《宠妾》 第1章 昨夜一场大雨之后,天空澄澈如洗,连日来的闷热也都散了。 福顺没敢多睡,天才蒙蒙亮时睁开了眼。只是怕惊扰同屋的人才没敢起身,一直按捺到同屋的两个比他大的内侍醒了,才轻手轻脚的起来,利落的收拾妥当自己。 这是福顺被拨到东宫后,头一次跟着副总管公公办差,心中甚是紧张。用早饭时只略微吃了些,汤水也略抿了一小口,便放下了。 “今儿你们四个不必去书房服侍,静安长公主的寿辰要到了,太子妃娘娘另有几件东西要随着东宫的寿礼一并送过去,你们跟我去娘娘的库房取。记住,到了之后不许多走一步,不许乱看,若是弄坏了什么东西,你们一条小命是不够赔的!” 福顺等人都才入宫不久,被一通严厉的训话后,忙都垂手应是。四人中又数福顺年龄最小,故此他最是谨慎。 既是训完话,副总管太监便带着他们走出了院门,顺着甬路走了一刻钟,又转过两道月洞门,方才到了一间安静的小院,里头看起是一处极幽禁的所在。 才进了院子,只听副总管笑着跟一个宫人打了招呼,福顺谨记出门前的训话,并没敢抬头乱看,只是低眉顺目的垂手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他被分到同福喜、福松一齐去后头搬东西。 福顺愈发提着心紧跟在二人身后。 福喜和福松是同乡,本来还有个名唤福欢的,他们三人算是一道进来,一齐被改了名字。可偏生被挑到东宫时,总管太监孟清江把福欢换成了福顺,这梁子便算是暗中了下来,两人年纪大些,没少刁难过福顺。 今日出来办差,只怕他们还会使绊子。 要抬的东西是一只紫檀木箱子并一个紫檀木的匣子,福喜抢着道:“福顺年纪小,就让他搬轻松些的罢,我跟福松般重些的。”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福顺在心中默默的想着,口中却是道了谢,小心翼翼的接过了匣子。 这匣子虽然不是重,个头却不小。福顺抱着盒子,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反而是那两人走得走得快些,他心里着急,怕自己走快了怀中的东西不稳妥,又怕自己被丢下误了事,还是咬牙加快了步伐。 谁知才走了没多久,他忽然有些不对。来时的路仿佛并不是这一条,而地面仿佛太过滑腻了些。 正值一片浓荫的偏僻处,福顺脚底打滑,身子顿时失去平衡摔倒在了地上。可他怀中却还牢牢捧着盒子。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里头的东西已经全都掉了出来。 福顺被吓得魂飞魄散。 紫檀木匣子里装着一个似乎是金银材质的八角宝盒,做工精巧,镶嵌着各色宝石。幸而宝石没有被摔掉,可宝盒却被摔散了形,怎么都合不上。 福顺急得满头大汗,耳边仿佛传来管事公公的训斥声,不仅在东宫留不住,还要吃个三四十庭杖,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正在他急出了泪时,忽然耳边响起一道温柔的声音。“摔到哪儿了,疼不疼?” 福顺抬头,一时间也忘了哭,只知道呆呆的盯着眼前的女子看。 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雪白的肌肤,绝色的面容简直是画中仙,甚至她还带着柔和亲切的笑容…… “东、东西摔坏了!”等她俯下身接过他手中的宝盒时,福顺才恢复了些许神智,磕磕绊绊的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此时福顺自觉大难临头、没了活路。弄坏了太子妃要送给静安长公主的寿礼,这罪过太大了,不是他一个小内侍能担得起的。正在惶恐之际,却见她纤长的手指灵活的摆弄了几下那个他叫不上名字的宝盒,拿出自己的帕子轻轻擦拭了一番,稳妥的帮他放回盒子里。 “以后要小心些,快走罢。”只见那仙子一般的人温和道:“再晚,别人就过来了。” 这是福顺才彻底回过神来,忙道谢不迭。似乎已经远远听到了来找他的人的声音,福顺想要问她的名字,却见她摆了摆手,只说让福顺别提起见过她的事,便很快离开。 那道纤细婀娜的身影消失在浓荫中,福顺一阵恍惚,惊疑自己是看到了鬼魅还是仙子。 福顺沿着她指的路,顺利的走了出去。 虽说他慢了些被总管数落了两句,好在没出差错。当看到福喜和福松脸上难掩的惊愕,福顺脸上却没有一丝得色,愈发安静低调。两人暗暗称奇,只以为自己计策没成功,也没再深究。 福顺一面走,一面暗暗把这份恩情记在了心中,发誓日后一定要报答她。 ****** 被人心中感激不尽的当事人翠珠,却没把方才的小事放在心上。 宫中的欺软怕硬、恃强凌弱她都清楚。她素来最厌恶这种行为,举手之劳而已,她自是不会坐视不理。更可况眼下是在办太子妃的差事,断不能出丁点差错。 “翠珠姐姐,余嬷嬷过来了。”翠珠才从后楼绕回来,便听到碧玺叫她。“等你说话呢!” 翠珠听罢,忙提着裙子快走了两步。 等她进了屋子时,余嬷嬷已经在房中的坐下了。 “嬷嬷好。”翠珠忙上前问安,余嬷嬷是太子妃的乳母,深得太子妃信任,翠珠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的。 余嬷嬷含笑点了点头,让她也在一旁坐了,方才道“来的时候我就见了,你安排的井井有条,难怪娘娘常赞你做事稳妥。” 七月七有晒书、晒衣裳的习俗,翠珠管着太子妃的私库,六月末她早早便开始着手安排,何时搬书、何人抬箱子、先后次序等等,如今动起来是井然有序,东西虽多却丝毫不乱。 “是娘娘素来宽和,才觉得我做得好。”翠珠忙笑道:“如今已是第三年,总归没有那么手忙脚乱罢了。” 余嬷嬷对她的谦逊很是满意。 “我今日来,是奉娘娘之命,来拿件东西。”余嬷嬷说明了来意,“是陈太夫人给娘娘添箱的一套红宝石头面,总共十二件。” 余嬷嬷话音才落,翠珠也没差人翻册子,立刻对一旁碧玺道:“东边那间厢房里,把中间那座五层的花梨木抽屉里,第二层左手边第一个紫檀木雕花的匣子拿过来。” 余嬷嬷眼底透出一抹惊讶之色。 太子妃的私库甚是丰厚,造好的册子便足足有一箱笼。翠珠能随口就说出来,可见她在这上头确实用了心。 “这个还请嬷嬷给娘娘带过去。”翠珠给余嬷嬷端来了茶盏后,自去开了箱子,拿出了一个小包袱。余嬷嬷接过来瞧了,只见里头是两套亵衣。她略略看了一眼,露出衣角上绣着一对蝴蝶,颜色鲜亮栩栩如生,比起针工局的绣娘们,手艺都还好些。 果然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 这样想着,余嬷嬷的目光落在了翠珠身上。 她虽然身上只穿着寻常的宫装,可那套不算起眼的青色衣裙,偏把她衬得腰肢纤细、曲线玲珑,端得是婀娜多姿。别人穿了是清秀,偏她穿了清丽中又透着妩媚。 那张脸蛋更是了不得。 巴掌大的小脸儿,精致无可挑剔的五官,欺霜赛雪的肌肤,尤其是那眼波流转间微微上挑的眼角——真真是勾人心魂。若不是翠珠已经在安分的当差三年,她都不敢相信,有这样面容的一张脸,在东宫却没动一点儿歪心思。 “你也太小心些了,太子妃先前也时常说过,要你去走动。”余嬷嬷望着她,忽然道。 翠珠摇了摇头,笑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能因为我的事再让娘娘劳心。” 她心里清楚,自己这样脸、这样的身份,贸然在外头走动只会后患无穷。 余嬷嬷似是被她的话提醒,示意左右关上门,正色道:“翠珠,我有话对你说。” 翠珠柔顺的点了点头,心里却紧张起来。 今日的事实在透着古怪,原本拿套头面这样的小事,哪里需要太子妃身边的最得用心腹嬷嬷来。可她跟随太子妃入宫三年以来,从来都是安分守己,甚是低调,连出这院门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娘娘入宫三年,和太子殿下相敬如宾,很是恩爱。”余嬷嬷托着手中的茶盏,不紧不慢的道:“只是至今娘娘和殿下还未有子嗣,实在是一桩憾事。故此,这宫中动了歪心思的人可不少。” 原来余嬷嬷事来敲打她的! 翠珠听罢,反而松了口气。自己从没有有攀龙附凤的心思,且太子妃又许诺过她,等到一切风平浪静之时,便送她出宫,还给她自由。 “嬷嬷请放心,翠珠一心侍奉娘娘,断不会有非分之想!”她神色坦然,诚恳道:“奴婢日后定会愈发谨言慎行,不离开这院中半步,不给娘娘添麻烦。” 谁知,听了她的话,余嬷嬷的神色却没有松懈,反而蹙紧了眉头,目光深深的看着翠珠。 “嬷嬷?”翠珠忖度着余嬷嬷的心思,难道自己说得不好?可那些确是她肺腑之言!她见余嬷嬷没说话,又跪下赌咒发狠道:“娘娘曾救了奴婢两次性命,奴婢自知深受娘娘大恩,绝对不会做出背主之事!” 余嬷嬷微微动容,到底伸手把她扶了起来。翠珠说得没错,论起安分守己来,她做得极好。知道自己长了一张祸水的脸,还在侯府时便是低调的不能再低调。 “你做得极好,娘娘看在眼里,我也看在眼里。”余嬷嬷抬眼道:“只是你可知道,娘娘如今遇到了困境?” 即便翠珠守在这小院子中,对于太子妃眼下的困境,也是清楚的。太子妃入宫三年无子,从皇后到长公主都对此事极为上心。更要命的是太子身边没有一个妾室,世人皆道太子夫妻恩爱,可太子妃难免要背上善妒、不容人的名声。 “夫人心里着急,求神拜佛请医问药,可娘娘却都没有动静。她一直在劝说娘娘,劝娘娘给太子殿下身边添个人。”余嬷嬷叹道:“可娘娘和殿下那时正是新婚夫妻,蜜里调油时,哪里肯呢?前些日子,夫人才说服了娘娘。” 翠珠听罢,心蓦地一沉。自己只是太子妃身边的一个小宫女罢了,给太子选人的事怎么会同她商量?只能说明这件事与她有关! 可她犹自不肯相信,声音都在发抖:“倒不知哪位姐妹,有此福气?” “是你。夫人觉得你最合适,模样好、规矩好——”余嬷嬷把翠珠通身打量了一番,目光中透着满意,倒像个好生养的。“娘娘答应了。” 方才还强撑着的翠珠双膝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 第2章 “奴婢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娘娘的事!”翠珠咬着牙道。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卑微,这张脸只会惹祸。跟着太子妃到了东宫后,她还从没在太子跟露过面。 即便是将来要母仪天下的太子妃,也不希望有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罢?多少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主仆间为此生分了感情、甚至反目成仇。 太子妃对她有大恩。 十二岁时,她差点在东市被人牙子卖到青楼去,幸而遇上了路过的太子妃,当时的安远侯嫡长女姜妙,花了五百两银子把她买了回来;入了侯府没多久,她又被太子妃的庶兄看上,甚至要用强把她讨过去做妾。姜妙拼着跟极可能继承爵位的庶兄闹翻脸,也把她保了下来。 这两次恩情,她拼上性命也还不清。 余嬷嬷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回答,见她眼角闪着水光、身子发抖的无助模样,还是硬起了心肠道:“亏得娘娘曾两次救了你,你竟这样的自私!” 翠珠拼命的摇头。 “你不肯去服侍殿下,仿佛是顾及同娘娘的感情,可实际上却是对娘娘的困境袖手旁观!”余嬷嬷道:“你可知如今娘娘的日子不好过?” “娘娘至今未有子嗣,皇后娘娘一直想往殿下身边送人——” 东宫的情形,翠珠是知道的。 当今圣上和太子并非亲生父子,圣上是太子的叔父。只因先帝驾崩时太子尚在襁褓之中,难担大任,故此宗室商议后,由先帝的嫡亲妹妹静安长公主出面,推举当时的惠亲王登基,仍旧立襁褓中的周承庭为太子。 这二十三年来,周承庭的太子之位坐得极为不易。 如今圣上有自己的子嗣,虽是面上对侄子疼爱有加甚是看重,可自己的几位皇子成长起来,难保就起了别的心思,哪里舍得轻易把皇位再还回去? 虽说支持太子的朝臣们占了大多数,可是育有皇子的宫妃们,揣摩着圣上的心意,已经蠢蠢欲动。 旁的宫妃也就罢了,现下皇后自己有嫡子,只比太子小了两岁。皇后一直想往太子身边放人,如今太子妃入宫三年身上都没有动静,太子也没有子嗣,更给了皇后借口。 “你口口声声说报答太子妃的恩情,如今见娘娘身处困境却坐视不理,这就是你的报恩么?”余嬷嬷掷地有声,一字一句重重的砸在翠珠心上。 如果十二岁那年,没有被太子妃救下,或许她已经不堪侮辱自戕也未可知;如果十三岁那年,太子妃没有拼着跟庶兄闹翻也要保住她,她大概也走了绝路。 翠珠沉默了。 “余嬷嬷,翠珠姐姐,东西我拿来了!”碧玺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这件事没成之前,余嬷嬷也不愿先传出去,故此便没有再逼翠珠,只是淡淡的说了句“你知道太子妃的性子,绝不会强人所难。你好自为之。”说完就命人接过碧玺手中的东西,自己径直走了。 只剩下翠珠失魂落魄的站着。 “翠珠姐姐,你怎么了?”碧玺进来时,发现翠珠神色不对,忙上前关切问道:“哪里不舒服么?” 翠珠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天气热,方才在外头晒得有些头晕!我歇会儿就好了,你去外头看着,让他们小心些别弄丢、碰坏了东西。” 碧玺素来听翠珠的话,脆生生的应了下来。见她脸色苍白,扶着她去炕上,拿过大迎枕来替她垫在身后,让她好好休息,自己则是代她去外头照看。 听到雕花木门被合上的声音,翠珠缓缓睁开了眼。 她从南边被辗转卖到京中,虽然年纪尚小,可一张脸已经初现日后绝色的端倪,青楼的老鸨要花五百两银子买她。 当时她想着,如果被卖到那种肮脏地方,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幸而遇到了偷偷溜出府来玩的安远侯嫡女姜妙,她看到自己被人打骂、心生怜惜,花了五百两银子把自己买了下来。姜妙救下她后,见她一身的伤病,又把她带回府中,甚至还许诺,等她病愈后,就给自己自由。谁知庶长子姜知瑞看中了自己,巧言令色要她做妾不成,又要用强逼迫她。 姜妙当时便把庶兄大骂一顿,态度坚决的护着她。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大姑娘的哥哥、安远侯世子姜知越在战场上殉国。安远侯姜长义本就偏宠侧室,如今出息的男丁只剩下姜知瑞,侯夫人和嫡长女处境艰难。 姜知瑞趁火打劫,又提出要纳翠珠为妾。当时正值姜妙伤心之际,却是护着她一步不肯让。哪怕姜知瑞极有可能成为世子,撕破脸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正在两边僵持间,宫中传来有意让姜妙嫁入东宫的消息,才让姜长义主持了公道,没有放纵长子的行为。 “但凡我看中的人,还没有得不到的。”她始终忘不掉姜知瑞那阴鸷的眼神和势在必得的笑容,他紧紧的攥住她的手腕,森然道:“我倒要看姜妙能不能护住你一辈子!” 再后来太子妃入宫,因不放心自己,她深知自己庶兄心胸狭窄又是个有本事的,便把自己也带入宫中。 太子妃当时还安慰她,等到过些年,姜知瑞娶妻生子渐渐淡忘掉此事,就让她出宫远远的离开,给她自由。 想到太子妃要面临着善妒、无子的责难,她的心就像被揪起来一样疼。太子妃最是个大方爽朗的姑娘,性子直心地善良,待她这样的好……或许余嬷嬷说得对,是她太自私了。 翠珠闭上了眼,两行清泪却顺着脸颊滑落。 *** “我要听到娘娘亲口说出,让我去、去”翠珠涨红了脸,难堪的道:“去服侍殿下。” 自从听到小宫女传话,翠珠请自己过去时,余嬷嬷知道她这是回转过来了。 夫人也正是看中翠珠不慕荣华、老实本分的性子才让她随着太子妃进宫,为了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帮上太子妃。如果真是个贪图富贵的,当初姜知瑞拿来无数金银珠宝都没让她动心,有那样一张绝色脸蛋儿,做个体面的姨娘自是比为奴为婢享受得多。 太子妃当初对翠珠有恩,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你还疑我诈你不成?你知道娘娘是怜惜你才没有亲自把你叫过去,说到底咱们娘娘还是心软的人。若是你不同意,她不会强求的。”余嬷嬷笑了一声,倒也没责怪她。“无妨,我会让你亲口听到娘娘说出来。” 翠珠有些难为情,神色却很坚持。 她知道余嬷嬷是太子妃最信任的人,她的话就是太子妃的话。仿佛一个深陷绝症的病人,非要听到大夫亲口说出药石罔效不可。 “你认识娘娘四余年,该是知道娘娘的性子。”余嬷嬷似是洞悉了她所想,道:“若是看到你痛苦的样子,娘娘必是心软的。” 翠珠赧然的低下头。 余嬷嬷戳破了她的心思,或许她正是存了让太子妃改变的想法,才非要见太子妃不可罢! “我一会儿同娘娘说话,你就先藏在一边罢。”余嬷嬷选了个折中的法子,道:“只要听到太子妃的话音儿不就成了么?” 翠珠咬牙应了。 华灯初上时,余嬷嬷趁着天色晚走动的人少了,避着人将翠珠悄悄带到了太子妃寝殿的碧纱橱中。 “娘娘,夫人吩咐奴婢的事,已经办妥了。”余嬷嬷稍稍提高了声音,有意让翠珠听清楚。“人选是夫人定的,……珠本人也是愿意的。” 翠珠正凝神细听时,忽然一阵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许是太子妃褪下钗环的动静。 余嬷嬷应该说的就是她的名字罢,太子妃带入宫中的人,再没一个是带有“珠”字的。 听到这儿,翠珠的心已经缓缓沉了下去。 “到底同您有几年的情分,她自己又有一副好相貌。”只听余嬷嬷道:“您放心,有您照看着,她在这东宫的日子差不了。日后真的有了一儿半女,也是她的造化。” 太子妃似是叹了口气,道:“倒是委屈她了,原本娘已答应让她自行婚配的。” “娘娘,您这么说外道了。侯府对她有恩,她也该回报一二!更可况服侍殿下是何等荣耀,还是您抬举她了呢!”余嬷嬷在一旁劝道:“您就是太过心善了。” 太子妃没有再说话,可翠珠知道,这就是默认了。 翠珠终于完全死了心。 摸了摸了脸上已经干了的泪痕,她用力挤出笑容来。 既是太子妃需要,哪怕是要她死也没有二话,更何况、更何况只是去服侍太子呢? 等到太子妃去更衣,余嬷嬷又悄悄的把翠珠给带了出来。 此时翠珠见了余嬷嬷,想尽量让自己欢喜些、神色坦然些,可余嬷嬷却觉得她的笑比哭更难看。 “嬷嬷放心,也请让娘娘放心。”翠珠眼角泛红,楚楚可怜里又有一种嫣然的风致。 余嬷嬷在心里暗叹,翠珠果然有红颜祸水的资格。 “我会派人指点你。”余嬷嬷道:“到时候你手头的事,我自会派人接管。” 翠珠点点头。 单独把私库分出一间偏远的小院,本就是太子妃想要照顾她的私心。 如今到了她该报恩的时候。 第3章 翠珠浑浑噩噩的回去后,碧玺正端着一碗绿豆汤等她。 “姐姐一整日都没什么精神,定是中了暑气。”碧玺体贴的道:“知道姐姐没有胃口,我就央了小厨房的姐姐煮了些汤水,姐姐好歹喝些罢。” 翠珠笑着道了谢,方才她脸上失魂落魄的神色已经不见,面色如常,只是愈发沉静了些。 她在桌旁坐下,一面喝汤,一面听碧玺叽叽喳喳的讲着今日的事情。等到碧玺说完,她放下了汤匙,微微笑道:“如今我们碧玺愈发能干了。” 碧玺羞涩的笑了,眼中却是难掩被夸奖的骄傲。 自己从入宫后因为年纪小被人欺负,太子妃心善,便把她拨到着小院中和翠珠姐一起管着私库的事。虽然有时劳累些,却没有勾心斗角,心里头是快活的。 “明日开始,咱们把册子上登记的东西全都核对一遍。”翠珠定了定神,道:“委屈你了,连着几日都没歇着。” 听余嬷嬷的意思,让她去服侍太子就是这几日的事,走之前要把手头的事请交待清楚。 虽然碧玺有些疑惑,却懂事的答应下来没有多问什么。翠珠打发她去早些睡,自己也比平时更早回了屋子。 终于只剩了自己一个人时,翠珠对着镜子,端详着那张娇艳的面容。她试着勾起一个笑容,泪水终于忍不住扑簌簌的落下。 过了许久,她才勉强的收住泪。她不敢哭得太久,生怕第二日眼睛肿了惹人多话。她拿冷水拧了帕子敷在眼皮上,只脱了外裳就靠在床上,却并无睡意。 幸而她自己有间单独的屋子,这样狼狈没人能瞧见。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她的心就骤然被揪紧。 她能安安逸逸的躲在此处偷生,全是靠着太子妃的照拂。如今太子妃遇到了难处,自己又有什么可矫情的?哪怕是赴汤蹈火,她也不该有丝毫犹豫。 今生再没有自由,她认了。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眼下她最该担心的是,太子会喜欢她么,她真的能帮上太子妃么? 到了此时此刻,翠珠不得不重视起自己将要面对的人。 过了自己心里这关只是第一步,即便她情愿,太子就一定能看上她吗? 翠珠心里没底。 虽说她自入宫以来从未在太子跟前露过面,可她是见过太子的。 安远侯世子、太子妃的哥哥姜知越给太子做过伴读,太子也曾数次微服来过侯府,太子妃和太子自幼时便相识。 当初世子殉国后,生了庶长子的胡姨娘自以为往后整个侯府都是自己儿子的,且姜知瑞确实是个出息的,给她挣来了诰命,故此愈发不把正室放在眼中,甚至她撺掇着安远侯,要给姜妙安排一桩亲事。 那家算是胡姨娘的远亲,伯府的庶子,又是个不学无术的,竟要舔着脸求娶安远侯嫡长女。 当时夫人痛失爱子病倒了,胡姨娘便想浑水摸鱼,把姜妙的八字给偷出去交换。幸而太子殿下先一步请静安长公主向圣上提自己的亲事,要求娶姜妙。 其实姜妙不是太子妃最好的人选。 胡姨娘的两姨表姐,所嫁之人是宫中安贵妃的弟弟。如今安贵妃圣宠不断,膝下又有两子,皇六子已是十七岁了,形容肖似圣上;皇十三子今年才八岁,聪明伶俐,圣上很是宠爱。 故此安远侯并不能坚定的支持太子,若是太子妃的哥哥还在,倒还好。如今看来,太子求娶倒像是为了帮助姜妙更多些。 她还记得当时在花园中,世子、太子妃、太子、还有威远侯府世子都在,她来不及离开,只得躲在了一处屋子里。透过窗棂曾远远的看过一眼,太子生得极为俊美,通身透着矜贵。既有储君的威仪,却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只会让人生出敬仰之意。 后来太子不经意的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她忙蹲下身子,躲在窗棂下面,生怕有人发现了自己。 听传言说,太子性子冷淡,不近女色。偌大的东宫中,除了太子妃,良娣良媛一个都没有,也别听说也没有的侍妾。 皇后和静安长公主都着急了。 静安长公主自是心焦太子没有子嗣;皇后则是想打开东宫的缺口,安排进自己的人来。 太子妃的日子不好过。 她既要应付虚情假意的后宫妃嫔,还要面对真正关心太子的长公主,太子没有子嗣,有心人能做的文章就更多了。 翠珠苦思冥想,不知道自己这颗小小的石子,会在宫中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上,激起怎样的波澜。 如今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 “翠珠,莫非你心里头还惦记着世子不成?”姜知瑞手劲儿很大,她根本挣脱不开他的禁锢。“世子已经死了,你以为姜妙还能护住你多久?” 她拼命的挣扎,用尽全身力气躲避他的轻浮举动。 “你以为她是未来的太子妃,你就有人撑腰?”姜知瑞肖似胡姨娘更多些,虽然生得好,却有几分阴柔之意。“等她入了宫,你逃不开我的手掌心!” 翠珠拼尽全力,在他捏住自己下颌的手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姜知瑞骤然吃痛,蓦地松开了她,眼神变得暴戾凶狠。翠珠不由想起自己曾看过的毒蛇,竖瞳,透着渗人的寒意。 他不怒反笑,举起自己受伤的手腕看了一眼,目光幽深阴沉的望向他,冷笑道:“我原以为是个乖顺的小猫儿,没想到竟是个小野猫。不过,我喜欢。” 外头响起了脚步声,翠珠心头一松,一定是有人来救了她了! 姜知瑞也想到了这点,他终于松开了对她的禁锢,盯着她的眼睛,如同咒语般,一字一顿道:“你逃不掉,咱们走着瞧。” 不要! 翠珠大喊,她猛然的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安稳的躺着,身上胡乱搭着一条薄被。 是一场噩梦。 她已经很久没有再梦到过和姜知瑞的事,昨夜朦胧睡着,在梦里那一日的情形竟再一次重现了。 翠珠定了定神,披衣下床,打了盆冷水净了面,收拾妥当后,还没来得及去叫碧玺,余嬷嬷便先到了她这儿。 她不是自己来的,还带着两个嬷嬷。 “这两日就让她们在此处指点你,七月七的事你暂且放一放。”余嬷嬷和蔼的道:“你安心学规矩就好。” 翠珠点点头,昨日的凄然慌乱已经消失不见,神色温婉淡然。 她心中没有怨气,也不会给谁摆脸色看。 余嬷嬷看了很是满意,又交代了几句,便回到了太子妃处服侍。 “娘娘,夫人说丹朱的规矩已经都教好了,过两日就送她入宫。”余嬷嬷屏退了左右,自己同太子妃密谈。“殿下那儿,您已经通过气了罢?” 姜妙微微颔首。 见她兴致不高,余嬷嬷知道她对此事仍有介怀,忙劝道:“娘娘,夫人也是为了您好。您贵为太子妃,以后是要母仪天下的。这后宫中……” 知道余嬷嬷误会了,她微微翘了翘唇角,眼底闪过一抹无奈,却没有多说什么。 太子已经帮她太多,她只是不想给他再添麻烦。 *** 东宫,清泰殿。 已经过了戌时,周承庭正翻着下面送来的文书,听到总管太监孟清江来报,说是太子妃身边的余嬷嬷求见。 想必是阿妙所说的那件事了。 阿妙入宫三年无子,只怕安远侯夫人才是最着急的那一个,还有来自皇后和静安姑姑的压力……既是他一力主张娶了她,便不会教她为难。 他知道安远侯夫人一直想送个丫鬟进来,早些生下子嗣稳固阿妙的太子妃之位。可阿妙不想给他添麻烦,一直硬撑着没松口。直到前些日子,安远侯夫人病了一场,周承庭也知道,与此事有关。 是以没等姜妙开口,周承庭先提了这件事,反而安慰她“不过是个丫鬟罢了,若我喜欢就放在身边,不喜欢就只当是多了个宫女。” 姜妙心中感激,觉得甚是亏欠他,歉然道:“都是我耽误了您,您身边确实该有个人服侍。” 周承庭却不以为然。“既能让侯夫人安心,又不至于害你背上善妒的名声,两全其美。” 前日姜妙说人这几日就来的,余嬷嬷应该是把人带来了。 “把人带进来罢。”周承庭放下手中的文书,吩咐道。 等到人进来时,见惯了美人的周承庭,虽然神色淡淡的,眼底却闪过一抹惊艳。 他自是知道,侯府精心挑选出来送到自己身边的,相貌定然差不了。但眼前正盈盈下拜向自己行礼的人,绝色姿容还是让他晃神了片刻。 瓷白的肌肤在灯火的映衬下莹白如玉,巴掌大的小脸儿,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秀挺的鼻梁,柔软粉嫩的唇瓣……他见过美人无数,她的美却让他感到很舒服。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翠珠回忆着嬷嬷们教过的规矩,进门就先向太子行礼。 周承庭俯视着她。 她的动作优雅从容,显然是被精心教养过。看来栽培这丫鬟,侯夫人是下了大工夫的。 “免礼。”周承庭态度不冷不热,本就忐忑的翠珠,顿时便紧张起来。 虽说她表现举止镇定,可在她抬起头时,周承庭还是感觉到了她的紧张。 那双眸光潋滟的眼眸深处藏着恐惧和不安——周承庭有了几分熟悉的感觉,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第4章 当到余嬷嬷打发人来说让她晚上准备去服侍太子时,已经是三日后。 翠珠面上镇定自若,心中却是极为忐忑。 等到了暮色四合时,翠珠先是被带到离太子寝殿不远的一间小院子里,之后便有人来帮沐浴更衣。先前做那身宫女的衣裳是不能再穿了,余嬷嬷已经准备好一套头面和衣裳让她准备换上。 藕荷色的裙子,淡粉色的褙子,衬得她整个人娇艳柔媚之外,更添了几分温婉。配这身衣裳的首饰是几件赤金嵌珍珠的钗环,珍珠光泽温润,正适宜她温和柔顺的气质。 她本就生得极美,只需略施脂粉便足以光彩照人。 “姑娘不必紧张。”余嬷嬷满意的看着妆扮好的翠珠,叮嘱她一番,道:“太子虽说面上冷些,却不是苛刻之人。只要你恭敬小心的服侍,听从殿下的吩咐便是。” 翠珠柔顺的应了一声。 因是到了快落钥的时辰,这一路上倒也清静,翠珠暗暗吐了口气,感觉自己的心砰砰跳得厉害。 随后她便被余嬷嬷带着进了太子平日里起居的清泰殿。帘子被一道道掀起来,翠珠满脑子全是想着不要在太子面前出错,给太子妃丢人。等太子身边的总管太监宣她们进去时,翠珠的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 幸而一切还算顺利,她自觉行礼时没有出错,等听到太子口中的“免礼”二字时,她方才起身,算是真正对上太子的视线。 太子似乎同四年前在安远侯府那远远的一瞥见到的没有差别,依旧身姿挺拔如竹,修眉俊目,通身的尊贵让人不敢直视。只是气度更加内敛,面上的神色也更显冷淡。 莫非太子对她不满意? 翠珠的心砰砰跳得厉害,担心害怕之余,又有几分期盼。 她既担心太子不喜欢她被退回去,不能帮到太子妃;又私心想着,若是太子不喜欢她,她可以照旧回到那间小院去,也算全了和太子妃的情意。 翠珠迫切的想从太子的神色中判断出他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故此一时间倒也忘了礼数,竟盯着周承庭看了起来。 “殿下,这是翠珠。”余嬷嬷一时也猜测不准太子的意思,只得试探着道:“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奴婢先去向娘娘复命了?” 余嬷嬷的话音未落,翠珠的呼吸蓦然变得急促,眼神更是不自觉灼灼的盯着周承庭,等着他最后的宣判。 殊不知翠珠的举动落在周承庭的眼中,便是另一种意思了。 虽说他瞧出了翠珠的害怕,想的却是翠珠害怕被退回去。毕竟安远侯夫人把她送进来,必是好生教导过一番,这翠珠也知道自己入宫是来做什么的。 若是连今夜都不能留下,恐怕不仅她的日子不会好过,她家人的日子也更是艰难。 她眼巴巴的看着自己,那双眼波潋滟、秋水般的眸子充满担忧,长长的睫毛不安的颤动着,周承庭忽然有了种心软的感觉。 进了东宫、太子寝殿,又是在夜里……她的清白也就没了。罢了,日后自己不亏待她也就是了。 故此周承庭微微颔首,道:“去罢。” 他的话音未落,余嬷嬷自是极为欢喜,翠珠片刻的恍惚后,很快的垂下眼眸,安静的站在一旁。 这几日来的忐忑和恐惧等来了结果,若这就是她的命,她坦然接受。被留下来也仅仅是刚开始而已,想要帮到娘娘,就先得有太子的宠爱。 可是…… 翠珠悄悄的抬眼去看周承庭,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她怎么都看不出太子对自己是满意的。 那么太子肯留下自己,定然是看了太子妃的情面。没错,太子殿下一定是不想让太子妃难做!自以为找到缘由的翠珠暗中松了口气,只要她老老实实的,应该就不会被退回去给太子妃丢人。 这样想着,翠珠暗暗给自己鼓劲儿。 她自以为自己偷看的动作很隐蔽,正低头看着文书的周承庭看不出她的小动作。可她不知道,周承庭居高临下,眼角的余光都能把她看得一清二楚。 周承庭倒也不是故意晾着她,一来他确实有份要紧的文书要看,二来他没想到会在今夜突然把人给他送了过来。 只是这些不便对她解释,见她不安又无助的远远的站着,只敢偷看自己,连声音都不敢发出,觉得她有些可怜。周承庭低声对一旁的孟清江吩咐了一声,又拿起了文书。 “姑娘,请随奴才过来。”一道略显尖细的声音突然响起,翠珠被吓了一跳。慌忙抬眼去看,只见是方才站在太子身边总管太监模样的人。 翠珠忙点了点头,轻手轻脚的跟在孟清江身后走了,生怕惊扰了“专注”看着什么的周承庭。 这也胆子太小了,这么容易受惊。周承庭在心中暗暗评价,不觉摇了摇头。 才要提笔批示文书时,明明那个名唤翠珠的丫鬟已经没有站在他眼前,可他竟又不自觉的抬了头。见眼前空空如也,不由哑然失笑,唇角抿起浅浅的弧度。 耐着性子批完这一册,周承庭索性丢了笔,起身负手站在书案前,似乎在凝神沉思,想着什么事。 孟清江从周承庭还在襁褓中时,便服侍在他身边,自是对周承庭十分了解。见他的举动,猜到太子这是对那位翠珠姑娘上了心,可怕是太子本人也还没意识到。孟清江没有戳破,而是上前道:“殿下,时候不早了。今日既是翠珠姑娘来了,您便是看在太子妃的面子上,也不好太过冷落的。” “孤知晓了。”周承庭清了清嗓子,道:“你下去安排罢。” 这就是同意让翠珠姑娘侍寝的意思了,孟清江心中一喜,忙答应着下去。 而已经被带到太子房中的翠珠,此时还沉浸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她虽说没有来过清泰殿,观察着眼前奢华又尊贵的布置,便猜到了此处应该就是太子平日里起居的地方了。 翠珠的心跳得厉害。 这是要她侍寝的意思么? 还没等她定下神来,便有两个宫人请她去另一处屋子。翠珠没敢多问,只知道乖乖听话。进去后才发现是净房,她又被两人服侍着沐浴了一番,浴桶中还被倒入许多花瓣和香露。 接下来有个嬷嬷模样的人检查了她的身子,才让那两个宫人给她换了衣裳。 这一通折腾下来翠珠已经晕头转向了,她像是木偶似的被人摆布,却不敢多问多说。直到柔软而轻薄的寝衣穿到了她身上,她抬起头,望着落地穿衣镜中的自己,只觉得陌生极了。 被水汽蒸的红扑扑的脸蛋儿气色极好,白嫩的肌肤泛着微粉的光泽,仿佛吹弹可破。眼波流转间,微微上挑的眼角有种说不出的妩媚之意。虽然是寝衣略显宽大,可因为极薄,反而勾勒得身材玲珑有致。 “姑娘稍待片刻,殿下很快就过来。”一位圆脸宫人看起来很是和善,见翠珠有些不安,笑着安慰了一句。 翠珠感激的点点头。 之后她就被送到了太子床上。确切的说,是太子床前。 虽然此时并没有人在,她是自己被留在了此处,可她并不敢往床上坐,只是呆呆的站在一旁。 哪怕是这会儿,她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像是一场梦。 “殿下。” “殿下。” 外面传来纷纷请安的声音,翠珠才惊觉是太子已经回来了。她紧张极了,生怕自己礼数不周,抬腿就要往外走。才走了一步,低头看到自己这身衣裳,着实不适合出去。 她无所适从的站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想动又不敢动。时间一点点过去,翠珠的鼻尖都已经沁出了汗珠,还是没能再迈出一步。 踟蹰了好一会儿,她才要往前走几步以示恭敬时,周承庭已经换好衣裳进来了。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翠珠手忙脚乱的行礼。 墙角的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一身单薄寝衣的她,衬得更有几分娇柔动人。 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怯怯的望着他,清澈干净的眼神,令他微微动容。只是周承庭少年时便极为老成持重,养成了稍显冷淡的性子。此情此景,他神色仍是淡淡的。 太子想来已经更衣完毕,似乎眼前没什么她能做的。翠珠紧张之下开始胡思乱想,眼见周承庭径直在她面前走过,在大床上坐下。 不自觉跟了两步的翠珠走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被没有被吩咐,忙又讪讪的往后退了两步。 见了她的举动,周承庭不由微微蹙了眉。 莫非还要自己请她不成? 他抬眼看着翠珠,言简意赅道:“过来”。 *** 等到清泰殿中传出消息,说是翠珠已经被送去沐浴,余嬷嬷才松了口气。 她深深的望了清泰殿一眼,旋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往太子妃的寝殿走去。 “嬷嬷,您怎么还没歇着?”珊瑚见余嬷嬷来,压低了声音道:“娘娘说今日有些乏,已经歇下了。” 往日里余嬷嬷定会关切的问上两句,可这会儿她似是无知无觉,只对珊瑚道:“我有要紧事要告诉娘娘。” 余嬷嬷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才要歇下的姜妙也听到了。平时余嬷嬷不会如此莽撞,姜妙想到这儿,便叫人请余嬷嬷进来。 姜妙披着衣裳坐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只见余嬷嬷二话没说,直接跪在了地上。 “娘娘,奴婢有罪。” 第5章 姜妙被她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 余嬷嬷是她娘的陪嫁丫鬟,嫁给了侯府中的管事,后来余嬷嬷丈夫有次随着她哥哥外出,遇到歹人,为了保护她哥哥丢了性命,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当时她娘也就是安远侯夫人陈氏,又是感激又是怜惜母子两个,便让余嬷嬷做了她的奶娘,她的奶哥哥也是富养着长大。 余嬷嬷失了丈夫后没有再嫁,一心一意在府中服侍。是她和她娘最信任的人,一生都为她们在付出。姜妙待余嬷嬷也从来都是客客气气,并没把余嬷嬷当下人看。 见她跪下,忙让珊瑚把余嬷嬷给扶起来。 “嬷嬷,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见她执意不肯起身,姜妙亲自走下来,柔声道:“有话坐下说。” 谁知余嬷嬷的态度却很坚决,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奴婢方才去了清泰殿,把人送了过去。”余嬷嬷抬起头,眼中闪过决然之色。 余嬷嬷背着她把人给太子送去了? “丹朱已经入宫了?”姜妙满腹疑惑,心中已是有几分不悦。余嬷嬷再怎么一心替她考虑,也不该都没经过她,就把人给太子送了去。虽说不快,她还是耐着性子道:“嬷嬷怎么都该先把人带过来见我才是,哪有直接去见太子的道理?我既是答应了娘,就绝不会反悔!” 她清楚余嬷嬷定是怕自己再改主意,才大着胆子直接把人送过去,生米煮成熟饭。 “嬷嬷该知道我的性子,我不喜欢别人替我做决定。”姜妙已是睡意全无,心里甚是烦闷。余嬷嬷敢这么做,只怕还是她娘的意思。哥哥殉国后,娘只剩下了她这一个女儿,娘常说她是自己全部的寄托。 故此姜妙心里再不高兴,也没真的想把余嬷嬷怎么样。左不过就是早两日,若是太子问起来,她也会想法子圆过去的。 “这一次——”姜妙预备敲打余嬷嬷两句,可还没等她说完,余嬷嬷却抢先截断了她的话。 “奴婢送过去的人,是翠珠。”余嬷嬷说完,头重重的磕下去。虽然铺着地毯,闷响声仍是清晰可闻。 姜妙愣住了。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余嬷嬷,声音不稳的道:“你说送到清泰殿的人,是谁?” 余嬷嬷再抬起头时,额上已是红肿一片。她那张和气的圆脸上,如死水般平静。她木然的道:“是翠珠。奴婢有罪,请娘娘责罚。” 姜妙骤然瞪大了眼睛,面色难看极了。“余嬷嬷,你——” 就在余嬷嬷以为她要大发雷霆时,却见她起身就要往外头走,也不管跪在地上的余嬷嬷,只对一旁的珊瑚道:“让人立刻去清泰殿找太子殿下,说我有事求见。立刻,马上,有多快跑多快!” 姜妙虽然看起来整个人是平静的,可细看去,就能见到她那双凤眸中压抑着的滔天怒意。珊瑚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拔腿就要往外头跑,却被余嬷嬷拦住了。 “娘娘,您不必去了。”余嬷嬷语速又轻又快的道:“奴婢等到翠珠被送到太子房中才离开的。” “你怎么敢!”姜妙咬牙切齿的吐出这四个字,她全身都在因为发怒而轻颤。“你怎么敢!” 她深吸一口气,仍对珊瑚道:“着人立刻去探听,要悄悄的,别惊动太子的人。” 珊瑚应了,临走前又是担忧又是气愤的看了跪在地上的余嬷嬷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姜妙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虽说她还存了一丝希望,却也知道既是已经准备将她蒙在鼓中,没有十足的把握,余嬷嬷不会来坦白,给她机会阻挠此事的发生。 被至亲之人欺骗的愤怒,与自责悔恨交织在一处,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姜妙的喉咙,让她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朗阔的太子妃寝殿中空荡荡的,主仆二人一站一跪,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很快珊瑚便气喘喘吁吁的小跑着回来。 “娘娘,孟总管那边说殿下已经歇下了。”珊瑚低着头,不敢直视姜妙那双发红的眼睛。“翠珠今夜,服侍了太子。” 姜妙像是被抽干全身力气,跌坐在软榻上。 “从开始娘提的人选就是翠珠,我当时便回绝了。”过了好一会儿,姜妙才坐直了身子,冷冷的望着余嬷嬷,道“为什么还要再打翠珠的主意?” “翠珠,是最合适的人选。”余嬷嬷自知犯了姜妙的忌讳,再无回转的余地,神情中一丝慌乱之色也无。“丹朱姿色平庸,难以达到目的。” 姜妙的外祖家便是武将世家,她自幼便喜欢缠着哥哥舞刀弄枪,性子像男儿般的疏朗大气,打小便有颗行侠仗义的心,经常充作男儿溜出去。 此时她冷着脸,那股子怒意犹如实质化的压下来,即便是抱着一死决心的余嬷嬷,心中也有些怕。 “我把翠珠带回侯府,交给了嬷嬷照顾。”姜妙一字一顿的道:“我当时承诺过翠珠何事,嬷嬷也该是清楚的罢?” 被那双锐利的凤眸盯着,余嬷嬷只觉得遍体生寒。可她只能硬撑着道:“奴婢知晓。” 只是这次不等姜妙继续问话,余嬷嬷悲从中来,潸然泪下道:“若是世子还在,夫人又怎么会做此决定?甚至她都不会让您入东宫!” 姜妙心中蓦地一痛。 “娘娘,且不说您对翠珠有两次救命之恩,就是您真的放了她自由,二爷肯放过她吗?”姜嬷嬷声泪俱下,“上个月您派奴婢去给夫人请安,遇到二爷时,二爷还阴阳怪调的问起了翠珠!” “奴婢探听着,侯爷如今一个月里只去正院略坐坐,甚至都不过夜了,只宠着胡姨娘。您也知道,侯爷还去正院坐一坐,还是看着您贵为太子妃,他不敢不去!” 姜妙听罢,有多少话都咽了回去,化作一声苦笑。 “我姜妙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她神色疲惫,喃喃道:“我答应过翠珠,要给她自由的。” 余嬷嬷知道太子妃虽是性格倔强,却最是心软孝顺之人,提到夫人的困境,她必会动容。见姜妙有所触动,余嬷嬷忙道:“翠珠是个懂事的,也想报答娘娘的恩情。您、您别跟她生分了感情!” 姜妙闭了闭眼,自己把翠珠带入东宫,是为了保护;却没料到将她永远困在此处的,也是自己。 “嬷嬷可知道今日您的行为,您和我之间的情分,便到此为止?”姜妙微扬下巴,她声音不高,也没有愤怒,客客气气的,却显得格外冷淡疏离。 余嬷嬷浑身一震。 “我知道这必是我娘的主意,嬷嬷只是执行罢了。”姜妙淡淡的道:“但您一定也清楚,一旦您走了这条路,我不可能在容您留在身边。” 哪怕她确实是一心一意为了主子,可太子妃身边怎能留下摆布主子的人? 余嬷嬷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我的性子如何,我娘清楚,您也清楚。”姜妙勾了勾唇角,眼中却无半分笑意。“是了,我娘一定给您安排好了退路罢?” 还没等余嬷嬷辩解,姜妙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突然问道:“大牛哥是不是回京了?” 大牛是余嬷嬷的独子,她的奶哥哥,念在他爹护主有功的份上,给他脱了籍,并没有让他留在府中做下人。 听了她的话,余嬷嬷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痕,很快涨红了脸,艰难的点了点头。“大、大牛从南边做买卖攒了些家底,求了夫人的恩典,想接我回去养老。” “难怪呢。”姜妙笑了一下,自嘲的道:“既成全儿子的孝顺之意,又全了和我娘的主仆情分,一举两得么。” 姜妙幼时余嬷嬷就在她身边照顾,可姜妙却偏偏没有提到自己,只怕她对自己已经失望至极,余嬷嬷愈发臊红了脸,抬不起头来。 “明日一早,您就出宫罢。”姜妙面色如常,她波澜不惊的道。“本宫累了,珊瑚,送嬷嬷回去。” 余嬷嬷泪流满面,在珊瑚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的走了出去。 在殿门外,余嬷嬷突然挣开了珊瑚的手,跪在殿门前重重磕三个头。 姜妙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一动未动。 第6章 太子妃寝殿中一片波涛暗涌,太子的清泰殿倒是显得安逸平静。 看着在自己身边睡熟的人,周承庭伸出手指碰了碰她小巧秀挺的鼻梁,她像幼兽似的,抽了抽鼻子,还是睡得毫无防备之心。 然而就是在睡梦中,她的呼吸都是轻轻的,生怕惊扰了别人。 周承庭不由生出柔软的心绪来。 他想起自己抱她时,她分明害怕极了,却还极力迎合自己,柔软的身子为自己打开,幼滑柔嫩的肌肤泛起粉色……她不敢哭出声,不敢呻-吟出声,生怕他不喜欢。 见她忍痛仿佛献祭一般的神色,他生生觉出不忍来,只要了她一次便放过了她。 让宫人帮她清理过后,已经又困又累连上下眼皮都快粘在一起的人,被送回来时还想着要给他行礼,也不敢就上床。周承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又不是暴君,她至于这么小心翼翼吗? 上了床后,她只敢靠在大床的边缘,似乎被他吓得清醒了些,眸中水光朦胧,眼巴巴的看着他。 哪怕她没有说话,周承庭也从她眼中看出了害怕自己再要她一次,或是害怕自己对她不满意。 周承庭无奈,只得道:“睡罢。” 翠珠这才像松了口气似的,眼皮安心的合上。虽然她想着不能睡得太快太死,可是今夜实在是累极,她竟然比在自己房中还快就睡着了。 倒是周承庭命人留了盏灯,久久没有睡意。 柔和的光芒透过纱帐落在她的身上,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小刷子似的安静垂落,巴掌大的小脸儿睡着后更显得恬淡静谧,可他知道,只要那双眼睛一睁开,便是一张妩媚的娇妍面庞。 周承庭的目光渐渐往下移动,那双淡粉色的唇瓣看起来很柔软。 这样想着,周承庭不由自主伸出手指,触碰到她的唇瓣。果然如想象中柔软,甚至触感更好…… 周承庭忽然记不起来,自己方才有没有吻她。 许是没有罢? 太子殿下的执行力素来极强,他侧过头,在她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当他有些意犹未尽的想再加深这个吻时,却感觉到怀中的人不舒服的动了动,他忙放开了她。 七月流火,夜凉如水。 只穿着单薄寝衣的翠珠没敢动床上的被子,睡梦中的她觉得有冷。而周承庭眼见翠珠不自觉的往自己这个热源处挪动,想要替她盖被子的手便停了下来。 他眼睁睁的看着翠珠一直挪到他身边才停下,终于感觉到不冷的她还心满意足的在他胸膛前蹭了蹭,枕着他的手臂沉沉睡去。 真该叫她瞧瞧自己在他怀中的模样,可比方才清醒时勾人多了。 可到底他没忍心把她叫醒。 这一夜温香软玉在怀的后果就是——太子殿下胳膊被枕麻了。 天蒙蒙亮时,从开蒙后便有的晨起读书习惯让周承庭按时醒了过来,见她睡得还香,周承庭轻轻抽出自己又酸又麻的胳膊,小心的没有惊动她,自己披衣起身下了床。 听到里头的动静,孟清江忙进来服侍。 还没等他开口,周承庭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孟清江福至心灵,忙放轻了动作,轻手轻脚的服侍着周承庭更衣,小内侍们的训练有素动作也是近乎悄无声息。 这位姑娘怕是要有大造化,此时在殿中服侍的人不约而同的想着。 她是自打太子妃入宫后头一位被送到太子身边的人,一张了不得的容貌自是不必多提,太子对她又是这样上心……各人心里纷纷打起小算盘,只要是太子妃抬举,这位妥妥的是未来的宠妾。 睡得无知无觉的翠珠不知自己已是别人眼中未来的太子宠妾,只知道等她醒来时,周围安静极了,恍惚还有种自己仍旧在太子妃私库小院的感觉。 落入她眼帘的是圈金罗帐,这样上等的料子,太子妃的库房中也是有的,可她自是没资格用的……翠珠猛地清醒过来,她是在太子寝殿的中! 空荡荡的大床,她身上好端端的盖着被子——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中,翠珠顾不上害羞,先拼命的回想自己有没有出什么差错,有没有令太子生厌。 她撩开了帐子的一角,外头已是天色大亮。难道太子离开的时候,她竟然还睡得死沉? 太子殿中一切用品俱是宫中最好的,身下的织物柔软舒适,虽然身子酸软,可她这一夜睡得甚是安逸。等等,她到底是来服侍太子还是来享受的? 翠珠一脸绝望的攥紧了领口。 “姑娘醒了?”她才有点动静,很快便有宫人进来。 翠珠忙挤出笑容来,想着自己还在太子床上,手忙脚乱的想要下来,却险些让被子给绊倒。 越慌越是出错!翠珠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宫人们却忙上前来扶住她。领头的宫人态度甚是亲切的道:“姑娘身子不舒服罢,还请慢些。” 见她们没有刁难的意思,翠珠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被人服侍着梳洗更衣后,便有人来告知,说是要送她去太子妃处。 *** 姜妙一夜都没睡。 余嬷嬷的事她极为痛心,也给了她极大的教训。她枯坐了一夜,身子是僵的心是冷的。 “娘娘,清泰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翠珠等会儿就过来给您请安。”珊瑚见状,心中也难受极了。她轻声道:“您看是等下就见,还是再缓缓?” “见。”姜妙不假思索的道。 对上珊瑚担忧的眼神,姜妙虽是没什么精神,还是笑了一下。“她初次承宠,我若不肯见她,她在东宫的日子就难过了。” “娘娘,奴婢有点担心。”珊瑚斟酌着道:“翠珠在您身边服侍四年,自是勤恳本分。可她本意不在此,定是余嬷嬷诓骗了她。如果她真成了太子宠妾,一旦有什么不如意,会不会对您心存怨恨?” 姜妙摇头。“她不是那样的人。” “这四年来,我冷眼瞧着,翠珠不像是寻常贫苦人家出来的孩子。”姜妙缓缓的道:“见她似是有难言之隐,我也没有深问。她行事如何,我自认为还是了解的。她是个肯为至亲之人付出,甚至忽略自己感受的人。” “即便她不想服侍太子。可为了报恩,她还是去了。” “是我对不住她。既是她服侍了太子,就断没有再出宫的可能。” 虽说如此,可人心难测。珊瑚试探着道:“娘娘,何必留下彼此结怨隐患呢?倒不如说出真相,您也是受害者!” 她的话音未落,姜妙当即便摆手,正色道:“这话日后不可再提了。你只需记住,这件事就是我的意思,就是我点名要翠珠去服侍太子的。” 珊瑚愕然的睁大眼睛,不理解姜妙为何坚持替余嬷嬷圆谎。 “如果我现在告诉她,这不是我本意,这让她如何自处?既是她能为了报答我曾帮助过她,去违背自己的本意服侍太子,相应的她知道真相后会觉得对不起我,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珊瑚这才回过神来。 “罢了。”姜妙微微笑了笑,说不出是难过还是释然。“她无根无基身份低微,在宫中日子本就艰难。哪怕是她恨我,我也要让她在东宫中好好的活下去。” “娘娘!”珊瑚红了眼圈。 如果没有那场战役,骤然痛失至亲至爱之人,太子妃又怎会陷入到两难的境地? “翠珠是个好孩子,我只期盼殿下能真心喜欢她。”姜妙眼中闪过一抹凄然,唇边却还带着笑。“我今生都无法报答太子,也辜负了翠珠的信任,如果翠珠能得到太子宠爱,我才能稍稍安心。” “叫人进来罢。”姜妙笑了笑,道:“我总不好没精打采的见她。就让她以为我需要她帮忙好了,她还会好受些。” 珊瑚眼中转着泪,答应着去了。 第7章 在见到太子妃前,翠珠心中始终都是七上八下的。 两种感情一直在拉锯,她觉得自己服侍太子,是对不起太子妃;可这要求本身就太子妃所提,她无法拒绝。 直到见了待她亲切如昔的太子妃,她悬在半空中的心,才落到了肚子里。 “奴婢给娘娘请安。”翠珠一进门,虽然身上不舒服,还是一丝不苟的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姜妙笑着应了一声,招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了。 眼见翠珠小心翼翼坐在一旁,连头都不敢抬,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似的,姜妙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愧疚。 “用过早饭了吗?”姜妙不想泄露情绪,转移了话题。 翠珠抬起头,本能的想要摇头,看到姜妙眼中的关心和暖意,又忙点头。她今日已经起得迟了些,因赶着要给太子妃请安来,连口水都没有顾上喝。 姜妙了然,却没有点破她的窘境,吩咐宫人道:“吩咐小厨房送几样粥品小菜来,再煮两样汤水。”说完,她便对翠珠笑道:“那就陪我再用些。” 太子妃早上也还未用过早膳,一应都是准备好的。珊瑚特意找了个小宫女去让厨房煮两样益气补血的汤水来,是太子妃方才吩咐单独给翠珠的,因怕她难为情,并没有明说。 翠珠不自觉红了眼眶。 太子妃从来都是这样善良大方,自打她进侯府后,便对她百般照顾。想到自己前些日子想要利用太子妃的心软苟且偷安,她就觉得更加愧疚。 一时珊瑚来通报说,早膳已经摆好,请两人过去。 桌上摆着两副碗筷,姜妙先过去坐下后,翠珠想要和珊瑚一起服侍太子妃用饭,却被姜妙拉住,要她一起坐下。 “娘娘,这使不得。”翠珠忙摇头,她知道娘娘待她好,可眼下不是在侯府,若是她的逾礼之举被有心人看了去,传出对太子妃不利的话就遭了。 姜妙却坚持道:“无妨,坐下罢。” 若是再拒绝那就不识抬举,翠珠应了一声,在姜妙身边坐下。她只敢坐了圆凳的一角,准备随时站起来服侍太子妃。 “先喝些汤。”姜妙自己没什么胃口,吩咐珊瑚给翠珠布菜。“粳米粥不错,那两样小菜也爽口。我看今儿金丝卷做得也不错,给她夹两个。” 都是太子妃的心意,她不敢辜负,只得埋头苦吃。 姜妙慢慢的喝着粥,并不着急,直到见翠珠吃得差不多了,才放下了筷子。 “吃好了就陪我说说话罢。” 翠珠顺从的应下。 姜妙打量着翠珠,她早就知道翠珠的容貌无可挑剔,却没料到被精心妆扮过的她,更是美得令人移不开眼睛的,微微上挑的眼角流露出不自知的妩媚。一身颜色淡雅的锦衣罗裙,却正与她的气质相宜,一点儿都不显得突兀。 她的一举一动从容舒展,举止并无局促之意。姜妙知道,这是自小的习惯、本能的反应,这不是侯府下人能教导出来的。 姜妙在心中暗叹一声。 自己让她失去了能自由选择的权利,也只能为她铺路,想法子补偿她一二。 “翠珠,我让你去服侍太子,你可怨我?”姜妙屏退了宫人,开门见山的道。 翠珠吓了一跳,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就差赌咒发狠了:“奴婢怎么会怨您?您救了我两次,奴婢赴汤蹈火也难以报答您的恩情!如今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她想起余嬷嬷的话,红着脸道:“这是一份好前程,别人想要还都求不来。” 她怕姜妙不信,又加了一句。“奴婢若有半句虚言,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姜妙见她急了,又发此毒誓,忙去捂她的嘴,低低斥责道:“不可胡言乱语!” 翠珠忙乖乖点头。 “既是你已经服侍了太子殿下,有些话我要嘱咐你。”姜妙正色道:“规矩勤谨、安守本分是首要,殿下不是苛严之人,等熟悉后你就明白了,你也不必有太大负担。” 姜妙说一句,翠珠就郑重的应一声。既是已经走上这条路,她不会矫情的再给太子妃添堵。太子妃待她的好,她是知道的。如果不是真的没办法,太子妃不会把她送到太子身边,她要是怨恨,岂不是太没有人心了? “翠珠这个名字不能再叫了,我给你改个名字罢。”见她对自己仍旧是全然的信任和恭敬,姜妙愈发觉得不是滋味,沉吟了片刻,道“往后你叫就阿娆如何?” 说着,太子妃便在翠珠手中写了“娆”这个字。 翠珠,不,此时该称呼她为阿娆了,既是太子妃发了话,她自是没有意见。阿娆点了点头:“但凭您的吩咐。”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宫人来通报,说是太子过来了。 阿娆慌忙起身,她想着昨夜自己似乎没有能令太子满意,若是太子责难,让太子妃难堪该怎么办?她慌张的举止被姜妙看在眼中,姜妙微微一笑,捏了捏她的手,让她不必慌张。 “妾身见过殿下。” “奴婢见过殿下。” 阿娆跟在姜妙身后向周承庭行礼,周承庭目光淡淡的在阿娆身上扫过一眼,扶住了太子妃,温和道:“不必多礼。” 被忽视的阿娆倒是没感觉到失落,她战战兢兢的候在一旁,生怕自己被退回去令太子妃失望,又觉得自己插在太子妃和太子之间,确实是多余。 行礼后的阿娆只站在姜妙身后几步,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珊瑚,你先把她送回去。”见阿娆浑身不自在,姜妙一旁解围道。 周承庭微微蹙眉。 这人看向阿妙的目光倒是满心依赖,等到了自己这儿,却是害怕不安……他头一次质疑起自己的性子,真的很吓人吗? 目送阿娆离开,姜妙发现周承庭的目光始终若即若离的追着阿娆离开的身影,她好歹松了口气,抿嘴笑了笑。 “殿下,这是看上了?”姜妙打趣道。“春宵一度,太子殿下看起来甚是神清气爽。” 周承庭掩饰似的清了清嗓子,无奈道:“阿妙。” “殿下,我给她改名为阿娆了。”姜妙收回了刚才玩笑的神色,郑重道:“阿娆这孩子若有什么不周全处,还请殿下看在我的面子上宽容她。她才被送到您身边,唯恐自己不能服侍好您呢。” 这点颜面周承庭自是要给的,他当即答应下来。很快当周承庭意识到姜妙选的是哪个字时,不由心中一动。 安远侯府的三个姑娘,分别是嫡女姜妙,庶女姜姀、姜婧。 姜妙这是在给翠珠,不,应该是阿娆,姜妙在为她铺路。 姜娆。 周承庭在心中咂摸这个名字,却觉得也不错。 “说真的,殿下觉得阿娆怎么样?”姜妙自幼与周承庭相识,对他还是了解些的。见他没出声,还在那儿端着,姜妙挑眉道:“殿下不要口是心非,如果您瞧不上,怎么会允许她侍寝?” 姜妙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周承庭也只得败下阵来,含蓄道:“还好。” 还好?能让太子殿下如此评价,说明阿娆还是让他满意的。假以时日,阿娆必能得宠于东宫。 “殿下是不是觉得,阿娆有些怕您?”姜妙见周承庭欲言又止当即闻弦知雅,她揶揄道:“您也不必嫉妒,阿娆跟我在一起四年,自然情分不同。您有空叫她一起喝喝茶、吃吃饭,感情自然也就水到渠成。” 见周承庭若有所思的模样,姜妙暗笑太子殿下一如既往不解风情的同时,心中又浮起一抹酸楚。 “我把她交给您了,您可要好好待她。” 第8章 阿娆被送回了原来为丹朱准备的小院中。 丹朱是侯夫人陈氏身边的大丫鬟,陈氏念她勤恳忠诚,便放了她的身契,许她回家自行婚配。余嬷嬷便是拿她当幌子,骗了姜妙好些日子。 不过虽然丹朱是幌子,但院中的布置都是准备妥当,正适合太子妾室的身份。 珊瑚陪阿娆一路回来,心中诸多感慨。 她冷眼瞧着,早上阿娆在太子妃面前并没有因成了太子的人就轻狂起来,也没有怨恨不满,反而更加恭敬和小心。珊瑚自觉是自己狭隘了,其实从阿娆在侯府的表现,就知道她不是贪慕虚荣之人。 阿娆的容貌太惹眼了,且又是十多岁的年纪,难免不让人多想。为了避免引起误会,阿娆识趣的只守在太子妃的院中很少出去走动,哪怕是太子妃一母同胞的世子,也都是躲着的。 只有一次不幸被二爷瞧了阿娆的容貌去,他竟然想要十三岁的阿娆去做妾。太子妃自是大骂了二爷一通,世子也出面帮忙弹压。谁知不久后世子殉国,二爷再次提出要阿娆。 先前阿娆不肯,二爷只说阿娆是惦记着要做世子的妾;如今阿娆还是拼命反抗,令二爷恼羞成怒。 那时太子求娶太子妃的消息,不仅救了困境中的太子妃,也算间接救了阿娆的命。 太子妃无意中发现,阿娆随身藏了一把刀。在太子妃的逼问下,阿娆才说了实情。如果姜知瑞再逼迫自己,她不愿太子妃为难,会在被抬过去的那一日自戕,不给太子妃添麻烦。 或许这正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珊瑚欲言又止的望着阿娆。 既是太子妃下了命令,那些前因后果自是不必再提。可珊瑚不想阿娆因此误会太子妃从开始就是存了利用她的心思。 阿娆见珊瑚没有即刻就走,分明是想和自己说些什么,便主动提出两人单独说几句话。 “珊瑚姐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珊瑚是太子妃最信任的人,又有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她自是全心全意的为太子妃着想。阿娆诚恳的道:“太子妃对我有两次救命之恩,若是我心存怨气,那真是没脸为人了!” 珊瑚笑着点了点头,有些话由阿娆说出来会更好。 “除去洒扫的内侍和宫人不算,准备两个宫人在你身边贴身服侍,另外还有两个小内侍。”这院子是余嬷嬷拉着珊瑚一起布置的,当时珊瑚还疑惑这事为何非叫上自己不可,如今算是明白了缘故。 余嬷嬷已经出了宫,只能自己来接手。 “准备得有些仓促,若是短了什么只管打发人去找我拿。”珊瑚带着阿娆在院子中看了一圈,两人回到屋子时,她说道:“一会儿我把人带来你瞧瞧,有什么不满意的也告诉我。” 阿娆环顾了屋中的布置。 大件家具一水儿的花梨木,多宝阁上陈设的古玩、摆件,她都不陌生……这都是太子妃私库中拿出来贴补的,当初无一不是经她的手。太子妃对下面的人素来出手大方,只是当时她没有料到,竟是给自己准备的。 阿娆忙道:“已经很好了,姐姐不必再费心。” 从一早她就没有见到余嬷嬷,毕竟从开始操持这事的是余嬷嬷,阿娆疑惑的道:“怎么不见余嬷嬷?” 提起余嬷嬷,珊瑚心中五味杂陈,却只是轻描淡写的道:“余嬷嬷的儿子出息了,娘娘和夫人许了恩典,同意她儿子将她接出去荣养,今早已经出宫了。” 余嬷嬷离开了东宫? 阿娆有些惊讶,虽说珊瑚给出的理由很充分,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余嬷嬷走得实在是太仓促了。 可珊瑚不愿多言,她也没有再问。 两人在圈椅上坐了,珊瑚细细的给阿娆讲了些东宫中的情况,也把后宫里的情况略提了提。见阿娆神色专注,微微蹙着眉,笑着安慰她道:“你不必害怕,皇后和安贵妃的手还伸不到东宫里,若是见到了,你只跟在娘娘身边就好,娘娘自会提点你。” 阿娆不想让太子妃知道自己的忧虑,含笑应了。 正说着话,忽然有人来报,说是太子妃处拨来的人到了。 很快便进来三个人,阿娆打量过去,一个宫女两个内侍。那宫女看起来年纪与自己相仿,神色恭谨;内侍的年纪还要更小些,脸上仍有些稚气。 因阿娆还没有正式的封号,珊瑚只得含混道:“你们来见过阿娆姑娘。” 三人上前给阿娆行礼。 “奴婢结香、奴才施东、施海见过姑娘。” 阿娆先前没有准备,还是珊瑚方才悄悄的塞给了她四个荷包,让她在三人磕头后赏下去,才算周全了礼数。 “还差一人,因她有些事情还未交割清楚,今晚才能过来。”这会儿只来了三个人,珊瑚在一旁解释道。 看着眼前的三人,珊瑚心中暗叹一声,太子妃为了阿娆可谓是尽心尽力。 见阿娆受礼从容,并无旁人骤然飞上枝头的张扬亦或是紧张局促,落落大方的举止还真同世家贵女别无二致。珊瑚愈发相信太子妃说过的话,这个阿娆恐怕不是一般人。 帮着安排完,珊瑚便回了太子妃处。此时太子也已经离开,她便回报了在院中的事。 她回忆着阿娆的一举一动,道“先前在侯府中做奴婢时,她老实本分,勤勤恳恳;如今被抬举为主子,还能不骄不躁,应对得当,实在是难得。” 姜妙微微颔首。 “我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姜妙叹道:“我不可能护得了她一辈子。” 珊瑚道:“娘娘,您已经仁至义尽,只希望她能体谅您的苦心。” 今日的人不齐,只因为姜妙临时把余嬷嬷吩咐过去服侍姜妙的人全都给换掉了。先前余嬷嬷选的人,不是从侯府带出来的,就是深深打上太子妃这边烙印的人,总归全是效忠太子妃的。 而姜妙这次换的人,俱是在宫中无甚根基,或是才入宫不久的新人。珊瑚曾对姜妙的做法有过质疑,而姜妙却解释道,若是阿娆想要在宫中立足,便需要栽培自己的人。 给她侯府的人虽然更方便些,可她们和姜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有阿娆亲自笼络收服的人,才能一心一意为她。 “哪怕开始艰难些,这些人不够周全,到底我还能帮她照看些。”姜妙道:“等阿娆有了封号,替太子生下长子后,她自然就能自己立起来。” 只是,她觉得有些对不住太子。 太子的长子不是嫡子……姜妙在心中叹了口气,哪怕自己不做太子妃,有皇上和皇后的阻挠,即便静安长公主从中斡旋,恐怕也难以选个令太子满意的正妃。 幸而太子对阿娆,似乎是很有些好感的。姜妙回忆起今日太子的情形,起码不讨厌,就是个好的开始。 *** 宜芝院。 等到房中只剩下阿娆一人时,她倚在花梨木拔步床上小憩,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过短短一日,她从太子妃的奴婢成为太子身边的人。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太子没有把她退回去,太子妃叮嘱她要好生服侍太子…… 她本来以为,太子妃再怎样贤良大度,见了自己总会有些不舒服罢。可太子妃待自己还是一如往常的亲切,行事处处体贴。 能遇上太子妃是她的福气,她竭尽全力也要报答太子妃的恩情。 可经过昨晚,太子看起来对她淡淡的,并没有瞧出喜欢的意思。阿娆越想越觉得发愁,太子自是见惯了美人儿的,又有端庄贤淑的太子妃在前,对她没感觉也在情理之中。 莫非是自己昨夜表现不好,没能让太子满意? 阿娆红着脸认真的回忆起昨夜,发现她除了疼和累,竟没有什么别的感觉。不过因为前几日不是噩梦就是失眠,昨夜倒睡得很踏实,暖烘烘的蜷在被子舒服极了。 怪不得太子对她不满意!阿娆自暴自弃的想着,她哪里是去服侍人了,分明是自己在享受! 如果再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表现才行。 一时结香把午饭送了过来,阿娆还不饿,略吃了几口,就让结香她们把饭菜分了。身上酸疼的感觉还没有消退,便没急着叫结香等人说话,自己在床上歪了一会儿。 没想到等她醒来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结香正守一旁,见她醒了过来,像是松了口气。 阿娆素来是个很有自制力的人,今日两次都不小心睡过头,总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结香似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异状,忙道:“姑娘,清泰殿的孟总管让人传话来,请您戌时前过去。” “这会儿什么时辰了?”阿娆猛地起身,慌忙道。 结香一面服侍阿娆更衣,一面道:“才过了酉时三刻,还来得及。” 阿娆更衣梳妆后,便匆匆去了清泰殿。听说太子殿下还在书房,尚未用晚饭,阿娆才松口气。 太子招她侍寝的话怎么都要到亥时,她还有得是时间紧张。 “阿娆姑娘,太子殿下请您过去。”一个青衣小内侍来传话。 阿娆忙起身跟着他去了。 第9章 她等待召唤的地方离太子的起居之处不远,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等她进去时,早有宫人笑盈盈的打起帘子请她进去。 阿娆暗中深吸口气,纤细的手指紧紧的捏着帕子,镇定自若的进了门。 哪怕这是第二回来,她还是紧张的。然一回生二回熟,阿娆从容不迫的行礼问安,即便没人引导,她自觉在周承庭面前没出差错。 见阿娆进来,周承庭放下手中的书。 今日阿娆穿了件白底撒花的窄身褙子,愈发衬得她身段婀娜。娇媚的面容略施脂粉便是艳光四射,偏生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微敛眸时,却尽显天真无辜,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奇妙的融合在一处,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起来罢。”周承庭想起姜妙说的话,好歹放缓了语气,称得上温和的问。“用过晚饭了么?” 阿娆一愣,不知该答用过还是没用过。 她总不好来太子这儿蹭饭罢?阿娆暗暗纠结,可太子妃曾叮嘱过她,太子不喜欢别人自作聪明,如今她对太子本人并不了解,应该小心谨慎为上。 况且她自觉还没资格同太子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踟蹰了片刻,她实话实说:“奴婢还未用过。” 她虽说有些怕周承庭,却也只是担心自己服侍不好被退回去,倒不是担心周承庭喜怒不定。起码从太子肯娶太子妃的份上,太子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 阿娆想着,过会儿周承庭就该让自己去别处用了饭再回来。 “等会儿陪孤一起用。”周承庭挑了挑眉,淡淡道。 “是。”那平淡寻常的语气似乎有迷魂的能力,让阿娆应答的话先于她的脑子出口,说完后她才恍惚了一下,太子这是要留她一起用晚饭? 这这这——阿娆急得手心冒汗,觉得自己言行失当了。 可她已经“迫不及待”的答应了下来,总不好再婉拒,显得太矫情。她自觉已经十分小心谨慎,竟还是走了神! 阿娆面上温温柔柔的笑着,心中却恨不得时光倒流让她好挽回方才的冒失。她竟然都没婉拒或是客套一下。虽说她已是太子的人,可到底也该矜持些才对。 周承庭见她懊恼的模样,有些想笑。然而他面上却没泄露分毫,只是把目光移开,没给她太大的压力,清了清了嗓子,把喉咙中笑意压了下去。 阿娆对周承庭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她这会儿正暗暗给自己鼓劲儿。 不过就是服侍太子用饭么,她又不是没做过服侍人的事。 很快便有小内侍前来传话,说是晚膳已经摆好。 周承庭先起身走了,阿娆也忙跟在他身后,快步跟着走了过去。自己身后多了条小尾巴,周承庭眼角的余光瞄到阿娆“如临大敌”的模样,唇角冷硬的线条,也柔和了些。 传说中帝后二人待太子极好,别的难说,起码物质上他是诸位皇子中的头一份儿,果然晚膳上便见了分晓。 各色菜品搭配得甚是用心,色香味俱全十分丰盛,考虑到到了晚上,都是不会油腻又好克化的东西。 虽然周承庭说了让她留下陪他一起用,可阿娆也没敢实心眼儿的坐下,而是候在一旁,同孟清江一起在太子身前忙碌。不过她也只能帮孟清江打打下手,太子的习惯她还一无所知。 阿娆用了心,留意着孟清江的动作,以后再遇上用饭的情形,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一时准备妥当,阿娆站在周承庭的身边准备随时布菜,却听周承庭道:“坐下一起用。” 以她如今的身份,这更是僭越了!阿娆本能的想要拒绝,但是见太子已经先拿起了筷子,孟清江更是把她的碗筷摆到了阿娆面前,笑道:“姑娘请用。” 好在秉持着食不言的规矩,开始吃饭时总算没有那么尴尬,只有汤匙轻微碰撞汤碗的声音。她自己对眼前的珍馐有些食不知味,倒是在特别留意了太子爱吃什么,预备以后讨好太子时,也好有个思路。 她做菜的手艺倒还不差,原先在侯府时,太子妃还夸过她手艺好呢! 阿娆在心中琢磨着菜谱,殊不知周承庭也在观察她。 她吃饭的动作称得上优雅,甚是好看。不过周承庭却发现阿娆的小动作,在遇上自己不喜欢的菜,比如眼前那碗汤,却也不敢说不喝,微微蹙着眉先是小口小口的啜着,见他快要吃完,有些着急,竟大义凛然似的用力往下咽了几口。 完全是小孩子心性。 周承庭真怕她喝汤把自己噎着,本来想放下的筷子又不由伸向了另一个盘子,夹了块嫩豆腐。 豆腐?阿娆一面继续跟自己碗中的汤做斗争,一面思索她会做豆腐皮包子,太子妃就爱吃这个,改日她做一些? 两人各怀心事却相安无事的用过来了饭,阿娆的心又高高提了起来。 饱暖思那什么,接下来莫非又重复昨日,把她送过去沐浴更衣,然后就是侍寝? 事实证明她过于担心了。 周承庭回了偏殿想要看会儿书,却见阿娆在一旁局促的站着,心中那处最柔软的地方,再一次被触动。 他决定跟阿娆说说话。 “你在阿妙身边服侍了多久?”纵是胸中有万千沟壑的太子殿下,望着眼前娇花儿似的人,也只问出干巴巴的一句话来。 他虽贵为太子,却极为自制,为了不给某些人可乘之机,干脆以不近女色的形象示人。时日久了,倒当真在这上头不上心了。 见周承庭问起姜妙,阿娆神色顿时轻快起来:“回殿下的话,奴婢跟了娘娘四年。”怕周承庭不信,阿娆又补充道:“奴婢随娘娘入了东宫后,就管着娘娘的私库,没在娘娘身边贴身服侍。” 四年? 这么说,阿娆是在安远侯世子姜知越殉国前就入了侯府的。忽然,他福至心灵的想起在安远侯府的花园中,隐约见到一张绝色的面容,当时惊鸿一瞥,虽不大真切,这会儿见了阿娆,他终于能把人对上了。 只怕那就是阿娆了。 “你家中还有何人?”周承庭问道。 阿娆听罢,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暗芒,这回答早已在心中琢磨过千万遍,真实得叫人信服。她得体的应对道:“回殿下的话,奴婢已无家人。奴婢家是南边的,七年前遭了天灾,只剩下奴婢一个人,辗转被卖到京城中,是娘娘救了奴婢。” 周承庭静静打量着阿娆。 她虽说有些拘谨,可谈吐举止,却是不俗。 周承庭淡淡的应了一声,算是对她这解释的认可。 阿娆暗暗松了口气。 这里看起来就是周承庭在太子殿中读书写字的地方,眼看时候还早,昨日她记得周承庭就是在这里似乎看着什么折子或是文书。不过闲聊了两句,阿娆已经觉得很不容易,大抵还是看在太子妃的颜面上。 “平日里你都做些什么?”周承庭已经在书案前坐下,似乎是要忙正事。阿娆不敢打扰,才准备退到角落时,忽然听到他的问话。 做什么? 只要问到她自己的事情,她都会“如临大敌”,生怕应对不得当。她一个做奴婢的,管着太子妃的私库,也就是盘点库房,做做绣活,难不成还会下棋弹琴读书写字? 阿娆斟酌着道:“奴婢闲时会做些绣活。” 说完她便预备远远的站在一边,决定安心当个摆件儿,就如同这房中摆设的花瓶儿一般,安安静静的不敢打扰。 谁知已经低头看书周承庭却眼皮也没抬的道:“把你的东西拿过来。” 阿娆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周承庭说的是什么。 周承庭是怕她无聊,所以帮她找点事情做? 无论如何,太子既是发了话,底下的人都是要执行的。 她当时搬出来得急,还没来得及完全收拾动,绣活都还在太子妃私库的那间小院子里,阿娆只得让结香找碧玺帮她去拿东西。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结香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把东西交给了孟清江送了进去。 是个绣了大半的香囊。 月白色的底,只露出浅浅的底色来,大半已经绣上了花鸟等纹样。即便周承庭离着有些距离,他视力极好,不难发现香囊的精巧。 自己找了些事情做,总算没有那么拘束。阿娆松了口气,找了个角落,坐在孟清江搬来的绣墩上,在太子的书房中自己绣起了香囊。投入到活计中的阿娆自是十分专注,没有再去留意太子在做什么。 周承庭也不必担心她无事可做,自己拿起了折子。 才要看时,他的目光却又忍不住落到阿娆的身上,她安安静静的坐着,就教人觉着赏心悦目。周承庭指了指自己书案上的灯,给孟清江使了个眼色。 孟清江在太子身边服侍多年,此时心领神会,忙去端了盏明亮的灯放到阿娆面前。 骤然亮起来的光线让阿娆不由抬起头来,忙起身小声向孟清江道谢。孟清江忙摆了摆手,往周承庭处望了两眼。 阿娆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是不要出声打扰太子,忙会意的点点头,无声的福了福身子。 孟清江见状暗自苦笑一声,很快从阿娆身边推开了。 一时间房中倒是十分静谧安逸。 阿娆做活认真,周承庭已经看完了一本折子时,阿娆还在低着头跟手中的绣线较劲儿。 “眼睛不酸吗?”阿娆正绣得认真,忽然一道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全神贯注的阿娆吓了一跳,险些把绣花针给捅到自己手指上去。她抬起眼,惊魂未定的看着眼前的人。 太子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的! 第10章 阿娆心中嘀咕了一句,却不敢认真抱怨出来,起身回道:“方才孟总管送来了灯,看得很清楚。” 她的声音细细软软,因是夜深了,便别有一种娇柔的意味。 周承庭心中微动,又走近了些。阿娆修长的脖颈微微垂着,浓密而卷翘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颤,透出她的紧张不安,琉璃似的眸子中映着温柔的灯火,他终于能看清她……手中的香囊。 阿娆不怕费事,约莫两寸见方的香囊上,纹饰的繁复程度令人咋舌。他细看去,有些明显不是她能用的纹饰。 “并不是奴婢自己用的。”阿娆见周承庭的眼中有些疑惑之色,忙小心解释道:“这是奴婢给娘娘做的香囊。” 她对阿妙倒是死心塌地。 周承庭想到自从姜妙入宫后,从未在姜妙身边见过她,顿时明白了缘由。想来是她懂得避嫌,不想给姜妙惹麻烦。 顶着这样一张脸,够得上红颜祸水的资格。 周承庭这样想着,不由又凑近了些。 忽然他嗅到了一丝淡淡香甜,不知是香囊中填充的香料所散发出,还是她身上的香味。 若有若无,丝丝缕缕,甚是撩人。 周承庭动作自然的伸手拿过她手中的香囊,轻轻嗅了一下。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擦过她柔软白嫩的手掌,虽说太子殿下神色淡然自若,阿娆还是红着脸缩回了手。 “若是殿下不嫌弃,奴婢帮您也做一个?”见周承庭仔细端详那枚小小的香囊,阿娆决定争取一切机会补救晚膳前的失礼,忙殷殷的道:“您喜欢这种香味吗?” 周承庭侧过头看着她,那双干净的眸子清澈见底,小心翼翼的讨好之意也分明,可并不令人生厌。 倒让人不好拒绝。 周承庭合拢的手指松开,把香囊仍旧还给了阿娆,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 “奴婢做完手头这个,就给您做。”阿娆心头一松,面上也露出轻快的神情,道:“您喜欢什么颜色和样式?” 周承庭唇角勾了勾,忽然起了逗弄之心,面上却是漫不经心的道:“怎么,要先给太子妃做,孤倒排在了后头?” 阿娆愣了一下,不由生出一种弄巧成拙的慌乱来。她偷偷抬眼看去,太子殿下丰神俊朗,矜贵威仪,怎么看都不像是跟她计较这些许小事的人。 “那奴婢两个一起做?”阿娆急中生智道。 见她当真苦恼困惑的模样,周承庭勾起了唇角,露出从他们见面以来,真心实意的一抹笑容。 阿娆呆呆的看着他。 太子殿下的态度虽说称不上冷漠,可对她的态度却始终都是淡淡的。这一笑就如同春风拂过冰天雪地的凛冬,顷刻间冰雪消融,透着春日的和暖。 然而这笑容稍纵即逝,阿娆几乎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逗你的。”太子殿下的威势是刻在骨子里的,哪怕是句调侃之语,也显得格外正经。“先给太子妃做。” 阿娆晕乎乎的,太子会逗她玩?先给太子妃做,那太子也没有拒绝她的香囊?是这个意思吧? 她睁大眼用眼神无声的询问,周承庭已经转身走了,仍旧回到了书案前。 见状,阿娆也不敢出声打扰,自己只得拿着快要绣完的香囊,继续做起了活。 只是这一回不能专心的人成了她。 阿娆时不时就往太子处偷看上一眼,琢磨了半晌,还是难以断定太子的意图。太子应该没有不高兴罢?照理说太子同太子妃甚是恩爱,且太子养尊处优的长大,小小的香囊只怕太子还不放在眼中。 这样想着,阿娆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看。 太子生得可真好,虽说此时她只能看到的侧脸,那如刀锋般的侧脸和完美的下颌线条,英俊的眉眼,尤其那如墨色琉璃似的眸子——周承庭似是有所感应的抬头,静静的看了过来。 阿娆猛地收回了眼神,心虚的低下了头。 她没看见,周承庭眼底唇边淡淡的笑意,过了好一会让方才散去。 *** 坤正宫。 更深露重,皇后的寝殿中却仍是灯火通明,王皇后正在听心腹宫人的汇报。 “娘娘,太子已经连续三日都召了那个名叫阿娆宫女侍寝,听说本名叫翠珠的,后改了名字。”连翘道:“虽说很少有人见过她,传说她那张脸堪称绝色。” 王皇后有些讶然的挑了挑眉,“本宫和安氏都变着法子往太子身边送过美人无数,看来还是太子妃的面子大。” 太子在娶太子妃前,身边都要有几个模样端正、身家清白的人在身边服侍,等到太子妃入了宫才会给她们封号。哪怕是皇子,娶正妃前已经生下子嗣的也不在少数。太子倒是没有完全推掉她们送过去的美人,只是从未召过侍寝。 周承庭本就不是容易被摆布的人,再加上有静安长公主帮忙,别说是她和安贵妃,即便是皇上也拿周承庭没办法。她们总不能逼着周承庭宠幸人,故此东宫中除了太子妃,别的品级俱是没有一人。 如今太子妃入宫三年无子,首先最疼爱周承庭的静安长公主就坐不住了,没有子嗣,周承庭的太子之位就坐不稳。静安长公主是周承庭嫡亲姑母,她的话周承庭还是要听的。王皇后就等着静安长公主往东宫送人时,也趁机安插自己的人。 没道理要了姑母送来的人,却推了母后送来的。 只是她没料到,率先有动作的竟是太子妃姜妙。 “太子妃也早该往太子身边放人的。”连翘是王皇后最信任的人,平日也跟在她身边出谋划策,此时也没有遮掩的道:“如今总算想通了。” 王皇后微微一笑,她虽是已年逾四十,却保养得宜,似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姜妙年轻气盛,又与太子自幼相识,情分不比别人,独宠东宫也是正常。只是过了三年她还没动静,便是她和太子都沉得住气,安远侯夫人也沉不住气了。” 连翘的眼珠转了转,顿时明白了王皇后的意思。 “娘娘是说,这阿娆是安远侯夫人安排的?”连翘恍然,忽而又讥诮道:“侯夫人当真是深谋远虑,这阿娆是随太子妃一同入宫的,只素日来甚是低调,甚少在人前露面。” “安远侯世子已死,侯夫人就剩下这一个女儿,自然要好生为她谋划。”王皇后翘了翘唇角,道:“姜妙入宫时带一两个固宠的绝色丫鬟在身边,也不足为奇。” 见王皇后心情不错,连翘便知道她是打算出手了。 “姜妙能先松口,是最好不过的。”王皇后欣然道:“明日一早你就把这消息送回国公府,让世子夫人着手准备。” 连翘忙应了下来。 王皇后出身安国公府,如今的国公夫人是续弦,世子夫人却是王皇后嫡亲的嫂子,主持中馈的也是世子夫人,往日里若是有事交由世子夫人办。 “恭喜娘娘,既是太子妃先有行动,安贵妃便失了先机。”连翘识趣的道:“她想往太子身边送人,是万万不能的了。” 王皇后的眼角眉梢都透着愉悦,只觉得甚是舒心。 “虽说当初太子娶太子妃没有选本宫安排的人,可他娶了姜妙,便是把安氏接近太子的路堵死了。” 安远侯府未来的继承人几乎板上钉钉是姜知瑞,而胡姨娘辗转同安贵妃沾亲,满京城都知道安远侯偏宠侧室,两边本就不和。姜妙成了太子妃前,两边的关系已经到了冰点。 只怕安远侯夫人和姜妙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安贵妃的儿子登上皇位,又哪里肯让安贵妃的人服侍太子,有机会生下太子的子嗣? 如此一来,倒是帮她解决一大麻烦。 安贵妃生得貌美,表现出来的性子又是娇柔温婉,偏生皇上很吃这一套,明里暗里的交锋,王皇后吃了不少亏。 “明日请太子妃带着这位阿娆过来。”王皇后眼中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她唇角翘起道:“既是太子妃身边的人,本宫也要帮她抬举一番。” “就在诸宫妃向本宫请安的时候带来。”想象着一向聪明狡诈的安贵妃吃瘪,王皇后就心情很好。 连翘笑着答应下来,服侍王皇后安歇。 *** 就算没有王皇后的话,姜妙也打算把阿娆带过去露面的。 阿娆留在东宫中,必然要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虽说她是太子妃,可王皇后名义上是太子的母后,总归要在皇后面前明过路。 当王皇后的消息送到时,姜妙正由宫女们服侍着梳洗更衣,还没有早膳。 “真是沉不住气。”打发走了皇后宫中来人,姜妙只留了珊瑚一人,故此便没掩饰的冷笑一声,道:“难道我还能偷偷摸摸就给阿娆封号不成?” 珊瑚也猜到了王皇后的意图,明白太子妃不想成为王皇后和安贵妃博弈的工具,故此才不快。 “罢了,让阿娆准备一下。”姜妙很快调整了情绪,吩咐道:“梳洗更衣后来我这儿。” 珊瑚忙答应着去了。 第11章 阿娆已经连续三日在太子的清泰殿侍寝,不仅是在东宫中,从皇后到品级高的妃嫔,都有所耳闻。 在口口相传中,她不仅有着惊人的美貌甚至还颇通些旁门左道的媚术,将素来不近女色的太子迷得神魂颠倒。 作为太子妃的陪嫁入宫的宫女俱是在内务司中有登记的,入宫三余年来竟没被宫中的人知晓,太子妃的身边还藏着这样一个精彩人物,实在是出人意料。 而阿娆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传成了“祸国妖姬”一类的人,她揉了揉眼睛,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三回接受还算良好? 总之第三次侍寝后,阿娆总算在太子上朝离开前就醒了过来,帮着孟总管服侍太子更衣。 换上一身玄色的皇太子朝服后,周承庭只是随意的负手而立,神色也并不冷硬,那不怒自威的气势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带着上位者天生的端肃,教人生出敬畏来。 这是作为国之储君的周承庭,襁褓中失去父皇母后,在叔父别有用心的“教导”下,没有长歪了便是难得,如今这般出色,简直是奇迹了。 阿娆望着他,本就有的距离感愈发显得遥不可及。 “身子不舒服就再去睡会儿。”此时阿娆眼中高高在上如同神祗的人,本要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阿娆,淡淡的道:“辰时去给太子妃请安就好。” 男子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语调称不上温柔,可话却分外熨帖。 那一刻他不再像是天上的神明,而是真真切切的一个人。 阿娆俏脸微红,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福了福身,应了声是。 太子虽然看起来对她总是淡淡的,这三日相处下来,她却觉得太子是个好人。她初次承宠,虽然先前那两位嬷嬷教导她如何让太子满意,可疼起来竟都忘了大半,表现并不好。 然而太子并没有因此把她退回去,后两日也是只要了一次便放过了她,阿娆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暗暗生出别的忧虑来。 她不像是太子妃,要做太子的贤内助辅佐太子,她本就做着以色侍人的事,不能在这上头讨好太子,恐怕…… 送走了太子后,阿娆没什么睡意,想着尽快把送给太子妃的香囊绣完,马上准备要送给太子的香囊。 还没等她找出绣线来,只听有人来通报,说是让她去太子妃处。 阿娆忙梳洗更衣,带着结香去了太子妃殿中。 等她到时,姜妙已经梳洗更衣完毕,正端坐在软榻上等着她。 “奴婢给娘娘请安。”阿娆不知姜妙找她何事,行礼后便站在一旁,等着姜妙说话。 “今日你随我去坤正宫给皇后请安。”姜妙见阿娆明显紧张起来的神色,道:“不用担心,至多不过是有安贵妃等人在,她不会怎么样的。” 阿娆有些不明白,自己在太子身边都不算正经妾室,自是没资格给皇后请安…… 姜妙倒也没瞒阿娆,直言道:“不用担心,这虽是皇后派人传话,我也正有此意。” 连续三日太子都召了阿娆侍寝,除了看在自己的颜面外,对阿娆总该是满意的。既是如此,又碰上皇后宣召,姜妙干脆准备直接在皇后面前给阿娆太子妾室的身份。 才人和选侍自是有些难度,品阶最低的淑女还是没问题的。 太子已经把阿娆收用了,这等做顺水人情的小事,想来皇后不会拒绝。 故此姜妙把自己的打算对阿娆直说了,还教导她如何在皇后面前谢恩,如何周全礼数云云。 “娘娘,您不必如此为奴婢费心。”阿娆知道后宫中的情形,不想让太子妃有丝毫为难的地方,忙道:“奴婢有娘娘撑腰,谁还敢小瞧了不成?” 姜妙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倒也不全是为了你,这里头还有太子的体面呢,你只管跟着我就是。” 听了她的话,阿娆只得答应下来。她学东西很快,嬷嬷们教过一遍礼数便都能记住,且并无生涩局促的感觉,举手投足间的动作落落大方。 姜妙满意的点点头。 既是去见皇后,姜妙又命人拿出准备好的衣裳给阿娆换上,穿得过于清淡朴素,在皇后面前就失礼了。 一切收拾妥当后,她带着阿娆去了坤正宫。 *** 坤正宫中。 自从安贵妃以下,宫中有品级的妃嫔都要来皇后宫中请安。往日里皇后心情好,不过几句话就打发她们走了;若是心情不好,长篇大论的训话也是有的。今日皇后却是格外的和颜悦色,留她们多说了好一会儿话。 众妃嫔心中犯了嘀咕,却不得不打点起精神来,应对皇后的问话。只有坐在皇后左侧下首的安贵妃面上始终挂着温婉的浅笑,不急不躁。 见她这幅与世无争的模样,王皇后就恨得咬牙切齿。就是那张柔弱又人畜无害的脸,迷惑了皇上,分明是个诡计多端的心狠手辣的主,却时常被人当做小白兔一般。 不过……今后就由不得她事事顺心了。王皇后端起茶盏掩去唇边的冷笑,神色纹丝未变。 当太子妃姜妙到了坤正宫时,一众妃嫔总算明白了缘由。 尤其是见到姜妙身后跟着的阿娆,有人更是毫不掩饰的露出惊讶之色。 身段纤细婀娜,该丰满的地方却是鼓鼓囊囊;虽然只是低着头,可那半张侧脸足以证明她的美貌。 她跟在姜妙身后向皇后跪地行礼。 “起来罢。”王皇后迫不及待想见一见是何等绝色能将一向不近女色的太子迷住,她声音中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激动,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阿娆依言起身抬头。 王皇后见了,瞳孔猛地一缩。 怎样的绝色还不足以让掌管着三千佳丽的皇后动容,只是这阿娆那楚楚可怜的气质,倒是像极了安贵妃,甚至比刚入宫的安贵妃,还要更胜一筹。 那双秋水般的眼眸纯净,显得格外惹人怜爱。偏生微微上挑的眼角又流露出不自知的妩媚,不经意间便勾人心魂。天真和妩媚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毫不违和的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她不过是略施脂粉,穿着比寻常宫人略好些的衣裙,便已经叫人移不开眼。 若是盛装华服——王皇后的心猛地一沉,或许该庆幸,这样的人先给了太子,否则在宫中必成祸害。 “不错。”虽说王皇后不喜阿娆的容貌,可想到太子妃和阿娆是她能打击安贵妃的绝佳人选,好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夸奖来。 安贵妃倒是泰然自若,脸上温婉的笑容丝毫未变。待到王皇后说完,她也笑道:“真是个漂亮的孩子,不仅模样好,性子瞧着也是温顺柔和的。” 她的夸奖就真心实意多了,可王皇后听了却心里不舒服。阿娆和安贵妃有些相像,本就令她不快,而安贵妃一定也听说了阿娆的来历,却还能体面周全的夸上一句。 不得不说,王皇后和安贵妃两人高下立现,也难怪王皇后一直视安贵妃为眼中钉。 站在下首的阿娆在心中默默的想着,神色却始终都是恭谨安静,虽然只是静静的站着,仪态却是落落大方,称得上赏心悦目。 姜妙贵为太子妃,虽说这一屋子的妃嫔,她需要主动行礼的只有王皇后,安贵妃也不过需要打个招呼罢了,其余妃嫔还要赶着向太子妃问好。 “有母后的话,我就放心了。”姜妙见状,微微笑道:“殿下身边需要个贴心的人,我觉得阿娆合适,就让她先去过去服侍。我见她果真勤谨,便想着给她个封号,也好名正言顺的服侍殿下。” 这本是极寻常的一件事,更何况太子至今没有子嗣,主动为太子纳妾,只会显得太子妃贤惠大度。即便王皇后是太子的亲娘,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还没等王皇后有所表示,安贵妃倒先笑道:“娘娘,这个主意好。太子妃如此贤淑,是您的福气。” 王皇后不由皱了皱眉。 她还没有发话,安贵妃这样说有些越俎代庖的意思了。可偏生她还说是自己的福气,若是自己认真计较,倒显得小气。 这个安氏总是如此,回回刺得她难受,却还让人挑剔不出什么来。 不对。王皇后忽然察觉,险些被安贵妃骗了过去。安氏一定是想让自己心里不快,从中作梗,让安远侯府正室一派削弱实力,好让侧室强大,将来支持她儿子—— 安氏果真是好心机。 “这倒是个好主意。”王皇后心中早就有自己的打算,这回安氏也不能扰乱她。“庭儿身边,是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如今你也很该有个臂膀,协助你打理东宫。” 姜妙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若早些把太子嫔的人选定了,也好双喜临门。” 第12章 王皇后这是在提出交换条件。 要想给阿娆封号,对等的就要她和太子松口,答应由皇后主导挑选太子嫔。 姜妙脸色微变,王皇后也太会得寸进尺了! 太子身边添个妾室再寻常不过,尤其是淑女这样低品阶的,根本无需皇后点头。可她若有心变着法的阻拦,倒也真的难办。 太子大婚三年无子,本就给了王皇后最好的借口,纳太子嫔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太子嫔身份不同,仅次于太子妃,若是太子登基后,顺理成章要成为贵妃的。 历来太子嫔都出自世家,其中不乏高门贵女。姜妙倒不是拈酸吃醋容不下人,这事一旦由王皇后经手,怎么会选择对太子有助力的世家女?只怕是想往东宫安插钉子罢了! 可名义上皇后为太子母后,她要插手此事,连静安长公主也只能说皇后慈爱,挑剔不出差错来。 姜妙自入宫起就想到会有这么一日,只是没料到王皇后会如此急切。 “母后说的是。”姜妙此时也不能直接拒绝,否则不贤良的帽子扣下来,更给了王皇后发挥的余地。她唇边露出浅淡的笑容,柔声道:“只是到底还要看殿下的意思。” 王皇后露出慈爱的神色,温声道:“那是自然,此事要从长计议。得闲时本宫自然要把庭儿叫过来商议,总得选个合他心意的人才是。” 姜妙笑盈盈的点了头,心中却是将王皇后骂了几百次。 选太子嫔的事其他一众妃嫔自是没有参与的份儿,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安贵妃却是识趣的含笑看着,不发一言。 众人不约而同想起王皇后家族的适龄女子,倒不知她想把哪一位嫁入东宫。 说完了正事,皇后即刻叫大家散了。端坐在凤位上的王皇后,终于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 *** 被王皇后摆了一道,姜妙回来的路上脸色都不大好看,只是顾忌着阿娆还在身边,怒色没有完全表露出来。 “娘娘不必气恼,奴婢能服侍在您和殿下身边,已经是奴婢的福气了,那些虚名奴婢并不在乎。”回到太子妃寝殿,阿娆轻声劝道:“您也不必向皇后妥协。” 宫中的情形阿娆早就听说过,如今见了,才愈发觉察出太子妃的处境不易。 她当真不在乎当太子身边有品阶的妾室还是没名没分的宫女,只要太子妃能少受些气恼,太子和太子妃夫妻恩爱,她身份如何,她是真的一点儿都不介意。 姜妙听她的话发自真心,懂得顾全大局,心中觉得熨帖之余,又有些苦涩。 是因为自己阿娆在被迫留在东宫,永远失去离开的机会。本想护得阿娆能在东宫有一席之地,这才短短几日便遇上了难题。 “如今倒也不仅是你封号的事。”姜妙叹了口气,有些事也没想避讳阿娆。她拉着阿娆在身边坐了,才道:“我入宫三年无子,皇后早就蠢蠢欲动,如今不过是给了她借口罢了。” 阿娆听太子妃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伤心事,心中也替她难过了起来。 “你也不必为我伤心。”这样想着,阿娆面上就带出了心中所想。姜妙瞧见,反而笑着劝她道:“即便我育有子嗣,皇后又会说太子是国之储君,不宜子嗣单薄,或是说东宫庶务繁杂,需要有人帮我。只要她愿意,缘由总是能找的。” 姜妙怕阿娆太往心里去,又安慰道:“今日这事与你无关,王皇后是冲着我和殿下来的,你不必自责。” 阿娆忙点了点头,既是太子妃不想让她担心,她自然要领情。 “娘娘,若是没有别的事,奴婢先告退了。”阿娆看出此时太子妃心烦意乱,便提出要先回去。 姜妙应了,再次叮嘱让她别放在心上,这才放了她离开。 回了宜芝院,见时候还早,阿娆预备把结香、芳芷和施东施海叫过来说话。芳芷是珊瑚前日送来的人,太子妃给她的四个人终于都到齐了。 这三日她过得有些浑噩和恍惚,这四个人拨给了她,她对四人竟也没腾出功夫来说话,对他们更是了解甚少。 可还没等阿娆让结香叫人,帘子一动,忽然露出一张英俊的面容。 阿娆几乎自己眼花了。 她忍住想要揉眼的动作,忙从软榻上起身。“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来人竟是周承庭。 他事先没有让人通报就过来了,倒没有半点打扰人的歉意。阿娆倒是吓了一跳,当然这里本就是东宫,太子想去哪儿都可以。 “见到孤很意外?”周承庭挑眉,见了自己阿娆可没半点惊喜,全是“惊”了。 太子殿下纾尊降贵的到她的小院来,必然不是跟她闲话的。阿娆很快反应过来,忙道:“当然不,太子殿下有事吩咐奴婢就是了,不必亲自过来一趟。” 周承庭不置可否的看了她一眼,虽是头一次来,却没有半点陌生的感觉,自然的房中软榻上坐了。 “说说,今日在皇后宫中,她们都说了什么?”周承庭终于说明了来意。 见他问此事,阿娆才放下心来。太子的消息果然灵通,才在坤正宫发生的事,太子立刻就知道了。 可阿娆还是有些困惑,太子直接去问太子妃就好,为何还要辗转问到他这儿? 如果眼睛会说话,眼前的人就是在无声的询问。周承庭轻咳一声,道:“孤担心太子妃受了委屈不肯说实话,你要说实话。” 阿娆放下心来,没有隐瞒的将坤正宫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周承庭。 周承庭听罢,脸上的神色倒是一如往常,细看去才能发现,他眼底浮着淡淡的讥诮。 王皇后这一手够恶心人的,可阿娆自知没有资格去跟太子说安慰的话,说她不在乎封号,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故此几次欲言又止,还是住了声。 太子会不会觉得她是个麻烦?如果不是她,只怕太子还不必即刻就面对皇后的刁难。 想到这儿,阿娆愈发忐忑起来。 “孤知道了。”周承庭看到阿娆低下头,突然出声道:“你去告诉太子妃不必放在心上,孤自有办法。” “奴婢知——”阿娆本能的去答应时,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 这话本该太子亲自告诉太子妃罢?为何还要她在其中传话? 阿娆甚至有种荒谬的想法,莫非太子也是在让她别担心?是这个意思吧? 她偷偷抬眼看去,只见太子一如既往的淡然自若,往日让阿娆不安的神情,在此时看来却格外让人安心。仿佛天塌下来,他就是个子高的那个人,只是静静的站在那儿,就能撑起天地。 “孤去见静安长公主,告诉太子妃不必等孤用午膳。”周承庭说完,便转身出了门。 阿娆忙应了一声,跟在后头送了出去。 回来对上结香、芳芷等人的目光,都是没有掩饰的雀跃。 虽然眼下自家主子还没有封号,可太子亲自过来坐一坐,这便是无上的荣耀了。 阿娆只得在心中苦笑一声,她们还不知道她惹出的麻烦呢。罢了,又何必让人多跟着自己担心? 她吩咐一声,便依言去了太子妃殿中。 *** 静安长公主府。 因周承庭是微服到访,姑侄两个屏退了服侍的人,单独在公主正殿中说话。 “庭儿,你想说的姑母都知道了。”静安长公主脸上透着薄薄的怒容,她冷笑一声道:“王氏也太急切了,这就等不及命人给我传话来,说是要给你选太子嫔。” 周承庭淡淡一笑,道:“姑母不必动气,不过是我收用了个宫女,她便要见缝插针的塞人。” 静安长公主有所耳闻。 “传说中是个绝色美人,把你迷得神魂颠倒。”长公主嗔了一句,道:“究竟是什么回事?” 这样的流言她自是不肯信的,偏生周承庭一本正经的点头,道:“空穴来风。” 长公主挑了挑眉,说他胖还喘起来了。 “我想给她个封号。”周承庭丝毫没提姜妙,只是道:“起码也得是个才人、选侍,王皇后才来了这么一出。” 她听说太子收用这个人是太子妃带进宫的宫女,论身份,封个淑女才是合情合理。 “王皇后虽说要选太子嫔,她心中谋划的恐怕不是这个。”周承庭正色道:“太子嫔的家世起码要过得去眼,皇后舍得把这样人丢出来做弃子?” “侄儿想着,她要的就是我拒绝,她再退一步,说只选个才人给我,我便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静安长公主眸光微闪。 原来如此,一向又蠢又坏的王皇后,难得聪明了一回。 第13章 “你预备怎么办?”静安长公主沉吟片刻,问道。 周承庭勾了勾唇角,淡然道:“那我就如她所愿,选个太子嫔好了。” 他的话音未落,长公主就皱起了眉。 太子嫔的人选她心中已有打算,决不能如此轻率的决定。 她叹了口气,道:“当初你说要娶阿妙为太子妃,我虽知道她并非太子妃的最佳人选,却还是帮着你去皇上面前说话,你可知道原因?” 周承庭忙笑道:“自是姑母疼侄儿。” “别在这儿插科打诨。”长公主竖起食指在虚空中点了点他,道:“镇日里就会说些虚头巴脑的。” 其实周承庭的话也不算错,她对皇兄留下来的唯一血脉自是百般呵护,尤其是在外头刚强冷硬的周承庭肯在她面前服软,静安长公主着实投入了不少的心血。 她直言道:“阿妙的外祖陈家对你父皇忠心耿耿,家中男丁又多为国战死沙场,哪怕安远侯三心二意,陈氏和世子的心却没有变过。即便是世子殉国,安远侯府明显要倒向安贵妃,咱们绝对不会做出薄情寡义之事,你要娶姜妙姑母自是支持。” “阿妙这孩子,性子要强,人也心善,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长公主露出回忆的神色,“当初陈老夫人带着她和姜知越常来公主府,和你表弟表妹们玩得都很好。” 周承庭神色微黯,姜知越做过他的伴读,他自幼同他们兄妹相熟,想来亦是伤怀。 “姑母,侄儿想答应皇后选太子嫔,是有缘故的。” 周承庭在长公主身边低语了几句,她当即脸色微变。“庭儿,你就不怕养虎为患?” 他笑了笑,神色中透着运筹帷幄的自信,道:“姑母放心,侄儿自有分寸。” *** 坤正宫。 王皇后正想着哪日把周承庭叫来说添人之事,忽然有内侍气喘吁吁的进来通报,说是太子殿下来了。 “倒是给本宫省事了。”王皇后面上浮出一抹得色。 任他太子再有手段又如何?原先还能以太子妃为借口,夫妻恩爱不想往身边添人。是他自己色令智昏,收用了那个绝色宫女,往后就没办法拒绝她送人了。 王皇后自以为十拿九稳,往日里数次想插手东宫失败的经历更燃起了她的斗志,这一回她非得成功不可。 “儿臣给母后请安。”很快周承庭便进了正殿,因王皇后急切,甚至都没让他等,即刻便请了进来。 王皇后此时对周承庭倒是十足的热情,见他来了忙起身招呼他坐下,柔声道。“庭儿过来了?快坐下。” 不知道的人,还要以为王皇后是他亲娘!这状似无微不至的关怀和亲昵的姿态,往日里都是在一众命妇和皇族亲眷面前惯常表现的,私下里倒还少些。 有事献殷勤,倒也合情合理。 周承庭惯来不喜和她表演母慈子孝,对待名义上的母后,面上恭敬礼数周全也就罢了,冷淡疏离些也没人能挑剔出错处来。 “儿臣回东宫后,听阿妙说母后想为儿臣选太子嫔的事。”周承庭神色淡淡的,开门见山道。 王皇后看着他冷峻神色、越来越像先帝的眉眼,心中习惯性有些发慌。 许多时候连皇上都拿太子没办法,周围朝臣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又有静安长公主为首的皇室宗亲护着,随着太子渐渐长大,连皇上都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没错。”王皇后始终面上带笑,道:“还没恭喜太子呢,身边添人这样的喜事,也该早告诉母后才是。太子妃今日过来请安时才说了这喜讯,母后措手不及,都忘了给些赏赐。” 周承庭挑了挑眉。 哪怕是赏个簪子,也代表皇后承认了阿娆的身份。王皇后还没等到交换条件,怎会做这样的事? “是儿臣疏忽了,还望母后不要怪罪。”周承庭不以为意,道:“儿臣喜欢阿娆,不忍她没名没分的跟在儿臣身边。故此想跟母后说一声,该给她个选侍的封号才是。” 选侍? 王皇后神色微变,太子倒是会狮子大张口。 她不置可否,只是笑道:“太子身边本该多添两个服侍的人,早些生下子嗣,也让母后跟你父皇放心。” 王皇后本意给太子个台阶下,只要太子答应往身边添个选侍才人之流,她就答应给阿娆淑女的封号。 “当然,母后所说甚是,儿臣也是该选太子嫔了。”周承庭偏要提,道:“如此便请母后替儿臣费心太子嫔的人选。” 王皇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承庭会这样听话配合?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见他的神色不似作伪,王皇后不得不相信。难道他是当真喜欢那个叫阿娆的,为了抬高她的身份,宁愿接受自己塞进来的太子嫔? 一贯稳重练达、冷静自持的太子,会在女人的事上昏了头? 原本计划以退为进的王皇后,感觉自己的计划全部被打乱了。她还真没有合适的太子嫔人选,选侍、才人之流的人选倒是一抓一大把。 “阿娆身份低微,只怕就封淑女,不太妥当罢?”皇后试探着问道:“母后看还是先封个淑女妥当。” 周承庭笑而不语,态度很坚决。 左右王皇后都是要往东宫塞人,这件事他没办法拒绝,为何不趁机给阿娆讨个品阶高些的封号。 “今日散了朝,父皇还叫住儿臣问了几句话。”周承庭使出了杀手锏,道:“说是刘尚书的孙女兰心蕙质,问儿臣的意思。儿臣没好直接拒绝,还想请母后帮忙。” 他的话音未落,王皇后不由眉心一跳。 刘尚书的儿媳和安氏沾亲……皇上曾经数次表达过对自己的不满,太子成亲三年无子,她甚至都不能往里头送人——莫非皇上想派安贵妃办这件事? “既是庭儿喜欢,母后自然为你筹划。”王皇后暗中咬牙,面上却笑道:“你放心,太子嫔母后也一定挑个温柔贤淑,既是你喜欢,又能协助太子妃的。” 周承庭起身,行礼道:“如此,便多谢母后了。” 王皇后忙笑了笑,让他坐下。 她娘家够资格当太子嫔的人选,不是她预备给自己儿子做侧妃的,就是准备嫁入她要笼络的朝臣家中,真的嫁到东宫,真真是浪费了。 东宫里需要的不过是个钉子罢了,选侍和才人的份位已经足够,她本以为太子会把太子嫔的位置留着笼络亲信。 看着泰然自若的周承庭,王皇后忽然一阵恍惚。 太子妥协了,怎么有种她被反将一军的感觉? *** 既是太子发了话,阿娆也来不及多想,复又去了太子妃处。 当她如实把今日太子在宜芝院的话转述给太子妃,没有等到太子妃的话,却只见太子妃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娘娘,可是有什么不妥吗?”阿娆心头猛地一沉。 只见姜妙似是沉重的点了点头,像有什么难言之隐。“确实要有大事发生。” 阿娆急了,还要再问时,却见姜妙再也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 太子跟阿娆说的话辗转委婉,她却是听懂了。以她对太子的了解,只怕太子真的对阿娆上心了。事实上太子已经先来了她这儿,太子已经分析利弊,运作得当这件事反而能为太子利用。 她相信太子的能力,也觉得太子的应对之策不错。 这一切都没什么问题,可偏偏太子还跑去宜芝院跟阿娆拐弯抹角的安慰一通,假借让她安心的名义去让阿娆别担心。 只怕眼下唯有阿娆还在真情实感的担心,以阿娆的聪慧,一定能猜到真有太子嫔的话,那么一定是对她太子妃地位的冲击。所以阿娆才如此的忐忑罢! “阿娆,你要相信殿下。”姜妙心中一暖,眼中藏着笑意,正色道:“天塌下来有他顶着呢,没事。” 太子打小就是这样,喜欢什么也不会说出口,装得一手冷静自持的稳重形象。她倒要看看,太子什么时候肯承认自己喜欢阿娆。 倒是苦了阿娆要担惊受怕,姜妙只得出言安慰她几句。 若自己此时点破,倒不怕太子殿下没面子,自己只担心阿娆此时转不过弯来,只一心想着对不起自己,满是愧疚自责。 太早让她知道,也只会是她的负担吧!等到恰当的时机,再把真相告诉她。 姜妙笑吟吟的,她发誓是真心的祝福,希望阿娆能过得快活,希望太子和阿娆能幸福。 阿娆看着太子妃,有些莫名其妙。 “娘娘,您能不能跟殿下说说,封号的事到此为止。”阿娆没法跟周承庭说,只能对姜妙道:“奴婢真的不在乎。” 姜妙却摇头,想起什么来似的,道:“你没跟太子说过吧?” 阿娆忙点头,她知道自己没资格,便没敢说。 “那就好。”姜妙露出让她安心的眼神,揶揄道:“千万不要提,殿下会伤心的。” 啊?伤心? 阿娆一脸茫然的看着姜妙。 第14章 眼看要了要用午膳的时辰,姜妙没让阿娆走,要留她用午饭。 谁知才过了午时,周承庭便回了东宫,直接来了姜妙处,阿娆见状忙告退出来。 虽然她也很好奇、关心这件事是如何解决的,可太子分明是有话同太子妃说,阿娆识趣的没有多问,带着芳芷和结香回了宜芝院。 “姑娘,您别担心。”结香和阿娆熟悉了些,才敢道:“依奴婢看,太子殿下对您很上心呢!” 芳芷本就来得晚,又是留在宜芝院的时候多,便没插嘴,只在一旁听她们说话。不过她也觉得阿娆姑娘是有些过于小心谨慎了,她瞧着太子对姑娘很好,连在清泰殿服侍的那些人都对姑娘客客气气的。 “我是太子妃的人,便是看在太子妃的面上,殿下对我自然有两分照拂。”阿娆却摇头,又叮嘱二人道:“越是如此,咱们越要行事低调谨慎,不能被人抓了把柄去。” 结香和芳芷听罢,忙点头应了下来。 明明姑娘生了一张能宠贯东宫的绝色面庞,却没有一点儿张狂的性子、没有恃宠生娇。 两人入宫比阿娆还要早些,在宫中也有些冷暖经历,能跟在这样的主子身边,也算是她们的造化。如今姑娘不仅得太子的喜欢,又有太子妃真心的照看,且姑娘是个沉稳安静、不骄不躁的,往后姑娘在东宫中的地位,绝不止于此。 跟着姑娘,不仅日子过得轻松些,往后也会有个好前程。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看出彼此心中所想。 阿娆略略低着头,还在回想着太子妃说过的话。 自己的话确实很苍白无力,可全出自她的真心,她真的觉着没有什么比顾全大局更重要了。为了报恩,她能顾全太子妃的大局,为了不让太子妃和太子费心,她情愿没有名分留在太子身边。 或许没有人相信,她今生最擅长的事,便是顾全大局了。 阿娆翘了翘唇角,眼底却是闪过泪光。 是顾全一次还是两次,她已经不在乎。 *** “我跟皇后说好了,我同意她选太子嫔,相应的咱们给阿娆选侍的封号,她也不得阻拦。”午膳已经摆好了,周承庭和姜妙相对而坐,屏退了一众服侍的人。 姜妙点点头,感激的道:“那敢情好。” 她原本以为阿娆会被封为淑女,能跟皇后争取到选侍的封号,太子殿下很能讨价还价了。 看样子,太子殿下确实对阿娆上心了。姜妙斟酌着开口,道:“不如让阿娆跟了我的姓,往后若是阿娆诞下子嗣,往上升品级时,也不至于在这上头被人挑剔。” 正准备拿起筷子的周承庭,手上的动作不由顿了顿。 方才姜妙的话让他心头一热,他自襁褓中便失去了父皇母后,纵然有姑姑的照顾和疼爱,可到底是不一样的。如果他有了自己的孩子,小小软软、白白嫩嫩的小团子叫他爹爹…… 那种感觉似乎也不错。 见周承庭面上浮出一抹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笑意,姜妙唇角微掀,也为他感到高兴。 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看似从出生起便是尊贵无比的坦途,实则风波诡谲举步维艰,能走到今日,着实不容易。矜贵如太子,也时常是一个人孤独。 “安远侯可会同意?”周承庭的失神只在片刻,他顺手盛了碗汤递给了姜妙。 他对姜长义的印象不怎么样,尤其是在姜知越死后,趁着自己夫人痛失爱子哀伤之际,竟想顺了胡姨娘的意思,把姜妙给胡乱嫁了。这位安远侯认定了他这太子迟早要被废掉,一门心思要往安贵妃那一派凑。 姜妙若让阿娆也姓姜,摆明了多塞给他一个便宜女儿,还是在东宫的……姜长义会答应才怪了。 可姜妙却狡黠的眨了眨眼,道:“天下有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姓姜,凭什么他不许阿娆也姓姜?您再给皇后加点压力,就请皇后发诏命,封阿娆为姜选侍,我倒要瞧瞧,安远侯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她称呼自己父亲为安远侯,方才的话虽说有调侃之意,可阿妙实打实的心冷了罢! 周承庭看着姜妙在一旁兴致勃勃的帮自己谋划阿娆的事,心里有些不忍。如果不是那场战役,那样活泼爽朗的阿妙,本该有更的生活,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原本她的人生中,并没有入宫这条路要走。 “殿下,阿娆是个心思细腻的,她有自知之明,懂得顾全大局,有什么委屈难过都会存在心里。”姜妙抬眼看着他,虽是笑着,眼中分明有水光,她轻声道:“殿下若是当真喜欢她,当真让她成为了东宫宠妾,也请护她周全。” 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比剜心挖骨之痛更甚。 周承庭郑重的点了点头。 或许自己和阿娆的事该避着些她,可他又觉得坚强如姜妙,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 余嬷嬷回了安远侯府后,阿娆去服侍太子的事便也在府中传开了。 既是姜妙已经嫁给了太子,无论用何种手段固宠,对于侯府来说都没有差别。自从世子姜知越死后,谁都知道安远侯姜长义甚至都算不上太-子-党。 这件事就像一块小石子,在侯府这潭水中记不起任何涟漪。 可唯有一人,对此耿耿于怀。 “娘,姨母说的事,爹爹答应了吗?”安远侯府的庶出长女,姜知瑞的同胞妹妹姜姀,对阿娆去做了太子妾这件事毫不在意,她只关心自己的前程。 胡姨娘的表姐刘氏,也就是嫁给了安贵妃弟弟的那一位,说是要送姜姀去安贵妃处小住几日。 安贵妃所出的六皇子还未娶正妃,从刘氏到胡姨娘,都动了心思,想把姜姀嫁过去。哪怕不做正妃,做个侧妃。等到六皇子登上皇位的时候,她也是顺理成章的贵妃。 比照着如今后宫中的情形,做贵妃未必就比皇后差。更可况,认真论起来她还能叫安贵妃一声姑母,自是与别人不同。 胡姨娘叹了口气,道:“你爹说,让咱们不要痴心妄想,六皇子无论正妃还是侧妃的位置,都轮不到你。” 她的话音未落,姜姀被气得带出了哭腔。“娘,爹爹这是什么话?凭什么姜妙就能做太子妃,我连个皇子侧妃都配不上?” 胡姨娘忙好言安慰她,可越是如此,姜姀越觉得自己委屈。 她见到自己哥哥在一旁沉着脸,心中更是有气。“哥,你也不帮忙我!不是姜妙的丫鬟给了太子么,也值得你这么牵肠挂肚的?不就是长了一张狐媚子脸……” 姜姀还没说完,只见姜知瑞抬眼沉沉的望过来,那有若实质的寒意,让姜姀很快禁了声。 “哥,你别生气。”姜姀眼珠一转,凑到姜知瑞身边讨好的道:“等我入了宫,帮你收拾她怎么样?” 姜知瑞冷冷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从来他看中的人,都没有得不到的。原先翠珠就在仗着姜妙、姜知越撑腰,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还以为她多清高,竟捡着高枝儿飞去,看不上他,倒去给太子做了妾! “你有资格收拾她?”过了片刻,姜知瑞才冷笑道:“宫里才传出信来,咱们侯府不仅出了一位太子妃,更出了一位太子选侍,姜娆姜选侍。” 什么? 姜姀和胡姨娘同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姜知瑞。 “爹怎么可能答应!”姜姀忙站起来,道:“我去告诉爹爹,这个家里到底谁做主,不能由着姜妙胡来!” “坐下!”姜知瑞冷声道:“爹这会儿已经去了正院,你姑娘家家的,别去胡闹。” 姜姀不安的在房中走来走去,后来把心一横,还是凑到姜知瑞身边缠着他撒娇,“哥,你就帮我说服爹爹,让我去吧!有我在,绝不让翠珠好过。” 她低声在姜知瑞耳边嘀咕了几句。 姜知瑞目光微闪,似是有些动心。 他肖想过无数次的人,哪怕是太子宠妾又如何。周承庭的太子之位还不知能坐多久,他非要得到她不可。 “让我想想。” 姜姀欢天喜地的答应了,她了解自己的哥哥,知道他这么说多半是没问题了。 胡姨娘却是有些担心的看着儿子,姜知瑞从小就有一股子狠劲儿,执念太深恐怕不是好事。 正院。 姜长义得到消息后便气得火冒三丈,他没办法即刻进宫去见姜妙,只得来正院找陈氏撒气。 “你教导的好女儿!”姜长义才进门便没了好脸色,也没顾忌满屋子的丫鬟婆子,便吼道:“都没问过我,她倒好,往侯府胡乱塞人!” 任凭姜长义暴跳如雷,陈氏却安之若素。她淡淡的道:“侯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妾身听不懂。” “别说你不知道姜妙把翠珠给了太子、还改了名字,你一点儿都不知道!”姜长义怒道。 陈氏笑了一下,波澜不惊的看着他,“侯爷也太肯动怒了,这天下就侯爷一家姓姜么?连皇上都没有下令,满天下只有天家能姓周罢?” 姜长义没想到一向大度温和的陈氏也能如此牙尖嘴利,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第15章 “侯爷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此事?”陈氏见姜长义语塞,眼神中闪过一抹讥诮的神色。 阿妙又没把翠珠直接认在她名下做女儿,哪怕姜长义再气恼,也该做知道他只能被恶心着,改变不了什么,只会自讨没趣。可他还是过来了,只怕是想着借机提条件。 姜长义被陈氏看穿了心事,面上不由有些讪讪。 他本想用阿娆的事把陈氏唬住,好让她答应自己的要求,如今看来怕是有些难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陈氏因着三年前姜妙险些被错嫁的事,在她心中姜长义的夫妻情分早就断了。陈氏冷笑道:“您别忘了□□皇帝是何出身,掂量好了再说。” 姜长义猛的一惊,怕言语间被陈氏抓住把柄,虽是不情愿,也只得暂且将这件事放下。 “今日来,还有件要与夫人商量。”姜长义威胁陈氏不成,换了平和的口吻道:“眼看姀儿也到了要说亲年纪,我想着把她记到你的名下……” 果然如此,怪不得姜长义想先把她吓住。陈氏神色愈发冰冷,果决道:“侯爷不必费心,我不答应。” “不光是姜姀,就是姜知瑞,我也不会同意把他记到名下。”既是姜长义提了,陈氏索性把话彻底说绝。“阿妙的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们!” 陈氏对姜长义失望透顶,当初嫁给他时,还以为他是个老实厚道的人,却没成想会如此糊涂。可那时她有一双儿女是好的,便觉得日子还有盼头。 偏生长子殉国,长女险些被算计,她唯一的寄托和期盼都险些被人人夺走! 姜长义顿时沉了脸,陈氏竟如此不给颜面。 “当时只是误会一场!”姜长义不想与陈氏闹僵,只得又耐着性子劝道:“往后侯府也只能交给瑞哥儿,你把他记到名下,他只会更加尊重你、孝敬你,且阿妙在宫中,也有所助力……” 陈氏心意已决,自是不怕他。“侯爷快别拿这话恶心我,姜知瑞是什么品性,我还不清楚?即便他再有能耐,就是到了他权倾朝野那一日,我也不会答应!” “我是侯爷的原配嫡妻,只要我活着就是庶子庶女的嫡母。莫非侯爷的意思,我不把他们记到名下,他们就不孝敬、不尊重了不成?” “你、你——”姜长义被陈氏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心中暗骂武将粗鄙,历代都是武将的陈家教出来的女儿也没有半分温婉和知书达理。 陈氏漠然的看着他,冷冷道:“侯爷,好走不送。” 被下了逐客令的姜长义拂袖而去,夫妻二人又一次不欢而散。 “夫人,您何必又跟侯爷置气,有些事婉转着说也就罢了。”余嬷嬷劝道。她回到侯府后,并没有即刻跟着儿子离开,而是仍旧留在了陈氏身边。 陈氏摇头,道:“我意已决。罢了,不提这糟心事。” “还是再讲讲东宫的事。”陈氏叹道道:“阿妙这三年过得不容易,如今她终于能想通,我这悬着的心,也能放下大半了。” 余嬷嬷眼神闪了闪,应了一声,在小杌子上坐下,陪着陈氏说起了话。 *** 阿娆此时还不知道安远侯府因她已经起了一场风波,当皇后宫中来人宣布诏命、送来赏赐时,结香等人欢欣雀跃,阿娆心中却更多的是惶恐不安。 她面上镇定自若的谢了恩后,才送走了皇后宫中的人,珊瑚便过来了。 珊瑚奉太子妃之命,给她送来了衣裳首饰,说是今日她不必再过去,明日一早带她去皇后宫中谢恩。 阿娆忙应下来。珊瑚道了喜,便匆匆又回去了。 这会儿她心里很乱,可结香、施东他们进来贺喜,齐声称她为“选侍”,阿娆不好表露出心中的情绪来,笑着都应了,拿出四个荷包来赏人。 太子妃知道她没有体己银子,早在她被太子宠幸的那一日起,就预备好一箱笼的银钱抬到了小院中,分量各不相同,还有银票若干,留着她使用。 阿娆暗暗叹气,太子妃对她的好,哪怕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她心中很乱,想要一个人静一静,以收好皇后、太子妃赏赐的东西为由,让她们先下去。 只是还没清静多久,外头忽然传来结香的声音。“选侍,清泰殿的孟总管打发人来说,殿下请您过去。” 阿娆听罢,第一个反应便是往窗外看了看。碧空如洗,晴日当空……这还没到夜里呀? 只是太子既是发了话,她自是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得让结香、芳芷进来,帮她净面更衣。 “去开了箱笼,拿些荷包出来。”阿娆沉吟片刻,吩咐芳芷道:“等到了太子殿中,打赏人用。再拿着我裁好的料子,宝蓝色的那份。” 她初被封为太子选侍,到了太子殿中,无论是宫女或内侍要向她贺喜,她自然得有打赏。 至于香囊么,是表示感谢的。听太子妃的意思,太子为了她选侍的封号,甚至答应了皇后的条件,去选太子嫔。 即便她不想招眼,但她不能不识趣。 芳芷忙答应着去了,一时主仆都准备好,才往太子的清泰殿走去。 果然不出阿娆所料,清泰殿服侍的人本就因太子对阿娆不同而格外客气,如今阿娆有了正式的封号品级,那些人更是讨好还来不及。 阿娆落落大方的受礼,让芳芷和结香把荷包散了下去,虽然银钱不多,却是个好彩头。众人暗中皆道,这新上来的太子选侍,不仅有一张如花似玉的绝色面容,行事更是有章程。 太子前朝有些事耽搁了,特让人来传话,说是让阿娆在偏殿等他即可。 阿娆便仍旧在每晚自己做绣活的地方,拿起针线来开始干活儿。 她低头绣了一会儿,感觉脖子有些酸,见太子还没回来,且这些日子来她已经熟悉了些,不似先前拘束,便起身舒活筋骨。 隔着一道紫檀木嵌象牙花影琉璃隔扇,便是太子处理文书和读书写字的书案。此时正有两个小内侍在轻手轻脚的整理,阿娆不经意的抬眼望去,却意外发现有个人很眼熟。 似乎正是那日在太子妃私库前,被人陷害摔了东西的小内侍。见他仍能在太子殿中服侍,想来那日的事没有影响到他。尽自己所能帮助了别人,阿娆总算神情松快了些。 保持这难得愉悦的心情,阿娆才想要回去继续绣香囊时,却听到“啪”的一声,似是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宫中都铺着地毯,应该摔不坏东西,捡起来也就是了,阿娆没太放在心上。 还没等她仍旧坐过去,一道略显尖细刻薄的声音响起,“福顺,你怎么毛手毛脚把殿下的书给碰掉了?你知不知道,殿下最不喜欢别人乱动他的东西?” 阿娆听罢,悄悄的站起来,在隔扇的后面抬眼望去,只见一本深蓝色封皮的书,已经合上了。 此时那个被称为福顺的小内侍有些慌了神,眼神却是恨恨的看着身边暗中得意的福喜。 他被选到了太子书房服侍,挤掉了福喜的同乡,福喜等人便一直怀恨在心。上次整福顺不成,他们便又谋划了一次。 “不过就是书被碰掉,捡起来就是了。”阿娆从隔扇后走了出来,淡淡的道:“何必这样大呼小叫。” 福喜见阿娆出来,忙上前行礼,面上透着几分谄媚。“奴才见过姜选侍。选侍您有所不知,这弄掉后便不知殿下曾翻到了哪一页,奴才有心帮福顺,一时着急想不出法子来,故此才声音大了些。” 阿娆见过他们欺负福顺,心中早有计较,可她也没点破,只是微微颔首。 福顺见来人是阿娆,先是激动,后又觉得愧疚。自己还没能报答她上次的帮忙,这次被人算计后的狼狈,又被她瞧见了。 原来她就是那位最近太子跟前的红人姜选侍,福顺没有丝毫意外,这样仙子般绝色的人,又是那么善良,难怪太子殿下喜欢。 福喜见阿娆没有别的表示,便想着继续自己的计划,却没成想她突然出声。“你能这样好心,很好。既是如此,我便帮你这一回。” 帮他? 福喜有些困惑的看着阿娆,她怎么帮? “昨日殿下看到这本庄子外篇,在宥这一篇。”阿娆不动声色道。 昨晚她去给太子送茶,曾经瞧见了。 福喜听罢,忽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他只想陷害福顺,哪里想要帮他了?姜妙既是点出了哪一篇,他们在书房服侍的内侍,都上过内学堂,也都是读书识字的,他不能说找不到。忽然他灵机一动,道:“多谢选侍,可这一篇有好几页,奴才不知道是……” “云将东游,过扶摇之枝而适遭鸿蒙。”阿娆微微一笑,语调平静道:“翻到开头是这一页的就好。” 在阿娆的注视下,福喜只得咬着牙,挤出笑容来道了谢,把书翻到了这一页。 福顺终于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愧疚极了。自己是第二回被她所救。 说完这话,阿娆似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仍旧回到了原处,一切仿佛平静的没有发生过。 殊不知这一切被已经走到殿外的周承庭瞧见了。 他眼底是未曾掩饰的惊讶,阿娆这番举动这样的学识…… 她真的仅仅是个贫苦人家的孤儿? 第16章 其实从福喜说话开始,跟在周承庭身边的孟清江便察觉这是一场倾轧和陷害,让这样的人跟在太子身边,是他的失职。孟清江才想在太子跟前告罪,却见太子摆了摆手,站在窗下没有往里面走。 阿娆开口管这件事,周承庭不意外,自己早就看出她是个心软善良的人。 周承庭没料到阿娆的学识。 庄子本就是极为难懂晦涩的,昨夜阿娆仅是在自己身边停留了片刻,至多扫过一眼罢了,竟随口说出开头的句子来,一字不差。 显然阿娆先前是读过的。 若真的阿娆是贫苦人家的女儿,哪里有机会读书识字?纵然是到了安远侯府后,有姜妙教导她识字,也断不会拿庄子作为启蒙。 方才的事,让他见到了不一样的阿娆。 在他的印象中,阿娆是个温顺低调、谨小慎微的人,尤其是在他面前,她总是局促不安、战战兢兢,仿佛自己随时都能吃了她似的。 可目睹完她处置内侍间的纷争,周承庭对阿娆顿时刮目相看。 这是在太子殿,两个内侍又都是他身边的人,阿娆贸然出头,总会让人觉得逾越。是以她并没有点破,轻轻巧巧的消弭一场矛盾于无形。 那一刻阿娆所表现出来的沉稳从容、她的仪态她的举止,无一不说明她受过良好的教养、她的出身非同寻常。 “召纪北南午膳后来东宫。”周承庭沉吟片刻,对孟清江吩咐道。 孟清江还有些奇怪,这小内侍之间的事,竟要动用太子的心腹去查? “至于那两个内侍,福顺留在书房服侍,福喜你看着处置。”周承庭才要进去,又补充了一句。 原是自己想差了,果然殿下是有别的事要办。孟清江忙答应了,跟在周承庭身后进了殿中。 太子回自己殿中,且又示意门口的内侍不必通传。故此阿娆一时还不知道周承庭已经回来了,还在专心致志的绣手中的香囊。 料子已经选定,大小也已经裁好,阿娆纠结了两日,才选定了五蝠的纹样。寓意好,又不会出错。她也曾想过选些梅兰菊竹的风雅纹样,可太子是储君,总觉得寓意有些单薄。 一切准备妥当,阿娆便开始赶工,既是谢礼,得及时送出去才行。 是以等到周承庭在阿娆身旁站了好一会儿,阿娆都没有抬起头来。周承庭有些后悔自己方才怕吓到她,刻意放轻了脚步,因地上又铺着地毯,他几乎是悄无声息的进来的。 被晾在一旁的太子殿下,终于轻咳了一声。 阿娆猛地抬起头来,那双温柔又妩媚的眸子,因受惊无意识的睁大。 “奴婢见过殿下。”阿娆手忙脚乱的起身,香囊从手中滑落,掉到了地上。阿娆赶紧蹲下身子去拾,周承庭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小段细长优美的脖颈,从领子中露出来。 简直与方才判若两人。 周承庭默不作声的看着她,他想不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儿了。 见阿娆手指无意识的攥紧香囊的一角,神色慌张不安,周承庭觉得还是方才镇定从容、通身散发着光彩的她更好些。 突然,他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法子。 “坐罢。”周承庭神色微松,在软榻上坐了下来,他抬手指了指旁边的位置,让阿娆也坐下。 阿娆面上仍有几分局促之色,却还是依言坐下。两人隔着一张小几,周承庭又打量了阿娆片刻,才道:“有件事,孤思来想去,只有你能帮忙。” 太子殿下有事需要她帮忙? 阿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既是太子开口,她是不能也不敢拒绝。 “殿下请吩咐,奴婢一定照办。” 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已已经进入周承庭圈套的阿娆,就差表忠心了。 周承庭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孤答应皇后娶太子嫔的事,你该知道吧?” 阿娆忙应了一声,只是她不明白太子为何要问她。虽说这是她被封为选侍的交换条件,可太子殿下看起来不像是挟恩图报的人呀? “太子妃是孤的元配,地位在东宫自是尊贵不可撼动。”周承庭一本正经的道:“但太子嫔的人选,却也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世家贵女不可,若是真的娶进来又有了子嗣,只怕太子妃的地位堪忧。” 若是姜妙在,一定会听出太子的胡说八道来。可阿娆满心惦记着太子妃,并没有察觉。 未来的太子嫔会威胁道太子妃?阿娆想到这种可能性,很是担心和自责。如果不是她,太子不需要妥协,太子妃也不至于在自己身边埋下隐患。 “你不必自责,这是迟早的事。”见阿娆如此,他又有些不忍。可想到要让阿娆恢复她本来的性子,周承庭又不得不硬下心肠。“孤虽为太子,却也有许多无可奈何之处。” 周承庭并无诉苦之意,语调也甚至平和,可阿娆却愈发觉得他平静的声音中透着无可奈何的悲凉和心酸,想到太子的处境,阿娆竟有种心疼的感觉。 “太子嫔孤无法拒绝。”周承庭淡淡的道:“但是太子嫔在东宫的地位,却还未可知。” 阿娆似乎有了些预感,只是不敢确定。 “你原是太子妃身边的人,她性子如何,你是清楚的。”周承庭看出阿娆的纠结,乘胜追击道:“而皇后会送什么样的人过来,孤不说,你也该清楚。” 太子妃心地善良、爽朗大方,又有哥哥和娘亲呵护着长大,纵然聪慧却在内宅的争斗上并不精通,或者说她不屑于却玩些心机手段。东宫只有太子妃一人时,这样的性子无妨,可若是来了别有用心的人…… 可她无法说太子妃这样不对,当年明明已经是在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下,太子妃还拼着跟庶兄撕破脸,保下了她。 “奴婢清楚。”阿娆这次没有再逃避,她抬起头,不躲不闪的看着周承庭,轻声道:“若是有了太子嫔,需要有人帮娘娘看着脚下的路,防着周围的暗箭。” 周承庭见阿娆一点就通,愈发相信自己的判断。 “你可愿意做这个人?”他看着判若两人的阿娆,问道。 她没有退路,阿娆面露果决之色,道“奴婢愿意。” 气氛一时变得凝滞,阿娆感觉胸口像是被塞了一团湿淋淋的棉花,让她透不过气来。 然而没过片刻,却见太子的神色陡然一松,他的语气和表情都有了微妙的变化,似乎柔软了许多。他的手越过了小几,执起了阿娆的手,道“孤再问一次,你可愿意做孤的心爱之人?” 阿娆整个人僵住了,不过她很快明白了太子的意思。 自己不过是个选侍罢了,只有成为太子宠妾才能跟太子嫔抗衡。 “殿下肯垂怜,奴婢喜不自胜。”即便知晓太子是在教她做戏,阿娆的心还是狂跳起来。 那贴住她手腕的掌心,很暖。 “那就好。”周承庭微微勾唇,旋即他起身,手上微微用力,也把阿娆给带了起来。“陪孤去用午膳。” 太子抓着自己的手腕还没松开,阿娆想要挣开,却见太子挑了挑眉,顿时放弃了挣扎。虽然一路走过去,见到被太子牵着的选侍,一众服侍的人皆是露出了惊讶的目光,阿娆只能尽量让自己神色坦然些。 “想做好孤的宠妾,就要适应这些。”太子忽然停下来,在她耳畔轻声道:“别让人瞧出端倪来。” 男子温热的气息迎面袭来,这番亲昵的举动,当着这许多人,阿娆紧张的连呼吸都快停止了。 她不能给太子妃丢脸,让太子失望,轻轻点头,任由太子牵着。 好在用午膳时保持了食不言寝不语的好习惯,阿娆总算松了口气。 她还从未在午膳前来过太子殿中,一时用完了午饭,阿娆不知道自己是该离开还是留下。还未等她苦恼太久,太子发话了。“孤还有些事,你自去歪一会儿罢。” 太子没让她离开,而眼下的她,在太子殿中还是有些特权的罢? 阿娆依言过去,宫人们看她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好在放下了帐子后,隔绝了各色的目光,阿娆闭上眼睛,却没有丝毫睡意。 如何成为太子的宠妾,是摆在她眼前的难题。 *** 书房。 纪北南在禁卫军中领职,他的另一层身份是太子心腹,他手下掌管着一批人,帮着太子收集消息。 “去查一查,南边几省中,有没有高门大户丢过女孩的。”周承庭思忖了片刻,道:“若是报案,大概在六七年前。” 即便阿娆有心遮掩,离家的时间应该也不会说假话。她是四年前被姜妙救走,还说自己成就在外头颠沛流离了两年,且她应该确实不是京城人。 纪北南虽是不明白太子的用意,还是利落的应下。 “等等,再去查查有没有什么事件中被卷入十来岁的女孩,家中报了身亡或是失踪。大概也是在六七年前。”周承庭补充道。 阿娆本身就是个谜团。 她身上似乎着不能说的秘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放弃了原本的身份,甘愿为奴为婢? 第17章 阿娆照例留在了太子殿中,算来已有连续十日太子召她侍寝。 眼看已经到了十六,墨蓝色的夜幕上一轮圆月当空,阿娆几次停下手中的绣活,抬眼望向窗外。 太子已经十日没有留宿太子妃寝殿,虽说太子妃没有表示,待她一如既往的亲切、嘱咐她要好生服侍太子,可她总觉得有些不妥。 “第六次。”当阿娆又一次望着窗外出神时,男子低沉略带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阿娆回过神来,原本应该在书案前的太子,这会儿正站在她身边。 “你今夜已经叹了六次气。”周承庭没让她起身行礼,顺势在她身边坐下,拿起她绣到一半的香囊看了看,道:“是何事让你如此苦恼,说来让孤听听?” 方才拿香囊的时候,太子修长矫健的手臂从她身后圈过,姿势极为暧昧,仿佛把她半抱在怀中似的。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变得僵硬,动也不敢动。 “放松点。”周承庭离她更近了些,用气声低语道:“你要尽早习惯。” 阿娆这才一点点找回自己身子的控制权,想到她和周承庭的约定,好歹不再紧绷。隔扇外能影影绰绰看到垂首站着的小内侍,阿娆咬了咬牙,把心一横,放软了身子轻轻的靠在周承庭的臂弯中。 怀中温软的身子连靠近他都是小心翼翼的,周承庭微微翘起唇角,眼底添了几分柔软之色。“方才在为何事伤神?” 阿娆看得出太子对太子妃的尊敬和爱护,故此并没有绕弯子,只是小声道:“殿下,今日已经是十六了,您……您不用去太子妃殿中么?” 她已经在尽量委婉的在问了,总不好直接说,太子殿下您不能冷落了太子妃。 原来她是在苦恼这件事。 不过,她能跟自己坦白已经算是进步。周承庭没有松手的意思,耐心的回道:“你是太子妃的人,孤冷落你,才是不给太子妃颜面。你也不愿意太子妃背上不贤良、不大度的名声罢?你得宠,才能证明太子妃地位稳固,牢牢把握着东宫。” 似乎……有些道理? 阿娆感觉自己要被说服了,却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明日太子妃会带你去皇后宫中谢恩。”周承庭转移话题道:“皇后一定会选在众妃嫔请安时,见你和太子妃,你可准备好了?” 果然说起这事,阿娆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 虽说她只是个小小的太子选侍,却是太子用答应选太子嫔的条件换来的,在众人眼中,太子为了她肯做出这样大的牺牲,她受宠的程度可见一斑。 “殿下想让奴婢怎么做?”阿娆鼓起勇气,仰起头来问道。 不懂就问,总好过她稀里糊涂的自作主张,乱了太子的计划。 周承庭微微一笑,道:“让她们觉着你受宠就行了。” 说起来容易做到可真的有点难,她又不能在头上写着“太子宠妾”四个字,况且当着皇后、安贵妃等一众妃嫔,她总不能在这些人面前放肆呀。 阿娆有些苦恼的蹙着眉,周承庭见状出言安慰:“不必着急,只让人觉着你有不同就是了,不能一蹴而就。更何况,还有孤能帮你。” 他怎么帮她?总不能当着后宫一众妃嫔的面、当着太子妃的面去直说罢? 阿娆不大相信的眼神落到了周承庭眼中,他微扬的唇角倒是始终没有平复。 周承庭站了起来,阿娆感觉背后一凉,还没等她也跟着太子起身,却忽然有种感觉身子一轻,太子竟把她抱了起来。 阿娆险些没忍住的尖叫声压在喉咙中,这这,这也太不妥了!她说话都有些磕巴了:“殿、殿下……” “别乱动,小心掉下去。”周承庭稳稳的抱着她,却还是吓唬她道:“抓住孤的胳膊。” 受制于人的阿娆只得依言行事,她纤细的手指不敢真的去抓太子的胳膊,只是紧紧的攥住太子的衣袖。 这就是太子说的帮她? 可东宫中据她所知,并没有皇后、安贵妃或是其他妃嫔的眼线啊,会有用么? 阿娆面红耳赤的被周承庭一路抱到了内殿中。 不仅是东宫里一众内侍、宫女惊掉了下巴,就连自小服侍在太子身边的孟清江,同样吃了一惊。 太子老成持重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同太子妃虽是恩爱,却还是相敬如宾更多些,从未有过如此举动。 虽说宫人们训练有素,压根不会乱看,可阿娆还是感觉浑身不自在,仿佛好奇惊讶的目光已经全投到她身上。欺霜赛雪的肌肤已经染上了动人的绯色,不止是那张绝色的脸颊,甚至连耳垂,都已经红透了。 好不容易到了大床前,阿娆整个人被动作轻柔的放在了床上,太子旋即欺身压了上来,没有着急解她的衣裳,轻轻的啄了一下她小巧的耳垂。 周承庭低沉的嗓音在此时听来,仿佛醇香的美酒,阿娆感觉自己晕晕乎乎的,仿佛醉了。“就这么帮你。” 很快他也住了声,唇齿交缠的美妙让他无暇再说话。 宫人们识趣的去备了热水。 *** 坤正宫。 与前几日的春风得意不同,看着眼前这一群娇滴滴的莺莺燕燕,王皇后只觉得心烦意乱。 虽说太子妥协答应选太子嫔,连皇上都已经过问此事了,她暂时还是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她娘家适龄的女孩儿早就都定下了,剩下的不是年纪大就是年纪小,与太子年纪不大相配。若是不论出身嫡庶,倒是有合适的人选,可身份太低的话,且不说静安长公主不答应,皇上这一关就过不了。 皇上素来以慈父的形象示人,待太子比亲子还要好上几分。为太子选一位身份低微的太子嫔,他等于给人留下了可以指摘的把柄。 “皇后掌管后宫甚是操劳辛苦,若无暇分心,朕再分派别人办这件事。”她想起皇上当时就不满的眼神,心中就一阵气恼。别人,别人是谁?还不是安贵妃! 想到这儿,王皇后的目光不由落在安贵妃身上。 她看起来娇娇柔柔不争不抢,偏生皇上的心就在她身上,后宫中也没有敢小瞧她。看她今日一脸春色,分外娇媚动人,便知道昨晚皇上又留宿安贵妃宫中。 这怎能叫人不恨? “太子妃到、姜选侍到——”内侍略显尖细的声音在殿中响起,王皇后很快回过神来。 姜妙身后跟着阿娆,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了进来。 如今阿娆可称得上是后宫中的名人了,与她的美貌一同被传得沸沸扬扬的便是太子的格外宠爱。 太子和今上的关系如何,后宫中没有不知道的。由皇后选太子嫔,那就是在自己身边埋了眼线。太子明明可以不给阿娆名分,自己就可以不受制于皇后。可为了阿娆的封号,他答应了。 还有太子妃姜妙。 太子妃对她也格外宽容,甚至特许她姓姜,又赐名“娆”。姜妙姜娆,简直像是两姐妹! 虽说在别人眼中,太子妃只怕是为了笼络她,可这样做到底显得有些自降身份。一向心高气傲的姜妙,怎的在她这儿就服了软? 众人不约而同有了一种荒谬的想法:莫非这阿娆真的会什么妖术,同时迷惑了太子和太子妃? 因是阿娆由皇后诏命受封选侍,除了跟在太子妃身后行礼,她还要单独给皇后行大礼。 那张娇艳的面容完完全全出现在皇后的视线中,王皇后不由暗暗咬牙,自己果然所料不错,这个阿娆和安贵妃是一个路数的人! 王皇后自潜邸就跟在皇上身边,又育有皇子公主,自然一眼便看出,阿娆这是昨夜承了宠。 尤其是阿娆今日特意改变了妆容,从原来略施脂粉的清淡,到如今盛装,“妖妖妩媚”四个字简直恰如其分。 还跪在地上的阿娆自是不知王皇后心中所想,她觉得精神有些不足。 昨日太子美其名曰帮她,拉着她胡闹了大半夜,最后她都求饶了,才放过了她。 这算什么帮她? “平身。”王皇后的态度稍显冷淡,她也没有让阿娆就退下去。换了教训的口吻道:“本宫不指望你如太子妃一般贤良,太子的贤内助是正妃就够了。你要牢记勤谨本分,太子正是血气方刚时,不可引着太子胡闹。” 阿娆忙顺从的应下。“谨记娘娘的教导。” 在场的一众宫妃都听出来了,王皇后这是指桑骂槐呢。 定然是安贵妃让皇后不痛快,姜选侍又是承了恩宠,王皇后看着“安贵妃第二”的姜选侍,便借题发挥。 姜妙眼中闪过一抹不快,王皇后想骂安贵妃又不敢,却拿阿娆出气。 她才想出言,却见阿娆神色坦然自若,甚至还有点高兴? 姜妙心中疑惑,只得把话咽了回去。 反观安贵妃,脸上温婉的笑容纹丝未变,也是笑盈盈的看着阿娆,仿佛没听出王皇后的弦外之音。 而阿娆愣是把王皇后板着的脸看出和颜悦色的感觉来,换个角度看,她没有辜负太子的嘱托,故此阿娆神色称得上轻松愉悦。 只有王皇后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第18章 这两人看起来神色温顺恭谨,实则谁都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王皇后感觉自已挥出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心中积郁愈发散不去。 幸而还有一件让她稍稍能扬眉吐气的事,王皇后才不至于失了理智,揪着安贵妃和阿娆不放。 “十月初便是皇上的寿宴,关于筹备就由太子妃协助本宫操办。” 皇上今年恰逢五十的整寿,自然是要大办的,藩王和家眷都要进京贺寿。王皇后一个人自是照应不过来,后宫中除了她,就是安贵妃了。先前她生病的时候,皇上曾命安贵妃暂管过后宫,受到了交口称赞。 王皇后顿时生出了危机意识,从此紧紧攥着手中的大权,不敢有片刻放松。 是以今年这桩盛事,王皇后不想让安贵妃再出风头,可宫中身份够高、有资格做这件事的,就只有太子妃姜妙了。 况且…… 王皇后看着眼底露出惊讶之色的姜妙,终于觉得舒服了些。 说服皇上不选安贵妃而选姜妙不是件容易事,可这也个绝佳的时机,让东宫出岔子。姜妙的性子,在她嫁入东宫前,从皇上到她再到安贵妃,都是清楚的。 宜室宜家,只是不宜在后宫中生存。 她入宫后太子独宠她三年,且东宫中太子并不其他姬妾,纵然有些不足之处,倒也无伤大雅。 可如今不一样了,太子身边既是添了人,从阿娆开始,又答应选太子嫔,东宫里很快就要热闹起来,那时候姜妙的不足就会显露出来。 姜妙贵为太子妃,在某些场合她的言行代表着太子的态度。 王皇后已经想好了,寻处太子妃的不足,借机把她选的太子嫔推上去,能在东宫和太子妃平分秋色、亦或是压过太子妃一头,也不枉她白白浪费掉一个正适宜放出去联姻笼络的人选。 不比安贵妃娇花解语的她终于有了次翻身的机会,皇上默许了。 “阿妙,这些日子你要多辛苦些了。”王皇后气顺了些,神色也缓和多了,刻意强调道:“你是储君正妃,这担子非你莫属。” 王皇后当着安贵妃的面,反复把“正”、“嫡”放在嘴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找出比安贵妃强的地方。 帮着皇上打压东宫,王皇后固然有这层意思,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她不愿让安贵妃接触到过多的藩王势力,哪怕仅仅是藩王的家眷,唯恐六皇子多添了助力。 “臣媳定不负母后所托。”姜妙明知王皇后不怀好意,却也不能拒绝,只得起身行礼,应了下来。 王皇后安心等着姜妙出错,好名正言顺的抬举她所选的太子嫔,故此也没着急让太子嫔入宫。她和颜悦色的道:“劳累过这两个月,等到太子嫔入宫,你就能轻省些。” 说着,她还不忘警告似的瞥了阿娆一眼。 且让她得意几日,纵然有张如花似玉的脸,可太子妃若是一朝势败,她这个太子选侍也没有好下场。 阿娆只作看不懂王皇后的不满,神色愈发温婉恭谨,和安贵妃如出一辙。 王皇后在众人面前抖够了威风,便让人都散了。先走去的是安贵妃和姜妙,阿娆倒占了便宜,紧跟在姜妙身后,比一般的妃嫔出来还早些。 “太子妃家里的妹妹明日来本宫这儿小住几日。”安贵妃还未出殿门,便对姜妙笑道:“若是太子妃得闲,就一起来坐坐,你们姐妹有日子没见了罢?” 阿娆离得近,把安贵妃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由担心的看着姜妙。 若是要攀亲戚,姜姀的姨娘和安贵妃的弟妹是两姨表姐,姜姀叫安贵妃一声姨母不为过。可姜妙就不一样了,姜妙是正室嫡女,怎么会与父亲妾室的亲戚论亲? 哪怕那个人是安贵妃,也够恶心人的。 “多谢贵妃娘娘好意。”姜妙在宫中三年,脾性也与在家时有了改变,这样的场合,她还能沉得住气。 她既没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安贵妃也不好再问。 是以安贵妃也只是温柔的笑了笑,便各自从皇后宫中分开。 阿娆忧心忡忡的跟着姜妙回了东宫。 “阿娆,皇后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姜妙拉着阿娆在偏殿坐了,歉然道:“太子待你不错,你不要相信她挑拨离间的话。” 阿娆没想到太子妃压着一腔怒火没往外头发,反而先安慰自己。她忙点头道:“娘娘,奴婢知道。王皇后这是看不惯安贵妃,借着奴婢撒火呢!” 她的话音未落,姜妙倒是有些惊讶,阿娆的通透超乎自己的想象。 “正是这个理。”既是她能想通,姜娆也松了口气。她揶揄道:“王皇后自己留不住皇上,还要管别人的事!依我看,你就夜夜留宿太子殿中,气死她!” 阿娆一张俏脸顿时便红透了。 难为情之余,她也在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太子妃。太子妃对她独占太子这件事,似乎没有不满的情绪。可是太子不来太子妃这边,也不大合理罢? 姜妙说完,很快便反应过来自己话中的不妥。看起来她和王皇后是相同的处境,可实际上天差地别,是以她才说出了那句有口无心的话。此刻还不是点破的最佳时机,故此姜妙只得笑笑,把这事遮掩过去。 “姜姀竟要入宫了。”姜妙清了清嗓子,生硬的转移了话题。“胡姨娘母女两个真真是心比天高,只怕是盯上了六皇子。” 阿娆深以为然。 “罢了,你先回去罢。”姜妙有心给母亲写信,询问家中情况。见阿娆要告退,又硬生生改了口,道:“你去清泰殿等着太子,把今日皇后宫中的事如数讲给太子。我这会儿气恼得紧,不想说话。” 阿娆脑海中不由又响起太子妃那句“夜夜留宿太子殿中”,脸上才要散去的热度又有再回升的趋势。 见姜妙态度坚决,她只得应了声是,便带着结香和芳芷离开了。 “珊瑚,准备纸笔,我要给娘写信。”姜妙起身,屏退了身边的宫女,只留珊瑚一人。“按理说安远侯还没糊涂到这么快就把姜姀送到安贵妃宫中,这太显眼、太不要脸了,他怎么着都得做做面子功夫。” 方才阿娆在,姜妙心中最担心的事没有敢说出来。她只怕是姜知瑞从中作梗,见阿娆跟了太子,他咽不下那口气。 她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见姜知瑞从外头弄回来的一只小鸟,摸了摸随口说了句喜欢。当时胡姨娘还没有今日的地位,想要讨好她,便强行从姜知瑞手里夺了过来,巴巴给她送了过去。 谁知没两日,姜妙带着小鸟去花园中玩时,她去折花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只小鸟便被拗断了脖子,死在了凉亭的石桌上。 不远处姜知瑞静静的看着她,见她看过来,目光阴沉的看了她一眼,便很快离开了。 姜知瑞自小的执念就让姜妙又恶心又害怕,一只小鸟他都如此,更可况是被他肖想了许久的阿娆。 她不能让阿娆受到伤害。 *** 虽然有太子妃的话,可是以她选侍的身份直接去太子殿中,终归有些不妥。 阿娆把心一横,左右她现在扮演的是太子宠妾,有些逾越之处,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哪怕是传到皇后耳中她也不怕——不过若是传到皇后耳中,便说明东宫的人有问题了。 是以等到周承庭回来时,听到内侍禀报“姜选侍等您很久了”时,心里是有几分高兴的。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阿娆正欲一丝不苟的行礼时,却被太子亲自扶住了,只见太子温声道:“不必多礼。” 说着,周承庭便携了她的手,并肩走了进去。 姜选侍这是一步登天啊! 东宫中服侍的内侍和宫女不约而同的想着。 “殿下,今日在皇后宫中——”到了内殿,见太子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阿娆想起太子妃的嘱托,忙要说话时,却先太子唇角微翘道,打断了她的话。 “先说说,孤有没有帮到你?” 阿娆“噌”的一下便红了脸,其实直到听见皇后指桑骂槐的那句话开始,阿娆才明白过来太子说的“帮她”是怎么帮的。 她想支吾过去,偏生周承庭一本正经等着她的回答。 “多谢殿下相助。”阿娆想躲又躲不开,只得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周承庭满意的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道:“阿娆客气了,孤甚是乐于助人。” “殿下!”阿娆面红耳赤离周承庭远了些,如此才能好好说话。“太子妃有话带给您。” 有话姜妙不找她说,反而让阿娆说——周承庭知道姜妙的用心良苦,便承了她的情。 “你说。”周承庭正经了不过片刻,复又捻起阿娆的鬓边散落的一缕碎发。 “孤听着呢。” 第19章 阿娆感觉自己像是煮熟的虾子一般,热气腾腾的。 好在太子殿下良心发现,收了逗她的心思。恢复自由的阿娆抬眼看向太子时觉得,不笑的太子殿下哪怕是有一张英俊的面庞,那也是威势不凡、蓦地让人生出距离感来。 初被送到太子殿中那种紧张和不安又重回她心中,然而眼下她能和太子坐在一处说话,也算是进步了吧! 阿娆很快回过神,省略了皇后的冷嘲热讽,捡着重点转述了今日在坤正宫的情形。 “皇上今年五十整寿,是要大办的。”周承庭倒没有意外皇后的决定,他语气平缓的道:“皇后在安贵妃手里讨不到便宜,不敢分权,才找了阿妙。” 安贵妃的事迹阿娆或多或少听过一些,这位看似温婉娇弱的美人儿可不简单,经常把皇后气得跳脚。且她深得皇上宠爱,在皇上跟前撒个娇,兴许皇后放出去的权利就收不回来了。 这些阿娆还是懂的。 “安贵妃此人,你怎么看?”见阿娆眸中闪过一抹了然,周承庭又想起心中的疑惑,只做不经意的问道。 阿娆踟蹰了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她已经身在东宫不可能躲开这些纷争,在太子面前一味低调沉默,只怕会不得太子喜欢。她轻声道:“安贵妃比皇后厉害多了,虽然看起来如今安贵妃同皇后平分秋色、亦或是皇后占着嫡妻名分,若是安贵妃有心,皇后不是对手。” “安贵妃仅代掌宫务十数日就得到后宫的称赞,都成了皇后心中的一根刺。”周承庭补充道。 阿娆笑了笑,应道:“安贵妃是暂管,自然手面大方,乐得做顺水人情,上上下下都高兴。皇后长久管着后宫,自是不能如此松泛。” 周承庭微微颔首,阿娆不仅聪明,而且颇有见识。 “只怕阿妙协理之后,会麻烦不断。”周承庭不紧不慢的道,虽然说着糟心事,却别有一种从容不迫的笃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 她的心也跟着安定了下来,只听他特别叮嘱道:“你要当心应对。” 阿娆神色郑重的点点头,她没有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如今到了她要保护太子妃的时候。 *** 阿娆没想到麻烦竟如此之快就找上门来,来人正是安远侯府的三姑娘姜姀。 姜姀在安贵妃处小住,冠冕堂皇的借口是安贵妃膝下没有女儿,对这个侄女甚是喜爱,便接进宫中陪伴安贵妃。 因着姜知瑞要讨她做妾的事,两边已经彻底翻脸了。姜姀极力支持姜知瑞,只因姜姀觉得她是姜妙的丫鬟,抢了姜妙的东西很有成就感。 姜妙是府中唯一的嫡女,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便是一同出门交际时,别人眼中也只有姜大姑娘,没有她三姑娘。哪怕她哥哥已经凭着自己的功劳替娘挣回了诰命,可提起安远侯府的男丁,大家眼中只看得见世子姜知越。 等到了姜知越战死,终于她们能扬眉吐气时,哥哥只想跟姜妙讨个丫鬟,还抬举她做姨娘,她竟敢不从! 当然,他们有无数种法子对付势单力薄的姜妙母女,偏生姜妙被选为太子妃…… 一次两次都不能如愿,姜姀心中的积怨越来越深。 结香匆匆走进来,道:“选侍,娘娘去了皇后娘娘宫中,这姜三姑娘就说要见您。” 正在准备把香囊收尾的阿娆,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太子妃才被皇后叫走,姜姀就来了东宫,这会是巧合吗? “让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连翘她们先招待着,我等会儿过去。”阿娆吩咐道。“让人悄悄去给娘娘送信。” 既是姜姀来了,整个后宫都盯着,自是没办法将她拒之门外,自己只能先拖延片刻。 结香答应着出了门,阿娆让芳芷过来帮她更衣。 头发是来不及重新梳了,芳芷伶俐的找出了前些日子太子妃赏下的首饰,挑了两件样式华贵大方的钗环,替阿娆换上。 故此等到阿娆准备妥当,姗姗来迟的到了太子妃平日里接待客人的偏殿时,姜姀已经等得不耐烦。 “姜选侍好大的架子!”姜姀才听到内侍的通传声,就阴阳怪气的道:“大姐还是太子妃,都没让我等——” 她的话音未落,阿娆已经施施然的走了进来。 姜姀不由住了声。 阿娆的美貌,她自是清楚,令她哥哥念念不忘的,可不就是那张脸么!可今日见了,那张绝色的面容气色更胜往日,且她在侯府时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慌张神色竟全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举止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透着优雅从容。 “三姑娘还请勿怪。”阿娆唇角微翘,笑道:“只因先前没收到姑娘的帖子、也没人来传话说姑娘要来,这才让姑娘略等了片刻。” 这话里话外都在说她是不速之客? 姜姀不由瞪圆了眼睛,这阿娆的表现反差太大,让她一时难以接受。 只听阿娆道:“娘娘去了皇后娘娘宫中,三姑娘若是找娘娘说话,还请改日再过来。” 被她最瞧不上的丫鬟下逐客令,姜姀大为光火。 “你算什么,也敢赶我走?”姜姀怒道:“我不过念在你服侍过大姐,对你客气两分,你竟敢蹬鼻子上脸!” 左右两边早就撕破了脸,阿娆也不必顾忌她的感受。 阿娆面上的笑容不改,从容道:“三姑娘请慎言,我是什么人,不是姑娘说了算的。而我也正是看在娘娘的面子上,才未计较姑娘的失礼之处。” 姜姀气结,跟她一同前来、安贵妃宫中的宫人见状,忙给姜妙使眼色。 阿娆是七品的太子选侍,若是认真计较起来,姜姀还得给她行礼。可姜姀怎么可能对阿娆低头,最好的法子就是赶快把这件事揭过去。 谁知姜姀满心的不甘,她比不过姜妙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要被她的丫鬟压着? “别以为大姐让你姓姜,你就真把自己当成安远侯府的人!”姜姀还想着给阿娆下马威,她讥诮的道:“你不是甘愿终身不嫁服侍大姐么,怎么服侍到太子床上了?” 正如姜姀期待的,阿娆终于变了脸色,可并不是她以为的羞恼慌张。 阿娆脸色沉了下来。 “三姑娘,选侍的封号是皇后娘娘亲自下的诏命。”芳芷鼓足勇气,在一旁出声提醒。 忙着应付姜姀的阿娆没想到芳芷竟如此机灵,也懂得审时度势,并不怕事。 “当时贵妃娘娘也在,若是三姑娘不信,大可以去问贵妃娘娘。”阿娆满意的看了芳芷一眼,等再看向姜姀时,眼神都是冷的。“是了,正好娘娘此刻在坤正宫,咱们去找皇后娘娘评评理!” 姜姀是安贵妃传召入宫的,若是因为她的失礼闹到了皇后面前,安贵妃也面上无光,是以她派来的宫女忙住去拉姜姀的衣袖。 因提起了安贵妃,姜姀惦记着嫁给六皇子,并不敢很放肆,只得恨恨的看了阿娆两眼,悻悻的转身就要走。 “等等。”阿娆突然出声。 来东宫恼了一场就想走?哪儿有那么容易。得让姜姀长点记性,正好也能借着姜姀之口,宣扬她太子“宠妾”的名声。 “你还想做什么?”姜娆满腹的委屈愤懑,没好气的吼了一句。 阿娆嫣然一笑,道:“三姑娘不是觉得这样就没事了罢?我待你客客气气,你却口出恶言。念在娘娘的情面上,我也不计较了,你把没有行的礼补上。” 让她给阿娆行礼?下辈子都不可能! 姜姀不想理会他,想扭头就走,门口的施东、施海立刻拦住她。 “姑娘请留步。” 姜姀气红了眼睛,陪她来的宫人见阿娆不肯轻饶,忙在姜姀耳边劝了两句,还特意搬出安贵妃来镇压。 阿娆转身坐在陈设着姜黄色大迎枕的罗汉床上,神色端庄姿态优雅,看得姜姀恨不得上前撕了她。 “见过姜选侍。”不过僵持了片刻,姜姀不情不愿的上前福了福身,就又想离开。 “三姑娘的规矩学得这样差,行礼也不会?”阿娆没有轻易放过她,轻笑一声,眼中充满轻蔑。“重来。” 姜姀简直气疯了。可看着架势,安贵妃派来的人不帮她,东宫的人为了讨好阿娆也只会听她的话,再僵持下只会她更加没面子。 故此姜妙忍着满心的屈辱,规规矩矩给阿娆行了大礼,阿娆这才放过她。 只是还未等姜姀出门,门外便传来了内侍的通报声。“静安长公主到——” 阿娆连忙出去看时,只见静安长公主就站在门外,身边由太子和太子妃陪着,看样子不像是才来的。 “这位就是皇后诏命亲封的姜选侍?” 静安长公主静静的打量着她,眸光深远难测。 阿娆的心中咯噔一声。 第20章 见静安长公主这架势,阿娆心中暗叫不妙。 安远侯府中的这些旧怨,静安长公主并不知情。在旁人看来,她无非是一朝得志,便轻狂起来。连主子的庶妹都不放在眼中,简直是嚣张跋扈。 “奴婢是姜娆。”阿娆心中发慌,却仍旧撑得住。她上前两步,动作沉着的给静安长公主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原本灰头土脸的姜姀,心思顿时活络起来。 静安长公主是太子的亲姑母,怎么会喜欢太子身边有阿娆这样的人?她眼珠一转,才想说些什么时,却听静安长公主开口了。 “倒是个模样好、性子爽利的姑娘。”静安长公主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来,方才那一瞬间的不悦,仿佛是大家的幻觉。她温声道:“平身罢。” 阿娆心中骇然,面上却平静的谢了恩,起身站在一边。 正准备搅局的姜姀,满心的惊愕不比阿娆少。明明就感觉静安长公主要动怒发火,谁知竟轻巧的放过,还夸赞了阿娆!不过察言观色她还是懂的,姜姀也不敢再出声,乖乖给静安长公主见礼后,就忙带着人要回安贵妃宫中。 “姑母,我送送三妹!”姜妙有些歉然的对静安长公主道。 静安长公主对太子妃还是满意的,态度温和的点了点头。 姜妙忙给阿娆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自己一起出来。留下周承庭和静安长公主姑侄二人,在偏殿中说话。 “庭儿,她就是太子妃给你的人?”屏退了服侍的人,静安长公主微微蹙着眉,凤眸中流露出几分不快来,她想起上次姑侄二人在公主府的话,不由道“果然是个绝色美人,只是太过娇媚了些,性子也不是个温顺的。” 哪怕是静安长公主再不喜欢阿娆,也断不会当着外人的面表露对阿娆的不满,那就是在下太子的面子。 尤其是姜姀还在这儿,方才发生的事只怕会如数都转述给安贵妃。她不会因为这些许小事,同侄子产生罅隙。 可是……阿娆今日的表现,是让静安长公主有些不喜。 周承庭在心中叹了口气,偏生这一幕让姑母看到了。其实连他都很惊讶,阿娆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战战兢兢、小心温顺的。且今日阿娆换了身鲜亮的衣裳,俱是窄身的,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段。 面上的妆容也一改往日的素雅清淡,精心描摹过的眉眼,愈发显得五官精致如画,通身透着妩媚妖娆。 那张本就了不得的脸,愈发要命起来。 “姑母,实际上阿娆的性子并不如您所见。”周承庭不想阿娆被静安长公主误会,解释道:“她素日里侍奉侄儿和阿妙甚是勤谨。” 见静安长公主明显不信的眼神,周承庭也感到些许无奈。 “罢了,不过是个妾,你若是喜欢,姑母不会说什么。”静安长公主拍了拍他的手,淡淡的道:“姑母相信,你有分寸。” 先入为主的印象不好改变,周承庭再解释恐怕静安长公主反而会对阿娆更没有好感,只得应了一声。 姑侄二人又说起别的事来,静安长公主心中则是开始盘算起周承庭太子嫔的人选。 太子妃三年无子,若是这个阿娆先生了庶子,肯抱到太子妃身边抚养倒也罢了。 若是不能……太子嫔的人选不能由着王皇后乱来。 *** 姜妙的本意并不是想送姜姀,她只是担心继续留下阿娆会被静安长公主责难,才借故带她出来。 “娘娘,奴婢给您惹麻烦了。”因知道长公主和太子有话要说,姜妙便同她一起来了宜芝院。两人都没让服侍的人跟进来,才进了屋子,阿娆就欲跪下认错。 姜妙忙扶住了她,强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姜妙摇头道:“我觉得你做得很好,你是我提拔的人,姜姀想给你没脸,实际上是在下我的面子。你当为何安贵妃许她过来,还不是诚心想看东宫的热闹!” 阿娆在心中苦笑一声,正是她由太子妃一手提拔,她此刻才觉得苦恼。 静安长公主的不喜她看得分明,最后没有发作也全为了周全太子和太子妃的颜面,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她只担心因着自己的不好,静安长公主会迁怒到太子妃身上。 这些日子她对东宫的事有了不少了解,知道静安长公主对于太子来说是位极重要的长辈。 直到传来消息说是长公主将要离开,姜妙安慰阿娆几句,便匆匆赶了回去。还没等阿娆想要弥补的法子,外头便想起小内侍的通传声,说是太子殿下到了。 周承庭熟门熟路的走了进来,当他在主位坐下后,阿娆才愈发忐忑起来。 “殿下,奴婢知错。”阿娆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的问道:“长公主没有迁怒太子妃罢?” 周承庭还没开口,只见阿娆倒先来认错了。他唇角那一抹笑容蓦地消散,他淡淡的道:“你何错之有?” 阿娆低着头,是以没看见周承庭的神色。她忙道:“奴婢不该仗着您和娘娘的宽容,就忘了自己的本分。” 其实阿娆倒不后悔今日自己的作为,唯一的懊悔就是时机不好,竟被静安长公主瞧见了。若是再来一回,只怕她会选择不让姜姀放肆。 “那你说说,你身为太子选侍的本分是什么?”周承庭不紧不慢的问。 阿娆有些疑惑的抬眼,只见太子平静的看着她,喜怒都瞧不出来。 她只得愈发小心起来,谨慎道:“奴婢该好生侍奉您和娘娘。” “那你跟孤说一说,你今日哪里不本分了?”周承庭反问道。 阿娆被周承庭弄得糊涂了,她本以为太子会不喜她今日的行为,安心来认错了。可太子的神色语气,似是并无责备之意? “你先是太子妃的人,后又到了孤身边。你选侍的封号,是太子妃提议、由孤向皇后讨来的。姜姀不过是个侯府庶女,岂有她说话的地方?”周承庭沉声道:“当面教训她,才是你的本分。” 阿娆愕然。 说实话她还真的这么想,问题就于静安长公主的态度…… “奴婢惹得长公主不高兴了。”阿娆抛开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终于说了实话。“您说,娘娘会不会被我连累?” 原来她在担心着姜妙! 周承庭见阿娆小心翼翼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姜妙倒是没白疼她。 “你今日的错,就错在不该胡乱认错。”周承庭低斥了一句,语气却并不严厉,唇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虽说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首先你不丑,其次长公主不是婆母,不需要你朝夕相对。” 啊?阿娆不由睁大了眼睛,被太子的话惊到了。 “先前你答应过的话,不会是忘了罢?”周承庭挑眉道。 阿娆立刻想起那日夜里在太子殿两人的谈话,她才说过愿意为太子妃抵挡明枪暗箭,愿意做那个出头的椽子,做招眼的太子宠妾…… “奴婢没有忘记。”阿娆神色稍安,放松些。 周承庭这才满意,他来得匆忙,身边也只跟了孟清江。他吩咐道:“把孤书案上的那几份文书取过来。” 阿娆才松懈的精神再度紧绷起来,太子这是何意? “今日倒罢了,明日把这儿放张书案。”周承庭起身在房中转了一圈,指点道:“把孤常用的东西搬过来。” 搬过来? 阿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没回过神来,只听着周承庭在她房中“指点江山”。 “殿、殿下——”好容易等着听候吩咐的孟总管离开,阿娆磕磕绊绊的问道:“您,您这是何意?” 周承庭奇怪的看着她,仿佛她就该明白似的。 “以后若是没有旁的事,孤就在你这儿歇下了。” *** 姜姀回到了琢玉宫,愤愤的把在东宫的见闻都如数告诉了安贵妃。 “娘娘,您是没见到那阿娆有多嚣张!”姜姀绝不提自己的失礼之处,添油加醋道:“我看整个东宫都装不下她了!” 若说失礼,眼下姜姀这样的胡说八道也逞不多让。可安贵妃面上并无不满之色,脸上始终是温柔的笑容。 “好了,本宫知道了。”安贵妃好言安抚了姜姀几句,才让姜姀下去换衣服歇息。 陪着姜姀一同去东宫的宫女碧桃这会儿才站了出来,留在安贵妃身边说话。 “娘娘,您看人极准,那姜选侍,果然在东宫极为受宠。”她回忆着东宫的宫人和内侍对阿娆的态度,道:“底下的人都是恭恭敬敬的。” 安贵妃微微颔首,眼底露出一丝满意之色。 “静安长公主看在太子的面子上,没有说什么。”碧桃道:“奴婢看太子殿下,也是维护姜选侍的意思更多些。” 安贵妃唇角翘了翘,笑道:“英雄难过美人关,阿娆那般姿色,哪个男人会不动心?这样的人,亏得姜妙给带到了东宫,若是跟了姜知瑞,倒可惜了。” 碧桃是安贵妃的心腹宫女,忙恭维道:“是娘娘慧眼。” “阿娆眼下虽受宠,只是还差些火候。”安贵妃眸中闪过一抹晦暗不明之色。 她轻声道:“且在等等。” 第21章 “娘娘,自从姜选侍被送到太子身边后,太子甚至都没再去过太子妃房中。”碧桃有些不解的道:“这还不够受宠么?” 安贵妃嫣然一笑,道:“当然还不够。今日静安长公主必定心里头不高兴,太子一向又是最敬重长公主……论理说太子该冷着阿娆两天才是,若太子仍旧召阿娆侍寝,她的地位才算是在东宫稳住了。” 碧桃恍然大悟。 “着人看紧了姜姀,别让她惹出事端来。”安贵妃面上的笑容渐渐隐去,眼底透出些许不屑。“错开她和六皇子来给本宫请安的时候,别让他们见面。” 她自然知道姜姀是奔着她的大儿子,也就是六皇子周承轩而来。可安贵妃却是看不上胡姨娘、姜知瑞、姜姀三人。 胡姨娘没什么脑子,只知道拿身子笼络男人,亏得她碰上的是姜长义这个有些拎不清的,且她的儿子姜知瑞确实有几分本事,将来能继承侯府。她能有今日,不过是侥幸罢了。 然而姜知瑞,安贵妃虽然要用他,却也不喜他。他心胸狭隘,有股子睚眦必报的狠劲儿。他自是有脑子有能力,安贵妃却也怕被他反咬一口。 至于姜姀么,没学到她大哥的聪明,却心比天高,竟然敢肖想她儿子,简直是让人恶心。 “若不是要走阿娆这步棋,本宫还真懒得应付她!”安贵妃冷笑道。 碧桃忙应了下来,道:“娘娘放心,奴婢已经安排人时刻看住姜三姑娘。” 安贵妃脸色稍缓。 “皇后处心积虑想往东宫塞人,想培养自己的眼线,真是蠢透了。”她长长的吐了口气,道:“太子甚至都不需要做什么,只给个封号,给她优容的待遇,在东宫里找间院子把她圈起来,保准皇后白忙活一场,外人还要夸太子敬着母后。” “太子能安安稳稳的长大到今日,甚至地位愈发稳固,本宫看王皇后倒是功不可没!”安贵妃话中的讽刺之意,溢于言表。 碧桃附和道:“您说的极是。太子素来是谨慎持重,也不贪恋女色。这回只怕瞧着姜选侍是太子妃身边的人才敢收用,又有谁能料到,您神来一笔?” 安贵妃美目中流转着一抹得色。 “一个女人,尤其是阿娆这样出身贫苦的丫鬟,只有享受过了众星拱月的讨好簇拥、享受过了荣华富贵带来的奢靡日子,才会贪图上瘾,才会知道权利的滋味有多美妙。没有人能不为之疯狂,她会为此不顾一切。” “咱们就等着姜选侍宠贯东宫时,再来让她清醒清醒,如若不从本宫,她所拥有的一切都会顷刻间烟消云散。”安贵妃柔柔一笑,却有种说不尽的森然。“那时,她必会为本宫所用。” *** 阿娆此时断没想到她会被安贵妃盯上,眼下她正在为太子殿下要搬到她这小院的事情发愁。 太子殿下说到做到,从傍晚过来开始,当真就留在她的小院中,该做什么做什么,如同自己的房里一样自在。 虽说太子妃疼她,这宜芝院在东宫并不算小,一应用具全都是上好的,哪怕是才人的份位都住得。可太子殿下果真长期留宿的话,那就不妥了。 阿娆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原本这卧房只是她住,并没有放置书案等家具。故此太子殿下只得委屈了自己,拿着份文书在罗汉床中陈设的小几上看。 太子殿下身子高大挺拔,长手长脚的显然施展不开,阿娆看着都觉得他这姿势不舒服,偏生太子看得甚是投入,一点儿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卧房小,人多了就有种转不开身的局促感。既是到了她的院子,阿娆自是不能离开的,只能肩负起端茶倒水的责任,幸而没有书案,否则她还得担起铺纸磨墨的活计。 阿娆几次欲言又止,可她又不敢打断正在忙正事的太子,只得忍着。 好容易等到太子殿下抬起头来,他抬手揉了揉脖颈,显然是不舒服。阿娆见状忙道:“殿下,奴婢替您捏一捏?” 虽然阿娆内心的潜台词是太子殿下请您移驾清泰殿罢,可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把太子赶走。 周承庭点点头,放下了手。 阿娆忙上前两步,站到了周承庭的身侧。她的手轻轻搭在了周承庭的肩上,周承庭略略侧过头,看到她十指纤细白嫩,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力气帮他捏肩的。 当然,她能有这份心意是极好的。 她就知道太子一准儿得小看她。 在外头颠沛流离的那两年,她什么脏活累活没做过,一双手自然不是柔弱无力的。也就是到了太子妃身边后,这三年多的功夫,才重新把手给养了回来。 居高临下的阿娆看见太子不信的眼神,她在太子看不见的角度,勾了勾唇角。旋即她手指微微聚拢,用力的捏了起来。 太子素来极注重仪表,很少有疲怠放松的时候。哪怕这会儿由她捏肩,腰背也是挺拔的。 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阿娆忽然就想起《世说新语》中的这一句,此时的太子殿下微微阖着眼,平日中的端凝、冷淡、威严统统不见,神色倒像是放松的,不再是沉稳持重的太子,年纪显得更小了些,仿佛只是个寻常的俊朗青年。 她忍不住愣了神,手上的力道不由松了些。 周承庭原本只是不忍拂了她的好意,没想到竟意外的感觉筋骨松泛了许多。 “不错。”闭着眼享受了一会儿,周承庭还以为是她累了,便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再继续。“你也懂得穴道?” 阿娆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忽然她意识到太子看不到她的动作,忙道:“您过誉了,您呀是脖子、肩膀都僵硬着,随便捏一捏都舒服的,倒不全是奴婢手艺好。” 她在自己面前一直都是战战兢兢过于小心,虽说已经不怕自己了,阿娆却很少有这样放松的时候。 周承庭顺势把阿娆拉到了自己身边,两人挨得极近,阿娆眼底的慌乱掩饰不及,被周承庭看得一清二楚。 虽说方才自己在低头看文书,可阿娆的眼神时不时望过来,缠在他的身上。不过片刻,又仿佛做贼心虚似的移开。反复了几次之后,他也不能装作视而不见了。 “还在担心孤要搬过来的事?”周承庭虽是疑问的语气,神色却很笃定。 阿娆素来最有分寸,正如阿妙所说,她懂得顾全大局。她觉出有不合理之处,连提醒都是小心翼翼的。 无非她担心的就是在别人眼中太子妃失宠,亦或是偏宠她,得罪静安长公主。 太子决定的事,自然没有她置喙的余地,可这会儿太子提出来,她便没有再绕弯子,直言道:“奴婢担心,有人挑拨离间趁机生事,生分了您和娘娘、长公主殿下的感情。” 显然有人要找东宫的麻烦,从外头一时难以攻破,便想让东宫先内乱起来。 周承庭还真有些惊讶了,阿娆想得更深一层,她担心的不仅仅是自己、是姜妙,还有他和东宫的局面。 他倒是更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能教养出阿娆这样的孩子。 “你说得有道理。”周承庭微微颔首,似是认可了阿娆的说法。 可还没等阿娆松口气,周承庭似是恍然道:“你倒是提醒了孤。这些日子,那些人生事用的借口是什么?” 借口? 阿娆从头捋起,不过片刻,如玉石般细腻白皙的肌肤,便泛起了绯色。 “想到了什么?”周承庭偏一本正经的追问。 阿娆声如蚊呐的道:“殿下还未有子嗣,故此——” “这才是有心人用来生事的借口,想要扰乱东宫的万恶之源。”太子殿下看起来满面沉郁之色,眼中却是有点点笑意。“阿娆,眼下只有你能帮孤这个忙。” 绕来绕去,她倒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眼见太子殿下还在等自己回话,阿娆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旋即她便借口要给太子倒茶,逃也似的跑了。 周承庭的目光追着她离开的身影,眼底的笑意过了许久方才渐渐隐去。 *** 因这是头一次留宿,确实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周承庭早早便起了身,仍旧回太子殿换朝服。 阿娆昨夜被折腾累了,这会儿还在沉沉的睡着,便没忍心叫醒她。 “东宫里日常使用的东西都是内务司分派过来的,你们更要警觉些,不能有疏漏之处。”周承庭对孟清江道:“尤其是宜芝院,你挑两个可靠之人,负责检查送到宜芝院的东西。” 孟清江明白周承庭的意思,忙答应下来。 等到了清泰殿,周承庭换好朝服,见时候还早,便准备看一会儿书。 忽然有小内侍进来通报。 “太子妃娘娘来了。” 第22章 当太子留宿宜芝院的消息传来时,连翘、甘草等大宫女都以为太子妃会暗自伤神或是勃然大怒,姜妙却神色如常,甚至吩咐往宜芝院送的东西要比往常厚一倍。 太子妃怎么看都不像是拈酸吃醋,甚至还有点高兴? 唯有珊瑚知道姜妙所有秘密,并不觉得奇怪。 “殿下这是向静安长公主和宫中长辈表明了态度,说明殿下心里还是有阿娆的。”姜妙只觉得欣慰,她乐观道:“长公主那儿不用担心,即便她现下不了解阿娆,误解了阿娆,等阿娆替太子生下长子,一切便都冰消雪融了。” 珊瑚赞同,还没等她开口,却见姜妙的脸色微变。 姜妙的目光盯着不远处,眼神有些发直。珊瑚吓了一跳,却听姜妙突然道:“英嫔之事,不可不防。” “多亏发现及时,否则您的身子伤了,那英嫔死一万次都不够!”珊瑚眼中闪过愤愤之色,旋即她有些感伤的道:“幸而余嬷嬷察觉出了不对。” 姜妙咬住下唇,余嬷嬷确实曾经忠心得力……可若这忠心不仅仅对她一人,便不能再留在宫中了。 “明日一早我就去找殿下。”姜妙定了定神,道:“事关紧要,殿下子嗣绝对不能出问题。” 是以得知太子从宜芝院回了清泰殿后,一早便梳洗更衣的姜妙便匆匆赶了过来。 听到内侍的通传,周承庭眼底闪过一抹了然。姜妙这一大早就过来,只怕同自己想到了一处去。是以他亲自迎了出去,见姜妙满脸的凝重之色。 “殿下,您还记得英嫔之事罢?”姜妙看着周承庭,沉声道。“虽说被咱们逮到过一次,可主谋没抓到,我不放心阿娆!” 周承庭眉目间染上冷意。 他和姜妙大婚不久,竟在内务司送到太子妃处的香丸中,发现了里头掺杂了有碍女子生养的香料。幸而余嬷嬷发现得及时,周承庭和姜妙都没有声张,暗中查访后,拿到了确凿的证据,追到了新晋得宠的英嫔身上。 英嫔被打入了冷宫,这件事被压了下来。然而周承庭和姜妙都清楚,恐怕英嫔不过是替死鬼罢了,她不是主谋。有能力从内务司下手的……最大的可能,只怕是王皇后。奈何没有直接的证据,只得作罢。 “皇后只怕到此时还洋洋得意,虽然揪出了英嫔,觉得自己计谋成功了。”姜妙冷笑一声,道:“她不知道,您和我不是真夫妻,根本不会发生她最担心的事!” 这个东宫中最大的秘密,除了周承庭和姜妙,便只有他们各自的心腹孟清江、珊瑚知道。 “宜芝院人员简单,还好控制些。”姜妙道:“我看一应用品也从我的私库里拨,内务司送来的东西也不必用了。” 周承庭点点头,他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才做了早上的安排。 “阿妙,多谢你。” 姜妙摇了摇头,如果不是她,太子早就有了嫡子。 “是我连累了您。”她轻声道:“您本该娶刘阁老或是孙尚书的孙女,用太子妃之位笼络朝臣,也好巩固东宫势力。如果您现在需要,我也可以‘病逝’,让出正妃之位——” 周承庭怒道:“胡说八道!” 他从小就把姜妙视为自己的妹妹,见她眸中闪着泪光,心软的叹道:“阿妙,你别多想。若是我只能靠联姻,才能坐稳储君的位置,那我这储君不仅窝囊,当着也没什么意思。” “朝臣之所以能支持我,除了我是先帝嫡子,既名正言顺,也要看我有没有能力坐稳储君之位。联姻至多是锦上添花,却非必须之举。皇上对我已是百般防备,又怎允许我多添助力?” 姜妙听罢,忽然悲从中来。 “太子哥哥,我至今还不能相信,大舅舅、我哥哥和秦铮已经再也回不来了!”姜妙的声音平静,带着些许哭腔,藏着痛失至亲至爱的悲伤和心酸绝望。 周承庭心中蓦地一痛,这是姜妙在无忧无虑的少女时期对他的称呼。 “他们说大舅舅贪功冒进,我是不信的!”姜妙甚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一向要强的她,眼中涌出泪水来。“这里头定然有蹊跷!” 他心中也不信,久经沙场的大将,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当日西北有敌来犯,皇上下令兵分三路迎战。姜妙的舅舅,征战沙场十数年的靖安侯陈清随带领中路迎敌。 同在中路的还有姜妙的哥哥姜知越和威远侯世子秦铮,他们都不是头一次随军出征,却兵力远胜于敌军的情况下,深陷敌军圈套,全军覆没。 这实在是令人不可思议,尤其是这三人俱是太-子-党,使得这场兵败疑云重重。 不仅东宫一派的人不信,连朝臣都心中怀疑,是当今皇上趁机削弱太子势力,故此安排了这么一出。 “阿妙,我也不信。”周承庭垂眸掩去了情绪,他放缓了声音道:“靖安侯是我敬重的人,你哥哥和秦铮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必会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威远侯世子秦铮、安远侯世子姜知越,自幼同太子一起长大。连同姜妙,彼此都是相熟的。那时姜妙和秦铮暗生情愫,秦铮更是许下诺言,等到这场战役后,便去安远侯府提亲。 谁知等来的竟是噩耗。 姜妙万念俱灰,可她见到她娘悲痛欲绝的模样,只得强撑着。她发誓除了秦铮不再嫁他人,可眼下安远侯府的局势,由不得她。是太子微服出宫偷偷找到了她,说要她入宫为太子妃暂避,等到一切风平浪静时,再放她出宫。 姜妙闻言挤出一丝笑容来,用力的点了点头。 “好了,可不能哭鼻子了。”周承庭有些心疼的叹道:“让人服侍你在我这儿净了面再走,都哭成花猫脸了。”他才要递过帕子,却见姜妙已经自己擦干了眼泪。 “太子哥哥别笑话我!”不过片刻,那个坚强开朗的姜妙便又回来了。“您快去上早朝罢,我也该去坤正宫给皇后请安了。” *** 阿娆醒来时,果然太子已经走了。 “选侍,殿下特意吩咐过不要叫醒您呢!”当她睡眼朦胧的起身,结香在一旁服侍她更衣,一面与有荣焉的道:“殿下说他晚上会过来,让您不必去清泰殿等。” 阿娆却没有她们意料中的欣喜,反而微微蹙着好看的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眼看已经过了辰时,阿娆连早饭都没有用,去了太子妃殿中请安。 姜妙一大早去了清泰殿,回来净面梳妆后即刻便去了坤正宫,也没来得及用早膳。阿娆过来时,偏殿里正在摆太子妃的早膳。 “陪我用点。”姜妙见阿娆进来,便笑着让她也一起坐下。 阿娆小心翼翼的留意着姜妙的神色。 “你们都下去。”姜妙见阿娆欲言又止的模样,屏退了服侍的人,只留下两人说话。她神色温和的道:“阿娆,你是在为太子留宿宜芝院的事情苦恼吗?” 如果阿娆是个贪慕虚荣的性子倒好了,太子摆明了要专宠她……可如今的局面,反而让阿娆不安。 “娘娘,奴婢见识短浅,规矩学得也有限。”阿娆斟酌着道:“奴婢担心自己不能服侍好殿下。” 直到现在,阿娆仍然既担心自己服侍不好太子被厌弃,辜负了太子妃;又担心自己得宠,让太子妃无法自处。 姜妙看着她,心中一软。“殿下既是去了,自有他的安排,你不必多想。这些日子恐怕我也不得闲,今儿去坤正宫请安时,皇后就已经派了事务给我。” 阿娆忙应了一声。 “来给皇上贺寿的藩王家眷近日陆续抵京。”姜妙倒不是完全为了转移话题,她有自己的打算。“到时候设宴,不止是宫中、皇族亲眷,还有京中的诰命们都是要入宫作陪的。这操办起来,可不是件小事。” 阿娆还是知晓轻重的,不想给太子妃再添烦恼,太子留宿之事,便也决定不再提了。 “阿娆,我想让你来帮我。”姜妙看着阿娆,她如今表现出来的谈吐举止,若说是世家教养出来的贵女,都有人相信。现在说起阿娆来,只怕大家想的全都是“以色侍人”,姜妙不想让人看低了阿娆。“东宫中的女眷只有你我二人,接待之事——” 谁知姜妙的话音未落,阿娆低下头,眼中却是清清楚楚的闪过惊恐之色。 “娘娘,奴婢恐难以担此大任。”只有阿娆知道,此时她的心跳得有多厉害。她定了定神,强忍住声音中的颤抖,道:“这等大事,奴婢不能给您和殿下丢人!” 姜妙有些疑惑,阿娆一向是听自己的话,连去服侍太子都没有拒绝,怎么这件事就不行了? “娘娘,奴婢给您管私库习惯了,不如一应器物的调度,就交给奴婢负责?”阿娆忙描补了一句。 姜妙不愿为难她,便也点头应了。 第23章 阿娆回到宜芝院中,发现院子里有面生的内侍和宫女进出。 “选侍,太子妃娘娘命人送了东西来。”留在院子中的芳芷忙迎出来通报,还没等阿娆细问,只见一个俏丽的身影便从影壁后出现,她脚步轻快的小跑过来,阿娆不由眼前一亮。 来人正是已经有十数日未见的碧玺。 “翠——”碧玺硬生生的改了口,咽下去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旧日称呼,忙行礼道:“见过选侍。” 阿娆笑着扶住了碧玺。 她随太子妃入东宫的第二年,碧玺被太子妃送了过来同她一起管着私库。相熟后阿娆才知道碧玺是被人欺负,得太子妃相助才到了这儿。那间小小的院子,就是两个人得以庇佑的地方。 碧玺乖巧懂事,人也活泼伶俐,阿娆拿她当妹妹看。当日走得仓促,加之阿娆自己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便对碧玺含混过去,没有说出实情。 再后来也不需要她再说什么,留宿清泰殿的消息在东宫里传开,再加上她被封为太子选侍,碧玺便什么都明白了。 两人进了屋子,只见半间屋子已经被堆得满满当当。 阿娆细看去,小到胭脂香膏、大到青瓷插瓶等摆件,太子妃送了不少东西来,日常用度竟是都全了。 “你们辛苦了。”阿娆心中惊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道:“芳芷结香,招待他们喝点茶水再走。” 芳芷意会,转身去了里屋拿打赏用的荷包,结香则是招待小内侍、宫女们去了外间。 一时房中只留下了阿娆和碧玺。 “你一切都还好?”阿娆让碧玺一同在临窗大炕上坐了,一面随口问道:“上回搬出去晾晒的东西,都妥当的收回来了罢?” 碧玺点点头,道:“都好。姐姐放心,我都按姐姐临走时吩咐的照做了,没出岔子——” 她的话音未落,自己便意识到一时顺口说错了话。她懊恼的咬了下唇,忙改口道:“选侍,奴婢——” 阿娆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你我二人何必见外,往后当着人别叫错就是了。” 碧玺忙应了下来。 “选侍,若不是来到这儿见您,我还真不敢认呢!”两人说完了私库的事,碧玺便迫不及待的赞叹道。 阿娆心中微动,问道:“哪里就认不出来了?” “就是感觉很不一样了。”碧玺歪着头想了片刻,道:“往日的您呀,感觉是恬淡安静的;今儿在门前见了,感觉您通身的气派都不同了,就像宫中的贵人们一样!” “您也更好看了!” 说完,碧玺后知后觉的想起阿娆本就是太子选侍,也是自己口中的“贵人”,自己的比喻不大妥当。 阿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并无不悦之色。 “选侍,这是明细。”碧玺想起正事,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清单,递到了阿娆手上。 列在上头的东西阿娆并不陌生,她对太子妃私库的物品了若指掌,知道这些东西全部出自太子妃私库。 太子妃待她这样的好,她愈发惶恐,只担心自己不能报答。 两人说了会儿话,碧玺便要告辞。阿娆心中存着事,没有留她。约定了有空就去看她后,碧玺便同来送东西的内侍宫女们一齐离开了。 “芳芷,你留下帮我梳妆。结香,你和施东施海一起把娘娘送来的东西收拾妥当。”阿娆吩咐了一句,便在妆镜台前坐下。 镜子中映出一张绝色的面容来。 阿娆不喜浓妆,素来都已清淡为主,每日不过是略施脂粉。芳芷服侍阿娆重新净了面,才想找照着往常一样帮她上妆,却见阿娆自己从妆奁匣子里拿出一排精致的瓷罐粉盒来,诸如螺子黛、玉华花粉、胭脂、口脂等等。 芳芷的动作顿了顿。 “妆面不要太素净清淡,就照着那日去坤正宫时来罢。”阿娆看出了她的困惑,解释道。 芳芷应下,立刻行动起来。 很快,镜中的绝色女子,渐渐有了另外一种模样。阿娆静静的望着,恍惚也有几分陌生感。 眉眼处是芳芷最为用心的地方,阿娆本就微微上挑的眼角,被加深了些,尤其是眼波流转间,妩媚的感觉更强。明明是觐见的按品大妆,却有几分撩人的意味。 阿娆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脸颊,蓦地笑了一下。 镜中人亦是眉眼带笑,那笑容里有三分天真三分妖娆三分娇俏——还剩一分,是若有若无的媚意。 不止男人看了会动心,便是女子也难以抵挡。 芳芷有些失神,脱口而出,“选侍,您大妆后,真的是判若两人……” 若说往常的阿娆是温婉娇柔的美,让人心生爱怜;此刻的阿娆便是美得张扬,明艳动人。 阿娆随即打开了装着首饰的紫檀木匣子。 妆镜台上的首饰全都是姜妙送的,她手面大方,其中不乏整套的红宝石、珍珠、猫眼石头面,还有些精巧的钗环,适宜阿娆的身份用,不会逾制。 阿娆单拿出一支赤金红宝石流苏长簪,流苏下坠的红宝石垂在她的鬓边,愈发衬得她肌肤雪白,如凝脂般细腻。 正进来准备回话的结香进来时,先见着了镜子中的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选、选侍?”结香有些不敢置信的唤了一声。 见两人惊诧的神色不似作伪,阿娆心下稍安。 “把衣裳拿出来。”还没等二人回过神来,阿娆准备下一步的行动。 她要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 *** 眼看到了华灯初上时,周承庭放下了手中的信笺,孟清江趁机上前问:“殿下,您看晚膳摆在何处?” 周承庭不假思索道:“宜芝院。” 看来太子这是要继续留宿姜选侍院中的意思,孟清江心中了然,忙吩咐人将晚膳送过去。他已经将太子惯用的物品准备了一套送去了宜芝院,此时安置妥当。 宜芝院离清泰殿不远,当周承庭走到院门前时,阿娆才刚得到信出来。 影壁前的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明亮却不刺眼。灯下的人,自然也看得一清二楚——那张妖娆艳丽的面庞,竟有几分陌生。周承庭瞳孔下意识的微缩,这是阿娆? “奴婢见过殿下。”连声音都似乎比往常更娇软了些,阿娆步伐轻盈的上前两步,盈盈下拜行礼。 周承庭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是有些惊讶。他应了一声,便携了阿娆一同往院子里走。 晚膳已经摆好,阿娆也并不是头一次与他一起用晚膳,只是这一次,阿娆的态度很是不同。往日阿娆在他面前总是小心拘束的,今日却主动了许多。 添饭盛汤递汤匙,阿娆的目光几乎都缠在他身上,他还没有动作,阿娆便先替他做了。 当然,能这样顺利的想太子之所想,与她平日里的观察分不开。 晚膳顺顺当当的用完,有个娇软美人在一旁小意殷勤的服侍着,太子殿下自是心情不错。 “殿下请用茶。”阿娆亲自捧着一盏茶过来,递到了太子跟前。 事有反常即为妖。 周承庭心念电转间,猜到了阿娆今日格外殷勤的用意——怕是她要有求于自己。 “殿下,奴婢帮您松泛松泛筋骨,捏捏肩?”阿娆打定主意先把太子服侍舒服了,才好再提自己的要求。 谁知周承庭却拒绝了。 不按套路出牌的太子殿下让阿娆愣了一下,莫非她要正八经坐下来,和太子聊一聊? “有什么事直说罢。”正在阿娆百般纠结时,太子殿下大发慈悲的开了口,不紧不慢道:“这一晚上待孤如此殷勤,再不说你不白忙活了?” 被太子殿下戳破了心事,阿娆俏脸微红,却也感谢太子给她台阶下。 “殿下,过几日宫里设宴招待将抵京的藩王、官员们的亲眷,皇后娘娘属意娘娘操办。”阿娆斟酌着的道:“娘娘有意在人前提携奴婢,只是奴婢觉得,这不大妥当。” 周承庭略有些诧异,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您上次说过,皇后娘娘想借机挑娘娘的错处,娘娘是头一次操办这样的宴席,能指点娘娘的唯有皇后和安贵妃,恐怕她们都不会出头。虽说大面上差不了,暗地里使绊子,便足以让娘娘吃亏。” “奴婢想着,奴婢该低调的在暗处帮娘娘瞧着些。”阿娆说完,心砰砰跳得厉害,目光灼灼的盯着周承庭看。 她倒是敢说。 不过他还是头次见到眼角眉梢都透着自信的阿娆,心中微动。 周承庭看着阿娆,忽然道:“你是想让孤去帮你跟太子妃说这件事?” 太子殿下抓重点的能力倒是很好,她只是隐晦的略提了两句,太子便说破了她的心思,阿娆心中燃起希望。 “这倒不是难事。”太子殿下挑了挑眉,悠然道:“只是,你准备怎么求孤?” 第24章 求他? 阿娆不自觉的眨了眨眼,眸中闪过茫然之色。 整个下午她都在想该如何说服太子帮她,太子可能追究缘由,可能会觉得不妥而驳回她的想法,断没想到太子竟痛快的答应了,还问她要报酬。 先前准备好的一篇应对的话全无用武之地,只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阿娆不得不面对新的问题。 太子殿下看起来不像是挟恩图报的人…… “殿下,香囊奴婢已经做好了。”阿娆灵机一动,忙殷殷的道:“奴婢去帮您拿过来瞧瞧?” 一枚小小的香囊就想打发他? 周承庭不动声色的微微颔首,让人猜不出他的心思来,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香囊是阿娆早就准备好的,她忙转身去了妆镜台上放着的匣子里取了出来后,双手奉上。 莹白柔软的手掌中托着一枚做工精致的香囊,宝蓝色的底面,上头绣着繁复的五蝠纹样,看起来花了不少功夫。 阿娆又是紧张又是期待的等着周承庭的反应。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儿从香囊中散发出来,周承庭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才要拿起香囊时,在半空中却突然转变的路线。他反手握住阿娆的手腕,就着她的手,把香囊托到了自己的鼻翼下。 被人突然抓住的阿娆吓了一跳,险些失手把香囊从自己掌心给抖下去。 “香味不错。”周承庭面不改色心不跳,他点头道:“只是,仿佛同孤那日闻到的不大一样。” 见太子殿下似是认真的回忆着上一次的香味儿,阿娆也不好就把手给抽回来,只好被抓着手腕,陪着太子殿下一同回想。 “上回奴婢给娘娘做的那一枚,塞的是同样的香料呀。”阿娆努力的想着香料的配比,没觉得哪里出过差错。唯一她能想到的不同,就是姜妙的那一枚小一些,莫非是她挑香料时手上没准头? “罢了,许是孤记错了。”周承庭眼中似是闪过一抹失望之色,松开了她的手腕,大度的道:“不过是一枚香囊罢了,这个就很好。” 阿娆心中忽然有些愧疚。 说是要讨好太子,她做得并不够,只是太子殿下宽容,又有太子妃的颜面在,她才如此轻忽。想起香囊将要收尾装香料时,正是她心烦意乱时,许是她装错也不一定。 就像今日她敷衍了,太子却并不计较。 “奴婢再重新帮您做一枚。”阿娆忙补救道:“奴婢挑好香料请您过目后,再装起来。” 周承庭略一点头,算是应了。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道:“你用的是什么香,仿佛孤那日问到的,就是这种香味。” 阿娆懵了,自己身上并没有带香囊或是香袋等物,倒是今日特特换了身衣裳,别是用来熏在衣裳的香味儿? “你过来。”周承庭给她使了个眼色,仿佛要确认自己的记忆似的,抬起阿娆的手腕,轻轻嗅了一下。这本来略显轻浮的动作,由他做来,却是一派坦然。他笃定的道:“没错。” 太子风光霁月,倒是阿娆感觉脸上的热度止不住,有要发烫的趋势。 “这香味似乎有种镇定安神的效果,孤闻着很舒服。”太子殿下放下了阿娆的手腕,一本正经的道。 阿娆可犯了难。 她甚至没忍住自己抬起手腕,嗅了嗅衣袖处,似乎隐约透着一股子香味。只能明日问一问芳芷她们,这衣裳用什么香料熏过。 很少见到阿娆这样不设防、有些傻乎乎的动作很可爱的模样,周承庭面上还端得住,心中那处最柔软的地方,却是被戳中了。 “你也不必劳神,孤只是随口一说。”周承庭淡然一笑。 太子越是表现得不在乎,阿娆就越觉得内疚。太子的要求并不过分,一枚香囊而已,她尽力满足就是了。 “左不过有你在身边,孤闻一闻,也有镇定安神的功效。”周承庭似是随口道:“何必费力再去做一枚。” 太子的话似乎很有道理。 阿娆的耳根悄然染上绯色,整个人热气腾腾的,可总觉得哪里不大对。 太子殿下这是要将她当做香囊用么? “这香囊孤收下了。”周承庭从阿娆手中拿过香囊,随手便带上了。他唇角微翘,慢条斯理道:“所以你准备怎么求孤,想好了吗?” 愕然之色染上阿娆的眼底,这回她实打实的愣住了。 难道香囊不算么? 似是看穿了阿娆的心事,周承庭耐心的帮她回忆道“香囊之事在前,你求孤在后。罢了,许你再想些日子,这一回先欠着罢。” 太子如此“宽宏大度”,阿娆并没有能松口气。 欠了太子人情,她该拿什么来还? “孤累了,今日早些歇下罢。”周承庭看了阿娆一眼。 阿娆蓦地想起太子殿下所说的“镇定安神”功效,俏脸通红。又因着今日她刻意梳妆过,绝色之外,多了几分妖艳动人。 忽然她福至心灵的想起,太子殿下不会觉得今日自己可以妆扮,是为了引-诱他罢? “殿、殿下,奴婢没有非分之想!”阿娆手忙脚乱的解释道:“奴婢绝对没有要争宠的意思!” 谁知周承庭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道:“不必解释,孤都明白。” 阿娆更加想哭了,太子殿下到底明白了什么,跟她想解释的是同一件事么? “不用争。”周承庭看着要急哭的阿娆,随口道:“东宫之中,孤本来就宠你一人。” 啊,啊? 阿娆的眼睛睁得更大,粉嫩的唇瓣也微微张开,整个人都愣住了。 周承庭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果然是香甜又柔软,是他喜欢的味道。 *** 既是答应了阿娆,周承庭一大早神清气爽的去上了早朝,回来后便去了太子妃殿中。 他意外的发现阿娆竟没有陪着姜妙,心中有些奇怪。 “阿娆比我还小一岁呢,殿下还请多爱怜些。”姜妙见周承庭一进来眼神便在找阿娆,不由揶揄道:“我方才见她身上不自在,就让她回去了。” 素来沉稳持重的太子殿下,难得略显心虚的清了清嗓子。 姜妙打趣了两句,便说起了正事。 “阿妙,皇后这回要以你为主操办这场宫宴,你可有打算?”周承庭神色自然了些,道:“她这次放手,必定会有动作。” 王皇后名义上是想让姜妙初次练手,先从人数少的宫宴开始。有了经验,等到皇上过寿时再大的场面也能从容应对。 这听起来很是妥当,皇后关照太子妃,嫡亲的婆媳也差不离如此。 姜妙点头,扬了扬唇角,眼中却无一丝笑意。“王皇后这样急切,莫非是有了太子嫔的人选?我若有不妥当的地方,她便能早日将人塞进来。在皇上的寿宴上,只怕她准备让这位太子嫔出风头呢!” 她说的没错。 王皇后等这个机会已经有三年之久,如今有了机会,迫不及待也是自然。 “我拨两个人来帮你。”在周承庭心中,姜妙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妹妹。“王皇后只要不犯蠢,就不会做得太过。现有安贵妃等着渔翁得利,她怎么会甘心?” 姜妙心里还是多少有些没底,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远不如浸淫后宫二十余载的妇人们。 “听说你想让阿娆帮你?”周承庭没有忘了答应阿娆的事,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 姜妙轻轻颔首。她道:“往后阿娆会是您的贤内助,有些事她也该学起来。她聪明稳重,只是太低调了些。我预备在人前带一带她,也好让人知道东宫有她——” 忽然,她挑眉道:“怎么,太子哥哥,她求你来当说客了?” 昨日阿娆有些为难的从自己这儿走了,今日太子就来说项,只能是阿娆求了太子。 她并无不悦,反而替两人感到高兴。且她心中清楚,阿娆不愿意出头,只怕是为了她着想。 “我知道你对阿娆的回护之意,只是咱们的关系,只有你我二人清楚,阿娆却是惶恐的。”周承庭温声道:“那日陈夫人还要来,她也是怕陈夫人心里难受罢!” 姜妙神色微黯。 娘为她操碎了心,希望她在东宫过得好。若见到阿娆以太子宠妾的身份出现,只怕还会为她的无子感伤,为她以后在东宫的处境而担心。 “阿娆心细,或许在暗处能帮你留意些事情。”周承庭见姜妙的神色像是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又道:“你想抬举阿娆,不急于这一时。还有静安姑姑,上回她对阿娆就不大满意。若是见她‘喧宾夺主’,只怕会不快。” 虽说他已在静安长公主面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却还是希望引导静安长公主自己发现阿娆的好处,从而喜欢她。 姜妙态度强硬,却并非听不进劝的人,相反她觉得有道理的话,会很容易接受。 “那便如此。”姜妙很快把这件事揭过去,眼下王皇后的太子嫔人选,更重要些。“这些日子正是外命妇们入宫频繁的日子,她也好相看。” 姜妙看着周承庭,蹙着眉道:“咱们要早做准备。” 第25章 阿娆焦急的在宜芝院中等着太子回来。 如今她在东宫中有宠,想打探些消息也容易。得知太子回来后便去了太子妃处,阿娆心中很笃定的觉得,太子所说的就是她所求之事。 只是想起了昨日欠下了太子人情,尤其太子夜里在她耳边用低沉的嗓音说“讨一点利钱”时,阿娆就忍不住双颊发烫,腰杆儿也有些发酸。 阿娆推开了窗,让外头的凉风进来了些,好歹能散一散面颊的热度。 她在窗边的妆镜台前坐下,镜子中的那张脸她看了十数年,熟悉又陌生。阿娆不免有些恍惚,她忽然有些记不起,原先她的是什么模样—— 被深埋于心底的记忆有破土而出的趋势,阿娆闭了闭眼,似乎想把那些记忆从脑海中清理干净。 “选侍,太子妃娘娘来了。”芳芷前来通传。 阿娆忙起身迎了出去。 太子妃已经为她破例了太多次,有事本该太子妃召她前去问话的。只怕是那件事有结果了,阿娆看了一眼时辰钟。 “奴婢见过娘娘。”阿娆忙上前请安。 姜妙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两人一同进了里屋,姜妙环顾过四周,果然见屋子里多了不少太子的东西,略显局促了些。 等过了这一阵,倒不如让阿娆搬去太子殿中方便些。姜妙默默的想着,起码要等到皇上过完寿,否则她娘若是瞧见,亦或是让静安长公主知道,只怕不妥。 “皇后把宫宴定在十日后,你不必跟着我在前头招待,就照你说的,帮我管着器物的调度。”姜妙开门见山道:“若是我有什么留意不到的,你提醒我就是了。” 阿娆暗中松了口气。 果然太子殿下已经说服了太子妃,她不必在人前露面。看管器物不过是个借口,太子妃体贴的没有多问。 “是,奴婢记下了。”阿娆感激的答应下来。 她预备到时候叫着碧玺,一起帮太子妃去御膳房和库房看着些,这两处隐蔽,只怕是隐患。 “云南王、楚王家眷已经抵京、两广和福建的官员家眷也到了不少。”姜妙在软榻上坐下,随口说起了这次宫宴的情况:“南边的虽远,倒是来得早些。” 阿娆听罢,面上微微笑着,手指却是紧紧的捏住了帕子。 还没等姜妙说上几句,只听坤正宫来人请太子妃过去。 姜妙起身去了,阿娆把太子妃送出了院门,一个人回到房中,有些茫然和空落。 不过,她从未后悔过当初的决定! *** 安远侯府。 姜姀离宫回家后,迫不及待把在太子妃宫中发生的事对母亲和哥哥讲了。 她原来只是抢走姜妙的东西,对于阿娆本人只视为姜妙的附庸。这一回当着静安长公主、太子、姜妙的面,阿娆给了她好大的没脸,姜姀怀恨在心。 思来想去,只有哥哥能帮她。她知道哥哥一直没能放下阿娆,尤其是得知阿娆去服侍了太子,哥哥好几日脸色都阴沉得可怕。 “哥,你是没有瞧见,阿娆那嚣张的气焰!”姜姀眼珠一转,瞎话随口就来。“别看她在你面前装什么贞洁烈女,我听说她为了爬太子的床,可是用尽手段!” “姜妙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哪里是眼里容得沙子的人?”姜妙见姜知瑞一言不发的沉着脸,愈发起劲儿。“阿娆就是耐不住寂寞了,去攀了太子这根高枝,生米煮成熟饭。太子也贪恋她那张脸,姜妙便是太子妃又能如何?” 胡姨娘见儿子脸色难看,忙道:“姀儿,你少说两句!” 虽说胡姨娘没什么远见,对于儿子痴迷阿娆这件事却是坚决反对的。她儿子以后可是要继承侯府的,怎么为了个丫鬟念念不忘,甚至都不肯正经娶妻。 她倒是忘了,自己就是爬了安远侯姜长义的床才有了今日,这会儿倒愤愤不平起来。 “娘,儿子还有事,先走了。”姜知瑞蓦地起身。 胡姨娘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情来。“瑞儿,你去做什么?” 姜知瑞波澜不惊的道:“六皇子派人来传话,让我过去一趟。” 听见是六皇子叫,胡姨娘这才放下心来,嘱咐姜知瑞好生办差、六皇子是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人云云。 姜姀也动了心。 她原本以为在安贵妃宫中能常常见到六皇子,可每次去给安贵妃请安,不是六皇子还没来就是已经走了,竟是一回都没有见过。 “哥,能带我一起去吗?”姜姀见哥哥不赞同的眼神,忙道:“我不打扰你们,我就去附近的街面上逛逛,保证不惹麻烦!” 胡姨娘也有心把女儿嫁给六皇子,期盼着姜姀日后能如安贵妃一般。 姜姀抓着姜知瑞的袖子,附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只见姜知瑞终于松了口。胡姨娘皱了皱眉,她分明看见姜姀说了“阿娆”如何。 兄妹二人离开后,她立刻去书房找姜长义。 她要早些把姜知瑞的亲事定下来,决不能让他再惦记着阿娆。 正巧在甬路上看到了夫人陈氏,胡姨娘故意抬高了声调,道:“妾身给夫人请安!” 陈氏神色冷淡的应了一声。 “妾身还没给夫人道喜!”胡姨娘怪里怪气的笑道:“妾身听姀儿说了,那位姜选侍甚是得宠呢。您可得注意些,别过些日子让她爬到咱们大姑娘的头上!” 虽是知道胡姨娘故意在恶心自己,陈氏想到自己女儿的处境,心里还是不大舒服。 她淡淡的道:“不过是个妾罢了,哪怕是有了品级有了封号——”陈氏看了一眼胡姨娘轻蔑的道:“不还是要挖空心思把儿女记到嫡妻正室的名下?” 胡姨娘气得涨红了脸,只是说不出话来。 *** 坤正宫。 姜妙得到王皇后的传召过去,见安贵妃也在一旁。 “阿妙,准备得如何了?”王皇后故作关心的问道:“母后对你可是报了很大的期待。” 姜妙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是恭敬的道:“有母后指点,大致的章程还是有的。只是头一次经历,到底有些手忙脚乱。” 安贵妃闻言,在一旁柔柔的笑道:“你宫中不是还有个选侍么,有她搭把手也是好的。” 王皇后脸色旋即便难看了些。 “接待朝廷内外命妇,只怕她还没那个资格。”她特意强调道:“别丢了东宫的面子。” 姜妙此时愈发觉得阿娆是对的,此时阿娆掺和进来,只怕会成为王皇后和安贵妃博弈的棋子。 还没等姜妙说话,只听内侍进来通传道:“太子殿下求见。” “这是听到媳妇儿在,就赶忙过来了?快请太子。”王皇后含笑看着姜妙道:“到底你是庭儿的元配嫡妻,情分不同,还是这样的恩爱。” 姜妙看似含羞的低下头,实则她怕自己笑出声来。 王皇后这是想说她自己罢? 说话间周承庭已经走了进来,安贵妃和姜妙都站了起来。 周承庭给王皇后见了礼,向安贵妃问了好,便同姜妙一起坐下了。 “庭儿,既是你们两个都在,母后就要说一说你太子嫔的事。”王皇后装模作样道:“阿妙一个人操持,母后实在是心疼。若是东宫有个太子嫔,她也不至于这样劳累。” 周承庭没有反驳,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你放心,太子嫔的人选,母后会同静安长公主一起,帮你挑个可心的。”王皇后笑吟吟的道:“以后阿妙就能轻省些。” 周承庭面上波澜不惊,慢条斯理的道:“但凭母后安排。” 王皇后看着眼前的局面,心满意足的笑容在脸上,却没有深入到心中。 她总有种看不透周承庭的感觉。 “若是没有旁的事,儿臣带着阿妙先回去了。”周承庭素来懒得和王皇后装母慈子孝,王皇后见太子嫔的事他没有反对,也就没有计较。 姜妙和周承庭回了东宫,姜妙揶揄的看着他笑,周承庭拿她没办法。 “咦,殿下您带了香囊?”姜妙看着周承庭身上系着的香囊,新奇的道:“原先倒没见您带过。等等——”姜妙仔细看了看,恍然道:“这是阿娆做的吧!” 周承庭点点头,神色中隐约透着一丝自豪。 只是姜妙专心研究他身上的荷包,倒没留意他的表情。“阿娆倒是肯花功夫,可惜您不能常带。是了,阿娆调香的手艺不错,赶明儿我拿些香料,让她给您配个安神助眠的,挂在帐子里。” 周承庭风轻云淡道:“我已经得了,不必再做。” 姜妙奇道:“也是阿娆做的?” 太子殿下略一思忖,继而大言不惭道:“算是吧!” 第26章 这日夜里才睡下,周承庭便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 想着明日宫宴阿娆恐怕也不得安生,周承庭便没有要她,两人只是同床而眠。这些日子同太子的相处,让阿娆的胆子大了些。她才想小心翼翼的问为何不用她侍寝、太子也来了宜芝院,只听太子慢悠悠的开了口。 “若是你精神好,孤不介意多要你几次。” 阿娆忙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明日太子妃的娘,侯夫人也要入宫。别的人不见,她还是要给夫人磕头请安的。脸,她还是要的。起不来可就丢人了。 “快睡。”周承庭半是命令的道。 说来也奇怪,阿娆本来没什么睡意,尤其是被太子殿下盯着,她闭着眼只想等着太子睡着。殊不知她竟稀里糊涂的睡着了,不由自主开始做梦。 梦中有人追赶她,还有道凄厉的声音催她快跑。 周承庭本是见阿娆睡着后,正像往日一样,轻轻给被子掀了条缝隙,想让阿娆自己挪到他的怀中。却见阿娆睡得并不安稳,口中喃喃的说着什么,眼角沁出大颗的泪珠来。 他虽然屏住了呼吸去听,也没有听清阿娆究竟说的是什么。 周承庭叹了口气,先是为她拭去脸颊的泪痕,旋即轻抚她的后背,手上稍稍用力,抱住了她。 “阿娆……”周承庭低低的唤了一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应答。他福至心灵,改口道:“珠儿,别怕。” 不知是他叫对了名字,还是那句“别怕”起了作用,阿娆在他怀中没有再挣扎。虽然眼角犹自坠着泪珠,呼吸却慢慢变得悠长、平缓。 到底是何事让她如此不安,如此害怕? 周承庭倒是一点儿都不困了。他时而轻抚两下阿娆的后背,让她睡得安稳些,脑中却是想着许多事。 等明日过后,再召纪北南。查找的范围,此时已经能够缩小不少了。 他无意揭露阿娆的伤疤,却不想她一直被此困挠、甚至是惊恐。 周承庭几乎一夜无眠。 天才蒙蒙亮时,阿娆眼睑轻颤,挣扎于将醒未醒的边缘。她感觉自己被温暖的气息包围着,源源不断的暖意让她有些贪恋,不舍得离开。 阿娆忽然感觉有些不对,睁开了眼。 适应了片刻昏暗的光线后,映入眼帘的是男子微微敞开的亵衣领口,隐约透出精壮的肌肉来——阿娆旋即便知道她知道包围自己的暖意是来自何处了。 她竟是伏在太子怀中睡了一夜! 眼下太子似乎还没醒,阿娆立刻不敢动了,枕着太子的胳膊、以一种近乎蜷缩的姿态睡在太子怀中……阿娆怎么都回忆不起来,明明她是规规矩矩的睡在另一侧,怎么就到了太子怀中? “醒了?”就在阿娆僵着身子不敢动时,太子殿下悠然开口。 是她把太子殿下吵醒了吗? 阿娆从太子怀中抬起头来,只见太子目光清明,显然是早就醒了。恐怕是为了迁就她,才一直等到现在。 “殿、殿下——”阿娆赶紧起身,不敢耽误太子正事。 这回以太子妃为主招待女眷,而招待藩王郡王、官员之子的自然以太子为首。 周承庭淡淡的一声,起身不自觉揉了揉自己略显酸麻的胳膊。 阿娆满心愧疚,忙绕到了太子身后,替太子去按摩揉捏了片刻,希望能稍稍纾解些。 “好了。”周承庭很快就捉住了她的手,道:“没事了。” 两人都各自起身,忙着梳洗更衣。一时太子先收拾好了,才要走时,看到镜子中阿娆已经上好了妆,正由芳芷给她梳头。 似乎从那日后,只爱素净淡雅的阿娆,就像是转了性子,整个人的偏好明艳而张扬了许多。 如此一来,倒是很有了些太子宠妾的气派。 *** 女眷的宴席设在了延芳殿中。 阿娆自从梳洗完毕后去给太子妃请了安,连早膳都没用,带着芳芷结香还有赶来的碧玺,一起去库房中看着人搬东西。 说是她去帮忙管着器物的调度,实则是只是在一旁看着。 宫中自是有经验老道的内侍和宫女们,阿娆只不过是四处转转,为了避开一切可能在贵人们面前露面。而她也反复思考过,王皇后若是想让太子妃娘娘出些纰漏,还不至于是大篓子,会从何处下手。 目前为止,太子和太子妃仔细关注了每个细节,还是没有发现问题。 出了纰漏太子妃会在内外命妇面前丢了脸面,可若是稳妥的办好这件事,也会让太子妃大放光彩。 “去御膳房瞧瞧。”阿娆想到最后一处可能会出问题的地方。 虽说这是最后一处,可她也觉得皇后不敢在膳食上面下手。除了大篓子,王皇后也没有好果子吃。 阿娆一面想着,一面进了御膳房的专门准备今日女眷宴席的厨房。 来来往往的人不少,见一身华服、明艳动人的太子选侍出现在御膳房时,虽然众人手中的忙碌没有停,却开始了窃窃私语。 “太子妃不让她插手接待的事,她留来这儿上蹿下跳了。”阿娆也不是头一次听认这么说,说话的人有心也好无心也罢,她并不在意。“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人,一时得了太子宠爱,就张狂起来。还真以为自己是太子宠妾啊!” 阿娆也觉得自己努力不够。 太子虽是留宿她房中,可在旁人眼里,她算不得真正的太子宠妾。她年轻颜色好,太子的贪恋是暂时的。若是她太过张扬得罪了太子妃娘娘,也没有好果子吃。 不过到底她的封号是皇后亲下的诏命,御膳房的人也不敢彻底忽略她,有个管事模样的人,还是上前给阿娆请了安。 “选侍,您有事吩咐一声底下人来就行。”那圆脸宫人笑得和气,殷勤的道:“不拘让哪个妹妹来,奴婢定然给您办妥当了。” 阿娆唇角微翘,扬起下巴,做足了太子宠妾的派头。她略略抬高了声音,道:“太子妃娘娘在前头忙着,这后面的事,少不得我要多费心了。” 她的话音才落,便听到嘈杂的忙碌声中,夹杂了不少嘲笑。 这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么! 众人都有些瞧不上阿娆的做派,太子妃不许她到前头去,她就非得要插手点什么,好显示自己在东宫的地位。倒真真是个白眼狼,忘了太子妃的提携之心。 阿娆正愁没法子施展,不悦的道:“把今日的菜谱拿来给我瞧瞧!” 管事的宫人会来事,当真把阿娆请到了一个稍微清静些的角落,还搬来了干净的凳子,请阿娆坐下。 桌子上除了菜谱外,阿娆发现还有一份内外命妇的名单,上面有座次和要上的菜品。 阿娆顺手拿了过来。 她的行为没有被阻拦,哪怕那宫人是王皇后的人也没办法。阿娆如今的行为,对她们无甚干扰,不如让她摆摆威风,赶紧回去。 阿娆装模作样的拿了起来,还能听到隐约嘲笑声,说她能不能看懂。 她没空理会别人怎么想,一目十行的往下看去,当看到一个名字时,忽然愣住了。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拿着名单的手也不自觉的轻颤。 阿娆反复又看了几次,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定了定神,把名单丢在了一旁。 “选侍,您有何吩咐?”圆脸宫人想快些把阿娆打发走,耐着性子问道。 阿娆支吾了两声,显然是没瞧出什么来,又引来不少嗤笑。前两回有人笑阿娆没理会,这一次她决定借题发挥。 她明显变了脸色,却像是不好发作的样子,在御膳房中转了一圈,终于在角落的桌子上,发现了一大屉做好的凉果,还未装盘。 “这个凉果也是今日要上的菜品么?”阿娆明知故问。 圆脸宫人忙道:“回选侍的话,正是呢。这凉果最费功夫,要提前一天准备呢,您——” 她才想说若是喜欢就给她带走些也无妨,只见阿娆上前拂袖,竟将那一整笼凉果都摔到了地上。白嫩的团子滚落到地上,立刻沾上了灰尘。 阿娆甚至将还上前将凉果踩了好几下。 “选、选侍——”那圆脸宫人旋即变了脸色,显然没料到阿娆的壮举,这可是皇后特意吩咐的——她脸色难看的道“您这是做什么!” 只见阿娆冷笑一声:“不小心打翻了,你有眼没瞧见吗?” 还未等她再说什么,阿娆又“恶狠狠”道:“这就是你们瞧不起我的代价!” 说完,阿娆狠狠又踩了两下地上的凉果,才翩然而去。那圆脸宫人气得脸都青了,却不敢认真拦着阿娆。 芳芷、结香、碧玺三人同样目瞪口呆的看着“作威作福”的阿娆。 出了御膳房的门,阿娆脸上的跋扈之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焦急。“碧玺,你赶紧去知会太子妃娘娘一声,有人对花生过敏,皇后只怕是想从这儿下手。” 那种凉果阿娆也是知道的,宫里头的新法子,虽是用到了花生,却吃不出任何花生的味道。 眼看时间来不及了,阿娆把心一横,直接点明了。 “楚王侧妃在的那一桌,万不能上任何与花生有关的东西。” 第27章 碧玺虽是不明所以,可她向来听阿娆的话。得了阿娆的嘱咐,提着裙子小跑着走了。 跟在阿娆身边的芳芷和结香都有些奇怪,自家选侍怎么会知道这些?不过在御膳房那一通大闹,她们倒是看懂了。选侍是为了不让人陷害太子妃,才故意这么做的。 “咱们先回东宫。”阿娆神色已恢复如常。 明知这么做之后,太子妃一定会怀疑她的身份,而她飞扬跋扈、不知轻重的名声也会在宫中传开——可是太子妃救过她两次,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王皇后陷害太子妃。 王皇后倒是好算计,得知楚王侧妃不能吃花生,特意做成看不出、也吃不出花生味道凉果。太子妃并不知道,御膳房中拟出的菜单让太子妃过目时,她自然没有异议。 这场宫宴是太子妃头一次主持的宴席,王皇后就要太子妃出丑—— 楚王侧妃对花生过敏,误食后会浑身起红色的疹子、呼吸急促,她曾见过一次。虽然没有性命之忧,看起来却是很可怕。到时候乱起来,太子妃实在说不清。 这不算下毒,不会出人命。可太子妃哪怕是无心,疏漏之责却是逃不掉的。 太子妃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失误,王皇后再往塞个家世相当的太子嫔,等到皇上寿宴时,恐怕出风头的就是那位太子嫔了。 所以阿娆拼着被太子妃怀疑、暴露身份的风险,也要提醒太子妃。 她不后悔这么做,只是要怎么向太子妃解释? 阿娆心中一团乱麻,面上却是一派镇静淡然,芳芷和结香也瞧出不对来。 先前两次离开东宫她都是跟着姜妙去皇后宫中,除此之外她还从未离开过东宫。阿娆让芳芷挑条僻静的路走回去,尽量避着些人。 “选侍,前面是碧波池,直接走过去便到了东宫正门,从后面的小路绕过去就到东宫的西角门。”芳芷问道:“您看,是走那一条路?” 虽说眼下要摆宴了,地点又在延芳殿,阿娆还是怕撞到人,选了稍远的小路。 碧波池边,种着垂柳若干,映着池中盛开的荷花,时不时还有锦鲤跃出来,甚是好看。芳芷和结香能出来玩耍的时候也甚少,虽是走着路,眼神却不由自主往池中看去。 “选侍,您看,那条锦鲤真漂亮!”结香更活泼些,她指着一条跃出水面的锦鲤对阿娆道。“那样的花色倒是不多见。” 阿娆闻言望去,果然很好看,只是她并没有心思欣赏。但她也没打扰两人的兴致,只是笑了笑。 就在她收回眼神的一瞬间,她忽然瞧见不远处的柳树后,站着一个人。 那双眼睛,阴鸷可怕、寒意逼人——阿娆不由全身一颤,呼吸都蓦地一窒。被他盯着,如同被毒蛇盯住无异。 竟然是姜知瑞! 那双可怕的眼睛曾无数次在她的噩梦中出现——她不知道姜知瑞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刻意在等她。她只想拔腿就跑,赶紧逃开。 耳边还传来结香和芳芷的欢声笑语,阿娆忙加快了脚步,竟是隐隐把两人超过去的架势。 两人见状,也收敛了说笑,紧跟着阿娆快步离开。 等到三人离开,站在柳树下的人才走了出来,正是姜知瑞。 他原先以为姜姀同姜妙素来不和,把话说得夸张些也是有的。今日亲眼见了,才发现姜姀所言非虚。 那张如清水芙蓉般清丽绝艳的面容,如今却是透着几分媚意,容貌气色比往日更胜一筹。他也是自小习武之人,视力极佳,虽是距离远,他却把她看得一清二楚。 更别提她头上贵重的赤金宝石首饰、身上华丽张扬的衣裳,金线银线在日光下折射的耀眼光芒,简直灼伤人的眼睛。 姜知瑞瞳孔都因为怒意而扩大,双手紧握成拳,被压在心底的恨意油然而起。 当初他许诺荣华富贵时,阿娆却一脸漠然说她不稀罕,他逼迫她,她拼死抗拒。 如今却是欢欢喜喜的当了太子选侍。 “哥,我说的没错罢!”躲在远处的姜姀也趁势出来,虽然姜知瑞不发一言,此时的神色分明是怒极。“捡着高枝儿飞去了,侯府的姨娘人家不稀罕!” 她的话音未落,姜知瑞便拂袖而去。 姜姀不以为然,哥哥肯定会更恨姜妙、更恨太子,这样就能专心帮着六皇子了——她前几日虽是远远躲在一旁,还是被六皇子瞧见了,六皇子笑着跟她说了话。 想到这儿,姜姀不由红了脸,那样温润如玉、俊美的男子,没人能不动心。 “碧桃姐姐,多谢你!”姜姀离开了碧波池,对等着她的宫人道谢。 如果不是她找了安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碧桃帮忙,还不能如此顺利的让哥哥发现阿娆的真面目。 碧桃谦卑的笑道:“三姑娘这是哪里话,以后还要请姑娘在贵妃娘娘面前帮奴婢美言两句。” “好说、好说!”姜姀被捧得飘飘然,高高兴兴的走了。 *** 阿娆逃也似的到了宜芝院。 故人抵京、再见姜知瑞,无一对她不是极大的震动。 是以午膳她没用几口,便让人去找了料子,她要做些绣活平复心中的纷乱。 眼下最要紧是她对太子妃要有个解释。 阿娆让施东施海去打探着延芳殿的消息,不过以两人的身份还差些,阿娆让他们去找福顺帮忙。 福顺上次算是因祸得福,福喜等人被处罚,他成了太子书房中得用的人。他感激阿娆两次出手相助,曾数次表示要报答阿娆。 幸而延芳殿的午宴一切顺利的结束了。 她悬在半空的一颗心还没放下,太子妃派人传话来,让她过去说话。 阿娆的精神再度紧绷起来。 她几乎是脚下发飘的到了太子妃殿中,见到太子妃正由宫女们服侍着卸钗环。 “阿娆来了?”姜妙从镜中见到低着头的阿娆,摆了摆手,示意宫女们都退下,只留下了珊瑚。 阿娆忙上前行礼道:“奴婢见过娘娘。” 任凭心中怎样的慌乱,阿娆的举止倒是依然从容大方,这份沉稳淡定是不错,可愈发会让人疑惑,实在和她的身份不符。 “阿娆,谢谢你。”姜妙拉着阿娆的手坐下,眼中透着感激之色,诚恳的道:“若不是你提醒,恐怕今日就出乱子了。” 阿娆愣了一下。 她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太子妃一定会问她是如何知道的,这等隐私之事,非亲近的人不能知道。 没想到,太子妃竟是先向她道谢。 “娘娘,这是奴婢应该的。”阿娆慌忙起身道。 太子妃待她这样好,她心中愈发不是滋味。她遮掩着不能说的秘密,只怕要辜负太子妃了,她不是有意欺瞒—— 阿娆跪在地上,道:“奴婢有罪,隐瞒了娘娘。” “起来说话。”姜妙也猜到了阿娆要说的话,只是她先没有追究,而是先把阿娆从地上拉了起来。这倒是能解释,阿娆为何不肯在人前露面,只怕会遇到不想见的故人罢! “阿娆,我知道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姜妙柔声道:“我本不欲多问,只是如今你成了太子选侍,只怕有些事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阿娆羞愧的看着姜妙,道:“奴婢在遇见您之前,曾被卖到楚王府在侧妃处服侍过半年。后来、后来——”她咬了咬下唇,道:“二公子想要轻薄我,侧妃发现后,便把我发卖了。” 那会儿阿娆至多只有十二岁! 姜妙怒从心起,道:“真真是禽兽!阿娆你别怕,楚王家眷至多留到皇上过寿,之后便离开了。到时山高水远,便再无见面的机会了。” 替阿娆去出头显然不现实,一来太子的颜面往哪儿放,二来对于阿娆来说,名声全完了。 可是……姜妙相信阿娆不会拿这样难堪的事来搪塞,她还是感觉有哪里不对。 “若是再有藩王家眷入宫、你只留在宜芝院便是了。”姜妙不愿再逼迫她,柔声安慰了她几句。 阿娆有难言之隐,却还是为了不让自己被王皇后抓住把柄,出手帮忙,这份心意已经足够珍贵。自己不会再让她伤心。 “多谢娘娘!”阿娆终于能稍稍松一口气。 见太子妃面上有疲色,阿娆没敢提见过姜知瑞的事。夫人还在府中,何必让娘娘再跟胡姨娘母子生气,让夫人多操一份心? 或许,只是碰巧也不一定! *** 太子书房。 延芳殿的事周承庭也知道了,倒是没有太多的惊讶。 楚王侧妃?阿娆同楚王府有关系? 他沉吟了片刻,对候在一旁的纪北南道:“楚王侧妃可是出身京中世家?她家中可与南方的世家联姻过?” 纪北南回道:“正是。楚王侧妃出身长宁伯府的旁支,至于联姻——” 在得到太子命他查楚王侧妃时,纪北南便把她周围的一切都打探清楚了。故此他利落的回道:“楚王侧妃有一表妹嫁给了云南王次子,现封了郡王的慕景程。” “查楚王府和云南王府。”周承庭沉声道。 第28章 阿娆离开后,姜妙的脸上换了另一幅沉思的神色。 她相信阿娆有难言之隐,且阿娆给出的解释也算是合情合理,或许确有其事发生过——即便阿娆真的曾在楚王府服侍过,可阿娆自己也说了,只有半年多的时间。 那么在阿娆十来岁之前,她是谁,又曾生活在哪里? 这次设宴邀请的有云南王府和楚王府的亲眷、两广、福建官员的女眷,姜妙素来记忆里不错,够资格在太子妃面前露面的,她此时都能回想起来她们的容貌。 云南王府来了兰馨、兰雅两位郡主,楚王府来了玉嘉、玉琪两位郡主,看起来和阿娆都不像。若是姐妹的话,哪怕是异母,也该有些相似之处? 今日见过的那些贵女,也难以看出谁与阿娆有血亲关系。 姜妙颇为苦恼的叹了口气。 “娘娘,您可是在为今日之事苦恼?”珊瑚递上热茶来,她甚是后怕的道:“幸而有阿娆及时发现。果然皇后交给您这样的差使,就没有安好心!” 姜妙深以为然。 王皇后可谓是煞费苦心,好容易抓住这么个能让自己出丑、又不至于连累到她的法子,还被阿娆给破了。想来这会儿她正在坤正宫中发火砸东西呢! 想到气得跳脚的王皇后,姜妙自觉心情好了不少。 “阿娆坏了她的好事,只怕她会对阿娆怀恨在心。”姜妙忽然道:“这几日就让阿娆在宜芝院不要出门。” 珊瑚应了一声,原本阿娆就是个能耐得住寂寞的性子,否则也不会帮太子妃在小院管私库三年。 “娘娘,您让奴婢派人看住三姑娘,果然她在弄鬼。”珊瑚想起太子妃的吩咐,道:“三姑娘说是去琢玉宫见安贵妃,可没多久便从琢玉宫出门,有琢玉宫的宫女跟着她,似乎是有意把咱们的人给隔开了。” 姜姀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上回竟在阿娆这儿吃了亏,只怕她不会善罢甘休。 其实若只是姜姀,她身后还有对阿娆心怀歹意的姜知瑞、对东宫别有用意的安贵妃…… “去查一查,姜姀避着人要做什么?”姜妙不放心,对珊瑚叮嘱道:“只是小心些,别让人觉出端倪来。” 珊瑚答应下来。 *** 阿娆回到宜芝院时,太子已经回来了。 想来自己在御膳房的举动,他一定已经知道了,阿娆有些惴惴不安的进了院门。 虽说她本意是为了帮太子妃,可她闹得动静不小,也算是在宫中出了名。她甚至能想象到,人们是如何她空有一张美貌却没脑子。 把东宫内的恩怨闹到外头去,别人会怎样想太子和东宫? “奴婢见过殿下。”阿娆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出乎她意料的,太子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很放松的姿态,拿着一本游记在看。 周承庭见阿娆进来,招了招手让她走到自己身边。 “去见太子妃了?”周承庭把书随手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让阿娆挨着他坐下。 太子似乎并不是兴师问罪的模样,阿娆却仍旧陪着小心,轻轻应了一声。“回殿下的话,正是。” “陪孤瞧瞧这本游记,孤觉得很不错。”周承庭看了一眼坐得笔管条直的阿娆,闲适的道:“不用这样拘束,随意些。” 她还从未见太子如此模样,阿娆心里犯嘀咕,太子当真不在乎吗? 有些话还是要说开的,否则她不知道太子的底线在哪里,日后做事愈发没个章程。想到自己曾经大言不惭的说要帮太子妃的忙,所以太子才答应帮忙去说服太子妃,更觉得应该对太子说明情况。 “殿下,今日在御膳房……”阿娆斟酌着开了口,虽说太子一定已经知道了,她还是要说。 周承庭终于彻底丢下那本游记,听她说话。 “行事是莽撞了些。”太子殿下神色淡淡的抬眼看她,慢条斯理道。 阿娆的心猛地一沉。 “方法也过于简单粗暴了些。”太子声音不高,平静温凉的调子却让人的心蓦地揪紧。 阿娆愈发不安起来,几乎要站起来请罪了。 “不过——”太子殿下突然凑近了她面前,唇角微勾,笑意便染上了眼底。“你做得很好,孤很满意。” 阿娆差点没反应过来,以为太子接下来定然是责难于她。 看起来冷静自持、老成稳重的太子殿下,说话大喘气是很要命的! 一向好脾气的阿娆也忍不住腹诽。 “既然做了正确的事,为何要来低声下气的认错?”周承庭眼底似乎闪过一抹肃杀冷锐,正色道:“你要是做孤的宠妾,这点底气还是要有的。” 太子殿下,似乎说得有些道理? 阿娆有些茫然的看着他,懵懂的点了头。 “好了,偷得浮生半日闲,陪孤看会儿闲书。”周承庭又把那本游记捡了起来,硬要拉着阿娆陪他一起看。 罗汉床上的地方本就有限,两人若是同看一本书,就要挨得极近。阿娆不敢拒绝太子,只得依言陪在旁边,认真看起了他手中的游记。 仿佛是讲山水奇景的一卷。 “南边的好山好水,真真令人向往。”周承庭指着他翻开的那一页,目露欣羡之色,道:“只是孤连京城都甚少离开,怕是没什么机会见了。” 阿娆听罢,柔柔的笑道:“您是储君,身份贵重,自是不能轻易离京。京郊也有许多山清水秀之处,这天下的山水,大抵也都差不多的模样。” 虽然这是安慰他的话,周承庭却听出了一种自信和底气。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只有亲身见过、经历过、才能云淡风轻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一处山涧中据说有奇景。”周承庭看似信手翻过一页,指给阿娆看。“只是难得一见,多数人只能看到书上的描述。” 阿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笑道:“若是雨后去时,能见到的可能性就大了许多。” 周承庭眸光蓦地变深。 若不是曾经亲身不止一次的到过,怎会如此笃定的说出来?既是不止一次的去过,定然离她家中不远…… 阿娆正在专注的看着书上的文字,方才的随口所言、毫不设防的姿态,倒让周承庭觉得不自在。 “名不副实的奇景也多了,奴婢倒是听娘娘说过,京郊的几处极美的景致。” 他收起心中的疑惑,微微颔首,道:“你倒是提醒了孤,今年皇上寿宴,又逢着整寿,今年在京中的勋贵子弟最多。去秋狩时就热闹了,那处的风光不错。” 阿娆眼中闪过一抹追忆之色,很快便垂眸,柔声道:“娘娘骑术也很好呢。” 姜妙的骑术周承庭是知道的,在女子中算是极为出色的。她年纪不大,却很是胆大包天。偷偷打扮成男孩子的模样,跟着他们几个去郊外骑马—— “到时候你和阿妙一起去罢,路上也免得无趣。”周承庭心中一软,道。 阿娆有些惊讶,太子妃和太子一同出行是自然的,可她只是个妾室——且听皇后的意思,太子嫔也要进门了罢? 而太子兴致正好,她自是不敢打断的,且她也实在是太久没有出过门,便笑着应了。 很快周承庭便借口有公务,把那本游记丢到一旁。 见阿娆起身去帮他准备茶水,纤细的腰肢、轻盈的身姿,令人移不开眼,很适合抱在怀中。 周承庭忽然想着,秋狩时,自己可以教她骑马。 *** 琢玉宫。 安贵妃真阖着眼,听着碧桃在一旁的回话。 “娘娘,御膳房那边的人说,那位姜选侍可是去大闹了一场呢!”碧桃一五一十道:“论理她一个太子选侍,自然是担不起招待诰命贵妇的重任,偏生她还不甘心。” 安贵妃微微笑了笑,虽然已是三十几岁的人,却仍美艳不可方物。 “太子日日宿在她的房中,她轻狂些也是正常。”安贵妃轻声细语道:“她还没尝过失落的滋味,当然目中无人。” 碧桃认同的点头,道:“昨夜,太子殿下又歇在了姜选侍房中。” 哪怕是大闹了御膳房、泼了太子妃的面子,一向沉稳自持的太子,竟像是被迷了魂儿一般。 “这般宠爱,只怕会让她忘乎所以,移了淳朴的心性。”安贵妃唇畔含笑,眼中却是冰冷的。“让她迷途知返,早日认识到自己的身份倒是更好些。” 自家贵妃娘娘这是要出手了,碧桃在一旁,暗暗的想着。 “皇后自是咽不下这口气,只怕这几日要敲打阿娆。”安贵妃看着涂满了丹蔻的指甲,斜了斜嘴角,泄出一丝浅笑。“咱们就帮皇后娘娘一回。” 皇子们都渐渐长大了,周承庭却仍是稳稳当当的坐着太子的位子,东宫里无论是她和皇后,都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她也觉得,是时候把阿娆培养起来了。 第29章 风平浪静的过了几日之后,便到了静安长公主的寿辰。 期间王皇后派人措辞严厉的申斥了阿娆一通,大意是若再有下次,便撤了她选侍的封号。 姜妙反而松了口气,王皇后一计不成定会对阿娆怀恨在心。可眼下又是要选太子嫔的节骨眼上,阿娆是太子新宠,王皇后也不好直接给太子没脸。 御膳房人多眼杂,阿娆那日的举动已经在宫中传遍了,太子都没有任何表示,依旧留宿阿娆房中。原先瞧不起阿娆的人,也不由在心中多了些琢磨,莫非太子真的被阿娆迷昏了头不成? 是以在静安长公主寿辰这日,姜妙便放心的和周承庭一起去公主府贺寿。 原本她想带着阿娆一同前去拜寿,可又想到长公主对阿娆的误解还未消除,如此便有了几分踟蹰。 阿娆倒是在姜妙提议的同时便婉拒了。 自己知道太子妃的提携之心,可这儿若是去了,岂不是明摆着跟长公主对着干,伤了长公主和太子的情分?阿娆自知还是能分得清轻重,不愿太子、太子妃为难。 送了太子和太子妃出门后,阿娆仍旧回了宜芝院。 眼看天凉了,依照往年在换季的时候,她都会做两身衣裳给太子妃。今年……阿娆看着在临窗大炕上堆了半炕的料子,她是不是该给太子也做两身? 太子似乎偏爱宝蓝色,可她觉得太子穿月白色也很好看,愈发显得清朗俊逸。当然玄色也不错,皇太子的礼服她见太子穿过,那股子不怒自威的矜贵,令人心生敬畏。 自从太子住进了她这小小的宜芝院,太子妃便源源不断的往这里送东西,生怕她短了用度。 如今她做衣裳可选的料子极多,从料子的材质到色泽,几乎让人挑花了眼。 罢了,还是照着往年的惯例先做太子妃的衣裳,旁敲侧击的问过太子之后,再决定做什么样的衣裳。 正当阿娆准备让结香和芳芷帮她一起挑料子时,忽然只见施东神色焦急的跑进来,道:“选侍,皇后娘娘派人过来了!” 阿娆忙放下了手中的料子,站了起来。 她往窗外望去,说话间便见一个蓝衣内侍神色傲据、快步的走了进来。 “奴才见过姜选侍。”他也没让人通报,便自顾自的进来,行礼也很是敷衍。 阿娆脸上的恬淡安静之色渐渐隐去。 “这位公公不必多礼。” 她仿佛记得在坤正宫中见过这人,当日在王皇后面前,他可不是这副脸孔。 “姜选侍,皇后娘娘有请。”蓝衣内侍说话毫不客气,也不容阿娆说话,就要逼着阿娆走。 阿娆倒没有很惊讶。 自己给王皇后捣乱了,哪怕王皇后相信她只是和太子妃之间龃龉,可毕竟坏了王皇后的事,王皇后善罢甘休才怪。 她就知道王皇后还要出这口恶气。 “公公稍候,我更衣后就走。”到底是王皇后的人,阿娆自然还是客气些。 谁知那蓝衣内侍不把阿娆放在眼中,皮笑肉不笑的道:“奴才劝选侍还是快些走的好,让皇后娘娘久等,只怕是选侍也担待不起!” 阿娆的神色终于冷了下来。 她原先身份再低微,如今也是有品级的太子选侍,也是东宫的人。坤正宫的内侍都敢瞧不起她,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蒙皇后娘娘召见,怎能随便就去,岂不是对娘娘不敬?”阿娆说话的声音不高,态度却很坚决。“施东施海,请这位公公稍后片刻!” 那蓝衣内侍本欲再说,可见到阿娆眼角眉梢间流出的威仪,又听阿娆拿王皇后压人,竟让他生出些退缩之意。 趁着他踟蹰的片刻,施东施海眼疾手快的把他半扶半拖了出去。 阿娆倒真的让结香帮她选了件颜色鲜亮的衣裳来,又吩咐芳芷道:“我去皇后宫中这事,不许去找人禀报太子妃娘娘。” 皇后召见,选侍不得不去。芳芷得知消息后的头一个反应,便是找人给在公主府的太子妃送信。 她不解的想劝说阿娆,却见阿娆态度坚决,只得答应下来。 阿娆以最快的速度更衣、重新梳了头,挑了两件贵重又不逾制的首饰戴上。 静安长公主不喜她,若是今日长公主的寿宴,太子妃因她提前离席——只怕静安长公主这辈子对她都不会改观了,太子妃也难做人。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的,她不信王皇后真能把她怎么样。 *** 坤正宫。 当阿娆随着那蓝衣内侍到了坤正宫时,王皇后果真已经等得有些不耐了。 她疑心阿娆是故意拖延时间,想等到周承庭和姜妙回宫,好找人给她撑腰。 本就憋了一肚子气的王皇后,见到不同于往日,更加明艳娇媚的阿娆,更是心头火起。 “好个目中无人的姜选侍!”王皇后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行礼的阿娆,一开口就嘲讽道:“连本宫召见都敢拖拖拉拉的不来,也难怪敢大闹御膳房!” 阿娆神色恭敬柔顺,听王皇后是要兴师问罪的意思,方才轻声道:“回娘娘的话,奴婢无意中失手打翻了凉果,毁了娘娘精心拟定的菜单,奴婢真的是不小心才……” 她的话音未落,王皇后的心猛地一跳,死死的盯着阿娆,几乎以为她看破了自己的计划。 可阿娆神面色平和,不像是故意挑衅。 王皇后冷静下来,不欲在这上头多纠缠。她好不容易寻了姜妙和周承庭同时离宫的机会,必须要敲打阿娆一番,免得因阿娆的愚蠢跋扈,倒坏了她的计划。 她拟定的太子嫔人选中,再无一个有阿娆这样的好颜色……若是太子还日日留宿宜芝院,她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姜娆,你可知罪?”王皇后冷声道。 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称呼,阿娆片刻的恍惚后,便很快垂眸道:“请娘娘明鉴,奴婢是无心之失。” “错了就是错了,你还敢狡辩?”王皇后见阿娆这番柔婉的神色,心中愈发起了狠意。“不让你吃些苦头,本宫看你是死不悔改了。来人——” 莫非王皇后要对她动私刑不成? 阿娆眼见有内侍捧着一把戒尺走了过来。 这要是打下去,只怕她会皮开肉绽。阿娆发现自己还能冷静的猜测,王皇后不会像毁了她的脸罢? 王皇后死死盯着阿娆。 阿娆开始还不明所以,旋即她反应过来,面上终于如王皇后所愿,流露出惊恐之色。 “太子妃是个性子软的,本宫是太子妃婆母,今日就替她教训你!” 那把看起来打人就很疼的戒尺,被王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握在手中高高的扬起,阿娆在心中冷笑一声。王皇后以为,这点子阵仗就能吓到她? 阿娆闭了眼睛,正等着戒尺落下。 “安贵妃到——”殿外外忽然传来小内侍的通报声。 安贵妃怎么突然来了? 阿娆不由睁开眼,只见王皇后正阴晴不定的盯着正款款走来的安贵妃。 “妾身给娘娘请安。”安贵妃仍有中娇俏的少女感,让已经育有子嗣的宫妃们新鲜不已。 王皇后态度冷淡的道:“你这会儿子来做什么?” 安贵妃似是没有瞧见殿内的情景,轻声细语的道:“娘娘忘了?皇上让妾身协助您参详庆宜公主驸马的人选,妾身想着您这会儿是得闲的,便过来了。” 庆宜公主是已经故去的慧嫔生下的公主,如今已经十五了,到了该婚配的年纪。 王皇后脸色稍缓,道:“本宫这会子有事,你先回去。” 谁知王皇后的话音未落,便听到又来了内侍通传,说是皇上请皇后去正乾宫一趟。 皇上的召见自然是要放在首位的,王皇后暗恨今日实在不凑巧,一个两个都要坏了她的计划。忽然王皇后的目光落到跪着的阿娆和站在一旁的安贵妃身上。 “太子选侍姜娆不知规矩,本宫正欲教教,只是这会儿子不得闲。”王皇后看着安贵妃,笑容愈发和蔼。“你替本宫在这儿教她何为宫中规矩,何为妾室本分。” 说着,她给拿着戒尺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一来若是在真把阿娆打坏了,可以推到安贵妃身上;二来,王皇后又一次指桑骂槐,心中痛快了些。 安贵妃万年不变的温婉神色露出一丝裂痕,眸中分明闪过一抹惊讶之色。 “娘娘,这恐怕不妥罢?”安贵妃有些迟疑道:“姜选侍这细皮嫩肉的,只怕一戒尺下去,就伤了她……” 她越是这么说,王皇后就愈发坚定。 “就这么决定了。”说着,她让身边的心腹大宫女紫英留下执行惩罚,自己则是心情很好的去了正乾殿中。 王皇后离开后,安贵妃轻轻叹了口气。 “娘娘,那奴婢开始了?”紫英握紧戒尺,准备按照王皇后的吩咐,重重的打。 阿娆没听到安贵妃是不是应了,她感觉到戒尺带起的一阵凉风,她不躲不闪的跪在地上,甚至感觉到玄铁所制的戒尺只差分毫的擦过她的脸颊,然后被摔了出去—— 只听地上发出一阵闷响。 阿娆睁开眼,只见紫英不敢置信的盯着自己的手,而戒尺已经落在不远处的地毯上。 这是怎么回事? 第30章 “姜选侍这样漂亮的一张脸蛋儿,若是被误伤就可惜了。”安贵妃柔柔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阿娆的目光随着安贵妃的大宫女碧桃身上,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到了紫英身边,正在紫英发力时当机立断敲向她的胳膊,致使戒尺脱手飞出。 碧桃使得力气不小,紫英的胳膊被震得发麻。她本能的扶住痛处,又惊又怒的转头看向碧桃。 “贵妃娘娘,您方才也听到了,奴婢是奉皇后娘娘之命,教姜选侍规矩。”紫英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又强压了怒气,对安贵妃道:“娘娘,皇后娘娘可是请您监刑!” 皇后娘娘在时安贵妃不吭声,装出顺从的模样,谁知皇后娘娘才走,她竟然敢公然抗命! “奴婢自知身份卑微,可执行的却是皇后娘娘的命令!”紫英有恃无恐,对安贵妃也称不上客气。 谁知安贵妃却并不动怒,神色温婉一如往常。 “本宫自然清楚。然姜选侍是太子殿下新近宠爱的人,若是你手下没个轻重,果真把姜选侍伤了,你担待的起?”安贵妃唇角微翘,面上的笑意却没有深入眼底。“你受罚事小,伤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母子间的和气,只怕你赔上性命都不够呢。” 紫英涨红了脸,却不敢当真顶撞安贵妃。她此时只觉得像是吃了哑巴亏,那种憋闷感挥之不去。 “娘娘,奴婢只是听命于皇后娘娘!”紫英咬了咬牙,还犹自辩解。 安贵妃看着她却是充满了怜悯,她笑了一下,慢悠悠的道:“那你是想害得皇后娘娘和太子母子不和了?煽风点火、不替主子着想,这就是你做奴婢的本分?” 紫英不敢再辩解。 皇后娘娘在安贵妃面前尚且讨不到好处,她怎么敢跟安贵妃叫板? 仍旧跪在地上的阿娆垂着头,不动声色的留意着殿中的这一出。 安贵妃好生厉害,原本对她不利的局势,她竟然顷刻间扭转过来。用了这冠冕堂皇的理由,事后便是皇后得知了,也不好再找安贵妃的麻烦。 且这机会只有一次,皇后已是错失良机。 “想来太子和太子妃也快回宫了。”安贵妃不再理会紫英,转而对跪在地上的阿娆柔声道:“好孩子,吓坏了罢?” 碧桃极有眼色的上前扶起了阿娆。 安贵妃出手的时间简直完美,恰到好处。她被皇后训斥,正在皇后要亲自监刑的时候,就被皇上叫走了。而也在戒尺举起来,真正能吓到了她的瞬间,阻止了这场惩罚。 若自己只是个无根无基、凭着美色上位的小宫女,早该从开始吓得涕泪齐流到此时的感激涕零了罢! 阿娆心中觉得好笑,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她用手捂住了眼,借着袖子的遮挡,往眼角抹了些薄荷油,很快眼中便有湿润之意。 “贵妃娘娘——”阿娆绝色的小脸儿上尽是惶然之色,像是被吓破了胆子。 甚至脸哭都不敢,惊恐的睁着眼睛,身子忍不住的轻颤,宛若惊弓之鸟。碧桃扶起她时,她紧紧的攥住碧桃的衣袖,仿佛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她细微的动作被安贵妃尽收眼中。 安贵妃给碧桃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扶着阿娆先出去,坤正宫中竟无人敢拦。 “若是有什么不妥,本宫自会向皇后娘娘请罪。”安贵妃说完,便奕奕然的走了出去。 紫英纵然气得跳脚也无计可施,只得眼睁睁看着她们离开。 *** “阿娆,快别伤心了。”安贵妃的声音柔软又亲切,她甚至亲自拿起帕子,帮阿娆拭去眼角的泪痕。“好好的一张脸,哭的像小花猫似的。” 坤正宫和琢玉宫隔着御花园,倒也不算很远。安贵妃体贴的道:“你先随本宫回去洗把脸,也免得太子和太子妃回来,若是问起时你也难以回答。” 阿娆眸中充满了感激之色,忙更咽着应了下来。 她眼角的余光瞧见一个青色的身影不远不近的跟着,心下稍安,跟着安贵妃去了琢玉宫。 这还是阿娆头一次到琢玉宫来,比起皇后宫中的威仪大气,安贵妃宫中多了几分雅致和华贵,用度比起皇后都不差,她甚至觉得安贵妃比皇后过得还要滋润些。 原本阿娆以为安贵妃会很快露出自己的意图来,可安贵妃却什么都没说,到了宫中就让人打水服侍阿娆净了面。 “若是选侍不嫌弃,就用奴婢的东西将就下,都是新的。”碧桃依言把阿娆带到自己房中,又带着两个小宫女服侍阿娆重新上了淡妆、整理好发鬓。 “多谢姐姐!”阿娆目露局促之色,那点子惊恐之色还未完全散去,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等到收拾妥当后,她被送到了安贵妃面前。 “好孩子,别害怕。”安贵妃和王皇后的态度简直天壤之别,经过王皇后疾言厉色的训斥后,愈发显得安贵妃善解人意。“皇后娘娘虽是严厉些,心里却是慈悲为怀的。” 若是戒尺真的落到她身上,皮开肉绽都是轻的。 阿娆轻轻的点了点头,却没忍住瑟缩了片刻。 “傻孩子,往后可别这么实心眼儿了,知道皇后娘娘要动怒,或是推脱不来,或是赶快躲开。”安贵妃体贴道:“若是这身子伤了一星半点儿,太子殿下可是要心疼的。” 安贵妃句句话都熨帖,虽然没有半句挑拨之语,却是让人对王皇后生出恨意来。 如此费工夫设了个局,安贵妃想做什么呢? 阿娆眼中露出遇到知音的感动来,她轻叹一声,更咽道:“奴婢不敢。” 这四个字,透着无限的心酸。 “那日的事本宫略有耳闻,不怪你。”安贵妃安慰她,柔声道:“不过是失手打翻点心罢了,不值一提。” 既是安贵妃提到这儿,也该知道前情,她是没有被太子妃允许在人前露面,才去御膳房撒气的。可安贵妃只字未提……阿娆心中如明镜一般,只怕安贵妃要愈发纵着她恨上太子妃的想法。 “奴婢只是想帮娘娘分忧罢了!”见安贵妃认同她,阿娆更是略显激动的道:“谁、谁知竟失了手!太子妃娘娘待我恩重如山,我其实那种不知好歹的人?” 情急之下阿娆竟忘了自称奴婢——安贵妃心中满意,面上却不露分毫。 “可怜见儿的。”安贵妃拍了拍阿娆的手,喟叹一声道:“太子妃有安远侯府撑腰、又有太子的敬重;将要入东宫的太子嫔有皇后娘娘青眼……” 安贵妃的话没有说完,要表达的意思却分明。 只有她无根无基,以色侍人,所以她的地位最不稳,今日皇后的行为就是最好的证明。 果然阿娆听完,瑟缩了一下。 “奴婢只要好好服侍太子、太子妃,理应、理应……”阿娆强撑着说了半句,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安贵妃善解人意的笑了笑,没有戳破阿娆的苍白无力的辩解。 “往后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本宫。”安贵妃浅笑道:“本宫没有女儿,心里只觉得遗憾,也最看不得女孩儿受苦。太子妃是个耿直性子,一时照顾不到你也是有的。” 阿娆面露向往之色,却迟疑着没有点头。 见她有顾忌,安贵妃也并没紧逼,只是笑笑。 “是了,还有件事,你要当心些。”安贵妃温和的道:“姀儿这孩子,竟同本宫旁敲侧击的打探起你来。被本宫逼问不过,她说了实话。不过你放心,本宫既是知道了,定会阻止瑞儿的非分之想。” 前头的话都还罢了,安贵妃此言一出,阿娆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本宫会帮你保密的。”阿娆的表现让安贵妃很满意,“若是需要本宫帮忙,只管开口。” 阿娆神色恍惚的点了点头,脸色愈发变得难看起来。 先是给甜枣便来了闷头一棍,接下来又许诺给些甜头亦或是威胁…… 安贵妃好手段。 “时候不早了,想来太子和太子妃也要回宫了。”安贵妃处处周到,叮嘱碧桃道:“好生送姜选侍回去,若是碰上太子和太子妃,帮姜选侍解释清楚。” “多、多谢贵妃娘娘。”阿娆眼神躲闪,不安的起身离开。 安贵妃目送她们离开。 拉拢人本该是藏着掖着,可她却表现得甚是坦荡,反而不容易令人生疑。 她料定了阿娆不敢说,否则姜知瑞想强占阿娆的事就会被抖落出来,阿娆的太子宠妾地位将会不保,荣华富贵顷刻间烟消云散。 阿娆不是个蠢笨的,也有野心,就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 果然碧桃依言把阿娆送了回去,正碰上姜妙才到了东宫。 碧桃如实说了在坤正宫的经历,绘声绘色的讲述了当时的“千钧一发”。当然在琢玉宫的经历她轻描淡写的带过,只说阿娆在她房中净面更衣。 姜妙的脸色不大好看。 当碧桃走后,阿娆忙朝着太子妃使眼色。安贵妃料定她不会说,那就大错特错了。 可安贵妃既是能摆布皇后,这东宫中也难免有隐患。阿娆想和太子妃密谈,商量对策。 姜妙果然命服侍的人全都出去,甚至连珊瑚都没让留下。 阿娆才要说话时,却见太子妃脸色阴沉,冷声道:“姜娆,跪下!” 第31章 阿娆还从未见过太子妃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姜妙话音才落,她便顺从的跪了下去。 她脑中飞快的闪过今日发生的事,想着自己可能会惹怒太子妃的地方。 “娘娘,奴婢在坤正宫中并未受伤,今日表面上是皇后娘娘想找奴婢的麻烦,实则是安贵妃的计划。”阿娆知道素日里太子妃待她极好,今日也多半是关心她,故此才生气了。她忙道:“只怕连皇后娘娘也是中了安贵妃的计。” 有惊无险的在坤正宫走了一圈,阿娆也没觉得后怕。 故此她说完,小心翼翼去看太子妃的脸色。 太子妃面沉如水,一双凤眸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姜妙板着脸发火还是很怕人的,便是跟了她四年的阿娆,也不由低下了头。“亦或是觉得自己很伟大?委曲求全的去了不让太子和我为难?” 阿娆不由低下了头。 她离开前亦是清楚皇后趁着太子和太子妃不在,把她叫过去,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可她若是动用东宫的力量抗命不遵,岂不是让太子和太子妃难做?她想着左右皇后不敢闹出人命来,她至多是受些皮肉之苦罢了。 “奴婢不敢。”阿娆咬了咬唇,低声道:“奴婢知道,皇后不敢把奴婢怎么样……” 越是见到阿娆这幅满不在乎、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的模样,姜妙只觉得又是气恼又是心疼。 自己确实对阿娆有救命之恩,可她不想看到阿娆为了她,就把自己置于险地。安贵妃和王皇后在一旁虎视眈眈,如今阿娆又是太子放在心尖儿上的人,想打她主意的人不少! 阿娆看似性格柔顺温婉,骨子里却是个性子倔强的。姜妙揉了揉额角,觉得有些头疼。 回来的时候,芳芷把一切都如实说出了。阿娆没有犹豫的去了坤正宫、不许人往公主府通风报信——归根到底,就是不想让她为难。 “你的性命只有一条!”姜妙有心让她长教训,硬下心肠没让她起来。“留着命在,没有不能解决的事情!明知皇后不会轻饶你,你竟然还敢往圈套里钻。”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姜妙的话让阿娆有了片刻的恍惚,那个大雨滂沱的日子,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也有人拼尽全身力气,在她耳边喃喃说着。 “娘娘,奴婢错了。”阿娆想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来,却比哭还难看。 姜妙也看出,她眼中几乎满溢出来的悲伤。 姜妙顿时就心软了。 “以后断不可再犯,你别自以为看破了王皇后和安贵妃的计谋,以为我会夸你!”姜妙把阿娆扶了起来,嘴上却没有饶过她。 阿娆很快回过神来,太子妃握着她手腕的手掌,很暖。她浅浅一笑,如同春日枝头初绽的桃花般,娇柔妩媚。 同为女子的姜妙也不由看呆了片刻。 “娘娘,下次奴婢再不敢了。”阿娆诚恳的道。 姜妙挑眉,佯怒道:“你还敢有下次?” 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娘娘,安贵妃想拉拢奴婢。”阿娆庆幸姜妙没有再追问,忙道:“您有所不知,今日种种的时机都卡得甚是巧妙,如若不是有人刻意安排,奴婢是不信的。” 阿娆细细的把她到坤正宫开始,再到安贵妃过来、皇后离开和盘托出,只是她略去了险些真的被打这一事实。 “她跟你说了?”姜妙蹙了眉问道。 阿娆摇了摇头,道:“虽然没说,可奴婢觉着她就是这个意思。” 她忽然想起,那日从御膳房中回来,她见到了柳树下站着的姜知瑞——恐怕就是安贵妃的安排,再不济也是在安贵妃的默许下。 一股子寒意从阿娆心中蔓延,顺着四肢百骸流去。 如果她不肯合作的话,安贵妃捏着她的把柄,随时都能毁了她。 “娘娘,安贵妃还提了安远侯府的旧事。”阿娆怕姜妙生气,没敢全说出来,只隐晦的道:“她想用这件事,当做把柄罢!” 虽然阿娆没说破,姜妙马上就想到是何事。 “阿娆,你别怕。”姜妙立刻安慰她道:“这件事我来解决。”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殿门外响起了内侍的通传声,“太子殿下到。” 姜妙带着阿娆起身迎了出去。 周承庭和姜妙是一同从公主府回来的,只是周承庭回来后,先去了趟书房,过了还一会儿才回来。 “妾身见过殿下。” “奴婢见过殿下。” 周承庭在看到阿娆安然无恙的站在姜妙身边,悬在半空中的心,才算真正的落到肚子里。 *** 琢玉宫。 碧桃回去复命时,六皇子周承轩来给安贵妃请安。 “娘娘,奴婢都照着您说的办了,太子妃似乎很不高兴。”碧桃回想起姜妙难看的脸色,不由笑道:“只怕太子妃心情正复杂这呢!” 一来阿娆受宠,太子必定会冷落姜妙,纵然再贤惠大度,姜妙心里也不舒服,宫宴时没让阿娆露面,便足以证明这点。 二来阿娆到底是她提拔的,皇后这样做,也是在打她姜妙的脸。 故此只怕姜妙心里头也正别扭着。 “母妃,您果真要拉拢太子身边的那个选侍?”周承轩对自己母妃的决定还有些不解,太子那样冷静自持的人,还能为一个女人昏了头不成? 安贵妃微微颔首,道:“母妃今日只是试探她,果然她有几分动摇,却还坚称太子妃对她恩重如山。” 如果阿娆一口就答应要投奔她,她倒是不敢信。毕竟阿娆曾经得姜妙搭救,又被姜妙提拔送到了太子身边,多少还是顾念旧情的。 可所谓的旧情还能维系多久……等到彻底淡了的时候,便是两人恩断义绝、反目成仇时。 等到那时,阿娆只能投靠她。 “太子已经月余没有留宿过太子妃殿中,不是召阿娆侍寝就是干脆去了阿娆院中,这在宫中不是什么秘密。”安贵妃解释道:“若她能站在咱们这边,往后咱们在东宫里头也算是有了内应,行事也方便了许多。” 周承轩还是觉得有些担心,只是见自已母妃胸有成竹的模样,没有再劝。 “这事不用你操心,自有母妃来办。”安贵妃忽然话锋一转,问道:“最近姜姀有没有再缠着你?” 周承轩摇头,道:“只在前几日找姜知瑞出来商议事情时见过一面,便没再见了。” “姜知瑞此人,你也不宜跟他走得太近,是个心狠手辣的。”安贵妃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殷殷的嘱咐道:“为你所用也就罢了,只是小心别伤了你的手。” 周承轩都一一应了,安贵妃叮嘱起他将要选妃之事。 安贵妃把满京中的贵女筛了一次又一次,都觉得有不足,难以配上她儿子。加之皇上偏宠她,答应皇子妃的人选要合她心意,故此一直都没定下来。 周承轩听着她絮叨,思绪却早就飘走了。 不知把太子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子,究竟是何种模样? *** 外人看起来风光无限的姜选侍,此时却是又在陪着小心认错。 她知道自己逃不过两轮数落,太子和太子妃。 有了在太子妃处的经验,她跟着太子回了宜芝院后,主动承认错误,倒让周承庭没了脾气。 “殿下,奴婢有个想法,不敢跟太子妃提,想先跟您说说。”阿娆也不太怕周承庭了,在他面前自在了许多,有些话也敢说了。 不敢跟太子妃说,倒要跟他先说。周承庭在皱眉的同时,为着阿娆的亲近之意,心中还有些不可言说的高兴。 “说说看。”周承庭挑眉,淡淡的道。 从安贵妃拿出帕子帮她拭泪的那一刻起,阿娆心中便有了这个主意。“奴婢想假意答应安贵妃,这样日后安贵妃纵然再有动作,或许能刺探到些消息。” 皇后名正言顺的往东宫塞太子嫔,安贵妃想要拉拢她——如果没有她,只怕安贵妃还会再找别人。 王皇后的那简单粗暴的伎俩已经险些伤到太子妃,若是安贵妃出手——阿娆很担心,太子妃会在她手中吃亏。 “为什么不敢跟太子妃提?”周承庭神色未变,反而问了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阿娆有些不知周承庭的用意,只得小心解释道:“回殿下的话,娘娘心疼奴婢,奴婢直接去说,这儿娘娘正在气头上,肯定不会答应的。” 这事有风险,一旦被安贵妃发现她阳奉阴违不是真心投靠,只怕她小命难保。 可她更不愿意太子妃受到伤害。 周承庭被气笑了,“太子妃心疼你,孤就不心疼?” 第32章 阿娆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等回过神时又后知后觉的红了脸。 她双膝一软就想跪下认错,可身子才矮下去半分,只见太子的脸色愈发不好看。 太子殿下亦是一片好心,她方才没想太多,就直接说了出来,实在是伤人。 阿娆忽然脑中闪过一道灵光,神色渐渐自然了些。 “殿下,您和娘娘不一样。”阿娆很快站直了身子,眼底闪过一抹慧黠之色。“您知道奴婢肯定会平安无事。” 周承庭挑眉,静静的看着阿娆。 还从未见过如此性格鲜活的她,他倒要看看阿娆怎么把话圆回来。 “奴婢从宜芝院走时,本来跟着的是施东。”阿娆眸中充满了自信,给人神采飞扬的感觉。“可出了东宫的门,奴婢便留意着,有人换下了他。” 这便是阿娆面对王皇后的惩罚却不害怕的缘由。 她敏锐的察觉到跟在身后的人,脚步声变了。果然她略略慢了两步,趁王皇后派来的内侍没留意,往身后飞快的看了一眼。跟着的是个眼生的内侍,年纪不大,脚步声很轻。阿娆只一瞥,便觉得他像是个有功夫在身的。 阿娆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安定了不少。 “到了坤正宫,他虽然只能在外头候着,可是奴婢在紫英拿起戒尺前,隐约看到他也到了殿中。”阿娆侃侃道:“奴婢终于确信,他就是您派来保护奴婢的人。” “有您护着奴婢,奴婢在皇后娘娘面前,心里踏实多了。”阿娆讨好的看着周承庭,嘴甜的道:“奴婢自然不害怕。” 今儿阿娆倒是很不同了,比起从前那个小心谨慎、局促不安的阿娆,他更喜欢眼前这个活泼、俏皮、明明白白要耍小聪明的她,甚至连阿娆刻意的溜须拍马,他也觉得甚是受用。 若不是王皇后险些伤到阿娆,他倒要感谢王皇后今日来这一出。 周承庭和姜妙一样,都觉得王皇后一定不会放过阿娆,前些日子的风平浪静,更像是为了专等这一日——他和阿妙都不在宫中,东宫里只剩下阿娆,她怎么敢违抗皇后的命令? 故此周承庭安排了人暗中保护阿娆,在必要的时候,为了阿娆的性命安全,即便是在皇后面前也可以出手阻拦。 出了任何事,都由他担着。 如果任由人把他枕边人都欺负了,他这太子岂不是太窝囊了? 见太子神色有所缓和,阿娆便知道自己终于把话说对了。 阿娆也暗中松了口气。 她倒也不全都是为了讨好太子,她确实感激太子、感激太子妃。是他们让她重新感受到被人护着的滋味,在颠沛流离、担惊受怕的那两年后,时隔六年之久,她原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如一潭死水,再也不会有半分波澜。 她封闭自己的心,麻木消极的活着,那时想着这一生恐怕也就是如此了。 如今,她不想再逃避下去。 “殿下,您别生气了好不好?”阿娆可怜兮兮的道:“咱们都是为了娘娘,也算是殊途同归呀。” 周承庭淡淡一笑,既是阿娆如此积极的求上进,他自然宽怀大度,不予计较。 “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阿娆吸取先前的经验,信誓旦旦的保证道:“奴婢要好生留着这条小命,服侍您和太子妃娘娘。” 说完,她抬眼去看太子脸色,只见太子唇边虽然只有浅淡的笑意,可那笑容却深到了眼底。 “殿下,奴婢想替您做身衣裳,奴婢因不知您的喜好,先做身亵衣您看成么?”阿娆识趣的没敢再提安贵妃的事,转而道:“只是尺寸奴婢不大清楚,还是让孟总管找出一套来奴婢照着做……” 为了缓和气氛,阿娆努力的没话找话。 “不必了。”周承庭起身,一副要出门的架势。 阿娆愣了片刻,面上一抹失望之色没来得及掩饰。只是她很快便重新露出笑容来,道:“奴婢是不大擅长做衣裳,不过奴婢做帕子、香囊、荷包还是不错的,奴婢替您做个——” 她的话音未落,周承庭便打断了她。 “不必让孟清江找了。”周承庭忽然走近,微微倾斜身子,靠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的道:“夜里你自己量。” 当阿娆反应过来太子是何意时,那绯色便一路从脸上红到了脖子根儿,热气腾腾的堪比煮熟的虾子。 还没等她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太子便心情很好的出了门。 王皇后折腾了阿娆一场,他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 正乾宫。 昭成帝周钧禹正看着折子,忽有内侍来通报,说是太子殿下求见。 周钧禹闻言,倒没有很意外。今日在皇后宫中的事他自是知晓了,甚至整个后宫已经传开了。皇后亲自出手惩罚太子宠妾,传得是沸沸扬扬。 太子若是无动于衷,反而奇怪了。 只是他没想到,周承庭没有去找皇后,却先来了他这儿,着实有些古怪。 “宣太子。”周钧禹也有些好奇,自己这个素来冷静自持的侄儿,到底会做到哪一步。 他放下了手里的折子。 今日本是为了庆宜公主选驸马的事,他才把王皇后叫了过来。未曾想到她竟做出这样的蠢事来,还想嫁祸安氏——虽然王皇后是他的嫡妻,这些年来办事却愈发糊涂。 如果她再这么糊涂下去,或许该把安氏的位份再提一提了。 周承庭很快便走了进来,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庭儿不必多礼。”周钧禹对待太子,素来以慈父的形象示人,故此他温和的道:“有什么事?” 昭成帝明知故问,周承庭也不戳破,他没有绕弯子,坦言道:“儿臣曾答应母后要选太子嫔,如今儿臣要反悔了,还请父皇成全。” 他原以为周承庭是来告状,或是直接表达对王皇后的不满,这样都简单,不过用孝道便能将周承庭打发回去。 只是没有想到,周承庭会拿太子嫔一事要挟。 “庭儿,你是储君,这等大事岂能出尔反尔?”周钧禹神色严肃,淡淡的道:“这些日子你母后正忙着此事,还有你静安姑姑,也甚是关注。” 周承庭和他们夫妻关系称不上亲近,静安长公主才算是周承庭的亲人。 “父皇,儿臣想向您求个恩典。”周承庭话锋一转,道:“儿臣心中已有太子嫔的人选,还望您成全。” 周承庭早不说晚不说,偏生再这个时候提——周钧禹立刻猜到了这个人选是谁。 笑话,知情的人会说太子为一女子昏了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故意塞给太子一个身份低微的太子嫔!他这二十余年来的苦心经营,岂不都是白费了? 别说姜娆不行,哪怕是安远侯府另外两个庶女都不够资格! “不得胡闹!”周钧禹皱了眉,斥责道:“太子嫔岂是什么人都随随便便能做的?你母后为你选了好几个德才兼备的世家贵女,只等着问你的意思。你这样做,岂不是打她的脸?” “儿臣知道,阿娆身份低微。”一向于感情上冷静自持的周承庭,今日的情绪确实有些激动。“可她身份低,并不是能任人欺凌的缘由!儿臣喜欢她,阿娆又是单纯天真的性子,儿臣怎能忍心看她不知何时就在这深宫中丢了性命?” 虽说周承庭一字未提王皇后,却是再处处指责她的不妥,趁着他和太子妃出宫,就把人叫过去责罚。 “好了,庭儿。”果然自己所料不错,周承庭就是来表达对王皇后的不满。周钧禹安抚道:“父皇知道你的意思了。” 若是周承庭坚持不肯娶太子嫔,细究起缘由,闹出去王皇后只会更没面子。到底是发妻,他还不想弄得太难看。 “来人,传朕口谕。”周钧禹不给周承庭再说话的机会,吩咐道:“太子选侍姜氏贤淑贞静,勤谨本分,赏南珠十串,锦缎十匹,赐封号柔。” 这就是要息事宁人的意思了。 周承庭替阿娆谢了恩,面上虽是有些遗憾之色,可心中却对这个结局是满意的。 他料定周钧禹最重颜面,断不容许传出自己待先帝嫡子不慈的名声。而真的因为这些许小事闹出去,便太不值了。是以周钧禹一定会牺牲王皇后的感受,来安抚他。 太子嫔入东宫他是无法拒绝的,不若趁机为阿娆正名。王皇后说阿娆飞扬跋扈,他便非要逼着周钧禹承认阿娆贞静娴淑。 这便是在狠狠的打脸王皇后了。 不过自己偏宠妾室的名声怕是逃不掉了,他却一点儿都不觉得遗憾。 第33章 坤正宫。 王皇后回宫后,得知安贵妃的举动,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安氏这个贱人,竟敢违抗本宫的命令!她真当本宫拿她没办法,就敢玩阳奉阴违的把戏?”王皇后怒极,只留了心腹宫女在内殿服侍。她焦躁的走来走去,越想越是心中憋屈。旋即她站定,怒气冲冲的道:“你到底是琢玉宫的人还是坤正宫的人,本宫的话你不停,倒去听那个贱人的话?” 紫英跪在地上,十分懊悔自己为何要出头,把打人这事揽到了自己身上。 如今没办成,不仅招了东宫的恨,也没让皇后娘娘满意。 被迁怒的紫英只得磕头道:“娘娘,安贵妃先是让人打掉了奴婢手中的戒尺,又说奴婢是在破坏您和太子母子间的情分。这大帽子扣下来,奴婢实在是担待不起……” 又被安氏摆了一道! 王皇后恨得咬牙切齿,如今去也无计可施。 总不能把阿娆从东宫叫回来再打一遍?此时只怕是太子和太子妃都已经回宫,已是错失良机。 让她平白担了这恶名,又让安氏做了好人—— 王皇后肠子都要悔青了,偏生那时皇上找她去商量庆宜公主的婚事!庆宜就和她娘慧嫔一样,是个丧气不讨喜的! “娘娘,安贵妃先是把阿娆带回了琢玉宫,很快又派人把她送回了东宫。”被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内侍来回话道:“太子和太子妃也已经回宫了。” 这个安氏惯会做这些,倒愈发显得她不慈。 王皇后不免有些后悔,她就不该为了出一口气,再动阿娆。细想来,那时她就是被安氏拱了火,才非要拿阿娆出气不可。 还没等王皇后想到应对之策,忽然有小内侍气喘吁吁的跑着来传话,“娘娘,皇上方才传了口谕,赐姜选侍封号为柔,还有赏赐送到了东宫!” “再给本宫说一遍?”王皇后额角青筋暴涨,仪态尽失,瞪大了眼睛犹自不敢置信的问。 小内侍只得小心翼翼的又复述了一遍。 “好、好!”王皇后冷笑两声,转身就把高几上摆着的一套粉彩官窑茶具狠狠的推到了地上。 虽然铺着地毯,茶水飞溅出来,瓷器撞到了桌角也碎成了数片。 殿中的人忙都跪了一地。 “他也要来打我的脸?”王皇后脸色难看极了。 众人都知道王皇后话中的“他”是今上,谁都没人敢接话,只得战战兢兢的额头紧贴地面。 皇后才把人叫过去训话,还没过半日,皇上就给了封号和赏赐,这不是在同她对着干吗?她作为掌管后宫事务的皇后,颜面何存? 难道她连教训一个小小太子选侍的资格都没有了? “娘娘,您请息怒。”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紫菀,大着胆子道:“这里头实在有古怪。” 王皇后闻言,强压下心中的怒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皇上为何传了口谕,是谁去过正乾宫了?” 被王皇后问到,方才来传话的小内侍才抬起头来,道:“是太子殿下。” 那就能解释通了,皇上惯是要做出慈父姿态的,这点子小事他不会不顺了太子的意思。 好,好个东宫太子、先帝嫡子! 王皇后长长的护甲,在高几上划出几道浅浅的痕迹来。 “娘娘,皇上往咱们宫中来了!”守在殿门前的宫女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通报。 皇上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王皇后先是有些心虚,旋即又觉得她做得没有错。 “迎驾。”王皇后很快镇定下来,她在潜邸时便是王妃,又为皇上育有皇子公主,她不信皇上会对她怎么样! 殊不知,等待她的是一场疾风暴雨。 *** 宜芝院。 阿娆自太子走后,看着堆在次间临窗大炕上的料子,不由红了脸。 她怕自己做的衣裳拿不出手,才临时改口说要做亵衣,殊不知竟被太子揶揄了。 眼不见心不烦,索性阿娆丢下要给太子做衣裳的料子,转而专心致志的选起了要给太子妃的意料。太子妃娘娘不爱大红大紫,平日里偏爱杏色、鹅黄色之类的颜色。 “选侍,娘娘请您过去。”阿娆正拿着两块料子对比时,结香撩了帘子走进来,道:“说是很急,让您即刻就过去。” 阿娆忙放下手中的衣料,莫非是王皇后没能出气,这会儿要来兴师问罪了? 一而衰再而竭,王皇后就这件事有过两回动作,没道理再来第三回呀! 来不及多想,她忙去了太子妃殿中。 宫女们脸上都是带着笑的,不像是王皇后找事的表现。还有人小声道:“恭喜选侍。” 阿娆被她们弄得更糊涂了。 “阿娆,快来接旨。”姜妙见阿娆一脸茫然的进来,忙朝她招了招手。 只见正殿中多了一位平日没见过的,看起来慈眉善目的红衣内侍,他清了清嗓子,道“姜选侍接旨。” 直到谢了恩,他离开时,阿娆还是晕乎乎的。 宫女们瞧着太子妃满脸喜色,纷纷上来给阿娆道喜。姜妙也欣慰的道:“这下子好了,皇上亲自下口谕给你的封号,哪怕是皇后也不敢轻易找你的麻烦了!” 皇上怎么会如此泼皇后的面子,给她封号? 阿娆突然想起至今还未回来的太子,心头蓦地一热。 “阿娆,你可要好好谢谢殿下。”姜妙同样想到了,她笑眯眯的看着阿娆,道:“此事因我而起,最后帮忙解决的人却是殿下。你愿意帮我这个忙罢?” 太子妃这会儿不提她的莽撞之处,阿娆自是乐得翻篇,忙点头答应下来。 “你要给我做的衣裳先放一放,还是先紧着殿下。”姜妙知道阿娆这两日在忙什么,道:“若是少什么,你只管让碧玺给你拿过来。往后私库里的东西,不必再问过我。” 太子妃这是给她随意支配私库的权利? 阿娆惶恐道:“奴婢手里的东西已经尽够了,您放心,奴婢一定会让太子殿下满意的。” “首先,你这‘奴婢’二字就得先改了,皇上既是赐了封号,你的品级怎么都能算个从六品了。”姜妙提醒道。 阿娆忙应了一声。 “去罢,殿下只怕一会儿就回来了。”姜妙放了阿娆回去。 见她离开,姜妙屏退了众人,留下珊瑚说话。 “娘娘,您要把私库交给阿娆?”想到自家娘娘随口一句话,便把那一份儿丰厚的嫁妆给了出去,珊瑚觉得还是有些心疼。 姜妙倒没放在心上,她笑了笑道:“将来也是要给她的。我不会在宫里留一辈子,这私库就当是我给阿娆的嫁妆。” 珊瑚听罢,心中只觉得难过极了。 她知道姜妙喜欢的是秦铮,可她看着姜妙痛苦的模样,心中也曾期待着自家主子能移情、喜欢上条件更好的太子殿下。那样自家主子就不会再痛苦,不会再午夜梦回时,以泪洗面。 可三年来,太子和太子妃外人看着恩爱,只有她知道,两人仍是兄妹之情。先前太子留宿太子妃殿中,也是在外头的软榻上凑合一夜。 珊瑚从此便断了这个念头。 可是自家主子已经入宫成了太子妃,往后便是能出宫,也只得是隐姓埋名。她知道娘娘还肯留在宫中,只是怕侯夫人担心。 往后若是侯夫人不在了,只怕娘娘会离开,去秦世子和自家世子的埋骨之地—— 难道娘娘真的要孤苦伶仃,就这样过完一生? 珊瑚咬紧了下唇。 *** 阿娆回到了宜芝院时,发现太子殿下已经回来了,这儿正在书案前看着文书。 她这不大的屋子,如今已经堆满了太子的各色物件,甚至比她的还多些。那张宽大的黄花梨书案,是她带着结香、芳芷,好容易才找地方塞下的。 原本有张小些的正适宜,可想到太子殿下长手长脚的施展不开,阿娆干脆撤了自己的一张软榻,放下了太子的书案。 屋子里塞得满满当当,书案和罗汉床都在同一间屋子里,太子处理文书,她做绣活,别有一种温馨气氛。 她进去时,太子刚好放下手中的文书,抬头望过来。 “妾、妾身见过殿下。”阿娆蹲身行礼,虽说只是个微妙的称呼变化,对她来说意义却是截然不同的。 原先她不过是为了报答太子妃的恩情,前来服侍太子。自称“妾身”,却有种她已经是太子的人的感觉。 周承庭也听出了变化,微微勾唇,笑意便染上了眼底。 “不必多礼。”他招了招手,让阿娆到了他身边。 阿娆红着脸,依言走到了他面前。 “方才正乾宫的人来传皇上口谕,还送来了赏赐。”阿娆忙让芳芷把东西捧上来,周承庭略略看了一眼,莲子米大的珍珠、江南织造新近贡上的锦缎,周钧禹倒是没有敷衍。 “殿下,太子妃娘娘说了,让奴——”阿娆险些又说错,忙改口道:“让妾身好好谢谢您!” 如果不是太子殿下去争取,皇上岂会赏赐她一个小小的太子选侍? 周承庭见阿娆局促脸红的模样,逗她道:“只是太子妃的意思?那你预备怎么做?” 阿娆几乎脱口而出做衣裳,可想起太子下午的话,实在难以说出口。 “那孤替你说。”周承庭示意屋中服侍的人都退下,神色愉悦道:“就先做一套亵衣好了,样式料子孤不挑。” 阿娆热气腾腾的点头。 “今晚就量。”太子忽然压低声音,换了气音儿。 看着阿娆几乎从自己怀中落荒而逃,太子好心情的又打开一份文书。 他倒是希望阿娆的手艺略差些,他不介意多量几次。 第34章 直到用晚膳时,阿娆都在躲着太子,总觉太子那双清亮的眸子中,那隐约的笑意别有些意味。 可到了用晚膳时,便再也躲不过了。 屋子小,两人用饭时干脆不用人服侍,添饭盛汤之类,随手就自己做了,就像是寻常夫妻一般。先前阿娆还不大习惯,紧张兮兮的盯着太子,随时准备起身。 后来周承庭见她自己不好好吃饭,只盯着自己,逼着她把这习惯改了。 “殿下,这汤不错。”虽说要保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可太子殿下的目光有若实质的落在她身上,她实在是无法忽视。“妾身帮您盛一些?” 过了这小半日,阿娆对新的自称习惯了些,神色从容了许多。 周承庭拿起手边的汤碗递给她,动作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似的自然。 给周承庭盛好了汤,阿娆重新把汤碗递了回去。周承庭注意到她的目光在盛着牛乳菱粉香糕的碟子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放下了筷子。 “怎么不吃了?”周承庭见她只喝了些汤,吃了几口粥并小菜,方才分明想夹一块糕却没有动作。 阿娆没料到太子竟也在留意着她的动作,有些惊讶,忙笑着解释道:“妾身吃不掉一整块,也不太饿,索性就不浪费了。” 虽说自打进了侯府就从没有缺衣少食过,被封为太子选侍与太子同吃同住更称得上是锦衣玉食,可在外头那两年的经历,还是在她心里刻下了阴影。 太子微微颔首。 就当阿娆以为这件事揭过去时,却见太子殿下竟亲自夹了一块糕放在了她面前的碟子中。 “吃一半,剩下的孤来解决。”周承庭神色自若道。 太子殿下自襁褓中就获封储君,加之皇上本就存了捧杀和扮演慈父形象的心思,整个东宫的奢华不下帝王寝宫,远在诸位皇子公主之上。 阿娆本以为太子会说吃不掉剩下也没关系,却没想到太子却愿意成全她。 太子这份体谅,让阿娆心中一暖。 她依言吃了掉了小半块,已经有些吃不动了。正在她迟疑间,太子夹走了她剩下的半块糕点,没有一点嫌弃的吃了下去。 直到两人用完晚膳漱过口,阿娆后知后觉的想起,太子似乎不大爱吃这些香甜的糕点? “阿娆,过来坐。”晚膳后,就当阿娆以为太子还要继续忙公务时,只见太子殿下在罗汉床上坐了,示意她也过来。 见太子似乎有话要说,阿娆忙放下了手中的绣活,依言在太子身边坐下。 “你说安贵妃要拉拢你,你预备假意投靠?”周承庭看着她,正色道:“你可知道其中有多少的危险么?” 阿娆点了点头,她神色虽然平和,眸中却透出坚毅之色。“回殿下的话,妾身知道。” 可是眼下她也没有别的路可选。 “殿下,既是安贵妃选中了妾身,只怕还有后招。”阿娆细细的道:“这番连皇后都被算计进去,才是开始而已。且她只是表露了拉拢之意,没有明说。” “依妾身看,这回安贵妃没有争取寿宴的协理之权,未尝全是皇后的计谋成功,总觉得里头也有安贵妃的手笔。” 就凭安贵妃不声不响就能让王皇后焦头烂额来看,安贵妃想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难说。 周承庭心中赞同阿娆的看法,却仍旧对阿娆假意投靠安贵妃有所迟疑。 想在安贵妃面前玩弄心计,阿娆只怕还嫩了些。 “殿下,安贵妃的算计也并非无懈可击。”阿娆微微一笑,眸中闪着自信的神采。“纵然安贵妃算尽人心,她却算错了太子妃娘娘,也算错了妾身。” 太子妃不是王皇后,她也不会是安贵妃。 安贵妃料定她一定会有野心,当野心膨胀时,没有与之匹配的实力是不行的。这时候安贵妃适时的伸出“援手”,从此她只能为安贵妃驱使。 然而她不在乎名分,不在乎荣华富贵,安贵妃最珍视的一切,恰恰是她可有可无的。 周承庭静静的看着阿娆,她谈吐不俗,举止从容,应该是被精心教养过的模样。如今的阿娆已经很好了,他非要揭开她曾经的伤疤不可么? “稍有不慎,你被安贵妃识破,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么?”周承庭淡淡的道。 阿娆点头,她这个提议并非一时冲动,她也曾仔细想过种种可能。故此她从容道:“殿下放心,妾身并不是孤军作战呀。凡事都能跟您、跟娘娘商量,寻求您二位的帮忙。” 安贵妃想要通过她的野心来拿捏,偏偏她真的丁点也无—— 无欲无求,便没有破绽。 “妾身想着,先别告诉娘娘。”阿娆见太子似有动摇之意,忙上前拽住了太子的衣袖,柔声道:“您帮妾身保守秘密,可以吗?” 她眨巴着眼睛,满是乞求的看着他,任谁都无法拒绝。 撒娇她会,只要她愿意,她知道如何讨人喜欢、如何让人心软……那些事,已经遥远得像是上辈子发生的。 周承庭自觉也败在了这美人计之下。 “孤可以答应你。”周承庭见阿娆面上透着雀跃之色,很快又补充道:“只是你遇事不许自作主张,否则孤便把一切都告诉太子妃,让她看着你。” 阿娆忙用力的点点头。 “殿下,您累不累?”阿娆力求好好表现,笑眯眯的道:“奴婢帮您捏捏肩,松泛松泛?” 如今她已经不似往日拘束,一面说着,一面就起身把手指搭在周承庭的肩上。 可还没等她有所动作,周承庭便捉住了她的手。 “阿娆,你是不是忘了,答应孤的事?”周承庭好心提醒了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 阿娆顿时绷紧了身子。 “孤等着你做的亵衣呢,这几日就要的。”周承庭见方才谈吐从容的阿娆,这会儿生涩得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心情愉悦的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趁早准备罢。” 阿娆顿时有了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当初做个香囊荷包手帕什么不好,干嘛说要做衣裳! 可太子淡淡一眼扫过来时,阿娆忙麻利起身去了净房。 她不是君子,能不能反悔! *** 翌日,正逢休沐,周承庭也没急着起来。 阿娆还在沉沉的睡着,哪怕是周承庭支起身子,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她没有醒来的意思。 昨夜确有些过于了,太子殿下没什么悔意的想着。仿佛感觉到些凉意,阿娆还不自觉的往他怀里蹭,蜷缩在他身边。 睡梦中的阿娆,很没有安全感。 到底是怎样的秘密,让她至今都不能敞开心扉?周承庭看着她浓密卷翘的睫毛轻轻闪动,似乎要从梦中挣扎醒来时,轻轻的把她拥在怀中。 是以当阿娆缓缓的睁开眼时,一眼看到的便是一片精壮的胸膛。 昨夜的记忆全被勾了起来。 太子殿下瘦而高,身姿挺拔如松,可只有阿娆知道,脱了衣裳的太子殿下,并不是瘦得可见骨那种局促的感觉,身上的有一层薄薄的肌肉覆盖在匀称的骨骼上,矫健有力。 她还记得太子牵着她的手,环过他劲瘦的腰,宽阔的肩…… 阿娆只感觉面上的热度再度被唤起,想闭上眼装睡。 “醒了还装睡?”太子殿下低沉略显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今儿就要替孤做衣裳了,昨夜你也亲自量过,可记好尺寸了?” 想要装睡逃脱的计谋被识破,阿娆只得睁开眼,干笑了两声,试图和太子分开些距离。 “不过,孤素来是宽怀大度的人。”周承庭泰然自若道:“若是没量好,孤再给你一次机会。” 哪里有大早上胡闹的?阿娆忙点头如捣蒜道:“妾身量好了,殿下放心,一定做得合身!” 说着,她又小声求饶道:“殿下,妾身还要去给娘娘请安,迟了不好。” 周承庭这才放过了她。 *** 琢玉宫。 “娘娘,您的计策很有效。”碧桃替安贵妃插上了最后一枚衔着红宝石的流苏凤钗,恭敬的道:“听说昨晚皇上好一通训斥皇后,本该留宿坤正宫的日子,却来了咱们琢玉宫。” 安贵妃柔柔一笑。 她倒不担心皇后生恨,左右她们不合,在宫中并不是秘密。皇上来了,她总不能把皇上推出去罢? “本宫倒小看了阿娆。”安贵妃自己挑了一枚玉镯戴上,轻声道:“她竟让能让太子越过了皇后,求到了皇上跟前,给了皇后好大的没脸。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么?” 碧桃闻言笑道:“到底是娘娘挑中的人,资质怎么会差呢?细论起来,阿娆能有今日,还要多亏了您!” 安贵妃眼中透出一抹满意之色。 “本宫没看错人,只是她如今还有些摇摆。”安贵妃运筹帷幄的笑了笑,道:“到底得让她尽快下定决心,才不至于耽误了本宫的计划。” “可是娘娘,宫中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只怕您和阿娆接触,不大方便。”碧桃有些迟疑道。 安贵妃道:“昨夜皇上跟本宫说,藩王亲眷和京中世家子弟难得齐聚一堂,决定将秋狩的日子提前,很快就会去京郊的行宫。” “那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第35章 当阿娆过来请安时,姜妙手里正拿着一张帖子,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 “妾身给娘娘请安。”阿娆上前给太子妃行礼,昨晚在太子面前已经说顺口了,这会儿在太子妃的面前,阿娆的神色还算是坦然。 姜妙含笑点点头,让人给阿娆搬来了绣墩,顺手把帖子递给了阿娆。 “是安贵妃送来的帖子。”姜妙没有避着她,让她也看了。 阿娆小心的接过来,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 原来是安贵妃准备设宴,邀请楚王府和云南王府的郡主们,作陪的除了留在京中的福王、宁王的郡主们,她还下帖子请了几位贵女,姜妙这个做长嫂的,自然逃不掉。 听太子妃的意思,也有传言,安贵妃想给六皇子周承轩选妃,借此机会相看。 “公主们大多随着庆嘉公主去了别宫避暑,过几日方回。”姜妙在一旁补充,这样公主们不在,便冷清了许多,安贵妃邀请贵女们入宫就顺理成章了。 无论是安贵妃想要拉拢藩王还是想给自己相看儿媳妇,这些都寻常。邀请太子妃,也在情理之中。可自从安贵妃对自己说过那些话后,阿娆总觉得安贵妃无论做任何事,只要与东宫有关,就是目的不纯。 “还有件事,与你有关,你也尽要做准备。”姜妙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笑眯眯的对阿娆道:“今儿我去坤正宫给皇后请安,得知了一个消息。” 阿娆好奇的看着太子妃。 “秋狩的日子提前了,至多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启程去行宫。”姜妙想着阿娆自从跟她入宫后,连离开东宫的日子都屈指可数,自然要带她一起过去。“我已经跟皇后说好了,带你一起去,正好与我作伴。” 太子和太子妃不愧是夫妻,连说的话都一样。 阿娆虽说觉得自己跟去不妥,却不愿拂了太子妃的好意,忙笑着答应下来。 “到时候我教你骑马,找匹性子温顺的母马,你很快就能学会。”姜妙的兴致很高,眼睛都亮了。“行宫边上有专门的场地,供女眷骑马的。若是你学得快,咱们也去打猎,大的活物不敢说,猎两只兔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看惯了太子妃平日里端庄的模样,这会儿神采飞扬的太子妃,光芒四射叫人移不开眼睛。 阿娆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你别笑,不是我大放厥词,我射箭比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强多了呢!”姜妙以为阿娆是不信,忙道:“我十四岁那年,跟着哥哥他们去——” 话说到一半,姜妙忽然神色黯了黯,欢快的声音戛然而止。 阿娆心中懊悔,不该勾着太子妃想起这些伤心事的。 还没等阿娆斟酌着词句劝说,只见太子妃面上仍是露出浅浅的笑意,眸中染上了些哀伤之色。“我跟着哥哥和太子殿下他们偷偷溜出去打猎,徐国公府的三公子跟我比试,还输给了我呢!” “我让人给你做两身骑装,别的用具你也不懂,我帮你准备罢。”姜妙很快调整了情绪,微微笑道:“至多住个十来日就要回来,你看着把东西预备好。” 阿娆忙点点头,答应下来。 她知道此时不宜再打扰太子妃,可她实在对安贵妃邀请太子妃的事很在意。阿娆踟蹰了片刻,还是道:“娘娘,安贵妃的宴席,就在这两日么?” 姜妙点点头。见阿娆还是满脸的担忧之色,她心中一暖,知道阿娆是对上次的事心有余悸,担心自己。 “就在三日后。”姜妙目露安抚之色,笑道:“安贵妃还是知道分寸的,她的宴席上出了事,她也难逃干系。放心罢,她不会有什么离格举动。” 阿娆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得应下来。 到底是哪里不对? 阿娆在回宜芝院的路上,仍在苦思冥想。 一时出了神,径直往院子里走,在影壁前撞上了人也不知道。 “殿、殿下?”阿娆忙抬起头来,发觉自己分了心,方才看门槛后便一直低着头,正撞在了太子的身上。 她不顾上揉自己被撞痛的额角,忙上前去替被她撞了下巴的太子殿下揉一揉,道:“殿下,您没事罢?” 方才是周承庭先到了院子里,听到内侍说选侍回来了,便站在了影壁前等她。谁知阿娆竟没抬头,身边的芳芷有心提醒她,却被周承庭用眼神制止了。 他倒要看看阿娆何时才能发现自己。 故此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俯视着阿娆的太子殿下,果然没有被发现,还被撞到了下巴。 确实是有点痛。 不过看着她一时忘情,当着许多宫女内侍的面,帮自己揉着痛处,周承庭觉得心情也不坏。 “怎么不看路?”太子殿下板着脸,神色淡淡的道:“这会儿是撞在孤身上,如果孤不在,你就往影壁上撞?” 阿娆忙露出讨好的笑容来,认错态度良好。 是以连太子殿下捉住她的手,一直没放开的牵着她进了屋子,阿娆一时也忘了顾及在人前的规矩和体统。 “殿下,妾身再帮您揉揉?”进了屋子,阿娆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点子疼自己还是没放在心上的,周承庭摆了摆手。 “殿下,方才妾身去娘娘那儿,娘娘说秋狩的时间提前了。”阿娆接过芳芷端过来的茶杯,递到了周承庭面前。“娘娘说让妾身也一起去。” 阿妙的想法倒是跟他不谋而合,周承庭还没来得及跟姜妙提这件事,如今倒是乐见其成。 “娘娘还说了,要教妾身骑马。”阿娆微微笑道:“妾身只怕资质愚钝,让娘娘费心。” 阿妙要教她骑马? 周承庭面上十分精彩,只是方才阿娆在他身前忙活,帮他把摘下来的玉佩收好,没有瞧见。等她再抬头时,太子殿下已是恢复如常。 “阿妙是极有天赋的。”周承庭清了清嗓子,道:“只怕你难以跟上她的进度。” 阿娆却欣然颔首,道:“妾身不会给娘娘退后退的,若是学不会,只在一旁看着就好!” 太子殿下不愿承认自己那点酸溜溜的见不得台面的心思,又道:“只是学会简单的骑马,倒也不难。” 若是学不会,孤还可以教你。 周承庭在心中补充道。 *** 安贵妃的宴席如期举办,不过这会儿变成了由皇后娘娘主办。 “皇后娘娘以要为皇子们相看贵女为由,把这件事揽了过来,力求在皇上面前表现。”姜妙一面挑着自己明日要戴的首饰,一面对阿娆解释道:“三皇子和六皇子身边侧妃和正妃之位都空着,也到了选妃的时候。” 很快就要到秋狩的时间,也不值得再办两回,故此便合在了一起。 “皇后娘娘这分明是要打压安贵妃。”阿娆在姜妙面前没有掩饰,蹙着眉道:“上回安贵妃的举动让皇后不满,皇后这是要在宫中立威?” 阿娆没好意思说,她简直怀疑王皇后身边有安贵妃的内应,每次都给王皇后出些馊主意。 王皇后才被皇上训斥过没多久,就又蠢蠢欲动。 “不仅如此。”姜妙叹了口气,道:“明日皇上也设宴邀请此次来京的藩王之子、世家子弟们进宫,也存了要相看驸马的意思。” 上次是正式的接风宴,这次宴席随意些,也给了有心要尚主或是想做皇子妃的人表现机会。 能不能入了贵人们的眼,只能各凭本事。 看起来一切正常。 阿娆在心中默默的想着,这三日来她也没琢磨出哪里不对,莫非是她太多心了? 宴席前一夜,阿娆都没有睡好,只是她不敢打扰身边的太子,只得放缓了呼吸,闭着眼装睡。直到黎明前,方才朦胧睡去。 翌日她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她被安稳的裹在被子中间,身边还被放了两个枕头,怪不得她感觉身边一直有人似的。 阿娆心中一暖,想到太子殿下一脸稳重的在她身边摆枕头……阿娆便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等她起身后,得知太子妃和太子已经离开,阿娆有些赧然,忙梳洗更衣。这些日子她倒愈发懈怠了,可不好意思再说自己勤谨。 “娘娘,这些香料是珊瑚姐姐打发人送来的,说是太子妃娘娘给您的。”芳芷捧着一匣子香料进来。 阿娆想起太子妃说过,上回觉得她配的安神香料闻着很好,让她多配些,往香囊里放。 她打开了匣子,太子妃送了许多过来,只怕她再做十个香囊也是用不完的。 “先放到一边……”阿娆预备一会儿就配,没叫芳芷收起来,可她自己还没说完,当即就变了脸色。 她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阿娆攥紧了手中的赤金发钗,掌心被扣进了深深的痕迹,她也浑然未觉。 那日她在安贵妃宫的琢玉宫,安贵妃用帕子给她拭泪时,仿佛有种香味。这种香味很容易跟普通的百合香弄混,味道十分接近。 只是已经许久未曾闻到过,她一时也恍惚了。 这种香味她不算陌生,甚至她可以自信的说,对这种香味了若指掌的人,在这世上并不多。 安贵妃能利用皇后一次,就能再利用她第二次—— 只怕太子妃娘娘有危险! 阿娆心急如焚的起身,也顾不上解释,吩咐结香去太子妃的私库,让碧玺找出她纸条上写的几味药材。她记得这些能稍稍缓解药性,这是最坏的可能。 她自己则是快速收拾好妆容,见不至于失礼,便带着结香,飞快的赶去了设宴的御花园。 第36章 她只知道今日的宴席摆在御花园中,别的情况就一概不知了。 “芳芷,从东宫有没有隐蔽些的路过去?”阿娆不愿被人瞧见,如今她站在整个后宫的风口浪尖上,若这宴席是安贵妃所办倒也罢了,主办的人成了皇后,她更不能露面,起码不能大摇大摆的公开露面。 否则岂不成了她在跟皇后叫板? 阿娆焦头烂额之际,只得派人去请太子妃殿中的宫女连翘随她一起去。连翘虽说不是太子妃从安远侯府带进宫的,却是太子派来服侍的人,也很得太子妃的信任。 见阿娆着急,连翘二话没说便跟着她们一起走了。她对宫中更熟悉些,由她在前面带路。 三人顺着一条僻静的甬路往御花园走去,好在结香跑得快,手中捏着两个荷包,气喘吁吁的赶上了她们。 “选侍,这是碧玺妹妹给奴婢的。”结香把东西交到了阿娆手上。 芳芷和连翘都不解的看着阿娆,实在想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包括去取了东西的结香,也是一脸茫然。 阿娆来不及再编理由解释。 不懂就不懂吧,她真的不希望这些东西派上用场。 好在她们一路顺利的到了御花园中,阿娆找了一处僻静的角落躲了起来,让连翘和芳芷她们去打探太子妃的确切位置,想办法把太子妃叫过来。 一时三人答应着去了,阿娆躲在假山的山洞里,连喘气都不敢大声。幸而假山爬满了紫藤,即便有人经过,只要不出去,就没有人能发现她。 “兰雅、兰馨。”一道对阿娆来说不算陌生的婉转女声在假山外响起。 阿娆顿时绷紧了神经,小心翼翼的从假山的缝隙中看了过去。 是楚王府的玉琪、玉嘉两位郡主,站在她们对面的,是云南王府的兰雅、兰馨两位郡主。 四人站在一处,阿娆的心猛烈的跳了起来。 “云南王府就你们三个有封号的郡主,怎么没见兰月?”说话的人是玉琪郡主,她娇笑道:“莫非你们父王舍不得她,把她留在了云南不成?” 不是王府所有的女孩都能被封为郡主,除了嫡出的女儿能被封为郡主,就是亲王或是异姓王特别疼爱的,会请旨册封。 玉琪、玉嘉都是楚王侧妃所出,楚王侧妃向来得宠,甚至比正妃更有地位。除了王妃的嫡女,侧妃的两个女儿,也被请封为郡主。云南王府和楚王府情况差不多,王妃膝下没有儿女,两位侧妃所出的女儿,三个都请封了郡主。 “快别提了,兰月倒是想讨好父王呢,只是她没那个本事!”这回说话的人是兰馨郡主,她不屑的道:“不过人家另辟蹊径,在王妃跟前卖好呢!” 玉嘉好奇的问道:“怎么回事?” “还不是王妃出发前染了风寒,倒不严重。只是行程已经定好,王妃便让我们先来,她迟几日再出发。”兰雅和兰馨一母同胞,自然也不喜欢异母姐妹兰月。“兰月去献殷勤,跟着王妃同行。” 玉嘉和玉琪对视一眼,都会意的笑了起来。 “她倒是个厉害的。”玉嘉声音中的嘲讽之意分明,“只是她怎么没学到她妹妹半分本事,把云南王哄得团团转?” “快别提了,好不容易咱们见了面,说这些败兴的事做什么?”玉琪见兰雅和兰馨姐妹面上露出些许不悦之色,忙转移话题道:“过几日听说要去秋狩呢,兰雅姐姐骑术得云南王指点,定能拔得头筹,好生挫挫她们京中贵女的锐气。” 四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往别处走了。 阿娆紧紧的贴在假山山洞的石壁上,衣裳不知是沾染了露水、还是被冷汗湿透。 她闭了闭眼,要把那些不受控制涌入脑海的记忆全部丢掉。 见外头静了下来,阿娆小心翼翼的侧着身往外头挪了两寸,怕连翘等人回来找不到她。 谁知才还没等她出去,便对上那双令她夜里常做噩梦的阴鸷眼眸。 姜知瑞怎么在这里! 阿娆顾不得许多,拔腿就想跑,却被姜知瑞给拽了回来。 姜知瑞紧紧的扣住阿娆的手腕,冷冷的道:“想跑?你还能跑到哪儿去?” 阿娆断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姜知瑞,这里僻静,只怕若是姜知瑞用强,她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 且玉嘉等人才离开,阿娆怕她们没走远,也不敢出声。 “姜知瑞,放开!”这些年来,因着姜知瑞的纠缠,阿娆没少做噩梦。她已经被他吓破了胆子,这会儿她不想再忍了。“我如今已是太子选侍,你若是胆敢有不轨的行为,安贵妃也保不了你!” 姜知瑞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掀了掀唇角,冷笑道:“有日子没见,小野猫倒是更牙尖嘴利了。” 还没等他说完,忽然他吃痛,不由松开了阿娆的手腕。 原来是阿娆方才躲在假山里时,不知不觉时掰下了一小块儿锋利的石块儿,姜知瑞见她逞口舌之快,一时放松了警惕,竟被阿娆刺中了手腕。 阿娆趁机撒腿就跑。 只是她才跑了没两步,眼见姜知瑞就要赶上来抓住她,却见到了安贵妃宫中的碧桃,带着两个小内侍走了过来。 “奴婢见过柔选侍,见过姜家大爷。”碧桃上前行礼。 阿娆面上虽是惊魂未定,心中却全明白了。 安贵妃故意把姜知瑞放进来吓她,一面能拉拢安远侯府未来的家主,一面还能威胁她……真真是一举两得。 阿娆心中怒极,却未表露出来,仍是一副被吓坏的模样。 她留意到,碧桃给姜知瑞使了眼色,姜知瑞虽是不情愿,也悻悻的捂着受伤的手腕离开了。阿娆拿帕子抹了抹眼角,开始掉泪。 “选侍,您快别哭了。”碧桃忙柔声劝道:“左右方才没人瞧见,您当没发生过就是了。若是您脸上见了泪痕,一会儿若是见了人,反而让人生疑。” 阿娆抽噎着点了点头,到底把泪给制住了。 “碧桃姐姐,若是有机会,我想见一见安贵妃!”阿娆怕碧桃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干脆先发制人道:“我有事想和贵妃娘娘说!” 莫非是阿娆想通了? 碧桃在心中暗暗的想着,就算先前没想通,有了方才这一出,只怕也想通了。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自然是有的。只是这会子娘娘不得闲,您还要再等一等。” 阿娆口中说着不急,眼中却透出几分焦虑之色。 “选侍,您是迷路了吗?”碧桃体贴的道:“奴婢把您送出去罢!” 阿娆感激的点头,她不能让碧桃生疑,大不了她去御花园外面等太子妃。这样想着,她才要跟碧桃一同离开时,忽然另一道不算陌生的女声响起。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新晋风头正盛的太子选侍呀。”姜姀看起来是才赶过来的,如果她没料错,应该是知道姜知瑞过来,特意来看热闹罢。“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我记得没人给你下帖子罢?” 姜姀之所以没有顾忌,是觉得左右碧桃是安贵妃的人,不会外传。 阿娆不想把事情闹大,懒得搭理姜姀,只想跟着碧桃赶快离开。可姜姀却不依不饶,非要带她去皇后面前。 皇后处罚阿娆的事在后宫中不是秘密,勋贵世家中有姑娘在后宫的,自是也都知道了。 姜姀还记恨上次的事情没有报仇,便安心让阿娆出丑。 碧桃也不愿意阿娆露面,是以她好言相劝,想让姜姀别再纠缠,正在拉扯间,皇后身边的紫英带着人照看全场,发现了她们。 完了。 阿娆和碧桃同时想着,唯有姜姀很高兴,还笑着打了招呼,把阿娆带了过去。 眼见逃不过了,阿娆只得低着头,借着宽大袖口的遮掩,捏紧了手中的两个布袋儿。 不幸中的万幸,她一路被带到了皇后面前时,除了服侍的人外,都不是生人。 王皇后、安贵妃、静安长公主、太子妃正在一处,像是商量着什么。 见阿娆被带进来,王皇后不悦的皱了皱眉,安贵妃露出和善的笑意,静安长公主没什么表示,姜妙则是不解的看着阿娆。 恐怕除了姜妙的其他三人眼中,阿娆是掐尖要强,越是不让她露脸,她越是仗着太子的宠爱要张扬。 只有姜妙,担心着阿娆。 “奴婢给皇后娘娘、贵妃娘娘、长公主殿下、太子妃娘娘请安。”阿娆走近了两步,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她无暇理会王皇后等人,只因她又闻到了那股子香味,就像是在安贵妃宫中闻到的一模一样。 虽然被王皇后和静安长公主不那么善意的盯着,阿娆却是心中一松,她没有白来。 “我让阿娆帮我送了件东西过来。”姜妙怕阿娆难堪,忙笑着解释一句,转头对阿娆道:“把东西给我,你……” 阿娆知道太子妃是在给她解围,她的目光落在太子妃手边高几上摆着的茶盏,汤色澄澈干净,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可是从嫋嫋升起的热气里,阿娆闻到了那种特殊的味道。 “娘娘,奴婢有事禀报……”阿娆的话音未落,却见王皇后面露不悦之色。 姜妙见阿娆拼命的朝自己使眼色,快要急哭了,便要起身随她出去。“这是南边新近送来的茶,又最是醒酒的,阿妙你尝尝。” 王皇后见状,忙出言道。 阿娆见太子妃面上有几分春-色,便知道太子妃一定是被劝着饮了酒的。 就是这茶有问题,阿娆岂能让姜妙喝了。她装作要给姜妙端茶的,手一抖,准备将热茶全泼在自己和太子妃的裙子上,好借此脱身。 可阿娆才要做出不小心扳倒的样子,却被出现在一旁的碧桃牢牢给扶住了。 “选侍,您可要小心些,手腕可是伤着了?您端东西有些不稳,还是奴婢来罢!” 若是往日,安贵妃的人敢这样越俎代庖,王皇后一定要发火的。可今日她心里有鬼,见自己的计谋还能得以继续,便没有阻止碧桃的行为。 安贵妃神色温婉的浅笑,端起茶水来浅浅的啜饮了一口。 “果然娘娘有好茶,味道真不错。”安贵妃适时的恭维了一句,对着静安长公主笑道:“殿下您也尝尝?” 碧桃虽然很快退下,可紫英又紧紧盯在了阿娆身边,扶着阿娆的手臂,手劲儿之大,让阿娆挣扎不得。 在王皇后安贵妃面前绝对不能泄露分毫……阿娆把心一横,涎着脸,装出没见识的模样,笑嘻嘻道:“既是好茶,奴婢便也尝一尝!” 说着,她低下头,猛灌了一口热茶。 碧桃和紫英都惊住了,阿娆趁机把剩下的茶都给泼了。 连素来在外头给东宫做颜面的静安长公主都露出不悦之色,王皇后更是气得七窍生烟,而安贵妃只是微微蹙了眉。 既然紫英和碧桃都盯着她不让她把茶给泼掉,只能说明她们就准备了这一碗。她喝了,总好过太子妃娘娘喝了的好。 “果然是好茶,多谢皇后娘娘赏赐!”茶才入口,阿娆便敏锐的从舌尖感觉到不同来,那细微的苦涩感,实在被掩盖得太好。 被她喝过的茶,自然不能再给姜妙喝。哪怕皇后再不情愿,也只得悻悻的命人撤了。 “母后,姑母、贵妃娘娘。”姜妙见阿娆今日着实古怪,也没有心思再留下。“我有件事交代她,先告退片刻。” 两人到了屋外,阿娆飞快的在太子妃耳边说了句:“娘娘您不能喝任何东西、或是吃任何东西,以防万一。您再留片刻,就想个法子回东宫罢。” 说完,阿娆就告退离开了。 这时结香和芳芷终于打听到了这儿,正遇上阿娆急冲冲的往外头走。 “别问,赶紧回东宫。”阿娆感觉身体内像是燃起了火,是那种从内到外的热。已经摆过了午膳,只怕太子妃曾饮过两杯,就和喝醉了酒差不多的感觉。 阿娆先前只听说过症状,如今亲身感受到了,才知道厉害。她忙把布袋中的几味香料直接塞进嘴里,用力的咬住舌尖,好歹清醒了些,没至于理智全失。 她口干舌燥得厉害,眼神也有几分迷离。 结香和芳芷眼见不对,忙扶住了她。三人忙快步往宜芝院赶,终于在阿娆满面绯色前到了。 “去给我准备两大桶冷水,快!”阿娆浑身抖得厉害,她纤细的手指紧紧的攥着小几的一角,道:“快!” 她感觉自己身上快要烧起来了。 这是一种烈性的春-药,沾水后无色无味,知道的人也极少。据她所知,原来为楚王府所有,后来被楚王侧妃,曾经赠给自己嫁到云南王府的表妹。 倒不知这药是云南王府还是楚王府要投靠皇后或是安贵妃,竟献上了这种药!王皇后有,那日在安贵妃殿中闻到的,也正是这种药粉的香味。 王皇后给太子妃娘娘,下这种药,是要毁了太子妃娘娘的清白么?阿娆虽然身上几乎已经软成了一滩泥,意识还是清醒的。 是了,王皇后、安贵妃、静安长公主、太子妃能聚在一处,唯一的缘由就是商议给太子娶太子嫔的事…… 王皇后简直太恶毒了,想要让太子妃娘娘失贞,好让新的太子嫔上位…… 阿娆燥热得难受极了,好不容易挨到了芳芷等人把冷水准备好,便颤抖的摸索着走了过去。 “选侍,奴婢禀报太子妃娘娘,还是请太医过来瞧瞧罢!”芳芷也快急哭了,她担心的道:“您看起来很不妥当!” “若是谁敢请太医,便从宜芝院离开!”姜妙虽然昏沉,却还撑着气势。“谁都不许说出去,若是太子和太子妃来了,也要全部拦住!只说、只说我不舒服,没办法侍寝了……” 阿娆踉跄着走到了冷水桶边。 她倒不是有意作践自己,只是这药没有法子可解,只能挨过两个时辰。 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阿娆还没忘了疾言厉色的把人都赶出去,把门牢牢的栓好,还拖过了一把椅子抵住了净房的门。 幸而、幸而太子妃娘娘没事! 阿娆哆哆嗦嗦的掬起一捧冷水,往自己脸上泼去。 凉意好歹稍稍缓解了燥热。 门外。 芳芷和结香都急哭了,两人正商议这要不要闯进去时,却见太子殿下面沉如水的走了进来。 “殿、殿下,选侍说、说她不能侍寝,她累了要休息……”芳芷强撑着说完,便又哭着道:“殿下,您快救救选侍吧,她很不好!” 阿娆听到了外头的声音,心猛地一颤。 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断不能被太子殿下看到。她不能自接受自己毫无尊严、狼狈的在太子面前求欢…… “殿、殿下……我没事!”阿娆情急之下,也忘了什么自称,为了让自己清醒些,她要紧牙关,迈进了冷水桶中。“您、您别进来,我过会儿就出去!” 房间中传出水被溅出的声音,还有重物落地的身影。 周承庭摔开了要来帮忙的内侍,自己上前,抬腿就把门给踹开了。 见到眼前的情景,他头一次有了名为心碎的感觉。 阿娆嘴唇已经发白,狼狈的趴在冷水上瑟瑟发抖,衣料紧紧的贴在她身上。木桶滚落在一旁,里面已是一片狼藉。 周承庭二话没说,解下自己的外衣,把阿娆严严实实的包了起来。 “殿、殿下不能叫人。”阿娆哆哆嗦嗦的趴在周承庭怀中,眼中满是乞求之色。“不能传出去。这药、这药我懂,没关系的。” 周承庭被那哀求的眼神狠狠的刺伤了。 “好,咱们谁都不告诉。”周承庭忍着心中尖锐的刺痛,轻轻在阿娆湿漉漉的额头落下一吻。 “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第37章 阿娆最不想让自己狼狈的模样被太子和太子妃看到。 她本想自己把最难堪的时间熬过去,纵然药性发散不出去,身体有些损伤,总也好过自己颜面尽失,让他们怜悯她。 “用冷水不行。”周承庭见阿娆的眼神还往冷水桶那儿飘,当即否决。他又用哄劝的语气,柔声道:“阿娆,咱们不叫太医,从宫外找人给你瞧瞧好不好?” 还残存着理智的阿娆猛地摇头。 东宫断不能有丁点儿反常的举动,如果她没事,王皇后或是安贵妃只会怀疑药有问题,或是下药的人不小心给弄错了,并不会对她产生怀疑。 如果她此时的情况声张出去,她就百口莫辩了。楚王府或是云南王府的秘药,她是如何得知?到时候把两府在京中的侧妃、郡主叫过来对质—— 阿娆不禁又打了个寒颤,这后果太可怕了,她辛辛苦苦藏了这六年,就全都白费了。 只怕太子、太子妃都会被自己连累。 “殿下,千万不能声张。”阿娆把头埋在他怀中,再难以启齿的话,她也只得开口:“您,您就能帮我。” 从阿娆泡过冷水后,被动得嘴唇发紫、面色苍白,可脸上却又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周承庭已经隐约猜到阿娆是被人下了药。 周承庭闻言,安抚的拍了拍阿娆的后背,大步流星的抱着她回了屋子。 他对孟清江吩咐了一声,孟清江自然懂得怎么料理东宫中已经瞧见阿娆反常状况的人。 这时寻了个借口出来的姜妙,也到了宜芝院。 “阿娆出了什么事?”姜妙焦急的问守在院子里的芳芷和结香,两人却只知道掉泪,说不明白话。 姜妙急了,就要亲自进去。 “阿妙。”还没等姜妙去敲门,只见衣衫略显凌乱的太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显然是匆匆穿上的,外衣上还沾着水渍。“阿娆没什么事,静安姑姑还没走,我不能给过去请安了,你帮我遮掩一二。” 姜妙往里面看了一眼,没听到阿娆的声音,也没见到阿娆,心中不免有些焦躁。 可既是太子已经开口,她虽然担心阿娆,却也懂得轻重缓急。有太子坐镇,她也可以稍稍放心。故此姜妙应了一声,又带着珊瑚匆匆的走了。 周承庭重新带上了门。 等他回去时,阿娆正蜷缩在被子里,紧紧的咬着嘴唇,忍着不发出声音来。 她自小便得父亲偏爱,锦衣玉食娇养着长大,举止矜贵自持。突逢巨变,她辗转流离的那两年,哪怕再苦再累,她也不会动凭着姿色让自己过得轻松些的念头。 礼义廉耻,自幼刻在骨子里的这四个字,让阿娆更是无法面对此时的自己。 “阿娆,别把自己闷坏了!”周承庭忙扯开她的被子,只见阿娆满脸泪痕,嘴唇也被自己咬破了,可还没有松开。 周承庭心疼极了,想用手把她快被咬烂的下唇给救出来,可才动手,便听到阿娆从齿缝间泄出的声音。 阿娆无助的泪流满面。 她一面想克制自己,不想在太子面前失态,可药性逼得她不由自主往太子身上靠。 “阿娆,没事了。”周承庭见状飞快的接了自己的外衣,胡乱丢在了地上。 他低头吻住了阿娆的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儿。 “没关系的,这没什么可难为情的。”周承庭轻轻的拍着阿娆的后背,如同哄着幼儿般,柔声道:“阿娆,我们是夫妻,做这样的事本就是天经地义。” 阿娆不敢睁开眼。 极致的痛苦后,还有太子带给她极致的欢愉。太子待她一直都很好,从来都是温柔的,也并不勉强她。 她感觉到太子细碎的吻轻轻的落在她紧闭的双眼上,吻去她的泪痕。 他一直在说,“阿娆别怕,没关系”、“是我没保护好你”。 阿娆心里酸涩极了,这是她的选择,又与太子有什么干系?她哭肿的眼睛终于睁开一条缝隙,只见太子满是怜爱和心疼之色,并没有一点儿嫌弃和瞧不起。 如果这是一场梦就好了。 醒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 阿娆累极,沉沉的睡了过去,周承庭命人端了热水进来,却没让人留下服侍,只让所有人都在外头守着。 药效看起来是散尽了,阿娆才回来去泡了冷水,只怕这么睡着是要着凉的。周承庭自己兑好了热水,拧干了布巾,半掀开被子,亲自动手帮阿娆擦拭起身子来。 阿娆最是脸皮薄,此时她身上可谓是极为狼狈,一定不愿意被人看见。 周承庭虽然已经很注意不要伤到阿娆,可是被药性所控制,好几次之后阿娆才缓了过来。平日里阿娆在房事上是有点娇气的,哪怕她自己忍着不怕疼,周承庭也从没真的舍得狠狠要过她。 他小心翼翼的帮她清理干净,有些红肿了。他从床头的暗格中取出药膏来,帮阿娆涂好。虽说他已经尽量放轻柔了自己的动作,可毕竟是敏感之处,睡梦中的阿娆,还是无意识的躲了躲。 等到终于帮阿娆收拾妥当时,周承庭额上也渗出一层冷汗。他拿出一床新的被子给阿娆盖好,才让人进来把水盆收走。 幸而他当时便用了不胜酒力的借口从宴席上脱身,没再回去倒也不会令人生疑。 在方才送水时,芳芷已经把今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周承庭,只是她们也不明所以,只粗略说了大概。 周承庭却是心中有数了,想到阿娆的症状,知道她是为了救姜妙,才中了药。 “让小厨房准备些养胃的小菜和粥预备着。”周承庭走到了隔间,把孟清江叫了进来。“告诉太子妃一声,说选侍已经没有大碍,明天孤自会跟去跟她说明原委。” 孟清江都应了,他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低声道:“殿下,纪北南送过来的。” 周承庭接了过来,转身折了回去。 他自己只胡乱找了件衣裳穿好,也来不及去沐浴,就又守在了阿娆身边。他发现阿娆很缺乏安全感,白天倒是没什么,到了夜里,她会不由自主就往自己身边靠,如果她睡不安稳时,自己抱着她,她会睡得好一些。 看她这会儿睡得还算安稳,周承庭拿出了那封信,就着墙角不算明亮的宫灯,看起了信上的内容。 一张信笺上短短十来行字,平日里他扫一眼就能看完。可纪北南今日送来的信,却足足让周承庭看了一盏茶的功夫。 他面上波澜不惊的把信笺对折起来,收在衣袖里。可当他的目光落在仍在睡着的阿娆身上时,内心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阿娆在御膳房识破了皇后的计谋,是因为她知道楚王侧妃对花生过敏;今日本该是阿妙喝下那杯茶水,阿娆却千方百计阻止,无奈之下,自己替阿妙喝了,她知道这茶水有问题…… 并非阿娆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可以未卜先知,她只是多知道了些事,加上她本身敏锐聪慧,猜到了什么,这两次才连续阻止了王皇后和安贵妃的计谋。 他本就觉得阿娆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如今纪北南调查的结果,印证了他的猜测。 “珠儿?”周承庭低低的唤了她一声,阿娆仿佛有所触动,眼皮动了动。 可是,如果她真的是那个人——周承庭想不通,阿娆为何会隐姓埋名,颠沛流离千里到了京中?明明只要她肯回去,就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看阿娆的意思,是使劲浑身解数,也要死死的瞒住自己的身份。 只怕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周承庭看着在睡梦中,仍是小心翼翼依偎着他的人,不忍戳破她的秘密。 巴掌大的小脸儿上透着憔悴,好看的一双眉仍是微蹙着。 “等你想说的时候……”周承庭帮阿娆把被子盖好,又探了探她的额头,才轻轻叹道:“再告诉我罢!” *** 当阿娆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到了第二日清晨。 她感觉身上像是被碾过一般,哪怕前几年做脏活累活时,忙碌一整天,也没有这样的疲惫过。 纵然她想刻意忽略掉,记忆还是如潮水般涌入。她浑身湿透的被周承庭抱起来,她哭着求他走,她在周承庭面前如同求欢般发出不知廉耻的呻-吟声…… 阿娆的脸色发白,满心的羞耻比要她的命还难受。 她才稍稍动了一下,只感觉到一阵酸疼。 “醒了?”太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沉舒缓的声音,似乎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肚子饿了罢?” 阿娆难过的想要背过身去,却被太子捉住了手腕。“阿娆,一切都过去了。你本就是太子选侍,难道侍寝不是你的分内之事?” 她红了眼眶。 周承庭是怕她难堪,才故意轻描淡写,模糊了关键。 “这两天你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周承庭握着她的手腕,低声道:“孤还要你帮忙,抓住要害太子妃的人。” 虽然他没说完,阿娆却听出了他的未尽之言。 他会帮她报仇的。 “殿下,妾身想要让您帮忙,寻些药材、香料过来。”阿娆抽了抽鼻子,眸中却是透出一抹倔强之色。“不能在宫中找,需要去外头买。” 她不管是楚王府还是云南王府的人,也不管她们和王皇后或是安贵妃的关系如何,想要害太子妃、想要害她的人,她必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借力打力,不是只有安贵妃一个人用的好。 她也能搅浑这潭水,让安贵妃和王皇后,自食恶果。 看着阿娆已经恢复了精神,充满斗志,周承庭暗中松了口气。 “没问题。”他如往日一般,风轻云淡的道。 第38章 等到阿娆起身更衣时,周承庭只让人把她的衣裳拿进来,没让芳芷等人近身服侍。 “多谢殿下。”阿娆红着脸,从周承庭手里接了过来。虽说她身上难受,自己更衣多有不便,可比起被人看出她的窘迫来,已经好了太多。 她还依稀记得自己在冷水中扑腾,似乎还摔了一跤?还有昨夜的情-事过后,她的身上很是清爽干净,应该是有人帮她清理过。 可是她好像不记得自己去过浴桶中……阿娆拼命的回忆,却也只能想起,后来自己累极,似乎很快昏睡过去?后头的事,她就一无所知了。 她起先觉得是芳芷和结香帮她清理,可两人都是小姑娘,只怕搬不动意识不清醒的她。太子连穿衣这样的细节都能替她考虑到,应该不会让更多的人瞧见她的狼狈。 阿娆顿时有了个自己都不大敢信的荒谬念头,莫非是太子殿下亲力亲为的帮她……清理? 想到这儿,阿娆忽然低头。她亵衣的带子若是她自己或是芳芷帮忙系,都会打成平整的结。今日的亵衣带子,却是明显系得有些粗糙,松散但不至于让衣襟敞开。 阿娆的外衣穿到一半,不由就停了下来。 只怕真的是太子殿下帮忙……阿娆抬起头,只见不远处更衣的太子殿下,今早也没有让任何人进来服侍。 初见时她觉得太子冷清矜贵不好接近,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觉得太子是个很好人,并不像他看起来那样冷淡。 阿娆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有汩汩的热流涌了进来。 她出神的时间太长,久到周承庭都觉察到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周承庭转身走过来,探了探的额头,轻声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阿娆不争气的又红了眼眶。 “快把衣裳穿好。”周承庭亲自上手,帮她把衣裳拢了拢,顺手帮她系上了衣带。 所系的手法与亵衣上的带子如出一辙。 “过了晌午,孤会找人来给你瞧瞧。”见阿娆想要婉拒,周承庭声音不高,却态度坚决的道:“不找当值的太医,王皇后和安贵妃不会察觉的。” 虽然阿娆反复强调无碍,他也相信阿娆确实了解药性,他还是担心会有不好的影响。 阿娆只得乖乖的点头。 穿好了衣裳后,周承庭才叫人进来服侍梳洗。 今日两人难得一起用了早膳,阿娆是真的饿了,就着小菜吃了两碗粥,周承庭又给她夹了一个金丝卷。 阿娆没敢拒绝,都吃干净了。 用完了早膳后,周承庭没有急着走,屏退了房中服侍的人,让阿娆在他的对面坐下。 阿娆小心翼翼在太子的对面坐下,心里愈发忐忑起来。 事情的原委,太子纵然知道些情形,也会过问她的。她是如何知道茶水中被下了药,这是问题的关键。 先前关于楚王侧妃对花生过敏,她已经找了借口搪塞,如今再用这个借口……阿娆想到太子待她的好,心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原本阿娆想先坦白的,却一时踟蹰着不知如何开口。 “太子妃跟孤说过,你曾在楚王府待过。”周承庭替她解围道:“你是何时发现不对的?” 抛开她因何得知这种药不提,接下来便都好说了。阿娆定了定神,如实道:“是妾身想起了在琢玉宫中,闻到了这种药独有的香味。这种药入水无色无味,最容易让人掉以轻心。且这药的药性发散之后,后续诊脉也查不出来,实为南边世家贵族的的秘药。” 周承庭微微颔首。 “楚王府世子地位看似稳固,可侧妃受宠,庶子也出息,便动了旁的心思。”周承庭没有避着阿娆,他静静的看着阿娆,神色淡淡的道:“至于云南王府,王妃无所出,世子之位至今空悬,两位侧妃所出的庶子,各有千秋。” 阿娆的心几乎要跳出了喉咙,可她竭力维持着镇定之色,身子不由僵硬起来,捏着帕子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攥紧。虽然她意识到这一点,很快就放开了,周承庭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很快就移开了。 “王皇后和安贵妃倒和云南王府的两位侧妃心思相似,三皇子和六皇子,也想借助两个王府力量。”周承庭面上倒是没什么愤怒之色,平静的道:“皇上的寿宴在即,藩王的家眷们入京,正是最好的联络时候。” 既是如此,王皇后或是安贵妃手中有药,便不足为奇了。 “阿娆,孤知道你一心想报答太子妃,因着这两回安贵妃和王皇后的手段,恰好同你先前的经历有关,你才能识破计谋为太子妃出头。”周承庭语气微微一沉,透出几分严厉来。“尤其是昨日,你知道你的行为有多危险吗?” 阿娆闻言,忙站了起来。 太子教训得没错,她确实欠考虑,想的不够周全。可这药粉的威力,她曾在王府后院的争斗中见过。这次她只是喝了一口,还服了其他药材试图压住药性,这后果已经让她难以承受。 “殿下,妾身知错。”阿娆知道自己不是“初犯”,说的话已经无甚可信力。她也只能干巴巴的保证道:“妾身一定谨记您的教诲,不会以身犯险。” 周承庭明显不大信任的眼神。 “先在宜芝院禁足两日,想清楚你错在哪儿。”周承庭看着娇娇弱弱的她,才受了惊吓身子只怕也正难受着,虽然下不了狠心罚她,却也不能又把此事轻轻揭过。 阿娆忙乖乖的应了。 “把你要的东西拿单子列出来。”周承庭看了一眼时辰钟,起身道:“交给孟清江,让他去安排采买。” 万幸太子把她的话听进去了,甚至还愿意帮她,否则她就只能去求助太子妃了。太子妃行事,总不如太子方便。 眼看着太子就要出门,阿娆跟着起身想要送出去,旋即她想起太子禁足的命令,还没走两步便又停住了下来。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阿娆正在迟疑间,太子已经转过身,淡淡的留下一句“不必送了”,便带着人出了院子。 太子生气了。 阿娆本就有点怕他,这下更是有点坐立难安。 明明太子在早膳前表现得很温和,仿佛突然就翻脸了。 不过她有错在先,只能想办法让太子尽快消气。若是她连院子都出不了,又怎么能反击? *** 琢玉宫。 安贵妃使人往东宫打探了几次消息,得到的回复都是一切正常。 “娘娘,是不是那药粉没有效力?”碧桃疑惑的道:“如果真如郡主所言,东宫怎样都要宣太医的罢?” 安贵妃也觉得奇怪。 兰馨郡主既然有示好之意,不可能拿假药糊弄她。莫非下药的人弄错了? “那日是谁当值,暗中打探当日负责茶具的人的口风。”安贵妃皱了眉,吩咐道:“查清楚当日的情形。” 碧桃应了。 昨日的计划没能成功,安贵妃却并未气馁。她指使兰馨郡主把药也献给了王皇后,把药性换了种说法,王皇后便迫不及待的有了这个计划。她还知道,王皇后已经安排好了人,让那人与太子妃有染。 据兰馨郡主所言,这药的药性极猛。而兰馨郡主对王皇后的说法,却是和缓了许多,只说是寻常药力,事后不会被查出来的春-药。 这种丑闻,肯定会被压下来,为了太子的体面、为了皇室的体面。太子妃的位置不会动摇,可太子的宠爱和敬重,便全都没了。 等到她安排的太子嫔入东宫,便能顺理成章的接管不少权利。 本该很顺利,如果没有阿娆出现,打乱了计划。 “兴许是王皇后反悔了也不一定,这计划毕竟有些荒谬,或许她知道这药的药性厉害……”安贵妃思忖道:“这事风险太大,一旦太子追究下来,未尝不会查道她身上。” “娘娘,昨日一切安排得都很妥当,果然姜公子遇到了阿娆,奴婢‘及时’带着人赶到,把她救了下来。”碧桃想到昨日姜姀坏事,对她很是不满。“偏生姜三姑娘不依不饶,非要把阿娆带过去。” 这样一来,她们示好的效果便大打折扣。 “无妨,且看看这两日太子的反应。”安贵妃淡然道:“那日静安长公主已是不悦,阿娆到底少了见识,在贵人们面前失礼。太子若是还肯留宿,才能说明她的地位是稳固的。” 说完了正事,碧桃却又另外想起一件事。 “娘娘,您说兰馨郡主虽然不是嫡出,却也被封了郡主,身份尊贵。”碧桃想起堂堂郡主却玩弄这些低劣的手腕,眸中闪过一抹不屑之色。“竟来您这儿献了不少旁门左道的药。” 安贵妃笑了笑,眸中竟有几分体谅之色。“传说云南王冷心冷情,对这些儿女的疼爱有限,也说不上偏宠哪位侧妃。她们往后的亲事、世子之位的归属……都要她们去争。” “唯独那位小郡主得云南王的偏爱,却早早的就送了命。”安贵妃仿佛果真有两分惋惜似的,叹道:“如果来的郡主是她,说什么本宫也要留她给轩儿做个侧妃。” “明珠郡主谁不知呢?”碧桃在一旁附和道:“五岁时便被请封郡主,上头的姐姐们还都没有封号,她却先有了。其余郡主的封号不过都是以兰字开头,可见云南王的偏爱。皇上后来下旨追封她为明珠公主,也是为了安抚云南王。” 再好的人既是已经死了,再没有利用价值。主仆二人感叹了一回,便也都没再提。 第39章 清泰殿。 等到周承庭过去时,发现姜妙已经等在了里面。 “殿下,阿娆怎么样了?”姜妙虽然已经得了报平安的消息,始终都没放下心来,这一夜都没睡好。 周承庭让她坐了,才道:“已经没事了,我会找人再给她瞧瞧。那茶水有问题,王皇后和安贵妃,都脱不了干系。” 姜妙亦是心有余悸。 这宴席是王皇后主办,起初是由安贵妃提议,如果自己真的有闪失,两个人就是最先被怀疑的对象,她们怎敢如此大胆? “此事云南王府、楚王府都有参与。”周承庭言简意赅的把他调查到关于两府与后宫结交的事,告诉了姜妙。“那药便是南边来的。” 姜妙听罢,凤眸中染上怒色。 如果不是阿娆及时赶来,只怕她就要中了王皇后或安贵妃的圈套。 当时在场的还有静安长公主,她们这是想利用灯下黑么?让她放松警惕,趁机下手。 看来阿娆当初说自己曾在楚王府服侍过,确有几分可信。如果不是曾在王府女眷的身边待过,怎么会知道这样私密的事? 昨日姜妙特意留心了那四位郡主的长相,和阿娆并无如姐妹般相似之处……可阿娆的谈吐,却又不像个下人。 “是我疏忽了。”姜妙愧疚的道:“险些连累阿娆。” 周承庭摆了摆手。 王皇后和安贵妃比姜妙的阅历都深,尤其是安贵妃,更是个极厉害的人,姜妙不是她的对手。 “阿娆也确实该受点教训,她胆子可不小。”说起阿娆来,周承庭又是心疼又是生气。阿娆肯乖乖认错,自己还能板着脸教训她。如果她肯撒娇……素来极有原则的太子殿下,只怕自己会心软。 姜妙虽是心中感动,却也认同太子的说法,阿娆还不知道后宫险恶、事情的深浅,这样很危险。 如果东宫只有她们两个女眷,倒还还说。如果依着皇后的意思,再把太子嫔塞进来……她怕阿娆会吃亏。 “我会提醒阿娆的。”在太子面前,姜妙又忍不住护着阿娆。“这孩子就是心善、知恩图报,您慢慢教导她就是。” 周承庭哭笑不得,只得颔首应了。 “殿下,午宴后当着安贵妃、静安姑姑还有我的面,王皇后提了太子嫔的事。”姜妙蹙着眉,道:“说了几个世家贵女,虽说的都是王皇后那边的人,家世倒也过得去。” 王皇后既然敢当着她们的面说,肯定不会被人挑出硬伤来。 “有个人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她不该出现在这里。”姜妙回忆着昨日的情形,慢慢的道:“王莹,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竟然也在这里头,岂不是太奇怪了吗?” 王皇后娘家的适龄姑娘们,除了嫁给通家之好的外,凡事姿色德行都上乘的姑娘,也用作笼络朝臣,算是给三皇子铺路。 王莹是王皇后二哥的嫡次女,身份还没高到能嫁给皇子为正妃,有皇后侄女的身份,也不会嫁得太差。 “她的身份做太子嫔是够的,王皇后还一力推举她。”姜妙仍是觉得古怪,“三皇子还没有正妃,我估摸着正妃不会从皇后娘家选,可王皇后要安抚娘家人,总该选个做侧妃罢?我看王莹就很合适。” 周承庭也觉得不同寻常,王皇后好心是不可能的。只是一时间他们也看不出,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留意的。”周承庭应了下来。 如果太子派人调查,一定会查出些端倪来。姜妙暂时松了口气,她忽然道:“殿下,您有中意的人选了吗?既能堵住王皇后的嘴,又能成功的恶心到她……” 周承庭勾了勾唇角,没有正面回答。 “东宫里有端庄稳重的太子妃和娇俏的太子选侍,任是谁来,也讨不到好处去。”太子殿下高深莫测的道:“能不能进得来,能不能留得下,还要看孤的心情。” 莫非太子已经有了主意? *** 阿娆老老实实的待在宜芝院中,果然晌午后孟清江带了人来给她诊脉,得到的结论不过是她身子有些弱,开了些进补的方子,便很快离开了。 这半日阿娆也没闲着,偷偷用了太子的纸笔,写了满满两大张纸,上头有各色药材、香料,大半都是南边独有的。 那四位郡主不是没闲着么,还弄了些私密的方子,想要搅浑水,让人无从查证。宫里的太医虽然都是杏林圣手,可到底不能识得天底下所有的药材。 苗疆还有许多秘方传入了楚王府和云南王府,有些根本无从查证。 她们以为这样无迹可寻……阿娆冷笑一声,那她就照着同样的方子,做出同样的东西,浑水摸鱼,让她们百口莫辩。 是以孟清江接到阿娆的单子时,还是暗暗吃了一惊的。不过跟着太子殿下身边多年,孟清江的表情纹丝未变,只答应着去了,连一点疑问也无。 单子在送出去采买前,先到了周承庭的手上。 周承庭拿到手上的第一感觉便是阿娆的字不错,清秀娟丽,甚是赏心悦目。当他凝神细看时,却觉得这份清单愈发印证了他的猜测。 “照着清单,一样不差的买回来。”周承庭仍旧把单子递了回去,道:“有些东西难寻,低调些,别引人注意。” 孟清江忙答应下来。 天色渐暗。 眼看就到了用晚膳的时间,阿娆悄悄让芳芷去打探。得到的消息便是太子仍在清泰殿,也没有去太子妃殿中。 “选侍,听说太子妃娘娘一早曾去了清泰殿,不知殿下说了什么,许久方才出来。”芳芷小声道:“太子妃径直回去了,都没有来宜芝院。” 芳芷和结香担心阿娆得罪了太子妃,可阿娆却知道,太子妃是那样心软善良的人,不会认真跟她生气。太子妃没来,只有一个可能,便是来自太子的阻拦。 说是禁足,执行得可真严格。 阿娆暗暗的想着,不仅她不能离开,连太子妃都不能过来。 “无妨,你再让施东去看看,太子有没有用晚膳?”阿娆想了想,吩咐道。 如果太子用完了晚膳、看完了文书还不肯过来,只怕是真的恼了她罢?哪怕是太子去太子妃处,也比自己留在清泰殿好。 想到这儿,阿娆愈发担心起来。 太子不会是越想越气,把太子妃也给连累了罢? 完了完了,她非但没有帮助太子妃,反而还害得太子跟太子妃生气了?别说报答太子妃恩情了,简直是在给太子妃添麻烦! 阿娆满腹心事,连结香端上来的晚膳也无心去动筷子,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选侍,殿下过来了!”正在阿娆满腹心事的惆怅时,忽然听到芳芷惊喜的声音。 太子殿下来了? 阿娆忙起身,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只是在想,太子既是来了,就说明没有在生气,起码没有那样生气。 等到周承庭进了门,见到满桌子冷了的饭菜时,不由皱了眉。 “妾身见过殿下!”阿娆忙上前行礼。 当她抬起头时,发现周承庭明显脸色不大好看,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不免又惴惴不安起来。 “殿下,妾身已经反思过了。昨日——”阿娆低下头,小声认错。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只听周承庭道:“怎么没用晚膳?太医给你开了食补的方子,怎么不好好吃?” 啊? 阿娆愣了愣,准备好的话都没有用得上。 太子生气,是因为她没有用晚膳么?阿娆怔然,抬起头,傻乎乎的问道:“殿下,您用过了么?” 准备了一篇话要说的太子,顿时被噎了回去。 他忙完了了手中的事,便匆匆来到了宜芝院。听说阿娆先是写了大半日清单,又不知道再鼓捣些什么,压根没有好好休息。甚至连晚膳都没用,简直是胆子愈发大了,连他的话都敢不听,权当耳旁风。 他本要好好教训她,却被阿娆的话给问住了。 自然他也是没有时间用晚膳的,这会儿正是饥肠辘辘时。 阿娆见状,心下了然。她神色渐渐自然了些,摆出宽容大度的姿态道:“殿下,您一起用点儿?” 竟被个小姑娘给问住了,太子殿下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却没什么意见,让人把他的晚膳也给端上来,并把阿娆的药膳做一份热的重新端上来。 这一通折腾下来,周承庭的脾气也被磨没了。当然,阿娆不按时吃饭,该教训的也不能忘掉。 知道她会胡思乱想不好好吃饭,所以在早膳前,他才什么都没说。 只得再想些别的法子让她长点教训。 第40章 太子的晚膳是早就预备着的,且在小厨房的人来问话时,孟清江已经很有先见之明的让人往宜芝院送,没让去清泰殿。是以周承庭才吩咐完,晚膳几乎立刻就送来了。 周承庭斜睨了一眼孟清江,却碍于阿娆就在旁边没说什么。 孟清江做了个“知罪”的动作,眼中却有笑意,神色轻松的退了下去。太子殿下身边终于能有个知心人,看着太子长大的他,也有种欣慰的感觉。 两人的晚膳很快在隔间摆好。 到了晚上就讲究饮食清淡,不过太子殿下的晚膳照例是十分丰盛的。摆在阿娆面前的药膳,就格外显得形单影只,孤零零的。不大好看,也不大好吃。 原本太子没过来时,小厨房还给她上了四菜一汤,只不过她没心思吃,都放凉了。 当然冷着也能吃,热一热就更好了,她不挑剔。可是看太子的神色——阿娆偷偷的抬眼打量在饭桌前也是正襟危坐、不假辞色的太子殿下,好像没有让人重新端上来的意思。 方才太子没来,她内心忐忑不安没胃口,这会儿她放下了大半的心,可太子却不给她吃了。 阿娆几乎以为太子要用这种方法惩罚她。 她不挑剔吃食,可是这一大桌子菜,太子只略夹了两筷子,他一个人也吃不掉。她却只能吃没有滋味的药膳,她莫名觉得有点委屈,吃饭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周承庭虽然看似心无旁骛的专注用饭,余光却从没在阿娆身上离开过。 见她像是闹小孩子脾气一样,只把汤匙在碗里搅来搅去,就是不好好吃。他觉得有些好笑,或许阿娆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在跟他撒娇,就像是恃宠生娇? 眼见她一碗粥连一半都没喝下去,周承庭轻咳一声。 正在专心致志发呆的阿娆被吓了一跳,忙抬起头,一双平日里温柔妩媚的眸子此时瞪得圆溜溜的。 周承庭放下手中的筷子,淡淡的看了阿娆一眼。 阿娆闻言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她忙捏紧了汤匙,大口大口的往下咽,也不敢再磨蹭。 比这难吃多了的东西,为了填饱肚子她都吃过,也从没嫌弃。或许她潜意识里觉得,太子一直以来至多是面冷,对她总是宽容的,从来没有真正发过脾气。 阿娆低着头,食不知味的解决着碗中的药膳。 忽然,她面前的碟子里自己“跑”进来一只晶莹剔透的虾仁。 阿娆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紧接着她面前的小碟中有被放进了诸如一块鹌鹑肉、一片云腿豆腐、一只圆滚滚的虾饺…… 阿娆呆呆的抬起头,只见太子殿下正端起碗准备添汤,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好好吃饭。”周承庭对着这样的阿娆,总是忍不住心软。可不能让她看出来,是以太子殿下绷着一张英俊的面庞,自己添汤、添饭、顺便盯着她吃饭。 阿娆心中一松,方才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哪怕太子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她也是快活的。 她唇边不由浮出浅浅的笑容来,觉得连难吃的药膳,似乎也变得美味起来。 当然不排除是龙井虾仁、云腿豆腐、虾饺真的很好吃! 阿娆愉悦的想着,笑意一直深到眼底。 等到晚膳撤下去后,已经快到他们平日里歇下的时辰。周承庭怕阿娆吃完就睡积食了胃里难受,自己在书案前随意抽了本书看了一会儿,阿娆就在一旁做点绣活陪着。 今日光想着要配药方和香料,答应要给太子做的衣裳,还没开始裁。想到太子那日让她“量”尺寸,阿娆被撩拨得七荤八素,哪里还记得住。 明儿就背着太子,找见他的旧衣裳偷偷照着裁好了。 周承庭看书本就是为了让阿娆晚睡会儿,倒不是真的急着看。是以他的目光,时不时就往阿娆那儿飘。见阿娆盯着手中的料子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随后又红了脸,周承庭也不觉跟着翘起了唇角。 他自是知道阿娆想起了什么。 太子殿下放下了手中的书,自书案前起身,阿娆也忙跟着站了起来。 两人各自洗漱后,阿娆回来时,太子殿下已经在等着她了。阿娆本想照例在睡在外面方便服侍,周承庭却让她先上去,自己睡在外面。 若是往日阿娆可能还会据理力争、推拒一番,可这会儿太子还在生她的气,阿娆不敢多说,乖乖的先躺了进去。 “殿下,您别气了好不好?”墙角的宫灯被挑得更暗了些,帐子里只透进来隐隐约约的光亮。阿娆侧着身子,看着太子小声道:“妾身真的知道错了。” 太子的气还没消,却依旧待她很好,阿娆就觉得更愧疚了。 还有太子妃……阿娆知道她一定也很担心自己,也非常生气自己的莽撞。等她的禁足令解了,还要去太子妃那儿认错。 她已经前后跟自己认了几次错,周承庭见她态度也确实诚恳,倒也没想着不依不饶。他怕阿娆一撒娇,自己就心软。不如趁这会儿,把她的身子调理好一些。 是以周承庭淡淡的应了一声,神色缓和了些,只是仍没见笑模样。 “殿下,妾身禁足期间,能不能偷偷往外传递消息?”阿娆见好就上,压低了声音问道。 周承庭挑了挑眉,阿娆胆子真的是愈发大了。禁足令是他下的,她还敢当着他的面这样问。 “你说能么?”太子殿下要被气笑了。 阿娆点点头,心态很好的道:“妾身看,还是可以的。妾身在东宫里怎么都算得上宠妾罢?” 周承庭怕她再乱来,有意泼她冷水,不咸不淡的道:“那是自然,东宫就你这么一个,你这么说也是可以的。” 阿娆却丝毫不以为意,“所以妾身能收买您身边的人,暗中让人去找安贵妃联络,也算是合情合理。您不知道,那日在御花园中姜姀来找麻烦,是安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碧桃帮妾身解围。” “时间卡得刚刚好,不让人生疑都难。” 就算她不去找安贵妃,安贵妃也一定会找上她。她在王皇后、静安长公主面前失仪,等于已经得罪了未来的太子嫔、让太子尊敬的长辈不喜,那么她就一定需要安贵妃的帮助。 如果她是个有野心的人,怎么会不着急呢? 见太子没有出声,阿娆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您看妾身能背着您搞点小动作吗?” 阿娆偏把这些小心思都摆在外头,倒让周承庭哑口无言了。当然周承庭知道她是为了表现自己知错就改,没有自作主张,预先跟他商量。 讨好之意分明,却并不让人讨厌。 太子殿下没有出声,可阿娆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有种沉默正叫默许不是么? *** 得了太子的许可,阿娆左思右想,决定让芳芷去联络安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碧桃。 “就是我惹怒了太子妃,太子也不高兴,所以我被禁足了。”阿娆沉吟了片刻,道:“我想当面感谢贵妃娘娘的解围之恩,只是暂时没法脱身,还请贵妃见谅。” 说着,阿娆拿出了一枚玉簪交给了芳芷。 “把这个拿给碧桃。”阿娆嘱咐道:“她见了就明白了。” 这枚玉簪是她去琢玉宫时,安贵妃亲自替她戴上的。最后虽然两人都没有说破,可安贵妃有把信物交给她的意思,就是等着她主动联络吧! 尤其是这次在御花园,安贵妃可帮了她“大忙”。 “你要小心些,千万不能被人瞧见。”阿娆神色郑重道:“未来咱们宜芝院的前程,不得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芳芷慎重的点了点头。 阿娆又煞有介事的叮嘱了一番,方才放她去了。 既是跟太子已经通了气,阿娆知道他一定会帮忙照看周全。芳芷虽然聪慧,却还少些历练。事先没告诉她,阿娆也是存了要锻炼她的意思。 否则直接让芳芷去安贵妃宫中,就等于直接昭告整个后宫。 从安贵妃还会安排姜知瑞、姜姀兄妹来恶心自己看,阿娆确定安贵妃是打定主意要拉拢她了。上次在御花园是她主动过去,给了安贵妃机会。 可姜知瑞、姜姀能恰好出现,只能说明安贵妃早就有安排,不是在御花园,或许也在别处。 离上次她被皇后教训后去了琢玉宫还没过几日,安贵妃便如此急切……那么只能说明皇后有了动作,让安贵妃着急了。 这是一件,还有另一件,阿娆心里始终都没想明白。 为何安贵妃能那样笃定,就一定能把她拉拢?眼下她给出的条件,王皇后也能给。她就不怕王皇后“幡然醒悟”,不再一门心思的选什么太子压根儿不会喜欢的太子嫔,转过来拉拢她? 还有,要提防云南王府和楚王府——阿娆神色微黯,很快收回了思绪。 无论是谁,会伤害到东宫的,她都不会手软。 太子殿下的办事效率极高,她要的东西,有多半已经都买回来了。阿娆看着那些熟悉的药材、香料,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儿。 那人最爱摆弄药材,她还小,弄乱了药材,那人也从不生气,把她抱起来亲一亲,甚至还耐心的给她讲各种药材的用处。她还记得,那人慈眉善目的告诉她,药是用来救人,而不是害人的。 往昔还历历在目,白驹过隙,一晃竟也有十余年的时间。 “选侍,您要的匣子取来了。”结香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阿娆回过神来,结香捧着个大托盘进来了。 药材和香料都是要分门别类的存放,阿娆让她放在一旁,自己亲自动手分拣。 有些东西,她希望永远都不要用上。 第41章 阿娆的“禁足令”,直到五日之后才被解除。 还在禁足间的第二日,太子妃就来看过她。太子妃那样性子要强的人,竟在她面前落了泪。阿娆愈发坐立难安,比训斥她或是惩罚她还难受,忙赌咒发狠的保证日后不会再犯。 那日芳芷去琢玉宫,带回了安贵妃的话。安贵妃让她稍安勿躁,说是不必急在这一时,很快她们就能有机会见面。 恐怕安贵妃是怕她莽撞行事,才特意强调的吧! 阿娆不知道安贵妃是不是要等到秋狩时才会见她,安贵妃行事比王皇后谨慎得多、缜密得多,没有万全的把握,不会轻易有所动作。 “选侍,庆和公主、庆宜公主还有一位皇后娘家的王姑娘来了,太子妃请您过去一趟。”阿娆还在琢磨着安贵妃的事,太子妃身边的宫女连翘过来通传。 公主们已经回宫,这几日宫中正热闹着,藩王的郡主们、世家贵女们,又一次入宫同公主们见面。因着三皇子和六皇子要选正妃、侧妃,大家都卯足了劲儿,要好生表现。 庆和公主是王皇后所出,庆宜公主是已故的慧嫔所出,阿娆搜刮着回忆中对这两位公主的听闻,至于那位王家姑娘为何也来东宫……阿娆就觉得有些不同寻常了。 只是太子妃召唤,阿娆自然是要去的。想到要见两位公主,阿娆干脆盛装,特特换了一身太子妃命人给她新裁的衣裳,金丝银线绣在裙摆上,衣料柔滑,走动间如同流光般熠熠生辉。 发鬓上的首饰,也是捡着不逾制的尽量往奢华打扮,仍旧是往妩媚娇妍里上妆,只为了展示她太子宠妾的气派。 若只是庆宜公主来,她也不至于这样打扮。可还有庆和公主、王皇后娘家的姑娘,阿娆便不得不提防,她们的来意。 因重新更衣梳头,阿娆到达太子妃殿中时,已经耽搁了好一会儿。 庆和公主被王皇后宠惯了,想见阿娆的新鲜劲儿已经过去了不少,听到宫女通传说柔选侍到了,眼中闪过一抹不屑。 “才听说太子哥哥纳了妾,正好来看嫂子,顺便瞧瞧她。”庆和公主对阿娆的姗姗来迟十分不满,不耐的道:“她竟摆的架子这样大,嫂子您可要好好管管她——” 这口吻倒是跟王皇后如出一辙。 阿娆哂然,她只作没听见,施施然走了进来。 仿佛整个屋子都被她点亮了。 两位公主并那位王皇后娘家的姑娘、也就是王莹,不约而同的想着。 这位最近在后宫中大为出名的太子选侍,果真是一副好容貌,堪称绝色。怪不得勾着她们太子哥哥,连续近两月都留宿她房中,还去皇上面前,为她撑腰。 想到这儿,她们看向姜妙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同情。 “妾身见过娘娘,见过庆和公主、见过庆宜公主。”阿娆没有丝毫怯场,规规矩矩行礼,面上带着柔和的笑容。 与王皇后一样,庆和公主也最烦阿娆这样看似温婉娇柔的神色,这令她想起讨厌的安贵妃。故此在最初的惊艳过后,庆和公主对阿娆的冷淡毫不掩饰。 照理说阿娆有品级在身,又是皇上亲赐的封号,哪怕她是嫡公主,也该客气点。可庆和公主打定了主意不给她好脸色,故此只是冷哼一声,就算是答应了。 相较之下,庆宜公主态度就温和多了,她没有把阿娆的礼都受了,笑着起身打了招呼。 想来庆和公主应该同姜姀很有共同语言,阿娆想起那日也是在太子妃殿中,姜姀张狂的模样,两人脾性倒很相似。 阿娆进来时,姜妙和两位公主自是不必起身,可王莹虽然出身承恩伯府,可她没有封号,见了阿娆还是该行礼的。 当然,如果阿娆不计较,本也可以忽略不计。但这人分明没把她放在眼中,又是王皇后的侄女,阿娆自然选择计较。 “娘娘,妾身听说两位公主和皇后娘娘的侄女来了,怎么不见那位姑娘?”阿娆岂能让她们含混过去,便对着姜妙明知故问。 姜妙看出了阿娆的用意,还没等她开口接话,只听庆和公主不悦的道:“你有眼睛看不见吗,我旁边这位,就是我母后的侄女,也是我的三表姐。” 阿娆就等着她这句话。 “公主见谅!”阿娆曲了曲膝,笑道:“妾身素日里听说承恩伯府的家教更是在京中都是有名的,说起承恩伯府的女孩儿,哪个不称赞进退有据、有教养呢?” 庆和公主和王莹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尤其是王莹,脸上更是挂不住。她可是姑母中意的太子嫔人选,之所以把阿娆叫过来,本就存了示威的意思。 一向被夸赞美貌的她,见了阿娆后自觉败下阵来,论容貌她比不过,心中已是不大痛快。 而阿娆张口就讽刺她没有教养,这是在打她的脸,还是在打王皇后的脸? 只是两人心中也清楚,此事确实是她们理亏。王皇后前些日子才因为此事被皇上训斥,庆和公主想来也被教育过,不许在这上头再惹麻烦。 故此王莹不情不愿的上前给阿娆行礼,口中称“选侍”。 她在心中咬牙启齿的想着,等她当上了太子嫔,一定要给阿娆点颜色看看,让阿娆为今日的嚣张付出代价。 阿娆见好就收,笑盈盈的应了,让王莹起身。 这位太子选侍果然名不虚传——在场的人除了姜妙外,对阿娆都有了新的认识。 “嫂子您就是太心软了,才纵着底下人张扬起来。”庆和公主用阿娆也能听到的声音,在姜妙身旁道:“我看这个姜选侍,她——” 庆和公主的话音未落,只听姜妙微笑着打断了她。“父皇赐了她封号为‘柔’,妹妹别叫错了。” 柔?庆和公主虽然早有听闻,今日见了,却觉得阿娆睚眦必报的劲头,可跟柔字压根儿就不沾边。 看着姜妙,庆和公主竟还生出一点怒其不争的感觉来。明明只是姜妙身边的丫鬟,竟生生把姜妙这个太子妃压了过去。 而王莹却是心中暗喜,太子妃如此好说话,她嫁到东宫来,太子妃不会成为阻碍。 是以见庆和公主还要说什么,王莹却拽了拽她的衣袖。 “嫂子,我知道了。”庆和公主终于想起正事,对姜妙笑道:“之前说好的,今儿母后让我带阿莹过来见见您。” 之前的那次……想来就是在御花园中,王皇后请了静安长公主和太子妃过去的时候吧! 见王莹红着脸低下头,含羞带怯的模样,阿娆便明白了她们的来意,敢情这位已经以未来的太子嫔自居,过来敲打她这个太子选侍一番? “阿莹是个性子腼腆、温柔的。”庆和公主迫不及待的道:“她心灵手巧,女红极好,母后都常夸她呢!还有她主持中馈也是一把好手,也曾管过府里的庶务呢!” 姜妙只是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有些话太子妃不方便说,有失尊贵。可她作为太子宠妾,却是无所顾忌的。 “公主,王三姑娘是要来宫中做女官么?”阿娆明知故问,偏要曲解庆和公主的意思。“王姑娘这样的品貌,一定极得主子娘娘的喜欢。” 王莹的脸一阵白一阵红。 若是聪明人早该看出她是要嫁给太子,做太子嫔的。姜娆到底是装傻充愣还是果真不知道?而阿娆敢如此有底气,对着公主也毫不怯场,还不是因为她独得太子宠爱? 甚至太子为了她,都能去皇上面前告皇后娘娘的状。 贤良是太子妃的,偏宠是太子选侍的,她这个太子嫔还有什么意思? 庆和公主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可如今太子还未点头,也未有明旨下发,她不好就嚷嚷出来。只得胡乱说了两句,准备含混过去。 王莹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可是,她又不得不嫁过来的理由——王莹咬了咬牙,她是不会放弃的! “嫂子,总之阿莹绝对是个贤内助,能成为您的左膀右臂。”庆和公主不理会阿娆,转而对姜妙道:“她心里极为敬重您呢,时时以您为榜样,自律自省——” 这庆和公主的话也太夸张了! 阿娆简直想笑出声,这到底是想来帮太子妃,还是来取而代之?哪怕有这样的心思,也不用表现得太明显罢! “原来王姑娘是要来东宫做女官呀!”阿娆恍然道:“娘娘身边的女官还有空缺,正好王姑娘过来人就齐全了。” 王莹涨红了脸。 方才一直在旁边安静的着看着这一切的庆宜公主,仍是微笑着做壁上观。 第42章 见阿娆一副伶牙俐齿、春风得意的模样,庆和公主和王莹对视一眼,她是个大麻烦! 哪怕庆和公主对阿娆十分讨厌,也不得不承认,只看那张了不得的脸、看那玲珑有致的身段,她确实有做宠妾的本事。 今日才是头一次见面,就被她给压制住,往后自己就算嫁到了东宫,岂不是连个宫女出身的太子选侍也不如? 这样想着,王莹给庆和公主使了个眼色,让她帮帮忙。 “我在跟太子妃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庆和公主决心给阿娆给下马威,起码不能让阿娆太过张狂得意。她换了高高在上的语气,显然要让阿娆没脸。 姜妙虽是要顾及她作为公主们长嫂的贤良形象,可她岂能容庆和公主在东宫撒野?姜妙皱了皱眉,才要开口说话时,阿娆却先站出来的。 这样的小事还不值得太子妃出手,阿娆微微翘起唇角,没有一点儿不悦,反而微笑道:“公主殿下这话妾身就听不懂了。是您点明要见妾身,且这里又是东宫,妾身自然要热情待客。” 庆和公主方才有些气昏了头,一时忘了要见阿娆还是她自己的提议。 “好了,阿娆。”姜妙轻咳一声,作为太子妃,她不能看着公主和太子选侍吵起来。她把手中的茶盏放到一旁的高几上,淡淡的道“庆和公主多大你多大,什么事都要挣个是非对错么?” 虽然这话是看着阿娆说的,可任在场的人都能听出来,这话实则是给庆和公主听的。 姜妙摆明了是说自己不懂事、不懂规矩——庆和公主反驳也不是,不反驳也不是,素来都是任意使小性子的她,竟有种憋闷的感觉。 太子妃肯定是要向着东宫的,同来的王莹倒没有很气愤。更何况阿娆又是太子妃提拔起来的,庆和公主揪着阿娆不放,实则是在下太子妃的面子。 想通了这点的王莹,忙悄悄挤眉弄眼让庆和公主别计较这些。 “时候不早了,五妹,咱们还是回去罢。”在一旁的庆宜公主终于不紧不慢的开了口,她神色温和的道:“左右很快就能去秋狩了,大家在一起相处的日子还多着呢。” 确实时候不早了。 阿娆看了一眼墙角的时辰钟,已经快到了午膳的时候。 可庆和公主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既是把方才的话题揭过,她提出要看看东宫院子里种着的海棠。 看海棠? 这些日子对东宫才有些熟悉的阿娆,想起那几株海棠的位置,旋即便明白了庆和公主的用意。 清泰殿前面的那几株海棠开得最好,无论太子是回自己寝殿、还是去太子妃处、或是宜芝院,都会经过这条路。 莫非要带着王莹跟太子殿下来个偶遇? “去罢。”这不会让要求不算过分,姜妙自然答应了。只是她也不会让庆和公主如意,姜妙笑道:“阿娆也一起去罢。” 虽然她知道就算王莹是天仙下凡,就凭王莹的出身,太子也不会多看一眼。可王皇后等人打得主意她也看得清,想要在太子面前留个好印象。 左右太子都是要接受个太子嫔入东宫的,若是太子瞧着王莹还顺眼,那就再好不过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王皇后的底线是让自己娘家的女孩儿嫁到东宫,她有几个备选的人,是谁都可以。而王莹却对太子嫔之位势在必得,求动了王皇后、庆和公主帮忙。 平心而论,姜妙觉得王莹生得不错,可偏生阿娆在这儿,就如同日月之光和萤火,差得实在是太远了。 庆和公主虽是对仍然带着阿娆不满意,不过她更怕姜妙拒绝,只得勉为其难的没再说什么。 出了太子妃的寝殿,姜妙陪着两位公主走在前面,反而是王莹和阿娆并排跟在后面。 眼见王莹一时没留意,险些在路上绊倒。阿娆本来无心管她,可她偏生抓了阿娆的衣袖。阿娆只得顺手把她扶住了,赶紧站住免得自己也跌倒。 这个小插曲只发生了一瞬间,动静也不大,甚至前面的三人都没察觉到,可是阿娆和王莹与前面的距离,却是分开了。 “多谢选侍!”王莹面上的趾高气昂之色已经消失不见,她待阿娆的态度突然变了。王莹亲亲热热的挽住阿娆的手,笑道:“我瞧着选侍面善,觉得亲切极了。我今年十八了,不知选侍今年多大?” 伸手不打笑脸人,阿娆也只得应道:“我十七。” 王莹听罢,立即露出笑容来,柔声道:“那我便称呼选侍为妹妹罢,这样觉着更亲近些!” 王莹的变化让阿娆有些惊讶,从高高在上要摆太子嫔的谱儿,到这会儿亲热得要跟她论姐妹…… 她想进东宫想疯了罢,竟让自降身段、不怎么顾及脸面的叫她妹妹。要知道阿娆此时有了封号,也是太子妾室的身份——要跟自己论姐妹,可不是表明了她一门心思想往东宫钻营的心思? 阿娆有些无语,还没见过这样的人……阿娆笑了笑,不置可否。 王莹权当是阿娆答应了,仍旧挽着阿娆的手,笑眯眯的道:“我这个人性子直,脾气却不急,也是很好相处的。你身上的香囊真漂亮,是自己做的吗?” 难道因为她好相处,自己会帮她劝太子娶了她做太子嫔么? 阿娆觉得好笑,不过当她看到王莹竟真的专心研究起自己挂着的香囊,方才觉得自己一闪而过的荒谬念头,或许是真的。 搞不好王莹真的这么想。 比起换了个策略,来跟她攀交情、论姐妹来的王莹,她还是更想看到王莹跟庆和公主一样,跟她针锋相对更好些。 阿娆被王莹弄得苦不堪言。 幸而很快传来小内侍的通传声,说是太子殿下到了。 阿娆留意到,听到太子过来的消息,王莹的眼睛都亮了。 莫非王莹真的看上太子了不成,还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不可?对于王莹来说,太子可不是她最好的选择。可能一入东宫,她就等于是进了冷宫。 哪怕太子真的瞎了眼看上她,她能得宠,也要等到太子登基后,起码王皇后和三皇子都不再成为威胁。 “妾身见过太子。” “臣妹见过太子哥哥。” 前面的姜妙三人先给太子见礼,阿娆压根儿没着急往前头凑,倒是王莹有些着急了。 庆和公主没忘了自己的来意,有意要让王莹在太子面前露面。她才侧过身子,想把王莹介绍给太子。而太子也确实往这边看过来,方才端肃的神色,顿时柔软了许多。 莫非太子对自己表姐也有点意思?庆和公主还没来得及高兴,只见她们素来稳重自持的太子哥哥,温和的道:“外头风大,怎么就站在外头吹风?” 庆和公主、庆宜公主、王莹都不约而同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 虽说秋日天凉了,今日也确实有风,可这会儿临近晌午,秋老虎还厉害着,哪里就能把人给吹坏了? 两位公主离得远些没瞧见,就站在阿娆身边的王莹,却瞧得分明。太子本来稍显冷淡的神色,在看到阿娆的那一瞬添了几分温柔之色、体贴之意。 当然两位公主,看到并排站着的阿娆和王莹,都觉得太子宠妾这个名号,非阿娆莫属。 不过王莹并没有气馁。 虽然太子眼中没有她、也没有准备搭理她的意思,她还是盈盈的下拜行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没发话,她含羞带怯的笑着,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等她觉得自己的脸都快笑僵硬了,才听到太子用有些迟疑的语气,道:“这位是——” 其实周承庭是认识王莹的,虽然他跟皇后的娘家承恩伯府接触不多,同王皇后的几个侄女还是见过数面的。 不过眼下他装不认识,谁也不敢挑理。 “太子哥哥,她是我二舅舅家的三表姐王莹。”庆和公主见状,忙道:“今儿她入宫来,我和庆宜便带她来嫂子这儿坐坐。” 周承庭微微颔首,就算是打了招呼。 见太子的态度不咸不淡的,王莹心中还是燃起一丝希望的。只要不讨厌她,就是个好的开始! 既是太子回来了,两位公主并王莹也不好多留,很快便告辞了。 “从皇后那儿请安回来,就陪着这两位公主并那位姑娘。”姜妙揉了揉额角,对周承庭道:“尤其是那位庆和公主,闹得我头都大了,我得去歇会儿。殿下,让阿娆服侍您用饭罢。” 还没等阿娆说话,姜妙又道:“阿娆,把今儿的事跟殿下说说,我也就不费事儿了。” 姜妙干净利落的交代完,便带着珊瑚回去了。只剩下阿娆自己对着太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走罢。”周承庭忍笑,面上不显,动作却很自然,牵着阿娆的手回了宜芝院。 趁着午膳还没端上来的时间,阿娆便把今日的见闻说了。 “殿下,妾身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阿娆不能理解王莹的行为,对周承庭道:“这位王姑娘也太急切了,见风使舵的能力也是一流。本来想摆她未来太子嫔的谱儿,见妾身不吃这一套,她态度竟来个大转弯,跟妾身论起了姐妹!” 按照常理说,皇后娘家的女孩儿对嫁给太子都该避之不及啊! 就算王皇后为了往东宫楔钉子,逼迫着她们嫁过来——看王莹的态度,自己乐意得很,哪里有被逼迫的样子? 这么想的话,原因可能只剩下了一个。 “殿下,王姑娘真的看上您了罢!”阿娆大着胆子猜测道:“不知何时,她被您的风采魅力折服,无论如何都要跟着您?” 周承庭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阿娆,孤有没有魅力,你不知道么?”周承庭起了逗弄她的心思,突然凑近。 哪怕她已经早就已经是太子的人了,可面对撩拨她的太子,她却仍是手足无措,顿时慌张起来。 好在午膳已经在隔间摆好,算是给阿娆解了围。 看到用饭时的阿娆明显兴致不高,还一副心事重重却竭力掩盖的模样,周承庭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阿娆有心事。 *** 坤正宫。 庆和公主在回皇后宫中前,就带着王莹和庆宜公主分开了。当初拉着庆宜公主一起去东宫,只是不想很快让自己的目的暴露,如今人利用完了,她也没邀请庆宜公主同去坤正宫。当时庆宜公主没什么表示,只是笑了笑,往自己宫中走去。 “母后,那个阿娆真是太嚣张了!”才见了皇后,庆和公主便迫不及待的告状。“她连我都不放在眼中!伶牙俐齿的顶嘴、很是跋扈。” 皇后原本对阿娆的恨是从安贵妃身上移情来的,可自从皇上亲赐阿娆封号、又将她训斥一通后,王皇后就愈发讨厌阿娆。 “三表姐若是到了东宫,只怕还会被她欺负呢!”庆和公主嘟囔道。 东宫中是个什么情形,王皇后自是知道的。太子偏宠阿娆,是人尽皆知、有目共睹的。阿娆就算凭着那张绝色的脸,还能得宠好些年,王莹想要争宠,是没什么希望的。 “阿莹,你想好了?”王皇后看着自己的侄女,总觉得有几分惋惜。王莹不是她最佳的选择,她还想把王莹嫁到想笼络的朝臣家中。“今日的情形你也见了,那个太子选侍很是难缠!” 原本王皇后要选的人中,并没有王莹。可王莹自己找过来,红着脸说要为姑母分忧,甘愿嫁到东宫去。 王皇后觉得王莹是一时糊涂,贪慕太子嫔的虚名,没有认清现实。这她才让女儿庆和公主带着王莹去东宫坐一坐,再把太子宠妾叫过来看看。 “姑母,侄女愿意为姑母分忧。”王莹态度仍是很坚决,她声音不高,面上透着绯色道:“咱们家的姐妹里,似乎没有情愿来的。” 王皇后默了默。 嫁到东宫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这她比谁都清楚,难得碰上王莹情愿—— 一时间坤正宫静默下来。 “让本宫再想一想。”王皇后心中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只是她仍旧没有最后想好。 王莹识趣的退了出去,庆和公主留了下来,准备为自己的母后排忧解难。 她同庆和公主住在一处,此时她也只能先回去等消息。 在回廊上,一个粉衣宫女不小心撞到了她,王莹也好脾气的没有发怒,反而扶住了她。 王莹继续往公主殿中走去,此时她手中已经多了一个小纸卷。 “姑娘,可是要摆午膳?”庆和公主拨来服侍她的宫女前来问道。 王莹摇了摇头,做出一副不舒服的模样,道:“我有些头晕,想躺一会儿,不要打扰我。” 宫女们答应着退下了,房中空无一人时,她才悄悄的打开了手中的纸卷,摊开细看,那熟悉的字迹,让她忍不住脸红心跳起来。 等了好一会儿,她听到有敲窗子的声音。 她没有动,屏息站在原处等着。 响过三下之后,她才忙快步走过去,打开了窗子。 *** 庆宜公主没有回自己的殿中,而是去了安贵妃的琢玉宫。 自从她父皇要王皇后和安贵妃留意公主驸马时,她来坤正宫和琢玉宫的次数便多了些。 王皇后自己有庆和公主和三皇子的事情要忙,自是无暇顾及她。反而是安贵妃对她关照的多些,不时就请她来琢玉宫,倒像是真心实意要为她选驸马。 “见过娘娘。”庆宜公主行了礼,安贵妃便含笑招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安贵妃比皇后小不了多少,虽然两人都称得上保养得宜,可安贵妃眉目间始终有种少女般的娇俏感,至今荣宠不衰。 庆宜公主想起自己的亲娘慧嫔,虽然她得到的说法是她娘小产血崩而死,可她是不大信的。她曾听人背后议论过,如果慧嫔不死,或许会成为第二个安贵妃也不一定。 她娘真的是意外而死么? “方才和五妹去了东宫,那位太子选侍可真是位绝色美人。”庆宜公主在安贵妃面前并不拘束,很是放松的道:“我看王姑娘想得宠东宫,却是难了。” 王皇后的那点子私心在宫中都不是秘密,后妃公主们没有不知道的。 “你们母后自有她的安排。”安贵妃还是这幅波澜不惊的模样,庆宜公主在印象中,从没见过安贵妃慌乱过。“你们小姑娘家家的,不必操心。” 庆宜公主脸色微红,笑了笑。 “反倒是你,你父皇交代给本宫替你选驸马,你跟本宫说说,心里可有中意的人?”安贵妃态度温和,虽是用于揶揄的口吻,反而让人觉得她真诚。“别害羞,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呢,到底要你自己喜欢才好。” 安贵妃这份处处周到,王皇后就从来学不会。 庆宜公主看似含羞的低下了头,却是心静如止水。 “知道你们小姑娘害羞,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告诉本宫也一样。”安贵妃善解人意道:“秋狩正是个好机会,正好你也能看一看那些世家子弟是不是有真本事的。在外头行事方便些,不似宫中拘束。” 庆宜公主感激的点了点头。 “娘娘,我也能时常去东宫。”庆宜公主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抬起头来,看着安贵妃道:“如果娘娘有需要,我可以帮忙——” 太子和太子妃待公主们都很和善,她们在东宫里走动,肯定比安贵妃要好,起码不那么显眼。 安贵妃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傻孩子,本宫并不是要你的回报。”安贵妃摸了摸庆宜公主的头,柔声道:“本宫自己没有生养女儿,看你就当是亲生女儿一般,有什么只管来找本宫就好。” 庆宜公主听罢,眼中噙着泪花,她忍了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安贵妃又安抚了她几句,便让她回去了。 “娘娘,若是庆宜公主肯帮忙,咱们行事不也方便些?”碧桃有些不解的问道:“慧嫔娘家虽然地位不显,有个哥哥倒是出息的。您何不拉拢庆宜公主,给六殿下多添些助力?” “还未到时候。”安贵妃摆了摆手,道:“本宫瞧着庆宜虽然有些意思,却还没有真正下定决心。” “不着急,她总有认清现实的时候。”安贵妃胸有成竹的道:“那时她自然会心甘情愿的为我所用。” *** 到了夜里,周承庭仍旧去了宜芝院。 阿娆几次欲言又止,用过了晚膳后,周承庭在书案前看书,她没有干绣活的心思,捏着针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阿娆看了一眼时辰钟,见太子仍没有起身的意思,才鼓起勇气到了周承庭面前,小声道:“殿下,能跟您说两句话么?” 周承庭合上了书。 他就等着阿娆主动开口,这半日来她都是心事重重的。他希望阿娆能信任他,能把心里的话告诉他。 “殿下,您已经快两个月没有留宿太子妃殿中。”阿娆鼓足了勇气,红着脸道:“您是不是该——” 从今日王莹对她的态度来看,她这个太子宠妾的形象倒是有了。可这样一来,却也把太子妃给压了一头。虽说太子妃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待她仍是一如既往的亲切,她总觉得自己愧对太子妃。 周承庭眸色渐深,他慢条斯理的道:“王莹想入东宫的心思昭然若揭,若是王皇后一力支持,倒也不是不可能。” 阿娆愣了片刻。她先前一直在潜意识里觉得,太子不会娶太子嫔,起码不会娶王莹。 “阿娆,你要是想真的报答太子妃,或是保护太子妃,就要坚持到底,不能半途而废。”太子殿下端着架子,正色道:“若是今夜孤留宿太子妃殿中,往后若真的有太子嫔进来,孤岂不是没了理由不去?” “一旦让太子嫔先有了长子,太子妃该如何自处?” “起码你的专宠,要到你生下长子后。”周承庭补充道:“这还没到两个月,你就沉不住气了?” 阿娆忙摇了摇头。 “阿娆,你要知道,孤专宠于你,也是对太子妃的保护。”太子殿下一本正经的模样,由不得阿娆不信。“一来你受宠,太子嫔就转而拉拢太子妃,她只能对太子妃恭恭敬敬的;二来,若是你发现她对太子妃不敬,你也能用你宠妾的身份,让她不好过。” 太子殿下好像说得很有道理。 阿娆虽然还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太子这是让她在东宫横着走,把所有宠爱都争走,让别人无宠可争么? 看着太子不像是玩笑之色,阿娆只得点点头。 第43章 看着阿娆眼神中透着几分不自知的茫然,周承庭忍住想要揉一揉她发心的冲动,只觉得呆呆的阿娆有点可爱。 平日中伶俐聪慧的女子,在感情方面确实有点迟钝。 或许不是她不懂,而是她不敢懂也不能懂吧! 姜妙是他的嫡妻,名正言顺的太子妃。阿娆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无论是她从前躲在小院中不肯出来,还是现在阿娆小心翼翼的对待自己的宠爱,她心中过不去的坎儿,就是他和姜妙的夫妻关系。 从开始她心中就充满了矛盾和纠结,随着相处的时日越多,周承庭越能体谅阿娆的苦衷。 周承庭看着她,忍不住就心软。只是现在时机未到—— “殿下,妾身还是觉得王莹有问题,您该好好查一查她。”正当周承庭想要再哄她时,忽然见阿娆抬起头来,怀疑的眼神很是坚定。“她来东宫的目的,绝对不单纯。” 她才说完,自己也意识到了这话有歧义。王皇后塞进来的人,肯定谁都没指望着等到太子登基做贵妃—— 不过周承庭却是听懂了,他赞同道:“你说得很是,孤已经命人去查了。” 原来太子也这么想? 阿娆暗中松了口气,只要太子别觉得她是小肚鸡肠、不能容人就好。 “殿下,庆宜公主是站在安贵妃那边的吗?”阿娆想起太子妃吩咐过的让她今日的见闻如数都告诉太子,她想起漏掉了不声不响的庆宜公主,便有些迟疑的问道。 周承庭有些讶然。 阿娆很聪明,知道周钧禹的皇子皇女,自是不会跟东宫太亲近。只怕是今日庆宜的态度让阿娆有了判断,不亲近王皇后,那就只能站在安贵妃那一边。可她脸上的迟疑之色,说明她对眼下唯一的结论,也在质疑。 “你觉得不是?”周承庭反问道。 阿娆先是摇了摇头,很快又点了点头。“殿下,妾身觉得庆宜公主是个通透的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心里都有分寸。她一个公主,对她来说,无论登上九五之位的是谁,都没有很大的差别。她应该不会冒着风险,提前站队。” 她那次被皇后叫到坤正宫时,就听说皇上要王皇后和安贵妃一起参详庆宜公主的驸马,显然是对这个女儿有几分疼爱的。 失了母妃还能得宠的公主,无非是母妃深得圣宠,爱屋及乌,还有就是这位公主,本身就是个聪明伶俐有心机手腕的。 “庆宜的生母慧嫔,生前确实颇得圣宠,只比安贵妃略差些。”周承庭见阿娆有兴趣,耐心的解释道:“她还有个哥哥在朝中,是个人才。如果她没有早逝,只怕让王皇后头疼的就不止安贵妃一人了。” 阿娆了然。 “妾身还以为庆宜公主肯陪着庆和公主她们过来,或许是有什么目的。如今看来,大概是妾身想多了。”阿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安贵妃到现在都没动静儿,妾身以为她会找人来联络妾身。” 抛开姜知瑞的威胁不算,阿娆始终特别困惑,安贵妃有信心拿捏住她的缘由是什么。一日不知道,她就寝食难安。 周承庭见状,安慰道:“你多知道些宫中的事情也好,秋狩时只怕会同更多后宫女眷接触,免得手忙脚乱。太子妃是静安姑姑教的,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问孤就好。” 阿娆感激的点了点头。 不过提起静安长公主,她只觉得额角隐隐抽疼,静安长公主对她向来没什么好感,她得在长公主面前更低调些才是。 两人歇下后,虽然时候已经不早了,阿娆还是没有睡意。 这几日太子顾及她的身子,并没有要她,两人就是盖着被子纯睡觉。白天发生的事在阿娆脑海中闪现,阿娆总觉得王莹的举止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只是碍于太子就在身边,她不敢翻身,只得直挺挺的躺着。 王莹对她的态度,从开始的傲慢到之后的刻意亲近,阿娆怀疑王莹那一下趔趄没站稳,只是为了寻找跟她说话的机会。 等等—— 阿娆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王莹在没站稳的那一刻,因是有准备,王莹左手抓住她的衣袖,右手却是下意识的护住了小腹—— 一个大胆而荒谬的想法在阿娆脑海中形成。 阿娆有些激动,没留意险些尖叫出声。不是,如果真的如她猜测的那样,王莹胆子也太大了!王皇后知道这件事么? 她转过身,迫不及待就想告诉太子,最后她还是生生忍住了。 事关姑娘家的清誉,她不能仅凭着这自己的猜测就信口开河,虽然她确实不喜欢王莹,却也不会诋毁王莹。 “怎么还不睡?”周承庭见阿娆动来动去,显然一直都没睡。他低沉的声音如同醇厚的美酒,“若是不困,孤陪你做些更有精神的事?” 阿娆忙乖乖的躺好,闭上了眼睛。 若她的猜测是真的,王莹为了掩盖秘密,只怕还要有些鬼蜮动作。阿娆委婉的对太子问道:“殿下,在离宫去秋狩前,您还有没有宴席要参加?” 周承庭对阿娆突然的提问有些奇怪,可他还是如实答道:“有的,最早的一次在三日后。” 阿娆闻言,在心中默默的盘算着,时间已经够了,她一定能验证自己的猜测。太子也命人在查王莹,一定也会露出端倪来。故此她小心翼翼的补充道:“您要查一查她平日里都跟什么人交往过密。” 周承庭淡淡的应了一声,让她不要再胡思乱想,赶快睡觉。 他自是知道王莹大有问题,原先王皇后拟定的太子嫔人选里没有她,相较于她的堂姐妹们避之不及,她却是极力争取。 若是真的查出问题来,正好借此机会,让王皇后死了这条心。 *** “你让我邀请庆和公主和王莹来东宫?”姜妙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阿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两个人就是两个难缠的大麻烦,姜妙懒得应付她们,想不懂阿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娘娘,有件至关重要的事妾身想证实自己的猜测。”阿娆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认真的道:“请您相信妾身,妾身在验证后,自会给您答复。” 姜妙自是信任阿娆的,见她郑重,便答应去坤正宫请安后,把两人请来。 听说王莹和庆和公主住在一处,留在宫中陪伴王皇后。看起来是打定主意要做太子嫔了,力求表现。 其实王莹这一招不错。 静安长公主和太子既是答应了让皇后选太子嫔,那么皇后会选谁都一样,长公主和太子也不会有意见。 阿娆正盘算着等太子妃把两人带回来,该用怎样的借口跟王莹单独相处一会儿,好证实自己的想法。可她才回到宜芝院,施海便进来通报说,太子妃回来了。 这么快? 她已经去过三次坤正宫,对东宫到那儿的距离心中有数。太子妃离开的这会儿时间,都不够从坤正宫到东宫走个来回。 阿娆忙却太子妃殿中。 “今儿人我是给你带不过来了。”姜妙见了阿娆便道:“皇后娘娘说是头疼不舒服,太医给看了说要静养。眼下正由庆和公主、王莹陪着。” 王皇后为着太子嫔的事,这几日兴致很高,突然称病,其中定然有古怪。 只是见不到人,阿娆便不能证实心中的猜测,心中不免有几分焦急。“娘娘,这几日宫中还会有宴席么?请各家贵女那种。” 姜妙点了点头,道:“自是有的,尤其眼下是给选太子嫔、皇子妃的关键时候,多举办几次宴会,也为了相看贵女们。” 这样看来,宴会一定是极为人多且热闹了,也是有心行事的好时机。 一旦太子被赖上,众目睽睽下就难以收场、只得把人留下…… 阿娆想着,陷入沉思。眼下她接触不到王莹,只好等太子的消息。 坤正宫。 正如阿娆所猜测的一般,此时的王皇后正满脸怒容的端坐在庆和公主的偏殿中,地上跪着哭得正伤心的王莹,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子。 王皇后恨不得都有将王莹千刀万剐的心思。 “母后,是儿子一时冲动,才酿成这样的后果,您也别生阿莹的气了。”同时跪在地上的那个年轻男子,正是王皇后的嫡子,三皇子周承珏。 王皇后冷冷的看了周承珏一眼。 她昨晚来庆和公主这儿,只带了个大宫女,没有惊动任何人。她远远便看见偏殿处有两个难舍难分的人影,起先她还以为是哪个宫女和侍卫乱了宫规,于是便派身边的大宫女,准备去抓那对奸-夫-淫-妇的现行。 王皇后短没想到,那里站着的人,竟然是周承珏和王莹! 她又惊又怒,两眼几乎喷出火来,当即就给了王莹狠狠的一耳光。王莹趔趄了一下没站稳,还是周承珏扶住了她。看两人暧昧的姿态,王皇后更生气了。 在王皇后的逼问下,两人终于交代了实情。 原来是在今年承恩伯的寿宴上,三皇子周承珏前去拜寿,在承恩伯府和王莹看对眼了。一来二去,郎情妾意的缠缠绵绵便分不开了。 周承珏知道自己母后一门心思要挑能给他助力的高门贵女做皇子妃、侧妃,心里对娘家的女孩儿们并不是很满意,为了安稳家族,王皇后至多会给周承珏安排个女孩儿做侧妃。 且周承珏本身也是有野心的,便默许了自己母后的做法。 “珏儿,你是要气死母后么?”王皇后动了大怒,若是在何等丑事传出去,她和周承珏一辈子的名声也就完了。 王皇后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寒声道:“你们做到哪一步了?” 王莹哭得如同泪人一般,见王皇后充满怒意的狠毒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害怕极了,抽噎着想要挽回些颜面,可她怕自己说了谎,皇后娘娘身边有经验的嬷嬷那么多,一定会看出来的。 故此王莹只是哭,不敢回答。 “珏儿,你告诉母后,你们是发乎情而止乎礼。”王皇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目光中残存着最后一丝希望。 如果一切都还没发生,那就来得及! 周承珏看了王莹一眼,牵住了她的手,道:“母后,儿子和阿莹已经有夫妻之实——”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方才还在王皇后手中的茶盏已经飞了出去,溅起的茶水飞落到两人的身上,他们动也不敢动。 王皇后再也忍不住了,这次狠狠的给了周承珏一个耳光。 “平日里我就是这么教导你的?”王皇后被气得浑身忍不住轻颤,她厉声问道:“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周承珏没敢夺,生生的受了这一下。 “你们立即分开。”事关自己寄托了全部希望的儿子,王皇后很快恢复了理智。冷静的道:“太子嫔的人选,本宫自有打算。王莹即刻出宫,本宫会亲自派人陪着你回去。” 幸而、幸而是自己先发现了这等丑闻。在不少人都知道她有意把王莹嫁入东宫做太子嫔的时候,若是传出王莹跟三皇子有染—— 不仅珏儿的名声完了,只因为王莹的放-荡、不知廉耻,也会连累整个家族的女孩。已经出嫁的会在婆家抬不起头,还没有出嫁的连亲事都会受影响。 只因为她一个人——王皇后目光称得上凶狠,她在王莹身上来扫过,如果目光能化为实质,王莹早就被她凌迟了。 王莹脸色涨得通红,羞愧得抬起不头来。 王皇后所有想说的话全都写在脸上,王莹绝望的发现,前一日还带她如亲女、要为她谋划的王皇后,突然变了一个人,恨不得她即刻就死掉或是消失。 “珏儿,你太令母后失望了!”王皇后仍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咬牙启齿道:“你明知道太子是个厉害的,旁边还有周承轩虎视眈眈的盯着——你父皇纵然不喜周承庭,可你也不是他唯一的选择!” “就在这关键的时候,你还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说着,她就让人上前来,要把王莹拉开带走。 趁着还没人知道,她会说王莹是突然急病,送回家中修养。等到病些日子,直接让她“病故”也就是了。承恩伯府的贵女们,不差她这一个。 王莹曾经在噩梦中见过的一切全都发生了。 她满是乞求的看着周承珏,希望他能按照他们先前说好的,在皇后娘娘面前护着她。 而周承珏终于缓缓开口,道:“母妃,阿莹不能离开。”他停顿了片刻,仿佛是要积蓄勇气,过了半晌,方才道:“母后,阿莹腹中已经有了儿臣的骨肉!” 王皇后听罢,气得险些厥过去。 他们简直是疯了,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如果她没有发现,王莹就要顶着这幅身子进东宫? “你们当别人全跟你们一样?”王皇后怒极反笑,“你当静安长公主、太子都是傻的?你还好意思在本宫跟前表忠心,说什么想要为本宫分忧,情愿嫁入东宫?” “我看你是想把我们母子往火坑里推!” 想到自己竟险些把这样大的把柄递到了周承庭手上,寒意从心里蔓延,顺着四肢百骸流去。 王莹百口莫辩。 “母后请息怒。”周承珏反而站了起来,也把王莹给扶了起来。 王皇后见他们竟敢不把自己放在眼中,冷笑几声:“好、好——你们真是反了天了!” “母后,阿莹肚子里的是您的孙子!”周承珏走到了王皇后面前,重新跪下,道:“儿子有个周密的计划,请母后听儿子一言!” “阿莹必须要嫁到东宫,成为太子嫔——” *** 东宫,清泰殿。 纪北南把他调查来的结果呈给太子后,便小心翼翼的退到了一边。 周承庭一目十行的看下去,脸上神色很平静,甚至他看过的信笺平整得没有半分褶皱。 太子果真好定力,他原以为太子殿下会动气也不一定。调查的结果令他也大吃一惊,那王莹明明和三皇子有私情,竟然还想嫁到东宫来——这不是摆明了要让太子殿下头顶绿油油么。 “你先退下。”周承庭四平八稳的道:“孤心中有数。” 纪北南忙应声离开。 王皇后把王莹推出来,到底知不知道王莹和周承珏有私情?周承庭脸上没有丝毫怒意,反而翘了翘唇角。 他此时很好奇阿娆到底察觉了什么,才非要让他去查王莹、查王莹接触过的人。 太子殿下本欲让孟清江把写满密报的信笺拿去处理掉,可他想了片刻,又把信笺重新叠好,放在了袖子中。 “去宜芝院。”周承庭淡淡的吩咐了一声。 阿娆已经从太子妃殿中回来,想着是不是要从坤正宫想办法探听消息。若是真的事发,王皇后肯定是最警惕的时候,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就会打草惊蛇。 正在迟疑时,施东通报说太子到了。 “殿下,您来了。”阿娆上前行礼,有些奇怪还未到午膳的时间,太子就过来了。 只见太子殿下在罗汉床上坐下,让她也在小几的另一旁坐了。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笺,递到了阿娆手上。“你看看罢。” 阿娆有些迟疑的接了过来。 她飞快的看下去,眼睛越瞪越大,最后已经满是愕然。 王莹和三皇子接触过密,有私情? “阿娆,你昨夜翻来覆去不好好睡,几次欲言又止,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周承庭问道。 太子殿下可这是险些被人戴绿帽子呢,阿娆陪着小心,斟酌着措辞,男人的自尊心可是很强的。哪怕王莹是有攀龙附凤亦或是单纯来东宫当钉子,也比眼下的局面强! “回殿下的话,妾身怀疑王姑娘已经有了身孕。”事到如此,阿娆也只好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阿娆没有隐瞒,把自己怀疑的根据说了出来。细想来,王莹当日的好些动作,都透着小心和谨慎,阿娆还以为她是要摆出矜贵的做派来。 听到这样劲爆的消息,太子殿下仍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丝毫没有阿娆想象种可能存在的暴怒。 “倒不是没可能。”太子甚至附和的点了点头,他沉着的道:“孤再想办法,从坤正宫探听些消息来。” 太子殿下太过平静的样子,倒让阿娆有些奇怪了。太子殿下地位尊贵,无论王皇后知情与否,这都是在蔑视太子的尊严,他们竟妄图混淆东宫的血脉—— “殿下,您要是生气,就发火吧!”阿娆看着太子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道:“憋在心里伤身体。” 周承庭挑了挑眉,似是有些意外的道:“孤为什么要生气?” 阿娆愣了一下,这不是明摆着,王皇后一派想要让太子当本是三皇子骨血的便宜爹…… “阿娆,你瞧见问题的关键了么?”太子殿下趁机循循善诱道:“归根结底,问题还在子嗣上头。” 这么说也没错。 太子没有嫡子,那么太子长子的身份便最为尊贵。谁能先为太子生下长子,在东宫里就能与太子妃比肩了。 “如果孤已经有了长子,他们还会打这样的主意么?”太子赫然一副已经信了她推测的神色,目光落在阿娆身上,便多了些期盼。 阿娆登时便红了脸。 甚至她此时有了种荒唐的错觉,仿佛是因为她不够努力,还没怀上太子的子嗣,才让人钻了空子。 “晌午后孤就叫太医来,为你再开几幅调理身子的药。”太子神色认真,仿佛把这当成头等大事。“咱们再努把力,决不能给那些人留下可乘之机。” 阿娆红着脸,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殿、殿下。”过了好一会儿,阿娆感觉自己脸上的热度退了些,方才道:“那王莹这件事,您准备怎么办?” 周承庭很是淡定,直言道:“静观其变。” 怕阿娆听不懂,他进一步解释道:“若是他们坚持把王莹嫁过来,孤就将计就计,让三弟抱得美人归;如果王皇后最后改了主意——王莹和三弟的事还是要公开的。” 虽然太子殿下轻描淡写,阿娆却仿佛已经预料无论哪个结果,过程必是极为惨烈的。 不过,惨的只会是王皇后这一派。 第44章 周承珏在知道王莹竟暗结珠胎后,头一个反应便是让她把孩子打掉。 王莹却是舍不得,腹中的孩子不仅是她的骨血,更是她的筹码。 然而王皇后是绝对不会让怀有身孕的王莹做周承珏的侧妃,虽然现在把王莹娶进来,生产的时间能勉强对上,可还有哪个家世显赫的贵女愿意来做三皇子正妃? 纳侧妃的礼仪程序可以俭省些,正妃可不行。从采名起,这一套礼数章程走下来,大半年的时间都过去了。新皇子妃嫁进来时,府中的侧妃已经生下长子,这不是恶心人么。 王莹的处境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虽说周承珏当初看上王莹的姿色,到底还是有几分情意的。见她还算乖巧,并没有把他们之间的事情声张出来,便没强迫她打掉孩子。可这事是瞒不住的,日子拖得越久就越被动。 有一日周承珏来坤正宫给王皇后请安,正碰上王皇后同承恩伯世子夫人商量太子嫔的人选,他心中忽然生出一计。 想办法把太子灌醉、再用些助兴的药,使太子和王莹同处一室,让外人看起来两人有了肌肤之亲。这样王莹便不得不嫁给太子了,她腹中的孩子也能名正言顺成为太子长子。 而且王莹不是处子之身的事,也不会被发现。 纵然最后太子觉察到自己被算计了,却也不得不娶王莹。 “这样太冒险了!”王皇后下意识的反对,任何一个环节出了纰漏,后果都是他们不能承受的。“不行,我不同意!” 周承珏却很坚持。 “母后,连那些庶民都懂得富贵险中求,皇位又岂是那么容易的?”周承珏眸光微沉,低声道:“母后,如今正有一次机会,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错过就再也不可能了。” 王皇后也不顾上跟周承珏生气,琢磨起了他的话。 天时地利指的是…… “母后,诚王已经回京了,儿子听闻,他又带了不少好酒来。”周承珏神色中透着自信,他挑眉道:“太子平日里甚少沾酒,可诚王叔带来的酒,他不能不喝罢?” 王皇后恍然。 诚王是皇上的兄长,虽然和先帝、皇上都非一母同胞,却因无心权势,效仿魏晋名士的风流做派,爱饮酒、性格不羁,一年中倒有大半年都在外头游山玩水,已过知天命之年,至今尚未娶妻,倒意外的同两任帝王关系都不错。 皇上寿辰在即,他这才回来了。 “诚王入宫,太子必然要带领皇子们一同参加他的接风宴,到时候还怕找不到机会么?” 周承珏的话让王皇后动了心。 这确实是极为难得的机会,如果扳倒太子后,还能把孩子抱回来养着,顺便博一个好名声。如果这孩子争气,效仿今上,立为太子又是一段美谈…… “跪了这么久,有没有不舒服?”王皇后虽然语气仍是严厉,话却明显缓和了。她的目光落在王莹仍旧纤细的腰肢上,认真考虑起计划实施的可能性。 王莹这才松了口气,忙摇了摇头。 王皇后给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把王莹带到内殿,帮她检查一番。 “母后,还请助儿臣一臂之力。”周承珏见王皇后的态度已经松动,忙趁热打铁道:“您统摄六宫,这事只有您能办。那安贵妃想为老六谋划,还没有这机会……” 王皇后紧紧皱着眉,沉吟了片刻,终于缓缓点了头。 *** 坤正宫中发生的一切被瞒了下来,周承庭却从纪北南那儿得知,承恩伯世子夫人很快被召进宫中,还带了不少药材。 虽然为了混淆视线,承恩伯府世子夫人带了不少滋补药材,但这些药材里,能拼出一副完整的安胎药方。 看来他们的猜测属实。 “她们想把王莹给塞过来,肯定不能按纳太子嫔的章程来,等下两三个月去,王莹肯定显怀了。”姜妙分析道。 得知这一切的姜妙很是震惊,她没想到王皇后竟敢如此胆大妄为。是以这会儿,阿娆、她还有太子,三人在清泰殿商量对策。 三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了王皇后可能会安排的旁门左道,先让王莹跟太子有染,为了遮丑,王莹会很快被抬进来。 “平日里殿下同坤正宫并无交集,只怕会在宴席上下手。”姜妙粉面含怒,凤眸微微眯起,“王皇后堂堂正宫娘娘,镇日里想着这些旁门左道!” 阿娆也赞同太子妃的看法。 “后日皇上在清凉殿为诚王接风,那会是她们动手的好机会。”周承庭心中有数。 近日来对皇宫中渐渐熟悉的阿娆想起清凉殿就在御花园附近,王莹完全可以事先等在御花园的某处,等着太子被下药后失去神智,她再装作被太子用强—— 宴席上都是皇亲国戚,纵然传出去不会对太子的名声有太大影响,王莹却再没办法推出去。 若是太子滴酒不沾,王皇后的计划便不能成功,料想王皇后还不敢明目张胆在饭菜中下药,唯一的选择只有用酒,达到“酒后乱性”的效果。 相应的,也没办法揭穿王皇后的阴谋。 “如今看来,唯有将计就计。”周承庭慢条斯理的道:“把与王莹有染的人,变成周承珏。” 得让王皇后吃到苦头才行。 “阿妙,你安排人在清凉殿附近盯住王莹,她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周承庭对姜妙道:“其余的,孤自有安排。” 姜妙神色郑重的应了下来。 上次王皇后下药给了阿娆灵感,只要用量适宜,哪怕是太医也完全查不出来。她回去后可以为太子准备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阿娆想着,就要回宜芝院准备。还没等她离开,只听到外头传来通报声,说是诚王来了。 “皇伯父来了?”周承庭虽然有些意外,却并不吃惊。诚王比先帝还要大些,却因性格随和,倒跟小辈们打成一片,每次回京时都会带不少各地的新奇玩意儿回来送给他们。 想来是他去见过了皇上,随后便来了东宫。 阿娆想走开已经来不及,姜妙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心。 “庭儿,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诚王人还未到,一阵爽朗的笑声已经先传了进来。 太子和太子妃已经迎了出去,阿娆跟在两人身后,低眉顺目的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见过皇伯父。”周承庭和姜妙一齐行礼,阿娆跟在后面也蹲身行礼。 听声音,诚王就是性子随和大度的人。阿娆起身后,悄悄抬眼。只见诚王一身宽袍广袖,还真的颇有些魏晋名士之风。虽说诚王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可看起来也就是年逾不惑。 本来阿娆想等太子和太子妃同诚王一起进殿后,悄悄离开的,可诚王一眼就发现了她。 “皇伯父,这是阿娆,新封的太子选侍。”姜妙见诚王的目光落在阿娆身上,忙把阿娆带过来介绍。 诚王看到阿娆的一瞬间,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惊愕。简直太像了,他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那个人。 阿娆忙又上前行礼,倒是没留意到诚王的异样。周承庭心中有些奇怪,却没说什么。 诚王很快恢复了正常,如同寻常的随和长辈,夸了阿娆一句。因先前没有准备,拿出了一块玉佩,赏给了阿娆。 长辈赐不可辞,阿娆接到玉佩的一瞬间,便感觉入手温润,质地细腻,是极为难得的和田玉。不过诚王毕竟是亲王之尊,身上有好东西也实属正常。 “谢诚亲王赏赐。”阿娆上前谢赏,诚王笑了笑,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周承庭瞧见诚王赏赐给阿娆的玉佩,觉得有些奇怪。在他小时候,曾见过诚王盯着这块玉佩,久久的出神。甚至诚王都没舍得挂在外头,只是随身带着。 他竟会随手给了阿娆? 莫非诚王在哪里见过阿娆不成?还是他知道阿娆的身世?想到这儿,周承庭不动声色的看向了阿娆。阿娆的神色很是坦然,没有一丝扭捏,也没有和诚王熟识的样子。 可以断定,阿娆是没见过诚王的。 诚王同太子夫妇进了正殿,阿娆识趣的退了出去。她要回宜芝院,调配些药材香料。 方才诚王赏赐的玉佩她交给了芳芷妥当的收了起来,并没有放在心上。 清泰殿中。 周承庭留意到,诚王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不同,闲谈说说起了自己这大半年的见闻,却分明有些心不在焉。托阿娆的福,周承庭看过几本游记,有两处地名,诚王说错了。 见了阿娆,竟给诚王这样大的触动? 因着要避嫌,先前不过在东宫小坐的诚王竟多留了一会儿,末了还故作漫不经心的问起了阿娆。 姜妙答道是自己家中的丫鬟,只见诚王虽然没有深问,眼底有几分不信。 “我带了好酒回来,到时候再好好喝上一番。”诚王并没有留在宫中用饭,他只说约了旧友,要回去了。 周承庭留了心。 只是他也无从查起诚王和阿娆有何渊源,只得吩咐纪北南盯着诚王。 若是诚王没有动作,就说明他想多了;若是诚王派人查阿娆,那就真的有什么渊源了。 第45章 眼下最要紧的事是解决王皇后和三皇子的阴谋。 在诚王接风宴的前一日,阿娆已经准备妥当药粉和香料。她分别装在了不同颜色的香囊中,好用来区分。阿娆叹了口气,要是预先知道三皇子和王皇后会用什么药就好了。 楚王府和云南王府能进献的秘药她都已经想过了一遍,有两三样适宜。想来王皇后应该不会用宫中常见的,若是太医一来就全都露陷了,若是用南边的秘药,太医也不一定能看出来。 “殿下,您带上这三样药粉。”阿娆挑出了三枚香囊,她特意做得尺寸很小,三只小巧玲珑的香囊并排摊在她的掌心。“若是有什么意外,您可以用上。” 周承庭接了过来,听阿娆细细的讲了用途后,仔细的收好。 “殿下,您看着若是有机会,把紫色的那包药粉放少许在周承珏的酒水中。”阿娆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忍住道。 周承庭挑眉,微微勾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包药粉正是王皇后曾经给姜妙放在茶水中的那种,若是三皇子喝了,想来会很精彩。 想来王皇后不会继续用这一招,毕竟上次的事没有泄露出去,王皇后可能会对药性产生质疑。 阿娆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不知道王皇后会选择何种方法下药,既然酒是诚王带来的,应该她们应该没有机会做手脚。唯一能动手的地方,恐怕只有酒具了。 事先做了记号,让人把指定的杯子给太子…… 阿娆知道自己能想到的,太子一定也想到了。若是和三皇子调换杯子,自是有些难度的。下下策只有把杯中的酒泼了,给三皇子那杯加上料。 只是三皇子一定会牢牢盯住太子,无论怎么做,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阿娆微微蹙着一双好看的眉,绞尽脑汁的帮太子想办法。看她那认真的小模样,周承庭心中一暖。 灯下的人娇柔妩媚,粉红色的唇微微张着,仿佛就等着他吻似的。周承庭捉住阿娆的手,有些情动。 他已经好几日都没有碰她了。 阿娆回过神来,看着太子眸色沉沉的盯着自己,修长有力的手指慢慢的摩挲着她的手腕,暗示之意不言而喻。 “殿下,您明日不是还有要事?”被他灼热的视线看着,阿娆只觉得腰杆儿都有些发软。她想起身,却踉跄了一下,险些没站稳。 周承庭轻笑一声,压低了声音道:“怎么,走不动路了?” 阿娆俏脸微红,还没等她开口,却感觉浑身一轻,她又被太子殿下给抱了起来。 “殿下!”没回过神来的阿娆低低的惊呼一声,想到芳芷等人就在隔间候着,生生给忍了回去。 周承庭对她乖乖的靠在自己怀中很满意,从喉咙中发出一声低笑。“这样才乖。” 明日之后,王莹便会失去做太子嫔的机会。那么东宫还会再有新的太子嫔或是才人、选侍进来吗?阿娆想问,却没能开口。 她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 阿娆微微翘起唇角,眼角眉梢都流露出妩媚之色,甚是撩拨人。 如果太子需要,她就会做好东宫宠妾。 *** 诚王的接风宴果然摆在了清凉殿,一切都如常进行。 直到快摆午宴时,阿娆才得到一个消息,云南王妃带着兰月郡主抵京,入宫拜见皇后。王皇后让姜妙过去作陪,姜妙只得把人员调度的交给了阿娆。 阿娆不能留再东宫中,只得带了芳芷和结香,去了御花园附近。 延芳殿中是皇后为云南王妃设宴的地方,阿娆只得两者权衡中之下,选择躲在了离清凉殿更近些的地方。 好在御花园中最不缺的就是亭台楼阁,太子妃的人为她选了一处僻静、视野不错的阁楼,她藏在上面,能将过往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果然不多时,阿娆看到王莹带着人,略显鬼祟的走了过来。 王莹带着人走进了沁芳苑,这里离清凉殿近,是供贵人们暂时休憩的地方。若是喝醉的太子被扶到此处休息,也不会令人生疑。 今日的情形倒是对东宫有利。 云南王妃入宫,王皇后到底要被牵扯些精力,对这边即便早就安排好了,只怕应付突然情况便有些不足。 阿娆目不转睛的盯着通往沁芳苑的甬路,心扑通扑通的狂跳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两边的午宴都已经开始,不知太子殿下那边进展的是否顺利。 或许是阿娆的祈祷起了作用,周承庭只觉得一切正如预料中的发展。 接风宴的酒,果然是诚王从宫外带来的。 太子带着皇子们坐在了一处,在皇上、诚王处敬完酒,兄弟们只见便互相劝起酒来。 往日太子是无人敢深劝的,可今日三皇子却是带头给太子敬酒。当着众皇子的面,周承庭看着周承珏眼底的焦急,他笑了笑拿过了酒杯。 方才有内侍过来斟酒,却被周承珏一把抢了过来,亲自给太子倒满。 周承庭想要直接把酒杯换掉是不可能了,为今之计便是先把酒倒掉,擦掉酒杯上的记号。然后同周承珏交换杯子,直接在周承珏酒杯中下药。 周承庭袖中藏着阿娆替他准备的药粉,他特意穿了件广袖的太子常服,就是为了藏好药粉,遮掩动作。 “等等——”他还没来得有所动作,只听诚王突然开口了。“让皇子们尝一尝本王带来的梨花白,这梨花白和你们先前喝过的都不同。这酒要配上白玉杯才有意趣,来人,把本王那套酒杯拿来。” 坐在上位的周钧禹见兄长还是这幅心性,笑了笑,并没有阻止。 三皇子却是有些慌了神。 若是用了诚王的酒杯,那他预先准备好计划就要跟着变了!幸而他有备用的药粉,周承珏本想强行再敬太子一次酒,怕露出破绽来,只得作罢。 一整套白玉酒杯被端了上来。 这套酒杯甚是精巧,细腻温润的质地,并不是很薄却能透出光来。一模一样的杯子,从外表分不出任何差别来。 来斟酒的内侍把酒一齐倒好,分别送到各位皇子面前。 这次三皇子没有急着敬酒,他本就坐在周承庭旁边,趁着六皇子周承轩和太子说话的时机,把自己杯中倒了少许药粉,趁没人留意他,借着衣袖的遮掩,正把酒杯推到了太子跟前。 他自己则是悄悄的把太子的酒杯给拿了过来。 “珏儿,让本王看看你酒量有没有长进。”正当周承珏准备好,要给太子敬酒时,诚王却走了过来,要跟周承珏喝酒。周承珏是皇子中不大能饮酒的,诚王这么说,倒也没人怀疑。 周承庭在一旁浅笑,看着周承珏无奈的端起酒杯,神色纹丝未变。周承轩在他旁边笑道:“这梨花白酒劲儿似乎很大,不知三皇兄能不能受得住。” 眼见周承珏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周承庭的笑意一直深到了眼底。 他知道周承珏一定会跟他换酒杯,干脆把阿娆给他准备的药粉,放了少许到自己杯子里,只等着周承珏自投罗网。 果然,在他跟周承轩说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看到周承珏的动作。只是他不动声色,仍旧和周承轩谈笑。 今日一切出奇的顺利,计划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不过,今日能这样顺利,多亏了诚王……周承庭看着诚王,心中有些复杂。诚王要求换酒、换酒杯,包括后来找周承珏喝酒,到底是无意,还是在有意帮他? 要知道先前诚王和东宫走得并不近,他对侄子们几乎一视同仁,一如寻常人家的长辈。 可今日的接风宴上,诚王的行为摆明了是在帮自己。 周承庭心中的疑惑渐渐扩大,他忽然有个奇怪的想法,诚王会帮自己,难道是因为阿娆? 纪北南还没查到诚王的异常,他此时也不好妄下论断,眼下最重要的是让周承珏自食苦果。 周承庭很快收回了心思,眼见周承珏的眼神已经有些迷离,看起来像是喝醉了酒,实则恐怕那药已经起作用了。 “三皇子醉了,你们扶三皇子去歇着罢。”周承庭吩咐孟清江道。 孟清江应了一声,带着人就要上前搀着周承珏。周承珏带来的人眼见不好,可碍于是太子下的命令,心中再焦急,也只得用商量的语气对孟清江赔笑道:“孟总管,让奴才们来就是了。” 谁知孟清江却没答应,道:“太子殿下吩咐杂家送三殿下去休息,若是出了岔子,谁都担待不起。” 若是平日也就算了,周承珏的内侍急得不行,好说歹说才让孟清江点了头,把周承珏交到了他们手上。 时间一耽误,药效发散得更快,只见周承珏已经有些站不稳,口干舌燥,浑身很是燥热,几乎想要扯自己的领口。 内侍们见状,忙扶着三皇子离开。 宴席还没散,甚至皇上和诚王等各位亲王还没离席,他们不敢就把周承珏扶回自己宫中。只得准备把三皇子扶到旁边御花园的一处小院中,就近醒醒酒。 阿娆站在阁楼上,眼见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这里走来,忙吩咐人开始行动,让除了沁芳苑之外的几个院子附近,都有人走过。王皇后在不远处的延芳殿设宴,此处有贵人在倒也不会让人生疑,只能让他们自觉的躲开。 果然有了效果,内侍们眼见只有沁芳苑最清静,便把三皇子扶了进去。 阿娆屏息盯着。 没过多久,只听沁芳苑中传来尖叫声。 第46章 延芳殿中的接风宴,由王皇后带着宫妃、公主们作陪,云南王妃带着三位郡主来了。 兰月郡主是头一次露面,她跟在王妃身边,神色柔顺恭敬,比起兰馨、兰雅两位郡主,她就低调得多。 王皇后和安贵妃都在留心比较着这三位郡主。 云南王府自前朝建立,慕王府更是统领云南三百余年。云南王在本朝地位亦是极为重要,只要他不造反,历代帝王都以笼络为上。 虽然这三人没有哪位特别受宠,不过她们的哥哥若是当上了云南王世子,能把她们纳为侧妃,对自己儿子争夺皇位,是极有助益的。 如果明珠郡主没有惨死于敌寇手中,顺利的长大到现在,王皇后和安贵妃的首选便是这位最受宠的小郡主、云南王的掌上明珠。 虽然兰月郡主是明珠郡主的同母姐姐,可云南王的宠爱却没有爱屋及乌到她身上。加上她哥哥在王府暂落下风,在她和兰雅、兰馨郡主间,便要掂量着选择了。 姜妙也在观察着兰月郡主。 她虽然也是个上温婉美人,看起来和阿娆也没什么相似之处。 种种迹象都表明阿娆和云南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阿娆和她们长得都不像,莫非是她猜错了? 不过今日的重头戏在清凉殿,姜妙暂时收了心思,转而留意起王皇后来。 这样的宴席,王莹是没有资格参加的,眼下她应该去了御花园。或许是天意,云南王妃今日入宫,王皇后、庆和公主母女都被绊住了,王莹势单力薄,应变能力就差了。 姜妙才收回了目光,却瞧见有个不起眼的宫女,悄然走到了安贵妃身边,她在安贵妃身边低语了两句,只见安贵妃虽是面色不改,眼底却露出一抹讶然。 安贵妃端起酒杯,用袖子遮住饮酒的动作,看样子兴许是在同宫女交代什么话。 看好戏的人自是越多越好,王皇后心中也是这么想的。由于云南王妃的到来,太子的丑闻会被更多的人知道,纵然承恩伯府也是脸上无光,可到底王莹能发挥她最大的作用。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王皇后命人撤了酒席,摆上了醒酒的甜汤,提议一会儿去御花园中逛一逛。 姜妙被王皇后安排带着公主、郡主们在一处游玩,看来王皇后已经做好准备,让她不能作为第一个发现丑闻的人。 有阿娆盯着,姜妙是放心的。她笑着应了,神色自若的带着她们离开。 “咱们也去御花园逛逛!”王皇后看着云南王妃笑道:“王妃已经有十年没来过京城了罢?虽说这御花园里的珍奇花木,比不上你们云南,倒也还算入眼。” 王妃也笑着起身,道:“妾身带了些兰花过来,等过几日养好了,再献给娘娘们玩赏。” 一行人谈笑着往御花园走去。 *** 阿娆的位置最好,能把沁芳苑周围看得一清二楚。 她来时发现,临窗的桌子上摆着点心、果脯和茶水,说是给她准备的。应该是太子妃的安排罢?阿娆弯了弯唇角,这是让她喝茶看好戏么? 先是又宫女发出了第一声尖叫,很快便有更多的宫女和内侍闻声跑过去。 这里面有王皇后的人,也有太子妃安排的人……阿娆看着闻风而动的人多于自己的意料,便断定安贵妃也没闲着。太子妃和安贵妃的人能看住王皇后和三皇子的人,让他们没有机会毁灭证据。 “出、出事了!”只见一个低等宫女打扮的小姑娘一面嚷嚷着,一面冒冒失失的跑了过来,正好和王皇后一行人撞上。 王皇后的心猛烈跳着,却强自镇定。她板着脸,怒斥道:“怎么这样莽撞,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没有察觉自己因为焦急而反常的言行。原本应该由王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出言询问,以皇后之尊,上来就开口训斥一个低等宫女?简直自降身份。 不过这倒让安贵妃更加确信自己得到的消息。 三皇子和承恩伯府三姑娘不知怎么竟混在了一处,看来皇后是完全不知情。或者说,皇后原本正等着一场好戏。 安贵妃不动声色翘了翘唇角,眼下只有太子妃被支走了,王皇后要算计的人除了太子,再没有别人。 只是安贵妃也想不通,即便王皇后想让王莹嫁入东宫,也不必用这样不堪的手段,承恩伯府姑娘们的名声她不在乎么? 那小宫女还算有脑子,见了问话的是皇后,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她吓得浑身发抖,当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逼问她时,她才哆哆嗦嗦指着沁芳苑的方向。 王皇后稍稍松了口气,目前一切还在自己掌握中。 既是苗头不对,本该让大家都散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王皇后没发话,大家也不好中途离开。 进了沁芳苑,王皇后觉得气氛不对,沁芳苑中出现的宫女和内侍太多了。她感觉自己的心几乎要跳出了喉咙,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长长的护甲扣入了掌心。 隐约能听到里头传来女子的哭声和尖叫声,是王莹的声音没错,可是站在院子里的宫女和内侍,并没有预先约定好的上前来禀报说“太子和王姑娘在里面”。 王皇后自己撩了帘子进去,只见满地的狼藉,她的心登时凉了半截。 安贵妃看热闹不嫌事大,自己跟着王皇后走了进去,还给依附她的宫妃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一起进去。 王皇后已经完全慌了神,没有留意到安贵妃的小动作。因为当她进来时,在软榻上压着王莹用强的人不是周承庭,而是周承珏。 “三殿下?”有人没忍住,低低的惊呼一声。 从未有过的耻辱和难堪让王皇后面皮涨得发紫,算计太子没成功,反而把三皇子给搭进去了! 内侍和宫女跪了一地,跪在前头的内侍脸上有两个清晰的手掌印,只怕是想劝的时候挨了巴掌。人已经站满了屋子,周承珏还未恢复神智,他已经把王莹的衣裳扯掉了大半。 “给本宫滚下来!”王皇后死死的盯着王莹。 王莹紧紧的护着自己的小腹,推不开周承珏,动弹不得,也只能哭了。 眼前的混乱让王皇后险些厥过去,震怒之下,她狠狠给了王莹一巴掌,护甲划伤了王莹的脸。而周承珏烂醉如泥,手上的动作却没停。还是安贵妃见闹得实在不像样子,出来主持大局。 “你们还不上前,把三皇子给扶下来?”安贵妃的声音略微高了些,怒道:“你们是怎么做奴才的,见主子醉成这样,也不扶到一旁醒酒?” 安贵妃抢了本该是王皇后说的话,可王皇后还得压着火谢谢她。 王皇后顾不上跟安贵妃计较,她看向王莹的目光,仿佛淬了毒,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如果见是三皇子来,就该远远的躲开。莫非她心中舍不得周承珏,并不想嫁到东宫—— 可周承珏怎么会是这幅烂醉的模样? 本该在这里的人是太子啊! 王皇后又惊又怒,疑心是太子动了手脚,又怀疑是周承珏办事不利,同时还怀疑王莹—— 此时王皇后还想着把这件事给压下去,只说成王莹误入周承珏醒酒休息的地方。 还没等她谋划话,只听外头传来内侍的声音,说是清凉殿那边来人找三皇子了。原来三皇子久久未归,眼见即将散席,周钧禹觉得实在不像话。 给长辈的接风宴,他倒先跑了。周承珏走时还未见酩酊大醉的模样,故此周钧禹让人把周承珏给带回去。 皇上派来的人,自是无人敢拦。等到王皇后想遮掩时,沁芳苑发生的事已经都被看到了。 这种丑闻,在安贵妃和周承庭的有心推动下,本就压不住。消息几乎是同时就传到了周钧禹耳中,他虽然神色不变,可周承庭分明看到他眼中的怒意。 周承珏和周承轩是周钧禹重点栽培,将来用来对抗自己的。如今周承珏德行有亏,周钧禹自然会感到震怒。周承庭掩去唇角的一抹冷笑,端起诚王带来的白玉酒杯,浅浅的尝了一口。诚王果真是有心帮他,眼下他的酒杯是重新送上来的。 仅仅是三皇子和未来的太子嫔人选有染怎么能够呢? *** 还在阁楼上看好戏的阿娆,看到被两个小内侍簇拥而来的身影,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浅浅一笑,捻起一枚果脯。王皇后可千万要坚强呀,等会儿您可有的受。 周承珏好歹被扶到另一件屋子,因他烂醉,若是离开沁芳苑很是不雅。争执中他还被磕破了头,额上渗出血来,看着有些怕人,安贵妃便做主宣了太医来。 一时王莹胡乱披好了衣裳,却感觉到小腹中一阵尖锐的疼痛,已经让她无法忍耐,越来越明显。她忍不住呻-吟出声,连站都站不稳。 安贵妃眼珠一转,立刻瞧出了端倪。趁着王皇后去看周承珏,她当机立断的把陈太医找来,给王莹诊脉。 王莹自是满脸惊恐的推拒,可她身上疼得没有力气,安贵妃的人又死死的扶着她,她根本躲不开。 “这位姑娘别处没有大碍,只是有了月余的身孕,有些滑胎的迹象。”陈太医不明所以,只得如实回道。 王皇后赶过来时,正好听到了这句,险些厥过去。 清凉殿的接风宴已经散了,皇上已经回了正乾宫等消息,他把身边的副总管派了过来,眼下正候在廊庑下。 如同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王皇后心底一片冰凉。 第47章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王皇后有心为三皇子遮掩,却也无计可施。更何况皇上的人就在此处盯着,陈太医的话只怕他已经听到了。 她信誓旦旦向皇上保证,为太子选的太子嫔,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无论从家世还是人选本身,连静安长公主都无法挑剔出错处来。 现在她极力推荐的太子嫔,不仅和她儿子有染,竟还被诊出怀有身孕——前面倒还能含混过去,不让王莹嫁给太子也就罢了。可最致命的是王莹有孕在身,这简直是要被人揪出意图混淆东宫血脉,这可是重罪! 当初皇上能名正言顺的登上皇位,静安长公主功不可没。虽然她不知道皇上和长公主之间的交换条件是什么,可长公主肯忍得一时,就是要保全先帝血脉。 是以这些年来,皇上也没有食言。起码从外表看,太子没有受亏待。东宫的属官、包括教导太子的大儒,都是静安长公主事先定好的。哪怕皇上想用捧杀的法子把太子养废,也不敢在明面上动手。 可她却惹出这样岔子,要把德行有亏的女子送到东宫做太子嫔,更要命的是,这个人还出自承恩伯府!要说她全然不知情,只怕皇上是不会信的! 此时她恨王莹已经恨出血来,如果不是王莹自己不知廉耻,勾引她的儿子,怎么会生出如此多的事端? 王皇后脸色一片惨白,皇上的雷霆震怒,她们母子该如何承受。 正乾宫的副总管李青山已经在了解沁芳苑中的情况,这里发生的一切很快就会传到皇上耳中—— *** 阿娆趁着此处一片混乱,悄悄从阁楼上下来,往东宫去了。 来看热闹的人不少,尤其是后宫,无论是否来参加接风宴,都派了人来打探消息。用不了多久,整个后宫都会传遍关于三皇子的流言蜚语,还有未来的太子嫔。 这事既是成了,她也能去逼出安贵妃的底牌。选太子嫔的事会暂时搁置,按照常理看,短期内太子妃会笼络她,她无需再冒险接受安贵妃的好意。 阿娆已经熟悉了东宫到御花园的路线,为了不引人注目,她今日打扮得很低调,回来时和芳芷、结香等人分开,自己挑了小路离开。 只是她还没能走出御花园,便见不远处有一男子的身影。 阿娆被姜知瑞吓怕了,慌忙想要躲开。据她所知,今日在清凉殿参加接风宴的只有诸位皇子亲王等,姜知瑞不可能到这儿来。 还没等她躲开,只见那道背影动了动,阿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想要转身拔腿就跑。 哪怕是正式的宴席,他仍旧是一身宽袍广袖,衣袂飘飘。本该是矜贵的亲王,却颇有魏晋名士的不羁风流。 见来人是诚王,阿娆松了口气,她忙上前行礼道:“妾身见过诚亲王!” 诚王在阿娆眼中算是个和蔼的长辈,故此她并不十分害怕,左右也躲不开,落落大方的给他见礼。 诚王面容清瘦,又生得英俊,并没有像大多数同龄人一样发福,故此衬着这一身衣裳,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意味。 他看着阿娆,有片刻的失神。 上次见她时,她锦衣华服、妆容妩媚娇艳;而这一次她穿着素雅,略施脂粉,别有一种出水芙蓉的清雅。如此一来,也更像那个人了…… 阿娆见诚王没有说话,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既然诚王能和两任帝王关系都不错,足以说明他不会沾染朝堂或是宗族的事务。即便在此处见了自己,他应该也不会多言罢。 殊不知诚王看着她,心中亦是复杂难言。 如果她真的如太子妃所言,只是安远侯府的丫鬟,会有两个陌生的人,长得如此相像么? 可若她真的和那个人有关系,身份必然尊贵,怎么会沦为侯府的下人,又只能当一个小小的太子选侍?且据他所知,那人似乎只有一个儿子,阿娆的年龄也不对,不可能是那人的女儿。 诚王回过神来,看出了阿娆的紧张,态度温和的道:“不必多礼。” 无论她是谁,他都不愿为难。 一时诚王先走开了,阿娆紧绷的神经才松了松,低着头匆匆的往东宫赶,好在剩下的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不该见的人。 只是她不知道,等她离开后,诚王从树荫下走出来,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诚王才离开。 上次出宫回府后,诚王即刻着人打听阿娆的事情。这位太子选侍在后宫中很出名,不废吹灰之力便能了解阿娆得宠的经过。大家皆道,有这样了不得的容貌,自然能轻易俘获男人的心。阿娆张扬跋扈的性子也传了出去,能得宠多久,就全看她的造化。 英雄难过美人关,素来以稳重练达、沉着自持的太子殿下,也不能免于美人的诱惑。 这不是真相的全部。诚王心中很笃定,阿娆的身世定然有疑点。 若她真的与那个人有关……哪怕在深宫之中,他也要护得她周全。 就当是报答那个人当年的恩情,就当是对这些年来求而不得、无法诉诸于口的思慕和爱恋,做个了结。 阿娆自是不知道这一切,她回到东宫时,太子和太子妃都不在。 和周承珏有染的是王莹,几乎要成为太子嫔的人,事关东宫,太子和太子妃自是要关注此事。 只怕今日后宫中,要热闹起来了。 “选侍,您回来了!”她才回了宜芝院,芳芷便迎了上来。她在阿娆耳边低声道:“安贵妃打发人来找奴婢,说是请您过去一趟。” 安贵妃倒是会选时间,这会儿乱成一团,自是没有人关心她在何处,在做什么。 先前为了避嫌,她主动联络安贵妃,安贵妃都不肯见。如今寻着了机会,安贵妃倒是会见缝插针。 “你去说一声,我一会儿就过去。”阿娆沉吟了片刻,答应下来。“帮我找件颜色鲜艳些的衣裳,再拿出两件首饰的。” 她今日穿的素净,却是不合时宜。按理说太子嫔要进东宫,她为了维持自己宠妾的地位,必然要使劲浑身解数讨好太子才是,用些狐媚手段,才符合她的形象。 故此阿娆让结香帮她重新更衣梳妆,在安贵妃面前继续做戏。 芳芷才答应着就去,阿娆忽然又叫住她。 “先拒绝她一次,只说我这儿不得闲,等得了空,自然去给贵妃娘娘请安。”阿娆一面端详着镜子里自己的妆容,一面对芳芷重新吩咐。 正在帮阿娆散了长发的结香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疑惑的道:“选侍,您不去了么?” 阿娆笑了笑,没有说话。 芳芷却是明白了阿娆的意思,笑着应了一声,去回话了。 阿娆拿起一支流苏上缀着珍珠的赤金簪子递给了结香,“用这只簪子罢。” 结香虽是有些不明所以,手上的动作却很利落。她很快帮阿娆梳好了头,插上了那支赤金珍珠的簪子。 意料之中,芳芷很快就回来了。 “选侍,安贵妃这次措辞强硬多了。”芳芷虽然这么说,神色却很轻松。“说有要事,对您来说很重要,请您务必过去。” 阿娆笑了笑,镜中的她,端得是妩媚而娇俏。 “既是如此,那便去罢。”阿娆款款起身,对着落地穿衣镜再次打量了一次自己,便带着芳芷出了门。 琢玉宫。 阿娆还未到,安贵妃在内殿的妆镜台前坐着,对着满目琳琅的各色首饰,带着鎏金护甲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宝石,略低着头,让人看不出神色来。 “娘娘,这阿娆竟敢在您面前托大!”碧桃颇有些不满的道:“不就是王姑娘出了事不会入东宫了么,又不是永远都不会有新人进来!” 安贵妃抬起头,脸上并无怒色,微微一笑,叹道:“年轻真好。” 仗着自己的好颜色得宠于太子,本该担心要入宫的太子嫔,偏生又闹出了丑闻——她正是春风得意时,娇纵些也正常。 “娘娘,选侍到了。”主仆二人才说完了话,只听到小内侍前来通报。 安贵妃给碧桃使了个眼色,柔声道:“快请进来。” 说话间阿娆已经走了进来,只见今日的阿娆,让安贵妃眼前一亮。粉色的亮面缂丝褙子,衬得她面若桃花气色好,珍珠赤金的首饰,华贵之余又有温婉妩媚。 这样娇俏的美人儿,哪怕太子一肚子气回来,心情也会好转。 “妾身给娘娘请安。”阿娆大大方方的行礼,举手投足间没了之前的局促。 安贵妃心知肚明,这些日子太子的宠爱,让她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真真是底气不同,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怪不得自己相邀,她竟敢推脱。 “不必多礼,坐罢。”安贵妃仍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碧桃,给选侍倒茶。” 阿娆却没有要坐下的意思,直言道:“娘娘,您说有要事,究竟是什么着急的事,非要今天说?” 还没来得及走开的碧桃,眼中闪过一抹不屑。这人也眼皮子太浅了,再得宠只是个七品的太子选侍,竟敢对一品的贵妃娘娘不客气。 “上次本宫说过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安贵妃也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这些日子,也该想明白了罢?” 阿娆虽然做出恭敬的神色,眼角眉梢的得意,却是无法掩饰的。“多谢娘娘抬爱。只是奴婢觉着,还是不必了罢。” 安贵妃脸上的笑容不改,眸光却是蓦地一暗。 “今儿在御花园的事,娘娘一定比妾身更清楚。”阿娆道:“妾身虽是见识短浅,却也明白短时间内太子嫔不会入东宫,太子妃如今待妾身很好,妾身觉得还是不麻烦您了。” “哦?”安贵妃涵养再好,被阿娆这么摆了一道,心里也是有几分怒气的。她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唇角却是翘起的。“太子妃待你很好?” 阿娆点点头,道:“太子妃待奴婢很好,叮嘱妾身要好好服侍太子,进来赏赐不断呢!” 说着,她轻轻抚了一下额角的垂下的流苏,得色不言而喻。 安贵妃唇角的笑容渐渐加深,起身走到阿娆身边,在她耳边道:“阿娆,你不会以为送你去太子身边服侍,是太子妃的意思罢?” 阿娆愕然。 “贵妃娘娘说笑了。”阿娆神色明显变得有些不自然,她干笑道:“太子妃娘娘亲口对我所说,要我好好服侍殿下的。” 见她慌了神,安贵妃用长长的护甲托起阿娆的下颌,轻笑道:“本宫问你,是不是余嬷嬷把你直接带到了太子寝殿,而在你服侍太子妃前,你并没有听太子妃亲口告诉你——” 原本只是配合安贵妃演戏的阿娆,在听到安贵妃这句话后,真真切切的愣住了。 第48章 这样的细节安贵妃怎么会知道? 阿娆没有掩饰自己的慌乱,眼中的惊疑之色已经泄露她的心绪。她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帕子,似乎被吓到了。 莫非东宫中竟有安贵妃的人? 阿娆首先想到的就是这点,可若想知道这两个细节,除非在太子和太子妃身边都有人不可——东宫是太子一派经营多年,会如此轻易就被安插进奸细? 她很快冷静下来。 如果真的有奸细,必是苦心运作多年才安插进去的钉子,安贵妃会轻易告诉自己? 故此阿娆决定试探安贵妃。 “贵妃娘娘在说什么,妾身竟不明白。且妾身确实是听到了太子妃娘娘亲口所说。”阿娆做出刚回过神来,虽然神色中添了些不自然,却还是坚持道:“就算娘娘为了拉拢妾身,也不能信口开河罢?” 安贵妃见她仍是嘴硬的样子,微微笑道:“是太子妃当面对你所说?” “当面”两个字被安贵妃刻意加重了语气,阿娆心中一沉。太子妃身边必然有安贵妃的人,那日如此私密隐蔽的事,非太子妃身边的人不能做到。 她一定要帮办法逼问出更多的细节来。 阿娆惊疑不定的看着安贵妃。 “好孩子,别硬撑了。”安贵妃态度愈发温和柔婉,她轻轻的拉着阿娆在她的妆镜台前坐下。镜中映出两张姣好的面容,一张经过岁月的洗练更加有韵味,同时还保持着些许少女的娇俏感;一张妖娆妩媚,美得咄咄逼人,明艳俏丽。“这样的绝色,只埋没在一间不见天日的小院子里,岂不是可惜?” 阿娆听了安贵妃的话,只觉得浑身发凉。 “是本宫安排余嬷嬷,把你送到了太子的身边。”安贵妃略略起身,抬手把阿娆头上那支赤金珍珠的簪子给拔了下来,随手丢到了一边。 阿娆不信,激动的就要转身和安贵妃当面对质。“不可能,余嬷嬷可是在侯夫人身边服侍了三十余年,怎么可能被收买?” 安贵妃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用手扶住阿娆的肩,让阿娆仍旧在妆镜台前坐好,方才平复了笑声,道:“你所知道的,余嬷嬷出宫的理由,是不是她的儿子在南边做生意赚了大钱,要被接出去荣养?” 这套说辞,丝丝入扣甚是严密,阿娆到现在都没听出问题来。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然而她出宫的真正理由,是因为欺上瞒下,为太子妃所不容。”安贵妃为了让阿娆死心塌地,细细的道:“是余嬷嬷瞒着太子妃把你送到了太子身边,你说,这样自作主张的奴才,又有哪个主子还敢要?” 阿娆愕然。 从一开始,她就觉得不对劲儿。可余嬷嬷是深受太子妃信任之人,事后太子妃也亲口承认了,她便以为是自己想多了。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是自己委曲求全,为了报答太子妃的恩情,她愿意—— 悔恨和愧疚就像是一双手,将她的心随意揉扯,让她难受的几乎不能呼吸。是她硬生生的插入了太子、太子妃之间,太子妃为了保全她的颜面,才让她继续待在太子身边。 “我,我不信!”阿娆拼命的摇头,一时间也忘了尊卑称呼。“你是在骗我!余嬷嬷怎么会随意被你收买?” 见她已经完全乱了方寸,安贵妃并不介意阿娆的失礼,反而目露怜悯之色,柔声道:“傻孩子,没有什么是不能的。等你有了自己的势力后,自可以去打探,余嬷嬷的儿子到底是出息了赚了大钱,还是沉迷赌钱,险些把性命也给赔进去?” 余嬷嬷就那么一个儿子,自幼失去父亲,是侯夫人的恩典,放了他的卖身契,让他脱了奴籍,往后或是读书科举,或是做些生意,出人头地,也对得起他死去的父亲。 安贵妃是以她儿子做要挟吧,逼着余嬷嬷不得不听从自己的安排。 阿娆此时已经能大致猜到事情的经过,可寒意仍顺着四肢百骸流淌,她忍不住轻轻颤抖。 “纵然一时太子妃忍下这口气,可是见太子越来越宠你,她的心里会舒服么?”安贵妃拔出阿娆发鬓上另外一只华丽的赤金簪子,把玩着道:“这是太子妃赏你的?” 阿娆只知道木然的点头。 “这么小的红宝石,怎么配得上你这张绝色的脸蛋儿?”安贵妃说完,把这支簪子也随手丢了。 阿娆身份低,平日里就是再张扬,也只敢戴两支略华丽些的发簪,才不算逾制。当安贵妃把这两支发簪都抽调后,阿娆乌黑如云的发鬓上,只剩下零星不起眼的金簪,显得十分寒酸。 安贵妃从妆镜台前拿起一支七尾的赤金大凤钗,替阿娆簪到了鬓边。 莲子米的大珍珠作为流苏的尾坠,比她耳垂上的珍珠耳珰更大更有光彩。更别提几乎铺满整个发鬓的凤尾。凤口中衔着的红宝石,鲜翠欲滴,成色极好。 这是贵妃才能有资格佩戴的凤钗。 安贵妃长长的鎏金护甲,轻轻的抚过阿娆的脸,她像是看着自己满意的作品,欣然道:“瞧,这样才好看。” 阿娆被迫看着镜中的自己。 大凤钗上宝石交相辉映,衬着黄澄澄的金子,几乎晃瞎人的眼睛。而戴了这支凤钗的她,顿时显得雍容贵气。 安贵妃也在心中暗暗感叹,阿娆竟压得住这簪子,丝毫没显得窘迫,只添了贵气。 “阿娆,只要你肯听本宫的话,这支凤钗,迟早你能名正言顺的戴上。”安贵妃在阿娆耳边,用了诱惑的语气,轻轻的道:“荣华富贵、地位权势,你都会有。” 阿娆闭了闭眼。 等到再睁开时,她的神色已经全然不同了,眼角眉梢多添了几分冷然。 “娘娘怎么保我荣华富贵?若我被知道了是您的人,只怕会死得更快些,哪里就有荣华富贵可享?”阿娆冷笑着,抬手就要把凤钗给摘了,道:“再说,太子妃娘娘对我恩重如山……” 安贵妃却没生气,笑盈盈的看着阿娆,看得阿娆声音越来越低。阿娆既是能把这话说出来,便说明她心中已经真正开始动摇。 “那就不让人知道,如何?”安贵妃扶住了她的手。 阿娆泪眼朦胧的看着安贵妃,心却愈发坚定。 *** 琢玉宫中阿娆正经历着一次崩溃和重建的过程,正乾宫中也是一场暗涛汹涌。 已经彻底清醒过来的周承珏被人捆了,跪在地上。王皇后也跪在一旁哭诉,本来该有位置坐着的太子和太子妃,见状也只好站在一旁。 连动了胎气的王莹,也被勉强扶到了这里跪着。 “孽子!”无论是表演给太子看也好,或是他真的怒极也好,周钧禹是动了大气的,手边的砚台朝着周承珏身上招呼过去。“平日里朕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飞溅的墨汁溅到王皇后、周承珏、王莹三人身上,而砚台精准的砸到了周承珏身上。 周承珏没敢躲开,硬生生的挨了这一下,正好砸到了他的肩上,他吃痛,缩了一下肩膀,却不敢发出半分痛呼。 “儿臣知错!”周承珏忙磕头不迭,哀求道:“儿臣素日不胜酒力,您是知道的。这日只是多饮了些酒,才做出糊涂事来。” 这是要将他自己摘出去、弃卒保车的意思? 王皇后在一旁声泪俱下,“皇上,您是知道珏儿素日来的为人,珏儿向来敬重您,向来敬重太子,若不是喝酒糊涂了,断不会有此事发生!” 周钧禹的目光顿时落在太子身上,只见太子长身玉立、神色淡然,与跪在一旁满身狼狈的周承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知道太子定然不愿意接受王皇后选出来的太子嫔,会不会是太子做了手脚? 周承庭同时抬眼看向周钧禹,眉目间像极了先帝的他,隐约透出的锐利之色,让周钧禹有些摸不准。 可王莹怀有身孕,妄图混淆东宫血脉是事实,更要命的是王莹来自承恩伯府,王皇后难以逃脱干系。偏生是周承珏和王莹厮混在了一处,这孩子的由来,由不得人浮想联翩。 哪怕他再恨发妻和儿子不争气,把他们怒斥一通、再重罚,可是当着太子、太子妃的面,他还是不愿闹得太难看。削弱了周承珏的势力,就相当增加了周承庭的实力。 “混账东西,还敢狡辩?”周钧禹满面怒容,先是骂了周承珏,又对皇后寒声道:“你是她母后,平素对他太过纵容,失于管束本就是错,还想替他辩解?” 周承庭听了,面上露出淡淡的讥诮之色。 从周钧禹到王皇后,都想把此事大事化小,只想用酒后失德定周承珏的罪名,忽略王莹意图混淆东宫血脉的事实。 “庭儿,此事是珏儿混账了,母后一定要让他给你个交代!”王皇后竟朝着周承庭膝行两步,就要向他哭诉。“你就饶过珏儿这一次罢!” 皇后给太子下跪,这话传出去怎么了得? 姜妙眼疾手快的把王皇后给“扶”了起来,她自幼跟着哥哥学过些舞刀弄枪,力气非寻常女子可比,王皇后自然不是她的对手。 “母后这是要折煞儿臣。”周承庭淡淡的道:“莫非在母后眼中,儿臣就是如此是非不分之人?” 王皇后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她之所以拼着没脸也要求太子,就是想要拿人伦压太子。哪怕是太子,闹出逼着母后下跪求情,传出去太子的名声定然受损。 一时殿中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周承庭身上。 第49章 “眼下事情还是一团乱麻,此时下论断也太仓促。”周承庭不急不躁,从容道:“有些疑点,还是查清楚,才更有说服力。” 不等王皇后再狡辩,他漠然的望着跪在地上的周承珏和王莹,语气极为冷静,没有掺杂任何个人感情。“明知延芳殿和清凉殿有宴席,王姑娘为何会到了沁芳苑?” 王皇后心中一颤,周承庭没有她期望中的愤怒,这样的沉着令她更加没底。 若是别的娇客也就罢了,偏生是王莹。一个要成为太子嫔的女子、又常在宫中陪伴皇后、公主,对宫里的规矩极为了解,明知清凉殿是皇子们、亲王、郡王等参加的接风宴,她还要凑过去,若是没有别的想法,实在说不过去。 细想来,倒真的像是她借机做点什么。可哪怕她对太子有非分之想,那也是大逆不道的。 不单是跪在地上的王莹身子已经抖得如筛糠,王皇后更是如临大敌。 还没等王皇后想出理由搪塞过去,周承庭压根儿就没想听她辩白,继续道:“三皇弟再不胜酒力,也只喝了两三杯,是父皇亲眼所见。竟醉得如此不省人事,只怕这里头有问题。” 太子和皇子们的酒,都是一样的,连同酒具都是新的。比三皇子酒量还差的皇子也有,可并没有像三皇子一样,醉得昏天黑地,神智全失——倒是没忘了做那等风流快活之事。 他这两个问题问完,周钧禹面上已经隐隐透着青色。 太子没有借机发作,没有趁机提条件或是对周承珏落井下石。他平心静气的只问了两个问题,却个个都在点子上,无法搪塞或是避开。 回答稍有不慎,麻烦就会惹上来——王皇后再次发慌了。 而太子方才所说的,仅是两个最表面的问题。王莹怀有身孕这个最尖锐的问题,太子还没有问。 周承庭掷地有声道:“这件事实在是蹊跷太多,儿臣请父皇下旨彻查此事。” 太子未提过一句要追究周承珏的责任,可该办的事,却是一件都不能少办。周钧禹脸色愈发难,本来只需斥责三皇子失德、王莹失贞,可太子却只字未提,他有种反而被太子控制住局面的感觉。 “若是其中真有误会,也能还无辜人的清白。”说到“清白”二字时,周承庭眼中露出淡淡的讥诮之意。周承庭态度很坚持,望着周钧禹道:“若是有人暗中挑拨,意图让我们兄弟阋墙,父皇更要把这人揪出来才行。” 如果周承珏是无辜的,那么本来要算计的人就是太子了?敢谋害储君,更是死罪难逃。无论如何,这件事不能小事化了。 周承庭只字未提要处置周承珏,却句句都让周钧禹不能轻忽。 太子的要求合情合理,他没有办法拒绝。 他知道周钧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事情闹大,也还会为了牵制他,不会让周承珏真的伤筋动骨。 王皇后也深知这点,才敢纵着周承珏胡闹。 所以他也不会咬紧王皇后和周承珏不放,他要让周钧禹自己对王皇后母子厌恶,哪怕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折了也终究是折了。 尤其是,那药粉还来自云南王府——意图勾结藩王的皇子,哪怕最终寻不到切实的证据,怀疑已经足够让周承珏失宠。 “太子所言甚是。”周钧禹压着火,目光扫过王皇后、周承珏母子,最后落到周承庭身上。“朕必会查得水落石出,给太子一个交代。” 周承庭淡淡一笑,道:“儿臣多谢父皇。” 王皇后若不是姜妙勉强搀着,早就软倒在了地上。她和周钧禹夫妻二十多载,对周钧禹的脾性是了解的,她和珏儿,这回要栽大跟头了! “至于王姑娘……”周承庭轻笑一声,没有说什么。 他不会计较王莹的失贞,那只是他太子嫔的候选人之一。意图混淆东宫血脉的罪名,听着很大,可王皇后和承恩伯府若是肯舍弃王莹,自然有百般理由推脱,反而落不到实处。 他让这件事成为人们在心里想一想却不敢说出口的疑问,总有一天,这片疑云会派上用场。 王莹听了太子的话,心中才要一松,却对上了王皇后怨毒的目光。 “儿臣和太子妃先回宫了。”周承庭带着姜妙告退。 周钧禹态度温和的应了一声,等到周承庭和姜妙出了殿门,他的脸色立刻全变了。 王皇后见势不妙,双膝一软,重新跪在了地上。 *** 阿娆神色恍惚的回到了东宫。 芳芷和结香见阿娆换了个人似的,都有些担心。走之前选侍还是运筹帷幄自信的模样,怎么回来后竟有些失魂落魄? 只是两个人不敢深问,帮阿娆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雕花匣子,里头装着安贵妃送的各色宝石——安贵妃做人妥帖,并没有真的送她逾制的东西,宝石全都是未镶嵌、零散的摆在一处。 安贵妃为了拉拢她,可真是舍得下血本,不遗余力。 等到了宜芝院时,阿娆特意重新检查了一遍匣子,只怕里头有什么不妥的东西,日后会被安贵妃利用。果然她发现了一个夹层,阿娆拆开看时,里头竟放着一千两的银票。 安贵妃是个聪明人,没有在刚开始拉拢她时就做手脚,一副全然为她好的样子。 阿娆叹了口气,对里头的宝石和银票并不感兴趣。这点子东西,她还不放在眼中。 她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还穿着去琢玉宫的衣裳,坐在了妆镜台前。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漠然的神色到底没绷住,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忙拿帕子按住了眼睛。 她自是不会听信安贵妃口中的类似太子妃已经是她为眼中钉云云,可对太子妃的愧疚,却让她愈发难受。 太子妃那样善良,一定是怕她得知真相后难受,才故意说是她授意的吧! 太子妃待她那么好,她一心想报答太子妃,可到头来,却是她把太子妃伤得最深! 很快太子和太子妃恐怕就要回宫了,她该怎么面对太子,面对太子妃? 她不能被安贵妃牵着鼻子走,安贵妃自是会希望东宫内乱的,她必须要稳住。 “选侍,太子和太子妃回来了。”芳芷匆匆进来通报。 阿娆忙擦干净眼泪,让芳芷把东西收拾好,准备拿着去见太子妃。只是还没等她出院门,太子和太子妃倒一齐来了她这儿。 “妾身见过殿下、见过娘娘。”阿娆忙上前行礼。 见阿娆同他早上离开时,全然换了个人似的,周承庭便猜到是有人找他了。 果然,阿娆还没等两人说话,转身把紫檀木匣子捧到了两人面前,说明了缘由。“安贵妃想收买妾身,送了这些宝石并一千两的银票。” 姜妙拿起匣子中一块红宝石,个头不小,成色也极好,鲜翠欲滴的红色瞧着便价值不菲。这只是其中普通的一块儿,里头的猫眼石、金刚石、翡翠等等琳琅满目,安贵妃可谓是大手笔了。 “钱帛动人心。”姜妙把匣子合上,笑道:“安贵妃这一招玩的不错。” 若阿娆真的只是个贫苦人家出身、又被卖到侯府做丫鬟,自然会一时晃花了眼。可阿娆早就见识过这些,甚至她曾拥有的过的,比这些更多、更好——她自然不放在心上。 “阿娆,她让你做什么?”姜妙脸色微沉,语气也重了些。 阿娆轻声道:“安贵妃想让妾身在东宫做她的内应,妾身没答应。她便送了这些,就让妾身回来了。” “你没答应?我看你是想答应,在跟安贵妃玩欲擒故纵这一手罢?”姜妙没让阿娆起来,冷声道:“我当初跟你说的话,全当成耳旁风了。” 见太子妃动了怒,阿娆跪在了地上。“妾身没敢忘,只是她既然选中了妾身,还不知道藏着多少后招,与其日日提心吊胆的防着,倒不如暂时虚与委蛇。有您的疼爱和太子殿下的信任,奴婢才有底气这么做。还请娘娘谅解。” 说着,阿娆抬起头,睁着一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她,又说了近乎撒娇的软话,姜妙哪里还气得起来。 “还不起来,是成心要让殿下和我心疼?”姜妙语气虽然仍旧强硬,态度却和软下来。 阿娆朝着姜妙甜甜的笑,还讨好的去牵了她的手,小声的道:“娘娘,您别气了好不好?” 见阿娆这样明目张胆的撒娇还是头一回,姜妙自然抵挡不住。她只得转而对太子道:“殿下,阿娆我是管不了,看着她我就心软,您可要好好给她立规矩。” 被晾在一旁的太子终于被人想了起来,他轻咳一声,算是答应了。 姜妙又叮嘱了阿娆几句,便回去了。阿娆一直把太子妃送出了院门,望着太子妃离开的身影,她心里疼得厉害。可是她不能哭,她只能笑。 阿娆转身时,却发现周承庭正站在她身后,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殿下,妾身有话跟您说。”阿娆脸上的笑容顿时隐去,正色道:“此事与娘娘有关,还请您帮忙查证。” 周承庭眸中闪过一抹了然。 以安贵妃的心机,断然不会只凭借着钱帛就敢拉拢阿娆,肯定还有别的后招。阿娆不敢当着姜妙的面说,恐怕是不想让她担心。 只是这差别待遇也太大了些,在太子妃面前就是各种示弱、撒娇讨好甜甜的笑;在自己这儿就是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严肃的说有事要帮忙,还是要他必须立刻答应那种。 第50章 阿娆不知太子心中所想,两人回到房中,她屏退了服侍的人,道:“殿下,太子妃身边的余嬷嬷,您还记得罢?” 余嬷嬷?周承庭微微颔首,他自是记得的,她是阿妙非常信任的人,已经被送出宫去荣养。 “余嬷嬷有个儿子,曾到南边做了几年的生意。”阿娆恨极了安贵妃,自己和太子妃竟都给她摆了一道。她自己都没察觉,语气中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您能让人查一查,他有没有因为赌钱,险些没了身家性命?” 周承庭看向阿娆的目光中有些疑惑。 “殿下,余嬷嬷出宫时给太子妃的理由是她儿子赚了大钱,想要接她出去。”阿娆低声道:“而妾身在安贵妃处听到的说辞,却是她的儿子生意没做成,反而因为赌光了所有的钱。”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安贵妃。她想在东宫布置自己的眼线,才对太子妃身边的人下手。” 侯府的胡姨娘巴不得去安贵妃面前卖好,故此问些太子妃身边的事,胡姨娘和姜姀自是知无不言。借着这层关系,安贵妃才找到了太子妃身边的可乘之机。 周承庭顿时生出了警惕之心。 他和姜妙的事情,只有近身服侍的两个人知道。既是三年来安贵妃没有拿此事做文章,想来这秘密没有外露。如果她知道的话,也不必费心用三年来布阿娆这个局。 阿妙从来都不让身边的人介入东宫事务,她所用的管事宫女,俱是东宫的旧人。只怕安贵妃收买不成,三年来余嬷嬷并无建树,才将她舍弃,转而启用了阿娆。 仿佛有哪里不对。 周承庭觉出一丝奇怪来。既然安贵妃能把这样的秘密告诉阿娆,想要起到威胁和拉拢的作用,为什么不留着余嬷嬷,再多添助力? “孤知道了。”周承庭痛快答应下来,阿娆才松了口气。 或许自己留在东宫,才是太子和太子妃最大的隐患吧! 阿娆神色黯淡下来,心里乱极了。 “阿娆,安贵妃能做到现在的位置,绝不仅仅靠美色和讨皇上的欢心。”周承庭看阿娆脸色不好,还是叮嘱道:“你在她面前还是要小心。” 阿娆忙点头,保证道:“妾身知道,绝对不耍小聪明。安贵妃同妾身说了什么,一定不会隐瞒。” 唯独这件事,她不能说。 阿娆有些心虚和愧疚。太子妃既是有意维护她,她这样戳破太子妃的好意,岂不是伤了她的心? 尤其是在太子未查明真相前,她更不能轻举妄动。 *** 正乾宫。 周钧禹看着跪在地上的周承珏和王皇后,眼神愈发深远难测。 “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声音不高,听在王皇后母子耳中,却分外觉得令人胆寒。“不得有半句虚言。” 王皇后看了一眼在旁边已经被吓傻了的王莹,狠了狠心。 她必须要有所决断。 “妾身知罪。”王皇后一副决然之色,道:“妾身不该为了王莹的哀求,就一时心软,答应让她去清凉殿附近候着太子,才引发了这样的误会。” 王莹愕然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王皇后。 她没有想到,素日里疼爱她的姑母,为了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竟把她丢出去做替罪羊。 欺君之罪岂是她能担得起的? “至于王莹的失贞,是妾身疏忽了。”王皇后面上满是大义凛然之色,痛心的道:“幸而她没有成事,没有造成混淆东宫血脉的恶果。” 主动牺牲王莹,纵然失贞和算计太子逃不掉,可这都还在皇上能容忍的范围内。可如果勾结云南王府的大帽子扣下来,周承珏就真的完了。 “这些都是因妾身失察引起的,妾身愿意承担罪责!”王皇后掷地有声的说完,重重的俯身磕头。 周钧禹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目光又从周承珏、王莹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周承珏身上。 顶着巨大的压力,周承珏只得艰涩的开口道:“父皇,儿臣知罪。今日皇伯父找儿臣喝酒,儿臣有些忘情,便多饮了些,一时便没了理智。见到了王家表妹过来跟儿臣说话,就、就——” 若是王皇后的话让王莹绝望,周承珏最后的辩白,就是给她致命一击了。 母子二人好生歹毒。 既是她有意勾引太子,必然有所准备。所以阴差阳错的勾引了三皇子,三皇子是无辜的。 一切的责任,竟都推到她一个弱女子身上! 王莹的心,完全沉了下去。 明明只是须臾片刻,她心中已经闪过许多念头。她想歇斯底里的闹一场,说出所有真相,让皇后和三皇子没脸,至多大家同归于尽。 只是她很快就冷静下来,那又能如何? 若三皇子失宠,一定会牵连承恩伯府。伯府也一定会把所有的怨恨都转移到她身上,到时候她的爹娘、她的哥哥和妹妹,在伯府就没了容身之处。那么她,更没有立锥之地。 不过是玉石俱焚罢了。 “臣女有罪。”王莹只感觉腹中的抽疼越来越厉害,她面色苍白,缓缓的道:“臣女倾慕太子殿下,哪怕为妾也想服侍在殿下身边。故此才偷偷跑去了清凉殿附近,候着太子殿下。” 王莹出身伯府,因着姑母是皇后,也能进入顶级的贵女圈,身份尊贵。让她说出这样自轻自贱的话,比直接杀了她还难受。 她别无选择。 王莹颤颤巍巍的从袖子里拿了出来一枚香囊。 她不久前才发现的,只怕是王皇后的人趁乱塞入了她的袖中,想要诬陷她给三皇子下药。一会儿若是被搜身搜出来,她更是颜面尽失、百口莫辩。 只能一力将所有罪责担下来,才好有一条活路。 “臣女偷偷准备了助兴的药。”说到这儿,王莹的脸已经因为羞愧红透了,几乎滴下血来。“本想请三殿下把太子殿下请出来,没想到误用了……” “臣女不知身怀有孕,不敢混淆东宫血脉……” 听着王莹艰难的一字字认罪,周承珏心中也生出一丝不忍来。只是前有父皇的雷霆震怒,后有母后的哀声哭诉,他退缩了,他不敢站出来帮她分担。 周钧禹没有打断王莹的话,眼见三皇子不发一言,他觉得失望至极。这点子担当都没有,竟然让女人为自己顶罪……将来也难以继承大统。 听到这儿,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大致已经清楚。 又是在王皇后策划下,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败笔。先前要为太子选太子嫔时,信誓旦旦的保证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到头来却捅出这样大的篓子,这是算准了他忌惮东宫势力,不会深究他们母子。 “事情究竟如何,不能只听你们一面之词。”周钧禹冷冷看着地下跪着的三人,寒声道:“朕自会调查清楚。” 王皇后和周承珏的心猛地一沉,因为王莹主动承担责任带来的窃喜,也烟消云散了。 而从开始就摇摇欲坠的王莹,终于撑不住,昏了过去。 *** 正乾宫中发生的事,很快传到了东宫中。 当时太子正在宜芝院中,也没避着阿娆,直接让人说了。 来人便把那时的情形都说了,十分详尽,连谁说了什么话,几乎都有。 阿娆一脸钦佩的看着太子,虽说安贵妃已经插手东宫,可太子更厉害,在皇上身边也有人。 等到只剩二人时,周承庭神色却淡淡的。见阿娆疑惑,他解释道:“能得到如此详尽的消息,定是皇上授意。不过是向孤表明,他会秉公罢了。” 阿娆这才恍然。 不过她总觉得,太子在宫中定然也有自己的布局。 怎么利用三皇子和王皇后的错处,最大限度的获取好处,是太子殿下的事,再或者还有那些东宫属官,多得是能人,轮不到她置喙。 “王姑娘是个厉害的,这般能忍是个能成大事的。”阿娆只能从边边角角,她觉察出的地方提出建议。“您可以适当帮她一把,以后肯定有用。” 无论如何,王皇后不会让三皇子娶王莹,只怕王莹很快会被送到家庙或是别院养病,这是她最好的结局。 可是,王莹怎么能甘心呢? 若加以利用,反过来也是能对付王皇后母子的利器。 “不能让安贵妃抢先。”阿娆思忖了片刻,道:“她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 见阿娆全心全意的为自己着想,周承庭心中一暖,欣然应下。 “殿下,您该去处理公务了罢?”才用过午膳,阿娆便委婉的提醒他该走了。只是她也觉得有些生硬,又描补道:“妾身去太子妃娘娘那儿一趟。” 太子殿下淡淡的应了一声,心中却是有点郁闷。 从昨日之后,自打姜妙让自己“管教”她,阿娆便仿佛躲着自己似的。 难道自己还真能把她怎么样不成? *** “事情就这样平息了?”已经等了三日,还未等来对周承珏和王皇后的处置,姜妙忿忿道:“别的都可以含混过去,混淆东宫血脉是小事吗?” 阿娆在一旁温声劝慰道:“娘娘别急,您看这次秋狩,王皇后和三皇子都不在名单上。毕竟这是皇家的丑闻,就连处罚,也不好摆在明面上的。无论皇上怎么处置,王皇后母子已经失宠了。” 说着,她接过连翘手中的清热去火的菊花茶,亲自端到了姜妙面前。“您别生气了,殿下自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姜妙好歹气顺了些,尝了一口,有些讶然的挑了挑眉。“甜的?” 阿娆点点头,笑道:“妾身让连翘姐姐放了冰糖,您喝着可还好?” “不错。”姜妙满意的道。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外头有人说,太子殿下回宫了。 “妾身看东宫里有两棵桂花树,香味儿都飘了过来。改日妾身给您做些桂花糕好不好?”阿娆盘算着道,“妾身知道您并不嗜甜,做的时候,会尽量考虑保留桂花的清香。” 姜妙自然也听见了,见阿娆一副恍若未闻的模样,不由忍笑道:“可是殿下教训你了?怎么一直赖在我这儿,不肯回去?” 从那日后,阿娆白日里就来太子妃殿中,昨晚还在这儿蹭了一顿晚膳。说是来帮太子妃裁衣裳,阿娆也果真在做,姜妙今日看时,她已经裁好了裙子。 “娘娘,您别打趣妾身了。”阿娆红着脸,声如蚊呐的道:“妾身没有不想回去。” 有人特意来通报太子回宫,只怕是太子本人授意。而阿娆分明有点躲着太子的意思,可姜妙还见过阿娆也在偷偷做太子的衣裳。 这两个人在玩什么情趣? “没有不想就赶紧回去。”姜妙假意板着脸道:“我这儿不给蹭饭了。” 自己的意图被太子妃看破,阿娆只好起身,卷好自己的包袱——里头装着各色衣料。姜妙总怀疑,她是害羞怕自己瞧见里头还夹杂着给太子做的衣裳。 “妾身告退。”阿娆起身行礼,动作磨蹭的离开。 而在清泰殿的太子殿下,已经打发人问了几次,选侍有没有回宜芝院。 终于得到阿娆从太子妃处离开的消息,太子殿下拔腿就想往外走。可他生生忍住了,又转身坐了回去。 “殿下,时候不早了,只怕选侍在等您用晚膳。”孟清江甚谙察言观色之道,在一旁劝说:“选侍还在调理身子,是经不起饿的。” 周承庭冷哼一声,道:“只怕她已经在太子妃处用完晚膳回来了。” “殿下,太子妃殿中并未传晚膳。”孟清江几乎还没见过一向沉稳的太子殿下赌气,忙道。 周承庭这才开始往外走。 第51章 宜芝院。 阿娆被太子妃“赶”了出来,只得回了自己的院子。 “你去一趟小厨房。”阿娆对芳芷道:“看看太子的晚膳有没有送到清泰殿。若是清泰殿已经摆了,就把我的端过来。” 芳芷答应着去了,阿娆坐到了软榻上,展开了包袱,把里头坐到一半的衣裳给拿出来。除了给太子妃在做的一条裙子,便是做给太子的亵衣了。 在得知真相前,阿娆本想问问太子妃的意思,给太子做件外袍的。自从知道自己极有可能就是被安贵妃安插进来的细作,在太子妃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心里就觉得难受极了。 心中的愧疚让她这几日总是尽可能的躲着太子,她不知道该怎么弥补这错误带来的伤害。 阿娆盯着手中的已经做好的亵衣出神。她身份低微,又不敢真的晾着太子,看起来倒像是她在跟太子闹脾气一样。 当周承庭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这些日子来,除了清泰殿,宜芝院是他最常来的地方。他使了眼色,施东施海二人便没有通传。是以周承庭进来时,正陷在自己思绪中的阿娆,还没有发现他。 他看清阿娆手中拿着的亵衣,正是先前说好要给自己做的那件时,本来想好好“教训”阿娆的心,不由又软了下来。 也难怪阿妙说见了她撒娇就心软,他见了阿娆乖巧招人疼的模样,自然也舍不得说重话。 阿娆感觉到有人进来,还以为是芳芷,头还没抬起来便问道。“清泰殿中晚膳摆了么?” 原来她果然在等自己,周承庭心中愈发觉得熨帖,一抹浅浅的笑意,染上了眼底。“没有。” 阿娆听到声音,才知道是太子来了。她看到太子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把亵衣给藏起来,可又不好太子站着她做着,也只能先起身给太子行礼。“妾身见过殿下。” 周承庭从她手中抽出衣裳,料子柔软顺滑,自是选得最好的;在衣角处,她还绣了寓意吉祥安泰的纹饰,是花了心思的。 “这是给孤做的?”虽是在问阿娆,可周承庭的语气却十分笃定。 阿娆点点头,没有丝毫被发现的窘迫,落落大方道:“不知道您穿着是不是合身,还要再同您之前的亵衣比照一下,不合适的地方妾身再改。” “孤人就在这儿,哪里还需要比衣裳?”周承庭目光落在亵衣上,似是漫不经心的道:“试一试就好了。” 亵衣不同于外袍,是要贴身穿的。马上要晚膳了,太子自是不会试亵衣的。那么肯定会放到就寝前——阿娆微红了脸,这几日她只说身子不舒服,太子也没有要过她。 好在很快晚膳摆了过来,将房中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氛冲淡了些。 摆在阿娆面前的依然是药膳,可这一次阿娆没再挑剔,乖乖的埋头苦吃味道不怎样的药膳,反而让周承庭觉得有些失落。他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些口味清淡、阿娆爱吃的菜,看起来没有派上用场。 他夹着水晶虾饺的筷子,却不知道该往哪个碟子放。 往日那双圆溜溜、黑漆漆、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他,他面前的各色菜品,只要是她爱吃的,会“自动”到了她面前的碟子上。 如今阿娆肯好好吃了,他倒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什么似的。 是以太子殿下只得自己吃了,往日里看着阿娆吃得很香的虾饺,他却尝不出什么滋味来。 “五日后启程去秋狩,你把东西准备一下。”用过了晚膳,见阿娆又想自己溜到一边去做绣活,周承庭叫住了她。“你是自己要一辆车,还是和太子妃在一处?” 阿娆闻言眼前一亮,毫不犹豫的道:“妾身和娘娘同乘一辆车就好了。” 这样对太子来说最好,也免得有心人借机拿来做文章。他本来觉得会委屈阿娆,可阿娆却高高兴兴的选择跟着太子妃。 “妾身要不就做宫女的打扮,跟在娘娘身边?”阿娆突发奇想,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试探着问道:“这样是不是更好些?” 可太子仿佛没觉得这主意好,只见他脸色微沉,当即便拒绝了。“你是正经被册封太子选侍,不必偷偷摸摸的。” 阿娆见太子面色不虞,忙乖巧的点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殿下教训的是,妾身知错了。” 明明前些日子,阿娆很有了做宠妾的自觉,可这几日来,阿娆竟有种退缩的意思?是他的错觉么? *** 正乾宫。 周钧禹看着呈上来的折子,眼神愈发冷了下来。 王皇后的计谋称不上高深,正如她这个人,有些小聪明,却没有大智慧。周钧禹很容易便看透了她的计划——想要让太子吃亏,好把太子嫔之位留给自己的人。 周钧禹可以默许她的私心,却不能容忍她的失败。王皇后和周承珏无异于将把柄递到了太子的手上,最后还要他出面,才能摆平这件事。 “皇上,太子到了。”有内侍过来通传。 他放下了手中的折子,神色晦暗不明。“让他进来。” “儿臣见过父皇。”周承庭干脆利落的行礼。今日皇上找他过来的目的,应该就是要给他个说法。毕竟混淆东宫血脉这件事,可大可小。即便是皇上要护着王皇后母子,也不能就当成什么都发生过一样,含混过去。 “庭儿,委屈你了。”周钧禹做出一副慈父的模样,从书案前走了下来,拍了拍周承庭的肩膀道:“你母后识人不明,又一时糊涂才办出了这样的错事。” 周承庭笑了笑,没有接话。既是周钧禹用了这套说辞,便说明他要帮王皇后母子善后。这件事自然可以翻篇,可势必要付出代价。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流言蜚语会藏在每个人心领神会眼神交汇里,藏在每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中,无可遁形、不会轻易被忘记。周钧禹纵然是九五之尊,也没法阻止。 “有件重要的差事,本要交给你办,只是前些时日你要娶太子嫔,也算是件大事,故此便搁置下来。”周钧禹见周承庭不肯松口,只得亮出了安抚他的条件。“前定北侯楼晖贪污军饷一案,便交由你处理。” 周承庭微微动容,这件事在朝中已经掀起轩然大波,在军中的恶劣影响极大。边关将士冒着生命危险,保家卫国,最终连军饷都拿不到,已经引起了众怒。 “庭儿,朕已经派人去收集证据。等到此次秋狩回来之后,你便负责审理此案。”周钧禹语重心长道:“朕相信,你不会让朕失望的。” 周承庭没想到周钧禹会把这样重要的案子交给他,只怕还有后招等着他。 只是纵然有千难万难,他也不会放弃这次机会。平日里周钧禹对他防得极严,很少让他接触到军务。四年前靖北侯陈清随、秦铮、姜知越殉国的那场战事,实在蹊跷,他一直在暗中努力查探,却进展不大。 查定北侯楼晖贪污案件,就是最好的机会。 “请父皇放心,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周承庭正色道。 周钧禹欣慰的点了点头,道:“你办事朕放心。” 若是不知内情的人,看到两人此时的情形,称得上父慈子孝了。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相求。”周承庭本该直接告退,眼角的余光却看到帘角一动,却突然开了口。 竟然还有要求?周钧禹心中有几分不快,却没表现出来,仍然温和的道:“说罢。” 周承庭露出一副遗憾的神色,叹道:“王家姑娘,倒是好的,只是儿臣与她没有缘分。若这一切都是误会,儿臣也无意为难她。就放她一条生路罢。” 周钧禹没想到周承庭提的竟然是这件事,一时间脸色有些精彩。不过他很快恢复了正常,应道:“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父皇会考虑的。” 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周承庭没再多留,告退离开。 直到他出了殿门,周钧禹才面色铁青的道:“都给朕滚出来!” 帘子后头果然有人,是王皇后和周承珏母子。此时两人的面色都不大好看,尤其是王皇后被周承庭成功的恶心到了,懊恼之色藏都藏不住。 早知道周承庭对王莹有那么一点儿好感,她又何必铤而走险!在清凉殿的接风宴上动手,冒了很大的风险…… “定北侯贪污一案,朕本想趁着太子纳太子嫔,没有时间查案为由,把这案子交给老三。”周钧禹面色虽还算平静,可母子二人仿佛藏着的滔天怒意。“他竟如此不争气,要让朕不得不把这件功劳拱手送给太子!” 王皇后吓得再次跪在了地上,周承珏也后悔至极。他一面后悔自己没沉住气,一面暗恨自己父皇,竟没有早点把这件事说出来。这样的好事,未免是留给他的,没准儿父皇心中想的人是老六也不一定。 “你们两个,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秋狩在即,朕没功夫理会你们。”周钧禹冷言冷语的道:“等回来后,朕再料理你们。” 秋后算账。 母子二人不约而同的想起这个词,再贴切不过。 *** 周承庭愈发觉得自己的感觉没错,阿娆果真在躲着他。 不过阿娆的躲闪偏又做得坦荡:她总能找出各种理由来去太子妃殿中,尤其是她这几天赶上小日子,竟要分房睡,还是周承庭威胁会有新的太子嫔人选,才让阿娆断了这个念头。 “王莹不算什么,她不是你真正的对手。”太子殿下吓唬阿娆道:“若是皇上亲自指婚,孤岂有选择的余地?到时候无论是什么魑魅魍魉,你都得顶住。” 阿娆果然被唬住了,才没敢抱着被子离开。 等到了秋狩时就方便多了,还可以带阿娆去骑马,去看星星,给她猎些个小动物玩儿……太子殿下在心中盘算着,而且他要问清楚,阿娆的转变究竟是怎么回事。 到了出发的这日,阿娆跟着太子妃同乘一辆马车。有她在,珊瑚等人都跟在后头的马车上。阿娆自己没有带宫女出来,她打定主意跟着太子妃,且她自己原先还做过服侍人的活,也没那么娇贵。 阿娆三年来头一次出宫,也算是到京城以后,头一次上街。当然被卖的那次不算,故此她从晃动的车帘缝隙中,看着外头热闹的景象,有些好奇和羡慕。 等出了城,她才敢把车帘悄悄的掀开了一条缝隙,感觉外头的风比宫中都更加的轻盈。 “这几年都闷坏了罢?”太子妃并不用她服侍,两人都坐在车窗边的位置,她面上露出一丝伤怀之色。“机会难得,出来放放风也好。” 阿娆见她黯然的神色,知道她定是想起了自己的哥哥,安远侯世子姜知瑞。 太子妃不是寻常的大家闺秀,阿娆才进侯府时便知道的。往日里她时常跟着世子出门,或是游玩或是跟着射箭骑马,那时的太子妃整个人都充满了活力,那双凤眸总是亮晶晶的,大方爽朗的姑娘,别提多讨人喜欢了。 阿娆那时十分羡慕太子妃,羡慕太子妃有疼爱她的娘,有宠着她的哥哥…… “娘娘……”阿娆不知道该怎么劝太子妃,那些大道理,太子妃一定比她更明白。 姜妙很快回过神来,笑了笑道:“等安顿好后,找个清静的地方我带你去骑马。之前你没学过罢?别害怕,你这么聪明,很快就能学会。” 阿娆晃神了片刻,忙点点头。 此番秋狩,浩浩荡荡来了不少皇亲贵族。进京的藩王亲眷、勋贵世家的适龄子女,尤其是贵族子弟,平日里想要一展文采倒不难,想要在骑射武艺上一展风采,机会是极少的。 对于贵女们来说,也是能遥遥的一睹心上郎君的风采。 果然王皇后和三皇子没有随行伴驾,安贵妃取代了王皇后的位置。幸而那日参加接风宴的人不多,众人只知道王皇后和三皇子惹怒了皇上被训斥,更多的缘由却是没有透出来。 不过阿娆觉得这样也好,左右王皇后母子也栽了跟头。否则太子也会成为人们的谈资,被评头论足。 能有机会出门,她自然是高兴的——只是阿娆从车帘的缝隙中看到不远处带有各府标记的几辆马车,心里头很不舒服。她有不能见也不想见的人,原本她是想躲开秋狩的。 可是离开太子、太子妃身边,宫中又有王皇后在,实在是不够安全。 阿娆也只能跟了出来。 只希望这十日平安顺利。 第52章 在日薄西山之前,终于抵达了行宫。 行宫由数十间大小不等的宫苑组成,其中最大的长春殿本该由帝后二人同住,这次王皇后没有随行,住进来的人就成了安贵妃。 这次秋狩的规模是近几年来最大的,人数也是最多。除了皇子皇女们有自己单独的院子,各王府随行的家眷们都各自分了一间院子,勋贵子弟、世家贵女们,地位低些还要几家合住。 太子夫妇依旧住进了撷芳殿,这次多了阿娆,她是太子选侍,也是主子,按理说也该有自己单独的房间。不知是哪里安排出了疏漏,竟只收拾出了两间主子的卧房。 “娘娘,妾身跟着您住好不好?”阿娆见状,瞅准太子没注意的机会,凑到了姜妙身边,小声道:“天色已晚,再找人收拾也怪麻烦的,妾身就在您房中的软榻上睡也一样。” 姜妙闻言没有说话,表情却有些古怪,像是想笑,却又强行忍住。 “娘娘?”阿娆没有死心,继续努力道:“夜里妾身睡得浅,很是警醒。正好给您端茶倒水,您也不用另外找人服侍,是不是一举两得?” 还没等到太子妃的回话,只听一道男声从她身后幽幽响起,“十日里孤上早朝离开时,也就是七八日罢,有人都没起来过。” 说话的人自然是从阿娆又往太子妃身边凑,就留意到她的太子殿下。 阿娆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她忙转过身,有些磕磕绊绊的道:“殿、殿下——” “阿娆,是这样吗?”姜妙唇角微翘,目露挪揄之色。 太子说的是实情,她自知理亏,没有敢再争辩,只是眨着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太子妃,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姜妙终于笑出声来,凤眸中也盛满了笑意,她唇角微翘道:“既是如此,殿下您快把人带走罢。” “孤房中也缺人服侍茶水。”周承庭忍住想把阿娆揪着领子给拎回来的冲动,瞥了她一眼,淡淡的道:“你别在太子妃这儿跟着添乱了。” “是,妾身遵命。”阿娆见求助太子妃无望,只能乖乖的往太子身边挪了挪。 先过了今夜,明日再让人收拾出一间屋子来也就是了,反正撷芳殿看起来挺大的。阿娆在心中盘算着,脸上的神色也轻松了些。 周承庭一眼便瞧出了她心中所想,把孟清江给叫了进来,不紧不慢的道:“告诉撷芳殿的人,孤和太子妃两间屋子就足够了,不必再费心收拾。” 眼见阿娆一个劲儿的往后缩,周承庭心中郁闷不已,决心要找到缘由。 孟清江答应着去了,阿娆知道自己的后路被太子断了,腹诽了几句却不敢当面抱怨。 一时太子妃回了屋子歇着,阿娆乖顺的跟着在太子身后回了屋子。 撷芳殿的规格仅次于长春殿,是太子殿下在行宫的处所,自然也布置得很是奢华。比她的宜芝院的卧房要大上许多,把她的东西都摆好后,也并无局促之感。 赶了一日的路,大家也都累了。周钧禹传旨下去,今晚不必请安,好好歇上一夜,养精蓄锐。明日秋狩便正式开始了。 姜妙也觉察出阿娆特别粘着自己,怕她再提出要跟自己住,干脆晚膳也没再一处用。姜妙只说自己累了,要在房中单独用晚饭。 故此仍旧和在东宫一样,周承庭和阿娆一起在房中用晚膳。 本以为出了宫,自己能更自由些了。既然是在行宫,该有些和宫中不同的饮食,新鲜的各色蔬菜或是野味,都不错。天气渐凉了,吃点暖锅也是个好选择。 当晚膳摆上来时,阿娆就傻眼了。 她想象中的时令鲜蔬、特色野味都有,不过那都是太子的。摆在她面前的,仍旧是药膳。难为太子殿下让人特意带着药材——阿娆不敢置信的尝了一口,连米都是她在东宫里吃惯常吃的。 “光看着就能饱了?”周承庭见她大失所望的模样,觉着好笑。不过本来这几日阿娆就有点躲着他,周承庭也不好一直板着脸,就怕把阿娆推得更远。他缓和了语气,道:“专心吃饭。” 阿娆小鸡啄米似的乖巧点头,生怕把惹怒太子。果然在太子说完后,阿娆碗中的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去。 只是吃到一半,她面前的碗被抽走了。 搭着碗沿儿的手指修长有力,正是太子殿下。阿娆茫然的抬起头,让她好好吃饭的是他,把她碗拿走的也是他。 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什么的。 “这瘦肉粥做的不错,你尝尝。”还没等她再腹诽,一只甜白瓷的小碗放到了她面前,里头盛着热气腾腾的一碗瘦肉粥。他们用饭的时候身边没有服侍的人,只有一种可能,这是太子亲自盛的。 接着,还有一个巴掌大小装着了几块肉的碟子放到了她面前,几样时蔬也被推了过来。“不许腹诽,快点吃饭。” 太子殿下虽说还是有点凶巴巴的,可阿娆心中一暖,并不以为意,笑着道了谢,没有辜负太子的好意,自己吃得有滋有味。 知道阿娆不喜浪费,她剩下的药膳周承庭也没有丢在一边,自己替她全吃了。 味道确实差了些,难怪阿娆不爱吃。太子殿下不笑时格外显得沉稳冷峻,哪怕是面无表情,也像是在深思什么大事。 回去让人把药膳改进改进,阿娆还得吃上一段时日,总不能日日都勉强她。 用过晚膳后,周承庭在一旁看案卷,阿娆不敢出声打扰,只得自己在一边默默的坐着。她忘了把自己的针线活带过来,此时便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阿娆。”太子突然出声,语气短促的道:“过来。” 不明所以的阿娆以为是要倒茶或是研磨,忙起身过去,却见周承庭递给她一卷书。“这本游记,孤觉得还不错,你若无事就看看。” 原来太子是怕她闷! 阿娆忙点点头,接了过来。她拿着书就要走时,只听太子又道:“就坐这儿看,别的地方太暗,免得伤了眼睛。” 早有机灵的小内侍给阿娆搬了一张黄花梨的椅子过来,阿娆也不好拒绝,依言坐在了周承庭的对面。 给太子准备书案极为宽敞,哪怕上头摆着全套的文房四宝、一大摞案卷,阿娆捧着书坐在前面,也并不显的局促。 只是头一次在离太子如此近的地方看书,阿娆还是有些紧张的。总觉得太子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等到阿娆悄悄抬眼去看时,却发现太子神色十分投入专注。 是她想多了罢! 阿娆松了口气,倒也真的翻开太子给她的那本游记,认真的读了起来。 这就是那本太子曾跟她提起过的,记录着天下山水奇景的游记。阿娆随手翻开一页,入目便是她曾亲历过的一处。 她不易觉察的叹息一声,很快将这页翻了过去。 翻到下一页时,阿娆又发现了一处疏漏,将地点的名字同另一处弄混了。她反复确认了两次,觉得自己没看错。 “孤读时,觉得有几处不对,便随手修改过来。”周承庭把阿娆的异色收入眼底,突然出声道:“你也曾在外头游历过,若是哪里不对,就帮孤改了。” 她哪里称得上游历,不过是被人卖来卖去,辗转才到了京城中,太子这么说,已经是十分给她面子了。 太子已经把笔递给了她,砚台也往她这边推了推。 阿娆没有推辞,把书摊平放在书案上,挽起袖子,提笔略做了两处标记。 娟秀的字迹落入周承庭的眼中,他不由目露讶然之色。 阿娆写的是小楷,清秀娟丽,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而姜妙一直习的都是颜体,疏朗大气,阿娆的字绝对不是姜妙教的。 且这些地名——如果不是阿娆读过书,仅仅是听过的话,哪里就会写了? 他留意到,阿娆所做批注的景观,几乎全在云南一带。 灯下,她的神色专注认真,低垂的眉眼,透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美。 周承庭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 他今日得到消息,果然诚王的人也在调查阿娆的来历。以诚王的年纪,只会认识阿娆的长辈。虽然原先只是他的猜测,可他却愈发确信。 今年秋狩,各王府中有封号的郡主都来了,只有兰月郡主因王妃到京中有些身子不适,留在了府中陪伴王妃。 “阿娆,秋狩的这几日,若是孤不在,你就跟着太子妃。”周承庭见阿娆放下笔,才出声叮嘱。 他要随着皇子、世家子们一起狩猎去,对阿娆自是照顾有限。现在到了外头,只怕想打东宫主意、想要打阿娆主意的人不少,在姜妙身边他才放心。 阿娆忙应了下来,道:“殿下放心,妾身会留意的,一定紧跟在娘娘身边。” “不过夜里就算了,孤还是亲自盯着放心些。”太子殿下一脸正色的道。 阿娆想钻空子的希望破灭了,她红着脸起身,把书推给了周承庭,说是要去沐浴。 风尘仆仆赶路,自是有些乏累的。周承庭准她去了,把阿娆做过批注的书拿过来细细的看了一遍。吹干了墨迹,才妥当的收好。 阿娆没带宫女来,只得让原先清泰殿中的宫女地翘帮她准备些热水和洗漱用品。 等她舒舒服服的泡在热水中时,才听到地翘有些迟疑的道:“选侍,您的寝衣似乎没在这儿……” 阿娆这才想起来,她本想要跟太子妃住在一起,许多东西出门前也放在一处。可是这会儿夜已经深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好去打扰太子妃。 没办法,阿娆只得让地翘帮她找件外衣来先将就一下。 地翘出了净房,便遇上了太子殿下。 “怎么没在选侍身边服侍?”周承庭带来的宫女只有一个,余下的全是内侍,故此只有她能跟着阿娆。 她说明了缘由,周承庭顿了顿道,才仿佛漫不经心的道“把孤的亵衣,找件新的给选侍拿过去。” 地翘闻言,有些惊讶。她很快明白过来,笑眯眯的应了一声,依言去开太子的箱笼。 周承庭也去沐浴洗漱,等他回来时,不由眸光变深。 他的亵衣对于在女子里称得上高挑的阿娆,仍然是有些宽大了。她挽着袖口,露出瘦伶伶的胳膊。沐浴后的玫瑰花露气息分外好闻,圆溜溜的眼睛似乎笼着一层雾气,天真无辜,透着不自知的妩媚。 眼前的人就像是一道诱人的美味,正等着他品尝。 第53章 周承庭顿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偏生阿娆还仰着头,露出一段优美修长的脖颈。她小声问道:“殿下,要不要今晚妾身睡在外面?” 才到撷芳殿时,太子便点明了要她“端茶倒水”。 见阿娆似是对自己的话耿耿于怀,周承庭掀开被子上了床,靠在大迎枕上好笑的看着她。他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道:“孤是觉得有些渴了。” 在方方面面服侍太子是她的本分,阿娆信了,果真就要起身下去倒水。 只是她今夜穿的是周承庭的亵衣,对她来说极为宽松,她起身的时候,只顾着挽起裤腿和碍事的衣角,亵裤松松垮垮的几乎要掉下来,露出一小段纤细白嫩的腰肢,一对腰窝看得一清二楚。 周承庭眸光愈发沉了下来,矫健有力的长臂很快就把她揽在怀中,不许她下去。 若不是对阿娆这些日子的了解,他几乎以为阿娆在刻意诱惑自己了。 然而无论有心还是无意,都有了效果。 “殿下,妾身去给您倒水。”阿娆想要从他怀中挣开,可愈发觉得太子的胳膊箍得越紧。 周承庭轻嗅着她身上淡淡的玫瑰香气,声音略带低沉中略显沙哑。“孤确实渴了,不过这渴……却不必喝水,自有别的法子来解。” 她已经服侍太子近两个月,又不是不经人事的少女,太子的反应她自是感觉到了。 “殿下,明日可是秋狩的头一天。”阿娆迟疑的道:“您明天还要去狩猎……” 周承庭闻言,抬眸轻笑了一下。阿娆愣愣的看着他,她见过太子或是冷清或是温和的模样,可方才这一笑,仿佛竟有几分邪气。 “别担心,孤有分寸。”他用气声在阿娆耳边轻声说着,在那修长的脖颈来轻轻撕咬一口。 从方才他就想着,那一定很美味。 一阵酥麻顺着四肢百骸流淌,阿娆只觉得全身都在战栗,很快身子就不像是她的,愈发的软了下来。 她只能在心中默默的想着,希望太子不要食言。 *** 阿娆第二日一早没有因为乏累睡过头,天还没有亮,她便醒了过来。 果然太子说到做到,只要了一次便放过了她。只是这一次的时候,也太长了些。阿娆红着脸回想昨夜太子逗弄她,逼得她都快哭了,才给了她痛快。 “醒了?”太子已经换好了一身劲装,神清气爽的走了过来。 宽阔的肩膀并不厚,能把衣裳撑得很好看。巴掌宽的玉带勒出他劲瘦的腰,加上太子本就身姿挺拔,换下皇太子常服的周承庭,愈发显得英姿勃勃。 “殿下,您怎么起得这样早?”阿娆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平日的太子威势不凡,今日的太子玉树临风,通身尊贵的气派一如既往。 周承庭轻描淡写道:“不早了。既是醒了,孤让地翘过来服侍你更衣去太子妃那儿,孤还有事先走了。” 阿娆有些不明所以,忽然间天光大亮,阿娆的目光落到墙角的时辰钟上,已经快到辰时了。 她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地翘抱着衣裳过来,见阿娆满脸不可思议,笑着解释道:“选侍,殿下见您睡得正好,便奴婢们把外头的帐子层层都挂好,别让光透进来。” 原来是这样! 阿娆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听到地翘在一旁小声道:“选侍,时候不早了,奴婢先服侍您更衣?您的早膳已经送到了娘娘那儿。” 时辰钟上的指针已经堪堪指到了辰时,阿娆赶忙收回思绪,在地翘的帮助下快速换好了衣裳。洗漱梳头后,她匆匆赶去了太子妃的房中。 “娘娘,妾身来迟了。”阿娆气还没喘匀,便匆匆蹲身行礼。 姜妙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让她走到自己身边来。见了阿娆时,她便眼前一亮,笑道:“好一个英姿飒爽的美人儿!” 今日阿娆穿的衣裳,是姜妙特意吩咐人做的骑装。阿娆皮肤白皙,本来穿大红色最为耀眼好看,只是姜妙考虑到阿娆的身份、以及实在惹眼,最终还是选了月白色。 姜知瑞和姜姀等人也在名单之内,不知王皇后是如何说服了皇上,连庆和公主也跟着出来了,虽说她低调了许多也是个难缠的主。姜妙不想让阿娆沾惹上任何麻烦,故此也就早有准备。 “这个帷帽给你。”姜妙示意珊瑚把东西找出来,她亲自交到了阿娆手上,道:“这块薄纱的织法特殊,从外头看不清你的脸,你看外面也算是清晰。且它看着薄,实际上是有些分量的,不会被风轻易吹开。” 阿娆忙接过来,谢了恩。 太子妃待她这样的好,她只怕今生都无法报答太子妃的恩情。她愈发觉得自己沉溺于太子待她的温情中,是对太子妃的背叛。 是以到了用早膳时,阿娆只略吃了几口就说饱了。 姜妙也没敢让她多吃,她盘算着一会儿带阿娆去骑马,阿娆这是头一次,只怕会晕也说不准。 “我待会儿去露个面,你跟珊瑚在一处,谁叫你都不能去,哪怕是安贵妃。”姜妙再次叮嘱道:“我很快就回来,到时候我带你去骑马。” 阿娆点点头,乖巧的应了下来。 一时用完了早膳,姜妙、安贵妃等人自是能前往猎场一观,各位公主、郡主、世家贵女们不好直接露面,只能带着帷帽远远的看上一眼。 阿娆由珊瑚陪着,带着帷帽混在人群中,并不显眼。 她忍不住踮起脚尖,悄悄的掀开一条缝隙,远远的在人群中寻找太子。她很快便锁定了目标,穿着玄色披风的太子提着缰绳,骑在一匹通体纯白骏马上。猎猎的秋风翻出披风猩红色的内里,太子在一众皇子、郡王、勋贵子弟中也甚是出众。 余下的人都成了陪衬。 似乎察觉到阿娆的目光,太子侧过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引得周围的贵女们一阵刻意被压低的尖叫声。 太子生得俊朗,外表冷峻的气质更是让不少世家贵女们动了心。传说王皇后母子是想斗倒太子,没成功才失了势,这次秋狩都没跟来。眼下太子嫔的位置又空了出来,对于贵女们,不啻于又是个极大的诱惑。 虽说东宫已经有了太子选侍这个宠妾,可又能如何?她身份太低,太子总有一日会厌倦了她——众人不无嫉妒的想着,倒不知是一张如何颠倒众生的脸。 阿娆自是也听到了周围的声音,忙把帷帽放下,不敢和珊瑚再久留,很快离开了。 周钧禹率先射出一箭,正中天上飞过的一只大雁,众人溢美之词不断,诸如“皇上英武更甚当年”云云。这第一箭后,秋狩便正式开始。 太子自是第一个策马离开,一众皇子们纷纷扬鞭,谁都希望猎到大些的猎物,以展现自己不凡的功夫,回来也能献给皇上,拔得头筹。 既是秋狩已经开始,姜妙也没有留下来应付一众公主郡主们,她找了借口溜出来,同阿娆她们汇合。 有专门为女眷准备的跑马场,姜妙特意选了僻静的地方,带阿娆 “我特意让太子帮忙挑了匹温顺的母马。”姜妙吩咐人把两人要骑的马牵过来,她对阿娆道:“别害怕。” 被牵到两人面前的是一匹枣红色的马,姜妙摸了摸它的头,它也温顺的没有动或是躲闪。接着姜妙给阿娆讲了不少要领,简单易懂,阿娆很快便点点头。 一时姜妙动作的利落的踩着马磴翻身上马,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姜妙牵着缰绳,鼓励的看着阿娆。 珊瑚也是跟着姜妙学会了骑马,她见阿娆有些迟疑之色,帮忙把阿娆扶到了马上。幸而有专门训马的人替阿娆牵着马,又有姜妙在一旁守着,总算平安无事的遛了两圈。 “这才是头一次。”姜妙给她鼓劲儿道。“总体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阿娆松了口气,额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总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姜妙决定今日先让阿娆适应一下,明日再接着教。她自己下了马,也让人把阿娆扶下来。见到太子妃英姿飒爽的模样,阿娆十分羡慕。 几年来都没骑过马,到底是生疏了…… 两人在猎场周围散步,珊瑚、连翘替姜妙拿着弓箭,远远的跟在后头。 “一会儿咱们去林子边上瞧瞧,前年我还带人捉到过兔子呢。”姜妙兴致勃勃的道:“毛茸茸的别提多可爱了!” 阿娆含笑应了,跟着姜妙往林子边走。 姜妙走着,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一丝悲伤又不由自主的蔓延在心中。 十来岁她便跟着太子、哥哥姜知越还有秦铮出来打猎,后来她大些了,虽有男女大防的约束,但几家人关系好,倒没特别在意过。 她还记得,秦铮曾经猎过一头小鹿要送给她。 那时她心中的亦是有一头小鹿在乱撞,砰砰的几乎跳出她的胸膛。 姜妙攥紧了手中的袖箭,明知阿娆就在身边,想挤出一丝笑容来,却发现她只能让泪水不掉出来。 她努力的睁着眼看向远处,不想让人担心她。已经答应阿娆了,她要真的捉到一对兔子才行。 忽然,灌木丛中似乎有些响动,一双漆黑如点墨的眸子映入她的眼中。 而这双眼睛她绝对不会认错,是她曾在梦中见过无数次的,秦铮的眼睛! 姜妙先是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旋即有些失态的朝着树林跑了过去。阿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提着裙摆追了过去。 只是她体力不行,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等她追到太子妃身边时,太子妃正失神的盯着眼前的灌木。 什么都没有。 “娘娘,您怎么了?”阿娆跑得香汗淋漓,气喘吁吁的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姜妙木然的摇了摇头,却没忍住,顷刻间泪如雨下。 “我看到他了。”过了半晌,姜妙接过了阿娆的帕子,擦干了眼泪,才喃喃道。 这个“他”让阿娆有些奇怪,到底是什么人让太子妃如此伤心难过? 珊瑚和连翘也赶了过来,只见姜妙脸色十分难看,两人不免替姜妙担心起来。 “你们先退下,我有事跟阿娆说。”姜妙定了定神,吩咐道。 就在她以为自己看到秦铮的时候,却发现是一场幻觉,想起两人先前的种种,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为何阿娆在躲着太子。 “傻孩子,有件事我没想瞒你,却不知何时是合适的时机。”姜妙眸中闪着水光,轻轻笑道:“我和太子并不是真正的夫妻,我有自己喜欢的人。” 第54章 阿娆愕然的睁大了眼睛。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不信,甚至她几乎以为太子妃知道了她和安贵妃那日谈话的内容,才编出这样的谎话来安慰她。 太子和太子妃不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么,平日里两人相敬如宾,怎么可能是假的?如果太子妃不想嫁,以两人的关系,太子觉不会勉强太子妃任何事。还有太子妃入宫三年无所出,太子身边也没有别人…… 阿娆忽然觉察出不对劲儿来,太子妃入宫三年无所出,大概正是因为两人并不是真正的夫妻! 想到这儿,阿娆的心砰砰跳得厉害极了。 “那个人你应该也听过他的名字,他先前也是常来侯府的。”姜妙提起自己的心上人,凤眸中充满了温柔之色,唇边露出甜蜜又苦涩的笑容,“威远侯世子,秦铮。” 阿娆这才恍然大悟。 等等,威远侯世子——他不就是跟着靖北侯出征,同世子姜知越一起殉国的那位。阿娆忽然想起在安远侯府中,她躲在花园中,曾经远远的见过他和太子等人在一处。 如果真的是这样,太子妃之所以嫁入东宫的原因,到现在已经完全明朗了。 “我不想嫁给任何人,可我娘只剩我这一个孩子,她怎么能看着我孤苦伶仃的过完这一生?”姜妙既是准备把真相告诉阿娆,索性把所有话都说开。“我没了哥哥,安远侯又是那样,我不能让娘再替我伤心。” 那时,也是姜知瑞要强行把自己收入他房中。自己抵死不从,太子妃娘娘还为她撑腰。 “我既不想违背自己的心,又不想让我娘难过,正在百般为难至极,太子哥哥找到了我。”姜妙提起往事,露出一丝追忆之色。“太子对我也只有兄妹之情,无男女之爱。他让我入东宫,暂避几年。” 姜妙的话说完,便定定的看着阿娆,道:“阿娆,你是我送到太子身边的。我自是希望你和他好好的,也算替我报恩。娶了我,他便失去了能用太子妃之位换来的更多支持。” 到了这时,太子妃还在维护她。阿娆红了眼眶,分明是余嬷嬷把自己换了进来,可娘娘仍是不愿意让她愧疚。 “我看太子喜欢你,你也喜欢太子,有些日子了罢,你都在躲着他。”姜妙点破了阿娆的心事,柔声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是觉得对不起我。”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算上我和太子只有四人,你是第五个。”姜妙认真的看着阿娆,声音很轻。“能遇上互相喜欢的人,不是件容易的事。能相守,就好好珍惜。” 虽说太子妃的声音和神色都很平静,可阿娆却觉得特别难过,那双黯淡的凤眸,就像是已经哭干了眼泪。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先哭的却是阿娆。 “快别哭了,别人还以为我在欺负你。”姜妙很快恢复了神色,甚至还浅笑着揶揄道:“你如今可是太子身边第一人,拿出你的气势来。” 阿娆含泪点了点头。 太子妃这么好的人,为何偏生要遭遇这些? 失去亲人的锥心之痛,她虽没有尝过,可她知道更深的背叛之痛、被放弃之痛。在生死边缘徘徊时,却是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救了她。这多讽刺! 因这会儿周围没什么人,阿娆便没有带着帷帽。她忙拿帕子擦干了眼泪,太子妃心里已经够难受的,自己可不能再让娘娘操心。 “这个秘密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姜妙叮嘱道:“多少人都盯着东宫,预备寻处太子的错处来。若是被人知道了,太子难逃欺君之罪。” 阿娆忙保证道:“娘娘放心,妾身定会守口如瓶。” 姜妙思忖了片刻,又道:“你也别怪太子没告诉你,不是他不信任你,他不过是保全我的体面罢了。” 还没阿娆回话,只见姜妙变了脸色,她凝神听了片刻,道:“来人了,你把帷帽戴上。” 阿娆忙依言戴好,果然远远传来了女孩儿们的说笑声。 姜妙知道阿娆不愿多在人前露面,故此带着她准备离开。可已经有一行人迎面走来,姜妙快走了一步,挡在阿娆前面。 “嫂子,您怎么在这儿?”说话的人是庆宜公主,她笑眯眯的道:“前面热闹着呢,已经有人猎了猎物回来。” 跟她身边的是姜姀,还没等姜妙回话,她便笑道:“这还用问吗?肯定是来骑马了。我姐姐出阁前就最喜欢出来游玩,大哥那时偏心姐姐,只带着姐姐出来。” 姜妙脸色微沉,她还没说话,姜姀竟敢对她的事评头论足。 “姜三姑娘,请慎言。”连翘站了出来,神色严肃的道:“宫中规矩,未经太子妃允许,无品级者不得插话。” 姜妙仗着是姜妙的庶妹,仗着这些日子安贵妃地位水涨船高,就愈发忘了尊卑礼仪。论理,太子妃在宫中,是除了皇后外最尊贵的人。连翘是东宫中的旧人,并不管侯府庶女的体面。 姜姀脸色难看极了,却不敢和连翘较真。 身份一直以来都是压在她心口的一块巨石,从前她是庶女,姨娘虽是父亲偏宠的人,可她和哥哥在府中的地位,却远比不过嫡出的世子和大姑娘。终于等到世子死了,将来能继承侯府的人就成了她哥哥,她以为自己熬出了头,却发现姜妙仍然没有高看她一眼,在人前如此不给她面子。 “前年来时,你太子哥哥在这儿帮我捉了一对小兔子,我养了好长一段时间。”姜妙直接不理会姜姀,对庆宜公主笑道:“这次便想着来瞧瞧。” 其实这兔子是姜妙自己捉的,可眼见姜姀的脸色难看起来,姜妙觉得自己没说错。 阿娆站的位置还要在连翘之后。 见姜姀同庆宜公主在一处,阿娆愈发觉得安贵妃已经拉拢了庆宜公主。可姜姀起劲儿的在安贵妃身边蹦跶,也没见什么成效。她就不信,安贵妃肯让姜姀嫁给六皇子,哪怕是做侧妃。 姜姀往前走了两步,到了阿娆面前,有些阴阳怪气的笑道:“见过选侍,前些日子是我失礼了,险些被罚。如今我可不敢忽视您啊,特来向您请安。” 她压低了声音,飞快的对阿娆道:“选侍您这是见不得人了么?还要带着帷帽,真当是个男人都会喜欢上你?” 阿娆不为所动,声音不高,淡淡的道:“三姑娘不必多礼,起来罢。” 姜姀想激怒阿娆,当着庆宜公主的面,让阿娆失态。偏生阿娆只答了她的请安,对她挑衅的话置之不理。这样看来,仿佛她姜姀怕了阿娆似的,竟上赶着给她嫡姐丈夫的小妾问安! “本宫的三妹真是长大了,懂事了。”姜妙转过头,对庆宜公主笑道:“如今愈发的礼数周全。” 阿娆隔着面纱浅浅的笑,虽然姜姀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猜到她此时得意的神情。 姜姀恨得咬牙切齿,她就不信了,阿娆不过是个奴婢出身,原来最是沉默寡言的一个人,口舌上自己竟说不过她? “三姑娘贞静娴淑,很得贵妃娘娘喜欢。”庆宜公主也笑着附和。 可听在姜姀耳中,这些话都更像是讽刺罢了。 “本宫还有事,先走一步。”姜妙估摸着太子要回来了,无意跟姜姀再纠缠,对庆宜公主道:“你也小心些,多带点人,别往林子里去。虽说这里是圈出来的猎场,也难免有野兽在。” 庆宜公主应了,姜姀气得七窍生烟,却也没找回面子。 阿娆对着庆宜公主曲膝福了福身,跟在姜妙身后走了。她始终不能理解姜姀这种言语上挑衅的行为,说又说不过人,每回都是自己生气,何必这样想不开呢? 眼下姜姀只是口舌之争,真正要命的是姜知瑞。 姜知瑞就像一只蛰伏的野兽,不知何时就会突然窜出来,给她致命一击。 *** 第一日秋狩的结果出来时,阿娆已经回了撷芳殿。 太子殿下猎到了一头成年公鹿,算是拔得今日的头筹。照例这头鹿是要献给皇上的,周钧禹表现得甚是欣慰,对太子很是赞赏,赐下赏赐无数,让外人看来,尤其是出身各封地藩王府的郡王们看了,太子的地位还是稳如磐石,朝中没有内讧。 晚膳太子携太子妃去赴宴,只有阿娆留在殿中吃着她的药膳,太子还没忘了让人给她加两道清淡小菜。 阿娆注意到,太子身边的护卫留了两个在撷芳殿中,还有那个上次跟她去了坤正宫的内侍,应该是太子特意留下来保护她的。 太子没说过甜言蜜语哄她,却一直都在日常的点点滴滴上呵护她,太子都没意识到,他温柔起来,是石头都要被焐热的吧! 她本是为了报恩到了太子身边,如今仿佛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用过晚膳回来后,姜妙把周承庭请到了自己房中。 “殿下,我好像见到秦铮了!”姜妙这一日都在反复回忆那一瞥,纵然浓荫和树枝遮住了他的脸,可那双眼睛她不会认错!她急切的道:“我知道您一定认为是我的幻觉,可那真的是他!” 周承庭听后的本能反应,还真的是姜妙因为故地重游、思念过度而出现幻觉。 不过……定北侯楼晖贪污军饷被暴露出来,看似他是犯了众怒所致。但这两日看得案卷越多,周承庭却觉得,仿佛冥冥之中是谁在推动此事。 那一场鏖战之后,将士们的尸身已经面目全非,只能通过个人身上的物品辨认身份。 他们还有活着的可能! 一贯冷静的周承庭,也不愿意承认他视为长辈的靖北侯和情同兄弟的秦铮和姜知越就这么丢了性命。 虽然他无法解释,为何三年来几人音讯全无,可要有一丝希望,他就不会放弃! 第55章 行宫外。 “哥,你到底帮不帮我!”姜姀终于找到机会跟姜知瑞见上了一面,她迫不及待道:“你常在六皇子身边,他喜欢什么样的,你总该清楚的!” 姜知瑞有些头疼的看着自己妹妹。 姜姀一门心思要嫁给六皇子周承轩,且她也不是没在周承轩跟前露过面。周承轩对她客气有余,喜欢不足。 “姀儿,或许父亲说得对,六皇子不是你能高攀的。”姜知瑞能看得清形势,不似他娘和他妹妹,剃头挑子一头热。“六皇子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你还是趁早放弃的好。” 姜姀听了他的话,脸上立刻露出不高兴的神色,怏怏道:“哥,难道你就放弃阿娆了?” 见姜知瑞的脸色明显变了,姜姀才懊悔自己说话不经过脑子。不过幸而此处只有他们兄妹二人,姜姀也没有顾忌道:“我今儿见着她了,你是没看到她那吆五喝六的模样,还在我面前摆起了主子的款儿。” “她也未必心里惦着姜知越,不过是看他世子的身份,想攀高枝。”姜姀为了吸引自己哥哥的注意,仍旧信口开河道:“要是你当时直接用强,别弄什么怜香惜玉,我看她也未必就自戕。她也早就成了你房中的姨娘,给你生儿育女了。” 越是得不到的,他就越是渴求。 明明是他先看中的人,一个卑贱的丫鬟罢了,竟敢瞧不起他。他确实心里有几分喜欢她,才任由她能从自己手中逃脱——他一时心软,那具娇媚的身子,竟被别人占了。 说到底,不过也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 “哥,若是六皇子能成事,眼下高高在上的太子,就成了阶下囚。那阿娆还不会跪在你脚边,任你为所欲为?”姜姀还是了解自己哥哥的,用了诱惑的语气道:“她也就是一张脸能看了,你高兴时就逗一逗,不高兴就踢到一边。总得让她为了当初的选择付出代价!” 她知道,阿娆就是哥哥的心结,得不到才越抓心挠肝的想要。 “哥,你帮帮我好不好?”姜姀见姜知瑞似有松动的意思,夸下海口道:“让我和六皇子见上一面,我帮你把阿娆骗出来怎么样?这里不比宫中规矩森严,总能找到机会。” 姜知瑞面色阴晴不定的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 姜姀才想欢呼一声,可姜知瑞很快就泼了她冷水。“安贵妃似是已经为六皇子选定了正妃,你至多只能争取侧妃之位。” “是谁?”姜姀脸色难看极了,她虽然知道自己身份不够,可还是隐约存了一丝希望。她哥哥是要继承侯府的,且姜妙都做了太子正妃,她怎么就不配做皇子正妃? 为了让姜姀不再痴心妄想,姜知瑞如实道:“八-九不离十是魏国公府的嫡长女,魏清姿。” 原本有心要同这人比一比高低的姜姀,立刻丧了气。魏国公手握重兵,深受皇上信任。如果能娶了他的女儿,一定能让六皇子如虎添翼。若是皇上点了头,也就说明皇上对六皇子的看重。 可姜姀仍心有不甘,安贵妃既是能压过皇后去,她也能成为第二个安贵妃。魏清姿她是见过的,出落得很漂亮。比容貌,她也比不过——总会有办法的,她要好好想一想。 *** “阿妙,我会把此事调查清楚。”周承庭不敢给姜妙太大的希望,他怕姜妙再次受到伤害。“你也先不要胡思乱想,秋狩这几日不是最好的时机。” 姜妙点点头,她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她是安远侯嫡女时,尚且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她如今的身份是太子妃,代表着东宫、代表着太子,要愈发谨言慎行才是。 “您放心,我知道分寸。”姜妙痛快的应道。 她心中又有了些期盼,整个人都显出一种神采飞扬的明媚来。如果秦铮没死,说明她的哥哥、舅舅,也极有可能活着! “太子哥哥,我把咱们的关系告诉了阿娆。”说完了正事,姜妙对周承庭道:“这几日我见她有点躲着您,原本还有点奇怪,今儿才恍然大悟,阿娆介意的究竟是什么。” 她把自己对阿娆说过的话,又对周承庭说了一遍。 “阿娆心软又善良,她是真的对你动心了,才会躲着你。”姜妙眨了眨眼,道:“太子哥哥您可要好好珍惜。” 姜妙其实是有些心虚的,才一口一个“太子哥哥”,就是怕周承庭说她莽撞。 周承庭无奈,伸出手指在半空中虚点了她两下。不过他也感谢姜妙,帮了他大忙。 “您快回去罢,阿娆一定还等着您呢!”姜妙见自己蒙混过关,笑眯眯的道:“她肯定会觉得愧疚,您也能趁机讨点好处,何乐而不为?” 说完姜妙也不等周承庭的反应,身体力行的把他“请”了出去。 周承庭回去时,时候已经不早了。 往日里阿娆早就困了,今儿她却没有丝毫睡意。 她这半日里想了许多,想到太子妃待她的好、想到太子妃的遭遇,又想到自己尚且在遮掩身份,没对太子妃娘娘坦白——如果她只是个身份地位的丫鬟,就不会有这么多苦恼。 听到外头想起内侍和宫女问安的声音,阿娆才忙披着衣裳走了出来。 她已经沐浴洗漱完,换好了寝衣等着太子回来。周承庭见她穿着严实合身的寝衣,蓦地想起昨日的阿娆穿着自己宽大的亵衣,湿漉漉的大眼睛被逼出雾气——不能再见她穿,真是有些遗憾。 “妾身见过殿下。”阿娆上前行礼后,见没有人跟进来服侍,便上前服侍周承庭脱了斗篷和外袍。 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 等到周承庭收拾妥当从净房回来,阿娆很自觉的在被子里躺好,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这会儿怎么难为情起来?”周承庭上床,放下了帐子后,才在阿娆耳边低声道:“不再躲着孤了?” 听到太子的声音里藏着笑意,阿娆觉得脸上发烫。可旋即她又理直气壮的想,当时她不知道,自然要躲着他。现在她知道了真相,是不是躲着,那要看她的心情。 阿娆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就叫做恃宠生娇。 “妾身是太子妃娘娘的人,自然要以娘娘为先。”阿娆忍不住嘴硬道:“娘娘既是吩咐了,妾身只得照办。” 周承庭有些哭笑不得,只是这样活泼会闹的阿娆,比起先前一味顺从他、生怕他不高兴,要好多了。见她有进步,周承庭便大度的决定不跟她计较。 “阿妙今儿带你去骑马了?”周承庭别的事一概没问,语气中有些嫉妒的问起了这件事。 阿娆点点头,忙解释道:“妾身骑得不好,娘娘陪着妾身略绕了两小圈,也算不得自己骑,有人帮妾身牵着马呢。” 她明明是自己的枕边人,阿妙却能光明正大的带着她,把自己想陪着她做的事情全做了,偏生还没人能挑剔出什么来。太子殿下有些吃味的想着,只得在此时找补回来,搂紧了她纤细的腰肢。 “娘娘还说了,要帮妾身捉一对小兔子玩。”阿娆兴致勃勃的道:“娘娘搭弓射箭的姿势别提多英姿飒爽了,如果不是遇到庆宜公主她们,或许已经捉到了——” 他今日还猎到了一头成年的公鹿,并大小许多猎物!怎么不见阿娆用崇拜的语气夸他?周承庭不满的轻咳一声,试图提醒阿娆。 阿娆福至心灵,忙夸了一句:“殿下您真厉害,猎到鹿很难呢。” 怎么听都很敷衍,不如夸太子妃时真心实意——太子殿下又一次郁闷的想着,偏生他又不好跟姜妙争。 “明日娘娘还要带妾身出去骑马。”感觉到太子的大手已经探进了她的寝衣,阿娆如果一尾滑不留手的鱼,想要躲开。“秋狩才第二日而已,您还得再接再厉。” 阿娆真是胆子大了,竟也敢在自己面前放肆。 虽是这么想着,周承庭的唇角却忍不住弯了起来。 *** 姜妙作为太子妃,不好一直躲起来只陪着阿娆。不过她挑选一起游玩的人,也是花了心思的。并没有公主郡主们,而是她昔日的闺中好友,阿娆也能放松些。 在侯府时,阿娆名义上是姜妙的丫鬟,实际上却是躲在后院中做针线活,并不出门,故此对这么些人不熟悉。 姜妙很有耐心的把她的朋友介绍给阿娆。 这些人有的已经是世家主母或是长媳,尚未出嫁的,姻缘也都错不了,未来都是有诰命的贵妇。 往后若是自己离开了东宫,阿娆也得有自己的交际圈子。 太子妃娘娘是在为她铺路。 阿娆跟在姜妙身后努力的记住每个人的名字、出身、家世时,忽然明白过来。 “这位是魏清姿,魏国公府的嫡长女。”姜妙介绍到她时,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令她失去至亲至爱之人的那场战役,除了她舅舅领的那一路全军覆没外,余下两路全赢了。其中一路便是由魏国公领着大半精兵迎敌,以压倒性的优势大获全胜。 或许只是当时判断失误,靖北侯陈清随遭遇了敌方最精锐的军队,终究不敌数倍的敌军。魏国公则是只遇到一小股敌军,赢得轻松。 姜妙心中没有芥蒂是假的。 可作战计划是几位主帅共同制定的,没有确凿证据,她也不能随意怀疑别人。 魏清姿比她小三岁,小时候总是跟她身后喊姐姐,和她的关系很不错。因着这件事,两人才疏远了些。 魏国公三十多岁才有了这么一个女儿,还是嫡女,最是珍爱。如今她到了适婚的年龄,说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儿。 抛开她个人的感情,她觉得阿娆结交这样的人,还是很有必要的。 而魏清姿也极给她面子,笑容满面的跟阿娆打招呼,一点儿也没觉得自降身份,反而很热情。 姜妙心中明白,魏清姿只怕是想修复两人的关系。其实姜妙也早就想通了,这一切与魏清姿有和干系,倒是自己狭隘了。 “姐姐这儿有好玩儿的,也不叫上我!”姜妙领着阿娆把人认得都差不多了,姜姀忽然带着人走了过来。她一来就站到了姜妙和阿娆中间,企图隔开两个人。 凭什么姜妙对阿娆这样好,她作为姜妙的妹妹,尚且没有这样的待遇,被介绍给京中顶级的世家贵女们。阿娆不过是个丫鬟,是个妾,哪里需要这样的交际圈? 她看向阿娆的目光中,闪过一抹怨毒之色。 第56章 “你不是陪着贵妃娘娘去听大师讲经了么。”姜妙不在乎别人知道安远侯府嫡庶间尖锐的矛盾,毫不留情的揭露了她。“怎么这会儿又有空过来?” 能被姜妙邀请来此处的人,对安远侯府这点子事都知道得很清楚。 虽说姜姀被姜长义像嫡女一样宠着,看起来在安贵妃跟前也很有面子,时常被接进宫中,可真正的世家贵女都瞧不上她。 姜姀也没料到姜妙竟不给她颜面,她原本想着姜妙贵为太子妃,一定不希望家丑外扬,这才大摇大摆的过来了。 自己的嫡姐是太子妃,她偏要去讨好安贵妃。这会儿又来跟嫡姐论什么姐妹之情,真真是没脸。 “姐姐入宫后咱们姐妹就见得少了,如今机会难得,自然要多亲近一二。”姜姀忍了忍,到底还是婉转遮掩了一句。 周围的贵女们听罢,不约而同露出意会的笑容。 魏清姿也不例外,她唇边勾起的浅笑,在姜姀看来,就是瞧不起她、就是在蔑视她。 姜姀就是为了魏清姿而来。 她得知姜妙邀请的人中有魏清姿时,也不顾上奉承安贵妃了,想方设法辗转打听到姜妙邀请人来出游地点,匆匆赶了来。 这位传说中被安贵妃看中的未来儿媳,果真生得如花似玉。姜姀不无妒忌的想着,六皇子若是答应娶魏清姿的话,只怕那张脸也是很重要的原因罢! 就像阿娆成为太子宠妾一样——全靠那张绝色的脸蛋。 “姐姐,你也不帮我介绍一下?”姜姀厚着脸皮,对姜妙道:“方才我仿佛听了个音儿,这位是清姿姐姐?” 姜姀想要试探魏清姿是否有容人之量,这才想先套近乎。殊不知魏清姿却丝毫不给她面子,不等姜妙说话,便道:“姜三姑娘请慎言,我并没有什么妹妹。” 魏清姿可是魏国公的独女,自小就是掌上明珠,岂能自降身份,跟侯府的庶女姐妹相称? 本就对魏清姿怀有敌意的姜姀,被她的话臊红了脸,自觉下不来台。 “阿妙姐,咱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去骑马么?”魏清姿懒得搭理姜姀,对姜妙道:“无关人等,还是让她们退下罢,免得伤了人,还有人说咱们蛮横骄纵。” 她亲热的挽着阿娆的手,笑道:“你的骑术是阿妙姐教的?那一定很不错了,一会儿咱们跑两圈。” 阿娆心中明镜似的,魏清姿这是在对太子妃示好,站在太子妃这边。太子妃抬举自己,她就跟自己亲近;知道太子妃和庶妹关系恶劣,就不给姜姀面子,完全把她晾到一边。 她也是个性子直爽的姑娘。 “不敢和您比。”阿娆笑了笑,落落大方道:“我才跟着娘娘学了没几日,只怕是很生疏。” 姜姀差点被气哭了。 她确实不会骑马,没想到连姜妙的丫鬟都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更是气愤难耐。这会儿魏清姿对她的态度就如此恶劣,若是两人都嫁给六皇子的话——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地? 可魏清姿身份贵重,对六皇子是个极大的助力,安贵妃只怕不会放弃她……故此姜姀愈发坚定决心,既是阻止不了魏清姿嫁给六皇子,就要让她吃点苦头,好知道天高地厚。 姜姀表面上没脸的退到了一旁,实际上她脑海中正在飞快的转着,要怎样才能让魏清姿倒霉。 一时大家的马都被牵了过来,阿娆跟着姜妙练了四日,动作总算熟练了些。仍旧是那匹温顺的母马,阿娆已经能自己骑着马跑上一小段距离。 魏清姿的马是一匹通体纯黑的骏马,不愧为武将世家出身,她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提着缰绳的动作,英气十足。 姜姀眼珠一转,走近了魏清姿的马前,伸手就去摸骏马的鬓毛,还笑嘻嘻的道:“果然是一匹好马。” 就在一旁的阿娆,觉得姜姀的动作实在有点反常。好歹她也是侯府的姑娘,哪怕是庶女,也自恃亲哥将继承侯府,自视甚高。被魏清姿这样的冷落,她不该再凑上去才是。 说完,姜姀就神色愉悦的离开,仿佛刚刚的那些懊恼全都烟消云散了。 简直是太反常了! 还没等阿娆想明白,魏清姿跟她打了个招呼,便一马当先的甩着鞭子跑了出去。姜妙鼓励的看了阿娆一眼,笑道:“你不必跟清姿比,她是自小就学的。你还是要小心慢点。” 阿娆点点头,也双腿稍稍用力夹紧马腹,跟在魏清姿的身后。 供女眷们骑马的跑马场是被圈出来的,既是太子妃带人过来,旁的人便主动让出了这个跑马场,去了别处。眼下就她们几个人,倒也十分宽敞。 比起魏清姿骑马的速度来,阿娆简直是信步闲庭的感觉,慢悠悠的在跑马场中绕圈。 已经太久没有骑过马,她终于能找回点感觉来。 阿娆骑得慢,也就有心思观察着周围的情况。魏清姿速度极快,马尾扫起阵阵尘烟。阿娆本来以欣赏的目光瞧着,越看却觉得越是不对。 魏清姿的马,仿佛有点发狂失控的感觉。 当魏清姿再次经过阿娆身边时,她已经完全能确定马的状况不对,忙大喊道:“魏姑娘,你的马有问题!” 这些日子魏清姿被拘在家中学规矩做女红,已经很少骑马了。她方才也察觉着似乎有哪里不同,可她转念一想,只当是自己太久没有骑马,所以跑快了不适应。 此时离魏清姿最近的就是阿娆,她见状忙用力往抽了一鞭子,紧跟了上去。 魏清姿骑术高超,如果自己能跟上,速度快些的话,她能跳到自己这匹马的身上也不一定。 其他人离她们稍远些,还以为二人是在比赛。姜妙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阿娆,她的骑术什么时候这样好了? 起初大家都没意识到不对,直到魏清姿的马跃出了围栏,紧接着阿娆也提起缰绳,一口气跃了出去,大家才发觉不对。风中夹杂着两人的声音传来。 “我的马停不下了——” “您别慌……” 姜妙忙让人跟上保护她们,自己也催动了身下的骏马追了上去。 可以确定的是,魏清姿的马已经受惊了,正有发狂的趋势。 不远处有一片密林,如果发狂的马闯进去,后果不堪设想。阿娆心中焦急,也顾不得许多,本能的反应让她激发出潜能来,她以为自己忘掉的东西,身体却还记得。 是以在众人眼中,阿娆以不输于魏清姿的骑术紧跟其后。 速度越来越快,就在阿娆快追上魏清姿时,阿娆朝着魏清姿伸出手,她单手提着缰绳,稳稳的跟在魏清姿身边。 电光火石间,魏清姿也来不及多想,用力的抓住阿娆的手,身子暗中使劲儿,千钧一发之际,她单手撑着从马背上腾空而起,用尽了全身力气跳到了阿娆的马背上。 虽说姜妙给阿娆挑的马是一匹性格温顺的母马,却也是由着优秀血统的马,应变能力一流,很好的配合了阿娆。 终于在众人提心吊胆的目光中,魏清姿成功的跳到了阿娆的马背上。此时马奔跑的速度极快,两人一时也停不下来。 就在这时,魏清姿的马果真已经发狂了,竟朝着阿娆和魏清姿身下的这匹马撞过来。 “把缰绳给我,你搂紧我。”魏清姿眼疾手快的接过了缰绳,大吼一声后,再次加快了速度。 到底还是魏清姿的骑术更好些,阿娆感觉到风在脸上刮的生疼,还有些树枝已经划伤了她们的衣裳。阿娆还从未有过如此仪态尽失、扯着嗓子大吼的时候。“魏姑娘,前面就是树林了,咱们赶快避开!” 魏清姿点点头,正准备转弯甩开发狂的那匹马,却只听到一声闷响,似乎是有什么重物应声倒地。 是有人出手相助了么? 阿娆猛地回过头去。 *** 长春殿。 安贵妃把碧桃叫进了房中,屏退了服侍的人,主仆二人准备密谈。 “娘娘,这些日子阿娆一直跟在太子妃身边,几乎寸步不离,奴婢找不到机会。”碧桃面露焦急之色,道:“奴婢只担心她会反悔,仍旧选择投靠太子妃。” 她们原本计划趁着秋狩再次接近阿娆,不知阿娆是有意还是无心竟没有落单的时候。 “莫非阿娆觉得您那日在诓她?”碧桃费解道:“还是她没有能力去验证那件事,干脆就放弃了,当成没发生过?” 安贵妃微微蹙了眉,阿娆确实有抱紧太子妃大腿的迹象。 “娘娘,要不要给她再施压?安远侯府的姜公子和三姑娘见面了,两人似乎说了好一会儿话。”碧桃提起姜知瑞,意有所指的道:“也该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这样做要冒着一定的风险——既要让阿娆害怕,又不能伤到她,她精心布置的这枚棋子,绝对不能废掉。 安贵妃一时没能拿定主意。 还没等碧桃再劝,忽然有小内侍匆匆进来通禀消息。 “魏大姑娘骑马时遇到了危险,马匹受惊了!” 安贵妃听罢,心中咯噔一声。 第57章 阿娆回过头去看时,只见一个陌生男子正策马而来,应该正是他掷过来的什么兵器,使发狂的马毙命。 远远一瞥,阿娆倒没看清来人的容貌,只知道是个青年,衣着华贵。 “魏姑娘,已经没事了。”阿娆方才也不顾得仪态,双手攥紧了魏清姿的衣裳,在马上颠簸了好一阵,很是狼狈。见危机解除,她忙对对魏清姿道:“有人制伏了马。” 魏清姿这才控制着马,放慢了速度。 后面的人追了上来,关切的问道:“二位姑娘没事罢?” 阿娆和魏清姿闻言同时转过头去,这会儿阿娆终于看清了他,来人相貌称得上俊美,身材颀长,通身的打扮透着贵气。阿娆觉得他仿佛有几分面熟似的,却没想到从哪儿见过他。 “见过六殿下。”魏清姿见来人是六皇子,调转马的方向,把阿娆藏到了身后。她客客气气的道:“多谢您出手相助。” 怪不得她觉得眼熟! 听了魏清姿的话,阿娆才恍然,六皇子周承轩她虽然没见过,却是和周承庭有二三分相像。 “只是魏姑娘的马……”周承轩有些歉然道:“改日我挑一匹好的给姑娘送到府上,算是给姑娘赔罪了。” 六皇子仿佛对魏清姿有点意思? 躲在魏清姿身后的阿娆,想起今日姜姀的反常表现,不知她是不是知道此事,而马突然发狂,到底跟她有没有关系。 “多谢六殿下好意,只是不必了。您出手相救,臣女已经是感激不尽。”魏清姿对六皇子的态度淡淡的,并不热络,反而有几分疏离。 短短两三句话间,后面的人已经都追了上来。 见阿娆和魏清姿无事,姜妙的一颗心才放回到肚子里。想想她就觉得后怕,如果阿娆没有及时追上去,如果魏清姿没有顺利跳到阿娆的马背上,如果那匹发狂的马没有及时被制伏—— “娘娘,请您帮忙找人把那匹马看管起来。”魏清姿见姜妙过来,忙道:“我并没惊着它,它突然发狂一定有问题,此事我定要查清楚。” 听了魏清姿的话,周承轩眼神微闪。 不愧是魏国公府的嫡女,此时还能保持镇定和清醒。她不信任自己——周承轩面上一派君子如玉的温润淡然,心中却是有些焦急。母妃想让自己娶她为正妃,好巩固势力,可哪怕就在自己方才出手相助,魏清姿对自己也只是保持着客气、不失礼而已。 姜妙自是答应下来。 “见过太子殿下。”阿娆还没来得及下马,只听到纷纷传来给太子行礼的声音。 阿娆忙绷紧了神经,面上竭力掩饰着慌张之色。太子远远一眼望过来,正被人扶着下马的阿娆,险些从马背上栽下来。 太子曾经“教训”过她的话如同潮水般涌入阿娆脑海中,不许她以身犯险这一条,太子同太子妃曾经数次耳提面命——可她当时完全是出于本能,而且她对自己的骑术,还有点信心的。 她还在很小的时候,父亲百忙之中却抽时间亲自教她骑马,惹得哥哥姐姐们妒忌又眼红。 这几年虽然生疏了,但底子还在,瞧着似乎险象迭生,实际上——也确实有点吓人。阿娆的心跳得厉害,不过她有信心太子不会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教训她给她没脸。 果然太子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随后便只看着太子妃和六皇子说话。 姜妙把事情经过如实告诉了太子,见阿娆面上闪过的慌乱之色,只能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魏国公嫡长女险些因发狂的马受伤,这可能本不是一件大事。偏偏发生在太子妃等人出游时,简直耐人寻味。 “魏姑娘请放心,孤会给你一个交代。”周承庭神色温和,可从那张俊朗的面庞上,却分明透出不怒自威的气势。 太子和太子妃夫妻一体,荣损与共,太子既是知道了,就不会把这件事轻轻揭过。 想要溜走的姜姀被姜妙命人给带了回来,当时接触过马的人就是她了。 “姐姐,我是冤枉的!”姜姀见太子亲自坐镇,连六皇子都只有旁听的份儿。她心中开始发慌,不敢看周承庭,只敢对姜妙哭诉道:“我只不过是碰了碰一下马,下药与我何干?” 她的话音未落,就抬手捂着眼睛哭了起来。她眼泪汪汪的看着六皇子,希望他给自己解围。同时她又暗恨魏清姿,明明被六皇子所救占了大便宜,却还不依不饶。 无论是魏清姿还是太子夫妇,言谈间都刻意没有提到阿娆。阿娆却没有一点儿不高兴,她知道,三人这是对她的保护,不想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谁说你给马下药了?”魏清姿冷笑一声,道:“你这是不打自招?” 姜姀吓了一跳,懊恼极了。她忙补救道:“我手无寸铁,只是碰了一下马,你们定然觉得是我下了药!我真的没有!” 阿娆忽然发现姜姀的袖口沾着淡红色的粉末,她轻轻拉了一下魏清姿的衣袖,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是什么?”魏清姿指着姜姀的衣袖,质问道。姜姀今日穿了件袖口是梨花白的上衣,那一点儿红色就格外显眼。魏清姿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掏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在姜姀眼前晃了晃。 阿娆也吓了一跳,她只说这粉末可疑——这位魏姑娘不会如此彪悍,直接想“咔嚓”了姜姀? “救、救命——”姜姀吓傻了,涕泪齐流就要从魏清姿手中挣脱。“杀了人了啊!” 任凭她怎么哭闹,都没人理会。 然而周承庭没有发话,谁都没敢动,包括周承轩。他只是微微蹙了眉,对周承庭道:“皇兄,这——” 如果这蠢事真的是姜姀作为,周承轩并不打算出手。可他眼下要用得着她哥哥姜知瑞—— 就在这片刻的迟疑间,魏清姿手起刀落,把姜姀的衣袖给割下了一片,正是沾了粉末的那块。她交给了周承庭身边的侍卫,道“这块料子是姜三姑娘的,别记混了。” 魏清姿这件事做得极为漂亮,阿娆也忍不住暗中赞叹。 “把姜三姑娘带下去。”周承庭终于发话了,他淡淡的道:“请仵作过来验马。” 阿娆松了口气,无意中却对上了周承轩的目光。 从两人尚且在马背上开始,周承轩便注意到了她。那惊人的美貌,让人无法忽略。连魏清姿在她面前都被比了下去,原来她就是那位在宫中很有名的太子选侍,阿娆。 也难怪姜知瑞在她入宫四年后仍是念念不忘,姜知瑞这些日子来肯全心追随自己的原因,和她也脱不开干系。阿娆此时无论再怎样受宠、坐享荣华富贵,也不过是依附太子而已。 等到太子倒台的那日,阿娆这样绝色的侍妾,必然会沦为胜利者的玩物。 可阿娆和寻常柔弱美人不同,目睹了大半经过的周承轩,不得不承认,阿娆的勇气实在难得,娇柔又坚强,这两种矛盾的气质完美的结合在一起。 阿娆站在魏清姿身边,两人看起来都是那样的赏心悦目,俨然一对贤妻美妾。 周承轩心中微动。 虽说六皇子目光中更多的是好奇和打量,阿娆还是觉得不舒服,忙移开了自己的目光,无声无息的退到了一旁。她接过珊瑚手中的帷帽,亡羊补牢的将帷帽戴好。 *** 这件事非同小可,已经惊动了皇上。 周钧禹下令彻查此事。 太子自是义不容辞,要坚决追查;作为亲历者的六皇子,也奉命协助。阿娆提心吊胆的在撷芳殿中等着“挨骂”,殊不知先等来的却是魏清姿。 “阿娆,今天多亏了有你!”想起在跑马场的经历,魏清姿也有点儿后怕。“如果不是你,只怕我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阿娆忙摆摆手,道:“魏姑娘言重了,我也只是本能反应而已。再说,后面已经有人跟了上来,纵然不是我,您也一定能得救。” 魏清姿摇头,阿娆不肯居功,她却不能不感恩。“别叫我魏姑娘了,你若是不嫌弃,就像阿妙姐一样,叫我的名字就好!” 怪不得她能和太子妃成为好友,都是爽朗大方的性子。阿娆露出笑容来,道:“好,清姿。” 魏清姿这才高兴起来。 “阿娆你的骑术真好,是阿妙姐教你的吗?”这会儿太子妃不在,魏清姿也很自来熟的道:“我记得那会儿我们几个人里,就阿妙姐的骑术最好,姜大哥也肯纵着她。我哥哥们管我可严了,连骑马还是软磨硬泡了好久才答应的。” 哪像她,上头有四个哥哥,只知道让她多学点女红、琴棋书画之类文静的东西,虽是很宠着她,却不若姜知越纵容姜妙。喜欢舞刀弄枪就舞刀弄枪,甚至打猎也带着她。 当然她也清楚,四个哥哥终于有了妹妹,自然如珠如宝的呵护着,生怕她吃苦。 阿娆听她提到此事,心中就愈发不安。太子妃只指点过自己几日,今天发生的事,能用情急之下超常发挥来敷衍吗? 幸而此刻太子和太子妃都不在,阿娆勉强笑道:“是啊,娘娘曾指点过我。” 魏清姿见她脸色不大好看,以为她是吓到了还没缓过来,也没有深究。留下了补品后,让阿娆好好休息,说是等了空自己再来找她玩,这才从撷芳殿离开。 阿娆提心吊胆的在殿中等太子和太子妃回来。 今日骑马奔波,又受了点惊吓,阿娆终于没支撑住,靠软榻的大迎枕上沉沉睡去。 地翘见了怕她着凉,想拿一床被子过来,却见太子殿下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周承庭摆了摆手,自己下意识的放轻动作,把阿娆给抱了起来。 阿娆累极,虽然被人抱了起来也没什么反应,感觉到自己在一个温暖而安心的怀抱中,睡得仿佛更安稳了些。 见太子过来,地翘极有眼色的把床铺好,周承庭把阿娆放在了床上,替她盖好了被子,自己就坐在一旁。 原本今日他和周承轩在一处狩猎,忽然听到不远处的跑马场传来异动,有侍卫来回报说是惊了马。周承轩比他离得更近些,便先一步赶了过去。 虽说他去的迟了些,可当时的情景仍旧让他不敢回想,阿娆竟然紧跟在一匹发狂的马后头,只差半个马身子。她自己纤细的身子,却仿佛爆发出极大的力量。 她倒是很镇定,自己快被她吓得魂飞魄散。 不过阿娆的骑术确实不错,若是换了别人,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直到华灯初上时,阿娆才悠悠醒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想要侧过头看看时辰钟时,却发现太子就坐在她身边,还保持着最初的姿势。 “殿、殿下?”阿娆吓了一跳,就要坐起身子时,却被太子动作轻柔的给按住了。“披件衣裳,免得着凉。” 她发现自己身上的外衣被脱了下来,想来是为她睡得更舒服。很快地翘端了托盘过来,是她喜欢的莼菜汤和瘦肉粥。“先喝点汤暖暖身子,今天吓坏了罢?” 太子的话音未落,阿娆的表情几乎都能用惊恐来形容。 她强忍住想要探一探太子额头的冲动,太子竟然没怪她?反而在哄着她?可能这是在梦中——阿娆想着,就要闭上眼睛继续睡。 “不能饿着肚子睡觉。”周承庭给阿娆身后塞了个大迎枕,道:“先吃东西。” 太子的态度越温和,阿娆心中越觉得愧疚。 热汤、热粥,热气腾腾之下她几乎落泪。 她忽然有种冲动,想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第58章 当阿娆去给太子妃请安时,惊马一事已经有了初步结果。 姜姀袖口沾染的药粉,的确能让马受刺激,但就那一点用量,也不至于让马发狂。其中定然还有隐情。 “太子殿下亲自去监察审讯,后来姜姀被吓傻了,什么都招了。”姜妙的眼底闪过一抹轻蔑之色,道:“她嫉妒魏清姿,又因魏清姿对她冷言冷语的没大理会,这才着急了。她在家里被安远侯和胡氏宠着,性子骄纵,自是不服气,这才撒了药粉。” 阿娆闻言,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姜姀一门心思的想嫁给周承轩。”姜妙见阿娆困惑,解释道:“清姿跟我提过,说是承恩伯世子夫人这些日子倒往她们家走动得很勤。” 太子妃的话看似没有关联,阿娆却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么说安贵妃想为六皇子求娶的是魏清姿,姜姀便嫉妒起来,准备要让魏清姿吃点苦头。 “事关安远侯府,这也正是太子难办的地方。”姜妙叹了口气,道:“眼下姜姀还被关押在别处。” 到底太子妃也出身安远侯府,太子若是下狠心处置安远侯府,太子妃的体面就没了。 阿娆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娘娘,您说惊马这件事,会跟安贵妃有关吗?”阿娆迟疑着道:“惊马之后,六皇子可是特别快就来了。” 姜妙并没有觉得惊讶,显然她也想过这种可能。 “应该不会,王皇后的前车之鉴尤在,安贵妃应该不会笨到在这种事情上露出马脚。”姜妙道:“不过确实有这种可能,这是最快的法子。” 如果惊马之后,和魏清姿共乘的人是六皇子,众目睽睽下的肌肤之亲,六皇子确实能报得美人归。 “幸而你救了清姿。”姜妙看着阿娆,心中一暖。向来低调的阿娆数次出手都是为了要帮她,然而她也不能辜负阿娆。 阿娆的身份,应该被抬得再高些。 姜妙忍了片刻,轻描淡写道:“阿娆,你在骑马上很有天赋。” 她没有说完的是,这并非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阿娆的教养谈吐、加上能有机会学骑马——定然是出自高门。 不知阿娆有何难言之隐,若顺利解决,阿娆能恢复身份,就能配得上太子正妃的位置—— 自从远远的一瞥后,姜妙愈发坚信自己没看错,秦铮还活着。原本她这太子妃之位就是太子给她的庇护,现在太子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她又有了秦铮的消息。 阿娆不知道太子妃心中所想,心砰砰跳得厉害极了。 先前用来搪塞的借口,在此时太过苍白无力,阿娆掌心冷汗直冒。她不想欺骗太子妃,可她也不能说出真相—— 那日夜里她终究没有对太子说出口。 她闭上眼时,犹自听到奶娘最后沙哑着声音叮嘱她“千万不要回去”,之后便断了气。那日的风很大,雨也很大,她凄惶的在风雨中踉跄的逃跑,她身后是为了保护她,死去的十数人—— 如果她的身份暴露,对太子并没有什么益处。 阿娆宁可低调的在太子身边,只做一个小小的太子选侍。 “娘娘,妾身对您说谎了。”阿娆从绣墩上起来,跪在地上,有些苍白的辩解道:“妾身不是头一次骑马,不过已经时隔太久,妾身已是忘得差不多……” 阿娆更怕失去太子妃的信任,她语无伦次的话,让姜妙有些不忍。 “我就是随口问问,你不必有压力。”姜妙把她扶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只是有些遗憾,咱们很快就要回去了,也没有机会跟你比试比试。” 太子妃处处妥帖,阿娆心中的愧疚更甚。 “皇上寿辰在即,后日大家都要去清源寺上香祈福,离行宫大概一个时辰的路程。”姜妙转移了话题,道:“我让连翘和地翘跟着你,太子也自会派护卫跟着你。” 阿娆的身份低,许多重要的场合不能跟在太子妃身边。 她忙点头道:“娘娘您放心,妾身会多留意的。” 眼见快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姜妙估摸着太子回来,便没有留阿娆用饭。 等阿娆回去时,太子虽然没在,地翘却是一脸神神秘秘的迎了出来,见了阿娆,笑眯眯的道:“选侍,太子殿下送了您礼物,您猜猜是什么?” 太子送她的礼物? 这又不是在宫中,太子随手就能赏赐什么。阿娆想不出,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地翘。 地翘也没有卖关子,藏在身后的右手露出出来。她手上提着一个精致的笼子,里面是白色、毛茸茸的一团。 “小兔子?”阿娆惊喜的接过来,爱不释手的看了好一会儿。“真是太可爱了!” 走近时阿娆才发现是是一对雪白的小兔子,都只有巴掌大小。笼子很宽敞,两只却挤在一起吃草,别提多招人疼了。 是以等太子殿下回来时,阿娆还是围着这对兔子,一时倒把送礼物的正主给忽略了。 周承庭轻咳一声,阿娆在地翘的提醒下才回过神来。 那恋恋不舍从小兔子身上移开的眼神,让堂堂太子简直要吃一对兔子的醋了。 “多谢殿下!”阿娆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来,比起先前得到那许多珍奇异宝还高兴。 周承庭唇边也不由浮出淡淡的笑意,“不必,是太子妃交代给孤的。” 这两次出游都有状况发生,索性阿娆就留在撷芳殿中不出门。太子妃有不得不去的场合,她怕阿娆孤单,就托太子帮忙寻一对小兔子来给阿娆玩。 周承庭上了心,这两次狩猎时,亲自捉了一对来。众人见了,只当是他送给太子妃的。太子冷着一张俊脸,亲手捧着一对小兔子,虽然那情形有些好笑,可谁都不敢打趣太子。 “是殿下亲自捉的。”地翘见缝插针的在一旁补充道。 阿娆有些惊讶的抬眼,太子殿下在秋狩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自捉一对兔子? 周承庭被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解释道:“也不是孤特意捉的,正好有一对兔子跑到孤这儿,就顺手给捉住了。” 兔子会跑过来?莫非这就是守株待兔? 阿娆想到这儿,忍不住偷偷的笑出了声。兔子会往太子身上撞,那太子就是“株”了。 “小没良心的,孤给你捉了兔子来,你还敢笑孤?”周承庭作势要把笼子给拎走,道:“还回来。” 阿娆忙护着了笼子,却并不怕太子,反而挑眉,有恃无恐的道:“殿下,您怎么能出尔反尔呢,已经送出去的东西,就不能要回去了。” 周承庭并没打算认真跟她计较,见阿娆高兴,他也觉得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来阿娆心事重重并不快乐,周承庭无数次想让她把心事说出来,他可以帮她。可阿娆看似柔弱,实则内心坚韧,若是强迫她,只怕会适得其反。 “从清源寺祈福回来后,休整一夜就要启程回京了。”周承庭示意阿娆把笼子交给地翘,对她道:“眼下安贵妃正焦头烂额着,应该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六皇子救了魏清姿,本来是一段佳话。可偏生害得魏清姿遇险的,偏生又是她“疼爱”的侄女姜姀,这一喜一恼加起来,让素来运筹帷幄的安贵妃,也觉得力不从心。 安贵妃对姜姀好,是为了拉拢安远侯府,使安远侯府成为周承轩的助力而不是周承庭的。 如今惹出这样的大祸来,在外头自是不便处置。等回宫之后,姜姀不可能被轻轻饶过。此时安贵妃最大的希望,就在姜妙身上。她笃定太子要顾及太子妃的颜面,不会对安远侯府怎样。 阿娆点点头,可她觉得,安贵妃也不会放过她。 希望是她多想了! *** “娘娘,姜姀简直是给您添乱!”姜姀被关押的消息传来后,安贵妃因着和皇上住在一处,面上也只得维持着一贯的淡然温婉,并不很敢给姜姀求情。 一时皇上带人出去了,碧桃才敢跟安贵妃说。 安贵妃深恨姜姀的愚蠢。 “这件事有些蹊跷,不能自乱阵脚,等回家再做打算。”安贵妃深吸一口气,道:“阿娆这几日一直留在殿中不出门?” 碧桃点点头。 “娘娘,六殿下说那阿娆骑术极好,只怕是陈氏在她身上的用心程度超过咱们的想象。”碧桃担忧道:“莫非她有什么把柄在太子妃手上不成?她会不会出卖咱们?” 安贵妃眼中也闪过一抹忧色,不过她很快冷静的道:“不会的,她若是想爬得再高一些,就要摆脱太子妃。否则有太子妃压着,日后她生了儿子,也得报给太子妃养。” “又有谁甘心只做低等的侍妾?” 可阿娆的表现让她很不满意,她决心要再敲打阿娆。 “自从来了行宫后,姜知瑞倒是安分多了。”安贵妃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声音又轻又快。“去清源寺便是个极好的时机,阿娆没法留在太子和太子妃身边。” 阿娆这步棋她舍不得废,她必须要重新走活这盘棋才行。 留着阿娆监视东宫,首先要让阿娆乖乖听话。既是利诱效果不好,那就吓一吓她。 安贵妃下定决心,让阿娆吃点苦头。如果不是亲身体验过危险,只怕阿娆不会真的害怕。 能帮她办这件事、又保证不会说出去,还能吓到阿娆的,也就只有姜知瑞了。 “去把六殿下请过来。”安贵妃打定主意,神色有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本宫对他有话说。” 第59章 接下来的时日,太子和太子妃在外头名义上游玩,实则全都是应酬。尤其是姜妙,纵然已经做了三年的太子妃,也觉得甚是心累。 相较之下阿娆的日子惬意多了,她躲在殿中守着那一对小兔子玩,也不觉得枯燥。虽说她是太子宠妾,就算有人想套近乎,太子和太子妃不在,也不敢随意来串门。 阿娆镇日自得其乐,让姜妙看得很是眼热。 “娘娘,您回来了?”听到声音,阿娆提着她的一对儿兔子迎了出来。 怪不得皇帝要有后宫三千佳丽,浑身疲惫的回来后看见娇软美人儿笑容明媚的问好,心情也感觉好了不少。姜妙让阿娆跟着她回了自己的屋子,左右太子回来还早,她留下阿娆陪她坐会儿。 阿娆见太子妃面上难掩疲惫之色,她把笼子放到一旁,替太子妃端上了泡好的花茶。 “娘娘您累了罢?妾身替您捏捏肩?”阿娆在一旁体贴的道。 还没等太子妃拒绝,阿娆便站到了她身后,细长白嫩的手指搭在她的肩上,力道适中的替太子妃捏肩。 姜妙本以为阿娆柔柔弱弱的没什么力气,却意外觉得很舒服,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娘娘,您要不要换了衣裳去榻上歪会儿?”阿娆见姜妙倦了,在她耳边小声道:“妾身扶您过去?” 姜妙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摆了摆手,笑道:“没事儿,这会儿睡了夜里就没觉。” 她拉着阿娆在身边坐下,揶揄道:“我身边又没有这样一个大美人儿陪着,自是孤枕难眠。” “娘娘!”阿娆红了脸,无论姜妙怎么逗都不肯抬头。 姜妙见好就收,软言安抚了几句,阿娆神色才渐渐自然了些。 “原本安贵妃极力主张操办的请公主、郡主、贵女有会骑射的在一起比试,我看多少有些像抬举清姿的意思。”姜妙说起了今日的见闻,“清姿的骑射都不错,定能拔得头筹。可姜姀坏了安贵妃的好事,清姿这次压根儿没骑马,推说自己受了惊吓,只坐在一旁喝茶。” 魏清姿倒是个很有个性的姑娘。 阿娆抿嘴微微一笑。 “庆和、庆宜她们骑射都平平,到底是宫中娇养着长大的公主们。惠亲王、康亲王家的小郡主们骑射也都一般,云南王府那两位郡主,就显出身手不凡来。”姜妙没有所想,随口道:“云南王不愧是骁勇善战之人,教养的女儿都是这样出色。” 阿娆呼吸蓦地一窒,只是她和姜妙并肩坐着,没有露出端倪来。她笑了笑,轻声道:“云南王府的郡主倒是同安贵妃走得很近,如果魏姑娘不愿嫁给六皇子,她会不会选择慕王府的郡主?。” 姜妙摇摇头,有些迟疑道:“那还要看皇上的意思,如果安贵妃自己提出来,恐怕皇上倒先起了疑心。毕竟云南王可是手握重兵的藩王,不同于京中无实权的亲王们。” 阿娆默了默,很快就笑道:“是啊,意图勾结藩王,最容易引起帝王的忌讳,只怕哪个皇子都担不起。”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姜妙觉得阿娆的情绪似乎有点低落,却说不出缘故来。不过这仿佛是姜妙的错觉,阿娆很快便神色如常的把她的小兔子拎过来,给姜妙兴致勃勃的讲趣事。 一时有人通报太子回来了,阿娆却仍然没有动,大有要赖在太子妃这儿的意思。 姜妙无奈的笑了笑,连人带兔子的把她给送了回去。 阿娆回去时,太子已经换了一身常服,正在窗前的书案上看书。阿娆给他请安时,他也看得甚是投入。 不理就不理吧,阿娆也不在乎。太子忙公务,她有小兔子。 阿娆也没有离开,自己坐在了一遍,拿着草逗着两只雪白的毛团。兔子的八瓣嘴一动一动吃草可快了,阿娆兴致高昂的拿出这两根草,让它们比赛吃草—— 先前阿娆开始隔着笼子喂,她瞅准太子看得专注,注意力没在她身上,想要悄悄打开笼子,把小兔子给拿出来抱在怀中。 虽说地翘教过她,捉兔子要拎着耳朵。然而阿娆舍不得,总是想抱着。 “阿娆,你过来。”还没等她把笼子给打开,太子殿下便出声变相制止。 哼。 阿娆暗自扁了扁嘴,敢情太子殿下刚刚就是在装投入呢!只怕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太子眼中。 “孤瞧着这本书挺有趣的,你也可以瞧瞧。”周承庭把手中的书递给了阿娆。 原来太子忙的不是公务!阿娆接过书来,似乎也不是什么圣贤书。因太子是翻开时给她的,阿娆也就顺着那一页看了过去。 麻辣兔丁的做法?! 阿娆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又看了一遍。她忙前后翻了两页,都是如何烹饪美食。这竟是一本食谱! 而太子特意让她看麻辣兔丁的做法是几个意思? “看起来不错,改天让他们也照着这个法子试试。”太子殿下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的从不远处的笼子上扫过,风轻云淡的道。 阿娆忙丢下了书,紧紧的护住自己的笼子,半晌道:“小兔子这么可爱,怎么能把它吃了?” 太子殿下好整以暇的拿起阿娆丢下的书,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孤就是随口一说。” 您随口一说,肯头有人照办。 阿娆腹诽一句,为了保证两只兔子的安全,忍痛把笼子交给了地翘,让地翘帮忙照顾。她特意强调了好几次,要把这兔子放到太子的视线之外。 地翘忍笑答应着去了。 周承庭终于满意了。天知道他有多后悔弄了一对兔子给阿娆,平日里还能叫阿娆在身边红袖添香,自从有了玩物,阿娆的大半注意力都被分走了。 那一对蠢兔子有什么意趣?两三日过去了她还是兴致不减。 是以堂堂的太子殿下,只得出此下策。 “你想知道的那件事,已经有了结果。”见兔子被送走,阿娆仍然没有主动靠过来的自觉。周承庭只得道:“安贵妃说的没错。” 阿娆闻言心中咯噔一声。 “余嬷嬷的儿子做生意确实赚了点小钱,却染上了赌钱的恶习。”周承庭也没料到,安贵妃竟能想出这样曲折的法子。“他堕落得太快,只怕是有心人引诱所致。” 皇后一门心思往东宫塞人,看起来安贵妃也在这上头运作、推荐一些她家族的适龄姑娘,好不让皇后生疑。实则安贵妃走了另一条捷径——直接收买东宫的人。 东宫中服侍的人都是静安长公主精心为周承庭挑选的忠心之人,又有周承庭自己的经营,想要收买有难度。她就只有挑着姜妙身边的人下手,终于找到余嬷嬷这个破绽。 “那余嬷嬷还是夫人身边!”阿娆想起太子妃提过余嬷嬷并没有离开,而是仍在侯府。她担心的道:“余嬷嬷会不会做些不利于夫人的事?” 在她的印象中,夫人虽然对侯爷不假辞色,可对世子、太子妃都是个慈爱的母亲。 安贵妃不知道太子和太子妃并不是真的夫妻,就觉得太子妃身边定然大有可为。她做得很成功,阿娆苦笑一声,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或许随着安贵妃野心膨胀,会伤害到太子妃也不一定! “应该不会,安贵妃能让余嬷嬷出宫,只说明她是作为弃子离开了。”周承庭看着阿娆,叹道:“安贵妃的目标,变成了你。” 阿娆还是有点不放心,只是如今在宫外也不方便。左右还有两日就回宫了,那时再请太子帮忙,总不能就让安贵妃这么得意下去。 “阿娆,虽然暂时安贵妃要用你,不敢真的伤了你。”周承庭叮嘱道:“可她瞧着温婉柔弱,实则心狠手辣,皇后都斗不过她。尤其是在行宫中,你千万要留心。” 阿娆点了点头,痛快的道:“殿下您放心,妾身就待在殿中,那儿都不去。” 安贵妃再厉害,也不能从太子殿中抢人不是? *** “请殿下转告娘娘,非臣不动手,阿娆始终在撷芳殿中,并没有离开半步。”姜知瑞连着三日都没找到机会动手,一时周承轩来问,他只得应付道。 周承轩无论何时都能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和颜悦色道:“母妃也知道你的难处,明日去清源寺上香,就是最好的机会。” 姜知瑞应了一声,他确实也准备在路上下手。 “你要知道,这回的事不仅为了你自己、为了母妃,更是为了三姑娘。”周承轩温声道:“眼下姜三姑娘由太子的人押着,我和母妃想插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姜知瑞眼神一暗,如果姜姀真的被扣上什么了不得的罪名,他的前途也会受损。 “请娘娘和殿下放心,臣必当尽力而为。”姜知瑞保证道:“只是您也看到了,太子把阿娆保护的极严,若凭臣在外围的蛮力,怕是不成。” 周承轩淡然一笑,道:“你放心,母妃自然会祝你一臂之力。” 阿娆那样灵秀绝色的姑娘,配给姜知瑞确实有些可惜了。 转眼到了出行这日,原本前些日子秋高气爽的好天气都没了,天色有几分阴沉,似乎是要下雨。 原先定好的计划不能随意改变,这是为皇上祈福,谁都不能敢掉以轻心,仍是按照原计划出发了。 阿娆看着马车外灰蒙蒙的天,心中莫名有几分不安与烦闷。 仿佛回到了六年前,暴雨还没有落下的时候,她满心欢喜的由哥哥牵着手出了门。 自此一去不归。 第60章 一路上阿娆的情绪都很低落,姜妙很努力的想逗她笑一笑,却见她虽然勉强露出笑容来,眼角眉梢间却始终流露一种淡淡愁绪。 姜妙有些不明所以,昨儿晚上还是高高兴兴的,阿娆宝贝似的把那一对兔子送到了她这儿,说是安全些。姜妙再问时,她遮遮掩掩没有细说,姜妙便也没多问。 “喏,一会儿让它们陪着你玩罢。”姜妙见阿娆闷闷不乐,变戏法似的从马车的一角拿出笼子来。 里面正是她那一对毛茸茸、雪团儿似的小兔子。 “娘娘?”阿娆眼前一亮,又惊又喜,对于太子妃的体贴很是感激。 姜妙见她终于展颜,才道:“我们去正殿敬香后还有听大师讲经,怕是不能带你在身边。地翘和连翘陪着你,你在偏殿的厢房中等着我。” 阿娆忙点点头,应了下来。 太子妃身份尊贵,重要的场合少不得要帮着主持。她一个小小的太子选侍,本就不能随意抛头露面。 抵达清源寺后,宫中一众女眷先到了偏殿休息。 阿娆跟着太子妃蹭了一间单独的禅房,右面是安贵妃,左面是公主、郡主们。有人来找太子妃说话,阿娆便躲在后头不肯露面。 庆和公主连日来情绪都不高,也并不敢惹事,发现自己生闷气并没人理会,反而让安贵妃寻着机会让她在父皇面前吃了挂落,险些命人把她送回宫去,她这才安分下来。 若是真的被送回去了,丢人可就丢大了。 故此庆宜公主邀她一起去太子妃处坐坐时,庆和公主心中烦闷不肯去。 有娘的孩子才能如此任性。庆宜公主在心里笑了笑,可是王皇后已经自身难保,庆和公主还却还不懂帮着分忧。 庆宜公主自己去了太子妃的禅房,正巧在门前遇上了云南王府的兰雅、兰馨两位郡主。 这两位郡主极擅交际,在京中无论是同后妃、公主,亦或是世家贵女关系都不错,倒是陪在王妃身边的兰月郡主,一直默默无闻,让人险些忘了云南王府还有这么一位郡主。 这一对俏丽的姐妹花笑眯眯的给庆宜公主见了礼,一左一右将庆宜公主簇拥在中间,热情却并不让人生厌。 “给嫂子请安。” “见过太子妃娘娘。” 三人清脆婉转的声音房中响起,躲在后面的阿娆听得一清二楚,身子不由轻轻一颤。 姜妙笑着招呼她们坐下,命人端上茶水和点心。 三人落座后,便看到放在高几上的笼子。两只毛茸茸的兔子让三人眼前一亮,忙围了上去。 “娘娘,这就是太子殿下亲自为您捉的小兔子呀。”兰雅郡主笑道:“我听我哥说,太子殿下连着两回狩猎都没上心,只专心给您寻了这样一对可爱的毛团呢!” 姜妙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大家全当她是默认了。 兰馨郡主装作不经意的环视过屋子,却没发现那位太子选侍的踪影。 她们分明得到消息,太子妃带着选侍在同一间禅房。平日里这位太子选侍比太子妃还难见到面,虽是得宠却尤为低调,等闲在人前不露面。 别说她们想结交了,就连面还没见过。 这回她们趁着贺寿的机会进京,就是要广结善缘,一是为了她们两个的亲事,二来便是哥哥争夺世子之位。除了她们哥哥、云南王的次子慕柯容之外,兰月郡主的哥哥慕柯明、云南王长子虽是暂时处于劣势,却也不容小觑。 她们准备把关系都打点好,这样无论太子一派最终胜利或是其他皇子赢了,她们都能从容不迫。 这位太子选侍无根无基,原本是个身份卑微的丫鬟。如果能识人于微时,等她有更高的地位,必会有所回报。 她们不好就直接提出要见她,只好碰运气。东宫中见不到、行宫中竟也一回都没碰见,如今算是最后的机会了。在这间小小的禅房中,总该能碰见了罢? 可仍旧没有她的身影。 “皇兄和嫂子还是这样的恩爱。”庆宜公主笑着附和一句,趁着兰雅、兰馨没留意,轻轻的拽了一下太子妃的衣袖。 姜妙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 庆宜公主在姜妙手心写了个安字,便又和两位郡主在一起看兔子。 眼看快要到敬香的时候,两人也不好再久留,才跟着庆宜公主告辞起身离开。 安贵妃要有所行动。 姜妙有些意外安贵妃会用庆宜公主,对于庆宜公主的倒戈,倒不算意外。 都说慧嫔隐隐有第二个安贵妃的势头,虽说她是小产血崩而死——流掉的是已经成型的男胎,被怀疑的对象,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阿娆,出来罢。”姜妙脑海中闪过几个念头,也只得暂且放下。 阿娆定了定神,依言走到了太子妃身边。她有些不解的道“娘娘,这早晚她们过来……” “我看那两个郡主,心思多半不在我这儿,只怕是想见你。”姜妙莞尔,两人虽然掩饰得好,可眼神还是泄露了她们的心思。 阿娆笑了笑,却有些勉强。 “庆宜公主方才悄悄在我掌心写了个‘安’字。”姜妙心中惦记着庆宜公主的提醒,一时没有留意阿娆脸上的异色。“今日恐怕安贵妃要有所行动。” 阿娆想起了太子的提醒,倒没觉得意外。 在行宫中安贵妃没有找到机会,便想着利用这次外出。 “娘娘放心,妾身会多留意的。”阿娆忙保证道:“我的位置离着前面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安贵妃也不好就下手。余下听大师讲经就没妾身的事了,妾身会一直跟地翘和连翘在一处。” 目前看来也只能如此,左右安贵妃也不敢伤阿娆性命。姜妙把服侍的人叫来叮嘱了一番,务必不能离开阿娆身边。 安贵妃已经派人来请,姜妙只得先走了。 阿娆也警惕起来,不单是太子的话,更因为她今日始终心里都不安。或许只因为今日的天气,跟那一日太像了! 明明窗外吹来凉爽的秋风,阿娆却觉得胸闷至极。 *** 整个仪式下来,阿娆心不在焉的走完,好在没有出岔子。安贵妃、太子妃等人用过斋饭,去听惠闻大师讲经,阿娆则是飞快的回了太子妃的禅房,见到了连翘和地翘才放下心来。 “选侍,您也用些斋饭。”连翘端来两三样菜品,道:“方才奴婢听人说天色不大好,只怕要早些回去。” 阿娆点了点头,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她实在没有胃口。 到此时为止,安贵妃还没有任何行动,原本她安贵妃会派人把她叫到殿后的林子中,或是恐吓或是威胁,总之不会是什么甜枣儿。 不知是她们没找到机会,还是根本没有安排这个计划,阿娆心中愈发忐忑。 终于地翘走了进来,道:“选侍,听说讲经已经结束了,应该是要开始返程。” 阿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她把太子妃送她的帷帽拿过来戴好,正准备等着姜妙一起回去。 “选侍,云南王府的兰雅、兰馨两位郡主过来了!”阿娆才到了廊庑下,便听到连翘的通报声。 只见两道俏丽的身影已经相携走了过来。 阿娆抑制住想要拔腿就走的冲动,已经正面遇上了,她立刻就走开反而令人生疑。 这么多年,两人的性子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方才自己躲了起来,当着太子妃的面她们不好问,这回寻找她落单的机会,她们就是绞紧脑汁也要见上一面。 阿娆攥紧帕子的手松开,十指自然的垂在身体两侧,看不出一点儿慌乱的动作,只是她头上的帷帽没有摘掉。 “柔选侍好!”兰馨兰雅笑盈盈的走了过来,先打了招呼。 郡主的品级比她高,照理说她是要先给郡主见礼的。可她们竟先打了招呼,足以说明她们的示好之意。 隔着帷帽上的轻纱,两人看不清阿娆的神色,只听一道娇娇柔柔的声音响起,“见过两位郡主。” 虽然未见到人,听到这柔媚的声音,连女子都觉得酥麻,更别提是男子了。只怕这位太子选侍,是个以色侍人的主儿。 阿娆不给她们闲聊的机会,本来捏着嗓子说话已经让她别扭极了,她只说太子妃还等着她上车,就匆匆离开了。 好在两人有分寸,并没有做自讨没趣的事、错身而过的瞬间,阿娆感觉自己手里被塞了东西,摸着是个荷包。 见阿娆没有拒绝,两人这才翩然离开。 两人办事倒妥帖多了,里面塞着的都是银票,只在带子上系着一颗浑圆的珍珠。阿娆略看了看,随手便交给了连翘。 很快太子妃身边的小内侍青石走了过来,行礼道:“选侍,庆和公主、庆宜公主的车坏了,要和太子妃同乘一辆。” 这样一来,她就不宜再上那辆马车了。莫非这就是安贵妃的计划么? “娘娘说委屈您,跟连翘姐姐她们同乘一辆马车。” 东宫的车驾都是没问题的,即便把她和太子妃分开是安贵妃的计谋,阿娆打定主意不跟东宫的人分开,让安贵妃的计谋不能得逞。 阿娆定了定神,道:“好。” 出了门时,阿娆竟又见了兰雅和兰馨。 两人似是也得到了消息,笑着又迎上来道:“选侍,我们的马车宽敞些,不若一切回去?” 她们倒是会见缝插针! 其实跟着她们回去,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云南王府的护卫都是一流,安贵妃也不敢对两位郡主下手——只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她们两人同处一个空间,便婉拒了。 生怕两人纠缠,阿娆没有犹豫便上了马车。连翘和地翘也跟着她上了车,太子妃拨来的两个侍卫,也跟在车旁。 哪怕是大宫女们的车,也是远远的跟在主子后头。 连翘和地翘上来后,把车上的东西都检查了一回,都是她们从宫中带出来的,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车队蜿蜒排开,在一刻钟后,终于缓缓开始动了。 与此同时,一直阴沉得仿佛虽是都要滴下水来的天,终于开始有雨滴落下来。 好在路程不算远,秋天也很少有滂沱大雨,安贵妃便没让车队停下。 她是有私心的,有些雨的话,也会顺利的掩盖痕迹。 阿娆始终把车帘掀起一条细缝儿,灰蒙蒙的天让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 连翘和地翘以为她是担心安贵妃的诡计,忙安慰了她几句。 才上车时不过是些雨滴,并不碍事。一直到半个时辰后,返程的路已经走了大半,雨竟突然变大了。 冷风把雨珠顺着阿娆掀开的缝隙吹了进来,冷气没能让阿娆精神一振,反而让她脸色愈发难看。她闭上了眼睛,似乎听到了女孩儿凄惨的叫声和奶娘声嘶力竭的哭声。 这两种声音在她耳边越来越响,她脑子里一阵嗡鸣,周遭的动静全都听不见了。 “选侍,选侍!”地翘和连翘的声音中透着惊慌,忙推阿娆道:“选侍,选侍,您快醒醒!” 阿娆迷茫的睁开眼,忽然感觉马车的动静不对。原本该是平坦行驶的官道,马儿竟躁动起来。哪怕是下着大雨,马儿也不会无端受惊! 只听车外忽然传来一阵轰鸣声。 “请选侍下车。”跟车的侍卫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掀开了车帘。“路上忽然有巨石滚落下来。” 阿娆忙探身去看,果然马车左侧的山坡上,竟然有巨石开始滚落,将车队一截两半。前面的马车已经过去,后面的马车被巨石截住,不敢上前。 似乎太子妃的马车已经远远过去了,阿娆还没来及松口气,眼见一阵巨石滚落,轰隆隆的巨响比惊雷更为吓人。 她被连翘和地翘搀扶着下了车,此时也不顾不上大雨会淋湿身子,躲到路边暂避。两个护卫也护着她们往远处走,眼前的景象却让她们愣住了。 只见半座山,似乎都塌了下来。山上茂密的树木,竟一片片随着如波涛般汹涌着从山坡掉落下来,满目骇然。 山体垮塌! 阿娆幼时也曾见过小规模的山体垮塌,当时她离得远,又有父亲紧紧的抱着,幸而没有人员伤亡。 “选侍,您快跑!”飞溅的石头砸中了地翘的腿,她倒在了地上,拼命的吼道:“连翘,你保护好选侍!” 连翘红着眼,也没有回头,脸上分不清泪水还是雨水,死死的拉着阿娆飞快的跑,不给阿娆回头的机会。 天灾之前,人的力量是那么的渺小无力。 与秋季不相符的暴雨越下越大,哭喊声、尖叫声,短短的一段路,竟如同地狱一般。 不过是片刻间,滚落的山体带着吞噬一切的雷霆万钧之势,声响越来越大。 阿娆麻木的奔跑着,忽然感觉身子被人重重用力一推。 连翘和两个护卫被掉下来的树枝压住,只来得及把阿娆给推了出来。 浑身已经湿透的阿娆绝望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本就勉强支撑着自己踉跄奔跑的阿娆,双膝一软没能站稳,竟往另一边的峭壁滚落下去。 人祸和天灾,她竟哪个都逃不过么? 阿娆昏过去前,脑海中闪过的竟是太子送她的那一对小兔子,不知道掉到何处了。 ***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姜妙,失态的下车冲进雨中,却死死的被人拉住。 阿娆的车就在后面! “姜妙你贵为太子妃,该懂得轻重缓急!”安贵妃亲自过来道:“此处是危险之地,不宜久留。前面未受损的车辆,必须即刻返回行宫!” 姜妙何尝不懂,只是她眼中的愤怒令安贵妃也不得不回避。 如果不是她用计把阿娆分开——姜妙更恨自己,为何要跟阿娆分开。想要避开安贵妃的算计,却没逃过天灾! 安贵妃也没料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心中也正后悔着。本想吓一吓阿娆,却没想真的要了阿娆的命。 不过,这就怪不得她了,这是天意。 第61章 姜妙被安贵妃的人半是强迫的“送”回了行宫撷芳殿。 经过清点人数,只是些宫女和运送器物的马车受损,再有就是几位身份低的世家女子们受伤,也都并不重。安贵妃长长舒了口气,幸而没有出大乱子。 宫女和侍卫的命,自然不被她放在眼中。 她最遗憾的就是阿娆,经此一事她不死也得去半条命,而对于阿娆来说,最为要紧的就是那张漂亮的脸蛋儿。如果阿娆真的受了伤、毁了脸,她是否活着回来,就没有意义了。 “太子妃放心,本宫一定会派人尽全力去搜寻柔选侍的下落。”安贵妃倒是沉得住气,依旧温和的道:“你也淋了雨,好生在殿中修养,本宫命人煮些姜水端上来。” 姜妙怒极,才要开口时,却听到外头传来通传声,说是太子殿下回来了。 安贵妃面色不改,只是眸中闪过一道玩味之色。传说中太子独宠这位太子选侍,得知阿娆的马车出事,她本人不知是滚落山崖还是被压在树枝下,太子会作何表现? 殿外响起纷纷请安行礼的声音,只见周承庭很快出现在姜妙和安贵妃面前。 他穿着一身玄色的皇太子常服,愈发显得整个人气质冷峻。他穿得倒是整齐,只是发鬓仍是湿漉漉,显然也是挨了雨淋。 今日诸位皇子们跟着皇上去了行宫外十里的演武场,观看将士们演戏阵法。而太子不可能穿这一身出门,应该是回来才换的衣裳。 阿娆出事的消息太子一定也知道了,可太子竟仍是从容淡然,仪表竟一丝不乱。阿娆在太子心中,到底有几分地位呢? “贵妃娘娘。”太子不必向贵妃行礼,故此周承庭只是拱了拱手道:“劳烦您送阿妙回来。” 安贵妃眼底掠过讶然,太子竟当真不把阿娆放在眼中?“殿下客气了。今日遇上了天灾,突遭不幸,柔选侍还没消息……殿下放心,本宫会尽全力派人去寻找。” 周承庭微微颔首,道:“多谢贵妃娘娘。父皇也淋了雨,龙体似是有些欠安,只得请贵妃娘娘费心照顾了。” 太子的话完美无懈可击。 原本安贵妃想激着太子冲冠一怒为红颜,她越是说尽力,太子就越该怀疑真实性才是。然后她就能趁机抓住太子的把柄,太子可是国之储君,为了个侍妾闹得人仰马翻,不管缘故是什么,总是难看的。 那么还未站队、仍在观望的人,会觉得太子过于感情用事,只怕难以担起大任。 而太子轻轻巧巧的皮球又踢回到她这儿,还表明了孝心,皇上病了比他的侍妾生死未卜更重要。 果然没有这份狠心就坐不稳太子之位么? 安贵妃翘起唇角,微微一笑。“殿下不必言谢,本宫的分内之责。” 说完,安贵妃就带着人离开了。 “命人暗中留意着东宫的动向,本宫倒要看看,太子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不把阿娆放在心上。”安贵妃才出了撷芳殿的院门,就吩咐身边的心腹道。 撷芳殿中。 姜妙见周承庭表现漠然,心中有些刺痛。可她却也明白,太子定是在演戏给安贵妃看,故此才强忍着没有说话。 “殿下,我把阿娆给弄丢了!”姜妙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凤眸中,终于透出了惶然之色。 她失去了舅舅、哥哥、心爱的人,连视为妹妹的阿娆,如今竟也生死未卜! 只要想到阿娆是那样全心全意的信任她、依赖她,能豁出自己的命去保护她,姜妙就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双无形的手绞紧,她摇摇欲坠的扶住小几,几乎站不住了。 “阿娆出事,孤已经知道了。”周承庭的淡然在此时显得有些冷漠,姜妙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只听他道:“阿妙,那不是你的错。你放心,孤会加派人手,去寻找阿娆。” 说着,他把孟清江叫了过来,吩咐让人带着东宫一半的护卫,去阿娆事发的地方找她。 从始至终太子殿下都是沉着冷静,没有半分慌乱。而他这近乎漠然的态度,刺伤了姜妙的心。太子殿下明明那样的喜欢阿娆,阿娆出了事,他竟然没有半分触动? 她不得不承认,太子如今的做法是最理智的。太子贵为储君,总不能亲身涉险。而太子选侍,派出东宫的一半人,也已经不少了。如今她和太子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消息,然后明日或是后日,返程回宫。 姜妙本想质问太子,可到了此时,她觉得心累极了,不想再说什么,不想跟太子争吵。 今日的事,本就是她的责任,是她把阿娆弄丢了。太子已经帮了她太多,她不能再给太子找麻烦。 “是,妾身知道了。”姜妙神色木然的行礼,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疏离。 她把阿娆弄丢了,她一定要亲自把阿娆给找回来。姜妙已经想好了,等太子走后,她就带人去事发的地点找阿娆。 “服侍好太子妃,不许离开殿中半步。”周承庭似是已经看出她所想,语气略显冷酷的吩咐道。 姜妙终于被激怒了。 “殿下!”姜妙顾不得许多,声音凄厉道:“她本来就身子弱,哪怕站在外头淋一夜雨,不死也会去半条命!是我把她弄丢的,我要亲自找回来!还有连翘地翘她们,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指责太子,只是不想被剥夺找回阿娆的希望。 搜寻的难度太大,范围又太广,行宫还要留人护卫,能派出去的人手实在有限。到现在雨都没有要停下的趋势,搜寻的难度更大了。而且只剩下些宫女侍卫,施法号令的上位者又会有多上心? 想到这种可能,姜妙就难受的几乎无法呼吸。 只有她亲自去,就能再带走些保护她的人,一同投入到搜寻中,她也能帮着一起找。 “阿妙,你沐浴更衣后就好好休息。”周承庭仍是不为所动,轻描淡写的道:“一切有孤在。” 姜妙急红了眼,太子却转身就离开了。 而姜妙也没有出去的机会,太子把自己房中的人拨过来,严格执行他的命令。任由太子妃怎么闹,都要牢牢的看住她。 *** 回到了他和阿娆居住的屋子里,太子面上的疲惫之色才露了出来。只是他没有丝毫懈怠,吩咐道:“把纪北南找来,给孤准备些冷水。” 孟清江面上有些迟疑之色,说话间太子已经把外袍脱了,里面露出仍是湿漉漉的亵衣。“殿下,不必真的要到发热那一步罢?皇上已经亲眼所见您淋了雨,总不会质疑——” 周承庭摇头道:“冲动、感情用事,这都是皇上和安贵妃等人乐见的,他们巴不得孤如此。皇上定然会派他信任的太医过来,是不是真的,一诊脉便全都露陷了。” “你不必再说,孤心意已决。”周承庭声音虽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孟清江不敢再劝,只得照周承庭的话去做。 等待的这片刻,周承庭拿起来书案上那本游记,翻到阿娆曾经做过的批注,想起那些个温馨甜蜜的夜晚,他心痛丝毫不少于姜妙。只是他不能在人前流露出来,他不能做个感情用事的储君。 很快冷水便准备好了,周承庭去了净房,没有丝毫犹豫,将冷水兜头浇下。这还不算,他命人开了窗子,仍由冷风冷雨吹进来。 “见过殿下。”纪北南领命而来,他才换了件暖和的厚衣裳,初到殿中时,竟觉得比外头还要冷些。“殿、殿下?” 等他看清周承庭的衣着时,更是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太子只穿了件单薄的亵衣,还全是湿淋淋的,竟就这样坐在窗边吹风。 “眼下能召集到的人手有多少?”周承庭摆手,制止了纪北南想要关窗户的举动,没等他回答,又道:“全部带上。” 纪北南也得知了太子选侍的马车出事的消息,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属下领命。殿下放心,属下一定会带人仔细搜寻。” 周承庭微微颔首,道:“连翘、地翘他们都认识,若是碰上其他出事宫女侍卫,引导着行宫的人去救就是了。柔选侍的容貌,一会儿自有人跟你们说。等到天色暗了时,你们在行宫外等孤。” 太子前面的话纪北南都是听一句应一句,而听到最后,纪北南更是满目愕然,太子要亲自去? “殿下,您是储君,怎么能亲身涉险?”纪北南当即不赞同的反对道:“属下向您保证,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会把选侍给您找回来!” 只见周承庭脸色微沉,严肃道:“孤已经决定了,你不必多言。你们也要注意安全,谁的命都宝贵。你们要在保障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再救人,孤不想看到无谓的牺牲。” 如果知道有人因她而死,她的心里也一定不好受罢? 周承庭想到阿娆,冷硬色神色上竟透出些温柔之色。 他一定会把阿娆给亲手找回来。 *** 这场近乎诡异的雨一直都没有停,也没有变小。 姜妙被人牢牢的看住,哪怕她把送进来的膳食全都摔了,太子殿下仍是稳如泰山。 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才有人来传话道:“娘娘,殿下病了,请您过去一趟。” 太子病了? 姜妙吃了一惊,她来不及多想,匆匆到了太子房中。 只见周承庭靠在大迎枕上,果然面色潮红,嘴唇发白。只怕是淋雨后着凉了,她去探太子的额头时,滚烫的温度。 “还不快请太医?”姜妙焦急道:“殿下,我先把姜汤给您端过来喝上一碗?” 太子生病,她方才的怒气散了不少。她也暗骂自己冲动,她该知道太子是怎样隐忍的性子,面上风轻云淡,实则将事情都一力担下。 “已经请太医了,你别着急。”周承庭让姜妙在他身边坐下,示意她靠近。 周承庭低语了几句,姜妙当即就变了脸色。“这怎么能行?我不同意,您还病着!” 太子没说话,只是微笑着看向她。 姜妙当即红了脸,觉得太子心狠冷漠的是她,如今觉得太子冲动的也是她。 很快太医就赶了过来,来人正是经常给皇上请平安脉的刘太医。 太子和姜妙交换了个眼神,姜妙咬紧了下唇,还是没有想好该怎么办。 经过刘太医诊脉,太子果然是受寒发烧了。 “臣给殿下开副方子,用热水煎服。若是明早烧退了就无碍了。明日臣再来给您请脉,如果夜里发热,您派人再去叫臣就是。”刘太医道。 姜妙见太子给自己使眼色,上前笑道:“本宫会亲自看着太子喝药的,劳烦刘太医了。” “父皇身体怎么样了?”周承庭没什么精神的阖着眼,忽然问道:“没有发热罢?” 刘太医恭敬的回道:“殿下放心,皇上也有些发热,已经服了药,这会儿睡下了。” 周承庭这才点点头。 姜妙跟了出去,细细的问药该怎么煎、怎么喝,听到声音远了,周承庭立刻翻开被子下了床,也不用人服侍,拿出已经准备好的夜行衣,自己动作利落的换上。 “殿下,您真的在发烧!”姜妙此时又是对误会太子的愧疚,又是担心太子的愧疚,她立刻道:“殿下,我带人去也是一样的,您若是怕别人认不好阿娆,我比您对她还熟。且我也是有功夫在身的——” “你那点子功夫,不过是你哥哥让着你罢了。”周承庭还有心思跟姜妙开玩笑,他见姜妙真的急了,正色道:“你要留下来照顾我,挡住想要刺探消息、想见我的人。只要是皇上不来,安贵妃她们也不敢硬闯。” 姜妙狐疑的看着周承庭。 “殿下,我不傻。”姜妙定定的道:“您若是装病,没有太医诊脉,还有这种可能。来人是刘太医,皇上他们也就放心了。” 周承庭无奈的叹了口气。 “阿妙,听话。”周承庭用兄长般的口吻,安抚道:“只这一夜的时间,无论结果如何,明日一早我定然赶回来。” “阿妙,我不想后悔。” 说完,周承庭拍了拍她的肩,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 阿娆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竟还活着,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阴差阳错间,本该滑落山崖的她竟被一棵长出来的树给拦住了。她的衣带,勾住了一根粗壮的树枝。 天色越来越暗,阿娆看不清自己距离山谷有多高,多远。她小心翼翼的抱住树枝,想要努力往上爬。 风一直没停,雨也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拍在树枝上、山崖上、她的身上。 凄风冷雨中,阿娆还在强撑着。 她的全身都湿透了,身上也有了不同程度的擦伤,头发散乱着贴在脸上,整个人狼狈至极。 今日风很大,雨也很大,就像六年前一样。六年前刺骨的冷风、冰冷的雨滴落在她身上,她一个人无助的在密林中踉跄的跑着。 只有一个信念支撑着她,她不能死,她的命是奶娘用自己和女儿的生命保下来的,她没有轻易去死。 她亲眼目睹奶娘用石头砸烂了自己死去女儿的脸,颤抖着给女儿换上了她的衣裳,只为了保全她的性命。 是以再怎么艰难,她都努力的活着。哪怕是从郡主之尊沦落到卑贱的奴婢,被人辗转卖来卖去,做最脏最累的活儿,她都咬牙坚持了下来。 到了如今,真的是天意难违么? 她还有些遗憾。 没来得及报答太子妃娘娘的恩情,没有能对太子殿下说上一句心里的喜欢。终究她也对不起奶娘,她没能活下去。 风越刮越急,雨越下越大,阿娆双手死死的抱住悬崖边上的树枝,忽然她听到一声轻微的断裂声。 她看着眼前的树枝,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太子殿下会伤心么? 阿娆努力弯了弯唇角,腮边滑落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太子千金之躯,一国储君,自是不能以身犯险。阿娆觉得,若是自己等不到来救的人,心中也没什么遗憾。 或许是上天也看她太累了吧,死了就一身轻松,不用再辛苦的遮掩身份,不用再管宫中那些算计,不用为了被至亲之人抛弃而伤心绝望—— 阿娆轻轻的笑了,当耳边响起声音更大的断裂时,她也不怕。 她闭上了眼睛,正准备随着树枝一起掉落山崖,却仿佛感觉有一只大手牢牢的握住了她的手腕。 明明那掌心很冰冷,可贴紧她的手腕时,她竟觉得很暖和,有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就像哥哥没放开她的手前,牢牢的牵住她时,那样温暖。 是她出现幻觉了么? 第62章 周承庭趁着夜色,带人悄悄离开了行宫。 至于安贵妃安排监视的人,周承庭自然也注意到了。不过因要远远藏着、又已经守了两个时辰,着实有点懈怠了,周承庭略作乔装,便躲过了他们。 雨一直都未曾停下。 这种天气下寻找人的难度增加了,同时也是最好掩盖痕迹的时候。 等在行宫外的纪北南已经准备好了马和马提灯,周承庭与他汇合后,穿戴好了和普通侍卫一样的雨具。一时间任谁也认不出,他就是太子。 “殿下,听说那里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微弱的灯火在风雨中明明灭灭,就着这一点光亮,纪北南发现太子的脸色不大好,苍白中又透着不正常的红。“不如您在旁边指挥,属下们去找也就是了。” 纪北南知道太子亲身涉险,有个极为紧要的缘故,便是他们中见过选侍的人实在太少,殿下担心他们找不对。 只见太子摆了摆手,提起缰绳率先催动着马走了,纪北南等人只得紧跟上。 最近的一条路已经被堵住,他们只得绕远过去。这一路有些距离,路面湿滑,太子又是正发着热,纪北南紧跟在太子身边,生怕太子出什么意外。 等他们亲自抵达现场时,才发现情况比他们想象得要严重。雨一直没停,剥落的山体带下了不少沙土,地面更加泥泞。还有到处横着的树枝,都加大了寻找难度。 倒是有不少侍卫在此处搜寻,又逢着大雨,周承庭不用太担心被人出来,只是他让人都低调行事,不能暴露身份。 早先从东宫派出的人有一部分已经在这里了,见了纪北南,先来回话。连翘和地翘虽是受了很重的伤,不过性命无碍,都被救了起来。可两人说不清柔选侍究竟在何处,只说把她从险些倒下的树从中推了出去,两人也失去了意识。 纪北南一面听着,一面偷偷去看太子脸色。 太子整张脸都隐没在斗笠之下,虽是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见他双唇紧绷成一条直线,利落的翻身下马,往连翘所说的方向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 纪北南忙带人紧跟上。 “分开找。”周承庭冷静的声音在风雨声中清晰的传递到东宫亲卫的耳中。“再往下就是山崖了,大家都小心些。” “殿下,您是身边不能没人。”纪北南忙低声道:“好歹带两个人。” 周承庭没同意,他身边多带一个人,找到阿娆的希望就少了一分。 “不必了。若是谁找到了人,仍旧用老方法联系。”周承庭没有丝毫犹豫,回绝了纪北南的提议。 纪北南无奈,只得答应下来。 凄风冷雨,茫茫夜色,周承庭手中提着灯,恨不得将一寸寸地全都翻过来,只希望能尽快得到阿娆的消息。 *** “殿下,您看这个。”周承庭正在焦急的耐着性子寻找时,忽然见一个护卫朝他走来。 此人是东宫的亲卫李东,他手中提着一个笼子。 马提灯的映衬下,周承庭发现笼子中有两团毛茸茸的影子在动,似乎正是他亲自给阿娆捉的那一对兔子? “正好被树枝遮住了,它们倒也没有淋湿多少。”李东把笼子举了起来,周承庭终于确认无疑。 这笼子既是不在连翘她们身边,一定是阿娆带出来的。既是如此,阿娆定然离这里也不远! 周承庭凝视了笼子片刻,道:“你去通知纪北南,带人往这边来。” 李东答应着去了,把笼子护在自己的蓑衣之下,拔腿就跑了出去。 周承庭一步步走着,用马提灯照着地上。而原本雨水冲刷后,大部分痕迹都会被冲刷走,而他却发现了一些特别的痕迹。他总觉得有些眼熟,似是谁引着他往前走一样。 再往前就是一处悬崖了,他凝神细听,忽然听到似是有哭声。他用马提灯往下照,似乎有一团影子,只怕有人在。 他抓紧将绳子的一端拴在山崖边的一棵较为粗壮的树上,另一端则是拴在自己的腰上。顺着绳子,他一点点往下移动。 就在他感觉绳子快要用尽时,突然听到树枝断裂的声音,他匆忙低下头,看到让他睚眦欲裂的一幕。 阿娆身上狼狈极了,虽然他带着灯,也看不清阿娆脸上是血水还雨水,只是依稀见到几道伤痕。阿娆闭着眼,神色很是平静和满足,仿佛看不到半点生气,而她的手有松开树枝的势头—— 周承庭也顾不得慢慢放绳子、试探着往下走,他把绳子瞬间都松开,忙去抓阿娆的手腕。 绳子已经全部绷直,周承庭顾不得在山崖上被擦出的伤痕,千钧一发之际,眼疾手快的将阿娆细手的手腕,牢牢抓住。 阿娆瘦伶伶的手腕他一只手掌就能完全合拢,被握住的那一刻,阿娆仿佛被灼伤一般,猛地睁开了眼。 就着灯火,阿娆终于开清了来人。 虽然额间的几缕头发湿淋淋的贴在脸上,也掩盖不住那英俊的眉眼。那双平日中沉稳淡然的眸子,此时盛满了焦急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来人竟是太子殿下? “殿下?”阿娆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几乎以为眼前的人是她的幻觉。 阿娆方才抓紧的树枝,此时全然断裂,往黑黝黝的山谷里掉了下去,在风雨中,听不到落地的声音。 “阿娆,别怕。”见到阿娆没有大碍,周承庭一直悬着的心,才放回到半空中。不把阿娆平安带回行宫,他就不能完全安心。 阿娆愣愣的看着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来,阿娆,把那只手也给我。”周承庭见阿娆怔然,以为她是被吓坏了。放缓了语气,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这就带你上去。” 阿娆才想依言把手递给周承庭,在雨中却分明传来一阵异响。阿娆感觉自己的身子往下沉了沉。 她立刻明白过来,因为雨水的不断冲刷,只怕是太子选的着力点,也不堪重负了。 阿娆不肯用另一只手拉住周承庭,还试图想从周承庭的手掌中挣脱。 “阿娆,别胡闹,听话!”周承庭的语气严肃起来,他厉声道:“把手给我!” 阿娆却摇了摇头。 “殿下,您能来,我已经很感激。只是不必了。”阿娆深深的看了周承庭一眼,便移开了目光,道:“您还是松开,早些回去罢。告诉娘娘,她的恩情我今生无法报答,只得来生再报。” 说着,阿娆用力的挣扎起来。 她一个人死,就足够了。 “阿娆,想对太子妃说什么,是你自己的事!”周承庭见阿娆似乎下定决心赴死,心中发慌。“先上来再说!” 阿娆默了片刻,就在周承庭以为阿娆顺从时,却见阿娆突然声嘶力竭的道:“殿下,您不必假仁假义。以您的千金之躯亲身涉险,若是为了安抚娘娘,若是让自己安心,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 “您根本不爱我,如果说是喜欢,就如同对一件瓷器、一本书那样的喜欢,过不多久,您就会忘了!” 周承庭拧紧了眉,没有理会阿娆,还是想尽力抓住她的手腕。 “殿下,您需要的不过是个能当靶子的宠妾,或者说能替您生下子嗣的人,那个人是谁,又有什么分别?”阿娆眼中满是嘲讽,冷笑道:“我不过是空有一张脸,能被您利用。如今我已经没有半分利用价值——” 周承庭没有被激怒,沉声道:“阿娆,把手给我!” 阿娆摇头,她明显感觉到了,他们两个都在下沉,太子找的支撑也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她狠了狠心,声音嘶哑道:“或许您今天被自己感动了,日后想起来会后悔,为着一个妾昏了头,实在是得不偿失!您要是出意外,皇上说不定有多高兴,您对得起先帝吗?江山社稷,您甘心落入他人之手?” 阿娆语无伦次的说完,她没被抓住的那只手,从身边滚落的泥土中随手抄了块石头,咬紧了牙关,用力的往太子手上砸去。 她庆幸此时下着暴雨,没人能分清,她脸上滚落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已经够了,太子肯来救她,这已经足够了。 谁知太子虽是吃痛,握着她手腕的手,却是更紧了。 “阿娆,我告诉你。我不后悔!”周承庭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死死的盯着阿娆,在风雨中,同样回以嘶吼:“阿娆,如果现在死了,我最大的遗憾不是江山社稷,而是你!” 阿娆举着石块的手无力的垂下,石块从她手中滚落下去,她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被再一次放弃对她来说,真的没什么。她愿意顾全大局,牺牲自己,报答太子和太子妃的恩情。 可是太子竟说了这样的话,还以储君之尊亲身涉险,只为了多一点儿可能找到她。 六年前哥哥迟疑着放开了她的手。 六年后太子牢牢的抓住了她的手。 阿娆只觉得心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寒风冷雨之下,却又暖流汩汩涌入。 正是如此,她更不能拖累太子。 “殿下,殿下——”就在这时,山崖上面突然传来了纪北南的声音,周承庭终于松了口气。 太子身上还带着那盏马提灯,纪北南很快看清了状况,忙命人一起抓紧那根绳子,几个人合力把太子和阿娆给救了上来。 这一番折腾下来,本就发热的太子脸色更加苍白,而阿娆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才把手递给周承庭没多久,就已经昏了过去。 如果不给她及时换件衣裳,喂点药,只怕回到行宫阿娆的命也堪忧。 “先找个地方暂时避雨。”周承庭当机立断道:“把孤的马牵过来。” 一时马被牵了过来,纪北南帮忙把阿娆扶上马,周承庭决定亲自带着她。谁知在上马的时候,周承庭却是踉跄了一下,险些没站稳滑倒。 “殿下!”纪北南吓了一跳,只见周承庭喘着粗气,脸色十分难看。这会儿他才发现,太子的手腕渗出血来。“您受伤了!” 周承庭摆了摆手,提起一口气,忍着疼痛上了马,把阿娆紧紧的护在怀中。 他感觉到阿娆的身子冷得就像一块冰似的,呼吸又粗又重,无力的靠在他胸膛前,失去了意识。 纪北南见劝不动太子,只得命人赶快前去寻找,哪里有能暂避雨的房屋。 万幸没走出多远,便有人来回报说,前方十里是一处皇庄,他们找到了一间无人的院子。 虽然不是最好的选择,眼下也只能去那里暂时落脚。周承庭点了头,催动着马加快了速度。 大雨掩盖掉一切痕迹。 他们这一路走来并没有发现被人跟踪,已经有人提前简单的整理过,选了间干净些的屋子请周承庭进去。 显然这屋子不久前还有人住过,被褥都是干净的。 周承庭抱着阿娆走了进去,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在床上,从怀中取出了用油纸妥帖包着的衣裳,动作轻柔的帮阿娆换上。阿娆身上的许多擦伤他只能简单的处理,随手扯过被子里面的棉布,帮阿娆擦着脸和长发。 他给阿娆盖上两床被子,喂了她两颗丸药,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感觉到阿娆身上暖和起来,呼吸也平稳了不少。 当也可能是她开始发热了。周承庭探了探她的额头,却发现自己也觉不出温度,他被冷雨压下去的高热,也渐渐找了回来。 周承庭用手撑着床柱,一阵阵眩晕袭来。虽说穿着蓑衣,他身上还是被淋湿了大半。出发前喝的那些驱寒的姜汤、服下的退热的药丸,作用并不大。 “殿下,有情况!”纪北南知道柔选侍在休息,故此在门前压低了声音。 周承庭马上站了起来走了出去,生怕惊扰阿娆。他努力集中所有注意力,让自己不至于失态。“怎么回事?” 原来是纪北南放出亲卫在周围巡视,忽然发现竟有埋伏。他们仔细探查后发现,只怕还不是同一拨人。 他们误入了是非之地。 “属下觉得是两拨人,彼此都在观望。”纪北南回道:“离得最近的是云南王府的人。” 事情难办了。 如果他们选择强行突围出去,此时还带着柔选侍,着实不方便,且太子殿下此时也身体虚弱。如果留在这里,肯定会有人找上门来,那时若暴露了太子的身份,简直是坐以待毙。 据他们得到的消息,云南王府的两位郡王来,跟三皇子、六皇子的人都有接触。 是敌是友难说,只透露出太子今夜在外的消息,就足够有心人去做文章了,对太子来说绝对是极大的打击。 周承庭一时也难以决断。 正在这时,阿娆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门前。 周承庭见了她,忙上前两步扶住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阿娆倒是先开口了。她沉声问道:“云南王府的人?能具体确定到底是慕柯容还是慕柯明的人吗?” 她此时面上还是透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睛却是清亮的。 纪北南看了太子一眼,见太子没有避着她的意思,便道:“正在靠近的是是大郡王慕柯明的人。那两只雄鹰,属下曾见他的侍卫用于追捕。” 慕柯明,她的亲哥哥……呵,或许这就天意。 阿娆的眸中充满了果决之色,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殿下,既是突围的风险极大,坐以待毙也不成,妾身有个法子,能让他们离开。”阿娆发现下定决心后,自己反而平静下来了。她缓缓的道:“保证不动用一兵一卒,也不暴露身份。” 知道纪北南是太子心腹,阿娆并没有避着他。 她唇角微翘,眼神中的悲伤却是无法掩饰,周承庭看得分明。她声音嘶哑道:“请您务必相信我。” “只因为……”阿娆忽然笑了,如明珠朝露般耀眼。“我在十二岁前,是云南王府的明珠郡主。” 第63章 阿娆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亲口说出来。 她以为自己会保守着这个秘密,一直到生命的尽头。 倍受云南王宠爱的明珠郡主已经死在六年前流寇的手中,世上再无慕明珠,只有背负着十几条性命活着的翠珠。 事实上今夜她差一点就做到了,如果不是太子最后抓住了她的手救了她,此时她已经死在了这个雨夜。 她被救上来后就昏了过去,其实并非全无意识,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太子。太子豁出命来救她,她却说了那么难听的话——哪怕当时她本意是不想连累太子,阿娆回想起自己口不择言所说的那些诛心话,还是会刺伤太子的心罢! 是以本就体力不支的她,只得闭着眼睛逃避。太子紧紧的把她护在怀中、太子抱着她进来、太子帮她擦干身子、涂药膏、换衣裳、盖被子……她全部都知道。 直到太子离开,她虽是头昏脑涨,身子难受,却还是强自支撑着起身,穿好了外衣。 太子仔细用油纸把她的衣裳包好,自己却没带可以换的衣裳来。方才在马上时,太子身子冷冰冰的,可是让她倚靠的胸膛,却是那样的温暖炙热。 阿娆又怎会不动容。 而后她听到了纪北南和太子的对话。 慕柯明和慕柯容争夺世子之位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至今也没有定论。此番来京城,他们必然会各自拉拢京中权贵的势力,尤其是宫中的后妃和皇子。毕竟云南王世子的册封,还是要上表请奏的。 虽然不知道慕柯明的人在此处有何种目的,阿娆只知道,绝对不能暴露太子的身份。 且不说太子会不会被牵连到别的阴谋中,单凭太子夜里出来寻她这一点,就绝对会是被人攻讦的把柄。她不能让太子因为被她连累,把这些年的声望全毁掉。 哪怕她暴露自己的身份,也要周全太子。 早在六年前,她就已经心如死灰。而这些日子来,太子、太子妃对她的呵护,让她感觉久违的温暖。 尤其是今日太子亲身前来,那句近乎表白心意的话,让她觉得自己那颗心,又重新活了过来。 周承庭虽是早就猜测到阿娆的身份,听她亲口承认,却又是另一番滋味。而纪北南大吃一惊,明珠郡主是云南王爱女,死于流寇手中,后被皇上追封为明珠公主,眼下柔选侍竟说自己是穆明珠……他忽然想起太子命他调查过的事,顿时恍然大悟。 阿娆猜测两人可能并不相信,毕竟死而复生的事,实在骇人听闻。“您可能不信,但如果您对当年的事有所耳闻,该知道明珠郡主死得极为凄惨,面目全非、遍体鳞伤。” 说到这儿,阿娆眼前又不由浮现出最痛苦的回忆。 奶娘脱下她的衣裳,跟自己的女儿翠翠交换,把她藏了起来。果然那些人把翠翠当做了她,而她被大丫鬟紧紧的抱在怀中,堵着她的耳朵,不让她听,不让她看。 可她仿佛还是听到翠翠凄惨的喊叫声。 她看到奶娘抱着自己女儿的尸身失声痛哭,可为了不让后来的人、尤其是云南王府的人生疑,她颤抖手,举起石块,砸烂了翠翠的脸——这样一来,只能仅凭身上的衣饰来分辨身份。 奶娘在她耳边说“不要回去”、“跑得远远的”,并告知了她关于此事的秘辛。 “是奶娘保护了我。”阿娆虽是竭力镇定,声音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殿下,我不会用这样的事情开玩笑。请相信我,慕柯明是我同母的大哥,我了解他,我有办法让他的人离开!” 纪北南心中虽是已经信了她的话,却并不敢做声,只是偷偷看向太子。 周承庭眉头皱得极紧。 他并非不相信阿娆,只是他担心阿娆的安危。阿娆越是冷静、越是顾全大局,他就越害怕。 “殿下,我不想死,我想好好的活着。”阿娆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来,那双平日圆圆的大眼睛,透着几分温柔。“您就信我这一回,好不好?” 周承庭死死的盯住了她,阿娆的眼神没有躲闪,大大方方的坦然回望。 “你要怎么做?”周承庭最终还是妥协了,缓缓的道。 阿娆神色一松,忙道:“我要一个帮我喊话的人,最好是露面极少的护卫,别让他们的人认出来。另外我还要一条鞭子。” 周承庭没有多问,给纪北南使了个眼色,纪北南忙去落实。 而阿娆则是转身回到屋子,拿过被子来,准备用力扯下些布条来。只是她没什么力气,自己倒险些一个踉跄栽倒。还是周承庭跟在她身后,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见太子目露不赞同的神色,阿娆忙解释道:“殿下,您放心。我用鞭子也并不是想跟他们动手,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说着,她把被子拖到太子面前,讨好的道:“您能不能帮我撕些布条用?” 周承庭默默无言的接过了被子,依言扯下了几块布条。阿娆接过来,全部缠在了自己的手臂上。周承庭不解的看着她,他帮阿娆换了衣裳,他记得阿娆手臂上只是擦伤…… “我没事儿,至于用途,您一会儿就知道了。”阿娆苦笑一声,也不知从何开始解释。 不过太子全然的信任让她心中安定了些,她这个方法有些冒险,但只有这样他们才能顺利脱身。 一时纪北南把鞭子取了来递给了阿娆,阿娆握着鞭子,神色有片刻的恍惚。很快她便回过神来,她站在了角落里,朝着空地用力挥动鞭子。 她正在发热,身上没什么力气,第一鞭甩出去,落在地上都没多大的声响。 阿娆咬紧牙关,又用力狠狠的甩出一鞭子,这次声音大些了,却还是没什么力道。 这样可不行,骗不过来人,六年前慕兰月的鞭子便用得极好,这六年来只怕愈发长进了。阿娆急得额头渗出冷汗来,她抖了抖手腕,拼尽全身的力气,终于鞭子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她终于找到了些感觉,能糊弄人就可以了。 “殿下。”眼见雨越来越小,快要停下时,阿娆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她走到周承庭面前,告知了自己的计划。 成败在此一举。 *** 从晌午后开始绵密起来的雨,此时终于停了下来。 乌云散去,甚至一弯明月露出了真容,银色的清辉撒向大地,雾气也渐渐消散,让一切都仿佛无可遁形。 慕柯明的人终于有了行动。 他们来此处是奉大郡王之命,不曾料想竟有一拨身份不明的人闯入。幸而人数不多,如果来者不善,他们完全有能力全部诛杀。 院门被轻易的撞开,他们闯进来时发现,院中竟空无一人,愈发给人一种深浅难测的感觉。于是他们更加警惕起来,只怕是有陷阱等着他们。 “来着何人?”等到他们畅通无阻的进入到中庭时,只发现廊庑下的门关着,声音便是从里面传来的。 领头的人是马金成,大郡王慕柯明手下的得用之人。他疑心有诈,只扬声回道:“阁下又是何人?” 听到来人的声音,阿娆稍稍松了一口气。她小声的低语了几句,帮她喊话的陈杭点点头,大声道:“来人可是马金成马统领?” 马金成听罢,不由骇然。 能听出他声音的,必然是熟人。而眼下如此熟知他们情况的,只有二郡王慕柯容那边的人! 骇然之余,马金成脑子飞快的转着,到底是该冲进去解决了他们,还是静观其变。 忽然,门被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一个身姿绰约娉婷的女子,她带着面纱,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 “兰月郡主在此,尔等还不快快见礼!”喊话的人错着半个身子站在她身后,借着廊庑下的阴影,也遮掩了他的相貌。 这女子是大郡王的妹妹、兰月郡主? 马金成有些不大相信的看着眼前的人,据他所知,兰月郡主陪着王妃在京中的府邸,并没有出来。可若是这人是冒充,又怎会只听声音就认出了他? 只见那女子慢慢的抬起手,手中握着一根马鞭。她似是已经没什么耐心,鞭子漫不经心的一下下轻敲在手上。马金成心中已经信了几分,他曾见过兰月郡主发怒,拿鞭子抽人的狠劲儿,令他至今难忘。 可是,这事实在是蹊跷。事先并没有人告知他,兰月郡主会出现。 马金成仍是在迟疑。 他的行为惹怒了那女子,只见她举起鞭子,就往廊庑下的花盆抽去。花盆应声而裂,而鞭子清脆的余音,还犹在耳边。 只听她缓缓的开了口,声音却是渗入骨髓的冰冷。“谁想试试?” 马金成旁边的人已经慌了神,有人小声道:“属下曾听过郡主声音,是差不多的。” 还有人小声道:“郡主的鞭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她发起火来,连张统领都照抽不误,大郡王也没说什么。” 他们口中的张统领是慕柯明的心腹,比马金成还要更受信任。 马金成已经开始动摇,他们都知道,兰月郡主并不如外界所知那样的温婉柔顺,相反她是个性格狠绝的人。如果被这位姑奶奶恨上,只怕他们没有好果子吃。 可毕竟他们并没见到那女子真容,还是不敢完全确定。 那女子冷笑一声,丢下鞭子,用手轻轻掀起面纱的一角,很快她便又移开。 两下短促的哨声后,本来是由马金成身边的两个护卫提着的苍鹰,竟展开着翅膀飞了起来,朝着那女子的方向过去。 她伸出了手臂,只见那两只从不亲人的苍鹰,一只落在了她的手臂上,另一只则是在半空中盘旋,那模样显然和她是熟识的。 要知道除了大郡王,它们就只听兰月郡主的话。 马金成已经确信无疑。 “属下多有冒犯,还请郡主恕罪。”马金成慌忙跪地行礼,他身后紧跟着一批人纷纷跪下。 而站在廊庑下的女子,也就是假扮兰月郡主的阿娆,只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滚!” 陈杭忙趁机道:“还不赶紧走,你们想误了郡主的大事?” 马金成等人忙应下,神色惶然的退了出去,仿佛有什么人再追似的。 阿娆仍是直直的站在廊庑下,直到纪北南传来消息,说是马金成的人已经全部撤走,另一拨人也跟着撤离后,阿娆终于松了口气。 方才她本就是提着一口气,全靠毅力勉强支撑着演完这场戏。 听到终于成功,她面上浮出一抹虚弱的笑容,精神一松,竟是昏了过去。 第64章 纪北南离得最近,见状慌忙想去扶时,太子殿下动作更快的将阿娆拦腰抱起。 周承庭抱着阿娆进了里屋,阿娆额头滚烫,已经发起了高烧。 此地不宜久留,而且时候已经不早了——纪北南候在外屋,心里对阿娆的好奇暂且全都压了下去,全是想着该如何回去。若是天色大亮, 他踟蹰着要进去劝太子时,却见太子自己走了出来,吩咐道:“让马车在外面候着,一刻钟后出发。” 纪北南答应着去了,周承庭回到里屋,帮阿娆把衣裳整理好。他挽起阿娆的袖子,衣袖已经被鹰爪抓破,当时他看到那苍鹰竟直直的落在阿娆的手臂上,心都被揪紧了。 阿娆身子本来就弱,鹰的重量对她来说是极大的负担。她险些被带得踉跄,堪堪稳住,才没露出破绽来。 虽说阿娆已经事先缠了些布条,可她的胳膊上还是被抓出了血痕。 周承庭只得先简单的帮她清理了,涂上些药膏,重新包扎好。 “殿下,已经备好了。”纪北南进来回道。 在纪北南的帮助下,周承庭把阿娆抱上了马,仍旧用面纱遮着她的脸。阿娆自己根本坐不住,本身路又颠簸。周承庭一手提着缰绳,一手紧紧的护着阿娆,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路上虽然仍是泥泞,幸而雨已经停了。留下了一小队人清理痕迹,其余的人护着太子往行宫方向走。 他们只能走最隐蔽的路线,且太子半路就要离开,先回到行宫去。 “殿下,只能到这儿了。”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纪北南停下了马,对太子道:“再往前走,就要同那些人碰上。搜寻的事交给了六皇子,属下出来前就碰到了姜知瑞。” 安远侯府的家丑在京中世家里几乎无人不知,纪北南也清楚,是以他们必须避着六皇子一派的人。 周承庭应了一声,只是他看着阿娆睡梦中也未曾发出一声呻-吟,未曾说过半句胡话,偶尔眼角沁出大颗的泪珠,连难受都是悄无声息的。 “一会儿你带着柔选侍回去。”阿娆自己不可能骑马,又没有合适的人照顾,虽然纪北南是个五大三粗的爷们儿,这会儿不是讲究的时候,也只得暂且将就。 纪北南被太子嫌弃的眼神盯着,内心腹诽。 好歹他也是堂堂禁卫副统领是吧,出身世家生得玉树临风高大英俊,怎么就被嫌弃了上了? 可他不敢说,就怕太子事后想起来吃醋,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要是有马车就好多了,也不用被太子小刀子似的目光扫来扫去。纪北南很委屈,他们出来时一是为了隐蔽且行事方便,二是雨中马车多有不便,这才只骑着马。 只是周承庭还没来得及把阿娆交给纪北南,忽然听到了马的嘶鸣声。 护卫们顿时警惕起来,纪北南上前一步,想要护着周承庭先离开。 “别躲了,我想你需要马车。”还未见人,只听到一道爽朗浑厚的声音传来。 来人竟是外出访友的诚王! “只怕本王要抢你的功劳了。”诚王神色坦诚,笑道:“把人交给我,保准给你毫发无损的带回去。” 周承庭碍于还抱着阿娆,只得口中道:“见过皇伯父。” 他知道诚王也暗中调查过阿娆的身份,他命人盯过诚王的人,得知诚王的调查是善意的,并没有伤害阿娆的意思。 诚王曾在云南盘桓过不短的时候,只怕认识阿娆也不一定。只是已经碰上了,诚王又这么说,定然是知道了他的难处。 他只能赌一次。 “如此,便劳烦皇伯父了。” 诚王微微颔首。 他垂下眼看着阿娆,蓦地变得温柔和悲悯。 前些日子在云南的调查有了些进展,如果自己猜的没错,阿娆就是她的孩子。 就算是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自己也要保护好阿娆。 不能再留下遗憾。 *** 阿娆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中她还是云南王的掌上明珠,倍受宠爱的明珠郡主。父王最疼她,王妃待她也最是亲近,异母的姐姐妒恨她,就连同母的姐姐也嫉妒她。只是她的优势,谁都夺不走。 她的脸,就是她最大的优势。 府中传言,她生得肖似云南王生母。而云南王的生母早逝,只有王府中少数世代服侍的老人才见过。云南王由先王妃抚养长大,对自己亲身母亲甚是思念,故此才对肖似生母的女儿,格外宠爱。 在梦中,向来冷峻威严的父王,会允许她在自己肩上“骑马”。等她大了些,父王亲自挑选了一匹温顺的小马,耐心的教她骑马,哪怕她被开始被吓哭了闹着不要,父王也只会温和的哄她。 那时的明珠郡主,是最幸运、最幸福的人。 眼前的画面一转,她无忧无虑的生活在那一日戛然而止。 她又梦到了那一日,她跟父王说要出府去城外的庄子上玩。父王照例叮嘱了一番,还派人保护她。这是王府中谁都没有的特权。 其实她早该觉察到异常的。原本总是劝她要低调安分的母妃和哥哥,这次竟欣然答应,甚至她哥哥还主动说要陪着她,还说了带她去捉蝴蝶。 那时她太傻了,没有意识到哥哥的怂恿。哥哥告诉她母妃的生辰快到了,她送蝴蝶做礼物一定别致。 她没有丝毫犹豫,照着哥哥“帮忙”的提议,把父王派来的护卫支使离开了大半。 随后哥哥便说先去探路,让她在原地乖乖等着。 噩梦便是从这一刻开始。 她没有等来哥哥,却等来了十数个黑衣蒙面人的攻击。 然而被派来的侍卫都是云南王身边的精英,他们护着她的马车离开。只是没走出多远,就碰上了由边境逃窜而来的流寇。 紧接着便面临一场日月无光的混战。 她身边的侍卫、丫鬟都为了她而死,奶娘一面哭着,一面用石块将翠翠的脸砸的面目全非,颤抖着给翠翠换上了她郡主的衣裳。 她被彻底吓傻了。 后来奶娘哭着告诉她真相,原来哥哥得知二郡王慕柯容深恨她夺走了父王的所有宠爱,一直想找机会对她下手。这计划被哥哥的人预先得知,便和自己母妃商量,不若将计就计,给慕柯容动手的机会,他再出来揭露慕柯容的阴谋,彻底击败慕柯容。 母子二人的谈话被她奶娘隐约听到了几句,奶娘将信将疑。 直到真的看到有人来攻击小郡主,她才信了。只是这时已经来不及了,不仅是慕柯容的人,更来了真的流寇。事情真的闹大了,躲在远处的慕柯明想来救援,却被一小股流寇缠住,无暇他顾。 等到他赶过去时,发现慕明珠身边的人已经尽数被杀,而慕明珠的死状最是凄惨。 他懊悔不已,可无论怎样,也换不回慕明珠的命。 “郡主,您等到没人时,您、您就快跑!”奶娘把阿娆藏在山洞中,带着人引开贼寇。那些人见了她女儿翠翠的尸身,自然以为郡主也死了。“千万、千万不要回去!” 云南王再周全的保护,也抵不过至亲之人的算计。 她能否活着见到云南王都难说,哪怕是回了王府,也必将腹背受敌。 因为真的有流寇,她身边的人全死了,没人能说话,慕柯容的恶行竟被遮掩了。即便是慕柯明,也没有证据指认慕柯容。 她绝望的在雨中踉跄着奔跑,身上伤痕累累,分不清脸上的雨水和泪水。 那日的风很大,雨也很大,一如今日—— 阿娆猛地睁开了眼,入目是眼熟的帐子,好像是在行宫中? 太子正陪在她身边。 “醒了?”周承庭见阿娆睁开了眼,忙让人把药给端过来。 阿娆有太多的话想说,她被太子扶起来,大口大口的就着太子的手就把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她低声道:“殿下,妾身有话要说。” 周承庭拿了大迎枕过来让她靠好,屏退了服侍的人,才道:“别着急,慢慢说。” 千头万绪,阿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先捡了最要紧的,道:“殿下,您一定知道慕明珠是云南王最宠爱的女儿,也该听过明珠郡主死后,云南王的反应。” 周承庭点了点头。 明珠郡主虽远在云南,但她的事迹京中亦是赫赫有名,她的受宠只怕连宫中的公主们都比不上。她生母张氏是在她受封郡主前,才封了侧妃的。而慕柯明的郡王之位、慕兰月的郡主之位,亦是在明珠郡主受封后才得的。大家私下都传,两人是沾了妹妹慕明珠的光。 相传这位郡主经常被抱到王妃处养着,王妃自己没孩子,对她视若己出。 出身云南当地望族的杨氏,初入王府便被封为侧妃。王妃无子,不能生育,她在王府的地位本该与王妃比肩的,她的儿子该顺理成章的成为世子,起码在慕明珠出生前,大家都这么觉得。 等到她被云南王起名为“明珠”,又是最早被封为郡主。而连身份低微的张氏都跟她平起平坐,成为了侧妃。云南王一直没请封世子,连后宫中都有风言风语,怕是云南王要先给母族低微的大郡王慕柯明铺路,只为了呵护慕明珠。 慕明珠是人人都羡慕的小郡主,谁能娶到她,就等于有了整个云南王府的支持。王皇后和安贵妃都动过心思。 直到明珠郡主的噩耗传来。 云南王对明珠郡主的死悲痛欲绝,不仅将云南境内的流寇全部诛杀,更是一路追杀,硬生生将云南的疆域往外推了几百里。朝中听闻此事,为了安抚云南王,特追封明珠郡主为明珠公主,以公主之尊下葬。 且有传闻,云南王迁怒两个儿子救援不力,至今都没有请封世子。 阿娆笑了笑,云淡风轻的道:“殿下,我曾是父王最宠爱的郡主,我享受了郡主的尊荣,也要担起责任。” 她没办法回头。 哪怕她是没有奶娘告知真相,她也不打算再回去,明珠郡主只能死。 皇上本就对云南王府既是倚仗又是担心,云南王虽是痛失爱女才荡平周边的小国部落,可在皇上眼中,未尝没有趁机扩大疆域的可能。如果明珠郡主之死是假的,皇上只怕觉得云南王先前的行为都是做戏—— 为了云南的安定,为了父王,阿娆顾全大局,情愿放弃郡主身份,为自己重新起了名字,隐姓埋名的活下去。 这番解释倒是合情合理,也符合他印象中阿娆的性子。可是—— 周承庭看着眸中藏着深深痛楚的阿娆,却隐约觉得这不是全部的真相。 第65章 “慕明珠已经死了。”阿娆抬眼,圆圆的眼中闪着水光,她轻笑一声,目光中不自觉的流露出乞求之色。“这世上再也没有明珠郡主,只有阿娆。” 周承庭握住了她的手。 从藩王最宠爱的郡主一夕间沦为奴婢,阿娆虽是说得风轻云淡,其中的艰难和痛苦,只是略想一想,他就觉得心疼极了,更可况时苦苦熬过了六年的她? 姿容绝色、娇媚柔弱的阿娆看起来如同精致名贵的瓷器,总给人错觉,她脆弱易碎需要小心呵护。然而她内心的坚韧,却是非常人可比。 周承庭明白阿娆的未尽之言。 她不想暴露自己明珠郡主的身份,为了云南王,或是为了别的、她暂时还不能对他说出的缘故。不过,谁都没有资格替她做决定。 而他有耐心等。 至于阿娆的的身份……云南王郡主身份虽已不低,放眼天下,却也不是最尊贵的。 她已经是他的女人,她的尊荣自然要他来给。 周承庭没有说出口,却已暗中下定决心。将来必要将最尊贵的那个位置,捧到阿娆面前。 他不忍看阿娆再为此纠结痛苦。 “那是自然。”周承庭欣然应许道:“眼下在这儿的,只有孤的小阿娆。” 太子的话如同给她吃了定心丸,阿娆神色终于轻松了些。 “多谢殿下!”阿娆对太子的体谅充满感激,她又重复了一次,反复确认似的道:“妾身本是娘娘身边的丫鬟,有幸到了您身边服侍。妾身并无任何亲眷,只是个孤女……” 周承庭忽然想起阿娆原来的名字叫“翠珠”,方才听她所说,舍命护她的奶娘的女儿,似乎叫翠翠?她给自己起了这样一个名字——足以说明那些最可怕的记忆,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她所有的痛苦,都掩饰在平日温婉浅笑中,只敢在午夜的噩梦中,偷偷的哭出来。 “错了。”周承庭打断了她的话,神色间不大赞同。见阿娆陡然紧张起来,他才淡淡一笑,道:“你是孤的人,你的余生就和孤绑在一起了。从今后,你的亲人就是孤。” 他也不再是“孤”家寡人。 阿娆愕然的微微睁大了眼睛,她感觉鼻子一酸,泪水不受控制的滚落下来。 周承庭轻轻拂过她的长发,把她揽到自己怀中,感觉她温热的眼泪濡湿他的衣襟。阿娆似是要把心中的委屈全都哭出来,明明先前哪怕再艰难时她都咬牙坚持下来—— 她也曾终日沉浸在怨恨之中,也曾无数次想要放弃。除了不能辜负奶娘的舍命相护、报答太子妃的救命之恩,阿娆觉得自己的心被填满,太子给了她新的生命。 母亲的生养之恩、哥哥的手足之情,她以一条命成全了他们,从今后她与他们再无半分干系。 他们好也罢、坏也罢,都只是前尘往事。 她要为自己而活。 “好了,乖啊不哭了。”太子不大会哄人,他拿出了一方丝帕,放柔了声音道:“你眼皮都要肿了,一会儿太子妃要过来看你的。” 阿娆闻言,忙从太子手上抢过帕子,把眼泪擦干。 “殿下,您能帮妾身拿一面小镜子过来么?”阿娆身上不大舒服,且她最担心的事不再是问题,她心中轻快了不少,道:“您再帮我把口脂和胭脂拿过一些来好吗?对了还有香粉——” 见太子有些不解的看着她,阿娆有些难为情的解释道:“妾身此时的模样不用看,也知道很是憔悴。太子妃娘娘一定心疼,娘娘最是个心软善良的人……” 她能想象到娘娘得知她受伤后的自责和难过,虽说这一切是天灾,娘娘却未必这么觉得。 阿娆敢“支使”太子,心里也是有底气的。殿下虽然面上瞧着表情不多、有些冷淡,接触多了会发现,太子经不起她的软磨硬泡,撒撒娇就很管用。 谁知这会儿竟是不灵了,太子殿下在旁边坐着一动未动。 阿娆眨了眨眼。 “先不急,太子妃要等孤的话才会过来。眼下孤有件要紧事想问问你。”周承庭大有秋后算账的架势,他目光清凌凌的望过来,似是映出阿娆的心事。“你在山崖边说的那些话——虽说是为了激怒孤,可你心中曾真的这样想过罢?” 阿娆想起自己胡言乱语的那些话,面色一白。 她必须得承认,太子说的没错。那些忧虑和不安本就深埋在她心中,只是她掩饰得很好,一度连自己都骗了过去。而且最开始她一心想着报答太子妃的恩情,以一种献祭自己的心情到了太子身边。 那时她觉得,用自己的美貌为手段,笼络住太子,帮太子妃固宠。而太子会看上她,也是因为她的一张脸。 是以到了人生最后的时候,借着要激怒太子的机会,她夸张了心中所有的担忧,终于都说了出来。 “殿下,妾身不是那个意思!”阿娆赶紧手忙脚乱的解释,试图挽回些自己的错误。“您关心我照顾我,我感激您还来不及。那些话都是我口不择言胡乱说的,我当时真的昏了头,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阿娆感觉自己越解释越乱。 “阿娆。”太子突然叫了她的名字,神色严肃而郑重。 完了完了太子一定是介意了,阿娆心中发慌。换了谁都会难受,太子冒险去救她,她却恶言相对,还砸伤了太子的手腕。阿娆的目光不由落到他扎着纱布的手腕上,感觉自己简直罪加一等。 “是孤不好,有些话一直没跟你说过。”哪怕这会儿阿娆这会儿平安无事的坐在他身边,周承庭看着阿娆,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后怕。只差一点,他就要失去阿娆。 他承认,最初收用了阿娆,多半是给姜妙面子,不想让她这个太子妃被人在背后指摘。哪怕是夜夜宿在宜芝院,也未尝没有利用的心思。他需要有个宠妾做样子、好打压安贵妃和王皇后可能塞进来的人,也需要有子嗣…… 可不知何时,他对阿娆的感觉就渐渐的变了。 直到大雨滂沱的今夜,在感情上迟钝的他,才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如果真的到了生离死别的那一日,他最大的遗憾是从没告诉过阿娆他的心意。 聪慧如阿娆,她可是被云南王娇宠着长大的小郡主,一定也猜到了。所以她从来都是乖巧懂事的,低调隐忍、温顺贴心,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撒娇的时候也不多。 阿娆把自己当做了棋子,封闭了自己的感受。面对王皇后、安贵妃的算计,她才会不顾自己的安危,只会最大限度的维护东宫、维护阿妙。 他在大雨中曾发誓,若是阿娆平安回来,他一定说出自己的心意。 太子素来沉稳淡然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痕,面上浮出一抹可疑的红色。他清了清嗓子,早就过了弱冠之年的太子殿下,仿佛一瞬间变成了在心上人面前,踟蹰着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毛头小子。 “阿娆。”周承庭看着阿娆,缓缓的道:“我心悦你。” 阿娆愣住了。 不同于自己才被送到他身边时,随口就能说出的甜言蜜语。太子说过要宠她、说她是他的心爱之人——可他们都清楚,那不过是权宜之计。 那时的太子还自称“孤”,带着皇太子的矜贵和傲气,高高在上更像是施舍。 此时此刻,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最直白的话,最真切的心意。 阿娆感觉泪水不受控制的渐渐朦胧了双眼,她低下头,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到了被子上。 “阿娆?”自己的表白竟没收到预期的成效,周承庭有些慌了神,忙道:“阿娆,是我不好!我竟忽略了你的感受,稀里糊涂的让你不安难过……” 阿娆摇了摇头,慢慢平复了呼吸。 从太子紧紧抓住她的手腕的那一刻起,她的整颗心就已经沦陷。 太子身份尊贵,是储君,他随手就能给出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这些对他来说,都不是最宝贵的。王皇后、安贵妃甚至皇上都曾想过要太子的命,太子身上背负着先帝的遗志、皇室宗亲的期许、朝臣的希冀——他二十余载一直努力做好一个太子,而在那一刻他做了自己。 最宝贵的东西,太子已经交到了她的手中。 “殿下,我很高兴、很欢喜。”阿娆没有再躲避,大大方方的抬起头,迎上了周承庭的目光。“我这是喜极而泣!” 周承庭唇角露出浅浅的笑容,可笑意却是一直深到眼底。 *** 安贵妃得知阿娆没有死,竟活着被诚亲王带回来的消息时,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绷紧精神。 “母妃,诚王说他访友归来,在事发的不远处捡到了阿娆。”周承轩皱着眉,低声道:“眼下阿娆已经被送到了撷芳殿,太子连门也没出,借着自己发热的理由,没去父皇那儿。只怕这会儿正守着这失而复得的爱妾。” 安贵妃拧紧了眉,道:“听姜知瑞原本的计划,就是在那一处准备动手的。偏生遇上这样大的天灾,他该已经布置了人手,竟没最先找到阿娆……” 诚王本来是闲云野鹤般的人物,却也因此最是公正,在皇室宗族中颇有威望。诚王救了阿娆,相当于东宫要承诚王的情。若是两下彻底走动起来,诚王偏向了太子—— 安贵妃心中隐隐感觉到不安,还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眼看太子的地位愈发稳固,她自觉不能坐以待毙。 第66章 阿娆被救回来一事,如同小小的石子投入江海中,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浪花。 此番遇难的人数不多,大半都被救了回来。十数个宫女、侍卫丧命在天灾中,对于上位者来说不过是用些银子就能安抚的小事。 安贵妃未施脂粉、身着素衣去皇上面前楚楚可怜的认个错,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皇上便也不再追究。反而好生安慰了她,让她不必不过于自责。 得知地翘和连翘和那两个侍卫性命无虞,因被搜救及时,受的伤不会影响今后的生活,阿娆才松了口气。 她们舍命相护的情形,就同当初奶娘护着她一样。她不想因为自己,再牺牲别人的性命。 等到太子妃见到阿娆时,已经过了晌午。 看着阿娆吃过了午饭,又喝了药之后,周承庭便准备起身离开。他要去给皇上请安,便派人去请姜妙过来。 “阿妙可是被你吓坏了。”为了不让人生疑,周承庭先于阿娆回到了行宫。他虽是把阿娆平安的消息告诉了姜妙,可姜妙仍是放心不下,坐立难安等着阿娆回来。 直到诚王的人把阿娆给送了回来,昏睡中的阿娆烧得厉害无知无觉,姜妙唤她的名字都没有反应,吓得姜妙抱着阿娆直掉眼泪。 姜妙忙传了太医来诊脉,得到阿娆并无大碍的消息,又守了她半日,好歹被周承庭劝去休息。留在行宫中的姜妙担惊受怕了一整夜,从清源寺回来后就水米未进,姜妙的煎熬一点儿都不少于他。 愧疚之情涌上了阿娆的心,她那时一心求死,倒是忘了太子妃会有多自责、多难过。 一时太子离开了撷芳殿,姜妙很快便赶了过来。 “娘娘,您来了!”阿娆见太子妃进来,挣扎着要从大迎枕上起身。 她虽是险些滚落山崖,幸而她福大命大,她身上只受些擦伤,身上有几处青紫肿胀之处,于性命无碍。她喝了药,最重要的是去了一大块心病,精神好了很多。 反观太子妃,面上的憔悴之色显而易见。 “快别动!”姜妙忙上前按住了阿娆,拉着她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而阿娆笑盈盈的,虽是脸上有两道明显的擦伤,却丝毫不损她的娇俏动人。 “娘娘,妾身没事。”阿娆任由她看,笑道:“不小心滑倒在了地上,受了些擦伤而已。” 昨夜的惊险,周承庭和阿娆不约而同的选择瞒着姜妙。周承庭想起姜妙回来说出那句“我把她弄丢了”时的失魂落魄伤心难过,如果再说出阿娆险些滑落山崖丧命,岂不是让她更愧疚? 阿娆也怕太子妃难受,反而去央求太子,务必把太子妃瞒住了。 姜妙见阿娆身上确实没有大碍,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有一点发烧,得好好的发一身汗才行。”姜妙说着,就吩咐人去煮姜糖水。 两人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只听有宫人来通报,说是魏国公府的大姑娘来了。 是魏清姿。 “得知你出事,清姿可是把魏国公府随行的人几乎都派了出去。”姜妙征询阿娆的意思,道:“若不是家人拦着,说她一个姑娘家半夜出去不妥,她都想自己亲自去找你了。” 阿娆从见到魏清姿时,就觉得她是个爱憎分明、性格爽朗的姑娘。 “快请魏姑娘进来罢。”阿娆点点头,欣然应许。 等到魏清姿进来时,见她面上也是没休息好的倦色,却先嘘寒问暖的关心自己,阿娆心中一暖。 彼此招呼过后,魏清姿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原本我是不想来打扰你休息的,知道你平安无事的回宫我就放心了。只是这件东西,你和阿妙姐要瞧瞧。” 说着,阿娆和姜妙的目光落在了魏清姿身上。 她这次来除了带着一大包上等的补品,看望舍命救她的阿娆,倒是也寻常。可她还神神秘秘的拿帕子包着一件事物,说到这儿时才拿了出来。 随着魏清姿的动作,阿娆看清了她手帕中包着的东西。 是一根引线。 “只是我哥哥的人,无意中捡到的。他发现时已经被泡湿了,显然已经不能用。”魏清姿把手帕交给了姜妙,低声道:“可是阿妙姐,你不觉得这太奇怪了么?” 山体突然崩塌是天灾,大家都这么认为。 那段路上,怎么都不该出现引线才是。除非是有人想做些什么——需要用到引线的事,总不能是放烟花罢? “这引线是军中用的。”魏清姿有心报答阿娆的恩情,故此毫无保留道:“这是条线索,顺着查下去,兴许能发现些什么。” 阿娆心中悚然,莫非那天灾竟是人为么? 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足以证明她的诚意,姜妙已经很感激了。她真诚的道:“清姿,多谢了!” 魏清姿却是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道:“举手之劳而已。”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见阿娆似是有些体力不支,约好了回到东宫时再聚,魏清姿很快便告辞离开。 姜妙盯着眼前拿一根小小的引线,命人给太子殿下送过去。 撷芳殿书房。 周承庭看着书案上摆着的两件东西,眼底闪过一道寒芒。 一根引线,一根□□,都是在事发地不远处发现的。 引线是魏国公府的回报,那根□□的发现,称得上蹊跷。据李东所说,他才到事发地没多久,就捡到了。昨夜他确信自己没有瞧见,今日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周承庭觉得自己能最快的找到阿娆,就像是有人暗中留下线索引导他一样,过于顺利了。 此人又送上了关键的证据—— 他自然不能浪费。 “查清这引线、□□的来源。”周承庭吩咐纪北南道:“暗中进行。” 纪北南忙答应着下去了。 看着窗外将要突破厚厚云层的日光,周承庭也感觉自己有了个大胆而荒谬的想法。 *** 回宫的路上,太子并没有骑马,而是选择了乘马车,带着阿娆一起。 阿娆试图推脱,无论她使出浑身解数来撒娇或是生闷气,太子愣是没同意她和太子妃同乘,拎着她的领子,把她带上了自己的马车。 名义上太子只说自己发热还没好,需要静养。以要阿娆服侍的名义,把她强行叫了过来。 然而实际上,不断被太子殿下投喂各色点心、汤汤水水,养尊处优的人却是阿娆。 “殿下,妾身吃不下了。”阿娆放下了手中捏着的大半块桂花糕,猛灌了两口茶水,苦恼的盯着点心。 周承庭看了阿娆一眼。 阿娆心领神会的把桂花糕举到了太子面前,太子就着她的手帮她吃干净。 “殿下,妾身也会做点心,回去后就用那两棵桂花树上的桂花做点心、甜汤好不好?”阿娆在心里盘算着,兴致勃勃道:“娘娘和您都不大爱吃甜的,就做些桂花糕罢。” 其实她不大擅长做点心,手笨得很。由此她们姐妹四个跟着王妃学做点心,父王都尝了一遍,却说她做得最好吃。阿娆自己悄悄尝了,却觉得甜得齁死人。 后来迫于生计,她在灶上做过活,手艺倒是好多了。 只是她再也没机会做给父王吃。 见阿娆眸中闪过一抹黯然,周承庭知道她这是想起了往事。幸而皇上的寿辰在即,而寿辰之后,藩王亲眷们也会陆续返回封地。到时候眼不见心不烦,阿娆也不需要辛苦的遮掩身份。 周承庭见阿娆有些闷闷不乐,生硬的转移话题道:“前些日子你说过,想要帮一帮王莹,你猜她现在如何了?” 阿娆眼前一亮,忙追问道:“总能保住了她一条小命罢!” 如今皇上虽然心中厌恶了王皇后和三皇子,可并没有明旨处置她们,足以说明皇上不想见到太子独大,还想用三皇子和六皇子制衡太子。 王莹糊涂了那些时日,在最后却做了明智的选择,委曲求全,并没有暴露三皇子和王皇后,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 “她被送到了承恩伯府乡下的庄子养病。”周承庭微微颔首,挑了挑眉,道:“如今有人服侍着,山清水秀的环境,倒比京中更利于养胎——” 阿娆微讶的看着太子,听出了不对来。 “您是说,王莹腹中的孩子,三皇子的血脉还在?”阿娆起初有些茫然,很快便明白了太子的用意。 定然是太子暗中出手帮忙,将打胎药换成了保胎药,做出假象来,骗过了承恩伯府的人。远离伯府,别院的人都被王莹收买,不拘是用银子还是别的什么法子,在别人眼中,她已经是伯府的耻辱,是一枚弃子。 “看来王莹真的恨极了王皇后和三皇子。”阿娆不由感叹道。“她这么做,往后倒是能助您一臂之力。” 周承庭并不意外,反而顺口夸道:“孤的小阿娆真聪明。” 阿娆这些日子来已经有点习惯了太子时不时就宣布占有的话,不仅没有脸红,反而泰然接受。 她才想说出自己的猜测,看到底是不是同太子想到一块儿去了。然而太子却顺势把她揽到自己怀中,在她耳边低声道:“三皇子比孤还要小,眼看就要有子嗣了。” 说完,太子意味深长的看着阿娆。 第67章 “三皇子还未必想要呢。”阿娆微微一笑,轻轻巧巧的把问题抛了回去。 周承庭微愕,一时没接上话。 他本以为自己提到子嗣之事,阿娆必会像先前一样,红着脸娇羞的躲在自己怀中。可这会儿阿娆不知是真的迟钝,还是故意要气他只当听不出来。 “妾身知道您的意思。”阿娆眨了眨眼,眸中闪过慧黠之色。 就当周承庭以为阿娆总算乖顺了,却听阿娆道:“您留下这个孩子,是料定王莹有报复之心。若是真的到了要收拾三皇子的时候,您可以让王莹出来作证,那孩子就是最好的证据。” 皇家验证血脉的法子,总是有的,三皇子赖不掉。到时候王莹把前因后果说出来,就是对三皇子致命的一击。 至于那个孩子——王莹为母则强,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孩子的未来考虑,都会选择投靠太子。等到太子登基后,哪怕是为了名声,也不会亏待这个孩子。 给三皇子留下血脉,再加上三皇子自己作死,无论太子怎样处置他,无论是朝臣还是宗亲都挑剔不出错处来。 “妾身说的对不对?” 周承庭看着阿娆,半晌才道:“对,太对了。”只是怎么听,都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有点怀念起阿娆在自己面前又乖又软的模样,这个小坏蛋,分明听出了自己的意思,却故意拐弯抹角。 不过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小狐狸似的聪慧狡黠,也真教人移不开眼睛。 要是轻易就放过她,往后她的尾巴更要翘到天上去了,自己得揪住她的尾巴尖儿才行。 “前两日见你没胃口,便把药膳给你停了。如今孤瞧着你精神好多了,重新吃上罢。”太子殿下做出大度不计较的模样,面上心平气和的道:“让太医给你调理身子,孤还盼着你早些给孤添个孩子。” 太子殿下用略微苦恼的语气,盯着阿娆道:“莫非是孤不够卖力?那孤可要再加把劲儿才行,等今晚回了宫……” 阿娆没想到太子殿下顶着一张斯文矜贵的脸,竟会一本正经说出这样的话,登时便红了脸。 “殿下!”阿娆瓷白的肌肤上染上绯色,如同煮熟的虾子一般。她就要挣扎从太子身边离开,气鼓鼓的道:“殿下请自重!” 周承庭低低的笑了,却没有放手。 “好了,是孤不好。”太子殿下审时度势、见好就收,并不想让阿娆真的恼了。“只是周承珏处处不如孤,这上头倒叫他领先一步,这让孤如何甘心?” 周承庭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到了最后仿若叹息一般。 阿娆顿时便停下了挣扎。 自己好歹享受过十来年有父王宠着、王妃另眼相待的日子,还有那时母妃的疼爱,哥哥的纵容……可太子殿下从小便是孤零零的,虽然有静安长公主的照顾,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 偌大的皇宫中倒是热热闹闹的,可太子殿下显然在那种热闹中是最尴尬的存在。 想到这儿,阿娆也忘了气恼,都是对太子的心疼。 “殿下,妾身回去后,会好好吃药膳,调、调理身子。”阿娆红着脸拉了一下太子的衣袖,小声安慰道:“您跟三皇子较什么劲儿呀,他纵然有了儿子,父子也不会亲近的。” 过不了多久,这个孩子将会取代三皇子在皇室中的地位。 太子殿下从善如流的颔首道:“那是自然,咱们的孩子一定跟我亲。”见阿娆瞪圆了眼睛,太子殿下又求生欲很强的补充:“当然,跟你最亲。” 阿娆抬起头,微扬下巴,毫不示弱的道:“没错。跟妾身最亲,跟娘娘次之,您呀,也不算远,再次就是您了。” 拢共三个人,竟敢把他排到了最后。 不过周承庭并不生气,见阿娆已经被他绕了进来,运筹帷幄的笑了笑,道:“你都生了咱们的孩子,孤只顾着高兴了,究竟排在哪一位,都不重要。” 太子殿下的这话看似大度平和,听起来却有点让人感觉心酸。 无论如何,太子殿下和她说了这么多,都是对孩子的喜爱和期待,他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阿娆忽然觉得,早些生个属于两人的孩子,倒也算个不错? 周承庭看到阿娆没有再说话,反而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心里便知道,这事差不多成了。 怀中抱着嘴硬心甜身体娇软的小媳妇,太子殿下很是满足。 *** 云南王府。 等到两位郡王和郡主回府安顿好后,王妃体谅他们连日来奔波劳累,便没让他们来请安,各自在自己院中用晚饭。 云南王在京中的府邸虽然占地略小些,该有的雕廊画栋却是一样没少,精致中透着奢华贵气。郡主和郡王们每人都有一间院子,布置倒差不多,只是兰月郡主的院子离王妃得更近些,兰馨和兰雅郡主的院子挨着。 已经过了亥时,兰月郡主揉了揉因抄经而酸疼的手腕,把笔放到了笔架上,让丫鬟看着晾干字迹,自己则是起身到了院子里。 晚饭时哥哥慕柯明传了信来,说是有事要见上一面,还要背着人。 “兰月,以后你不能随意离府了。”慕柯明见已经换了一身便装的兰月郡主,有些不赞同的道:“你跟王妃住的这样近,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慕兰月本想着跟哥哥十数日没见,想说一说她在京中的见闻,却没想到哥哥劈头盖脸竟先教训了她一通。 “哥!”慕兰月面色也不大好看,她不高兴的道:“你能不能别一回来就骂我!我为了什么,还不是想帮你!如今慕柯容在父王面前更得力些,咱们要在京中想些办法!” 如果想要出去的人是慕明珠,哥哥只会陪着她罢! 父王和哥哥都是这样,从来都是纵着慕明珠,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别人都以为慕明珠是她亲妹妹,她跟着沾了不少光。实则她恨慕明珠,哪怕她们是同胞姐妹。慕明珠那样的耀眼,她只能在旁边当陪衬。慕兰馨、慕兰雅那样的姐妹关系才是她羡慕的。 “我还管不了你了?”见慕兰月上来就跟自己顶嘴,慕柯明脸色微沉,道:“即便你的马脚力快,去一趟京郊也要三个时辰。你有事也该先跟我商量,哪怕是派人传信,怎么自己冒冒失失就去了?” 慕兰月开始时还想跟慕柯明叫板,听到后面,越来越觉得不对。 “哥,你说什么?”慕兰月疑惑的道:“我敢对天发誓,我这些日子一直在陪着王妃抄佛经、吃斋饭,留在府中半步都没有离开过,你别冤枉我!” 本想继续说教的慕柯明愣了一下,他怎么听不懂自己妹妹的话? “马金成跟我说在京郊看到了你,你还威胁让他离开。”慕柯明觉得有些不对,便把那日的情形告诉了慕兰月。 他知道自己妹妹的性子,马金成的描述,正是跟慕兰月如出一辙,故此也没有多想,只想等着回来,好好管教慕兰月,让她不能再任性。 慕柯明话音未落,慕兰月低下头,从衣襟里拽出一枚玉石做的哨子。 这枚哨子能号令慕柯明养的苍鹰,她平日里也靠这哨子的。“它还好端端的在我身上,这几日我也并没有见到外人……” 慕柯明心下一惊。 有这种哨子的,除了他手下的人,就是慕兰月有了。所以听到马金成的话,那两只极凶的苍鹰竟然听那蒙面女子的话,自然就想成了慕兰月。 “莫非是慕柯容他们的人?”慕兰月思忖片刻,便道:“兴许是慕柯容从中作怪,哥你要小心些!” 慕兰馨和慕兰雅是先来京中的,自己则是一直陪在王妃身边,她们若是想从自己身上偷到哨子,难度很大。 思来想去,也只能是慕柯容的人。 慕柯明点点头,这也是目前最有可能的。 可是,慕柯明心中还有一个念头,隐隐成蔓延之势。 虽然这哨子再最初是属于另外一个人——想到面目全非、死不瞑目的妹妹慕明珠,慕柯明心中就是一阵绞痛。 当初慕明珠吵着要,父王便给她寻了一对来。后来自己借口需要送信,明珠便大大方方的给了他,还让人做了两个哨子,分别给了他和兰月。 他当日被流寇缠住,来不及回来救明珠,懊悔和愧疚纠缠着他。 虽是荒谬,他却也忍不住去想。对兰月如此了解、又能命令那两只苍鹰的人——会是她么? *** 回宫之后,阿娆说到做到,精通妇科的太医给她诊脉之后,开了不少方子。 汤药很苦、忌口的东西也多,阿娆却没什么抱怨,乖乖全都照着去做。借着养伤的由头,在东宫中也不出门。太子妃若是得闲她就去太子妃殿中,若是太子妃不在,她或是做针线或是读读书。 还有那对小兔子跟她作伴—— 阿娆不知道自己的运气是不是好了起来,这次身边的人竟都没有性命之忧,太子殿下亲自捉来的小兔子,经过那场风雨,竟还好端端的活了下来。 她简直激动的想哭。 皇上寿辰在即,太子妃明显忙了起来。王皇后出事后,主持事务的人便变成了安贵妃跟她,两人的压力更大了些。阿娆也只能帮太子妃配些安神放松的香料、做些补身子的汤水。 这些日子她得更低调才行,藩王亲眷们可能又要开始入宫频繁,楚王府、云南王府的人,先前认识她的人可不少。 虽说已经过了几年,她的容貌也有了些变化,她又特意每日浓妆,乍一看上去,倒也像是另外一个人。 只是为了稳妥,最好她压根儿就不露面。 第68章 宜芝院。 阿娆醒来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虽是有了意识,身上却很是倦怠。她想着左右太子已经起来去清泰殿读书,她不妨多睡一会儿。昨夜太子以“检验”她是不是需要继续吃药膳为由,极其细致“深入”的检查了一通。 结果就是太子殿下很满意,阿娆却有些不知是喜是忧。 喜的是药膳改为晚上只吃一顿,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完全停了。忧的是被素了些日子的太子殿下,终于被解禁,当晚就身体力行的要了她数不清是三次还是更多,阿娆觉得有点吃不消。 她忍住了想揉腰的动作,翻了个身,抱着被子准备再睡一会儿。 宜芝院的床不算大,阿娆还没等整个人都转过去,却感觉撞上了一堵“墙”。 阿娆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入目的竟是只着亵衣的太子殿下,她吓了一跳。“殿下,您没去清泰殿?” 平日里这个时辰,太子殿下早就已经离开了,所以阿娆才敢放心大胆的赖在床上。阿娆有种做坏事被大人发现的感觉,忙就要挣扎着起来。 “时候还早,不必急着起来。”周承庭拍了拍枕头,让阿娆仍旧躺下。他自己则是撑着半个身子,目光灼灼的看着阿娆。 这些日子阿娆七病八灾的,他也没忍心让阿娆受累,只能自己忍着。好容易阿娆的身子调理好了,自然要把先前拖欠的找补回来。他可真是太想念阿娆那娇软柔媚的身子,喜欢她在自己怀中发出隐忍细碎的呻-吟-声—— 见太子殿下的神色有异,阿娆登时便想起了昨夜的情形,俏脸红透。她伸出拳头,没什么力道的在太子胸前捶了一下,嗔道:“您住脑,不许想!” 周承庭挑了挑眉,目露戏谑之色。“孤想什么,你怎么知道?莫非咱们想到了一处去?” 阿娆气鼓鼓的看着太子,如果论起歪门邪道来,她还真的说不过太子!真是没有想到,瞧着禁欲正直的太子殿下,也有耍流氓的潜质。 “好了,说正事。”太子殿下见好就收,正色道:“今日魏国公夫人和魏大姑娘要入宫,孤一会儿要过去。” 这是要解决魏清姿在跑马场里险些发生意外的那件事了。 本该从行宫回来后就有结果的,恰逢那场大雨,又遇上了天灾,诰命贵女们病了不少,安贵妃也一直推说忙寿宴,这事便暂且耽误了下来。 安贵妃想拖延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魏国公夫人又哪里是吃素的,好容易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极为珍爱,岂能容忍别人的谋害? “魏国公府那边已经跟孤通过气,魏国公夫人要去皇上面前哭诉。”周承庭道:“魏国公夫人出身武将世家,只怕今日正乾殿要热闹了。” 此时牵连到安远侯府、太子妃的娘家,且本身魏清姿又被安远侯府出身的阿娆所救,所以才提前知会太子一声。 姜知瑞、姜姀兄妹确实可恶至极,可要做到光惩治她们、不牵连太子妃,却是有些难度。阿娆不免觉得苦恼,这难题便留给了太子殿下。 正乾宫。 魏国公夫人一早亲自入宫求见,她先找了王皇后。 王皇后这些日子正夹着尾巴做人,皇上一日没有实质性的处罚,她和周承珏的心都是悬着的。幸而寿宴在即,倒给了他们些苟延残喘的机会。 是以魏国公夫人悄悄让人传了消息来时,王皇后一会儿觉得这是烫手山芋、一会儿觉得这是自己把安氏拉下马、自己翻身的好机会。 她再三犹豫,还是决定帮魏国公夫人的忙。 “皇上,妾身自知有罪,无诏命本不敢前来面圣。”王皇后鼓起勇气去了正乾宫,胆战心惊的在外头侯了半个时辰,才被允许进去。“只是有件要紧事,求到了妾身面前,妾身拿不定主意,只能来请教您。” 王皇后自知皇上不喜她,把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 周钧禹淡淡的望了她一眼,寒声道:“有话直说。” 王皇后忙言简意赅的说明了来意。 “皇上,这回是魏国公夫人来,下回便是魏国公要来找您了。”王皇后在旁边小声劝道:“只怕是哪里出了岔子,说清楚就好。魏国公就这一个女儿,疼得像眼珠子一样。魏国公又为您立下过赫赫功劳,总不好让功臣寒心。” 周钧禹难看的脸色稍缓,觉得王皇后先前尽是办糊涂事,这回倒学聪明了,没有擅自主张。 “不如您见上一见,以表重视?”王皇后觉得自己赌对了,大着胆子提议。 周钧禹应了。 “宣魏国公夫人携女觐见,去东宫把太子请过来。”他吩咐道:“把姜姀再提过来。” 王皇后终于松了口气。 姜姀、姜知瑞都是安贵妃的人,眼看着终于轮到安贵妃要倒霉了,她自然是满心欢喜。 *** “皇上,请您为小女做主!”魏国公夫人赵氏才进了殿行礼后,便在地上跪着不起来。“那日分明是有人谋害清姿,已经请仵作演过马的尸身,那药粉,分明就是姜姀带在身上的!” “妾身和国公爷统共就得了一个女儿,平日里素爱如珍。若是言语上受些委屈,妾身也不会如此莽撞前来求见!可如今小女有性命之忧,妾身只好托大,求到了您和皇后娘娘的面前!” 即便是皇上,看到魏国公夫人今日的情形,也是要安抚为上的。 “夫人放心,朕早就命太子殿下调查此事,定然能给夫人和大姑娘一个满意的解释。”周钧禹态度称得上温和,让人把赵氏扶了起来。 事关太子妃娘家,周钧禹故意把这件棘手的事交到了太子手上。至于怎么办能不伤到太子妃的体面,又能安抚魏国公府,便是他需要掂量得了。 很快周承庭便从东宫赶来,被关押十数日之久的姜姀也被带了回来,神色很是憔悴。 “父皇,事情经过儿臣已经查清。”周承庭把仵作的结论、从姜姀身上走出来的铁证摆到皇上面前。“永安侯府的三姑娘姜姀,意图谋害魏国公府的大姑娘。” 结论显而易见,重要的是怎么解决。 “姜姀有此举,定然是身边的人教导不利。”周承庭淡淡的道:“据儿臣所知,这位三姑娘是养在安远侯侧室的身边,之所以没放在侯夫人身边教养,只因为那位侧室是有诰命在身。” 胡姨娘在府中洋洋得意的一大部分缘故,便是姜知瑞给她挣来的诰命。 “胡氏教女不利,有愧于您封赏的诰命。”周承庭果决的道:“姜三姑娘给魏大姑娘造成的伤害无可挽回,怕是只有您收回给胡氏的诰命,才能以示惩戒!” 周钧禹本想看周承庭左右为难,却没想到周承庭另辟蹊径,竟选择处置胡氏,而不是整个安远侯府。 “至于姜姀,送到静水庵也就是了。”周承庭轻描淡写道:“她既是疏于管教,只怕性子一时难以扳过来。想来国公夫人大度,不会计较这些许小事!”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从开始就脸色发白的姜姀,此时更是身如筛糠、摇摇欲坠。 静水庵可不是人待的地方!京中世家贵族中除了不守妇道的女子、品行不端的姑娘,都会被送到那里。即便往后能出来,不死也要去半条命的! 姜姀吓哭了。 可眼下安贵妃没再、甚至连太子妃也没再,她连可以求助的人都没有! 正在她百般焦急时,安贵妃终于姗姗来迟。 前些日子她还大张旗鼓的把姜姀接入了宫中,太子的做法简直是在打她的脸。是以安贵妃犹豫再三,还是赶了过来。 “皇上,事情只怕还有隐情。”安贵妃还想着要拖延时间,她委婉的道:“姜姀同魏大姑娘无冤无仇,怎么会害她?仅凭着从她身上找出来的药粉,不足以当做证据。只怕是被人栽赃陷害了,也说不准!” 姜姀见了她,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她忙道:“正是如此,当时我见着马惊了,正焦心魏姐姐。仿佛是被什么人撞了一下,并没有留心,后来魏姐姐便说,我袖子上沾了药粉,就是头一个被怀疑的人!” 经过安贵妃的提示,姜姀突然生出急智来,倒把谎话给强行远圆了过去。 “你还敢狡辩?”魏清姿气不过,出声道:“只有你碰过我的马,且鬃毛上沾的药粉,和你衣袖上的一模一样!你跟我无冤无仇,别的姑娘更是与我无冤无仇!” 姜姀觉得有了主心骨,愈发得意起来,道:“魏姐姐也不必把话说得太满,还有另一种可能,贼喊捉贼也说不准!” 安贵妃原本还觉得姜姀机灵了些,可听到她这自作主张荒谬的话,让她不由心中一惊。 因为阿娆的低调和安贵妃刻意的宣扬,除了在场的人,大家都觉得是六皇子周承轩救了魏清姿。如果不是有陷害这段插曲,倒也能成为一段佳话。 显然安贵妃想利用这点,让魏清姿嫁给周承轩。 可姜姀的话一出口,就让安贵妃的谋划付之东流。她是想说魏清姿故意让马发狂,好引得周承轩来救。 魏清姿闻言,面上又是气愤又是羞恼,心中却很是轻快。她知道了安贵妃的用意,心中厌烦正不知要如何拒绝。 终于姜姀沉不住气,给了她机会。 “皇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魏清姿跪在地上,神色坚定,赌咒发狠道:“臣女魏清姿对天发誓,从没有任何想要嫁给诸位皇子的念头。若臣女果真口是心非、违背今日誓言嫁给哪位殿下,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第69章 魏清姿的话音才落,安贵妃心猛地沉了下去。 赵氏瞬间明白了女儿的意思,不给安贵妃反应的机会,忙出言道:“皇上、皇后娘娘明鉴,不单小女没有想攀龙附凤的心思。妾身也代国公爷像您保证,我们魏家说到做到,以自证清白!” 且不说魏国公并不看好周承轩日后能继承大统,他们就这一个女儿,往后不求显贵,只希望女儿安逸喜乐。嫁做皇子妃,魏清姿的性子也不适合。 这些日子以来,安贵妃数次找中间人递话,透出想娶魏清姿为六皇子妃的意思。赵氏正犯愁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姜姀此言,简直是才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趁此机会,干脆断了安贵妃的念头。 魏国公是深受皇上倚重的人,原本安贵妃想给周承轩娶魏清姿,就是想要拉拢武将支持他。如果皇上能赐婚,也能说明他有意扶持周承轩作为继承人。 安贵妃也不是没想过通过些非常手段娶到魏清姿,只是王皇后的前车之鉴犹在,她并不敢擅动。 姜姀给魏清姿的坐骑下了药,阴差阳错间到给了她机会。周承轩帮魏清姿制伏了发狂的马,她原本打算添油加醋的宣扬一番。她此时只暗恨自己平日待姜姀太好,怕是有人觉得姜姀是受她指使。 在安贵妃的计划中,姜姀已经是一枚废棋。如果不是还要用姜知瑞,她早就自己出手把姜姀给解决了。 “清姿和夫人的意思本宫明白!”安贵妃眼看形势急转直下,终于慌了神。“清姿素来大方磊落,断不会行诡谲之事。清姿年纪还小,可别说这些赌咒发狠的话,平白错过好姻缘。” 王皇后还是极少见到安贵妃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自觉心情舒畅,有种出了口恶气的感觉。“既是大姑娘有这决心,不愧是将门女子,刚烈忠贞。” 见王皇后在其中挑拨起来,安贵妃恨得咬牙切齿,只是她不好当面跟王皇后争执起来。 皇上的明旨一日未下,王皇后的份位就没有改变,仍是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她在皇上面前的形象素来都是温婉识趣的,自然不能给皇上添麻烦。 “好了!”周钧禹眼看正乾宫中要上演一场闹剧,出声制止。 魏清姿和赵氏仍旧跪在地上,虽然姿态恭顺,态度却是很坚决。 “太子的提议,你们可有异议?”周钧禹神色淡淡的道。 周承庭并不意外周钧禹竟会附和他,只怕在周钧禹心中已经开始怀疑,安贵妃预备私下拉拢魏国公府,这样周钧禹很不舒服。 王皇后是乐见其成的,左右是削弱安贵妃的势力。而安贵妃则是脸色变了变,那温婉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 “妾身没有,还请皇上圣裁!”王皇后先跳了出来,她得意洋洋的望了安贵妃一眼,笑容满面的道:“安妹妹素来是贤良之人,定然也是听从皇上吩咐了。” 安贵妃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魏清姿和赵氏也表态赞同,至于姜姀……没人在乎她怎么想。 姜姀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如同被塞入冰窟中,寒意顺着四肢百骸流淌。尤其是安贵妃那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眼神,她已经愣住了。 “既是如此,就依太子的意思办。”周钧禹最终定夺道:“收回对安远侯侧室胡氏的诰命册封,将姜姀送到静水庵。” 姜姀闻言,顿时便软倒在地上。 安贵妃见皇上不悦,此时不敢往枪口上撞,不敢给姜姀求情。 自有人去拟旨,交给皇上过目后送到去安远侯府。姜姀自己走不了路,纵然想要哭闹,也被人塞住了嘴,发不出声音来。 虽是这事自己并没有参与其中,王皇后却有种胜利的感觉。 离开正乾宫前,王皇后难得和颜悦色的拉住她说话:“安妹妹也要时常教导你那些亲戚,要摆正自己的身份,多跟你学学,方才是正道。” 王皇后已是日薄西山,竟还敢嘲笑她是妾—— 安贵妃又是恨又是恼,面上却硬生生的挤出笑容来,柔声道:“娘娘说的是。安远侯夫人在侯府万事不理,可安远侯总得有个贴心的人照顾。” 王皇后心情好,只做听不出安贵妃的反讽,高高兴兴的回了自己宫中。 剩下安贵妃踟蹰了片刻,仍是没敢去皇上面前。 她唇边勾起一抹冷笑,这样就以为她输了么? 怎么可能,她才不会坐以待毙! *** 魏清姿母子从正乾宫出来,大大方方的去了东宫。 那日的情形皇上只怕也得到了消息,真正救了魏清姿的人是阿娆。如果魏国公府没有表示,才令人生疑呢。 阿娆正在太子妃殿中陪着太子妃说话,听到通报说是魏国公夫人来了,头一个反应就是想躲开。 “不许走。”姜妙拉住了她,道:“她又不是外人,她们母女人都很好,又是专程来感谢你的。纵然我不在,你也要留下来招待。” 她不敢违拗太子妃,只得依言留下。 赵氏见到阿娆的第一眼,就觉得眼前一亮。那张脸蛋果然堪称绝色,娇柔妩媚的模样只怕没有那个男人能抵挡得住。她落落大方的举止、不俗的谈吐,都让人心生好感。 再加上是阿娆救了魏清姿,赵氏看着阿娆更是透着亲近。 四人说了好一会儿话,赵氏才带着依依不舍的魏清姿告辞。 “娘娘,这下您可以放心了!”听到胡姨娘被夺了诰命封号,阿娆解恨的道:“看她们还怎么敢张扬得意!” 胡氏正是有诰命在身,才把女儿姜姀放到身边教养。陈氏一直没有松口把姜姀记到她名下,胡氏也并不在乎,觉得自己儿子继承侯府后,自己就是妥妥的太夫人了。 姜妙得知胡氏母女的下场后,心中也觉得解气。纵然胡氏对她娘形不成实质上的伤害,可她上蹿下跳的模样也足够恶心人了。 不过高兴之余,姜妙也很快冷静下来,安贵妃这次算是吃亏了,只怕她不会甘心的。 “阿娆,安贵妃一计不成,只怕仍会把主意打到你身上。”姜妙沉声道:“你要小心些,遇事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阿娆忙点了点头,道:“娘娘放心,妾身知道。” 余嬷嬷被买通一事,阿娆还没敢跟太子妃说。一来太子妃对她的维护、不想她伤心的事,她很感激不想说破真相;二来她更怕若是告知太子妃之后,稍有异动就会引起安贵妃的警惕。 还是要跟太子商量一番。 是以今日不用姜妙往回“撵”她,她就自动的回了宜芝院。 等着太子回来的时候,阿娆只觉得身上有些乏累,便去软榻上歪了一会儿。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床上,太子正在旁边的书案上处理公务。这间小小的屋子,竟显得格外温馨。 阿娆只感觉眼眶蓦地就湿润起来,忽然就滴下泪来。 “是哪里不舒服么?”太子似是有所察觉,他抬眼时,看到阿娆腮边滑落大颗的泪珠,忙放下了笔,从书案后走了出来。“宣太医来给你瞧瞧?” 她忙摇摇头,阿娆不知自己为何就多愁善感起来。 “殿下,妾身无事。”阿娆忙摇头。她有些恍惚的道:“妾身就是觉得,能有您在身边,真的很好!” 周承庭还是甚少听到阿娆如此直白的表达自己的感情,往日里哪怕是撒娇,也是含蓄的。他的心早就为她软了无数次,眼见阿娆往他身边凑,他忙撑住身子,让她靠在怀中。 阿娆的悲春伤秋并没有持续太久,她说起了余嬷嬷的事,末了又道:“殿下,妾身觉得安贵妃只怕近期仍会过来。六皇子娶不成魏清姿,安贵妃哪里能就这么甘心?” 尤其是安贵妃告知自己余嬷嬷的身份。 “不若等安贵妃再找过妾身后,再行定夺?”阿娆有些迟疑的看着周承庭。 余嬷嬷的背叛,对于陈氏、姜妙母女来说,打击是极大的。她们在艰难时刻最信任的人,竟背叛了她们—— 阿娆还想到利用余嬷嬷,反过来对付安贵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周承庭沉吟片刻,微微颔首,又道:“阿娆,你的安危是第一位的,明白么?” 太子的话在阿娆心中分量十足,这不是随口的一句叮嘱,而是用生命践行过的诺言。 “妾身记住了。”阿娆郑重的点点头。 *** 安贵妃还是有耐心的,她忍耐了十余日后,终于寻了姜妙离开东宫的时候,把阿娆请到了琢玉宫。 上次她给阿娆的宝石和银票,阿娆没有退回去,倒让安贵妃心中稍安。 “这几日你的气色愈发好了。”安贵妃来了,没有说正事,让阿娆到了自己身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是个有福气的,将来必定有大造化。” 阿娆微微笑着,并没有接话。 她不着急,该着急的是安贵妃。 安贵妃见状,只当阿娆是端着架子。阿娆倒是学会待价而沽,眼下见她暂时失势,阿娆的尾巴就瞧起来了,竟这般目光短浅。 这时十三皇子周承昱从内殿走了出来,他揉着眼睛,显然是刚睡醒。 阿娆还是第一次见周承昱。 周承昱见了阿娆也觉得新鲜,他径直走到阿娆面前,看着安贵妃声音软软的问道:“母妃,这个漂亮姐姐是谁?” 安贵妃招手让周承昱走到自己身边,笑眯眯的道:“这是你太子哥哥身边的选侍。” 阿娆不解安贵妃让十三皇子过来的用意,只得微笑着以不变应万变。只见周承昱抓起手边的一块点心,递到了阿娆手边。“姐姐吃点心。” 想来安贵妃不会用低劣的手段给自己下毒,毕竟自己是众目睽睽之下走进琢玉宫的。 阿娆把点心接过来了,周承昱满脸期待的看着她。阿娆才咬了一小口就停下,险些给干呕出来。 这点心是鲜肉馅儿的,她觉得有些恶心。明明点心做得极为精致,她却感到自己闻到了一股子猪油味儿,实在是咽不下去。 “姐姐,不好吃吗?”周承昱自己拿起一块点心,放进了口中。他疑惑的道“明明很好吃啊。” 阿娆强忍着咽了一口下去,便拿起手边的茶水喝了两大口,才把那股子怪味给压下去。她脸色有些发白,微微笑道:“好吃,只是我还不饿,这才吃不下去。” 安贵妃盯着阿娆的反应,若是她觉得自己下药了,见到周承昱吃完后,总该消除顾虑才是。怎的竟还是食不下咽的感觉? 忽然,她福至心灵的想到一种可能。 她趁着周承昱缠着阿娆的机会,让人请了位经验老道的嬷嬷过来。 “这镯子是本宫年轻时候的东西,如今戴着不合适了,便送给你罢。”安贵妃命人拿出了一串泛着淡粉色光芒、圆润光滑的珍珠手链,送给阿娆。 这手链的色泽质地都是极好的,阿娆只当安贵妃是像往常一样笼络她,便没有拒绝。 来给她带手链的不是安贵妃,也不是以前常见的碧桃,而是一个眼生的嬷嬷,端着垫好黑色天鹅绒的托盘过来。 阿娆觉得有点奇怪,却说不出来。她伸出手腕,一面仍旧和安贵妃说话,一面由那嬷嬷给自己戴上手链。只见那嬷嬷磨蹭了好一会儿,就是没把手链给她扣好。 见阿娆面露不耐之色,她忙跪在地上,道:“奴婢老眼昏花,一时没看好,请您恕罪!” 阿娆虽是有些不快,倒也不会因为这事就认真计较。 只是她没看到,那嬷嬷起身的瞬间,轻轻的朝着安贵妃点了点头。 第70章 “你瞧瞧这色泽,愈发衬得你的肌肤欺霜赛雪。”安贵妃亲自执起阿娆的手腕,看着颗颗圆润的珍珠散发着淡粉色的光泽映着那皓腕如雪,真心实意的感叹道:“年轻真是好啊。” 这珍珠手链并不逾制,自己也能戴。阿娆想起那日安贵妃往自己头上插的大凤钗,那会儿是激励她“上进”。不知今日安贵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送她贵重珠宝、银票收买她,是安贵妃给的甜枣儿。这条珍珠手链虽然颜色少见,却也说不上是顶贵重的,想来安贵妃这回是换了法子。 “娘娘谬赞了。”阿娆没有多说话,谨慎的回道。 安贵妃只在她手腕间轻轻一搭便放下了,显然重点也不再这条手链上。 “昱儿,今日的大字可写完了?书都背好了?”安贵妃忽然把关注点放到了儿子身上,出声提醒道:“仔细晚上你父皇查你的功课,到时候被罚了可别哭鼻子!” 周承昱扁了扁嘴,一副不大情愿的模样。 这话听到阿娆耳中,就是赤-裸-裸的炫耀了。无非是六皇子能干、被皇上重用;小皇子聪慧伶俐,也甚是得皇上的喜欢。她自己有手段,儿子也优秀…… 莫非安贵妃想证明她的地位牢不可破? “姐姐,下次你记得来找我玩!”小孩子对漂亮的人有着天然的好感,周承昱依依不舍的看着阿娆道:“我送你吃别的点心!” 阿娆微笑着点点头,应了下来。 一时房中就剩下安贵妃和阿娆,阿娆有点猜到了安贵妃的用意,故此并不着急,而是淡然的等着安贵妃自己说出来。 “阿娆,你要知道,本宫三番两次找你的良苦用心。”安贵妃叹了口气,似是为阿娆的糊涂而惋惜。“本宫并不是要与你为敌、与东宫为敌,只不过是多给你一条出路。” 阿娆仍是不为所动,没有接话。 安贵妃并不气馁,恨不得把道理给阿娆掰开了揉碎了细细的讲。“阿娆,你也是断文识字的,也曾读过书罢?” 不等阿娆回答,安贵妃早就确认被侯府精心栽培的人,不单单有一副好容貌,琴棋书画也要样样精通。 “古往今来,能从太子之位登上皇位的人有多少?”安贵妃也不再一味给阿娆许诺,她语气又轻又快,短促的道:“寥寥无几!多少亲父子为此反目成仇的……” 阿娆听出了安贵妃的未尽之言。 太子之位本就是天下头等难做的,看起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则并没有表面上光鲜。安贵妃说的没错,哪怕是亲生父子,只要选了太子后,皇上对太子的心情,便是复杂而微妙的了。 更何况,皇上和太子又不是亲生父子,太子登上皇位更是难如登天。 难怪她要把十三皇子带过来给她看,她的两个儿子,是除了王皇后之子周承珏外,最合适的继承人选。安贵妃这是在提醒自己,眼下只有她儿子最有力量争夺太子之位。 “阿娆,你的目光要放得长远些!”安贵妃神色笃定的道:“你从是丫鬟出身,好容易有了今日的局面,自该懂得什么才是你该选择的。” 她说完,发现阿娆果然露出思索的神色来。 “本宫答应你,若是太子失败的那一日,本宫会让京中一世家贵妇认你为亲戚,本宫封你为县主。哪怕你不再是太子选侍,一样可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终身荣华不断。”安贵妃用了诱惑的语气。 忽然安贵妃话锋一转,道:“当然便是太子成功,你仍然是宠妾,并没有半点损失。到时候本宫的轩儿、昱儿被封了亲王,在朝中有人支持你,你在日子的后宫才好过。” “这件事对你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阿娆,你要好生想一想。” 阿娆神色微便,似是有所触动。 安贵妃决定再接再厉,继续道:“本宫听说太子妃对你似是有些不满,你要多加小心才行。” 太子妃待她不好?那这世上恐怕就没有待她好的人了。 阿娆不动声色,本想等着安贵妃继续编排太子妃。可安贵妃竟罕见的收了声,不肯再说。 见状,阿娆起身告辞。 安贵妃没有多留她,也没再送她什么东西,就像是一次普通的谈话。 事有反常即为妖。 阿娆满腹疑惑的离开,竟没能猜透安贵妃的用意。 *** 阿娆回到了东宫,一时太子妃和太子都没回来,她自己在房中用午饭。不知是不是那块点心闹的,她只觉得恶心被勾了起来,吃什么都没胃口,只吃了点青菜和山楂糕,便让人把饭菜撤了。 这几日总是觉得容易累,阿娆只觉得上下眼皮沉重得像是要粘在一起,困倦得不得了。她让结香见着太子妃或是太子回来就叫醒她,她实在撑不住,准备去睡一会儿。 结香应了,服侍阿娆躺下后,便悄悄的退了出去。 阿娆很快便睡着了。 等到结香把叫醒时,阿娆揉了揉眼睛,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似乎又睡了差不多两个时辰,这会儿精神总算好了些。 “选侍,太子妃回来了。”结香一边帮阿娆穿好外裳,一面道:“听人说娘娘回来后,脸色不大好看。” 结香本意提醒阿娆不要往太子妃跟前凑,可阿娆听罢,面上也露出焦急之色。她收拾妥当后,忙去了太子妃殿中。 “娘娘,您是哪里不舒服么?”阿娆才进门,见太子妃果然面色难看,道:“要不要宣太医给您瞧瞧?” 姜妙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我娘命人传了信来,若是我得空了,想让我回家看看。” 这件事有些奇怪。 安远侯夫人本该知道,王皇后被夺权后,安贵妃一个人忙不过来,寿宴的事需要由太子妃来帮忙。若此时出府,必当被安贵妃抓住不孝的罪名。 此时太子妃不宜离开东宫。 “娘娘,您先别急。”阿娆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道:“不若您拍个得力的人回家瞧瞧,若是果真没事便罢了。如果有事,您不能掉以轻心。” 太子妃点点头,眸中闪过一抹迟疑。 她娘想让她回去也就罢了,竟还说如果她回不去,就让阿娆回府看看。 姜妙知道她娘担心什么——如今阿娆愈发受宠,在别人眼中,阿娆是太子妃的人,太子也对发妻甚是敬重。可她娘一定会担心,阿娆会张狂起来,把她给压下去。 姜妙在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要尽快跟她娘解释,她跟太子的关系、跟阿娆的关系,总不能让阿娆平白被误会。 “娘娘,不若妾身替您走一趟?”见到太子妃、珊瑚眼中的迟疑,阿娆顿时便猜到一种可能性。“左右妾身也无事,帮您走一趟,妾身许久没有回去过,也觉得甚是想念。” 太子妃迟疑着没派人去,只能说明侯夫人已经指定了人。而这个人到底是谁,从太子妃和珊瑚的表现中,应该是她没错了。 姜妙苦笑一声。 安远侯府对阿娆来说,有姜知瑞的存在简直是噩梦。纵然如今阿娆不怕他了,自己也能派人保护阿娆——阿娆这么说,不过是她聪慧过人猜到了真相。 “明日一早妾身就出宫。”阿娆不愿太子妃为难,忙道:“您跟太子殿下说一声,这事准成。” 夫人只怕担心她恃宠生骄,毕竟夫人就娘娘这一个女儿。她只需在夫人面前表现得诚恳些、谦卑些,好让夫人放心,她仍旧是原先那个阿娆,没有改变。 她的话音才落,只听有人通传说太子回来了。 “殿下,娘娘有话对您说。”阿娆见太子进来,头一次飞快的抢话,她朝着太子妃眨了眨眼,道:“妾身先告退,还有东西要去收拾。” 周承庭被阿娆弄糊涂了,虽是她跟自己说话,却仿佛把自己当做空气一般,对着太子妃挤眉弄眼的。 真是胆子大了,他还没允许她退下,她自己就飞快的离开。看来已经把她惯坏了,竟不把他放在眼中。 阿娆还没功夫理会太子的复杂心情,自己回了宜芝院,让结香和芳芷帮她收拾明日去侯府的东西。衣裳的颜色、质地、纹饰,阿娆无不精挑细选,还有各色首饰——她只敢选些不会出错又低调的。 是以等到太子回来时,阿娆还没收拾好,有些酸溜溜的道:“明儿不过是回侯府,你倒劲头十足。” 阿娆没瞧见太子脸上的神色,头也不回的道:“那时自然,给夫人请安疏忽不得。妾身自然要保证万无一失,您要是有事就先去忙罢?” 阿妙事情的原委,以及她心中的顾虑和担心都告诉了自己。他也觉得阿娆的做法是最妥帖的,可他竟有点吃味。每回阿妙的事,她都是极上心的。 这会儿更好了,竟要把他往外推? 太子殿下哼了一声,自己坐到了书案前,头一次不顾形象,把书翻得稀里哗啦响。 阿娆终于选好衣裳后,回头看到太子还在,眸中的愕然没有丝毫掩饰。“您还没走?” 周承庭忍无可忍,起身到了阿娆身边,很是不满的道:“孤的人在这儿,还能往哪儿走?”说着,太子的大手揽住她的腰,动作渐渐往下。 “殿下,明儿妾身一早就要回侯府了,今晚就先算了好不好?”阿娆见太子脸色不大好看,及时撒娇,声音软软的透着柔媚之意:“等妾身回来,您怎么来都行。” 周承庭沉吟片刻,觉得这买卖不亏,这才放过了阿娆。 只是太子殿下也万没料到,阿娆失言了,而且还是他心甘情愿的。 第71章 阿娆一夜都没睡好。 夫人身边有余嬷嬷在,安贵妃定然会利用这点,设法在其中挑拨。 原本夫人对于她的得宠就是极为矛盾的,既希望她替娘娘固宠,又怕她风头太盛,倒让娘娘退了一射之地。这份为人母的苦心,阿娆能理解。 她知道娘娘对她的回护之心,才更要过去一趟。最重要的是让安贵妃的阴谋不能得逞,让夫人对她放心。 心中存着事,阿娆倒醒得比太子还要早些。 她蹑手蹑脚的起身,叫了结香和芳芷过来,服侍她梳洗更衣。 今日没有早朝,周承庭也没急着起身,而是看着阿娆坐在妆镜台前,由芳芷给梳头。 前些日子东宫女眷做了一批衣裳,姜妙做主给阿娆做了许多颜色鲜亮的,尤其是海棠红、品红色的衣裳愈发衬得阿娆肤如凝脂、欺霜赛雪。 阿娆也很喜欢,这几日也都挑了海棠红的衣裳穿。 可是今日,妆镜台前的阿娆,穿了件绣着折枝花卉的烟粉色长褙子,裙子则是一条藕荷色的,整个人都显得气质温婉,柔和沉静。周承庭还留意到,今日阿娆的发鬓梳得不高,选了一套赤金珍珠的头面,那珍珠看起来个头都不大,色泽倒还好。 他和阿妙好不容易把她宠着,有了些娇俏活泼的模样,这一朝又变了回去。 阿娆当时被送到清泰殿时,就是这般模样。周承庭心中一痛,这才是侯夫人陈氏、静安长公主等人心中,最合适的太子选侍模样吧! 她意识到太子的目光,回过头来笑了笑。那双眸子仍旧清澈干净,那些称得上惨痛的经历,似乎都没在其中留下印记。 周承庭心中的复杂情绪忽然被这个笑容安抚。 “殿下,妾身服侍您更衣?”阿娆见太子起身,等着芳芷帮她把最后一根发簪固定好,忙从妆镜台前起身。 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用力过猛,忽然感觉小腹中有一阵抽疼的感觉,幸而很快就平复了。阿娆没敢说,生怕太子和太子妃以此为由不让她去了。她接过孟清江送来的太子常服,服侍太子穿好后,又细致的将每一处都整理好。 “连翘她们一时还不能服侍你,孤把连枝先拨给你使,让她陪着你。”周承庭叮嘱道:“还有八个东宫亲卫,保护你路上的安全。记住,你谁都不必见,哪怕是路上正好碰上。” 阿娆想起慕兰馨、慕兰雅两个人缠着她要送礼的时候,顿时觉得太子的提醒很有必要。若是得知她出宫去侯府的消息,只怕有人会借机行事。尤其是眼下藩王家眷还未离京,阿娆更是要低调。 她没有拒绝,忙点头道:“您放心,妾身知道轻重。” 连枝是清泰殿的大宫女,深受周承庭的信任,和连翘、地翘她们一样。 芳芷、结香两人虽好,却是身份低微少些见识,在需要决断的时候,未必能帮得了她。阿娆心中明白,太子这是担心她出事,却碍于夫人是娘娘的亲娘,不好直说出来。 保护好她自己是最要紧的,这是太子没说出口的话。 *** 安远侯府。 陈氏亦是早早就准备好,等着阿娆的到来。 “夫人,您不必着急。既是娘娘答应了,一定会把人送回来。”余嬷嬷在一旁道。 安贵妃的眼光不错,阿娆果然成功了。如今满京谁不知道,太子对身边的选侍甚是宠爱,夜夜留宿。把阿娆送到太子身边的太子妃,也只能暗中垂泪、独守空房。 余嬷嬷见陈氏面露凝重之色,只觉得有些心虚。如果不是自己受了安贵妃的胁迫暗中作梗,兴许太子妃还与太子恩爱如旧。果然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可她虽是听了安贵妃的话,本意也是为了太子妃好。当初夫人也是有此意,只是娘娘不松口才作罢的。她没想到,看起来低调隐忍的阿娆竟是如此忘恩负义之人。 想到这儿,余嬷嬷又不免自我安慰起来。 这回虽说又是来自安贵妃的指示,让她在夫人面前说些阿娆已经完全变了、再继续专宠会威胁太子妃等等这一类的话,可事实也是如此,她也是为了太子妃好! “我倒是不担心她不来。”陈氏叹了口气,语气中仍是有些迟疑。“阿娆这孩子我本来看着不错的,姜知瑞可是真的瞧上了她,都没敢真的用强。往后纵然做不了正房夫人,能做个专房独宠的妾也差不了。可她就是咬着牙宁死不从,不慕富贵,那股子傲气着实难得。” 那时世子姜知越已经殉国,姜知瑞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侯府继承人,阿娆竟没动心。即便姜知越还在时,陈氏对阿娆也是满意的。她从不掐尖要强,只是默不作声的做好自己的事。 往日里也是规规矩矩的,姜知越在的时候,为了避嫌她都是悄悄藏起来。 “莫不是阿娆心气高,等着攀高枝不成?”余嬷嬷见陈氏对阿娆态度始终硬不下来,想到安贵妃派人对她说过的话,不由打了个激灵。为了她早逝丈夫唯一的骨血,余嬷嬷只得狠下心来,道:“纵然她不知道娘娘将会嫁入东宫,往后的人家也错不了。咱们大姑娘那会儿就是要做宗妇主母的,她早就算计上了也说不准。” 余嬷嬷的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直指阿娆包藏祸心,就等着踩着姜妙上位。仿佛阿娆安心等着随姜妙出嫁,好让自己给人做妾去。 无论陈氏怎样理智,一来事关自己的女儿,本就关心则乱;二来余嬷嬷这些年来忠心耿耿,深得陈氏和姜妙的信任,她说的话陈氏总能听进去些。 “夫人,您可要硬下心肠来。”余嬷嬷在一旁继续煽风点火道:“您要让她有所惧怕,才能镇得住她。眼下阿娆无子就已经如此得宠,若是等她生下太子的长子,只怕您和娘娘就更管不住她了。” 陈氏闻言,心中微动。 还不待余嬷嬷继续说些什么,听到有人来通报说,柔选侍来了。 陈氏忙起身,透过支开的窗子往外看去。 只见阿娆穿了一身烟粉配藕荷的衣裳,发鬓上带着几件赤金珍珠的首饰,整个人看起来沉静温婉,压根儿没有传说中太子宠妾飞扬跋扈的模样。 阿娆不紧不慢的款步拾阶而上。 陈氏敏锐的发现了她的变化。 原先的阿娆总是有些畏缩和局促,总想把自己藏起来,生怕有人注意到她;现在的阿娆却是如同上好的珍珠一般,让人移不开眼睛,却是光泽温润,并不刺目。 这份从容淡定、不骄不躁的气度,是做丫鬟时的阿娆所没有的。 陈氏心中的天平已经开始渐渐倾斜。 “奴婢见过夫人。”阿娆进门后,一如在侯府中一般,自称奴婢,恭恭敬敬的给陈氏行了大礼。 虽说地上铺着地毯,这天气仍是凉了些。再者以阿娆的身份,总该有人服侍她给陈氏见礼。可并没有人给她拿来垫子,阿娆也毫不在意,行礼时也没有丝毫敷衍。 陈氏没让阿娆就起来,而是静静的打量着她。 她虽是早就知道阿娆姿色过人,却发现那张脸愈发了不得。被太子收用的阿娆,眼角眉梢的温柔之外,还透着阿娆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妩媚之意。 这样的俏丽妩媚的女子,只怕没有几个男人能不动心。 想到那些传言,再加上方才余嬷嬷的添油加醋,陈氏真的担心起阿娆是否和威胁姜妙。 “起来罢。”陈氏淡淡的道。 阿娆应了一声,她正跪得腰酸,感觉很不舒服。不知是她因为紧张而胸闷还是别的缘故,她觉得有点恶心想吐,碍于在安远侯夫人面前,只得强自忍着。 她觉察到了陈氏的不悦,一时还摸不准情况,原先准备的一篇话此时不能说了,她愈发谨慎,几乎闭口不言。 余嬷嬷就在夫人身边站着——只怕她听了安贵妃的话,从中作梗也说不定。 “选侍,夫人近日来精神不大好,正准备让人抄佛经祈福。”余嬷嬷看着陈氏的脸色,又想起安贵妃的威胁,只得站了出来。“太子妃派你来代为探视,你自当替娘娘尽孝。” 这意思就是让她代抄佛经了? 阿娆心中并没有松懈,这也太轻易了罢? “您别以为抄佛经很容易,心诚是最要紧的。”余嬷嬷想起安贵妃奇怪的吩咐,只得照本宣科道:“您要在佛前跪着抄才心诚。” 跪着抄佛经听起来确实挺累的,可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惩罚。 阿娆没准备拒绝,若是她开口就反抗,夫人对她的敌意只会更大。左右就是累些,先有个好态度是最要紧的。 “夫人放心,奴婢定然全力以赴。”阿娆顺从的道。 陈氏的脸色稍霁,阿娆的姿态放得很低,让她也气不起来。 “您就去小佛堂抄经罢。”余嬷嬷自作主张的安排道:“笔墨纸砚自会为您准备好。” 余嬷嬷今日有些奇怪,平常她不会这样的自作主张、甚至称得上越俎代庖了。当着阿娆的面,陈氏不好说,只想等着过后再问。 阿娆顺从的去了小佛堂,当陈氏看清她身边跟着的人时,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连枝可是太子身边的亲信,在姜妙入宫前,东宫的许多事务由她和连翘管着。姜妙入宫后,连枝留在太子身边,连翘被给了姜妙。能跟阿娆出宫的,竟然是连枝—— 太子对阿娆怕也是动了些真情的。 陈氏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威胁感,来自阿娆。 已经离开的阿娆自是不知道陈氏心中的复杂想法,她正打量着小佛堂,心中盘算着该如何让自己舒服点。 倒是给她准备了小几当桌子,她必须得跪在地上,把纸放在小几上抄写。 余嬷嬷有心为难她,连个软垫都没给她。阿娆跪在地上,也顾不上矫情,一笔一划的抄了起来。 幸而不多,早些写完就能早些跟夫人说上话。 阿娆倒是很乐观,她一定消除夫人对她的误会。 第72章 从行宫回来后,周承庭怕阿娆在房中养伤闷,替她找了几本游记来。阿娆有做批注的习惯,这些日子来倒是经常写字,再次提笔倒不至于生疏。 连枝进来后检查了小佛堂,见并没有异状,带着结香、芳芷守在了门前。 同样没走远的还有陈氏身边的两个丫鬟,她们是奉了余嬷嬷之命,在门前监视是不是有人替阿娆抄佛经。 佛堂中点着檀香,静谧安宁的气氛本该有让人心静的作用,可阿娆才抄了没两行,就觉得恶心。原先她不是没来过小佛堂,先前也没觉得这香味儿接受不了。 她只觉得胃里一阵阵反酸,本来早膳她就没吃几口,应该不是吃坏了东西。 要抄的佛经不过十来张,夫人并不是想借此真的磋磨她,只是想看她的态度吧!阿娆定了定神,集中精神,想快些抄完。可第一张还没写完,她手中的笔没攥住,滚落到了小几上。 一大滴墨汁在纸上泅开。 她只感觉小腹中突然尖锐的疼了起来,这次疼痛比先前那两次都要严重。 “来人。”阿娆不敢再坚持,当机立断的丢了笔。她用手撑住小几,艰难的站了起来。 一定是哪里不对,她决不能在这里出事。 连枝闻言忙赶了过来,看清阿娆的脸色时吓了一跳。清早出宫时还面色红润的选侍,此时竟面色发白,眉头紧蹙,似是在极力忍耐着痛苦一般。 “你去把夫人请过来,再让夫人悄悄请个大夫来。”阿娆脸色难看极了,强忍着恶心道:“我不能在侯府出事,夫人自会明白该怎么办。” 夫人可以适当的敲打她,却也不愿见她真的有事。 且不说在人们眼中她是安远侯府的人,就凭着她现在是太子选侍,如果她在侯府出事,太子和太子妃之间会产生嫌隙,夫人想到这一层,断不会掉以轻心。 “带着那两个丫鬟一起走,结香芳芷留下来。” 连枝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忙答应着离开。芳芷和结香一左一右的搀着阿娆,阿娆疼得弯下了腰,用手捂住了小腹。 “去小佛堂后面。”她几乎是从牙齿中挤出来一句话来。 小佛堂后面有间隐蔽性极好的屋子,阿娆还曾陪着太子妃在此处抄过经,有床能休息。 幸而没有几步路,等到阿娆被两人搀过去时,只觉得里衣已经被冷汗湿透。在进门前的一刻,她到底没忍住,呕了酸水。 自己今日的种种反应,让她意识到一种可能性,巨大的恐惧涌上了心头。 连日来事情太多,本就月事不大准的她,更是没有留意。忽然她想起在琢玉宫中,她觉得恶心,只当是鲜肉的点心油腻。就是在那之后,安贵妃突然让一个老嬷嬷给她戴上手链,还摆弄了许久。 从那时,安贵妃就确认了。 所以她才回东宫,侯府的消息就传来了。定是安贵妃命人从中作梗,不仅想流掉她的孩子,还要选在安远侯府,在夫人的面前。 安贵妃好生歹毒,这就是要挑拨她和太子妃,挑拨太子妃和太子的关系,也让夫人背上谋害皇室血脉的罪名。 这件事必须要做得早,等她察觉到自己有孕时,就不能用这个法子了。趁着东宫还没人发现,安贵妃随便想些不轻不重的惩罚,就能害她肚子里的孩子—— 阿娆暗恨自己不够敏锐,自己身上的变化,竟都给忽略了。 好在还算来得及,她也是怕在夫人这儿出事,才觉得异样便停了下来。此时虽然肚子还是疼,却慢慢好了些。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陈氏带着人急匆匆的赶来。 陈氏本意只是敲打阿娆,并没打算真的伤害她,故此准备意思意思抄几张也就罢了。谁知没过多久,连枝竟带人过来了。连枝在陈氏身边低语了几句,陈氏面色大变,忙吩咐身边的大丫鬟出去找大夫。 听了连枝的描述,陈氏猜到阿娆的反应许是有孕了。她肚子里可是太子的血脉,断不能出任何差错。 余嬷嬷在一旁听到了,也吓得脸色发白。 她明白了安贵妃为何突然让她做这样看起来起不到挑拨离间作用的小事——如果阿娆没有身孕,便是跪着抄一个时辰佛经,也是无碍的。如果阿娆怀有身孕,在佛堂跪上半个时辰,都有出事的可能。 莫非安贵妃已经事先知道了—— 余嬷嬷懊悔至极,她原以为自己虽是听了安贵妃的威胁,却并不会伤害到夫人、太子妃! 陈氏没敢耽误,自己先去了小佛堂。她生养过两个儿女,见阿娆捂着嘴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样子,便猜了八-九不离十。 “夫人,我肚子疼。”阿娆咬牙道。她觉得胃里绞着难受,可也没什么可吐的。 陈氏忙让人端了温水让阿娆压一压,又亲自帮阿娆脱了衣裳检查。 万幸并没有见红,陈氏紧绷的精神放松了些。她扶着阿娆在床上躺好,细细的问过阿娆是怎么疼、月事多久没来等等,心又提了起来。 怕是阿娆的怀相不大好,往后还有遭罪的地方。 很快陈氏命人去请的大夫来了,替阿娆诊过脉后,确认了阿娆已经有了月余的身孕。 虽是有些流产的先兆,但并不严重。且发现及时,卧床静养几日,按时服用几贴安胎药,应该就无碍了。 阿娆和陈氏同时松了口气。 陈氏亲自把大夫送了出去,又细问了阿娆的身体状况。她心中充满了愧疚,从阿娆提醒她瞒下这件事开始,她才意识到自己想错了阿娆。如果阿娆真的如传言一般,早该把这件事闹大了,到时候阿妙会被牵连,阿娆就果真能扳倒太子妃。 她险些害了阿妙! 想到这儿,陈氏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怎么就犯了糊涂。 “夫人,请您派人将余嬷嬷给看管起来。”阿娆脸色虽是难看,精神却好了些。“看紧了她,不能让她往外传递消息。” 陈氏愕然,不由看向在旁边也是忙做一团的余嬷嬷。 “她已经被安贵妃收买。”阿娆见陈氏满脸的不敢置信,便把余嬷嬷儿子的事告知了陈氏,还道:“夫人,今日抄佛经的事,到底是您本来的想法,还是有人刻意的挑拨?” 说着,阿娆又将她在琢玉宫中发生的事说了。陈氏并不糊涂,纵然一时被人蒙蔽了,而因余嬷嬷的提议险些害得阿娆流产的事就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余嬷嬷本还想替自己辩白两句,到了这会儿,已经是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好孩子,委屈你了。”陈氏拍了拍阿娆的手,并不看余嬷嬷,只是淡淡的对身边的大丫鬟吩咐道:“把她带下去。” 阿娆本以为陈氏会先把余嬷嬷的事彻底弄清楚,可陈氏却只是命人先把她带下去。见阿娆目露疑惑之色,陈氏微微一笑道:“我没有包庇她的意思,眼下最要紧的是你肚子里的孩子,你一会儿喝了药好生休息,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陈氏在最初的惊怒之后,很快冷静下来。 比起立刻处置余嬷嬷,阿娆和孩子的安危更重要。无论阿娆怀的是男是女,都是太子的头一个孩子,地位自然不同。且这个孩子是要抱到阿妙身边养着的,她不能让孩子有丝毫闪失。 一时芳芷把药端了过来,陈氏亲自看着阿娆喝下去,又吩咐下去给阿娆做补身子又不腻的汤。“今日就别回宫了,在这儿住两日,等到身子安稳下来,再回去也不迟。” 阿娆见陈氏递给自己汤匙的手都是微微发抖的,想来这件事对陈氏的冲击极大,她倒是不担心陈氏会对余嬷嬷心软,毕竟余嬷嬷的行为伤害到了娘娘,夫人不会轻饶过。 “是。”阿娆应了一声,让芳芷回宫送信。只说她回了侯府后,夫人舍不得她离开,要她多住两日。 她本想瞒着太子和太子妃两日,等到身子稳定后回宫时再说,让芳芷去,是要做样子给留心此事的安贵妃看。可方才见连枝去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回来服侍,只怕是命人回去送信了。 阿娆的手轻轻搭在小腹上,心中有些后怕有些惊喜。 不枉太子日日念叨,她竟真的有孕了。 *** 东宫。 连枝派人送回消息时,正巧姜妙和周承庭都在清泰殿。 因着阿娆救过魏清姿,周承庭发现他接手调查定北侯楼晖贪腐案时,魏国公府给他行了许多便利。哪怕知道他在追查四年前靖北侯等人全军覆灭的那场战役,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随着调查的进行,疑点也越来越多。 “殿下,娘娘。”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孟清江进来通报道:“李东前来送信。” 李东正是周承庭派去安远侯府保护阿娆的人之一,见他回来报信,周承庭神色微沉。已经过了申时,阿娆也该带着人回宫了,怎么会只回来个报信的人? “宣他进来。”周承庭定了定神,道。 姜妙忙完回到东宫时,便已经派人去宫门前候着阿娆了。这会儿听了孟清江的话,不免也急了。 “恭喜殿下、娘娘。”李东照着连枝的吩咐,进门后先道喜。“选侍有喜了。” 周承庭和姜妙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姜妙便反应过来,面露喜色,真心实意的替太子和阿娆高兴:“恭喜殿下!” 反而是周承庭怔然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狂喜从心底蔓延。 不过片刻,他突然顿时冷静下来:阿娆有孕怎么会在侯府被发现,明明在宫中还没有什么表现——莫非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第73章 “只是选侍身子有些不适,此时不便回宫。”还不待二人问,李东便回道:“选侍已经让芳芷姑娘回东宫送信儿,说过两日回去。” 姜妙顾不得细想为何李东和芳芷要分两次来送消息,听到阿娆身子不适,她不由担心起来,对太子道:“殿下,妾身想回去看看。” 在侯府中发现有孕,一来是侯夫人有经验所以发现了,或者是阿娆出了什么事才被发现,只有这两种可能。 还没等周承庭说话,只听有人有通报说芳芷来了。 芳芷出来得早,虽是比李东到的晚了一会儿,还是赶上了。她气喘吁吁的道:“殿下、娘娘,选侍说甚是思念原先在侯府的日子,要住上两日再回来。” 阿娆这明显是在隐瞒。 这两人传了不同的话回来,显然是另有隐情。 “芳芷,本宫问你,柔选侍是不是有孕了?”姜妙不明所以,声音急促的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芳芷见了李东,便猜到是有人先来送信。既是瞒不住太子妃,她只得跪下,道:“是选侍吩咐奴婢这么说的。选侍在侯府时觉得有些腹痛,夫人请了大夫来,才知道选侍有了月余的身孕。” 她知道太子和太子妃夫妻相敬如宾,虽然眼下太子专宠自己主子,但在东宫之中,却是万万不能得罪太子妃的。故此她只得委婉的说出了事实,并不敢直接说是因为夫人让主子抄佛经。 连枝也是同样的想法,所以才让李东报信时隐瞒了一半的事实。 “就按柔选侍的话放出消息。”周承庭明白阿娆不会用这样拙劣的伎俩隐瞒,只怕是她想让有心人知道她没事,也暂且不想暴露自己有孕的消息。 姜妙愈发觉得有些糊涂,脑海中千思万虑,似乎真相就在眼前,她却抓不住重点。 “阿妙,你先不必去了。”周承庭心急如焚的惦记着阿娆和孩子,面上却镇定的道:“就按阿娆说的,过几日再接她回府。” 虽是知道自己娘亲一定会照顾好阿娆,可姜妙还是担心,她才想再争取,只见周承庭放低了声音,对她道:“孤微服去瞧瞧,你留在宫中。” 既是太子要亲自过去,她就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了。 *** 是夜。 阿娆靠在大迎枕上昏昏欲睡,折腾了这一日她明显感觉到精力不济。原来这些日子的疲倦和嗜睡都是事出有因,肚子里有了个小家伙。 她的手始终轻轻的搭在小腹上,不经意间也做出保护的姿态来。虽然开始有了害喜的症状,阿娆的精神还好。她唇角微微翘起,那喜悦便一直深到她的眼底。 陈氏看着阿娆,说不清心中是欣慰还是感伤。 阿娆是个有福气的,被送到太子身边后专宠不提,很快又有了身孕。她的阿妙,入宫三年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虽然阿娆生了儿子也要抱到阿妙身边,可她还是盼着嫡子生在前头。 无论如何,阿娆有孕都是个好消息。陈氏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阿娆还是知恩图报的,否则今日的事她不肯瞒下,连阿妙都会被牵连。 故此陈氏也是十足上心,亲自看着人煎好药、命人做了几样粥品并许多爽口小菜,看着阿娆吃了饭后才让她喝药。 眼见阿娆害喜痛苦,吐了几次都只有酸水,陈氏又准备了酸甜的果脯让阿娆吃点压一压。 原先预备姜妙有孕后送过去的补品,陈氏都拿了出来,给阿娆炖了,预备她不恶心时,尽量让她吃一些。 “夫人,您劳累了一日,也早些去休息罢。”阿娆吃完了一小碗燕窝,见陈氏还没走,忙道:“奴婢已经无事了,若是哪里有不舒服,一定让人去告诉您。” 陈氏见阿娆面露倦色,点了点头。帮她盖好了被子后,又叮嘱了连枝几句话,这才离开了。 自己哪里还能休息,现下余嬷嬷正被关在正院的厢房里。 阿妙让她回府荣养——现在想来这件事着实透着古怪。 阿娆见陈氏离开,才松了口气。 侯夫人对她有孕这件事,极为重视,就差不错眼珠的盯着她了。她明白夫人的意思,也愿意将孩子记在太子妃名下。 阿娆很乐观,抱到太子妃身边也没关系。左右宜芝院离太子妃寝殿也不远,她也能日日守在孩子身边。 “选侍。”正在阿娆陷入沉思时,忽然听到连枝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很快连枝端了漱口的温水放下一旁的小几上,轻声道。“殿下过来了。” 周承庭怕自己突然出现再吓到阿娆,只得让人先通传一声。 阿娆愣了片刻,门前的帘子被撩了起来,她眼前便映出一张英俊冷峻的面容来。太子是悄悄出宫的,穿了一身样式普通的玄色长袍,却仍是显得雍容清贵,威势不凡。 太子殿下竟真的来了? 连枝见状识趣的带着惊愕的结香退了出去,自己守在外头,把屋子留给两人。 “殿、殿下?”阿娆回过神来,有些心虚的就要掀开被子下地给太子行礼。“妾身见过殿下……” 周承庭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按住了阿娆的手。他脸色不大好看,声音也是淡淡的道:“柔选侍,你不是一贯很会在孤面前使性子、撒娇么?今日怎么这样规矩?” 阿娆知道太子生气了。 太子一定知道她心中所想,知道她所有的纠结和难处,可她险些出事也是事实。 “殿下,事不过三。”阿娆反握住太子的手,娇柔的身子就要往太子身上靠。她睁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配上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儿,愈发惹人怜惜。“妾身真的知道错了,绝对不会有下一次。妾身保证——” 见太子似是不无所动,阿娆又牵着太子的手,往她的小腹上放。她声音娇娇软软,湿漉漉的眼睛像是幼兽般无辜,“殿下,妾身有了您的孩子,您高兴吗?” 阿娆使劲浑身解数撒娇,只见太子殿下似是有所触动。 “阿娆,这是第三次。”周承庭定定的看着阿娆,语气严肃的道:“孤先前对你太纵容,总是由着你的性子来。” 阿娆忙抢着道:“妾身真的知错了。妾身以后都乖,都听您的话好不好?” 她惯来都是会甜言蜜语的撒娇,好让他一次又一次心软。也怪不得她曾是云南王府中最受宠的小郡主,这模样着实招人疼。 “要想让孤消气,你先说实话,今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周承庭硬下心肠,板着脸问道。 本想遮掩一二的阿娆,见太子脸色始终没有缓和的迹象,只得乖乖的说出了真相。“殿下,妾身真的是感觉到一点点不舒服时就立刻停了下来!”末了,阿娆还补充道:“大夫也说了孩子没事,只是要静养两日罢了。” 太子本就猜到一二,能让阿娆隐瞒的,只有跟太子妃有关的事。细论起来阿娆这件事处置妥当,毕竟如安贵妃所愿,就算阿娆腹中的孩子无事,传出太子妃谋害太子妾室腹中的子嗣,这名声不仅姜妙担不起,连他都会受影响。 可他怎么敢夸她?日日耳提面命她已经胆大包天了,若是再夸两句,只怕她胆子更大了。 这会儿他忽然意识阿娆曾经郡主身份的弊端,真真是胆大过人。 “难不成还要孤夸你不成?”周承庭挑眉,静静的看着阿娆。 阿娆忙摇头,太子不生气她都要谢天谢地了。“殿下,妾身回宫后保证乖乖待在院子里,哪里都不去。” 周承庭脸色稍霁。 阿娆心下一松,本来刚才被吓得都忘了恶心,忽然感觉胃里反酸,她忙用帕子捂住嘴,干呕了两声。 “阿娆,你哪里难受?”周承庭见阿娆难受有些不知所措,就要把连枝叫进来请大夫,却见阿娆抓住了他的衣袖。“殿下,把水递给我。” 周承庭忙拿过小几上的水,亲自试了温度后,才送到了阿娆唇边。 阿娆喝了口水压了压,才觉得好了些。她又指了指小几上的糖渍青梅罐子并杏脯干的罐子,眼巴巴的看着太子。 太子殿下任劳任怨的做起了服侍人的活儿。 连吃了两块果脯,阿娆才觉得恶心缓解了些。 周承庭觉得这样不是个事儿,他虽是听说过妇人害喜多有此症状,还准备让人去打听偏方。 又被折腾了一次的阿娆此时没什么精神,软绵绵的靠在太子身上,哪里还有方才伶牙俐齿辩解的模样。“殿下,妾身也吃到苦头了,您别气了好不好?” “没有下一次。”周承庭沉着脸道。 阿娆用力的点了点头,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周承庭却仍是不放心,预备着让人把她严严实实的看管好,不给她自作主张的机会。 “殿下,这件事是安贵妃指使。”阿娆经过今日的事,终于能确定一件极重要的事。“安贵妃除了余嬷嬷这颗钉子,再没有别人了。” 否则她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只利用余嬷嬷。既是如此,就能把一切如实的告诉太子妃。 第74章 阿娆先前一直担心安贵妃在太子妃身边还留了别的后手,是以没敢告诉太子妃,怕惊动安贵妃的人。 安贵妃得知她有孕后,想要让她和太子妃决裂,只能投奔琢玉宫。如果太子妃身边还有安贵妃的人,安贵妃也不必指使余嬷嬷撺掇侯夫人,直接就在宫中让她出事,也免得牵连安远侯府。 虽说安远侯府是太子岳家,明眼人都能看出侯府未来的继承人姜知瑞与六皇子周承轩交往甚密,如果阿娆真的在安远侯府出了事,太子追究起来,安远侯府势必都要受到牵连。 安贵妃这也算是“壮士断腕”的行为了罢,之所以这么做,还是因为在东宫没有别人可用。否则在她没察觉道自己有孕的情况下,太子妃又时常赏赐她东西,总能找到下手的机会。 “你是想把自己当做棋子与安贵妃周旋。”周承庭听了阿娆的话,语气笃定的道。 太子的语气和神色都不怎么好,阿娆见了,心不由一沉。看样子是没办法糊弄过去,她眨了眨眼,还是道:“是。” 从她答应服侍太子时,一切行为便全都是为了报答太子妃的恩情。可太子妃待她越好,她就越觉得愧疚。再加上太子说过的想让她成为宠妾,目的就是当太子妃面前的靶子,阿娆一改低调开始张扬,甘愿为出头的椽子,与王皇后、安贵妃周旋。 “殿下,妾身承认,前两次虽说答应过您和娘娘要保护好自己,却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事已至此,阿娆只好和盘托出自己的想法。“妾身只想着不辜负娘娘的恩情,别的全都没顾上。” 其实阿娆不需要解释,她先前的种种周承庭都看在眼中。从最开始阿娆战战兢兢的侍寝、到后来阿娆做足了宠妾的姿态,全都是为了阿妙。 这其中也有他的责任。 他为了让阿娆安心的留在自己身边,就骗阿娆说要她好好做宠妾,将来好保护太子妃。这个傻孩子,只怕全都当真了。 “可是殿下,妾身如今不这么想了!”见太子不出声,阿娆忙道:“从娘娘告知妾身真相,从您把妾身救回来之后,妾身真的没再不把自己安危当回事!” 阿娆抓住了太子的手腕,有一道清晰的伤疤没有消下去。那时她情急之下用簪子胡乱刺的,当时她就想着自己死了,也决不能连累太子。那时太子肯来,她已经没有遗憾了。 “殿下,我不会再做傻事了。我知道,若是我不好,您和娘娘一定更心疼!”阿娆也不顾上称呼,恳切的道:“更可况、更何况如今还有了孩子,我会好好保重自己的。” 周承庭回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 他不怪阿娆,在那个雨夜之前,他们谁都没有看清自己的心。 “阿娆,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周承庭又是心软又是心疼,哪里还舍得再深究。“太子妃在宫中也正记挂着你,只怕这一夜她也睡不着了。” 阿娆乖巧的点点头,经过了最亲之人的背叛,自己不想再相信任何感情。先前她太自以为是,还以为舍弃自己周全了别人,殊不知会给在乎她的人带来更大的伤害。 这对太子妃和太子来说,太不公平了。 还没等阿娆再开口,却听到连枝声音略高的通传声。“夫人,您来了。” 阿娆知道陈氏本就因为她得宠心里不痛快,若是瞧见太子夤夜前来为了看她,只怕会更难受。陈氏可是太子妃心中唯一的亲人了,陈氏哪里有些不好,难受的还是太子妃。 “殿下,您既是微服出来的,是不是该离开了?”阿娆面露焦急之色,道:“若是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周承庭淡淡的应了一声,重新扶着阿娆躺好,自己也起身,只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说话间陈氏亲自端着个小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个甜白瓷的碗,闻着味道就像是药。 “给岳母请安。”没等陈氏先给周承庭行国礼,他倒抢先一步给陈氏行了家礼。 陈氏的哥哥、靖北侯陈清随、儿子姜知越都是旗帜鲜明站队东宫的人,又都已殉国,周承庭对陈氏想来都是客气的。 陈氏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太子,吓了一跳,险些把手中的汤药给撒了。 她忙还礼,见太子站在阿娆身边,一副全然关心保护的神色,心中既是愧疚又颇有几分不是滋味。 太子帮了她们母女不少忙,她却险些害他的血脉有闪失;太子竟为了阿娆微服出宫,可见阿娆的得宠非同一般。 “今日之事,臣妇有罪。”陈氏说着,就要给太子跪下。太子既是过来,一定是得到消息。“一切都是臣妇的过错,与娘娘无关。” 周承庭亲自扶起了陈氏,温声道:“阿娆已经告知了孤缘由,罪责不在您,您也是一时被人蒙蔽。” 一旁的阿娆听了,心中微动。太子是要把这个人情卖给她,让侯夫人感谢她—— “余氏之过,皆因臣妇失察。”太子越是和颜悦色,陈氏心中就愈发愧疚难安。想到这其中少不了阿娆的求情,陈氏只恨自己一时昏了头,竟然人钻了空子,实在对不住阿娆。 周承庭将陈氏视为长辈,温和的道:“也不尽然。还希望夫人将余嬷嬷交给孤,一切自有孤安排。” 陈氏审问过余嬷嬷,余嬷嬷声泪俱下全部都招了。包括她是怎样被安贵妃收买、为何被太子妃送出宫、又如何听了安贵妃的话撺掇着要给阿娆点颜色瞧瞧。 既是太子开了口,陈氏哪里还有不答应的。 想到这儿,陈氏看向阿娆的目光都是歉然和愧疚。倒是她误会阿娆了,险些酿成大祸。陈氏亲自端着汤药过来,想当面给阿娆赔罪,没想到遇上了太子。 其实还能再利用余嬷嬷反过来对付安贵妃,阿娆才想说话,见太子眼神淡淡的扫过来,忙紧紧的闭上了嘴。 她知道自己当下最要紧的就是养好身子,平安把孩子生下来。 *** 阿娆没有多问余嬷嬷的下落,三日后大夫断定她可以乘坐马车时,她终于能启程回宫。 这三日来,太子每日都会想办法过来,哪怕是陪她一炷香的功夫,哪怕是她睡着以后——她发现自己枕边会放着一小包点心或是一小罐果脯。 太子这招很管用,她旁的事都不操心过问,只安心养胎。 虽说阿娆知道陈氏心中仍有芥蒂,却也体谅陈氏作为母亲的心。 陈氏自从知道余嬷嬷的事后,待她更是好了十倍、百倍,每日亲自煎药送药不提,还叮嘱她许多有孕后要注意的事情,一日三餐也是陪着她用,简直是关怀备至。 阿娆被看管得苦不堪言,只想着快点回宫后,在宜芝院她是主子,就能自己做主了。 只是她没料到,有其母必有其女。 阿娆回了东宫后,想着要换身衣裳去给太子妃请安,却见太子妃已经等在了宜芝院里。 “妾身见过娘娘。”阿娆就要蹲下身子行礼,却被太子妃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姜妙拉着阿娆上下打量了一通,见阿娆精神好、气色也不错,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那天夜里太子回来后,只告诉了她阿娆平安、肚子里的孩子也好,只是动了些胎气。至于阿娆会动胎气的缘故,太子含糊其辞,并没有说清楚。 而姜妙已经猜到定然和她娘有关,所以阿娆和太子才都不好说。 “阿娆,让你受委屈了。”姜妙心中庆幸,幸而阿娆腹中的孩子无事。“这事因我而起,是我对不住你。” 阿娆忙摇头,道:“娘娘,您看妾身这不是好好的,一点儿事都没有!” 姜妙心中已经拿定主意。在阿娆回来之前,她就和太子商量,告知她娘真相。她还准备找机会抬高阿娆的身份,等到阿娆生下长子后,太子嫔由阿娆来做,这样孩子也能养在阿娆身边。 如果能让安远侯松口,把阿娆记到她娘名下就好了,起码出身好一些。 只是姜姀、胡姨娘才出了事,姜长义是断不会答应的。此事急不得,离阿娆生产还有大半年,她有时间慢慢谋划。 “娘娘?”见太子妃没出声,阿娆有些惴惴不安的抬眼。太子妃如同姐姐般疼她,处处维护她,她先前的自以为是简直是自私。“妾身保证好好休养,一切都听您的。” 姜妙挑起一边的眉毛,已经是要做娘的人了,撒娇的功力也没有减退。“听我的?” 阿娆用力的点点头。 “那好啊,收拾东西去我殿中。”姜妙淡淡的道:“我娘给我送了信,交代了要怎么照顾你,我亲自看着才放心。” 阿娆瞪大了眼睛,想到在侯府苦涩的汤药、一日三顿不少的膳食、各色的补品——阿娆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看着都吃不下去。她能不能收回自己的话? 姜妙在心中努力忍笑,面上还是一派云淡风轻。 这个傻孩子,就是她点了头,太子殿下还不得跟自己急了? “娘娘,那个、您管理东宫很忙,就不必再劳神妾身了罢。”阿娆斟酌着词句,软软的道:“妾身保证严格听从您的吩咐,好好吃药、好好吃饭。” 姜妙索性淡定到底,直到阿娆百般保证后,才“勉强”答应放过了她。 见阿娆面上有了倦色,姜妙让她好好休息,自己回了寝殿。 “珊瑚,给夫人送信。”姜妙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淡淡的道:“过两日就会传出阿娆有孕的消息,让夫人务必入宫道贺,我有话要当面跟夫人说。” 珊瑚答应着去了。 第75章 琢玉宫。 安贵妃直到阿娆回宫,也没等到阿娆流产的消息——到底是余嬷嬷没办成这件事,还是胎儿已经流掉太子妃把这事给压了下来? 想到这儿,安贵妃觉得心里没底,借着探视阿娆的名义,带人去了东宫。 上次阿娆受伤,安贵妃便派人送来了许多补品。那日搜救毕竟是六皇子主持的、当初带着一种女眷出门的又是安贵妃,于情于理她都该过问。 等安贵妃到了东宫,自然要先去太子妃殿中,正巧阿娆也在。 安贵妃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阿娆,见阿娆精神气色都好,她站在太子妃身边,身上的窄身褙子愈发衬得她腰肢纤细,想来是还未知道自己有孕。 “贵妃娘娘,您喝茶。”阿娆亲自给两人奉茶,神色温婉的服侍人,没有半分不耐。 已经是太子宠妾的她,还能这样谨慎本分,倒颇有几分自己年轻时的沉稳。安贵妃慢慢的切着茶,悠然的同太子妃闲话家常。时不时提上两句阿娆,太子妃的神色倒也平和。 “阿娆是个有福气的,人也勤谨。”姜妙故意对安贵妃笑道:“我只盼着她早些为太子开枝散叶,也不枉太子疼她一回。” 安贵妃也笑着附和一声,等到姜妙知道阿娆已经有孕时,还能不能笑的出来。 太子妃入宫三年无所出,阿娆这才在太子身边多久,就已经有了身孕——被人们嘲笑可怜的便是太子妃了。 如果阿娆顺利生下太子长子,那么东宫独大的就是阿娆了。太子妃不可能无动于衷,或许会再抬一个人跟阿娆抗衡——容貌上很难找到比肩阿娆的人,最好的做法就是联手长公主再选一位太子嫔。 王皇后已经失败了一次,便是皇上点头,静安长公主也不答应。安贵妃在心中暗暗谋划着,或许这也是一次机会。 安贵妃正在思索中,目光落到站在太子妃的阿娆身上,发现她正皱着眉,显然不大舒服的模样。 还没等她开口,便见阿娆用帕子捂住了嘴,就往殿外走去。 姜妙知道阿娆这几日害喜反应越来越明显,心中焦急,却不好自己起身,忙给珊瑚使了个眼色,珊瑚会意的追了出去。 等到阿娆回来时,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脸色有些发白。她轻声道:“妾身失礼了。许是这几日脾胃不舒服,方才忽然觉得恶心。” 安贵妃适时的开口道:“柔选侍的月事可还准?本宫瞧着,这倒像是害喜的反应。” 她虽是对着阿娆说的,目光却往姜妙身上飘去。只见姜妙先是一愣,忙道:“贵妃娘娘说的是,请太医来东宫。” 阿娆有些手足无措的被人拉着坐在软榻上,神色间有几分欣喜亦是有几分慌张。 安贵妃没有走,细问起阿娆这几日的状态。等到太医来之前,已经几乎确定了,太医不过是确认阿娆有喜的消息。 太子将有子嗣,打破了暗中流传的太子可能不育的流言。 只怕皇上也要担心起来了。 安贵妃道了喜后款款起身回宫,她要好好利用这件事。 她才离开,姜妙忙督促着阿娆换了件衣裳,陪着阿娆用了些清淡的午膳后,让她去自己床上歇会儿。“你有孕的消息传出去,只怕来送礼探听消息的也不少。” 这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哪怕不是嫡子,也是极为重视的。 阿娆依言脱了外裳,仅着里衣躺在了太子妃的大床上。她从温暖的被子里探出头来,小声道:“娘娘,您在哪儿休息?” 两人先前在侯府时也曾一起住过,姜妙怕阿娆不安,索性自己也躺下了。 好像又回到了她被娘娘救回来的时候,她从噩梦中惊醒时,有娘娘安慰她。阿娆闭了一会儿眼睛又悄悄睁开,只见太子妃也正看着她。 “睡不惯?”姜妙低声道。 帐子被放了下来,外头的宫女们也都悄无声息,房中显得格外安静。 “妾身还不太困。”阿娆同样小声回道,仿佛有种说悄悄话的错觉。 姜妙转过身,支起半边的身子,轻笑道:“那咱们说会儿话。” “阿娆,我娘为难了你罢?”姜妙见阿娆想解释,摆了摆手,道:“我娘不会有意害你,但我也知道,她会为了我敲打你。你放心,我会把原委跟她说清楚。” 阿娆想说她真的不怪陈氏,当初没有陈氏的默许,她又怎么能被娘娘护着?逃开了姜知瑞的魔爪? “阿娆,如今你肚子里有了孩子,就断不能像先前一样。”借此机会,姜妙干脆把话都说清楚。“我知道你知恩图报,之前涉险也都是为了我,可对于太子和了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 阿娆心中忐忑起来,果然娘娘都看在眼中。 “上次我跟你说过,我心中另有他人。我迟早要离开宫中,在宫中要跟太子过一辈子的是你。”姜妙语气轻轻的,如同羽毛拂过。“以你的聪慧,能在宫中过得很好。眼下你只是身份差些,这件事我和太子来想办法。” 太子妃还在行宫时就把自己的好友引见给她,如今又想着帮她抬高身份,阿娆眸中闪过水光。太子妃已经坦诚相对,她不想娘娘为她费心筹谋,也没道理再瞒着自己的秘密。 阿娆摇了摇头,笑容中倒有几分释然。“娘娘,我先前一直都瞒着您。我并不是在天灾中流离失所的孤女,也不是楚王府的丫鬟。我原来的名字叫慕明珠,是云南王的女儿。”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太子妃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姜妙曾猜过阿娆出身不凡,却断没想到她竟是那位有名的明珠郡主。虽说明珠郡主没在京中露过面,却是极为有名。所以那两次阿娆才能发现不对,所以阿娆要躲着藩王的家眷…… 能告诉太子的,阿娆也如数告诉了太子妃。她只想告诉娘娘,份位什么的,她完全不在乎,请娘娘不必费心。 姜妙充满了心疼,被云南王捧在手心娇宠着长大的小郡主,经历这这么多的苦难,眼神却依旧清澈如此。“阿娆,你准备一辈子都要瞒下去么?” 阿娆清浅一笑,神色却很坚定的点点头。“娘娘,失踪数年的云南王郡主成了太子的妾室,这不是什么好事。” 为了最疼她父亲、最爱她的男人——云南王和太子,她甘愿放弃郡主的身份。她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太子妃道:“娘娘,您一定也能体谅我的心情罢!” 姜妙叹了口气,伸手拂过阿娆的长发。 “傻孩子,只是苦了你。” 阿娆笑得满足,她声音轻快的道:“有您和太子宠着,我还怕谁不成?” *** 太子选侍有孕的消息传出去时,正值皇上寿宴前,藩王家眷们都在京中。皇上为了表示对太子的重视,赏赐了不少东西。王皇后、安贵妃都有表示,后宫的妃嫔们、藩王的家眷,来东宫送礼的人络绎不绝。 为了让阿娆清静,姜妙干脆大多数都推说阿娆害喜严重不舒服,尤其是云南王、楚王家眷,姜妙全都给挡了回去。只有少数她觉得以后能对阿娆有帮助的人,才让阿娆见了。 连续几日东宫都门庭若市,阿娆得以在宜芝院中偷闲,太子更是把大半的公务都搬了回来。 这日用过午膳,见阿娆已经睡下,周承庭带着人回了清泰殿。 “殿下,云南王府大郡王慕柯明的人在查那日假扮兰月郡主的人。”纪北南前来回话,“属下从云南来的人中探听到消息,那两只鹰只听大郡王和兰月郡主的话,似是通过特质的哨子发出指令。” 既是兰月郡主有,明珠郡主应该也有。纪北南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太子的意思。 “引导他们往慕柯容身上查。”周承庭道:“寿宴之后他们会陆续离京,先敷衍几日。” 纪北南应了下来。 “殿下,属下查过了,就在山体崩塌的前一日,演武场的火药丢失了些许。李东带回来的纸壳,也能跟演武场丢失的火药对上。”他递上了一封信笺,道:“属下找了火器营的兄弟帮忙推算过,那些炸药不足以炸得山体崩塌,却未尝不是诱因。” 如果本就具备山体崩塌的条件,有人在山上炸石块,无疑是加速了崩塌—— 若再迟一些,于大雨滂沱无人经过时崩塌,便不会出现死伤! 周承庭漆黑如墨的眸子愈发深不见底,寒声道:“查周承珏、周承庭身边的人。” “是。”纪北南忙道。 “到底是谁把证据送到了李东面前,可曾查到些蛛丝马迹?”既是已经查证了火药,周承庭愈发确信自己能找到阿娆是有人帮忙。“咱们身边,有什么可疑的人吗?” 阿娆在云南地界出事,她奶娘尚且能帮她隐瞒身份逃脱——同样的,在西北战场上,陈清随、姜知越、秦铮等人同样尸首都已面目全非,会不会他们之中有人活了下来? 阿妙也说过,她在猎场边上见过一个很像秦铮的人。 周承庭心中愈发确认此事,却怕让姜妙难过,不敢给她希望。 纪北南思索了片刻,迟疑着道:“殿下,能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证据丢给李东,应该已经说明,他对东宫护卫极为了解。” 听了他的话,周承庭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李东是在秦铮等人离开前就跟在他身边的人,那日在场的另外几个人,是两年前成为东宫护卫的。 送证据的人,只敢确认李东是他的亲信! 想到这儿,周承庭心中亦是有些激动。他定了定神,对纪北南道:“有件事交给你去办。” 如果他们都能好好的活着—— 第76章 陈氏早在得到女儿派人送信请她入宫之前,就已经在准备入宫事宜。 这件事是她做得莽撞,险些酿成大祸。陈氏心中除却愧疚外,还有对女儿姜妙的担心。阿娆在侯府的短短时日,太子竟夜夜微服去探望,哪怕阿娆已经睡下了,太子也不叫醒她,只默默看一会儿就走。 传言果然不假,太子对这妾室格外上心——相应的,因为自己的过失险些害了太子血脉,太子会不会因此迁怒姜妙? 故此陈氏这些日子都是忐忑的。 等她到了宫中时,正赶上一波前来道贺的人。从姜妙面上她瞧不出异色来,只见姜妙眉角眼梢都带着笑,似乎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举手投足间透着太子妃的尊贵气派,陈氏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自己的阿妙已经成了一个合格的太子妃,可她心中的苦涩,又有谁知道呢?她要把丈夫妾室有孕,当成自己有孕一样高兴。对于性子直爽的她来说,一定很难受罢? 陈氏一面接受着众人的恭维道喜,暗中却在心疼女儿。 好容易等到这些人离开,姜妙给珊瑚使了个眼色,让她带着人都下去,她有话单独说。 姜妙请陈氏在主位坐好,见人都离开后,才轻声道:“娘,女儿有话对您说。”说着她撩起了裙摆,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 陈氏见姜妙如此郑重,心不由一沉。 “阿妙,到底出什么事了?”陈氏忙追问。太子和阿妙自幼感情都不错,待她像妹妹一样,在她们母女最艰难的时候,更是顶着压力求娶阿妙为太子妃。就算自己做错了事,总不至于迁怒阿妙罢? 姜妙知道母亲误会了,忙解释道:“娘,这事跟阿娆无关,是女儿和太子殿下的事。” 听了她的话,陈氏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可她却更糊涂了。 “娘,女儿和殿下并不是真的夫妻。”” 陈氏闻言,不敢置信的重复道:“阿妙,你、你说什么?” 太子和太子妃是假夫妻,这若是被人发现就是欺君之罪!陈氏只感觉一阵惊雷在脑海中炸响,太子不喜欢阿妙么? 所以阿妙入宫三年都没有身孕,怪不得她请了名医帮阿妙看,却看不出任何问题来。 一时间陈氏脑中乱成一团,满目震惊的看着姜妙。 姜妙抬起头微微一笑,望着陈氏,眸中闪着水光,声音虽轻却坚定的道:“女儿喜欢的是秦铮,这辈子只认定他一个人。太子殿下为了成全女儿,提出假意娶女儿为妻。等到太子登基后,就会放女儿离开。” 陈氏愕然,彻底愣住了。 她知道女儿不喜针线女红,素日里常跟着哥哥舞刀弄枪,故此跟常来往的太子、秦铮关系都不错。她忽然想起来,在传来儿子姜知瑞和哥哥陈清随的噩耗时,姜妙整个人都像丢了魂儿一般,镇日里浑浑噩噩。 原来,深埋在姜妙心底,从未敢说出口的悲伤,还有姜妙的心上人,秦铮! “娘,女儿真的喜欢秦铮。”姜妙定定的看着陈氏,凤眸中沁满了泪,像是这些年从未宣之于口的委屈。“他说,等到从西北回来,就上咱们家提亲——” 姜妙说着,声音中不免添了些更咽。 难怪,她强撑着精神给阿妙找人家、说亲事,见姜妙几次欲言又止,却都懂事的没说什么。 阿妙过得太苦了。 “傻孩子,你心里的苦怎么不告诉娘?”没有姜妙曾经预想过的,自己娘亲得知真相后会对她失望、会伤心,娘眼中只有满满的心疼。 姜妙怔然了片刻,终于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扑到陈氏怀中伤心的哭了起来。 *** 宜芝院。 得知陈氏今日入宫,阿娆便替太子妃担心。不知道夫人是否能接受太子和太子妃的事,这对她来说也是个极大的打击了吧! 她命人去随时探听着消息,等到陈氏走的时候,自己还是要去送一送的。 只是还没等阿娆过去,只听施东气喘吁吁的派来通报说:“娘娘和侯夫人过来了!” 阿娆忙扶着腰从软榻上起身。 还没等她走到廊庑下,只见太子妃挽着陈氏笑盈盈的走了过来,阿娆忙上前行礼。 姜妙快走两步扶住了阿娆,一副亲昵的模样。“我说了几次,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这些礼数在人后都免了。” 陈氏也是含笑看着阿娆,先前目光中那些若有若无的复杂,也尽数没了,只剩下长辈对晚辈的关心。方才在太子妃殿中,听阿妙说了那两件阿娆以命相帮的事,她又怎么会没有触动? 她先是问了阿娆的起居饮食,又叮嘱了些要注意的地方。见阿娆都乖巧的应了,看阿娆愈发觉得喜欢。若是可能,她倒真的愿意把阿娆记到名下做女儿。 虽然那日阿娆说了她不在乎名分,可姜妙得知她不愿再做明珠郡主,反而觉得更应该给阿娆找个好的出身。自己离开宫中之后,阿娆身份不显的话,光有太子的宠爱是不够的。 故此姜妙虽没透露阿娆的身份,只对陈氏说阿娆曾经救过她,心里觉得亏欠阿娆。 三人进到里屋后,陈氏环视了一周,一眼便看出太子和阿娆住在一起。她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阿妙不适合深宫的生活,可真的有一日离宫,阿妙又该如何自处? 从没见过太子与太子妃和离的,就算能假死离开,阿妙难道要隐姓埋名的孤独终老么? 三人各有心事,说了一会儿子话,阿娆便和太子妃一齐把陈氏送上了轿子。 “阿娆,累不累?”姜妙见阿娆陪着站了许久,回到宜芝院时拉着阿娆坐下。“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阿娆笑着摇了摇头,道:“娘娘您放心,妾身没有舒服。” 前些日子姜妙把自己私库的钥匙给了阿娆,直言一切用具全部从她的私库拿。阿娆想要拒绝,姜妙却以防患于未然之由,硬塞给了她。 宫中人多手杂,从内务司送过来的东西,难免不会被有心人做手脚。姜妙担心有人对阿娆腹中的孩子下手,干脆以绝后患。 左右她私库中的嫁妆也没打算带走,她要都留给阿娆。 姜妙特意送了几匹柔软的松江棉布来,说给孩子做贴身的衣物穿。还她身边的人开始绣婴儿的小被子,甚至很少拿针线的她,也准备亲手做件小衣裳。 左右娘娘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宫,阿娆已经想好了把孩子抱到太子妃身边养着,才能平息宫中甚嚣尘上的流言——太子选侍在东宫中比太子妃还厉害些。 一时有人通报说太子回来了,两人迎到了廊庑下,姜妙对太子微微点了点头,就笑着说自己还有事,离开了宜芝院。 “今儿吐得还厉害么?”周承庭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揽住阿娆的腰,两人一起走进了里屋。“可曾好好用午膳了?安胎的药都喝了?” 太子公务再忙,也从没忘了关心她。阿娆心中一暖,笑着都应了,道:“好多了。您放心,有娘娘看着妾身,妾身可不敢偷懒耍赖。” 说话间芳芷把药膳给端了上来。太医说了阿娆要少食多餐,在不吐的时候适当吃些补身子的药膳,故此在午膳和晚膳之间,便加了这么一道。 阿娆才见了,不易觉察的皱了皱眉。 “孤在这儿,你就不好好吃药膳了?”周承庭从芳芷捧着的托盘上拿过了粉彩小碗,在碗沿儿上探了探温度。“你自己吃,还是孤喂你?” 在屋中服侍的芳芷和结香闻言都抿着嘴笑了,阿娆面上浮出一抹绯色,忙自己接了过来。 她总觉得这药膳有种特别的味道,不大喜欢。可是太子盯着,只能勉强自己吃。过了好一会儿,还没下去半碗。 “要不要孤把太子妃请回来?”周承庭似是漫不经心道。 阿娆听罢,忙又拿起勺子,乖乖的吃了起来。 自己这太子在阿娆面前竟毫无威慑力,远不及太子妃,周承庭认命的叹了口气。 “殿下,娘娘青梅竹马的那位秦世子有消息了么?”阿娆把碗放到一边,小声道:“今儿夫人过来,娘娘只怕是都说了。” 她见到太子妃虽是笑着,可眼角分明是红的,定然是哭过。 那日在猎场时,太子妃说见到了他,太子在追查此事。想到在太子妃的回忆中,那个英武高大却温柔的男子,阿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猛地坐直了身子。 周承庭还来不及回答她、也没来得及让她小心些,只听阿娆道:“殿下,这位秦世子,手臂上有没有疤痕?一道贯穿大半个手臂的伤痕?” 那日在风雨中,似乎有人拉了她一把,才没让她直接滚落山崖,而是堪堪停住了。 阿娆起初以为是哪个护卫。 可今日再想起太子妃的话,阿娆只觉得自己看过娘娘说过的那双眼睛。她仿佛瞧见了一个人,带着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听了她的话,周承庭慢慢皱起了眉。 “没有。” 可阿娆的话无疑也验证了另一件事,那日大概真的有人帮他,才顺利找到了阿娆。 那个人会是秦铮么? 第77章 阿娆闻言不由有些失望。 如果秦铮曾出现在猎场附近,见过太子妃的话,一定也见过她,出手帮忙就显得合情合理。 “他后来受了伤也不一定。”周承庭开口道:“你说的线索很有用,孤会顺着查下去的。” 听了他的话,阿娆点点头。虽说战场险恶,奶娘能护着她,或许也有人能护住世子、秦世子——如果太子妃的至亲至爱之人都还在,娘娘也就不用那么苦。 “这几日孤会比较忙,不能陪你了。”周承庭说完,见阿娆面上似有雀跃之色,又不紧不慢的补充道:“药膳、安胎药,便由阿妙看着你喝。” 鉴于她实在“前科”太多、“劣迹斑斑”,周承庭和姜妙,对她可谓是“严防死守”。 “哦。”阿娆兴致缺缺的应了一声,在心中暗暗比较着谁对她更纵容些。 周承庭亲自把她送到了太子妃处,叮嘱了一番,才回了清泰殿。 “殿下,属下去查过了炸药的事。”纪北南已经等在书房,他呈上一封信笺,里面是调查的结果。“三皇子的人在秋狩期间都没什么动作,是六皇子的人。眼下当数太子妃的庶兄姜知瑞,嫌疑更大一些。” 周承庭接过了信笺。 他一目十行的浏览下去,姜知瑞本身就在兵部,也因有战功,被周钧禹所赏识。当年因陈氏已有诰命,便把诰命赏了胡姨娘。等到姜知越殉国后,他更被视为侯府的继承人。 “让人把演武场丢炸药的消息,等孤在正乾宫时,送到皇上面前。”周承庭淡淡的道:“交给皇上的人去查。” 纪北南很快便明白了太子的意思。 当着太子的面,皇上不可能不查,毕竟当时有东宫的人受伤,此时正怀着身孕的太子选侍,因此险些丧命。哪怕是为了安抚太子,周钧禹也要有动作。而一旦消息传出去,周承珏也会闻风而动。能打压周承轩的机会,他不会放过。 那时便要热闹起来了。 “属下明白,属下会帮着三皇子的人,查证此事。”纪北南会意道:“也会帮着他选择恰当的时机,公之于众。” 到时候,哪怕周钧禹想护着自己儿子,只怕也力不从心。 周承轩若想开脱自己,必然也要付出些代价。更重要的是,周承轩私下的动作太多,必定会引来周钧禹的怀疑。 趁着他们内乱,他便能查清当年的真相。 *** 京城,云南王府。 慕柯明看着手下送来的消息,确认慕柯容的人也曾在京郊活动。可是,对于那日的马金成口中的姑娘,他心底还是存了更多的期待,那个人是他的妹妹,慕明珠。 “哥,我有件事要跟你说。”慕兰月也没让人通报,推门而入道:“昨日我看见——” 慕柯明放下了手里的密信,叹了口气道:“兰月,我跟你说过了,有事过来也要先让人通报一声。” 慕兰月不以为意的点点头,见书房中没有别人,继续道:“慕兰雅和慕兰馨她们两个又出去了,最近她们跟安贵妃走得很近。哥,难道咱们就还是无动于衷?” 他自是知道他这位二弟势头正好,想要攀附京中的贵人,想要尽快获封世子。 “哥,你可是长子,就算杨氏的身份高些,可慕柯容也是庶子,王妃可没把他记到名下。”慕兰月神色间添了几分不屑,道:“整日里她们两个倒像是多高贵一样!” 慕柯明叹了口气,道:“兰月,你要放平心态。杨家放眼整个云南都是大族,咱们难以抗衡。如果没有明珠,你我会随着他们一同获封?”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慕兰月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明珠、明珠!又是她!”慕兰月咬牙道:“父王、王妃宠着她,娘多疼着她,就连哥哥也是!如今她都死了,哥你能不能不提她了!” 虽然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慕明珠简直是她的噩梦。 王府别的庶女不知道多羡慕她,有慕明珠这样得宠的妹妹,连带着她也能获封郡主。可谁又知道,她所承受的压力? “兰月!”慕柯明铁青着脸,沉声道:“明珠也是你妹妹!你就没有盼望过,她可能还没死?” 是的,明珠可能还活着! 慕柯明深埋心中的一个秘密,他连云南王都未曾说过。当日跟着明珠出府的,还有她奶娘的女儿。原本她不在随行的人员中,是明珠临时特许她跟着的。那孩子和明珠年龄相仿、身量也差不多。 当时他也受了伤,也只顾着悲伤明珠的死,后续事情都没有过多关注。等到他看到结案的宗卷时已是两年后,其中只有一个女孩儿的尸首。 到底是没有寻着尸首、还是有一个人根本没死? 慕柯明一直没有放弃暗中寻找她,却没敢声张。当初是因为他的贪婪,得陇望蜀,才想着将计就计,好趁机让慕柯容彻底失去争取世子之位的机会。 偏生人算不如天算。 事到如今,他害怕父王深究当日的事情,暴露自己,也没敢多提当日之事。 “你当然还盼着她活着!”慕兰月红了眼,委屈的道:“慕明珠要是活着,她跟父王撒撒娇,只怕你就是云南王世子了,哪里还需要费心筹谋?” 她为了哥哥,压抑着自己的性子,柔顺乖巧的陪着王妃身边,甚至她准备用自己的亲事帮哥哥——难道她做的这些,都还比不上已经死了的慕明珠? 哥哥如今被父王所忽视,不也是因为慕明珠的死吗? “兰月,哥没有别的意思。”慕柯明声音缓和下来,兰月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中。可这是两码事,他安抚道:“她是咱们妹妹,你还记得小时候,明珠最喜欢追着你玩,她小胳膊小短腿儿追不上你,摔倒在地上,扁扁嘴刚要哭,你亲一亲、抱一抱她,她就能破涕为笑——” 慕兰月听罢,眸中也闪过一抹追忆之色。那时她也很喜欢自己的妹妹,软软小小的粉嫩团子,紫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转,别提多招人疼。 随着年龄的增长,明珠越来越漂亮,也越来越得宠于父王面前,她才渐渐和明珠生疏了。 “哥,我也很想珠儿。”明珠的噩耗传来时,她也偷偷哭了很久。 慕柯明松了口气,他尤其不愿意看到两个妹妹离心。 他好言安抚了慕兰月几句,看她离开后,把心腹叫了进来。 “想办法查一查秋狩随行的女眷中,有没有一个十七岁的姑娘,起码六年前,她不在京中。”慕柯明压抑着心中的期待,强作镇定道:“她极为貌美,亦或是容貌有损,调集咱们在京中所有的力量去查。” 来人领命而去,慕柯明摩挲着手中的荷包,目露悲伤之色。 荷包上绣着翠竹,只是制作的人技艺并不好,歪歪扭扭的。可是他却很珍惜,这是明珠送给他的礼物。 珠儿,你到底还活着么? *** 后日就是寿宴,阿娆倒觉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寿宴之后藩王家眷们离京,她便不用再遮遮掩掩。慕兰馨和慕兰雅没死心,见她上次收下了礼物,便再次登门。幸而有太子妃帮她拦着,两人也不敢强行见她。 这几日太子忙得白日里见不到人,便把阿娆送到了太子妃这儿。 用过了午膳之后,姜妙陪着阿娆出来消消食。正值晌午,日光都是暖洋洋的很舒服,两人在院中转了一圈,顺着桂花的香气,到了清泰殿前。 “妾身还说给您做桂花糕呢,如今都要落尽了,还没动手。”阿娆嗅到飘来的桂花香气,兴致勃勃的道:“娘娘,不如今天做点怎么样?” 姜妙摇头道:“你这两日才不怎么吐了,别让烟火气再给你勾起来。若是你想吃,我让人给你做。” 阿娆对这些甜腻的也没有胃口,听到太子妃的话,便也放弃了念头。 太子妃迁就她慢慢走着,时而提醒她脚下的路,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哄着她要回去了。 两人转身时,忽然看到太子殿下正在不远处站着。 “见过殿下。”阿娆记着太子和太子妃的嘱咐,没有外人时不必行礼。 周承庭见阿娆今日气色还不错,心中也松快不少。前些日子阿娆吃了就吐,折腾的小脸儿煞白。看来阿妙把她照顾得不错,周承庭感激的看了姜妙一眼,如今看来,倒是姜妙帮他更多些。 “晌午还是要歇一会儿,精神才好。”周承庭话还没说完,阿娆便自然的接话道:“妾身这就跟娘娘回去,殿下您就放心罢。” 只见她才说完,太子殿下脸色变得古怪,太子妃辛苦的忍笑。 他把人送了过去,真真是玩得野了心,竟不说跟他走,倒是一门心思的跟着太子妃。 幸而阿娆察言观色能力一流,不待太子开口,马上改口道:“殿下,如果您公务不忙的话,妾身服侍您小憩一会儿?如果您忙,妾身就不——” “孤不忙。”太子殿下果决道。 阿娆笑起来眉眼弯弯,声音也是软软的,娇娇俏俏的美人让人觉得甜到心坎儿里。她主动站到太子身边,柔声道“妾身跟您回去。” 姜妙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殿下,阿娆就交给您了,我先告退。”姜妙带着人先一步离开,阿娆一脸乖巧的跟在太子身边。 周承庭牵住了她的手,放慢了步伐,两人缓缓往院子里走去。 姜妙站在回廊下望着两人,蓦地想起读过的一句诗。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78章 定北侯楼晖贪污军饷一案,由周承庭负责,着手查证已经月余。 此案往前要追溯到十年之前,不少案卷已经遗失或是损毁,他察觉到兵部的人表面上虽是恭敬,实际上却并不办事,搪塞敷衍的时候居多。 周承庭并不着急,他每隔五日去听兵部尚书扯皮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借此机会,他派人暗中在兵部衙门中寻找机会,想办法探听靖北侯最后一战的消息,最好能找到相关的案卷。 查证定北侯的证据一定要扎实,周承庭知道皇上不会轻易让他顺利的办完此事,急功近利的法子行不通。 眼下皇上的寿宴在即,他最要紧的是给皇上送上一份“大礼”。 这日周承庭照例去正乾宫禀报查案的进度,更重要的是,纪北南已经安排好了人,将演武场丢失炸药的事“不小心”让三皇子周承珏的人听到了。 原本丢了些炸药,并不是大事。可偏生那日皇上亲临演武场,炸药就是在那时遗失的——会不会是有心人想要用这炸药谋害皇上、太子以及诸位皇子? 纪北南安排的人将影响愈发夸张了说,这样才能吸引三皇子,之后也能引起皇上的足够重视和怀疑。 自从行宫归来后,因为魏清姿的事,周钧禹对周承轩也添了些戒心。魏国公是他手下的重臣,周承轩就打起人家女儿的主意,还是用些不入流的手段。 虽说是姜姀出于嫉妒想要谋害魏清姿,可姜姀常伴安贵妃左右,定然看出些什么才动手了。她下药、与周承轩出手相助的时机简直太凑巧了,没法让人不怀疑。 原先倒没觉出周承轩如此有野心,在周承珏出事前,他对皇后所出的嫡子更看重些。 成年皇子中,只有两人在身份上能与太子抗衡一二,周钧禹不准备让哪个儿子一人独大。故此这几日他对周承珏的态度缓和了许多,也去了一次坤正宫。 正在周承庭将要离开正乾宫时,终于等来了内侍通传三皇子求见的消息。 当着他的面,周钧禹只得让周承珏进来。 “儿臣见过父皇、见过太子殿下。”周承珏一改从前的浮躁张扬,恭谨低调了许多。 三皇子的事是皇家内部的丑闻,不好公开处置宣扬来了出去,周钧禹拿了定北侯的案子给太子,就是为了交换拖延时间、暂时不公开处置周承珏。 “你来做什么?”周钧禹面露不悦,冷淡的道:“朕不是让你在宫中闭门思过?” 周承珏忙回道:“回父皇的话,儿臣自知有错在身,日日读书自省。只是儿臣去藏书阁的路上,听到了一件事情觉得至关紧要,也命人查证了,才立刻来禀告父皇。” 听了他的话,周钧禹心中疑惑,可太子在这儿,他又不好让周承珏闭嘴,只得冷着脸默许他往下说。 “演武场在您驾临的前一日,丢了许多炸药!”周承珏面上流露出后怕的神色,道:“至今都没有找到。父皇,这如果是有心人利用——儿臣想想都觉得害怕!” 周钧禹听了,也面露凝重之色。 周承珏知道自己失了势,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想来这事是真的,可他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此事的禀报。 “父皇,儿臣无意指责是谁有意要谋害您和太子殿下以及诸位皇弟们。”周承珏早就准备好了一篇话。“负责安排当日演练的人,即便发现了炸药丢失,为了不引起恐慌,才没敢声张。”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周承庭看着周承珏,他倒也懂得以退为进的诛心了。 “儿臣觉得,虽是没有出事,也该细细的查。”周承珏正义凛然道:“到底是被何人偷走?又做了什么用途?若是用于打猎等私事,严加惩罚偷炸药的人也就罢了。如果真的用它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他没说完,周钧禹也知道他想说的意思。 “父皇,三弟说得没错。”周承庭适时的站出来,支持周承珏道:“不知道这些炸药是否已经炸响,着实令人不安。” 周钧禹脸色微沉,没有立刻回答。 天子寿辰在即,一切应该以稳定为主,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才是他想让众人看到的,尤其给藩王们看。寿辰前频频出事,已经周钧禹大为光火,却也不能伤筋动骨的发作。 “不若此事就交给三弟。”周承庭看穿了周钧禹的心思,建议道:“也不必让更多的人知道,以免引起恐慌。” 周承珏心中一喜,没想到太子竟会直接出言帮他。 本来周钧禹也想让周承珏去查,只是碍于周承庭没法直接说。既然周承庭已经开口给了台阶,周钧禹自是答应了。 “父皇请放心。”周承珏信心满满道:“儿臣一定查个水落石出,将功抵罪。” *** 东宫。 这些日子太子忙的时候多,阿娆仍旧是在太子妃殿中的时候更多些。正当她和太子妃两个人下棋时,忽然听到有人通传说:“静安长公主来了。” 阿娆不由一愣,手中的棋子又掉了回去,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知道静安长公主不大喜欢她,又因长公主是太子、太子妃敬重的长辈,她又不能避而不见。 “别担心,一切有我呢。”姜妙注意到阿娆的紧张,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同时目光落到阿娆的小腹上。“更可况你肚子里有了太子的血脉,静安姑姑欢喜还来不及。” 阿娆挤出一丝笑容来,轻轻点了点头。 她忙低头检视自己身上的衣裳,无论是样式和颜色都还算端庄。自从有孕后,她不在穿紧身的衣裳,因和太子、太子妃已经摊牌了身份,阿娆也不必镇日里故作妖娆的打扮,略施脂粉的她看起来姿容妍丽,举手投足间又透着落落大方。 两人迎了出去,只见静安长公主已经走了进来。 阿娆忙跟在太子妃身后行礼,她感觉到这回静安长公主的眼神似乎添了几分善意。 长公主和太子妃说话,阿娆站在太子妃身后端茶倒水,力求给静安长公主留下个好印象,别让长公主瞧见她,想的全都是“以色侍人”。 “你怀着身孕,别忙活了。”姜妙偏过头对阿娆说了一句,而后又对静安长公主笑道:“姑姑,阿娆甚是勤谨,即便是有孕在身,仍是日日来请安,安守本分。” 听了太子妃的话,阿娆只觉得面上有些发烫。她哪里是来请安,到了太子妃殿中她几乎享受和娘娘一样的待遇,两人同吃同住,太子妃待她就是自家妹妹一样。 静安长公主目露满意之色。 这位太子选侍除了以美貌有名外,更是因为她被太子专宠。 如今见阿娆哪怕是怀着太子的子嗣,也没有轻狂之色,确实神色恭谨。 “是个好孩子。”静安长公主点点头,她让阿娆上前,问了阿娆的饮食起居,还表达了她的期盼——顺顺当当的替太子生下长子。 阿娆忙都乖巧的应了,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捧上了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雕花匣子,里头放着一套赤金的长命锁。静安长公主略一点头,女官捧到了阿娆面前。 “这原是皇嫂偶然间说了一套样式,本宫在外头让人做了,想送给太子的。”静安长公主面露追忆之色,半晌才道:“后来竟忘了,一直收在库房中。” 能让静安长公主心甘情愿称呼为皇嫂的,只怕是太子的生母,孝贞皇后。静安长公主要把这套长命锁送给她?更确切的说是给她肚子里的孩子。 可这是不是太早了些? 姜妙也目露询问之色,等阿娆生下孩子后,长公主再送也不迟。 “寿宴之后,本宫要随驸马离京一段时日,只怕在孩子出生前赶不回来。”静安长公主微微笑道:“本宫这做姑祖母的,自然要先把贺礼送过来。” 姜妙和阿娆虽是对长公主将要离京的事有些不解,可既是长公主能把这样意义不凡的东西送来,也表示了她对这孩子的重视。 见静安长公主似是有话对太子妃说,她识趣的找借口退了出去。 “阿妙,柔选侍有孕,只怕王皇后和安贵妃会借机提醒皇上,给太子身边安排人。”静安长公主不无担忧的道:“若是再选太子嫔,本宫又不在京中……” 阿娆有孕不能侍寝,本该由太子妃做主安排人服侍太子,这是常理。就算王皇后、安贵妃不出面,皇上亲自给太子选定了人,哪怕是太子也不好拒绝。 皇上已经因为王皇后的贪心,错过一次大好机会。这次定然会精心挑选世家贵女,无论从容貌出身上,都让人挑剔不出来的那种。 若是这样,东宫就被动了。 姜妙忽然想到,静安长公主被支开,会不会也与此事有关? “阿妙,你要早做打算。”静安长公主叹了口气,道:“本宫知道这几日太子忙,便不去打扰了,你们夫妻可要早做打算。” 长公主并非顽固之人,她看出周承庭对阿娆不一般,也无意做恶人从中作梗。只是东宫不可能风平浪静,等到阿娆生下太子长子后,随着太子地位的稳固,只怕上头那位又要担心了。 “如果有合适的人选,本宫在临走前向皇上争取。”静安长公主末了道:“想让本宫顺顺当当的离开,他就要付出点代价。” 姜妙忙道谢。 送了静安长公主离开,知道阿娆回了宜芝院后,她派人去了清泰殿等着太子回来。若是有了太子的消息,第一时间去通禀她。 第79章 转眼到了寿宴前一日。 周承珏的调查推进很快,甚至他已经在出事的山边上寻到纸壳碎屑,经过对比印记,与被从演武场偷走的炸药是同一批。 一切出奇的顺利。 偷走的人虽然还未完全确定,却也已经有了怀疑的人。 周承珏查到这些消息后,没有先去周钧禹面前禀报,而是到了正坤宫找王皇后商量。 “母后,这次倒要感谢太子在父皇面前帮我说话。没有他点头,只怕父皇也不好就交给我。”周承珏想起那日的情形,又冷笑道:“如果太子不在,大概父皇会把这差事交给老六或是自己的亲信了。” 上次的事,太子并没有受到实质上的损伤,至多是难免会成为人们口中的一段谈资。太子嫔的候选人,竟与三皇子有染。毕竟还没有下旨封王莹为太子嫔,也不算东宫的丑闻。 然而他和母后因为这件事,却切切实实的吃了大亏,在父皇面前失宠。秋狩没有他们,已经引起了议论。不少原本中立的人,只怕已经倒向了六皇子那一派。 眼下看来,得利最大的倒成了六皇子周承轩。 “母后,我觉得咱们应该联合太子,先斗倒周承轩。”周承珏想了几日,也找身边的谋士商量过后,对王皇后道:“先前咱们的想法是错的,先联合周承轩斗太子,等于是给周承轩做垫脚石。” 王皇后听罢,没有立刻回答,紧蹙着眉思索着他的话。 “若是先让周承轩倒了,父皇便没了选择的余地,只能全力支持我。”周承珏眉目间闪过一抹自信之色,他唇角勾起,道:“周承昱还小,父皇想扶持他,也成不了气候。” 先前他和王皇后都想着最大的敌人是周承庭,如果周承庭稳稳当当的做太子,他们谁都没机会,不如先联合。可这些年、尤其是最近发生的事,周承珏发现周承珏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他却如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并没有为自己攒下功绩。 还有在沁芳苑发生的事,周承珏越想越觉得狐疑,这件事会不会与安贵妃有关? “你能确定太子会跟你联手?”王皇后觉得这次周承珏的想法还算靠谱,心里已多半同意了,却还是不无担心的道:“要知道,咱们把怀着身孕的王莹往东宫送,太子岂会不介意?” 周承珏早就想好对策。他胸有成竹的道:“母后,这次秋狩时出的事,大家都说是天灾,其实不然。依照我这些日子的调查结果,倒像是人祸更多些。您也该知道,太子那最宠爱的选侍,险些也其中丧命。” “你是说,这件事是周承轩的人所为?”王皇后狐疑道。 周承轩点点头,并且笃定道:“嫌疑最大,就是他的人。只是眼下他的动机不足——” 当时是安贵妃带着女眷们去清源寺祈福回行宫,他总不能拆自己母妃的台!这样又有什么好处? “魏清姿惊马的事,还能说是他们母子想卖魏国公府人情。父皇也果真因为那件事不高兴了,可这件事想让令父皇相信,就有些难度了。” 王皇后也想到了这一点。 “咱们联合太子,总是没错的。”周承珏道:“我把这件事先给太子透些风声,看看太子的意思。” 天子寿辰将近时,竟降下天灾,绝不是好兆头,故此连日来周钧禹的心情都不大好。而如能证明是人祸,而不是天灾,哪怕是事关自己疼爱的儿子,周钧禹也会毫不犹豫的处置罢! 周承珏自是充满信心,王皇后也默许了他的决定。 “王莹的事,如果太子还有芥蒂,你要好好跟太子解释。”王皇后叮嘱道:“如果太子肯联手,你说太子嫔的人选,本宫可以帮忙选个他喜欢的。” 王皇后的意思不是再给东宫强行塞人,哪怕是太子想立能支持他的权臣、勋贵家的女儿为太子嫔,她会帮忙在皇上面前说话。 若是要合作,总得拿出些诚意才行。 *** 正经的到了寿宴这一日,太子和太子妃在天还没亮时就已经起身梳洗更衣。 最清闲的当数阿娆。 她份位低,没资格出现在寿宴上。不过她得宠、又有孕在身,本能破格出席,可眼下她的身份仍是秘密,便推了来自王皇后的善意邀请,留在东宫中。 周承庭原本睡在外侧,就是怕吵醒阿娆。可周承庭才一动,阿娆就醒了。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只见太子已经穿着亵衣起身了,自己也跟着从被子里爬起来。丝质的柔软寝衣松垮垮的穿在她身上,领口处松了,露出大片雪白嫩滑的肌肤来。 “别着凉了,快躺下。”周承庭见状,忙把她塞到被子里。“时候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此时已是深秋,天气已经渐渐的冷了起来。宜芝院早早的准备烧起了地龙,屋子里总是暖洋洋的。阿娆并不觉得冷,但是听了太子的话,她就把自己卷在被子中,看着太子更衣。 “今天孤和太子妃都不在,你自己好好吃饭、好好吃药。”正式的礼服,他还要去清泰殿换,然后等着太子妃一起去给皇上祝寿。“连枝等会儿就过来了,让她陪你一日。” 阿娆闻言,那点子困意都醒了。 太子这是不放心她,分明又找人来监视她。连枝可是东宫的大宫女,只听太子的话。虽说连枝人也很不错,可她执行太子的命令,也是丝毫都不错的。 甚至比太子妃管得还要严格。 说完,周承庭到了阿娆床边,见阿娆卷着被子愣神儿,好笑道:“孤先走了。” 阿娆费劲儿的从被子里伸出手来,牵住了太子的衣袖。等太子附身过来的时候,她“吧唧”在太子的脸颊落下一吻,声音软软的道:“殿下,妾身会照顾好自己的,您就别麻烦人过来了。” 周承庭看了一眼时辰钟,挑眉一笑,道:“这点子甜头还想收买孤?孤可没见到诚意。” 阿娆困惑的眨了眨眼,眼神天真又无辜。她愈发软了声音,甜甜的笑道:“殿下,您说怎么样才是诚意呢?” 她知道平日里太子对她撒娇是没什么抵抗力的,可那是在正常情况下。 周承庭把阿娆连着被子一起抱到怀里,因怕她着凉,所以效果差了些,但意思是一样的。周承庭抱着她深深的吻了下去,唇齿交缠那种深吻。 阿娆一时没防备,着了太子的道。 “起码要这样才行。”周承庭放开了阿娆,见她脸蛋儿红扑扑的,唇色潋滟,显然是方才的功劳,满意的道:“柔选侍这样冰雪聪明,想来是一点就通的。” 大意了。 阿娆裹紧了被子,气呼呼的看着太子。 “殿下,该去清泰殿了。”孟清江在屋子外出声提醒。 周承庭这才整理了衣裳,阿娆身上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他只好伸手在她发心上揉了揉,道:“你要乖,孤走了。” 怎么感觉像被当成小猫儿似的对待了? 阿娆目送太子离开,自己在床上眯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也起来了。 等过了这日,一切都该风平浪静了。 王妃、哥哥姐姐都离开京城,这京中没有认识她的人。 阿娆想起许多旧事,兴致不大高。虽然饭和药都勉强吃了下去,却吐得厉害。 她伸手摸着肚子,她衣着宽松,只有一点点凸起,并不明显。月份尚浅,她也还没感觉到任何动静。难道腹中的胎儿,也能感受到她的难过么? “选侍,奴婢再让人给您做点清粥端上来?”连枝见阿娆神色恹恹的,不由道:“不吃点东西,您胃里不舒服。” 阿娆点点了头。 这一日阿娆看了会儿游记话本,逗弄了一会儿小兔子,想起给太子和太子妃的衣裳还没有完全做好,又要去拿针线,被连枝等人给劝住了。 等到晚上,夜空里划过第一道焰火,阿娆知道这是在放烟花了。 深秋的夜里风冷,阿娆没有出去,只是裹紧了斗篷,在窗边看着漫天的烟花。 为天子祝寿,那规模场面自是极为盛大壮观。阿娆却觉得,没有她小时候看得花样多、有趣。 那时她过生日,父王知道她喜欢看烟花,特定命人定做了许多有趣花样一共三十六种,专门带着她去城郊放。 父王骑马带着她,她躲在父王宽大的斗篷中,兴奋的大声笑着、闹着,非要自己亲自点燃烟火。父王自是没有同意,命人拿了烟火棒交到了她手上。 阿娆只感觉眼眶有些酸涩。 忽然她看到窗下竟出现了两支被点燃的烟火棒,虽然小多了,那明亮的火花,却让她眼前一亮。 阿娆忙抬头,只见太子殿下亲自举着一大把烟火棒,笑眯眯的道:“来,咱们在院子里自己放。” 周承庭知道阿娆这些日子被闷坏了,知道内务司采购了不少烟火来,便找人去弄了些自己能在院子里玩的。 她唇角翘起,眼泪却一下流了出来。 怕被太子看到,她忙用衣袖擦干了眼泪,穿好了披风,快步走了出去。 第80章 周承珏这次学聪明了,虽说在寿宴前一日他就查出了关键消息,却并没当面捅到皇上面前。寿宴顺顺利利的办完之后,他才带着消息来了东宫。 听到小内侍的通传,周承庭微讶,却还是让人把他请进来。 “臣弟见过太子殿下。”周承珏进来后,一改先前的张狂,先恭恭敬敬的给周承庭行了君臣之礼。 虽说太子是储君,往日他见了,不过是拱拱手,都以直接以兄弟相称。 周承庭见他态度转变如此之大,心中便猜到些他的来意。周承庭态度温和,微微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三弟不必多礼。” 周承珏来之前本有些惴惴,生怕周承庭记仇,不肯跟他合作,眼下看来周承庭倒没有睚眦必报的意思。 “是,多谢皇兄。”周承珏马上改口,让两人的关系显得亲近起来。 进展比自己想象中要顺利得多,周承珏心下稍松,趁此机会,他先给周承庭赔不是,道:“先前那件事,是母后和我对不住皇兄。母后对娘家的女孩儿多有溺爱,未料到王莹竟自甘堕落,失了清白。否则断不敢把她列为太子嫔的人选,更从未有过混淆东宫血脉的心!” 周承庭不动声色的听着周承珏的强行解释,心中有些想笑。为了圆谎,三皇子也是不容易,把他自己也骂了进去。 “至于我的丑事,那更是被人陷害!”周承珏咬死了不承认是他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只道:“被关禁闭的那些日子,我反反复复的将沁芳苑的事想了,只觉得安贵妃最有可能布局。要知道在这宫中,除了母后就是她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的安排些酒水、故意让人引我进去。” 明明这一套是王皇后准备用来栽赃周承庭的,被他这么一说,把罪名全都加给了安贵妃。 这套逻辑看起来合情合理,实则从根本上就错了。如果不是他们推荐的王莹出了问题,又哪里会有这一连串的事?一句轻飘飘的失察,就能将他们的过错全部抹去? “三弟的话,听起来有些道理。”周承庭沉吟了片刻,方才慢条斯理的道。 周承珏心中一喜。 “多谢皇兄体谅!”他趁机道:“今日叨扰皇兄,除了向您赔礼之外,还有件要事禀告。我之所以想通前事的关节,全赖最近查清了炸药的事。” 周承庭闻言,目露疑惑之色。 “那日山体崩塌,并不全是天灾。”周承珏神神秘秘的道:“是有人在上面放过炸药,才引发了那场灾难。” 正如周承珏预料的一般,周承庭面色微变,似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他就知道唯有这件事能引起太子的共情,毕竟他最宠爱的妾室,险些因此丧命,更可况眼下她还怀着太子血脉。 “你可查出,是何人所为?”周承庭神色变得冷峻严肃,他沉声问道:“已经火器局的人推算过炸药的用量、刚好是引发山体崩塌的用量了吗?” 太子问得越急、越细,就说明太子已经大半信了他的话。周承珏忙回道:“偷炸药的是京畿营的一个小兵。今年秋季雨水多,本就危险,加上有人用炸药,哪怕只是炸开几块巨石,也有引起山体崩塌、沙土倾泻的风险。” “京畿营?”周承庭重复了一遍,眸光蓦地暗了下去。 京畿营的副统领之一,是安远侯府的庶长子,姜知瑞。而京中几乎无人不知,姜知瑞作为太子妃庶兄,跟东宫没有走动,却跟六皇子关系极好。 只是这么说亦是有不合情理之处,当初安贵妃也在,更是带着宫里、勋贵们的女眷一起,即便是有什么私人仇怨,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或许他们只是想推下几块石头来吓吓人?”周承珏早就和身边的谋士讨论过,对答如流道:“却不想引发山体崩塌,左右那日天气极差,他们竟也蒙混过关,权当是天灾处理。” “秋狩时魏国公府的大姑娘惊了马,是咱们六弟给救了。”周承珏目露嘲讽之色,笑道:“或许他是想再次英雄救美也说不准。” 当然更细节的事他也听说了,周承轩也算不上救人,真正救了魏清姿的是太子选侍姜娆。可这话传来传去,就变成六皇子了。那日魏国公夫人、魏清姿进宫时他和王皇后都在,头一次见安贵妃和周承轩吃亏,那痛快的感觉他记忆犹新。 “皇兄,这件事我还没有报给父皇。”周承珏半吞半吐道:“该怎么禀告好,还请皇兄帮着裁夺。” 周承庭挑了挑眉,只做听不出他的意思,奇道:“是父皇让你调查,如实禀报就好。” “皇兄,臣弟先前冒失莽撞,多有得罪的地方。”周承珏撩开衣摆,行了大礼,诚恳的道:“臣弟心中,您才是不二的储君人选,任何人有觊觎东宫的心思,臣弟都不服气。老六早就有与您一争高低的心思,臣弟愿意辅佐您。” 我愿意,可父皇是否愿意,就不得而知了。 周承珏在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恭敬起来,摆明了是要和太子站在统一战线。 周承庭站着,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跪着,表明了君臣之别。 这一站一跪,似乎已经表明了某种约定。 *** 云南王京中府邸。 即便是想要在随行秋狩的女眷中寻这样一个人,算上随行的丫鬟宫女,无异于大海捞针。更可况,那姑娘也不一定是随行秋狩的女眷,若只是偶然路过—— “哥,咱们很快就要离京了,你怎么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慕兰月见自己兄长面上的心事一日比一日重,在晨昏定省时王妃还曾打趣,大郡王莫不是瞧上了哪家的姑娘害了相思病不成。 慕柯明回过神来,露出了安抚的笑容,道:“无事。倒是你,明日入宫辞别可都准备好了?” 慕兰月点点头,道:“我有什么可准备的?倒是慕兰雅、慕兰馨卯足了劲儿,要往京中贵人身边凑呢。如今见安贵妃的势头有些不好,就又想着往东宫钻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上最近新宠一个贵人,往琢玉宫去的少了,大家便都瞧出了些意思。 “她们讨好太子妃也就罢了,我可是听说,秋狩时她们两个上赶着给太子的宠妾送礼,还数次都没见到人。”慕兰月目露嘲讽之色,道:“这不,我听着她们又在商议明日入宫,能不能见上这位太子选侍一面。” 这位太子选侍,慕柯明亦是有所耳闻。原本只是太子妃身边的宫女,只听说极为貌美,如今又怀有太子骨血,在东宫几乎与太子妃比肩。 “太子妃为了拉拢她,听说准她姓姜,两人的名字宛如姐妹一般。”慕兰月有些不解的道:“我见过太子妃,最是尊贵端庄的人,竟真的为了争宠,如此抬举一个身份低贱的妾?” 这些日子虽是跟着王妃的时候多,她也跟着听了不少京中的闲话。“听说这丫鬟,是侯夫人从外头买来,精心教养给太子准备的,如今十七。” 这样的事在高门世家中也寻常,可十七岁这个年龄,让慕柯明心中一痛。 如果明珠还活着,也该是十七了。 “确切的说,她们追着她这么久,竟是没一睹真容。”慕兰月道:“更可笑的是,康王王妃带着郡主才从东宫出来,纷纷夸赞太子选侍好姿容。换了她们两个进去,她竟避而不见。真真是热脸儿贴了人家——” 慕兰月本意是讥讽慕兰馨、慕兰雅,谁知她的无心之言,却让慕柯明心中震动。 十七岁,姿容绝色,对云南王府的人避而不见——她会不是就是明珠? 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想法过于荒谬,明珠是在云南失踪的,怎么会出现在京中,又到了东宫?以明珠的骄傲,怎么可能给人做妾? 可他仍不愿放过任何一丝希望。 “兰月,哥哥求你件事。”慕柯明恳切道:“明日无论想什么法子,都要见上这位太子选侍一面。” 慕兰月有些迟疑,她犯不着自降身份,去讨好太子的小妾。可她竟从哥哥的目光中看出一丝哀求,心一软便答应了。 “哥,难道你也想走东宫的路子?”慕兰月疑惑的道。 慕柯明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她懂事的没有多问,心中也对这位太子选侍好奇起来。 *** 阿娆终于等到了藩王亲眷离京之前、入宫拜别的日子。 她早早的就醒了,天没还有亮,她怕吵醒太子,一动不动的躺在他怀中,呼吸也是轻轻的,睁着眼看着太子。 她需要稍稍仰起头,才能看清太子的侧脸。太子的骨相极好,下颌的线条完美,高挺的鼻梁,英俊的眉眼——虽然太子闭着眼,那双如墨如幽潭的眸子,看向她时总是充满了温柔。 如果她怀的是个男孩儿,相貌像太子多一些最好。如果是个女孩儿,英气点也不错。太子妃一双凤眸就显得英气勃勃,她一双圆眼睛总是没什么威慑力。 阿娆这样想着,唇角不由弯了起来。 殊不知,太子也睁开了眼。 见阿娆不知道再想什么,自己乐呵呵的模样,心中已经软成一片。他轻轻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柔声问道:“怎么不睡了?” 阿娆猛地抬起头,一下子磕在了太子的下巴上。 “殿下,您疼不疼?”阿娆忙从太子手臂上挪开些,伸手给太子揉着。她歉疚的道:“方才妾身走神了。” 周承庭点了点头,似是露出痛苦之色。 “真的磕坏了?”阿娆停下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好像也没有太硬。她俯下身,借着帐子外的光,去看太子的下巴。 见阿娆傻乎乎的竟去摸自己的头,周承庭再也绷不住,笑出了声。 阿娆这才知道太子是在逗她,气鼓鼓的就要转过身去,却被太子捉住了身子,在她唇上讨了个吻。 “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还这样莽莽撞撞的。”周承庭不许她走,在她耳边低声道:“抻着身子怎么办?” 说着,周承庭的大手抚上了阿娆已经有些隆起的小腹。 平躺着并不显眼,她侧着身子时已经有了一点儿圆润的弧度——阿娆还没有感受到胎儿的动作,总感觉现在的小肚子跟她吃撑了差不多。 “这不是有您在,妾身才不担心。”阿娆为了报复,往他耳边吹气,更是软了声音,媚眼如丝的撒娇道:“您总会保护妾身的,对吧?” 这个小坏蛋,还来勾他—— 第81章 她月份还小,他连夜里抱着她睡,都小心翼翼避开她的肚子,又哪里敢碰她。 阿娆心里明白着呢,所以才敢肆无忌惮的撩拨他。 “阿娆,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周承庭低下头,在她耳边愈发放缓了声音,用气音道:“孤觉得,十个月也不晚。” 说着,太子殿下的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轻笑一声:“孤正觉得东宫冷清,多些孩子正好热闹。” 正准备在太子怀中动手动脚使坏的阿娆闻言,吓得立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从小坏蛋飞快变脸成乖宝宝,她做出纯良无辜的神色,一副我很乖求放过的模样。 太子殿下心满意足的看着被自己三言两语哄住的阿娆,在自己心中她就是个又甜又爱撒娇的小公主,可她很快就要生下他们两个的孩子了。 想到这儿,周承庭心中一阵熨帖。 “殿下,您喜欢儿子还是女儿?”阿娆默了一会儿,又把脑袋从太子怀中拔了出来,仰着头小声问道。 周承庭毫不犹豫道:“都喜欢。”说完后他又觉得有些敷衍不够诚恳,深思熟虑了片刻,他又补充:“更喜欢女儿。” 生个女儿像阿娆一样可爱,他一定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把她疼到骨子里,给她无忧无虑的一生。 阿娆眉眼弯弯,唇边的弧度始终没有平复。 “不过这一胎,还是先生个儿子罢。”太子殿下忽然又变卦道。 也对,太子得尽快有个继承人,才能让太子这一派的人安心——阿娆默默的想着。 “姐姐照顾弟弟,总不如哥哥照顾妹妹好。”太子倒是没留意到阿娆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解释道:“以后咱们的小公主,若是惹了事,自小就有人给撑腰多好。” 阿娆在太子看不到的角度飞红了面颊,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虽说孤觉得生一对儿最好,可这样你太累了。”周承庭平日里清冷的眸子满是温柔之色,阿娆虽是身量在女子中算高挑的,可阿娆太瘦,双胎怀起来太辛苦,生产时风险也更大。 阿娆学着太子平日的模样,挑了挑眉,小声嘟囔道:“您也得有那本事呀。” “你说什么?孤没听清——”周承庭见阿娆想躲,牢牢的把她箍在自己怀中,语气变得危险起来。这个小坏蛋,自己心疼她,她竟敢质疑自己的能力。 “妾身说,多谢太子殿□□谅!”阿娆认怂,露出大大的笑容来。 周承庭自是不会跟她认真计较,也不敢“办”了他。太子殿下唇角翘起,那笑容竟意外有几分邪气。他目光落在阿娆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孤有的是耐心,还有一辈子,咱们慢慢来。” 再次撩拨失败的阿娆这回终于死了心,乖乖的躲在太子怀中,不敢再作妖。 “那妾身努努力,这次生个儿子。”阿娆讨好的笑,生怕等她生产之后,太子记起今日的话来。 周承庭哪里会真的跟她计较,揉了揉她的发心,温声道:“说句俗套的,只要是你给孤生的孩子,孤都喜欢。可不许因为想要男孩儿或是女孩儿竟弄些歪门邪道。” 他也曾听说过,京中高门大户、甚至是后宫妃嫔,有人为了要儿子竟去信喝些符水、汤药,或是使些别的法子,就能让腹中的胎儿变成男胎。 这不是胡闹么? 玩笑归玩笑,阿娆的身子和孩子的健康是最重要的。 阿娆心中一暖,用力的点点头。 “你肚子里这个小的,是儿子和女儿都好。”太子再次叮嘱,不过正经不过两句话,他又语气轻佻道:“这是咱们两个人的事,孤下次再努力。” 阿娆回应了白眼一枚,她要收回刚才的感动了。 原本周承庭想着哄着阿娆再睡一会儿,这么一闹,彼此都没了困意。距离还有一段时候,阿娆忽然想起太子那段“哥哥妹妹”的话,想到今日云南王府来人,心里有些复杂。 她小时候,除了父王和王妃的格外宠爱,她的亲哥哥,云南王长子慕柯明,对她也是千依百顺。 想起那次她偷偷溜到哥哥书房玩,打翻了哥哥书案上的墨汁,把哥哥才写好的功课都毁了。恰巧又碰上父王来检查功课,哥哥只得说自己还没来及写,反而让慕柯容得了父王的表扬。 还有她弄坏过哥哥的心爱之物,哥哥只会摸摸她的头,问她有没有受伤,告诉她不必放在心上。 连哥哥传信用的苍鹰,她觉得有趣,哥哥就给她和姐姐每人做了一枚哨子,能让苍鹰听话。 所以到现在,她觉得那时像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她享受了那么多的宠爱,或许是用尽了慕明珠一生的运气吧!所以慕明珠死了,她的命本就是娘给的,如果娘想收回去,她们就两不相欠了。 如今她是阿娆,她有自己新的人生。 *** 太子妃本没想在东宫中招待公主、郡主们,可庆和公主提出要看太子妃的那一对雪团儿似的兔子,姜妙这个做嫂子的,总不能拒绝,只好带着人过来。 想要一同来的人不少,包括云南王府的郡主们。原本只有慕兰馨、慕兰雅两个人总想着往东宫凑,这次还多了一个慕兰月。 姜妙知道这人是阿娆的亲姐姐,还特意留心过她,阿娆跟她生得不像,细看去才觉得有一二分神似,倒不如跟慕兰雅、慕兰馨生得像。 得知她们都要过来时,姜妙特意派珊瑚先回来告诉阿娆去清泰殿躲一会儿。毕竟只有太子的寝殿郡主们不好提出进去,别的院子若是她们想逛,姜妙也没办法拒绝。 一行人到了东宫,姜妙招待她们在殿中坐下,命人把阿娆的兔子取了过来。 这对小兔子看起来不是寻常的品种,竟没有长大多少,看起来还是毛绒绒、小小的两团,十分可爱。因阿娆有了身孕,太子威胁阿娆是把小兔子炖了给她补身子、还是从宜芝院拿出去,阿娆只得忍痛割爱,先一步送到了太子妃这儿。 姜妙对这些可爱的毛团倒是不若阿娆那般喜爱,不过她还是亲自帮阿娆养着。 来的都是女孩子们,对这些可爱的东西没有抵抗力。大家都围了上来,兴致勃勃的给小兔子喂草。唯有慕兰馨、慕兰雅眼珠乱转,只怕是想找阿娆。 她们只跟太子宠妾接触过一次,她还是带着帷帽,连她什么模样都没看清,更别提以后联系了。今日是最后一次机会,两人还没有死心。 可当着太子妃的面,她们又不好直接提见阿娆,只得忍耐了片刻,半吞半吐的说想在外面逛逛。 姜妙看穿了她们的心思,大大方方的答应了。 慕兰月的目光虽然也在兔子上,心中却是按捺住,这么多人在,并非最佳的时机。 果然两人无功而返,太子妃带着她们在东宫略转了转,便仍旧回到御花园去了。慕兰月临走之前,悄悄摘下了一枚耳坠,丢到了草丛中。 “珊瑚姐姐,我的耳坠儿似是丢在东宫里了。”见太子妃被诰命贵妇们拉住,顾不上在这边,慕兰月找到了太子妃身边的珊瑚,目露焦急之色:“那是母妃才送我的,我必须得找着。” 郡主客客气气的求到自己这儿,见她右侧耳垂上果然没了坠子,珊瑚总不好拒绝。她见太子妃正忙着,便让人去只会太子妃一声,自己带着慕兰月去了东宫。 慕兰月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只回忆着自己曾到过的地方,细细的寻找着。 慕兰馨、慕兰雅一定把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唯一没有去过的地方,恐怕就是太子的清泰殿。慕兰月心念电转,苦苦思索着对策。 还在清泰殿的阿娆没想到慕兰月还能折回来,她惦记着还有些桂花没有落尽,不能做点心,做些香囊也好,就带着结香和芳芷,叫上了施东施海,准备去摘些桂花。 阿娆有孕在身,身边的人自是不敢让她动手,在被调到太子书房服侍的福顺见了,也出来帮忙拿工具。 后院一下子热闹起来。 还在寻找耳坠的慕兰月也听到了,她忙飞快的捡起自己的耳坠,笑道:“原是落到草丛里,找到了!” 不远处帮着找珊瑚松了口气,道:“既是如此,奴婢送您回去。” 慕兰月笑着应了一声,就要走出花园时,忽然道:“好生热闹,是那位柔选侍在么?我该过去问个好。” 说完还不等珊瑚阻拦,她竟飞快的走了过去。珊瑚想拦时,却被慕兰月身边的丫鬟给绊住了。“郡主,您等等奴婢!” 珊瑚知道太子妃不想让阿娆见到这些人,见状忙大声道:“兰月郡主!” 能在东宫服侍的人都不傻,虽是不好硬拦着兰月郡主,却有人机灵的跑着追了过去。 当阿娆得到消息时,慕兰月已经快要进来了。 如果她见到慕兰月,简直就是功亏一篑! 阿娆定了定神,微微笑道:“福顺,你带着施东、施海帮我再采一些。采完后,都交给芳芷就好。芳芷,我觉得有些乏,先回去歇一会儿。” 说完,她扶着结香就要往宜芝院走。 只是她有孕在身,走得自然慢了。而慕兰月不光是鞭子用得好,也扎扎实实的跟着学过功夫,脚下生风自是比她走得快。 “是柔选侍么?”慕兰月虽是只见到一个华服的女子背影,就断定她必然是太子选侍。她笑道:“我是云南王府的慕兰月,特来跟您打个招呼。” 姐姐的声音没怎么变,还是一如既往的清脆。 阿娆停下了脚步,却没转过身去。 慕兰月一步步逼近,她忍住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她的心跳得厉害,几乎跳出了喉咙。 她到底该怎么办! 第82章 阿娆知道此时自己本该落落大方的转身,回应一声。哪怕是请她离开,也好过如此被动。 可她不敢赌,她怕慕兰月把她认出来。 估计这是慕兰月最后一次进京,等到她回到云南嫁人生子后,只怕不会再轻易离开。 阿娆感觉自己的掌心已经沁出了冷汗,帕子也被揉做一团,捏紧在手中。 “柔选侍?”慕兰月的声音越来越近,里面还带着一丝困惑。 这里是清泰殿和宜芝院之间一块地界,种着些丹桂,慕兰月以打招呼的名义追过来,也不好上纲上线的说她无礼。此时慕兰月也愈发觉得奇怪,照理说这位太子选侍就算再讨厌她,也该敷衍一句。 自己的声音不低,应该不存在听不到的可能。 “这位可是兰月郡主?”忽然一道清朗的男声从慕兰月身后响起。 此时能出现在东宫的男子不做他想,只能有一个人。慕兰月也顾不得好奇阿娆,忙转身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郡主不必多礼。”周承庭态度温和道。 兰月郡主款款起身,她抬起头只见眼前的男子相貌英俊、身姿颀长挺拔,身着玄色的皇太子朝服,端得是雍容尊贵,威势不凡。 这个时候,太子不该是在清凉殿招待藩王子弟么? “方才太子妃娘娘在东宫招待臣女时,臣女不慎落了件很重要的东西,这才冒昧回来寻找。”慕兰月面露窘迫之色,忙解释道。 周承庭没有想跟她计较的意思,微微笑道:“可曾找到了?” 眼下太子在,慕兰月哪里还敢再提要见阿娆的事,忙点点了头,道:“已经寻找了。臣女告退。” 太子颔首。 慕兰月头也不敢回的带着丫鬟离开,出门转弯前,眼角的余光瞥到太子已经走到那个太子选侍身边,牵起她的手,像是在低声说着什么。 自始至终,自己都没看到那人的脸。 太子来的太巧了,只差一点自己就能见到她了——慕兰月一面往延芳殿赶,心中一面暗暗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却又说不清。 等到了快到延芳殿时,她终于觉出哪里不对来。 太子本可以避开她,不打招呼的,左右她也不敢在东宫多做停留。她没完成哥哥交代的任务,心里不免有几分烦躁懊恼。 一时慕兰雅、慕兰馨围过来问她去了哪儿,她只得暂且收了心思,专心应付眼前的事。 宜芝院。 阿娆被太子扶着在软榻上坐下,面上仍有惊魂未定。 周承庭微微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却没松开——他的大手干燥温暖,当他牵住阿娆的手时就感觉到了满掌心的冷汗,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牵着她走了回来。 “殿下,您怎么会突然赶回来?”阿娆回过神来,又是后怕又是觉着侥幸。 周承庭挑了挑眉,语气轻松的道:“那自然是孤能掐会算,算出美人儿有难,孤这不是来救美了?” 阿娆听罢不由弯了唇角,扬眉道:“那便多谢英雄了。” “好说,好说。”周承庭接着道:“那美人儿便以身相许罢。”说着,他便欺身压了过来。虽是他做出“恶霸”的姿态,却没忘了小心的护着她的肚子。 这么插科打诨的一闹,阿娆方才紧绷的神经都被安抚了,她的脸色终于渐渐自然了些。 “殿下,您快回前面去罢。”阿娆知道太子是百忙之中抽空回来的,她忙推太子道:“妾身已经没事了。” 周承庭把阿娆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见她确实没什么不舒服,便应了一声,准备起身离开。只是方才陪阿娆闹了片刻,衣料已经有些皱了。 阿娆忙上前亲自帮太子整理好衣裳,亲自把他送了出去。 “已经记得喝药、午膳也要多用些。”周承庭叮嘱了一番,便带着孟清江离开。 阿娆回到屋子后,推说自己有些乏累,就靠在了软榻的大迎枕上,闭目养神。结香帮她拿了一条薄被搭上,就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经隐隐见了水光。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全然忘记过去,全然不在乎这些事。可为何还会有心痛的感觉? 明明是他们放弃了她—— 阿娆有些烦躁的闭上眼,却感觉眼角有一滴冰冷的泪划过面庞。 慕明珠已死,她有自己新的人生。 阿娆在心中反复默念着,过了许久方才好些。 一时结香把药端了过来,轻声叫了阿娆起身喝药。今日的药味闻着格外恶心,阿娆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影响了嗅觉,她让结香把蜜饯罐子取来,准备一口气灌下去后,吃两块蜜饯压一压。 准备了两块蜜汁杏脯,阿娆屏住呼吸,端起药碗强忍着喝了大半碗,还没等把杏脯拿起来,她脸色一变,踉跄了两步到了痰盂边上,全都吐了出来。 “选侍!”结香还从未见阿娆的害喜症状如此严重,吓了一跳,忙道:“选侍,奴婢去找人告诉太子妃一声,请太医过来罢?” 阿娆忙摆了摆手,接过清水漱口,方才觉得好了些。“不许去,等到太子、太子妃回来,方才的事也不许提。” 结香有些迟疑,可是阿娆态度坚持,且面色也缓和多了,便只得应了下来。 “把收集来的桂花拿过来罢。”阿娆胃里不舒服,躺着也难受,不如做些事分散注意力。 结香依言把东西都端了上来,阿娆把桂花挑选分拣后送去晾着。她令挑了几种香料,准备再配两个香囊。给太子和太子妃的衣裳,她做了大半,得知她有孕后,两人都不让她再做劳神的针线,余下的部分都让女红好的宫女代劳了。 清淡舒缓的香气安抚了她的情绪,她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也缓解了不少,故此更是专心摆弄了起来。 等她装好两个小包香料后,让人塞进已经绣好的香囊里。 做完这些,到了午膳的时候,阿娆很谨慎的只用了些清淡的米粥和小菜,稍微带荤味的东西一点儿都没动,加之她吃得不多,这才没有吐。 一时太子妃先回来了,直奔宜芝院。 阿娆正歪在软榻上昏昏欲睡,听到通传声忙起身道:“娘娘,您回来了!” 姜妙听说了上午的事,听说太子回了一趟东宫,才稍稍放心。只是阿娆此时正怀着身孕,本就容易情绪激动,她怕阿娆心里难受,对身子、腹中胎儿都不好。 “午膳可用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姜妙连声问完,不等阿娆答话,把结香和芳芷叫了过来。“你们选侍今日怎么样,跟本宫说说。”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结香和芳芷明白太子妃对自家主子是真心疼爱,并不是故作姿态,在外人面前还好些,私下里对自家主子还要更照顾些,同母姐妹也不过如此了。 是以两人便如实答道:“午膳用得不多,幸而没有吐。选侍有些乏累,午膳前歇了一会儿。” 结香帮阿娆瞒着药没喝完,到底有些心虚,只低着头说话,不如芳芷神色自然。 姜妙岂会看不出来,单独点出她来问。 “选侍、选侍把药都喝了。”结香抬起头,也不敢看太子妃的眼睛,只是轻声回答。 姜妙微微一笑,不再逼问她,转而看向阿娆,笑容愈发温和。“阿娆,你告诉我,她说的是真的么?” “娘娘,我——”阿娆掌心中藏着的香囊还没送出去,她拿出惯能让太子妃心软的笑容来,“我真的都喝了呀。” 凤眸、长眉,都让太子妃看起来带了几分英气,那锐利的眸子盯着阿娆,阿娆也只得把心里默默补充的话也说了出来,“喝了,也吐了点。” 阿娆说话向来有保留,姜妙知道她这是差不多全吐了。 “如今都学会撒谎骗我了。”太子妃唇边的笑容加深,轻轻道:“罪加一等。” “娘娘,这是我才做好的香囊,您觉得味道如何?”阿娆试图蒙混过去,她献宝似的把香囊交给了太子妃。“好容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结束了,您也该好好歇几日。我帮您捏捏肩,松泛松泛可好?” “这是贿赂我?”姜妙手中拿着“证物”,香味倒是很不错。 阿娆忙摆摆手,以示清白。 “行了,你好好歇着罢。”姜妙本想把阿娆带回自己殿中,想着太子就要回来,就让她留下了。“下午我会请太医给你诊脉,你乖乖等着。” 阿娆只得顺从的应下。 *** “哥,我还是没见她,正巧太子回了东宫,我不好再强求。”慕兰月轻声道:“看着身段,样貌应该也差不了。” 慕柯明点点头,安慰她道:“无妨,这位太子选侍素来得宠,有些心高气傲也实属正常。” “太子瞧着比三皇子、六皇子更厉害些。”慕兰月回想着今日的情形,不由道:“如果他是皇上的亲子,哥你也不用再犹豫。” 慕柯明颔首,太子殿下确实不凡。 他们明日即将启程离京,安远侯府的事他一时难以查出门道来,也只得暂且放弃。 不过他已经把最得力人留了两个在京城中,慢慢查访此事。 想来安贵妃已经对慕柯容那边示好了,是以王皇后让人联络了他,表露出要交好之意。 如果得到云南王府的支持,对于三皇子、六皇子来说,亦是不轻的筹码。而他和慕柯容谁能得到世子之位,也需要京中贵人的支持。 东宫,亦是个选择。 三位郡主都未成婚,这倒是个引子—— 慕柯明觉得,不久之后,他们还会再入京中。 第83章 新年将近时,阿娆腹中的胎儿已经近四个月,从太子、太子妃到阿娆本人,都松了口气。 前三个月最不稳定,太子和太子妃对她“严加看管”,不许她离开东宫半步。平日里除了在宜芝院,其余时候倒是在太子妃殿中更多些。 虽说东宫人口少,年节的人情往来却也不少。姜妙要忙着定夺礼单、安排过节的事,阿娆便在一旁帮忙。 阿娆的身份在太子、太子妃面前不是秘密,从那之后,姜妙便有意的让阿娆也参与到东宫的事务中来。虽是体谅她怀着身孕、怕她累着了,不用她真的去做什么,却也让她在一旁听着。 等到自己离开后,阿娆便能顺顺当当接管东宫了。 姜妙有自己的私心,如果真的有一日,东宫中被皇上或是静安长公主再送进人来,阿娆也算占得先机。 这日阿娆还没过来,珊瑚把要送过去的一叠礼单放到了小几上,又特地拿出一封信给姜妙。“娘娘,侯府里送了信来。” 姜妙接过来,展开去看时,慢慢皱起了眉。 “娘娘,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珊瑚见姜妙脸色不大好看,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问道。 夫人前些日子还入宫来,说是一切都好。倒不知出了什么事,惹得娘娘如此不快。 “安远侯还真是个好父亲。”姜妙冷笑一声,随手把信笺递给了珊瑚。珊瑚自小跟着姜妙,也是能断文识字的,当即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原来年关将近,姜长义心疼“真爱”胡氏所出的女儿姜姀,远在静水庵不能和家人团聚,便想由姜妙求情让姜姀回家过年,哪怕是见上一面,留个一两日也好。 会仅仅只是见一面么?说是一日两日、只怕会再磨蹭三四日,这一留只怕就走不走了。 姜妙唇边浮起一抹讥诮的笑容。 当然,他也提出了交换条件,同意让陈氏认阿娆为干女儿。 若是这条件放在姜妙刚给阿娆改名做姜娆时,对于姜妙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如今阿娆在东宫本就有宠,还怀着太子的骨肉,且不说她原本出身云南王府,是云南王最宠爱的小郡主,还用得着做安远侯府的干女儿? 更可况,他有一半的心思是为了胡氏—— 从行宫回来后,姜长义最宠爱的偏房,就出了问题。先是姜姀被送到了静水庵、胡姨娘被夺去了诰命。接着便因为姜知瑞治下不力,京畿营副统领的位置也丢了。 这其中周承珏功不可没。 等到前来贺寿的藩王家眷们离京之后,周承珏把他搜集到的所有证据,都呈到了周钧禹面前。 周钧禹勃然大怒。当即把周承轩、姜知瑞叫过来对质。 只是哪怕找到了炸药的残骸、对得上是从演武场偷来的,做这件事的人也只是姜知瑞麾下一个不起眼的小兵,若是硬要联系到姜知瑞、周承轩身上,便有些牵强。 更何况炸山这件事,若说是周承轩的意思,实在有些蹊跷。一来炸药的量不够,本意不可能是要炸山、或是置宫中女眷于死地。二来,安贵妃也在其中,犯不着为了害谁,竟让安贵妃也涉险,这简直得不偿失。 周承轩和姜知瑞都辩解说不知情,并没有指使此事。 两人的辩解不无道理,是以周钧禹虽有些怀疑,却并没有真的算到周承轩身上。然而姜知瑞便没有这样的好运气,被降了官职、罚了俸银,手中的权力也被削弱了不少。 安远侯姜长义本已奏请皇上,立姜知瑞为世子。如此一来,便暂时搁置下来。 太子选侍受了伤,周钧禹自然要补偿东宫,除了赏赐了许多珍奇古玩和补品,还表示阿娆无论生下男女,都晋为才人。 周承珏得了太子指点,没有揪住此事不放,反而大度的替周承轩说话,让周钧禹对他改观了不少。年关下的祭祀等事务,协助太子的皇子,变成了周承珏。 而后宫中,虽是仍以安贵妃为首、王皇后退了一射之地,可皇上新宠的宁贵人,因有孕被晋为嫔,一时安贵妃的盛宠风头,被她分去不少。 安贵妃母子看起来虽是并没有被撼动,而宁嫔身边也开始多了奉承的人。 先是三皇子栽了一次跟头,之后又是六皇子被牵连,唯有太子没有受到任何实质上的影响,手中实权也在增加。不免有人怀疑,从背后推动这一切的人到底是谁。 周钧禹亦是如此,可他没有证据,反而要对太子多加安抚。 眼见形势变化,姜长义也动了心思。他原本以为六皇子继承皇位的可能性最大,才愈发纵着胡氏母子。如今见太子地位牢固,再加上姜知瑞被皇上申斥时,六皇子并没有出手相助,眼看着姜知瑞失了圣心。左右长女已经成了太子妃,不如与东宫也交好,往后也好多一条退路。 故此姜长义想让陈氏认阿娆为干女儿,卖东宫一个人情。 “娘娘,您看还回信么?”知道始末的珊瑚亦是觉得姜长义吃相难看,只是不好明说。 姜妙勾唇冷冷一笑,道:“不必了。把这封信给我娘送回去,让她斟酌着办,她自会敲打胡氏和侯爷。还有,阿娆的身份让娘别着急,我会想办法的。” 就算姜妙想给阿娆体面的身份,也不会在此时称了姜长义的心意。 珊瑚答应着去了,姜妙本来要看给各府送去的礼单,被这封信搅得没了心情。她面色微沉,眼中的嘲讽始终没有褪去。 正在姜妙出神时,忽然听到通传声,说是柔选侍到了。 姜妙闻言忙飞快的调整了神色,怕阿娆看出端倪来。 在太子上朝之后,阿娆带着芳芷和结香照旧到了太子处妃。不过今日才进门,她便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同。 太子妃仿佛有些不高兴。 “妾身见过娘娘。”阿娆察言观色,见太子妃似是不愿让自己瞧出她的不快,识趣的没有多问,笑盈盈的给太子妃行礼。 美人儿笑起来格外甜,哪怕是阿娆有了身孕,仍不失少女娇俏的感觉。害喜的症状好了后,阿娆巴掌大的小脸儿总算丰润了些,白皙粉嫩的肌肤吹弹可破,让人瞧着就喜欢。 姜妙见了,神色到底缓了缓。 “过来坐罢。”她招了招手,让阿娆在自己身边坐下。 站着的时候不显眼,当阿娆脱了大氅坐下时,便能明显的看到她的小腹已经有了圆润的弧度。 阿娆的产期是明年五月底,到了那时候,自己应该还会在罢。 姜妙想起仍旧没有秦铮的消息,虽是心中焦急,面上却没有透出来。她含笑问起了阿娆睡得可好、早饭用得如何等等,打起精神给阿娆讲起了京中世家的情况。 可阿娆没有错过她眸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因着两件事,姜妙情绪始终不高,正巧太子今日回来得早,来接阿娆回宜芝院。阿娆没有像往日一样粘着太子妃,而是乖乖跟太子回来了。 “殿下,世子、秦世子、靖北侯他们还是没有消息么?”才回到宜芝院,阿娆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妾身看娘娘面上似有些伤感之色,妾身左思右想,只能是同他们有关。” 周承庭颔首,神色间也透着一抹困惑和无奈。 那日帮自己的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寻不着踪迹。周承庭怀疑他已经离开京城,甚是还去威远侯府试探过,也没有秦铮的消息。 若是秦铮还活着且到了京中,没道理不和家里联系。 “殿下,妾身问过魏大姑娘,听说威远侯府已经立了世子。”阿娆是“死”过一次的人,她明白每个人都有比自己性命还珍视、忠实的东西,会让一个人甘愿“死去”。 周承庭慢慢的皱起了眉,道:“你的意思是,秦铮不回来,是不想引起侯府的世子之争?” 秦铮是威远侯嫡长子,他还有个嫡亲的弟弟,被封了世子。 “妾身只觉得这可能是缘故之一。”阿娆轻声道:“还有就是,知道您和娘娘是假夫妻的人,算上妾身只有六人。秦世子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娘娘已经找到了自己最好的归宿?” 周承庭听罢,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你说得有理。不过秦铮离开,一定还有别的缘故。”周承庭已经默认秦铮还活着,他沉吟片刻,道:“秦铮出现的时候,正好是孤着手调查定北侯贪腐军饷案。而定北侯带兵驻扎的地方,就是在西北。” 这件案子最终调查的结果,落实了楼晖确实贪了十万两银子,只是并没有查出证据他与陈清随率领的中路全军覆没一事有关联,只得以贪腐定罪。 因临近年下,楼晖暂且被押入狱中等候皇上发落。 大概这就是皇上开始就预料到自己能查到的——周承庭顺着周钧禹安排的调查思路,再多的内情自己也接触不到。 周承庭也明白了周钧禹让自己调查的用意,一是因为王皇后、周承珏的事安抚他,给他一个展示自己贤明的机会;二是让他自己调查后,放下对四年前那场战事的疑心。 毕竟在那场战事中折损的,都是旗帜鲜明的太-子-党。 他身在京中,毕竟有所局限,派人去调查当年的事,也不能完全清楚。 难不成,秦铮得知了他的困境,特意回去帮他寻找新的证据? 周承庭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 “孤的小阿娆真聪明。”周承庭微微笑道:“倒是你提醒了孤。” 阿娆并不居功,小脸儿垮了下来,叹道:“妾身不想娘娘伤心。” 她希望娘娘像以前一样,眼角眉梢都是明媚张扬的笑意。 周承庭还没来得及安慰阿娆,只见她突然捂住了小腹,脸色也变了。 “阿娆,你哪里不舒服?” 第84章 周承庭本想立刻就宣太医来给阿娆诊脉,阿娆从进了东宫后便七灾八难的,他实在承担不起任何闪失。 阿娆却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古怪,似乎并不全然是疼痛。她有些不确信的道:“殿下,里面好像动了一下。” 在回东宫前,陈氏给她讲了许多该注意的事情,诸如什么月份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记得四个月左右,就可以感觉到胎动。算算日子她也差不多了,却从来没有过。 周承庭亦是向太医请教过不少,听了阿娆的话,也顿时想到了胎动。他忙把阿娆扶着到了大迎枕上半靠着躺好,从侧面看去,阿娆的小腹隆起得更明显了一些。 哪怕是素来稳重的太子殿下,也想每个头一回做父亲的普通人似的,目露激动之色,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覆在阿娆的小腹上,却没有感到任何动静。 阿娆也屏声敛息,可这儿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动静。她甚至也有些怀疑,别是自己的错觉罢? “还是请太医来瞧瞧罢。”周承庭不放心,生怕有别的闪失,仍是让人请了太医来。 太医诊脉的结果是阿娆和腹中的胎儿一切都好,如今阿娆四个月身孕,有胎动属于正常现象。周承庭这才松了口气,亲自把太医送出了东宫。 “殿下,您也太大惊小怪了。”阿娆红着脸,嗔道:“这韩太医,一个月里往东宫跑了四五趟。若是被人知道,定然觉得妾身娇气了。” 周承庭挑眉,道:“哦?某人不娇气?下回不喜欢的菜全自己吃了,别让孤帮着挑出来。” 他的话音未落,阿娆就要上前起身捂他的嘴。 自从得知有孕后,阿娆害喜持续了很长一段时日,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可是为了腹中的孩子,她还是得吃。她被孕吐折磨得心烦,对着太子妃不好意思表露出来,回了宜芝院后便朝着太子使小性子。 诸如她觉得某种菜闻不得味儿,就非要周承庭都挑出来才肯动筷子。到底是某一种菜,并不固定,全看阿娆的心情和胃。 “自己做的事都忘了?”太子殿下记性特别好,他捉住了阿娆的手,道:“就知道跟孤使小性子,还是这么笨。” 竟敢说她笨?阿娆也知道自己这些日子被太子惯坏了,可这时候是断断不能怂的。 只是还没等她发挥,太子便在她唇上夺去了一个吻,并且渐渐加深,直到阿娆几乎喘不过气,才放开了他。“捂嘴是不管用的,这样才管用。” 阿娆从善如流的点点头,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主动撑着身子靠近了太子。 就当周承庭以为她学以致用时,却仿佛听到了磨牙的声音。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只见阿娆“嗷呜”一口,就啃在了他的下巴上。 周承庭哭笑不得的求饶,承诺晚膳时帮她把鸡丝粥里面的鸡丝全挑出来,阿娆才松了口。 见阿娆得意洋洋的笑模样,周承庭虚点了她两下,心中却也是松快的。先前在他面前拘谨小心的阿娆,到如今会撒娇、会闹,整个人都鲜活多了,也更让他疼到心坎儿里。 太子殿下一言九鼎,等到晚膳时果然把鸡丝挑出了大半。至于剩下的那些——阿娆看着太子饿着肚子,还在帮自己挑,顿时觉得很是过意不去,自己乖乖都喝了。 阿娆有孕后感觉自己最大的变化便是容易乏累,才吃过饭就想睡。周承庭怕她积食,哄着她起来散了会儿步,两人才一同就寝了。 柔软的丝质寝衣已经被隆起的小腹顶出了一个温润的弧度,周承庭有意无意时盯着阿娆的肚子,等着什么时候孩子再动一下。 虽然他没说,阿娆也知道他的心思,故此也在心中默念,宝宝再动一动罢,你爹爹等着呢。 原本在阿娆有孕初期,周承庭怕压到她的肚子,两个人分开睡的。可是阿娆早就习惯了在太子怀中睡,纵然房中烧着地龙,被子也是又暖和又轻的,可阿娆夜里总是手脚冰凉的往太子怀中钻。 过了没几日,太子心疼阿娆,两人便又睡在了一起。 两人躺好后,阿娆把手覆在小腹上,也没什么睡意,就想等着孩子再动一下。不知母子间是否已经有了感应,阿娆忽然感觉腹中的胎儿又动了一下,这次的动静比晌午时更大些。 阿娆抓起太子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小腹上。 她在心中继续默念,宝宝快给你爹爹动一下。 许是孩子听到了她的话,竟真的动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太子的声音竟有几分不稳,“阿娆,他动了!” *** 安远侯府。 陈氏收到姜妙送来的信时,当即就满脸怒色,把信重重的拍在了一旁的小几上。 平日里有好处,姜长义从来想不到正房。明知姜妙已经嫁给了太子,却偏生纵着姜知瑞同六皇子走近,还让姜姀往安贵妃身边凑,摆明了是要站在六皇子这边。 如今眼见六皇子势弱,这才想着要首鼠两端—— 姜长义想要立姜知瑞为世子的事被皇上驳回了,皇上却也没有把话说绝,只说暂缓商议此事。 胡氏的女儿被送走、自己又被夺了诰命,镇日里哭哭啼啼的,只怕是姜长义再怜惜她心中也有了些厌烦。可姜知瑞是庶子中最出息的一个,哪怕是看姜知瑞的面子,他也要给胡氏几分体面。 “我让你娘寻的人可找好了?”缓了片刻,陈氏方才对一旁的大丫鬟莲青道。 莲青是陈氏陪房的小女儿,已在陈氏身边服侍了六年,深得陈氏的信任。莲青闻言,忙回道:“我娘已经找了两个,俱是色艺双绝。正等您的话,随时都能把人送来。” “你让人回去送信,即刻带人来见我。再任由那边胡闹下去,没得带累了阿妙。”陈氏眸中闪过一抹轻蔑之色,道:“平日里懒得料理她们,竟就愈发轻狂起来。” 一时莲青答应着去了,只剩下陈氏手中捏着信,反复展开了两次,复又揉做一团。 她对姜长义夫妻情分早就没了,她所出的嫡长子已经封了世子,姜长义爱宠着哪一房小妾,她并不关心,总之都越不过她去。她只愿儿女平安喜乐,此生已经别无所求。 在姜知越殉国后,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且她占着嫡母的名分,姜知瑞若想继承侯府,起码大面上要过得去。无论再艰难,就是为了姜妙,她也要继续支撑下去。 后来出了那许多事,幸而有太子帮忙,姜妙才有了条退路——陈氏想到姜妙所说出的真相,心中忍不住一阵针扎似的刺痛。 事已至此,陈氏便把阿娆当做自己女儿一般对待。她自是相信太子能登上皇位,往后阿娆的位份不会低。哪怕是姜妙往后离开了宫中,若是遇上了困难,阿娆也能帮上忙。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让阿娆顺顺当当的生下太子长子。 现如今偏房母子三人均是倒了霉,陈氏动了心思,不给他们翻身的机会。 很快莲青的娘、李满常家的便领着两个姿色不俗的姑娘进了正院。陈氏将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又问了几句话,只听两人声音婉转多情,通身都透着柔媚。 陈氏目露满意之色,各自都赏了一对金簪,便让人带了下去。 “夫人,您看——”李常满家的试探着问道:“若是还过得去眼,我就安排她们入府。” 她自然知道自家夫人的意思,这两个漂亮丫鬟是要给侯爷的。如今胡氏不甚得侯爷的心,夫人决定送两个温柔解语的人到侯爷身边,其实也是分胡氏的宠。 若是放在先前,陈氏是不屑于做这些事的,可如今为了姜妙,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让人都留下罢。”陈氏心中已有了主意,嘱咐李常满家的先把人安排在西厢房。随后对莲青道:“等侯爷下衙回来,请侯爷来正院一趟。” 那些人无耻的程度超过她的想象。 原本她要护着姜妙,现在要护着的人多了一个阿娆。姜知瑞喜欢阿娆这件事,终究都是个隐患。姜知瑞还未娶亲,着实不成个体统,她决定先让那两个丫鬟把姜长义哄高兴了,再由姜长义出面,给姜知瑞说亲。 满京中谁不知道,姜知瑞先是被贬官罚俸,请封世子的事也没了下文。只怕他能娶进门来的妻子,身份也不会高,对他助益不多。 陈氏特意嘱咐厨房做几个侯爷爱吃的菜,在心中暗暗谋划了一番。 等到陈氏准备妥当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当姜长义进门时,陈氏已经把姜妙送回来的信藏了起来,面上带笑,款款起身迎了过去。姜长义因有求于姜妙,故此带陈氏的态度也是和和气气的。 夫妻两人间的气氛倒许久没有如此融洽。 “侯爷这些日子来辛苦了,且家中有出了那些事,妾身知道您心里烦。”陈氏温和的道:“妾身还听闻,胡氏这几日又恼了起来?” 听她提起胡氏,姜长义面上想到她状若泼妇的模样,心中不喜。面上却掩饰道:“夫人有心了。那胡氏是想让——” 本来姜长义想借机提一提姜姀的事,陈氏却不给他机会,笑道:“原本妾身知道胡氏是个贴心的,服侍您也勤谨,便没再张罗给您身边添人。如今胡氏竟有些不好,妾身念在她为侯爷生儿育女有功,不跟她计较。可是您身边,不能没有知冷知热的人。” 说着,陈氏给莲青使了个眼色,莲青会意的点点头,转身带了那两个漂亮的丫鬟过来。 “侯爷,这是绯衣和翠裳。”陈氏面上的笑容不改,不疾不徐道:“侯爷爱听小曲儿,绯衣唱的就极好;翠裳通些文墨,双陆也玩得不错。” 两张艳丽鲜嫩的面庞,娇滴滴的唤他侯爷,妖妖娆娆的上前行礼,姜长义便把原本想说的话忘了大半,满眼都是这两个新人。 “侯爷也该松泛松泛。”陈氏大度道:“今儿就让她们服侍您可好?” 绯衣和翠裳极为识趣,听了陈氏的话,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缠住了姜长义。 姜长义顿时觉得陈氏温柔贤惠起来,本想留在正院用饭,陈氏却“体谅”的让他把人带了回去,方便办事。 眼见姜长义带着两人离开,陈氏冷冷一笑,道:“把胡氏给我带过来。” 往日她有诰命在身,她作为妾室该做的一切,陈氏并没有要求过。而如今她已经没了诰命在身,又失了侯爷的宠爱,早晚来正院服侍是最起码的,也并不算磋磨她。 当年他们母子想暗算姜妙的账还没算——陈氏眸中的寒意越来越浓,如今便一齐讨回来。 第85章 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胡姨娘梳洗打扮一番,正等着姜长义回去用晚饭。 很快就是除夕了,姜姀被送去那么个不得见人的地方,日子一定难过极了。胡姨娘每每想起,就又是恨又是怕。不仅对正室陈氏等人,还有对安贵妃—— 他们本以为安贵妃默许了姜姀同六皇子周承轩的接近,又用着姜知瑞,起码也会给姜姀一个侧妃的位置。殊不知一旦出了事儿,安贵妃竟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把错误全推到了姜姀身上。 她的诰命没了,姜姀被送走了,连姜知瑞都被牵连,她们母子三人倒了大霉。 更要命的是,姜长义待她的态度也远不如先前。胡姨娘终于开始着急了,预备着小意温柔的好生服侍他,再吹吹枕边风,务必要求动姜妙,说情让姜姀回来。 姜长义的交换条件她知道,心中虽是不喜阿娆,却也知道这是救姜姀的交换。且姜知瑞一直惦记着阿娆,正好彻底断了他的念头。 或许该同侯爷商议一番,给姜知瑞说亲的事。 先前胡姨娘不着急,眼高于顶的挑儿媳妇,是想等姜知瑞继承世子之位后,婚配的人选就能再高一个档次。偏生现下走背运,世子没当上,副统领一职也丢了。 京中的好人家,挑着便更加困难。 正在她百般纠结时,忽然听到帘子外传来吵嚷的声音。不过片刻,只见帘子晃动,出现的人竟是陈氏身边的丫鬟莲青。胡姨娘在心中暗骂一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夫人请姨娘去一趟正院。”莲青并不在乎胡姨娘的态度,不卑不亢的道。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陈氏素来是对她漠然视之,怎么突然叫她去正院?胡姨娘心中预感不好,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要逃脱。“夫人所请本不该推辞,只是侯爷说了让我留在院子里等着,说是有事要说。这会子离开,多有不便。” 莲青早就猜到了,她想都没想,脆生生的道:“侯爷今晚都不会回来了,您不必担心。” 想要趁机跟侯爷告状?莲青按陈氏的吩咐把胡姨娘给带回了正院。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陈氏的院里正摆晚饭。胡姨娘自是不敢像先前那般托大,她忙规规矩矩的上前行礼,道“夫人,奴婢来服侍您用饭罢。” 一顿晚饭下来,胡姨娘别提一口没吃,专心在陈氏身边服侍,伏低做小。 “要把姜姀接回来,还去请姜妙说情?”接过了莲青泡好的茶,陈氏才冷笑道:“你这枕边风吹得不错。” 听这话不好,胡姨娘忙跪下求饶,口中连称不敢。 “往日我懒得留意这些,念在你为侯爷生儿育女有功的份上,没做计较。”陈氏居高临下的看着胡姨娘,道:“只是规矩不能坏了,从明日开始,恢复每日两次的请安。” 早晚请安可不是行礼就能走的,还要服侍正室梳洗更衣、用饭等等,都不如正室身边体面的丫鬟。 “若是你觉得不服气,明日再跟侯爷告状也不迟。” 胡姨娘不敢张狂,自觉受了肚子委屈想要发泄,熬过了陈氏的训话后,她便飞似的跑了出去,一门心思准备告状。 可真的如夫人所言,安远侯也夜都没回来,再后来,夫人做主为侯爷身边添了两个美貌丫鬟的事,便在侯府中传开了。侯爷昨夜没回来,就是跟这两个人厮混去了。 胡姨娘几乎气歪了鼻子。 然而她没想到,这仅仅是个开始罢了。 *** 自从太子殿下头一次感受到阿娆腹中的胎动之后,夜里睡前或是早上起来时,总喜欢贴在阿娆小腹上听一听孩子的动静。 他在襁褓中便失去了父皇母后,并不知道有亲生父母呵护的滋味。先前看着阿娆的小腹渐渐隆起,那温暖柔软的触感让他才有种真实的感觉,自己要当爹爹了。 特别是有胎动后,他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腹中小生命的力量。 “殿下,您该起了罢?”阿娆睡得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她在太子怀中睡得整个人暖烘烘的,舒服的蹭了蹭脸,才声音沙哑道:“您今日不是还有早朝?” 周承庭微微颔首,道:“对。不过等到明儿,就陪着你一起赖床。” 今日是本年最后一次早朝,直到正月十六,都是不上朝的。周承庭自己起身后没着急穿衣裳,先把阿娆用被子严严实实的盖好了,才下了床。 “瞧您说的,妾身好像很懒似的。娘娘还夸过妾身勤谨呢!”阿娆一面说着,一面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显得更没有说服力了。她没睡醒时,声音软软的,听起来就像是撒娇。 周承庭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道:“是是,我们阿娆最勤快了。” 又是这种哄孩子的语气。阿娆把自己团在被子里,因还没完全清醒脑子正在放空,眼神无意识的追着他走。眼见太子洗漱回来换好了朝服,阿娆忍不住又道:“殿下,今儿是不是落雪了?您再添件大毛的衣裳罢。” “可是觉得冷了?”周承庭先没顾着自己,反而先关心起阿娆来。“孤让人再把地龙烧得热一些?” 那日在京郊,阿娆在雨中被淋了大半夜,到底还是受了影响。她更加畏冷,对于下雨、下雪这样的天气更是敏感。 阿娆摇了摇头,她在被子中很暖和。 周承庭亲自确认之后,才依了她的意思。 “今儿天气不好,你就不用去阿妙那儿了。”周承庭临走时,又叮嘱道:“地上路滑,你若是闷了,就到廊庑上转转。” 阿娆都应了下来,目送太子离开后,她自己躺着也没什么意思,很快便也穿衣起身了。 洗漱更衣后,因为不需要出门,阿娆未施脂粉,只涂了些润肤的膏脂,头发也只是松松的绾起来,用一根长簪固定。屋子里暖洋洋的,阿娆也没有多穿,只穿了件月白色通袖小袄,配了条鹅黄色的裙子,整个人显得活泼又俏丽,瞧着年龄又小了几岁。 当姜妙进来时,见到的就是素面朝天的却又明艳动人的娇俏女子。 “呦,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姜妙真心实意的赞叹道:“真真是漂亮。” 阿娆本来在靠着大迎枕出神,见到太子妃来,连忙起身。 “娘娘,您来了!”阿娆见太子妃穿了件大红色的斗篷,风帽上镶嵌着一圈纯白的狐狸毛,柔和了太子妃的英气。 姜妙笑着让阿娆坐下。 “今儿外头下雪了,你出门不方便,我来瞧瞧你。”姜妙和阿娆说了一会儿子话,往窗外撇了一眼,方才道:“补偿你今年不能出去玩雪,喏,你瞧瞧那是什么。” 阿娆隔着窗棂上的玻璃往外看去,顿时一双眸子被点亮了。 廊庑下的台阶旁,正立着一个身子团滚滚、憨态可掬的雪人。那样子特别可爱,鼻子自是用胡萝卜,眼睛的部分是两个又黑又亮的珠子,还用树枝做了它的手臂。 阿娆自小在南边长大,很少能有机会见到北边这样的大雪,故此还在侯府时,每年冬天便是再谨守规矩的阿娆,也会在院子里和姜妙的丫鬟们一起堆雪人、打雪仗。 那时哪怕是身上灌进雪花、很快化作雪水弄得衣裳湿了、身上也是凉的,可那也是她为数不多的快乐。 娘娘还记得! “娘娘,谢谢您!”能见到这个雪人,阿娆已经很高兴了。“真是太可爱了。” “这会儿外头冷,晌午时你可以出去瞧瞧。”姜妙见阿娆喜欢,自己也忍不住弯了唇角。“只是多穿些,让她们把台阶上的雪都扫干净了,千万不能有冰。” 阿娆都乖巧的应了下来。 “眼看就到除夕了,那时候连着几日都不得安生。”姜妙揉了揉额角,她作为太子妃,哪件都得参与。“你就在东宫中好好的待着,哪里都不用去。” 王皇后和周承珏眼下想着要跟太子交好,自是不会挑阿娆的礼节。可安贵妃就说不准了——上次安贵妃想神不知鬼不觉害阿娆流产没能成功,余嬷嬷也没有暴露。 周承庭和阿娆想法一样,先留着她,将来用她对付安贵妃或许能派上用场。 眼下余嬷嬷仍旧留在侯府中做些粗活,陈氏身边自是容不下她,她追悔莫及却无计可施。她再三保证要将功赎罪,都没有被理会。周承庭特意和陈氏谈过一次,先冷着她,亲自安排人盯着她以及跟她接头人的动向。 许是安贵妃觉得余嬷嬷没能成事,暂且也用不上她。阿娆平安的回到东宫后,倒也没再联络过余嬷嬷。 谁知道安贵妃会不会趁机再生风浪? 用炸药炸山那件事,别人不知道,太子、太子妃以及阿娆是心知肚明。安贵妃当时想让阿娆吃些苦头,大概是想让巨石滚落吓一吓阿娆?不知怎的竟弄得山体崩塌,才让局面不可控制。 那件事是冲着阿娆来的,由姜知瑞的人执行……足见安贵妃的心狠手辣。 “阿娆,你放心。”姜妙见阿娆面色有些发白,知道她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经历,忙道:“我娘说了,会很快跟安远侯提,给姜知瑞议亲。从此以后,他不会也不敢再纠缠你。” 阿娆轻轻点了点头。 那个噩梦她已经许久没有再梦到过,以后也不会出现在她的梦中。 第86章 转眼便到了除夕。 太子和太子妃自然要去参加宫宴,阿娆有孕在身,太子妃命人去知会了王皇后一声,不让阿娆出席了。 虽说能参加宫宴是对阿娆身份的认可,可姜妙和周承庭都担心安贵妃还会再下手,干脆让阿娆安安逸逸的待在东宫中。顺顺当当的生下孩子,对阿娆的身份更有益处。 只是看在外人眼中,都觉得姜妙是在打压阿娆,不肯让她出头。甚至连王皇后都因着暂时站在一处的缘故,婉转的劝过姜妙,面上上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姜妙一笑置之,态度敷衍的应了一声。 王皇后趁机提起了太子嫔的事。如今王皇后虽不敢再敢出头乱选人,可还是希望以此为契机拉近同东宫的距离。甚至皇后的娘家、承恩侯王老侯爷,也赞同结交东宫。 当时他得知王皇后竟敢把怀有身孕的王莹往东宫送时,当即勃然大怒,只恨王皇后和周承轩糊涂。对二儿子、儿媳亦是毫不留情面的发落了一通,至今都没有好脸色。 随后他便亲自去皇上面前请罪、还去了东宫给太子请罪。 毕竟承恩侯为周钧禹立过汗马功劳,周钧禹看在他的面子上、念及旧情,才暂缓了对王皇后母子的处置,让王皇后母子能得到难得机会——削弱周承轩的力量,同太子周承庭交好。 依着他看,如果王皇后真的给太子选太子嫔,做出慈母的姿态来,就该选个无可挑剔的人。如果想从选承恩侯府的姑娘,起码也要是世子嫡女。 承恩侯世子的嫡长女王蕙,年方十六,正是适宜的年纪。可现如今已经晚了,太子对承恩侯府已经抵触。 只怕这难得的机缘要被安贵妃抢走了,翻过年去,皇上就要为成年的皇子们选妃、那时候太子嫔的人选或许是皇上亲自敲定。 “阿妙,你要留心了,太子嫔可不能选个尖刺、也不能挑口蜜腹剑的。”王皇后倒有了几分推心置腹的意思,她一副过来人的模样,道:“还是要以端庄知礼为上。” 总之就是要选个懂分寸、别镇日里想着往太子妃头上爬的人。 姜妙的性子王皇后看得清楚,是个耿直、不精于勾心斗角、也不屑于做这些事的人。现如今且不说安远侯府不复往日,单论安远侯府立场不坚定,都是姜妙致命侧缺陷。 然而她能坐稳太子妃之位,全凭着跟太子青梅竹马的情分。还能识趣的给太子挑了个貌美的妾,又争气的有了身孕。等到孩子生下来,虽然是庶出,可抱到姜妙身边,也就是姜妙的儿子了。 如果太子嫔家世好,人又聪明讨得太子喜欢,姜妙的地位就不再稳固。 这些话听在姜妙耳中,想得却是真的有这么个人的话,阿娆该怎么跟她相处。看太子的意思,并不想再有别人。除非阿娆明珠郡主的身份揭开,她做太子嫔才是顺理成章。 故此姜妙不由露出几分苦恼的神色。 王皇后见状,只当姜妙全都听进去了,眼神中透出一丝满意。这样一来,自己或许能再度往东宫安插人。 只是这次急不得,要慢慢来。 阿娆知道太子、太子妃都在竭尽全力的护着她,故此她小心的顾好自己,让两人放心就算是帮忙了。这几日雪天路滑,阿娆也没嚷嚷着出去,趴在窗棂边看着憨态可掬的雪人。 如今已经孤零零的一个雪人,旁边又被堆了一大一小两个雪人。 那日太子下朝回来后,见了台阶旁的雪人还以为是阿娆命人堆的。故此趁着晌午阿娆休息,他亲自盯着人再旁边又堆了个更大些、一个更小些的雪人。 阿娆醒来后,看到窗外的“一家三口”雪人,有些哭笑不得,心中又觉得暖暖的。 “殿下您是嘲笑妾身也圆滚滚的吗?”阿娆由周承庭陪着,穿好了大毛的斗篷站在廊庑上近距离看着。 周承庭牵着她的手,看着她日渐丰腴的腰身,唇边露出一抹揶揄的浅笑:“难道不是么?” 见阿娆瞪圆了眼睛想要发威,周承庭忙改口道:“你的雪人在雪人家族中算是身段纤细婀娜的,你瞧孤的雪人,岂不是更加圆乎乎的?” 太子殿下整个人身形偏瘦,幸而身姿挺拔,并不显得单薄,反而更添了清俊风雅。阿娆讲太子上下打量了一眼,才勉强的接受了这个解释。 “除夕夜里若是天气好,孤就陪你放些烟花可好?”太子殿下许诺道:“保证比上次的好看。” 听了他的话,阿娆面上才重新露出笑容来。 然而最终阿娆也没能如愿出去,等到太子和太子妃回来时,已经开始下雪。阿娆放弃了烟火的想法,太子妃孤零零的一个人,阿娆本想请她来一起守岁,却被太子妃婉拒了。 在宜芝院守岁的就成了太子和阿娆。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一起过的新年,两人虽是不够热闹,却也温馨。 “等明年他出来,咱们就热闹了。”周承庭让阿娆靠在自己怀中,把亲手剥好的栗子递给阿娆。“若是觉得饿了,孤让人给你炖一碗燕窝来?” 阿娆忙摇摇头,前三个月动不动就吃燕窝,让她闻着味儿都想吐了。 太子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如同玉雕的一般,格外好看。如果他手中的栗子,形状不那么惨不忍睹,就更完美了——结果太子殿下剥得坑坑洼洼的栗子,当然甜还是很甜的。 周承庭也觉得自己剥得不够美观,掩饰似的轻咳一声,还是让人端了补身子的汤来。 总算过了害喜不停的吐,开始到了容易饿的时候。宜芝院中总是备着许多营养又好克化的食物,阿娆若是感到饿随时都能吃。 阿娆撑着腰坐直了身子,自己拿起栗子来,又快又好的帮太子剥了一小碟香甜的栗子,重要的是表面完美。 “投桃报李。”阿娆笑眯眯的把碟子托到太子面前,“您投我一枚,我回您一碟,如何?” 这是她变着法儿嘲笑自己笨呢,周承庭伸出手指,点了点阿娆的额头,故意板着脸道:“睚眦必报。” 阿娆得意洋洋的看着他。 忽然,周承庭凑近在阿娆唇上落下一吻,旋即他指了指自己的唇角,一本正经的道:“来罢,孤亲你一下,你应该回亲个十几二十次。” 又被反将了一军!阿娆忍不住磨牙道:“殿下,您算错了罢?我这一碟栗子也就十来个——” 周承庭微微颔首,略一思忖,大度道:“那孤受累,再亲回去就是了。” 堂堂太子殿下竟还有耍无赖的潜质——阿娆只觉得自己被他吃得死死的,从来都只是被捉弄的份儿。 “孤哪里在捉弄你?”阿娆一个没留神,竟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周承庭又换了正色,道:“孤喜欢你还来不及。” 太子殿下突如其来的表白让阿娆微红了脸,本来如炸毛猫咪的她,瞬间被顺毛。 “殿下,新的一年,您有什么心愿?”阿娆忙换了个话题。 周承庭低下头,温柔而专注的看着她,不假思索道:“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阿娆大大方方的回望过去,轻轻点了点头。 像是交换了一个关于今生的、最重要的承诺。 *** 阿娆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却还记着要守岁。好容易挨过了时辰,阿娆没沾枕头就睡着了。 初一对于宫中来说仍是忙碌的一天,皇亲朝臣们进宫,太子要出席。后宫这边,内外命妇们要先去坤正宫给皇后行礼,太子妃也是要到场的。 知道太子妃和太子又要早早离开,阿娆特意也很早就起来更衣梳妆。 周承庭本想让阿娆多睡一会儿,她却有自己的理由。“新年新气象,妾身今日起得早,说明这一年妾身都会很早的。” 换了一身绯色衣裙的阿娆被衬得气色极好,她略施脂粉,便是艳光四射,教人移不开眼睛。虽然隆起的小腹破坏了婀娜的身段,却别有一番韵味。 周承庭招手让人拿来了一个小匣子。他取出了一个荷包,递给了阿娆。“压岁钱。” 摸着像是金银锞子,阿娆想着太子殿下竟特意为她准备了这个,不由弯起了唇角。“殿下,您帮我当小孩儿呢。” “不是给你的,是给咱们孩子的。”太子殿下忍笑,解释道:“今年你先替他收着。” 太子直接把荷包递过来,害得她以为是给自己的。 阿娆扁了扁嘴,太子殿下逗她玩儿倒是很开心。 “这个是给你的,往后贴身带着罢。”太子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取出一支质地温润细腻的玉镯,他替阿娆戴在手腕上,轻声道:“玉佑平安,往后你都会平安顺遂。” 阿娆轻轻摸着自己腕上的镯子,这半年来的桩桩件件,顿时涌入了她的脑海。她经历过世上最大的悲哀,却也收获了自己的幸运和幸福。 忽然门外传来小内侍的通传声,说是太子妃来了。阿娆忙拭去自己眼角的水光,准备迎出去。 姜妙说话间已经进来了,跟在她身后的珊瑚捧着一个匣子。 彼此见过礼,说了吉祥话,还没等姜妙把准备好的压岁钱动给阿娆,周承庭却抢先一步拿出了荷包,递给了姜妙。 “阿妙,这是给你的压岁钱,你打开瞧瞧罢。” 姜妙开始还以为是金银锞子一类的东西,拿在手中却是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她狐疑的接过来,打开后,却红了眼眶。 里面放着一张地契。 第87章 “阿妙,孤知道你的性子,你是一定要走的。”周承庭看着姜妙,就像是自己的妹妹一样。想到她和秦铮的事,他心里的难受一点也不少。“如果真的到了需要隐姓埋名生活的时候,它会派上用场。” 能不能找到秦铮还是未知,如果秦铮还活着不肯露面定然有隐情,如果秦铮这一辈子都不恢复身份,姜妙肯定也会不离不弃。 虽说只是一张薄薄的纸,乍一看去是张地契,姜妙凝神细看时,发现上头约定的几处地皮,竟散落着分布在天南地北各个地方。先是吃了一惊,旋即明白了太子的良苦用心。 这是把舆图上的国土划分了区域后,分别选出了中心买地。 无论姜妙走到哪里,都能在不远的地方找到定居之处。 “太子哥哥,多谢!”姜妙珍视的收好放到荷包中,仍不住用了旧日的称呼。她眼角发红,眸中也闪着水光。 周承庭安抚的笑了笑,给阿娆使了个眼色,自己先去了外头。 阿娆忙上前递给了姜妙一条手帕,无声无息的陪在她身边。 很快姜妙便恢复了常态,方才拭过泪,花了一处脸上的妆容。阿娆请姜妙在她的妆镜台前坐下,亲手帮姜妙补好妆。 “倒是忘了给你的压岁钱。”姜妙再起身时,唇边已经露出笑容来。“虽说从太子哥哥这边论,我还要叫你一声嫂子。可咱们更亲近些,我就把你当做妹妹看了。” 姜妙口中的“嫂子”让她红了脸,阿娆忙认同的点点头,她情愿更太子妃以姐妹相称。 先是一个宝蓝色绣着并蒂莲荷包里装着六个金锞子,随手太子妃拿出来一枚通体无暇的玉簪,簪子的顶部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阿娆忙道谢,收了下来。 一时太子和太子妃离开了东宫,阿娆闲来无事摆弄着太子妃送的簪子,忽然感觉有异。 她旋开了簪子顶部,里头便倒出一枚钥匙来。阿娆觉得眼熟,这不是太子妃私库里锁着账本、登记册的那把总钥匙么!太子妃将这把钥匙送给了她—— 阿娆的心顿时揪紧了,莫非娘娘是想走? 如果知道这里面是这把钥匙,她肯定不会收下。如今无论是靖北侯、世子、秦世子的下落都还没有查清楚,娘娘怎么能孤身离开宫中! 理智告诉她,姜妙不会在局势没有明朗时离开,哪怕是为了报答太子。可想到太子妃以后很可能一人孤独的远赴边疆,阿娆就觉得心中酸涩得厉害。 “选侍,琢玉宫和坤正宫都有人送了东西来。”还不等阿娆从情绪中走出来,地翘进来通报道:“转眼就到了。” 连翘和地翘已经养好了伤,重新回到太子、太子妃身边服侍。这两日太子和太子妃不在宫中,除了跟着太子妃的连翘,地翘、连枝两人都在宜芝院服侍。 阿娆忙扶着腰起来,没过片刻,果然有两宫的人说着拜年的吉利话来送上王皇后和安贵妃的赏赐。 如果阿娆顺顺当当的生下长子,那就是皇长孙,虽然不是嫡出,却也该受重视。 正值年初一,阿娆也早就预备了不少赏人用的小荷包,里头装着银锞子。芳芷忙每人给了个荷包,礼数上还是要做足的。 她本以为也就是安贵妃和王皇后两人较劲儿,比着送些头面首饰、珍奇古玩之类的。没想到还有皇上特别给她的赏赐,命人送了金银锞子。 阿娆有个不成熟的比喻,皇上的表示,简直像是捅了马蜂窝。她还没消停多久,来东宫送礼的人竟然多了起来。 不仅有宫中其他位份高的妃嫔命人送了东西来,甚至还有王府、世家来送礼。 阿娆觉得自己足够低调了,却没想到竟有这么多人关注着她。 貌美、入宫即有宠,又怀着太子骨肉,阿娆这一路在外人眼中简直走得太顺,没有丝毫波折。甚至有传言,太子没有选太子嫔,也是因为阿娆。 人有些过多了,阿娆索性谁都不见了,左右都是底下的人来,安排她们来的应该都清楚太子和皇上的关系,故此送礼的分寸也是拿捏得当,不用她操心,干脆让连枝地翘斟酌着办。 直到午宴前,东宫才消停了些。 阿娆出来透了口气,皇上做这些表面功夫,引得勋贵们跟风,真是让人头疼。 幸而这些诰命贵妇们没功夫来东宫,否则她一定招架不住。 用过了午膳后,阿娆正准备去回廊上转转,却听到芳芷的通传声:“太子妃和安远侯夫人来了。” *** 安远侯府。 年前的这几日,可谓是姜长义近半年来,过得最舒心快活的日子。没有胡姨娘那个黄脸婆镇日哭丧着脸,又有两个娇滴滴的美人陪着,让姜长义觉得自己又年轻了许多,甚至还想让跟陈氏提议,要抬两个人做姨娘。 因为这两人送得贴心,陈氏和姜长义夫妻间也是少见的和谐。 “侯爷的意思妾身明白了。”陈氏早就有所准备,笑盈盈的道:“两人服侍您有功,妾身自是愿意。等两人给您生下一儿半女,妾身自会抬举她们。” 姜长义听了愈发心花怒放,笑着应了。 眼下正要到用晚饭的时候,姜长义留在正房和陈氏一起用。得知这个消息,胡姨娘赶忙跑来准备哭惨。她要让侯爷瞧一瞧,陈氏是怎么仗着自己正室的身份,欺压生育了庶长子、庶长女的妾室。 胡姨娘故意打扮得甚是憔悴狼狈,想要让姜长义心生怜惜。以往这个法子确实管用,可一来她再怎么梨花带雨,瞧得多了也厌烦了,二来现有两个新鲜美人儿,他为何还要把她放在眼中? 故此还不等陈氏开口,姜长义先不悦的道:“你来服侍夫人是你的本分,大过年的哭丧着脸给谁看?” 胡姨娘原本满怀期待的等着姜长义出面帮她,却没想到侯爷倒劈头盖脸把她骂了一顿。 她又是委屈又是愤懑,还没来得及哭,只听姜长义有道:“先前夫人宽和,不跟你计较这些,你竟放肆起来。”说着,姜长义便偏过头去,对陈氏道:“也是该给她好好立规矩。” 陈氏在心中冷笑一声,原先她敢放肆也是他宠的,如今他厌烦了,竟一点儿情面都没有留。 “妾身谨遵侯爷教诲。”陈氏不动声色,微笑着应了下来。 胡姨娘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原本大好的开局,形势却突然急转直下。她受尽了委屈、磋磨倒成了无礼之人。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早有人把她扭送着离开了正院。 “侯爷,妾身很担心。”陈氏今日就是了激怒姜长义,故意把话往严重里说。“知瑞的亲事迫在眉睫,总不能一日胡姨娘的事不结局,他就不能谈婚论嫁。” 姜长义想了片刻,觉得陈氏说得有道理。 “该物色个怎么样的人,你这做嫡母就要多费心了。”姜长义淡淡的道:“胡氏失德,身份也低,看人的眼光差了些,虽说是亲娘,却不如你有远见。” 言外之意,就是让陈氏先帮着挑选世家之女。 好歹姜知瑞是最有希望继承侯府的人,想嫁进来做主母的姑娘只怕也不少,更可况皇上并没有完全弃用他,只是撤了他副统领之事,一切还有希望。 “侯爷请您放心,妾身必当竭尽全力。”陈氏笑容极浅,目露真诚之色。“妾身会选出最合适的人来,再跟您商量。” 这里头可操作东西可不少,姑娘的家事如何、模样如何、规矩德行好不好,如果陈氏有意模糊,姜长义也只得认了,反而还要夸她贤惠大度。 当胡姨娘得知消息时,又被活生生气哭了一次。 姜长义也不如以往那样护着她,反而跟那两个丫鬟寻欢作乐,再也没去过她的院中,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被派出去办事的姜知瑞自是不清楚这些弯弯绕绕,胡姨娘只感觉自己势单力薄,那陈氏实则是个猪吃老虎的角色。 陈氏在心中冷笑,内宅争宠的手段她不是不会,只是懒得搭理她罢了。 陈氏预备把姜知瑞婚事尽早的定下来,好让阿娆也安心。 趁着今日入宫,陈氏随着太子妃到了宜芝院,阿娆已经迎了出来。 眼见阿娆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陈氏很是欣慰,同时看着自己身边的女儿,又有一丝失落。不过她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扶住了想要行礼的阿娆,三人在软榻上坐下。 陈氏照旧是关心的问过了阿娆身子的情形,见阿娆又有了胎动,好歹松了口气。 “阿娆,你放心。”陈氏放缓了声音,道:“那场噩梦已经过去。我这几日正让跟安远侯商量姜知瑞的亲事,很快就能有结果。” 这对于阿娆来说是个好消息,姜妙听罢,面上也露出了喜悦之色。阿娆终于能摆脱被姜知瑞纠缠的痛苦,也让安贵妃别镇日里想着用姜知瑞威胁阿娆。 而此时姜知瑞本人,却还不知道关于他的“好消息”。 自从上次失利后,姜知瑞便离开低调起来。本想把那件事混过去,却没想到被三皇子周承珏查到了,只得尽最大可能推脱。好在那日也赶上天灾,好歹搪塞过去了,只是他也被撤了京畿营副统领之职。 对于他来说,这损失着实有些惨重。听闻阿娆已经有了太子的骨肉,姜知瑞心中的那根刺扎得愈发深了。早知道如此,他当初在侯府就不该手下留情。 别人觉得他或许会跟六皇子一派离心,毕竟他被撤职,六皇子并没有帮上忙。可恰恰相反,他迫切的需要六皇子登上皇位,让周承庭沦为阶下囚,阿娆便是他的人了。 等到那时,他会让阿娆给他生更多的孩子。 第88章 正月里太子陪着太子妃回了趟侯府,对姜长义的态度亦是客客气气,让他觉得很有面子;又因着两个新人,陈氏给拨了院子、善待她们,他和陈氏间倒有了几分“相敬如宾”的意思。 甚至姜长义越过了胡姨娘,直接和陈氏商量起姜知瑞的亲事。 陈氏心中清楚,姜长义心中仍然看重这个庶长子,姜知瑞仍是他心中世子的人选。故此在人选的家世上,陈氏并没有刻意往下压。 胡姨娘日日来正院请安,眼见陈氏和姜长义的关系越来越好,心中的危机感也越来越重。她再也不敢哭哭啼啼,如今姜长义不往她房中去了,只能在正院才见得到他。 故此她暂时忍下了对陈氏满腔的恨意,倒耐着性子,开始勤勤恳恳的奉承起陈氏来。 这日姜长义下衙后来了正院,因着近日来放出风声想给姜知瑞说亲,便有人想给侯府做媒。他听了后来找陈氏商量,胡姨娘在一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见没人理会她,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两人说话。 “这回说的姑娘是锦乡伯家的嫡次女,今年十六了。”姜长义对陈氏道:“听说模样好、性子也不错,是个贤惠的女孩子。” 陈氏略一低头,很快笑道:“妾身倒是在宫宴上见过她一回,倒是个漂亮温顺的小姑娘,想来瑞哥儿是喜欢的。” 锦乡伯府的嫡次女,胡姨娘听了就不大满意。她儿子可是要当侯爷的,娶进门来的媳妇就是未来的侯夫人——锦乡伯府已经落魄了,下一代就要降等袭爵。这样的妻族,对姜知瑞的帮助不大。 “瑞儿倒不在乎姑娘的容貌!”胡姨娘急了,生怕姜长义被说动了,忍不住道:“要紧的是家世。”她说完,只见陈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意识到自己的欲望太过直白,忙描补道:“当然还有姑娘的品行。” 姜长义瞥了她一眼,冷淡的道“我在跟夫人说话。” 胡姨娘闻言,讪讪的低下头。 “侯爷,听听她怎么说也好。”陈氏收回了目光,对姜长义笑了笑。“到底她是瑞哥儿的亲娘。” 陈氏的话音未落,胡姨娘心中燃起了希望,热切的看着姜长义。她更咽道:“多谢夫人体谅。侯爷,瑞哥儿他……” 没等胡姨娘说完,姜长义冷冷一眼扫过去,寒声道:“夫人是瑞哥儿嫡母,还能害了他不成?你不必说了,瑞哥儿的亲事自有我和夫人决定。” 就是嫡母她才不放心啊! 胡姨娘急得抓耳挠腮,可眼见姜长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也只得小声应了,很快便被姜长义摆手赶了出去。 陈氏面上的浅笑始终没变。 她知道,姜长义态度转变如此之大,无非是又看好太子。虽说先前两边关系闹僵了,可毕竟姜妙是安远侯府的嫡女,姜知瑞又是未来的安远侯,在别人眼中总是一对兄妹,是一家人。 所以姜长义才想着跟她们搞好关系、为的就是侯府多一条退路。 哪怕是日后太子登基,六皇子沦为阶下囚。为了太子妃,太子也不会把安远侯府怎么样。 姜长义倒是好算盘,可她并不想让姜知瑞和东宫染上半分关系。今日特意让胡姨娘留下,就是逼着胡姨娘再去找安贵妃。 侯府中另外两个庶子常年在外头读书,年纪不大,资质也有限,被姜知瑞压得死死的。过年回来时,陈氏看着两人,觉得他们难以撑起侯府来。 绯衣和翠裳无论谁生下儿子,陈氏都准备放到自己身边精心教养。 她有自己的私心,以后阿妙还是要有个兄弟做依靠。这侯府,她也断不会留给姜知瑞。 消息已经透给两人,虽然只是说了谁生了儿子就抬姨娘,可陈氏也暗示她们,这孩子她会亲自抚养,果真长大出息了,她也会向太子妃——那时就是未来的皇后提议,赏给世子生母诰命。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前途无量的好事。 两人卯足了劲儿,使劲浑身解数留住姜长义,胡姨娘想要见他,难如登天。 陈氏也故意放松对胡姨娘的看管,拦下她往外送的消息,见果真是想求助安贵妃,便原样送了出去。 安排好这一切,陈氏却并没能松口气。 如何让阿娆在东宫的身份再高些,倒成了她担心的问题。她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是一定要离开的,留在东宫的人便只有阿娆。那时太子再立正妃,阿娆又该如何自处? 姜妙不让她插手,她能做的也只有日日去小佛堂为阿娆祈福,希望她早些生下太子长子。 *** 转眼进入四月,天气已经暖和起来。赏花、踏青,无论是宫中、还是宫外的勋贵世家们,早在一个月前,宴请已经多了起来。 两位皇子选正妃在即,有意嫁入皇家的贵女从衣裳首饰到举止谈吐都是精心安排,准备好好的表现自己。 如今东宫的势头,瞧着倒比三皇子和六皇子更强些。有些人家便也动了心思,想把姑娘嫁到东宫做太子嫔。 周承庭从不掩饰对阿娆的宠爱,哪怕阿娆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多半时候也是宿在她房中——东宫的记录他还是能做主的,余下的日子便全记在太子妃身上。 太子和太子妃成亲即将满四年,太子妃身上还是没有动静。阿娆五月底的产期,眼看就要生了。这只能说明,太子妃身子有些不妥,只怕是子嗣艰难。 阿娆有宠就不愁没孩子,哪怕这次是个女儿,凭着太子的偏爱,很快她还会再有孕。可终究阿娆身份低,纵然母凭子贵,到底不如世家贵女入东宫的份位高。 “娘娘,这是妾身给您新配了一种安神的香料。”这日天气好,阿娆便带着芳芷、结香去了太子妃殿中走走。 换了春衫后,阿娆的肚子愈发显眼,颇具规模。挺着肚子这一路走过来,阿娆的额上已经沁出薄薄的一层汗来。只是她并没有因此变得笨拙,动作还算灵巧。有经验的人看了,都说这胎一定是儿子。 阿娆自己对腹中胎儿的性别没太在意,姜妙却更着急,一是为了太子,二来也为了阿娆。 “让人送来就好,你何必自己又跑一趟?”姜妙忙起身,亲自扶着阿娆在自己身边坐下。她觉得自己都快成唠叨的老妈子了,苦口婆心道:“你如今身子沉了,不比从前。” 阿娆笑道:“太医说了,妾身也该多走动走动。” “那就在宜芝院里头走动。”太子妃当机立断道:“有事让人来跟我说一声,或是我过去也行。” 太子妃话说到这份儿上,阿娆这只得乖巧的点头。 宜芝院是小了些,姜妙在心中谋划着,或许该给阿娆母子换一处地方。日后添了孩子,总不能让孩子一直跟太子、阿娆挤在一处,太子白日还有公务,若是孩子闹起来,也让他休息不好…… 宜芳院倒是大一些,只是空落了一段时日,重新收拾好也需要时间。 清泰殿倒是一应俱全,可阿娆的身份住着终究不合适。姜妙思来想去,还是准备让人先收拾宜芳院。 姜妙把自己的想法说了,阿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摇头道:“娘娘,不必了。妾身已经跟太子提过,这孩子生下来后,要放在您身边抚养。” 太子妃膝下无子,若是她生了孩子不送到太子妃身边,外头指不定又传出什么闲言碎语。 姜妙知道阿娆早有此意,只是她不愿意阿娆母子分离。便劝道:“阿娆,你知道我并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你怀他不容易,前几个月你吐得昏天黑地都忘了?” 阿娆自是记得,也自是舍不得,可并非没有解决的法子。 “娘娘,妾身也过来您这儿服侍好不好?”阿娆转了转眼珠,道:“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姜妙有些哭笑不得道:“你觉得合适么?让太子‘独守空房’,你带着孩子来我这儿。” 殊不知阿娆却认真的点了点头。 姜妙以为她只是一时冲动之语,可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似乎明白了阿娆的真正来意。 “阿娆,你实话跟我说。”姜妙见阿娆坐着不舒服,往她腰后又塞了一个大迎枕,面上却正色道:“是不是有什么人跟你说了太子嫔的事?” 阿娆本能的想要摇头,轻咬着下唇,最后还是点了头。 安贵妃和王皇后不算,她们是分别借庆宜、庆和公主之口来传达过。还有就是静安长公主曾送信来,她走之前跟太子提议过,却被太子拒绝了。 别人的用意且不提,阿娆也有自己的想法。 太子如今势头正好,就更应该笼络朝臣,其中最快最好的方法,就是联姻。 太子妃无子,太子嫔的位置便显得更加诱人——那时太子嫔所出的子嗣,地位便是最尊崇的。 这简直是百里无一害的事,其实在她被诊出有孕时,太子就该早些选人入东宫。只是当时她贪恋太子的宠爱,贪恋那个温暖的怀抱,便也没提。 如今皇上要给两个皇子选正妃、侧妃,更是要给太子选太子嫔。 她出身云南王府,知道父王作为云南王,当地的大族经常又把女儿送进来服侍王爷,也见识过王妃制衡后院,将各个妾室以及她们背后所代表的家族,收拾得服服帖帖。 一生一世一双人,她确实奢望过。那时父王也曾放出话去,谁将来想娶他的掌上明珠,必须要一心一意的对待,否则就是得罪了云南王。 可她爱的人是一国储君,是未来的天子。 她必须要识大体。 第89章 姜妙看着神色坦然的阿娆,只觉得心疼。她知道阿娆出自真心,并非故作大度。 阿娆曾经是云南王的掌上明珠,却丝毫没有骄纵跋扈的气焰,反而更加懂事、识大体,善良又心软。无论是她隐姓埋名放弃郡主身份、还是她为了报恩甘愿做妾,别人对她好,她便会加倍的还回去。 “娘娘,殿下不大跟我提这些。”阿娆见太子妃没有说话,轻轻牵了太子妃的衣袖,小声道:“若是有适当的时机,您可以劝一劝殿下。” 能不辜负太子妃,已是她最庆幸的事。 虽说太子能笼络下属的法子还有许多,可联姻是一条捷径。 姜妙沉默片刻,还是点了头。 阿娆眼巴巴的看着她,那双水汪汪清澈的眸子,让人总是忍不住心软。阿娆这张脸,颇有做红颜祸水的资本,性子却是端方持重。旁人以为太子不过是沉迷美色,她却清楚,阿娆的性子更招人疼。 “都是快做娘的人了,还在我跟前撒娇。”姜妙不想让阿娆心里负担大,本来她就听说过,有身孕的人情绪容易波动。她点了点阿娆的额头,道:“我答应你就是了。” 阿娆心中一轻,面上也露出笑容来。“多谢娘娘!” “你也别多想,太子自有打算。”姜妙安抚道:“太子能走到今日,制衡之术自是心中有数,你只安心养胎便是了。” 阿娆本该是被娇宠着的小郡主,却经历过许多艰辛。好容易和太子两情相悦,竟还要面临和别人分享的境遇……姜妙见阿娆忍不住又去揉了腰,知道她怀胎辛苦,并没急着让她回去,留她在自己身边用了午膳。 本来春日的午后就容易打盹儿,阿娆用过午膳后便面露困倦之色。姜妙陪着她走着回了宜芝院,算是消食,亲自看着阿娆换了衣裳在床上歇下,又在房中环视了一番,这才回去。 换好了寝衣的阿娆躺下后倒没有很困了,她望着帐顶,竟有几分难以入眠。 “怎么还没睡?”正当她出神时,耳边忽然响起男子的刻意压低的声音。 阿娆吓了一跳,不过这声音太过熟悉,她才没什么动作来,只是嗔道:“殿下,您回来了也没个动静。” 周承庭听罢,修长的手指刮过她的鼻梁,故作不悦道:“小没良心的,孤还不是怕吵醒你,才轻手轻脚的进来?” 往日的此刻她早就睡着了,阿娆自知言语不妥,忙露出一抹笑容来,撑着从被子里起来。“多谢殿□□恤!” 躺着的时候还不大显眼,等到她坐起来时,高高隆起的肚子把丝质衣料顶出圆润的弧度来,周承庭把自己的大手覆了上去。感受到柔软温暖的触感,他轻声问:“孩子有没有闹你?” 如今阿娆的胎动已经是肉眼可见,时常会被腹中的胎儿踢上一脚,或是在里头翻江倒海得闹。阿娆本就身子偏瘦、纤细,挺着大肚子,他看着就觉得胆战心惊。 隔着薄薄的一层意料,还没等阿娆回答,只听她呻-吟一声,便感觉手掌下是孩子在里头动作。 这不是阿娆头一次胎动,甚至自从阿娆显怀后,他也时常能感受到孩子的存在。可每一次,他心中的惊喜和感动都不会少半分。 “别闹你娘了。”沉稳持重的太子殿下,一面用手轻轻在阿娆的肚子上打转,替她安抚。一面用商量的口吻道:“你娘累了,让她歇息一会儿。” 而每一次太子殿下一本正经的和她腹中的胎儿交流,阿娆都觉得有些感动和好笑。 她肚子里的还是个未完全发育好的胎儿罢了,能听得懂大人的话么? “对,真乖。”周承庭见孩子的动作果然小了些,不由夸了一句。阿娆心中暗笑,却往前挺了挺肚子,方便他们父子两个“交流”。周承庭自己絮叨了一会儿,感觉到孩子似是已经安分了,不由面露得色道:“阿娆你看,孩子最听孤的话了。” 可他话音未落,阿娆感觉腹中的胎儿又踢了她一下。 阿娆挑眉,说好的父子二人已经商量好了呢? 太子殿下冷静沉着的道:“刚才孩子动了一下,是在答应孤,表示他知道了。” 这么说竟然也很有道理,阿娆被噎了一下,找不出话来反驳。说来也奇怪,从那一下后,孩子似乎已经安静下来,真的没有再闹阿娆了。 “你看,孤骗你了么?”周承庭浅笑道。 哪怕是睿智英武的太子殿下,这会儿笑得一脸满足,竟有点冒傻气的感觉。 可阿娆是断不敢说的,只是自己偷偷腹诽,面上却是信服的模样。 “好了,你睡一会儿罢。”感觉到阿娆腹中胎儿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似是也玩累了。周承庭道:“这孩子还真真是活泼好动,多半是个儿子。” 虽是已经有不少人断言,阿娆这一胎从怀相上十拿九稳是儿子,在孩子没生下来前,一切都还是未知。 当然最要紧的,孩子平平安安的就足够了。 午后这会儿闲暇是周承庭特意抽出时间来陪着阿娆的,阿娆识趣的自动挪到里头,把外面的位置留给周承庭。 在他的怀中真的很温暖,和她手指交缠在一起的是那双将她从悬崖边上拉回来的手,手掌干燥、手指修长有力—— 想到这双手也会去抱别人,这份暖意也会给另一个人,光是想想,阿娆就觉得难受极了。她发现自己再怎样的通情达理,却也会嫉妒、会吃醋。 阿娆忽然间就闷闷不乐的往周承庭怀中钻,周承庭怕她碰到肚子,忙用手小心的帮她托着。见阿娆腰酸,已经对按摩轻车熟路的太子殿下,自然的上手帮忙。 一面帮她按摩着,一面还道:“阿娆,若是哪里不舒服就及时说。” 周承庭早就听说过,女人生产犹如在鬼门关前走一道。阿娆这又是头胎,他生怕阿娆哪里不妥。 “没有不舒服,就是想您了。”阿娆摇摇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格外俏皮可爱。周承庭发现,随着阿娆肚子一日日大了起来,那份娇俏和天真的妩媚,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了不得。 阿娆又甜又软,让人疼到心坎儿里。 周承庭见阿娆把头扎到自己怀中,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心中只觉得一阵熨帖。 “好了,别闷坏了。”周承庭无奈的声音中,透着无限的温柔和宠溺。 这样已经很好了。 阿娆暗暗的告诫自己,不可以贪心更多。 *** 琢玉宫。 皇子们选妃在即,安贵妃单独把周承轩叫进来,母子二人商议此事。 “魏清姿着实有些可惜了。”每每想到这件事,安贵妃都觉得气恼。都是姜姀那个蠢货坏了事,否则魏清姿已经多半成了六皇子正妃。“模样好、性子又要强,还是魏国公的掌上明珠。” 周承轩想起那日俏生生的小姑娘,却是有几分可惜。跑马场的情景再次涌入他的脑海,另一张妩媚绝色的面庞,也挥之不去。 太子选侍姜娆,肚子争气有了身孕,都说她快要为太子生下长子。 “如果不是她已经发过毒誓,她这时不时往东宫跑,我还真是担心。”安贵妃又自言自语道:“前几年明明她跟姜妙已经闹僵了,这会儿怎么又和好?” 魏清姿没能嫁给周承轩,安贵妃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跟东宫有关系。 周承轩心中清楚,当日魏清姿的意外,能顺利获救大半要感谢姜娆。魏清姿是个直爽的姑娘,自然愿意跟阿娆多亲近。 “母妃也不必担心,魏国公是父皇的人,岂会向着太子?”周承轩分析道:“母妃,若是您觉得魏清姿可惜,不若让她嫁到咱们这边来。” 是了,魏清姿不嫁周承轩,可她的亲事还没定,或许能让自己娘家的适龄男丁娶了她,魏国公府一定会重新站队。 安贵妃神色微动,似是已经有了想法。 “对了,云南王府的二郡王慕柯容表达了想要联手的意思。”周承轩见今日机会难得,便一股脑的道:“儿臣看,不拘是慕兰雅还是慕兰馨,都做好了入京的准备。” 云南王府是朝中数一数二手握一方大权的异姓王,朝廷对他们的管制有限,到底云南王府兵力如何,朝中也不能尽数得知。 可问题就在于,两人并非世子姐妹,又非最得宠的郡主……安贵妃心中还是有些犹豫,道:“这三位郡主都比不上已经死了的那个,谁知道会不会反而引起你父皇的忌惮?” 周承轩和安贵妃想到一处去了,都是怕得不偿失。 “您说的是。”周承轩轻声道:“若是为三人如此,倒有些不值。” 且郡主娶进来身份也尴尬,哪怕是庶出的王府姑娘,也是有正经册封的,嫁给皇子们做侧妃有点委屈了。 母子二人暂且把这件事放下,又商议起正妃的人选来。 正妃家世要好,品行容貌都是要上等。毕竟在二人心中,这位姑娘将来是要做皇后的。京中适龄的姑娘被商议了一遍,却也没挑出最满意的那个。 “母妃,咱们不急。”周承轩眸光微闪,道:“眼下更要着急的是三皇兄。前些日子他跟太子一唱一和的排挤儿臣,落井下石——先看看王皇后会给这位皇兄,选哪位姑娘为正妃?” 三皇子去年在御花园闹出的丑闻,想来京中的勋贵世家都是知道的。被他轻薄过的姑娘还是皇后娘家侄女,只能打断胳膊往袖子里藏。 他倒要看看,还有哪家姑娘敢嫁过来? 第90章 王皇后这些日子确实为三皇子正妃的人选操碎了心。 周承珏先前的丑闻人们还没忘掉,秋狩时王皇后和他同时被留在宫中,虽说并没有对外宣扬,明眼人都看出了问题。只怕皇上对自己这位嫡子并不很上心。 虽说这些日子来,皇上对三皇子的态度有所缓和,却也不复从前。 如今看起来,崭露头角的六皇子,似是比三皇子更好的选择。 “母后,您找儿臣来是为了何事?”周承珏正谋算着联合太子,让周承轩在父皇面前也出个大岔子才好。上一次尝到甜头之后,周承珏跟周承庭走得更近了些。 王皇后见儿子总算一改前段时日的颓丧,重新变得锐气风发,心中也觉得宽慰了些。她让周承珏在自己身边坐下,柔声道:“珏儿,母后想跟你商量你正妃的人选。” 周承珏知道父皇有意为他们兄弟选妃,听到王皇后提起时,不由自主又想到了王莹。 他本以为王莹能嫁给自己做个侧妃,可未曾料到后头发生了许多事情。王莹那双含泪的眸子,在他的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只要想到王莹当初委曲求全,自己承担下所有,心里总有几分愧疚。 更何况王莹还怀了他的骨肉,如果没有这些事,只怕孩子都要生下来了—— 是他对不住她。 “母后觉着谁家的姑娘好?”周承珏顿时没了兴致,心不在焉的道:“有父皇母后做主,儿臣岂有不从命的?” 每每想到这事,周承珏都会恨到安贵妃和周承轩身上,觉得当初是他们母子布局,才让自己当众闹出丑闻来。如果王莹能顺利嫁给太子,孩子也不会被流掉。 “你大舅舅家的女儿如何?”王皇后想到自己大哥的嫡女,如今出落得样貌、品性样样都好。一来亲上加亲,二来也让皇上放心,她们并没有想借机拉拢朝臣。 王皇后料定安贵妃肯定会借此机会给六皇子选个有助益的正妃,皇上未必乐意见安贵妃坐大。 宁嫔快生产了,等到宁嫔生下了儿子,只怕会封妃。王皇后在心中盘算着,想要把宁嫔捧成第二个安贵妃,让她们两个斗去,她好坐收渔利。 周承珏却是不大乐意。 “此时母后还是请外祖母入宫来商议罢。”这些日子来周承珏办事也沉稳多了,虽是不痛快,却也没表露出来。“合适不合适,也听听外祖父、外祖母的意思。” 王皇后猜到儿子会不情愿,周承珏能有这话,她已经觉得儿子比先前稳重,到底进益了许多,十分欣慰。 “你放心,母后只是帮你参详些人选,到底要你喜欢才好。”王皇后态度温和的笑道:“你放心,母后不会自作主张。” 对于王皇后来说,她这会儿挑的儿媳,也是未来皇后的人选,自然要谨慎。 母子二人间的气氛十分融洽,殊不知对她们来说,一件足以让周承珏对皇位失之交臂的事,已经悄然发生。 *** 东宫。宜芝院。 “殿下,您是说王莹给三皇子生了个儿子?”阿娆忍不住低低的惊呼一声,讶然道:“那庄子里竟没人发现么?” 周承庭点点头,道:“已经抱到外头让奶娘养着了,王莹和贴身丫鬟仍旧在庄子里,等过些日子她身子恢复了,更不会有人发现了。” 阿娆听太子说过,王莹被送到乡下的庄子上,太子是出手帮忙安排了。可是承恩侯府也不会放松警惕,庄子上肯定有侯府的人严加看管。 让奶娘养着……阿娆眼珠一转,便明白这个孩子定然已经落到了太子手中。 “什么叫落到孤手中?”周承庭有些好笑的看着阿娆,道:“孤又不会把他怎么样,只是应王莹之求,派人好生照顾这孩子。” 阿娆讪讪的笑了笑,又一次没留心把自己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 “王莹是个聪明又能坚韧的女子,没给您做太子嫔真是有些可惜了。”阿娆捧着肚子叹道:“倒让三皇子给糟蹋了,若是他给王莹个正妃的名分,还真是贤内助呢。” 周承庭听出阿娆话中的调侃之意,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又胡说八道。” 不过王莹当断则断的勇气和果决确实令人刮目相看,如果当初她死活都要嫁给三皇子,只怕王皇后早给她一碗汤药让她“病逝”,好遮盖三皇子的丑闻。 如今她隐忍数月,生下了三皇子的长子,这是三皇子失德的最好证明。 这个孩子她自是没有能力抚养,唯有交给太子,才能既保证孩子的安全、又能发挥最大的价值——左右三皇子已经有了后,太子登基后大可以让三皇子“病”了,把亲王爵赐给三皇子长子,任谁都只能说太子仁厚。 这样王莹作为亲王生母,还能重回京中。她料定太子不会亏待她们母子二人,一生荣华富贵是不愁的。 “听说王莹生产时,正逢承恩侯府派人前来加强巡视,她硬是咬着牙,几乎没怎么吭声,折腾了一日一夜才把孩子生了下来。”周承庭的言语中也有几分赞许道:“是个能忍的。” 阿娆才想质问太子是如何知道的这样详细,忽然想到太子不会让王莹母子有闪失,自然会派接生婆过去。 想到这儿,阿娆发愁的低下头,看着自己高耸浑圆的肚子。 生孩子,应该会很疼罢? 王莹折腾了一日一夜,阿娆还听说过,生了三日三夜孩子也没能生下来,最后一尸两命的——她蓦地打了个寒颤,肚子里的胎儿也跟着躁动起来。 周承庭本想借机教育阿娆生产前要多走动,将来生产时也能容易些。没想到他随口提了王莹的事,倒把阿娆给吓到了。 “也没什么可怕的。”周承庭暗恨自己思虑不周,只得哄道:“有孤陪着你,还有许多太医、宫中最有经验的接生嬷嬷。前些日子接生嬷嬷来帮你看胎位,不说一定能顺产的么?” 太子殿下说起妇人生产之事来并没有扭捏,反而每一次太医来给阿娆诊脉,他都在一旁陪着,这会儿照顾阿娆已经得心应手。 阿娆也赶紧停下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忙用力的点了点头。 “殿下,妾身不害怕。”阿娆暗暗给自己鼓劲儿,觉定自己不再偷懒,要多走动有利于生产。 自从孕期进入第八个月,她身子愈发重了,虽然行动不至于太笨拙,整个人却容易犯懒。 “阿娆,别胡思乱想,孤有你就够了。”周承庭见阿娆脸色好了些,说的话似乎风马牛不相及,却戳破了阿娆的心思。“你在这儿,孤哪有心思想别的?” 姜妙确实跟周承庭说了太子嫔的事,但是她是把所有的事和盘托出,包括阿娆的那些话。 虽说被人不信任,周承庭却并没有生气。是他没有给阿娆带来足够的安全感,才让阿娆每日睡在他怀中,也不能安心。 阿娆曾经被至亲之人背叛过,信任对她来说是件太难的事。 而他有信心,用一生去告诉阿娆这个答案。 “殿下……”阿娆眸中闪着水光,气氛正好,她咽下了煞风景的话,轻轻的靠在了太子怀中。“谢谢您。” 她相信太子对她的喜欢是真的,这时的承诺也是真的。 无论以后如何,她都没有遗憾。 *** 女人生产就是过一趟鬼门关,阿娆这几日对生产之事添了几分恐惧,只是她不肯表露出来。 她熬过了流寇的追杀、在悬崖边上捡回一条命,总不能因为生孩子丢了小命罢?是以这几日不用太子和太子妃敦促,阿娆也带着连枝等人在东宫中散步。 距离她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阿娆不肯离开东宫,就像是蜗牛缩进壳里,断不能让孩子有闪失。 这日太子和太子妃都不在宫中,外头阳光正好,微凉的风并不冷,吹在脸上反而觉得很舒服。阿娆穿好了斗篷,由芳芷和结香一左一右的守着,出来走动。 除了太子的清泰殿以及前头,阿娆几乎把东宫的边边角角都走过一遍。正当她走累了,想要去亭子中坐下歇会儿时,忽然瞧见被院墙割开的一角天空上,出现了一只精致的大蝴蝶风筝。 阿娆忙站了起来,仰着头看过去,目光中不由露出欣羡之色。 她也有日子没放过风筝了,如今大着肚子更不可能了。这里临着御花园的一角,大概是哪位公主或是妃嫔罢。 那只大蝴蝶做得栩栩如生,颜色鲜亮,衬着蓝天格外赏心悦目。阿娆看了一会儿,正觉得脖子有些酸了时,那蝴蝶却忽然失去了平衡,直直的往院子里栽了进来。 好巧不巧挂在了树上。 “找人来把风筝摘下来,一会儿只怕有人来寻。”阿娆扶着肚子起身,吩咐道:“去前面候着罢,直接把风筝给人就是。” 无论是谁,此时东宫中太子妃不在,她都不想见。 结香答应着去了,可她回来时,身后还跟着两个宫装丽人。 只见结香苦着脸,给阿娆使了个眼色。早有人跑着来通报阿娆,说明了来人的身份。 “妾身见过宁嫔娘娘。”阿娆松开了芳芷、连枝的搀扶,上前行礼道:“不知娘娘前来,未曾远迎,还请娘娘见谅。” 放风筝的人便是最近皇上的新宠、晋位极快的宁嫔。 阿娆印象总只见过她两次,还是她做贵人的时候。只见宁嫔身穿件绯色百蝶穿花上衣、配了条梨花白的裙子。即便有孕在身,仍然是精心打扮过,一张如花的面庞明艳张扬。 “柔选侍快起来罢。”宁嫔年龄与太子妃相仿,笑声清脆如同银铃般悦耳。“你身子不便,不必多礼。” 御花园中那么多放风筝的地方,她偏偏选了这里。且宁嫔已是一宫主位,她大着肚子本就不方便,便是想放风筝也该在自己宫中。那里紧邻着东宫,宁嫔不会不知道罢? 见宁嫔不像是来露个面就走,阿娆心中犯了嘀咕,她和宁嫔并无交集,看起来宁嫔倒有坐下跟她说话的意思。 宁嫔客客气气的,阿娆也不好赶人,只得把人请到了太子妃殿中。 早有人飞快的出去给太子妃报信儿,宁嫔也挺着肚子,阿娆请她坐下后,并没有急着让人送上茶水点心。如果宁嫔因吃喝在东宫中出了事,就百口莫辩了。 “你也坐罢。”宁嫔待阿娆仍是十分客气,还透着几分亲近。“看你这肚形,十有八-九是个儿子。” 宁嫔这是跟她拉家常? 阿娆心中愈发疑惑,只得小心的应对。 第91章 “你这也快生了罢?”宁嫔神色亲切的看着阿娆,虽说两人先前并未有过交流,她却丝毫没有见外的意思。 阿娆点点头,应道:“回娘娘的话,妾身产期在五月底。” 宁嫔笑道:“既是五月底,差不多也要到六月了。正是应了那句俗话呢,有福之人六月生。将来这孩子,定然是个有大福气的。” 她越是态度亲切,阿娆便越觉得奇怪。 若是这话王皇后和安贵妃说,她都不觉得奇怪,偏生是皇上新宠的宁嫔。 且不论宁嫔腹中这胎是男是女,哪怕就是个皇子,她又哪里有资本跟王皇后、安贵妃争?三皇子、六皇子已成气候,年纪小的又有十二皇子。 “那就借娘娘吉言了。”阿娆神色温婉的浅浅一笑,并不多话。 宁嫔见阿娆过于谨慎,忙笑道:“你不必拘束,本宫就是跟你随便说说话。” “你原是在太子妃身边服侍的?”宁嫔果然如闲话家常一般,开口问道:“本宫先前怎么没见过你?” 莫非宁嫔和太子妃先前认识?她既没在侯府中见过宁嫔,也未曾听太子妃提过,故此只道:“回娘娘的话,妾身原来是帮着太子妃管私库的,并没有贴身服侍。” 宁嫔点点头,道:“太子妃是个性子直爽、心地善良的,你能得她提拔,是你的福气。” 阿娆面色不露声色的笑着应了,心中却是大为震惊。 她还从未听人如此评价过太子妃,宁嫔倒不像是和东宫敌对的,反而像是太子妃的好友一般。可上次在猎场时,阿娆经太子妃引见,认识了魏清姿等人,也并未有宁嫔家的姐妹。 早在初见时,宁嫔早就将阿娆上下打量了一番。 那张绝色的脸,让人一眼便认出了她的身份。而阿娆通身的穿戴,虽然低调,却都是极好的。动作间隐约露出的一角里衣,料子竟比外衣还要好。 宁嫔便料定,阿娆不仅得太子喜爱,更得太子妃的照顾。如果太子妃只做面子功夫,大可以将阿娆外头打扮得奢华,却不在细节处关心她,还能获得交口称赞。 且太子妃不让阿娆在众人面前露面,宫中传说是太子妃善妒,而今日见了气色极好的阿娆,便知道传言是假的。多半是太子妃担心阿娆的身子,怕有人对太子子嗣下手。 “太子妃素来待妾身极好。”阿娆觉得宁嫔没有敌意,神色倒也松懈了些。 宁嫔满意看着阿娆,阿娆倒是个性子温婉的。故此她试探着问道:“往后孩子养在太子妃膝下,定然有大造化。” 阿娆眼底露出一丝愕然,宁嫔头一次见面就问这样的问题——若说是无心之言,阿娆是不信的。 正当她犹豫着不知该作何回答时,便听见人通传说太子妃回来了。 宁嫔笑了笑,让身旁的宫女扶着起了身。 “宁嫔娘娘好兴致,来东宫转转?”姜妙一进来,便笑盈盈的道:“阿娆年纪小,见识短,招待不周,还请娘娘别跟她计较。” 太子妃虽然一进来就先数落了两句阿娆,却分明是一种保护的姿态。 宁嫔也不以为意,微笑道:“本宫的风筝不慎落到了东宫,本宫来寻时,见到柔选侍就随便聊两句。” “时候不早了,本宫也该回去了。”宁嫔没有久留意思,反而对阿娆笑了笑,道:“本宫和柔选侍甚是投缘,若是得了闲,不妨去本宫那儿坐坐。” 阿娆懵了,满脸茫然。 姜妙面上的笑容不改,替阿娆应下了。 等送走了她,阿娆一头雾水的把今日所有事如数告诉了太子妃。 姜妙听罢,先是叹了口气,沉默了半晌,才道:“她应该没有恶意,说起来她是个命苦的人。” 见阿娆云山雾罩的模样,姜妙面上露出一丝追忆的神色,拉着她在软榻上坐下,大略的跟阿娆讲了宁嫔的身世。 宁嫔出身清平伯府,只是伯府已经落魄,她娘虽是清平伯嫡妻,却是性子怯懦,又迟迟未曾有孕。等到家里庶子庶女已经生了好几个,才生下了宁嫔。 自从生下她后,她娘的身子一直不好,清平伯又要把外室接进来——听说是个青楼女子,气得她娘一病不起,很快便撒手人寰。 她娘才死没几日,清平伯便把外室接进了门。很长一段时间,伯府空着嫡妻之位,伯爷专宠着这个妾室。她作为嫡女,去也被冷落,日子过得不好,还险些被算计失了清白。 “有一回我们去成国公府赴宴,遇上了一件事。”姜妙回忆道:“具体怎样我不大清楚,回来听我舅舅和哥哥讲,说她显然是被人设计,衣衫不整的倒在莲花池边,那里是通往招待男宾听戏园子的必经之处。” 显然是想让她跟哪一位公子有染,趁着人多宣扬出去。宁嫔的名声就完了,运气好的话还能把她嫁出去。 据他们分析,多半是清平伯那位妾室的安排。 幸而被陈清随、姜知越先发现了,叫来了成国公府的人,妥善的安置了宁嫔。 “后来她回家后如何我便不知道了,后来听说她被选入宫中。”姜妙道:“仿佛是她长笛吹得好,吸引了皇上,很快就封了贵人。” 陈清随、姜知越皆是站在东宫这边,宁嫔却入宫成了皇上的人。即便有那一段前情,姜妙也从未和宁嫔走动过。 “娘娘,宁嫔会不会投靠了王皇后或是安贵妃?”阿娆猜测道:“是她们派她来试探的?” 宁嫔不可能无缘无故来东宫,只是阿娆一时也想不出她的用意。 姜妙微微颔首,宁嫔的娘家自是使不上力的,宁嫔能得宠全是靠自己。明知道皇上和太子的关系,她又怀着皇嗣,没道理来讨好东宫。 “且看着就是了。”姜妙对阿娆道:“若是她真的让人请你过去,你也不必理会,有我在呢。” 阿娆点了点头。 “你好好在东宫养胎,旁的事不必放在心上。”姜妙怕阿娆思虑重,又安慰道:“她自己也有了身孕,在她生产前肯定也不会有大动作。” 若说宁嫔的来意是太子妃,也不必非得到东宫中才能见面。往日在宴席上、皇后宫中遇到的时候也多,她的来意只怕是自己——阿娆心中的疑惑没有半分减少。 且宁嫔似乎对自己腹中的孩子很感兴趣,应该也是善意的? 就是这样,阿娆才更加糊涂了。 眼下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 “殿下,您说宁嫔是何用意?妾身跟她素不相识,她倒来套近乎。照理说,她该和太子妃走动才是。” 夜里就寝时,阿娆靠在太子怀中,把今日的事大略讲了一回。 周承庭替阿娆揉了揉腰,手掌轻轻的覆在阿娆高高隆起的大肚子上。孩子这儿安静下来,乖乖的没有闹,是阿娆难得轻松的时候。他听罢,才轻笑道:“你听阿妙说了那件事罢,你可别会错意,宁嫔可不是什么柔弱的人。” 阿娆疑惑的睁大了眼睛,忙追问起来。 “宁嫔入宫时便封了贵人,那时她被同时入宫的人嫉妒,便设计让她未能承宠。”周承庭在阿娆耳边轻声道:“后来不如她的人都得了宠,便万分瞧不起她,还撺掇着当时的一宫主位丽妃,打压她、作弄她。” “仿佛是一次丽妃在自己宫中操办的宴席,竟让她如同伶人一般在旁边吹笛子,连坐下的资格都没有,甚至位份不如她的人,也能点曲子。” “那次也是宁嫔命运的转着,刚巧皇上路过听到了她吹笛子,觉得甚是喜欢。当晚便召她侍寝,从此便得宠。” 周承庭话音未落,阿娆便听明白了。 “殿下,您是说这位宁嫔娘娘忍辱负重,故意安排了这一场表演,让皇上注意到她、怜惜她?”阿娆试探着问道。 她当时被人打压,自是没机会出现在皇上面前,只得辗转找机会。 “阿娆真聪明。”周承庭讶然,他并未点破,阿娆便立刻猜到了点子上。 争宠什么的,她在王府时便见多了。 “那是自然。”阿娆费劲儿的转过身,跟太子殿下面对面的道:“要不殿下以为妾身为何在您这儿得宠呢,都是妾身自己的努力呀!” 周承庭挑眉。 “只可惜英雄无用武之地。”阿娆俏皮的眨了眨眼,放下“豪言壮语”道:“哪怕您一院子莺莺燕燕,妾身也能成为您的宠妾。” 听她越说越邪乎,周承庭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她的鼻尖儿,“净是胡说八道。” 阿娆却是自信满满,“您别不信呀,兴许妾身比宁嫔做的还要好呢。” “那好,如果孤对你爱答不理,你要怎么让孤宠着你?”周承庭见她兴致勃勃,不忍扫了她的兴,逗她道:“说来让孤听听。” 阿娆唇角微翘,反问道:“就像是您开始对妾身那样么?” 这小坏蛋,又跟他翻旧账。周承庭咬牙切齿,阿娆却挺了挺肚子,示意太子殿下不能收拾她。不过她见好就收,笑眯眯的道:“容易呀,您不理妾身的话,妾身就——” 阿娆的肚子已经能成为两人亲近的阻碍,故此阿娆费劲儿的往上挪了挪身子,支起胳膊侧对着太子,吐气如兰。“妾身就色-诱您呀。” 帐子外头有宫灯柔和的光芒隐隐透了进来,照着阿娆妩媚的眉眼,眼波流转间,端得是夺人心魄的绝色。她的亵衣被扯下来大半,圆润的肩膀裸露在外,精巧的锁骨中仿佛能装下甘甜的酒。 让人一眼便醉了。 她柔柔一笑,比娇花更惹人怜惜。 “您觉得,妾身够不够资格?” 第92章 如果只看这张脸,自然是各种传奇本子中的会化作绝色美人的精怪一般,让人心甘情愿的献上一切。丝质的亵衣半褪,柔软丝滑的料子起不到什么遮蔽的作用,半搭在细腻如凝脂的肌肤上,相得益彰。 周承庭的眸色蓦地变深,目光渐渐往下移去。阿娆垂眉浅笑,大片旖旎的春光融融。 不得不说,只要阿娆愿意,她还真能凭借美色办成许多事。 已经大半年没碰过阿娆太子殿下,不由喉头发紧。他清了清嗓子,透出几分不易觉察的沙哑。“什么够不够,虽是屋里暖和,也别着凉了。” 说着,周承庭帮阿娆把寝衣穿好,还体贴的系上了衣带。 “殿下?”阿娆不由有些挫败,太子殿下竟还能如此清心寡欲? 顶着沉甸甸的肚子,阻碍了阿娆想要把自己缠到太子身上的想法。阿娆纤细的手指看似无力揪住自己的领口,她微微歪着头,睁大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如同幼兽般懵懂无辜。“殿下,是妾身哪里做的不好么?” 就算太子殿下不吃她妩媚勾人的那一套,天真柔弱、楚楚可怜的模样,总该让太子殿下行动了罢? 说着,阿娆抬起小腿,准备下一步动作。 “阿娆。”任凭他意志再坚定,可身边放着这样一个美人儿,不仅用尽手段,更是他情之所钟的人,若说没反应不心动是假的。“你乖乖的,别恼了。” 太子殿下也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人,可是——周承庭的目光落在阿娆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只得安慰自己不过再忍两个月。 “莫非殿下有了别人,就不理妾身了么?”阿娆“泫然欲泣”的看着他,她入戏很深,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一滴晶莹的泪珠。 周承庭哭笑不得的把她的手指从领口松开,无奈的叹道:“小没良心的,谁每日睡在孤身边,你不知道么?” “倒也是哦。”阿娆小小的应了一声,终于不再闹腾。 太子殿下除了少数几日因为公务忙留在清泰殿,其余时候全都在宜芝院。阿娆也隐晦的提过是不是另外找个人服侍太子,这也该是惯例,却被太子拒绝了。 纵然她知道太子心意,可毕竟这人是太子,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人…… “快睡罢。”周承庭见阿娆好歹偃旗息鼓,好声好气的哄道:“你再不睡,孩子该闹你了。” 阿娆默默的埋头太子怀中,闻言又忽然抬起头来,红透了耳垂,小声道:“殿下,要不、要不妾身用手帮您?” 说着,阿娆面上几乎烧了起来,把心一横,就要把手伸过去,却被太子捉住了手。 “不必了。”周承庭知道阿娆害羞,不想为难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过就是两三个月的功夫,孤还忍得了。” 阿娆听罢,越发脸色红得几乎滴出血来。周承庭见状微微一笑,语气暧昧:“等到那时,孤就等你哭着向孤求饶。” 过了好一会儿,阿娆感觉面上的热度退了些,忽然又有点生气。她都那样了,太子竟还不为所动。 “您别后悔。”阿娆从他怀中挣扎着仰起头,神色中带了几分傲据,道:“到时候您且看着罢。” 且看着到底是谁更想哭。 “反正妾身已经想好了,孩子要抱到太子妃那儿抚养。”阿娆特意强调道:“您不许阻拦。” 周承庭笑着点点头,他实在想不出阿娆为何要用这件事“威胁”他。他还真不怕,孩子不在身边,他想要跟“美人儿”一亲芳泽,岂不是更方便? “您答应了哦,别反悔。”阿娆笑眯眯的又强调了一次。 周承庭不解阿娆的用意,又确认了一回。 “那就好。”阿娆放下心来,也不闹了,乖乖的躺在了太子怀中。 这下子满头雾水的倒成了太子,他狐疑的看了一眼阿娆。见阿娆满脸的乖巧,却感觉她像是装了满肚子坏水的小狐狸。 只是时辰已晚,他不好再问。只得暂且放过了阿娆,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阿娆倒是很快闭上眼睛,呼吸变得平稳舒缓,周承庭缓缓睁开了眼,凝视着她的睡颜。 她哪里还用的着诱-惑,早就让他情动意动,可他舍不得她受一点儿委屈和伤害。这些日子他都是自己起身去解决,回来时遇上阿娆小腿抽筋,还能替她揉一揉。 遇到她之前,他从未有过如此柔软的心绪。在遇到她之后,他总是忍不住心软。 很快,就要他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他们也是一个完整的家了。 周承庭唇角忍不住翘起,他轻手轻脚的松开了阿娆,正准备起身时,殊不知背对着他的阿娆,蓦地睁开了眼睛。 这不是第一次了。 阿娆原本都装作不知道,这一回却是拉住了太子的衣袖。 周承庭愣了一下,见阿娆睁开毫无睡意的眼,头一次在阿娆面前感觉到手足无措,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 *** 重华宫。 宁嫔回宫后换了衣裳就靠在了大迎枕上,屏退了服侍的宫女,只留了在伯府时就陪在身边的心腹宫女丹桂。 “娘娘,您也不必心急。”丹桂跪坐在一旁,拿着美人锤替宁嫔轻轻敲着腿,轻声道:“这几年您都忍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自家主子为了能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去东宫,思索了许久,才选了种不算突兀的方式。要知道娘娘怀着身孕本就不方便,从重华宫到东宫可不算近。 宁嫔唇角微翘,可那笑意却并未达到眼底便消散得无影无踪。她轻叹一声,竟露出几分悲凉之意。“姜妙只怕是怨我的。” “娘娘,太子妃她不知道您……”丹桂想开解她,只见宁嫔摆了摆手。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抵在肚子上,眸色悲喜难辨。“当初是陈家人救了我,我却入宫做了皇上妃嫔,在她看来,我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罢!” 不等丹桂接话,她自嘲的笑了笑:“或许姜妙压根儿都没把我放在眼里,她只是漠视我,不想让我伤害到她身边那个小丫鬟。” 靖北侯陈清随带领的中路全军殉国后,京中关于周钧禹阴谋陷害忠良的传言一直都有。只因为他们坚定的站在东宫这边,且又战功赫赫,太子已经成年,周钧禹心中便愈发难安。 很有可能皇上是害得陈清随等人殉国的罪魁祸首,姜妙是陈清随的外甥女、是姜知越的亲妹妹,怎么会愿意同皇上的嫔妃亲近? “娘娘,您何不趁着方才的机会,把您所做的一切告诉太子妃?”丹桂没忍住,脱口而出道:“您不是贪慕虚荣、而是为了查清真相、为靖北侯报仇!” “丹桂!”宁嫔本来是靠着,闻言猛地坐直了身子,引得腹中胎儿一阵躁动。“这话不可再提,把这话烂在肚子里。” 见她动了气,丹桂忙认错。宁嫔伸手在高高隆起的肚子转着圈安抚,可一时间也没能奏效。她心中愈发烦躁起来,恨不得抬手往肚子上招呼去—— “娘娘,奴婢错了,您别跟肚子里的小主子置气。”丹桂吓了一跳,忙抓住了宁嫔的手。“小主子是无辜的。” 宁嫔神色凄凉,似是对丹桂的话恍若未闻。她勾唇一笑:“报仇?我同靖北侯非亲非故,又哪里有资格替他报仇?” 靖北侯陈清随战功赫赫,是个大英雄。在那件事之前,陈清随对她来说只是个高不可攀的姓名,而当那一刻,陈清随解下自己的披风替她披在身上,态度温和的安慰她,替她解决难堪的境遇,她的心便已经沦陷了。 那天已是深秋,已经有了寒意。她穿着单薄的里衣在风中发抖,却一动都不敢动。直到那件男子宽大的披风被覆在她身上,她从未感觉过那样的暖意。 父亲漠视,管家的姨娘折磨虐待她——自从失去了娘亲后,她还是头一次尝到被人保护的滋味。 她从心底里倾慕那个高大英俊的男子,却暗中自卑,自己配不上他。然而她也没敢幻想嫁给他,他像是一个遥远的美梦,她只要远远看着,就已经觉得很幸福。 可是没多久,靖北侯殉国的消息传来,她的美梦碎了。 她用尽所有方法搜集那场战役的经过,暗暗在夜里哭了无数次,从父亲零碎的几句话中,拼凑出关键消息——只怕靖北侯是被皇上除掉的。 说来有些可笑,可她心意已决,要为靖北侯报仇。虽然传言不可尽信,只有在周钧禹身边,才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娘娘,皇上一会儿就过来了。”一片静默间,忽然有宫女在外面通传。 宁嫔眼角犹自闪着水光,而声音已经恢复如昔。“本宫知道了。” 丹桂扶着宁嫔起身,她也不用丹桂帮忙,不消片刻,一张娇媚的面庞便出现在镜子中。 磋磨她的姨娘一定没想到,为了折辱元配嫡女而让她学的那些青楼女子才学的、勾引诱-惑男人的手段,倒是成为了宁嫔在宫中争宠的助力,哪怕她有孕后,皇上也时常来她宫中。 “娘娘,您也该小心些身子。”丹桂听到皇上来的消息,并不怎么高兴,小声劝道:“无论如何,有个小主子都是您的依靠。” 宫中位份高的妃嫔,皆是出自世家。德言容功都是极好的,可在房事上不大放得开。宁嫔知道自己并非姿容绝色,年轻的妃嫔更是比比皆是,她只能通过自己的身子,笼络住皇上。 哪怕是她还怀着身孕,夜里也要服侍。 宁嫔漫不经心的点点头,显然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第93章 “妾身恭迎皇上。”宁嫔再抬眼时已经是眸光流转,娇媚入骨。她妖妖娆娆的走到周钧禹面前,挺着肚子,却偏要行全礼。 果然她没站稳,直直的往周钧禹怀中栽去。 周钧禹忙扶住了她,不由道:“朕说过几次了,你身子重见了朕不必行礼,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只是美人在怀,他话虽说了,却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宁嫔嫣然一笑,柔柔的道:“皇上对妾身的爱护,妾身自是感激不尽。但礼不可废……” 她咬了咬下唇,并没有把话说完,像是自悔失言一般,又笑道:“您忙了一日也累了,妾身服侍您去榻上歪一会儿?” 虽说宁嫔的话说了一半,周钧禹的眼中却是闪过一道暗芒。宁嫔之所以在自己殿中也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全是因为在御花园中,他让宁嫔伴驾游园时,宁嫔行礼只略微福了福身子,便被王皇后挑剔出不是来。 宁嫔自幼在家中便受吃足了苦头,哪怕她是嫡女,却因父亲偏宠姨娘,一直被欺压。但凡天底下的男人,都有点怜惜弱小的情结,周钧禹也不例外。 宫中大半妃嫔皆出自世家,除了他给的宠爱,大半还要靠娘家争气、亦或是有了儿子,才能在后宫中站稳脚跟。而宁嫔虽然也出自世家,却命运多舛、无依无靠,只会全心全意的依赖他—— 周钧禹想到这儿,从开始便对宁嫔更多些怜爱。再加上她知情识趣,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尤其是在房事上。一般妃嫔有了身孕,都以安胎为上,即便想要争宠,也只是安排自己的人去侍寝。 而宁嫔不一样,她的野心显露无疑,甚至不顾惜自己的名声,大着肚子也要侍寝。 因有两回皇上从她这重华宫离开后,宁嫔都以身子不舒服为由传了太医。后宫中便有了不好的传言,说她是小娘养的,好好的嫡女跟着青楼出身的姨娘学了一身狐媚本事。 对于这些传言,宁嫔不过一笑置之,仍旧我行我素,终于惹恼了王皇后。 “让你受委屈了。”周钧禹拍了拍宁嫔的手,怜爱的道:“皇后待你苛刻,你却从不抱怨。” 宁嫔浅浅一笑,道:“皇上说笑了。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是六宫之主,若发现妾身哪里做的不对,本就该责罚妾身。” “一国之母、六宫之主。”周钧禹重复了一遍,眼中的笑意渐冷。“不但没有仁慈宽厚,竟跟一个怀着朕骨肉的柔弱女子计较。” 过犹不及,宁嫔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识趣的没有再接话。 “皇上,您猜妾身今日见到了谁?”作为一朵解语娇花,宁嫔从贵人熬到嫔,不仅靠肚子里的孩子。与其让周钧禹从别人口中听到各种添油加醋的传言,倒不如她落落大方的说出来。 周钧禹愈发觉得她贴心懂事,便顺着她的话问了。 “妾身的风筝落在东宫的一处院子里,妾身便亲自去拿了。见到了太子殿下身边那位赫赫有名的宠妾,真真是好颜色。”宁嫔笑道:“也难怪太子殿下不肯再往东宫选人,如果妾身是男子,也被勾了魂去。” 听了她的话,周钧禹好笑道:“莫非东宫真藏着天下第一美人不成?朕倒对这位太子选侍有些好奇了。” “皇上,您这就变了。”宁嫔娇声嗔道:“前两日您还说在您眼中,妾身才是最美的。” 条案上陈设着的香炉上袅娜着淡淡的轻烟,一股香味儿渐渐蔓延开来。宁嫔的心机手段都是让周钧禹看得明明白白,哪怕是她用些助兴的熏香,他也是默许的。 周钧禹看着年轻娇俏的美人儿,仿佛自己也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朕的宁儿自然是最美的。”说着,周钧禹的大手已经往宁嫔的里衣探去,宁嫔微微阖上了眼,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宁嫔入宫前的闺名唤作徐婉宁,皇上喜她性子温婉宁静,封了她为宁嫔。 她早就习惯了,无论是放下身段、像个无耻荡-妇一样讨好皇上;还是被后宫众人嘲笑、诋毁,她都能泰然自若。可今日见了太子妃,那些记忆不受控制的涌入脑海。 那双温暖的大手替她盖上披风,高大如同神祗的将军,对她伸出手,将她从泥土中扶了起来。虽然见她几乎衣不蔽体、却没有丝毫瞧不起她的意思。那低沉浑厚的男声,温和有礼的唤她“徐姑娘”。 宁嫔的眼角沁出了一滴冰冷的泪。 这些不值什么,她必须要爬到更高的位置,才能帮上太子、太子妃的忙。 她要替靖北侯讨回公道! *** 自从宁嫔在周钧禹面前说了太子只怕是真的“沉迷”美色后,催促他立太子嫔的心思倒是淡了些。 姜妙和阿娆对宁嫔也多了些关注,稍微一打听,关于她种种不堪的传言便纷至沓来。 大家都有自己的活法,姜妙也无意多加评价,而阿娆每每想起那日所见到的总是笑盈盈的宁嫔,总觉得她眼底似乎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悲伤。 作为后宫妃嫔,宁嫔的晋位已经很快了。后宫中不少传言,若是她能生下皇子,被封个妃是迟早的事。不过哪怕是宫女内侍口中说起她来,也都目露讥讽,“也不知她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生下来。” 这说得就是宁嫔能折腾,身怀有孕还去争宠献媚。 “阿娆,你瞧这几件小衣裳怎么样?”正在阿娆还在出神间,太子妃打开了一个小小的包袱,里头整整齐齐的叠着六七件小衣裳。“是珊瑚她们几个做的,我看着还不错。” 大概也就是月余的时间,阿娆就要生了。这是太子的头一个孩子,东宫的重视程度自然也不一般。光是婴儿的各种用度,已经堆满了半个宜芝院。 乳母也是陈氏精挑细选给荐来的,选了两个身世清白、又才生了孩子、奶水足的妇人。 虽说陈氏有些许遗憾,她却比谁都重视阿娆肚子里的孩子,这孩子毕竟是要抱给姜妙养的——她心中仍旧存了一丝期盼,姜妙能留下来。 养胎的这些日子,太子和太子妃都不怎么让阿娆动针线,做些小件都是有时有会儿的。阿娆看着绣工精致、用料讲究的小衣裳,心中觉得喜欢,忙道:“那就多谢几位姐姐了。” 两人正说着话,坤正宫传出话来,请太子妃过去。太子妃去见王皇后,阿娆也就带着东西,回到了宜芝院。 只是没过了多久,只听施东急匆匆跑着来通传,说是安贵妃过来了。 这些日子阿娆都借口养胎不肯离开东宫,想要接近的人只能干着急。安贵妃按捺了许久,听到宁嫔来过东宫的消息,终于坐不住了,便要来试探。 宁嫔这些日子已经已经成为她除了王皇后之外的心腹大患。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宁嫔受宠,哪怕生下儿子,上头有两位已经成气候的皇兄,他想要登上皇位只怕难。更可况现放着一个太子,更难以轮得上宁嫔的儿子。 若是如此,宁嫔倒不如选择依附一方,才能为自己谋取更大的利益。 “妾身见过贵妃娘娘。”阿娆隐约猜到安贵妃的来意,本想在太子妃殿中先暂且应付一会儿,只是她如今身子重、动作慢了一步,倒让安贵妃进了宜芝院。 这间院子虽然不大,布置得却很是奢华舒适,足以看得出阿娆的身份。 安贵妃笑盈盈的扶着阿娆一起往屋里走,目光却是没放过院子里、屋子里的所有布置。 她先是关心了阿娆的身子情况,以“过来人”的身份说了许多经验。见阿娆似是放松了警惕,听得入迷,才徐徐道:“阿娆,你的产期也就是下个月了罢?” 阿娆点点头。 “吴太医倒是中个圣手,到时候请他坐镇保准你母子平安。”安贵妃眼珠转了转,终于进入正题。“幸而你和宁嫔的产期错开了,否则吴太医能顾得上哪处,还不一定。” 果然是为了宁嫔,阿娆默默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宁嫔娘娘身份本就比妾身高,自是该先顾着娘娘。” “听说宁嫔有一日竟把风筝放到你们这里了?”安贵妃见阿娆不肯顺着她说,只得生硬的转移话题。“你也该见过她了罢,她倒是个极厉害的。” 莫非安贵妃怕宁嫔站在东宫这边,就先一步来挑拨关系。 “宁嫔娘娘瞧着态度亲切温和,年纪又轻,只说让妾身有空去重华宫坐坐,再没别的话了。”阿娆故作不解道:“娘娘何出此言?” 安贵妃认定宁嫔别有用心,看阿娆还未开窍,心下稍安,也没有往深里说,只道:“傻孩子,你还小呢,自是不懂这里头的事。” “你生产之后,这院子只怕小了些。”安贵妃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道:“太子妃竟也粗心了,竟没想着给你换个大些的院子。” 阿娆摇摇头,道:“左右孩子是要抱到太子妃身边养着的,妾身在这儿住已经够了。” 安贵妃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了,阿娆竟如此肯认命,在姜妙面前不争不抢。 “阿娆,这孩子是你辛苦怀胎十月、将来还要鬼门关前走一趟方能生下的,你竟也舍得交给别人?”安贵妃语气中微微透出些惊讶,可挑拨之意却一清二楚。 “太子妃是妾身的恩人。”阿娆眼中似是闪过一抹挣扎之色,最后还是黯淡下来,她轻声道:“孩子若是抱给太子妃,或许有个好些的前程。” 第94章 阿娆说完,犹自沉浸在“伤感”的情绪中无法自拔,一时“没留意”到安贵妃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过了好一会儿,见安贵妃没有说话,阿娆才“恍然大悟”,忙起身道:“贵妃娘娘,妾身没有别的意思。妾身只是说自己身份卑微,并没有说您的意思——” 贵妃地位再高也是妾,所生的皇子也是庶出。 安贵妃盯着阿娆看了一会儿,见她满脸的慌张不似作伪,才缓缓的道:“你想哪儿去了,本宫是那般斤斤计较的人么?” 阿娆这才像松了口气似的,扶着腰重新在一旁坐下。 眼见今日又是无功而返,安贵妃心中也不免添了几分烦躁。去年秋日好不容易见阿娆有些动摇的意思,偏生她有了身孕,自是以为能母凭子贵,便不怎么理会琢玉宫。 幸而阿娆也不算蠢笨,并没把话说死,对自己也算恭敬客气。安贵妃手中的帕子捏紧又松开,这一时想不开没关系,等到太子妃彻底想把孩子从她身边夺走后,她就不会再像今日一般了。 只要孩子一出生,只怕阿娆见了孩子就不会轻易放手。到时候,再想办法离间两人。 想到这儿,安贵妃神色恢复如常,温和的道:“既是你有你的想法,本宫也不劝了。你若是后了悔,便来找本宫罢。本宫不是为了别的,都是做了娘的女人,孩子对于咱们来说才最重要的。” 阿娆一怔,旋即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 安贵妃见明着挑拨不成,就开始攻心了。如果自己真是个从丫鬟爬到太子选侍位置的人,只怕对安贵妃的条件早就动心了罢! 这一回阿娆的表现总算令安贵妃满意,她趁着姜妙还没回来,便带着人回宫了。 阿娆把安贵妃一路送了出去,望着步撵离开,阿娆唇边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 任谁也不能挑拨她和太子妃。 “怎么在风口站着?”阿娆眸中满是冷意,骤然听到熟悉的男人一时也难以转变回来。 她抬眼时,自以为对她很是了解周承庭,微愕的停下了脚步。 那张绝色的面庞如同冰雕雪琢一般,似乎透着拒人千里的寒意。他见惯了俏皮、撒娇、又甜又软的阿娆,亦或是在某些时候被他逼得泪水涟涟的阿娆,还有就是坚韧顽强的令人心疼的小阿娆。 太子殿下忽然想起,他还从没见过阿娆动怒的模样。他虽知道阿娆是云南王的掌上明珠,只知阿娆的娇俏,却忘了她的郡主之威。 然而哪怕她再冷着一张脸,也是好看的。 “妾身见过殿下。”阿娆自是也瞧见了太子眸中的诧异,懊悔自己的疏忽。她忙往前走了两步,一时慌张,忘了自己挺着肚子,就要给太子行礼,不留神就抻了一下。 阿娆身量虽然称得上高挑,可她本来就瘦,害喜的症状好了之后,吃的补品似乎都长到了她的肚子上,除了圆滚滚的大肚子,她仍是四肢纤细、从背影甚至不怎么能看出来。 她也曾自嘲,她就像是身前揣着个大皮球一般。 周承庭几乎是心惊胆战的看着阿娆的动作,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阿娆站直了身子后,尝到了走神的苦果。她动作大了些,腹中的胎儿又闹腾起来,她也不顾不得许多,伸手揉着肚子安抚。 见她走路都有些困难,周承庭干脆把她抱了起来,直接去了清泰殿。 “殿下,您没生妾身的气罢?”见太子殿下一路面色凝重,阿娆有点心虚。见已经进了清泰殿的大门,阿娆把心一横,双手环住了太子的脖子。“妾身无碍,只是方才孩子忽然动得厉害。” 周承庭动作轻柔的把阿娆放到了软榻上,阿娆却仍然赖在他身上,大有他不说话就不撒手的趋势。他只得无奈的笑道:“孤没生气,你乖乖的躺好。” “孤倒要问问,是惹你生气了?”周承庭在她旁边坐下,替阿娆安抚她肚子里的胎儿。 阿娆顿时想起了方才自己冷着脸的样子,有些不安的道:“刚才安贵妃来过。” 她把自己猜测的安贵妃来意告诉了太子。安贵妃今日的行为在情理之中,宁嫔那日的举止仍是个谜团。 “阿娆什么模样都好看。”周承庭看出了她的小别扭,微微笑道:“只是你如今双身子,心里不痛快就发泄出来,或是对着孤来,也别气恼着自己。” 阿娆心中先是一暖,随即就挑眉道:“那咱们就说一说那晚的事——” 虽然阿娆没点明,周承庭却也顿时就想到了。 太子殿下明明对她有欲望,却也不肯让她帮忙,宁可自己去净房解决。那晚阿娆终于挑破了,太子殿下照旧安抚了她几句,还是自己离开的。 阿娆忍不住胡思乱想,莫非太子是觉得她身子变得丑了,才不让她帮忙? “阿娆,孤自是知道你的心。”周承庭摸了摸她的发心,神色变得温柔,有些自嘲的道:“只是孤不相信自己的定力。” 他知道有法子不伤胎儿、还能让阿娆帮他。可他一来怕阿娆累着,二来怕自己控制不好伤了阿娆。 太子的话音落下,有点钻牛角尖的阿娆才恍然大悟。 她有点难为情,捂脸道:“殿下,您权当妾身没提过。” “好说。”太子殿下很大度,他俯身在阿娆耳边,低声道:“到时候孤会加倍讨回来。” 阿娆乖巧的笑。 到时候,那就由不得太子了。 心结已解,阿娆感觉轻松了不少。想着太子还有事情要忙,她想回宜芝院。忽然传来孟清江的通传:“殿下,纪统领来了。” “你先歇着,孤去去就来。”周承庭见孩子好不容易安慰下来,便没让阿娆动。 阿娆靠在软榻上,身上盖着一张轻软的毯子很暖和,她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正当她要阖上眼时,忽然模模糊糊的听到了“世子”、“姜知越”几个字,顿时清醒了过来。 她忙掀开被子下了地,一手扶着腰、一手托着肚子,蹑手蹑脚的走到了紫檀落地罩旁,竖起耳朵听着。 太子殿下一直再找世子、秦世子、陈侯爷的下落,可却未对她透露分毫具体情形。阿娆实在是焦心,只要想到爽朗坚强的太子妃娘娘眼中含泪的模样,她害怕听到更坏的消息,却又期盼着得到他们都还活着的惊喜。 只是她才走过来,外头的说话声就停下了。 阿娆屏住呼吸,却听到脚步声响起。她蹑手蹑脚的准备回去时,正巧太子殿下已经进了内殿,阿娆被抓个正着。她尴尬的笑了笑,对自己偷听的行为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想下来怎么不叫孤?”周承庭却没有责问,扶着阿娆在旁边坐下,亲自蹲下身子,替阿娆穿好了鞋子。 阿娆顶着圆滚滚的肚子,根本弯不下腰,也看不清下面,只穿着袜子便下了软榻。自觉做错事,她乖乖的低着头没敢吭声。 “走罢,你耳朵倒是很灵。”周承庭牵起阿娆的手,笑道:“明明说话的声音不高。” 阿娆有点茫然的被太子牵着走了出去,纪北南见到太子带着阿娆出来,他上前行礼道:“见过选侍。” “纪统领免礼。”阿娆被太子捏了捏掌心,回过神来笑道。 那张脸他虽不是头一回见,却仍然有种惊艳的感觉。 太子殿下扶着阿娆在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还特意又取了两个靠枕替她放好,才对纪北南道:“接着说罢。” 纪北南顿时感觉自己有点多余,太子和柔选侍相视一笑柔情蜜意的,能考虑一下尚未娶妻的他么? 然而他也只敢暗暗腹诽,太子发话了不能不答。“是。属下照您的吩咐,把寻找范围扩大到整个西北。终于有了消息,已经有了安远侯世子姜知越的下落。有人曾见过世子,属下已经派人去找了。” 太子妃的哥哥还活着! 这个消息让阿娆精神一震,她迫不及待的想问秦世子、靖北侯的消息,却生生忍住了。 “只是咱们的人传来的消息,说是还有人也在找世子。”纪北南似是有些困惑,他用有些不确定的语气,道:“那些人武艺高强,似乎是皇上的人。” 周钧禹是怎么知道姜知越还活着的?且不论这个,皇上找到姜知越,是准备灭口么? 当年的真相仍是如同一团迷雾,好不容易找回了姜知越,他们赌不起。 阿娆感觉自己的心被揪紧了,只得紧张的看着周承庭,没有出声。 “加派人手,一定要先找到姜知越,同时隐藏好身份,盯紧那拨人。”周承庭沉吟了片刻,眉头微蹙道:“如果真的落后一步,就挑破两边的身份。姜知越也不是个会束手就擒的人,他蛰伏自然有自己的原因。” 纪北南应下。 阿娆也听明白了太子的意思,同时让姜知越和皇上派的人身份暴露,他们就不好对姜知越下手了。哪怕贵为九五至尊,也不能随意下杀手。 世子既是还活着,为何从没往京中送过消息?他该知道,太子妃和侯夫人该是多么的心痛和焦急! 莫非,是有什么别的缘故?阿娆在心中胡乱猜测着,若是只隐姓埋名追查什么事还好,会不会是世子受了重伤才没办法回来? “带着最好的药过去,再当地砸重金找最好的大夫。”周承庭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又叮嘱道:“务必保障姜知越的安危。” 听着太子一条条吩咐下去,阿娆喜忧参半。 无论如何,活着总是最重要的。只要活着,一切就还都有希望。 “靖北侯和秦世子有没有消息?”终于等到太子问话,阿娆紧紧的盯着纪北南,希望从他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第95章 安远侯府。 胡姨娘在吃足了苦头后,终于清醒的认识到,不能再像昔日一般摆她主子的款儿。尤其是在侯爷面前,也不敢镇日里怨天怨地,哭天抹泪。 绯衣和翠裳两个小蹄子卯足了劲儿把侯爷留在她们院中,可胡姨娘在侯府中这么多年,又有一双儿女,自然也有自己的经营。她终于寻到一个机会,亲手做了几样侯爷爱吃的小菜,找人送到了书房中。 虽不是什么稀奇精致的饭菜,却勾起了姜长义对她那点子旧情。毕竟偏宠了胡姨娘十几年,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忘记的。如果胡姨娘肯知情识趣、不惹麻烦,他对胡姨娘还是怜惜更多些。 最重要的是,侯府未来的继承人除了姜知瑞,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即便是姜知瑞前些日子才被皇上撤了京畿营副统领之职,姜长义还是要力保庶长子。幸而姜知瑞是个争气的,他虽被派去训练新兵,却也没自暴自弃,做得很是出色,甚至皇上当着朝臣的面曾经称赞过他。 姜长义准备趁着皇上龙心大悦之时,再次上表请求立姜知瑞为世子。 立为世子后,才能早些为他说亲。娶妻生子,先成家再立业,姜长义对他抱有极大的希望。 “侯爷,这是妾身绣的小肚兜,您瞧着针脚可还过得去?”胡姨娘早就知道姜长义会来,却故作镇定,拿着针线在做绣活。 姜长义接过来看了看,只见大红色的肚兜上绣着五蝠的吉祥纹饰,不过巴掌大小,却一眼就能看出花了不少心思。他微微颔首,淡淡的道:“尚可。” 见他态度稍显冷淡,胡姨娘并不气馁,愈发笑得温婉:“咱们家大姑娘要得贵子了,奴婢也替大姑娘高兴。只是实在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贺喜,便亲手做了些针线,多少是个心意。” 姜长义闻言脸色稍缓,这胡氏总算没再糊涂下去。 “你有这份心意,很好。”姜长义看她的目光也添了几分温度,他叮嘱道:“凡事先跟夫人商量,不可擅自做主。” 胡姨娘忙顺从的应下。 她还不想招惹上东宫,送东西只是在侯爷面前表态,至于夫人送不送她才不关心。 姜长义像是为了安抚,又像是为了警告,补充道:“我会再上表请立瑞儿为世子。至于你该怎么做,你心里清楚。” 他的话音落下,胡姨娘的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无论姜长义说什么,她自是满口答应。而她也在暗暗的谋算着,安贵妃和六皇子在这时必须得帮忙了。 先前那次那母子二人就没出手,害得姜知瑞被撤职。这一回若是姜知瑞再不能被立为世子,只怕别人都要看笑话,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他就永远都当不上世子了。 是以姜长义在这儿用过了午饭,晚上又去了两个通房那儿她也没在意,正准备联络她表妹,也就是安贵妃的弟媳。 这次必须要确保姜长义的世子之位万无一失。 *** 阿娆这几日去太子妃殿中的时候都少了,她怕自己不小心会泄露秘密。 那日听纪北南来回禀消息,得知秦世子、靖北侯都还没有消息,世子姜知瑞虽是还活着,却仿佛受了重伤——阿娆没敢告诉太子妃,只怕给了太子妃希望之后再失望。 失而复得是喜悦,得而复失只会带来更大的伤害。故此在得到世子确切的消息前,周承庭和阿娆谁都没敢透露分毫。 今日侯夫人入宫找太子妃说话,见夫人似是有意避着她,她正巴不得回宜芝院。 “阿娆的产期也近了,你们都年轻没经事,这紧要关头更要小心。”陈氏望着阿娆离开的背影,嘱咐姜妙道:“你也派人时常留意阿娆的身子,不知什么时候就发动了。” 姜妙忙虚心的应下。 她和阿娆倒还好,她娘倒是万分紧张,又是送人又是送东西。陈氏蹙着眉道:“阿娆这次一定能给太子生下长子,只怕宫中有人不乐意见到这个结果。” “您提醒的是,女儿会多留心的。”姜妙先是答应了,随后又道:“娘,您也别总当着阿娆的面说什么儿子,给她太大压力。固然生儿子对阿娆地位有好处,可生个女儿也不错啊。” 见陈氏又要拧着眉说教,姜妙忙扯着陈氏的袖子,撒娇道:“娘,您看您生了个女儿,可不就是温顺又贴心吗?” 姜妙长大后很少有撒娇的时候,陈氏心中一软,摇头道:“你呀,还好意思说。” 母女二人相视一笑,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见姜妙兴致勃勃的说起了如何给阿娆布置新院子,如何照顾新生的婴儿,陈氏忍不住试探着问道:“阿妙,能不走吗?” 姜妙脸上的笑容蓦地凝固,她轻轻的摇了摇头,态度却很坚定。 “娘,女儿不孝。”姜妙起身,顺势跪在了地上。“女儿答应您会回来,哪怕找不到他,女儿亲自去过了,也就死心了。只是不再以太子妃的身份、不再以姜妙的身份出现。”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里有不心疼的。陈氏把姜妙扶起来,拍了拍她的手,忍着泪算是默许。 “不说这些了。”陈氏换了话题,道:“姜长义还是要上表请立姜知瑞为世子,皇上这次应该不会反对了。” 姜妙微蹙起眉。 她也听说了,姜知瑞因训练新兵有功又得了皇上的赏识。抛开他人品不提,姜妙也承认自己这庶兄是有本事的。先前有大哥压着,姜知瑞倒不算显山露水。 如果哥哥还在就好了! 向来坚强的姜妙,也有脆弱的时候。如果那场战役没有夺去她至亲至爱之人,那该有多好! “娘,我看您也不必再反对。”姜妙叹了口气,道:“便是父亲也要选择最合适的那个,您抬举的那两个人,哪怕生下儿子也和姜知瑞无法抗衡。” “娘知道。”陈氏点点头,“姜长义已经在为他造势了,世子之位他势在必得。用不了几日,京中便会传出安远侯府请封世子的消息。很快只怕宴请名单都会拟定了,娘本来也没想阻拦。” “这其中的运作,少不了安贵妃和六皇子帮忙。” 姜妙很快明白过来。 如今六皇子在皇上面前远不如前,三皇子倒稍稍扳回了一局,而眼下后宫中最受宠的,则是宁嫔。如果宁嫔生下皇子,说不准宫中的局势还要再变一变。 年纪小的皇子,到了最后反而有优势。 “娘,宁嫔的事您知道多少?”姜妙想起那日宁嫔的造访,不由再次确认道:“成国公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是谁救了她?” 好歹要知道宁嫔是敌是友。 陈氏有些奇怪,却还是把自己所知道的事都告诉了姜妙。 “是你舅舅。”陈氏道:“当时你哥哥去找人,你舅舅把她领到了我这儿。倒也是个可怜的人,被欺负成那样。那时再想不到的,她竟能在后宫中过得如鱼得水。” 如果舅舅确实是宁嫔的救命恩人,宁嫔总不至于恩将仇报罢? “娘,您是姜知瑞的嫡母,如果姜知瑞想当这个世子,就要愈发对您恭恭敬敬。还有胡姨娘,也不敢再闹。”在陈氏临走前,姜妙知道她心里不舒服,便劝道:“您且放宽心,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爬得越高,摔下来就越疼。” 在陈氏心中,姜知瑞相当于抢了自己儿子的位置,她自然不痛快。 怕女儿担心,陈氏欣慰的点点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姜知瑞这世子之位能坐几日还未可知,陈氏在心中冷冷一笑,她会有办法把他拉下来。 哪怕是让另外的庶子继承侯府,她也绝不会让姜知瑞如愿。 *** 转眼到了六月,眼看从西北送来的消息这几日就到的,阿娆还在心中默默期盼着会有好消息传来。 她盯着自己手中的哨子出神,若是那样的鹰帮忙传信,应该能快很多。这枚哨子是她当时握在手里的,一直都没有丢。后来她装到了一支能打开的玉钗里藏着,直到那日她用来骗走慕柯明的人。 太子妃的哥哥有侯夫人、太子妃真心实意的期盼着他能回来,还有太子殿下——而她呢?阿娆唇边露出一抹苦笑,除了父王,应该没人希望她还活着? 奶娘不会骗她,哥哥也是得到了娘的默许,才决定顺着慕柯容的阴谋将计就计。 他们难道就没想过,如果她真的折进去该怎么办? 结果比他们预料的更为惨烈。 阿娆觉得自己心中那根刺扎得更深,她做不到对此事真的漠然。 或许是她的情绪影响到了腹中的胎儿,阿娆只觉得孩子躁动得更加厉害。她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扶住了肚子。 今日的疼似乎不同于往日,阿娆不敢逞强,从太师椅上起身,准备去床上休息一会儿。 可这波腹痛非但没被压下去,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阿娆的产期是在五月底,这几日宜芝院的人都提心吊胆的围着她,总觉得她随时都会生。可是一直以来都没动静,倒真的应了宁嫔那句话,孩子怕是要生在六月。 早上起身时还一切正常,并没有任何动静。故此太子正常去上朝了,太子妃也去了皇后宫中请安,想到两人都不在身边,阿娆蓦地感觉有些心慌。 眼见阿娆疼的脸色都有些发白,身边服侍的人也有点发慌。芳芷通知了施海去请太医,连枝则担心的问道:“选侍,您是不是要生了?” 第96章 琢玉宫。 “母妃,姜知瑞的世子之位已是十拿九稳。”安贵妃母子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只有两人密谈。说起安远侯府的“好”消息,周承轩面上并无多少喜色。“父皇应该很快就会下旨。” 姜知越已死,本来姜知瑞继承侯府就是顺理成章的事,胡氏却分外急切。不仅想尽手段钻营,还试图威胁他们。 父皇可以容忍他拉拢姜知瑞,可逼着父皇立姜知瑞为安远侯世子,却等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安远侯府还是太子妃的娘家,等于是公开跟太子争权。 如今周承珏倒是乖觉的不再生事,虽然无能却也安分,学会了奉承父皇、和太子交好。而原本放出去跟太子打擂台的就是周承珏,周承轩还安心等着他们两败俱伤,自己得利。 明明周承珏先惹出了乱子、在父皇面前失宠。可现在看来,他竟隐隐也有懂得韬光养晦的意思。 自己反而因为姜知瑞、姜姀兄妹之事,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安贵妃同样也明白。 可姜姀惹出来的事情本来与他们无关,偏也要算在琢玉宫头上。现在姜姀肯认是她因为私心嫉妒,才去害了魏清姿,周承轩才不会被牵连。如果她反咬一口,说是受安贵妃指使,虽然没有证据,只怕大家也会相信。 先前为了恶心姜妙、为了拉拢安远侯府,跟姜姀走得近了些,这会儿真真是百口莫辩。 “罢了,轩儿你以后谨慎行事,不必纠结在这些无可改变的事情上。”安贵妃劝道:“母妃听说,王皇后在劝皇上,先给你和周承珏选侧妃。” 大概王皇后也还没有定下合适的正妃人选,亦或是王皇后想要的人选,暂时还不适合嫁给三皇子。 周承轩闻言,眸中闪过一抹阴霾。他先前对魏清姿很满意,却被姜姀给搅和了。想到这儿,他不由试探着道:“母妃,您说魏国公府的事……还有回转的余地么?” 魏清姿赌咒发誓的时候,安贵妃也在,她摇头道:“魏清姿你别想了,她不可能嫁入皇家。” 魏国公府嫡支只有这么一位姑娘,旁支的姑娘娶做侧妃,对自己的助力也不大。 “云南王府的三位庶出郡主,如果能得你父皇点头,能娶回来一位做侧妃也是个极好的选择。”安贵妃迟疑着道:“你觉得慕柯明和慕柯容谁的胜算更大些?” 慕柯明居长、慕柯容母族的势力更强,如今看是慕柯容更胜一筹。 “虽说慕柯容更占优势,可云南王至今未立世子,只能说明他也没有绝对优势。”周承轩拧眉道:“那明珠郡主好生厉害,死了也让云南王府没有安宁。” 传说是因为明珠郡主之死,云南王才迁怒到两个儿子身上。 “如果她还活着,母妃说什么也要为你把她娶回来。”安贵妃意味深长道:“往上数三代,云南王府可是出了一位皇后。” 周承轩愣了一下,才想起了安贵妃说的是谁。高祖的惠贤皇后,就是云南王府的嫡出郡主。 他的心顿时热了起来,如果父皇能默许他娶云南王府的郡主,是不是也说明,属意他为继承人? “你且安心,此时母妃为你慢慢筹谋。”安贵妃微微一笑,道:“魏清姿,既是不能嫁给你,也要想办法让咱们这边的人娶到她。魏国公府的支持,咱们势在必得。” 他心里虽是有些不舒服,却也知道母妃的安排是最合理的。 “儿臣明白。”周承轩垂下眼眸,应道:“但凭母妃安排。” 安贵妃目露欣慰之色,才想再说两句,忽然听到帘外传来碧桃的声音。“娘娘、殿下,东宫已经派人去请太医,怕是姜娆要生了。王皇后跟着太子妃去了东宫,也派人去通禀了太子。” 王皇后也去了?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有个想法,或许这是个机会。 女子生产本就是鬼门关走一趟…… “本宫知道了。”安贵妃定了定神,声音平稳道:“一会儿本宫就过去。” 碧桃答应着去准备,安贵妃让周承轩先回去,自己打开穿衣柜的暗格,挑了两个不起眼的纸包藏在了宽大的衣袖中。 “咱们也去东宫瞧瞧。” *** 阿娆曾是娇贵云南王府娇贵的小郡主,十二岁之前,过着锦衣玉食的优渥生活。十二岁以后,她吃过很多苦、遭过很多罪,颠沛流离,几次挣扎在生死关头。 她自以为吃过很多苦,也能忍得了疼痛,可生产之痛,仍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宜芝院有早就布置好的产房,连枝她们见阿娆情况不对,已经把阿娆扶了过去。其余的人也有条不紊的做起了准备,稳婆也是早就时刻候着的。 可是当疼痛一波波袭来,阿娆无助的抓着锦褥,心中的恐惧也越来越大。 芳芷和结香这一年跟着阿娆才见了些世面,这会儿自是指望不上。连枝虽说在东宫掌事,却也还是个姑娘家,于这上头的事不懂。眼见隔着衣裳,都能清晰的看到阿娆的大肚子被胎儿躁动顶得鼓出一块,心中也是发慌了。 看到阿娆额头上已经沁出了大颗的汗珠,她也只能拿帕子帮阿娆抹去额上的冷汗,口中安慰道:“选侍,奴婢已经命人去请太医了,太子妃也马上就回来了。” 阿娆疼的说不出话来,只得胡乱点了点头。她感觉到胎儿在她的肚子里横冲直撞,原先曾听过的生产时要怎么用劲儿已经全忘了,她咬紧了牙关,痛苦的呻-吟声还是从齿见散出。 姜妙几乎是一路跑着回来的,也不顾的什么仪态,甚至用上了那点子三脚猫的功夫,自然把坐步撵的王皇后远远的落在后头。 等她气喘吁吁的赶到宜芝院时,看到一众宫女内侍如临大敌一般,她却没有听到任何痛呼声。 她心下一沉,也顾不得多问,三步并作两步的跨过台阶门槛,往里面走去。 施海守在门口,见了姜妙忙道:“娘娘,稳婆和太医都去请了,很快就能来。选侍已经被送到了产房,连枝姐姐她们正守着。” 姜妙点了点头,脚下不停的往产房走去。 围在床前的连枝等人见太子妃回来,忙让出了地方。姜妙这才看清阿娆,只见她疼得满头大汗,却是紧紧的咬住了嘴唇,没怎么发出声音。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剧烈的动着,看得人触目惊心。 “阿娆,你别害怕,我来了。”姜妙抓着阿娆的手,安慰道:“稳婆和太医马上就到。” 阿娆的视线已经被不知道是泪还是汗模糊了,她听到了太子妃的声音,睁开了眼,费劲儿的点了点头。一直没有喊疼的阿娆,见了太子妃后,才像是受尽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带了哭腔道:“娘娘,真的好疼啊。” 从来不喊疼的阿娆,这会儿哭着说疼。姜妙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揪了起来,阿娆身上的小衣都湿透了,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她忙拿帕子替阿娆擦着脸上的汗水,柔声道:“别害怕,孩子一定能很快生出来。” 说话间稳婆和太医都到了。 稳婆进来帮阿娆看胎位,对姜妙道:“娘娘放心,选侍的胎位正,孩子个头也不算大,顺产是没问题的。” 姜妙的心放下一半,忙转过头安慰道:“阿娆,你听到了罢。放松些,别紧张。” 怕她把自己的嘴唇咬坏了,姜妙拿了条帕子让她咬着。想起方才稳婆悄悄回禀她的话,“选侍这是头胎,只怕产程会长一些”,只觉得心疼又害怕。 太医在外头候着,稳婆分开阿娆的双腿,检查宫口打开的情况。姜妙守在阿娆身边没有离开,听着稳婆教阿娆如何用力。“选侍,您留着力气不喊是对的,您就跟着宫缩的节奏,往下用力。” 阿娆曾经在京郊受过伤,生产本就更艰难些。听了稳婆的话,她就真的一声不吭的忍着,跟着稳婆的声音用力。 太子妃紧紧的攥着她的手,她终于没那么慌了。 王皇后也终于赶到了。 听到里头没什么声音,她心中顿时有了些不好的想象。如果阿娆这一胎难产,生不下来——对于如今的局势来说,也无法料定是好还是坏。 她才要进去,只见一个宫女端着一盆血水出来,顿时太阳穴跳了起来。 “柔选侍怎么样了?”王皇后心情复杂的问道。 结香吓了一跳,忙回道:“回娘娘的话,选侍还没生下小主子。” 本来产房是不洁净的地方,可是都来了,王皇后在外头也坐不住,还是走了进去。 眼见产房中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姜妙也没顾得上理会王皇后,全身心都在阿娆身上,王皇后觉得自己方才想得太多了些,阿娆这一胎应该能顺产。 见没人理会她,王皇后略显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听到有宫女行礼的声音,姜妙才分出点心神看了她一眼,敷衍的叫了一声“皇后娘娘”。 王皇后关切的问了几句,见姜妙一心扑在阿娆身上,倒显得她十分多余,便去了外头候着。 出了产房的门,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可能整个后宫的人都对太子妃和太子选侍的关系有误解。看着姜妙着急的样子,倒不像全然为了阿娆肚子里的孩子。 这时安贵妃也赶了过来,见王皇后没进去,不由关切的道:“娘娘,是太子妃在里头陪着么?毕竟太子妃年轻、没经验,若是什么不妥当的,就不好了。” 到了这会儿,安贵妃还想着四两拨千斤的挑拨? 王皇后淡然一笑:“太子妃办事,本宫放心。” 见安贵妃眼中没来得及掩饰的那一抹诧异,王皇后头一次一种掌控全局的感觉。 第97章 王皇后在外头坐着,安贵妃也不好就贸然进去,只得也陪在一旁。 “娘娘说的是,方才妾身关心则乱了。”安贵妃见没能说动王皇后,现下又是在东宫,很快便住了口。言语上有一两句不妥还能说情急,再多的话就会给人留下把柄。 听起来产房内稳婆的声音倒更大些,竟没怎么听到阿娆的喊声。安贵妃虽是安安分分的坐在一旁,可心思却飞快的动了起来。 阿娆本就是头胎,生得会慢些。且她又曾受过伤……若是出些意外,也实属正常。 正在安贵妃脑内斗争之时,忽然又听到通传声,说是宁嫔来了。 王皇后和安贵妃皆是一愣,且不说她跟东宫没什么关系,她还大着肚子,竟从重华宫赶了过来? “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安贵妃请安。”宁嫔显然也是急匆匆的赶来,虽然她已经擦干了额上的汗珠,可喘息却还是泄露了她的着急。 王皇后是世家贵女出身,女子端庄贤淑是最要紧的。偏生宁嫔得宠都是不流入的下贱手段,让王皇后本就瞧不上。偏生皇上还护着宁嫔,自己不过略说了宁嫔两句,皇上先板着脸,心疼起宁嫔来。 “你怎么过来了?”王皇后脸色不大好看,本就冷淡的语气中还透着几分责备:“你如今身怀皇嗣,竟还是这样没轻没重!” 宁嫔闻言微微一笑,柔声道:“回娘娘的话,妾身从坤正宫请安回来,本想散散步。却见太子妃神色匆匆的往回赶,又见了您和贵妃娘娘的步撵都过去了,想着莫不是有什么紧急事,便也过来了。” 安贵妃在一旁听着,不过是略微挑了挑眉,没有说话。王皇后却是脸色更难看了,宁嫔好大的口气,后宫中育有皇子、公主的妃嫔尚有数位,她一开口,竟隐隐有把自己排在第三的趋势。 王皇后才想训斥,却见宁嫔扶着肚子,面上似有几分痛苦之色。王皇后也怕她动了胎气,惹得皇上不悦,只得冷着脸道:“柔选侍要生了,里头没你的事,你先坐下。” “多谢娘娘。”宁嫔笑了笑,扶着肚子在下首的太师椅上坐好。 她方才是真的有点不舒服,但更多的却是装出痛苦的模样,免得王皇后让她站着听训。她也知道这敏感的时候,或许她不出现比较好。可是她真的担心,王皇后或是安贵妃会动手脚。 阿娆即将生下的可是太子长子,对于稳固太子妃的地位也极为重要。无论太子和太子妃怎样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太子妃迟迟没能有孕都会被指摘,有了这个孩子,就不一样了。 她之所以过来,就是担心太子妃一时难以顾得上,她却能死死的盯住她们。 哪怕安贵妃想嫁祸王皇后,有她作为第三方的势力在,安贵妃就绝对不敢轻易动手。 三人彼此间都没有什么交流的想法,可安贵妃却惯会做人,关心体贴的和宁嫔交流了些养儿心得,才让气氛不至于太冷落。 血腥味儿隔着帘子传了出来,宁嫔蓦地就觉得有些反胃。她拿起帕子嗅了嗅茶香,才觉得好了些。隐约听到里头传来阿娆压抑的痛呼和粗重的喘息,宁嫔不由抚着自己的肚子,心中也有了几分惶恐难安。她能顺利生下这个孩子么? 产房内。 阿娆从没感觉自己这样累过,却还要被人催促着要用力。 太子妃一直陪在她身边,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快要力竭时,忽然侧过头,唇瓣阖动,看向太子妃。 “没事的,没事的。”姜妙拿帕子替阿娆擦汗,忽然福至心灵的道:“今儿下朝后太子出了城,我已经派人去送信儿了,很快殿下就能回来。” 阿娆脸色苍白的牵了牵唇角。 孩子迟迟没有下来,嬷嬷已经再为她推腹了。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濒死的鱼,还在苦苦的挣扎。 如果撑不过去…… “傻孩子,别胡思乱想。”姜妙猜出了阿娆的想法,忙道:“不过是头胎才会慢些。” 阿娆的意识有些模糊,被扶着灌了一碗汤药,又有稳婆叫她用力,说快了。 太子妃也在她耳边鼓励着。 她积蓄起全身的力气,用力的往下推挤。忽然感觉身下一松,有什么滑出了她的身体。 “恭喜娘娘、恭喜选侍,是个小郡王!”稳婆道喜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阿娆累极,在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后,眼前一黑,就放心的昏了过去。 *** “恭喜皇后娘娘,柔选侍为太子殿下添了个小郡王。”有人出去报喜,王皇后三人已经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在听到阿娆果然生下了太子长子时,王皇后和安贵妃眼中倒是不约而同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唯有宁嫔是真心实意的为太子妃感到高兴。 一时还是安贵妃先笑道:“娘娘,咱们进去看看孩子?” 王皇后这才回过神来,面上也露出笑容来,点了点头。宁嫔没说话,跟在两人后头进去了。 只见孩子已经被包好,送到了太子妃身边,现在正是太子妃抱着。阿娆还没来得及看孩子,就昏睡过去。在确认过阿娆只是累了所致,姜妙才放下心来,转而把孩子接了过来。 “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宁嫔娘娘。”姜妙不愿让阿娆被吵到,抱着孩子走了下去。 才出生的婴儿皮肤红红的、又皱巴巴,这会儿实在难以看出他哪一处继承了爹娘的好容貌。 “这孩子的眉眼,依稀有些太子殿下的影子。”宁嫔率先开口笑道:“他在娘娘怀中真乖,一看就是跟娘娘有母子缘分。” 她的话音未落,王皇后又不由皱了皱眉,只是不好发作。 宁嫔倒是个会钻营的,睁着眼胡说八道。孩子还没完全睁开眼,哪里就能看得出像谁。谁抱着他都一样,还说什么“母子缘分”……过不了多久,就又是一个安贵妃一样的人。 或许比安贵妃更难缠,她可是豁得出脸面的。 姜妙方才跟奶娘学了怎么抱孩子,此时正小心翼翼的抱着怀中这小小、软软的一团,生怕稍微用力就会把他伤到。 没抱一会儿,她就感觉胳膊都有些僵了。 不过哪怕是她累了,也没把孩子交给王皇后、安贵妃任何一个人抱,仍是自己牢牢的护着孩子。 既是母子平安,王皇后等人也没有多留,都各自回宫。宁嫔虽是有心留一会儿跟姜妙说说话,但又怕被人觉出异常来,只得一齐离开。 等到周承庭得到消息快马加鞭的回来时,内侍上前来道喜,说是阿娆已经生下了他长子,母子均安。 他心急火燎的赶回东宫,从宫女到内侍俱是喜气洋洋的,他高高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一半。他知道阿娆的产期就在这几日,可今日他有要紧事要办,见阿娆早上还没动静,在皇上面前寻了个借口出宫,准备尽早回来。 才到堪堪办完事,正要往回赶时,便见东宫有人来报信,说是柔选侍发动了,太子妃请他回宫。 周承庭很不得立刻长翅膀飞回去,他命人选了最快的马,几乎是飞驰回来。 “恭喜殿下!”宫女们撩起帘子,见太子疾步走进来,姜妙抱着孩子,喜气洋洋的道:“阿娆给您添了个儿子。” 周承庭只来得及匆匆看了一眼,这个看起来有点丑的、皮肤皱巴巴的婴儿,就是他和阿娆的孩子?他来不及多想,对姜妙道:“阿妙,阿娆的情况怎么样?” 姜妙侧开身子,朝着床上努了努嘴。“阿娆可是遭了不少罪,这会儿累得睡着了。” 直到这会儿,房间中还残留着血腥味,不用说也知道阿娆吃了不少苦头。 周承庭心疼极了,顾不得抱儿子,先去床边看阿娆的情况。 阿娆脸色仍是有些苍白,柔软粉嫩的唇瓣被咬出了深深的血痕,她紧紧的闭着眼,一张巴掌大脸儿陷在枕头里。周承庭轻轻帮她把额上的一缕碎发拢到耳边,只觉得心疼。 他把手探到被子里,牵住阿娆的手,才感觉到安心。 “阿娆,你做娘了。”周承庭声音低低的,更像是呢喃。“阿娆,辛苦你了。” 姜妙抱着孩子,看着两人,蓦地红了眼眶。 “小可怜儿,你爹娘都没空理你。”姜妙轻轻拍了拍孩子,唇角微翘,眸中却闪着水光。“不过他们都会很爱你,特别特别的爱你。” 他们能幸福,真好。 *** 姜长义今日心情不错。 请封姜知瑞为世子的事多半已经准了,皇上今日散朝后,叫了他和几位勋贵、朝臣去御书房。 在路上已经有人跟他道喜,问他何时摆酒席,请哪里的戏班子。 姜长义虽然自谦了两句,可面上的得意之色掩饰不住。庶长子自己出息,仍是被皇上看重,他这个做爹的也面上有光。“好说好说,到时候还请各位赏光前来。” 等到了御书房,周钧禹正看着送上来的密折。 听到内侍的通传声,他面上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却仍旧让他们进来了。 “姜侯爷,有件事朕要跟你道喜。”周钧禹放下手中的折子,静静的看着姜长义,微微笑道:“是关于世子的。” 姜长义忙做洗耳恭听状,面露喜色,对皇上所说之事已经十拿九稳。 周围的数位朝臣也等着跟姜长义道喜。 “世子姜知越在西边被人找到了。”周钧禹轻飘飘的落下一句话。 不啻于一声平地惊雷在姜长义耳边炸响,他愣住了,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第98章 姜知越还活着? 这个消息带给姜长义的震惊是巨大的,已经死了四年多的人,竟死而复生了? “朕已经命人好生把世子带回来。”周钧禹盯着姜长义,不紧不慢的道:“你回去可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夫人了。” 姜长义忙回过神来,跪地道:“臣叩谢皇上隆恩!” 周围的人纷纷向姜长义道喜,姜长义已经准备好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口,脸上不自然的笑着应下。 从御书房出来,直到在回侯府的路上,姜长义都是恍恍惚惚的。 他并非不喜欢自己的嫡长子,他记得姜知越才出生时,自己高兴极了,连名字都挑选了很久才定下了这一个。是从什么时候,他和嫡长子变得疏远起来? 或许是从别人说姜知越像陈清随开始罢。 外甥肖舅,姜知越自小就爱往靖北侯府跑,一身武艺多半是跟着陈清随学的。随着姜知越长大,无论是样貌和气质,都更像是陈家人。尤其是姜知越跟太子走得很近,俨然也成了东宫近臣,才让父子两个开始疏远。 姜长义本来没想太早站队,特别是不想跟东宫走得近。可姜知越是嫡长子,立为世子名正言顺。从那一日起,姜知越在外头也能代表安远侯府。是以他才纵着胡氏,自己也下大力气培养姜知瑞。 姜知越随军出征时,父子两个曾单独谈过一次。姜知越说起了先帝对安远侯府的优容、对靖北侯的重视,谈及太子是先帝嫡长子,才是正统继位者。且太子也是个极有韬略的人,还请他谨慎考虑支持六皇子的事。 当时姜长义只有被长子顶撞的愤怒。 直到噩耗传来,姜长义也为长子伤心难过,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松了口气。 这个侯府,终于完完全全的掌握在他手中。 “恭喜侯爷!”姜长义在二门前下马,已经有小厮上前来贺喜。“太子妃娘娘喜得贵子,东宫才来人报喜了。” 出乎众人意料的,姜长义脸色有些古怪,并没有想象中的喜色,只淡淡的应了句“知道了”,便大步流星的往书房走去。 正院内。 陈氏得到阿娆产子的消息后,自然是喜气洋洋,当即命人放赏。侯府的下人们,每人都赏了一个月的月钱。还有府里的姨娘、姑娘、哥儿们,都赏赐。 “夫人大喜。”阿娆出身安远侯府,又是姜妙抬举到太子身边的,她生下的儿子,自然都被认到太子妃名下。仆妇们来谢赏时,纷纷说着吉祥话。 “有福之人六月生,小郡王是个有福气的。” “娘娘先得了小郡王,很快还会再添丁。” 陈氏听了明知是奉承也觉得高兴,命人开了箱笼找贺喜的礼物,比原先准备好的又厚上了一倍。 “洗三时我带过去。”陈氏催促道:“再多拿些补品,听说阿娆生产时也是遭了罪的,要好生补补身子。” 阿娆生下了太子长子,几乎在陈氏得到消息的同时,胡姨娘和姜知瑞也听说了。 胡姨娘乍一听到时,正同姜知瑞在一处。她忙看向姜知瑞,只见他面色很平静,眸中如同幽潭般波澜不惊。胡姨娘心里没底,反而更担心了。 “瑞儿,你封了世子后也很快就要娶妻,你就把阿娆给忘了罢。”胡姨娘不由劝道:“赶明儿娘挑两个漂亮丫鬟,给你放在房中……” 姜知瑞嘴角微掀,淡淡的应了一声。 胡姨娘心中七上八下的,姜知瑞分明是没能把阿娆给忘了。 原先她还真当阿娆是个刚烈的,不肯做小。哪知道人家图谋更大,竟爬了太子的床——虽说是太子妃点头的,可瑞儿要阿娆时,阿娆要死要活不同意,只怕是嫌侯府的姨娘不够尊荣! 阿娆不仅做了太子的妾、在太子跟前得了宠,如今还生了儿子,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瑞儿怎么甘心! 胡姨娘一会儿恨姜妙一会儿骂阿娆,直到姜长义回府的消息传来,她面上才露出喜色来。 “定然是皇上下旨了。”她催促着姜知瑞去书房。 等到姜知瑞过去时,得到的消息却是侯爷去了正院。想到这些日子父亲对东宫的态度,姜知瑞心中不快。 殊不知后头还有更让他愤怒的事情在等着。 *** 等到阿娆朦朦胧胧的睁开眼时,房间中一片安静。看天色已经是夜里,墙角的宫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来。 阿娆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今夕何夕。 “阿娆,你醒了?”太子惊喜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阿娆微微侧过头,看到了陪坐在旁边的太子殿下。 她记得殿下很早就离开了……一瞬间所有的记忆都涌入脑海,太子和太子妃离开后,她就觉得肚子不舒服,孩子动得厉害,后来才发觉是要生了—— 后来越来越疼,太子妃回来了,稳婆一面教她用力,一面帮她推肚子,她最后还听到了孩子的啼哭声。 阿娆忙低下头看向被子,曾经高高隆起的小腹,现在已经平坦了不少。 “孩子已经平安生下来了。”周承庭看着阿娆眼睛四处在找孩子,忙柔声道:“怕吵到你休息,这会儿孩子被太子妃抱到隔壁去了。” 阿娆心中焦急想见孩子,却忍耐的问道:“殿下,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子时,孤让人把孩子给你抱过来?”周承庭看出了阿娆的渴望,就要叫人。 阿娆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不急,娘娘也累了一日,再一折腾只怕娘娘也没法休息,还是明儿再看吧。” “殿下,您见过孩子了罢?孩子好不好?”阿娆既是一时见不到孩子,只得通过太子殿下了解。“这会儿没有听见哭闹声,应该是在睡罢?” 周承庭耐心的一一道:“孩子很好,是个健健康康的儿子。奶娘已经给他喂饱了,早就睡了。你放心,儿子有阿妙守着,还有两个奶娘照看,结香她们也都在。” “倒是你要好好修养几日。”周承庭看向阿娆的目光充满了心疼和怜惜,他低道:“阿娆,你辛苦了。” 其实阿娆的产程很顺利,在头一胎里也算是生得快的。只是下面有点撕伤,已经涂了药。阿娆身上的旧伤还没完全好,太医说只怕很长一段时间阿娆都会腰疼。 可阿娆从醒来后,就没说过一声疼。 “殿下,妾身没事。”阿娆摇摇头,她轻声笑道:“孩子能平安生下来,妾身就满足了。” 忽然,阿娆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忙道:“殿下,您快回去歇着罢。明日一早还有早朝,您就别在这儿耗着了。妾身没有不舒服,若是哪里难受,会告诉您的。” 周承庭拒绝了。阿娆九死一生的经历生产时,他就没有陪在身边,已经是遗憾。这会儿好容易阿娆醒了,他怎么舍得走。他帮阿娆盖好被子,温声道:“孤不累,今日双喜临门,去了清泰殿也睡不着。连枝她们正煮着汤,一会儿孤喂你。” 阿娆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话,还想再劝太子时,忽然察觉到“双喜”。 “殿下,可是世子有消息了?”阿娆目露激动之色,她甚至挣扎着要起身。 周承庭忙动作轻柔把阿娆给扶住了,拿了两个大迎枕塞在她身后。这才道:“是,姜知越很快就能回京。” “娘娘知道一定高兴极了!”阿娆也替姜妙高兴,很快她又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道:“殿下,世子可有大碍?那秦世子和靖北侯……”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周承庭眼中的光彩黯淡了几分,他轻声道:“听说他眼睛似乎出了些问题。秦铮也没有消息,靖北侯似是凶多吉少。” 周承庭今日出宫就是为了此事。 “殿下,咱们不能灰心。”阿娆忙道:“既然世子都能活下来,秦世子和靖北侯活下来的希望也很大!” 周承庭微微颔首。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帘子的响动声传来。起初周承庭以为是连枝来送汤,抬头一看,竟是姜妙。 “阿娆醒了?”姜妙连日来眸中的悲伤一扫而空,她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气。 早在阿娆还昏睡时,周承庭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姜妙。姜妙先是不敢置信,在周承庭再三保证后,才喜极而泣。她也问起了秦铮和陈清随,周承庭能出给的回答也只是情况不清楚。 不过姜妙充满了信心,她坚信舅舅和爱人还活着,等到哥哥回来,肯定能知道更多的消息。 “娘娘。”阿娆习惯性的想要起身,姜妙三步两步的快走过来。“你快别动了,你下面都伤了,得好好养着。想见孩子了罢,等会儿奶娘喂饱了他,我让人给你抱过来。” 阿娆含笑点点头。 “娘娘,您快些回去歇着罢?”阿娆见太子妃虽是精神好,却也有几分疲惫之色,忙劝道。 姜妙说了跟太子一样的话,“都是高兴的事,哪里睡得着。不知道谁抓着我的手不让我走来,这会儿倒赶我。” 阿娆红了脸,娇声道:“娘娘……您还笑话妾身。” 陪着她经过了心惊肉跳的生产,姜妙也满是心疼。她拍了拍阿娆的手,一叠声的催道:“快去补汤给选侍送过来。” 房中另外一个人就是太子殿下。 见状周承庭只得认命的传话、接过连枝手中的汤碗。姜妙顺手接过来,拿起汤匙要喂给阿娆。 “娘娘,妾身自己能喝。”阿娆自己拿在手中,小口小口的喝起来。 姜妙拿着帕子,准备等递给阿娆。 太子殿下束手站在一旁,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他只得命人去隔壁看孩子,若是喂好了赶快抱过来。 第99章 重华宫。 宁嫔在回宫的路上,已经在想对策。若是被皇上问起来,她该怎么应对。 王皇后、安贵妃去都能说得过去,唯有她过去有些奇怪。幸而平日清平伯府和安远侯府、靖北侯府并无交集,皇上应该不会怀疑她跟两边有关系。 果然她回宫后没多久,皇上便来了。 宁嫔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周钧禹的脸色,虽说看起来和颜悦色,对他已经了解甚深的宁嫔,却分明感觉到他心情不大好。 也难怪,太子长子已经出生,而太子的地位也会更加稳固。 “妾身见过皇上。”宁嫔仍是笑盈盈迎上去,面上佯装不知。皇上不喜后宫参与这些事,更不喜别人随意揣测心思。她柔声道:“恭喜皇上,今儿得了小皇孙。” 周钧禹微微的笑了笑,携着宁嫔进了内殿。 “妾身今儿也去了东宫。”在周钧禹问她之前,宁嫔便抢先解释道:“太医让妾身多走动走动,将来好生产。这不妾身就去了御花园散步,见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都过去了,方知是太子选侍发动了。妾身还没经历过这些,便想去瞧瞧。” 说着,宁嫔的手轻轻抚上自己高耸的肚子,低眉敛目道:“都说女子生产是鬼门关前走一趟……皇上,妾身有些怕。” 她忽然抬眸,眼中闪着盈盈的水光。她看向周钧禹的目光有几分哀伤,声音也是轻轻的。“先前未入宫的日子,不提也罢。好容易入了宫,得了您的怜爱,又有了这孩子,妾身时常觉得这一切像是一场梦,一场妾身从前未敢奢望过的美梦。” “妾身好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场梦就醒了。”宁嫔说到伤心处,眼角沁出了一滴泪,砸了下来。 而这滴泪也砸在了周钧禹的心上。 宁嫔的身世,他自是一清二楚。清平伯府早已没落,他虽是关注不多,那点子烂事却也知道些。宁嫔虽为嫡女,日子却过得不如体面的大丫鬟,这在世家中都是出了名的。 是以他对宁嫔也比旁人更怜惜些,而宁嫔本就乖巧懂事、惹人心疼,十日中他倒有四五日来重华宫。 “又在说什么傻话。”周钧禹心软了,他伸出手抹去了宁嫔眼角的泪,放缓了声音道:“朕还等着你给朕多添几个小皇子、小公主,朕保证你平安无事。” 宁嫔闻言很快收了泪,柔顺的点点头。她动情的道:“多谢皇上垂怜!” “皇上是真龙天子,有您金口玉言,妾身也安心多了。”宁嫔扶着肚子,轻轻的靠在皇上身边。“妾身再想不到能有今日,妾身的人生因为您变得不同,真真是说不尽的感激。” 周钧禹拍了拍宁嫔的手。 见他没有再追问,宁嫔自己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水光,知道自己这次算是混过去了。 “妾身闲暇时做了几件小衣裳,想挑两件作为贺礼送过去。”宁嫔羞涩的一笑,道:“谁不知道皇上对太子宠爱,镇日里赏赐了无数珍宝,妾身送什么都不出挑,干脆略表一表心意就罢了。” 宁嫔的话倒是提醒了周钧禹,这是第一个皇孙,他自然该表现出重视来。 “你倒是机灵。”周钧禹调侃一句,忽然道:“不过今日东宫都是好消息,他们也不会在乎你送什么。” 听了他的话,宁嫔的心猛的一沉。恐怕这就是皇上来的时候,不大高兴的缘故罢?宁嫔没敢问,只是好奇的看着周钧禹。 “太子妃的哥哥、安远侯世子姜知越在西北出现了。”周钧禹似是漫不经心道:“朕已经命人将他找到,即日便护送他回京。” 宁嫔当即便愣住了。 她要紧紧的攥着帕子,指甲在掌心抠出几乎见血的痕迹,才把那声惊呼压在喉咙中。她忍不住想要浑身发抖,却意识到自己靠在皇上身边,当即便不敢再动。 “太子妃的哥哥?”宁嫔压住声音中的颤抖,微微歪过头,恰如其分的透着一丝惊讶。“听说早就在四年前以身殉国了……” 周钧禹点点头,道:“究竟如何情形,朕也不大清楚。等到姜知越回来,总能问清楚的。”见宁嫔困惑,他宽容的笑了笑道:“罢了,这些事你不懂。那会儿你还在家里呢,哪里清楚这些。” 她自是清楚的。 或许她没有资格哀伤那些人的死,可她却用尽办法去打探这件事的真相,甚至不惜入宫—— “妾身记得依稀听到过,说是那时有一支军队,全部殉国。”宁嫔心中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却不敢表露出来。“该不会就是太子妃哥哥所在的罢?” 周钧禹微微颔首。 宁嫔忽然有种想大哭一场的冲动。 可是她只能忍耐再忍耐,像是好奇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既是世子还或者,那么旁的人也该有生还的希望罢?” “只怕凶多吉少。”周钧禹眸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宁嫔不敢再问,怕泄露自己的心思。她忍住没有流泪、没有表现异常,可腹中的胎儿却像是能感应到她的情绪一般,忽然躁动起来。 她安抚了好几次,可仍旧没什么效果。 “许是今日走得急了些。”宁嫔咬牙忍着,却仍露出一抹笑容来。“妾身先服侍您更衣?” 周钧禹对宁嫔有几分喜爱,见她身子不适,也没有勉强她。自己先去更衣,让宁嫔好好休息一会儿。 见他离开,宁嫔忙让人拿出一个细长瓷瓶出来,吞了五六丸进去。 “娘娘,太医说过,这丸药吃多了对胎儿不好……”心腹宫女在一旁劝道:“您……要小心保养……” 宁嫔胡乱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方寸大乱。 陈清随还……活着么? *** 待到阿娆把补汤喝完,奶娘便抱着孩子过来了。 阿娆看着自己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感觉整颗心都变得柔软又满足。他那么小、那么软,阿娆甚至都不太敢抱他,生怕自己用力就会弄痛他。 “选侍,您托住小郡王的头。”奶娘见阿娆“如临大敌”的模样,忙上前指点她抱孩子。而姜妙已经有了些经验,也能在一旁帮忙护着。 周承庭站在旁边看着她们,目光始终没离开阿娆母子。 “你看他的小手。”姜妙看着孩子,亦是打心里疼爱。她笑道:“攥着小拳头多可爱。” 阿娆小心翼翼的抱着他,细细的端详他的眉眼,一时倒还看不出他更像谁多些。 他的手好小,甚至他小小的掌心都不能合拢她的一根手指。阿娆终于学会了单手抱着他,另一只手腾出来把他小小的拳头拢在手中。 无论何时,她都不会放开他的手。 阿娆这个动作并不起眼,姜妙、奶娘等人全都没有留意,周承庭瞧了,眉梢动了动。 或许当年阿娆不肯王府,还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他已经察觉到,阿娆在面对亲情上,似是有些心结。 似乎看多久,她都看不够。阿娆抱着孩子舍不得撒手,周承庭看了一眼墙角的时辰钟,又顾念着她身上的伤,出言道:“阿娆,你看孩子也要困了,不如先让奶娘抱走?” 与此同时,阿娆怀中的孩子很配合的张开了小嘴,似是软软的打了个哈欠。 “阿娆,你早点休息。”姜妙知道太子的意思,而阿娆生产时被端走的血水也确实令她心惊肉跳。她见阿娆恋恋不舍的看着孩子,忙道:“你放心,我不走。我陪着他在隔壁睡好不好?” 既是太子和太子妃都发话,阿娆也不好再坚持,只好点点头。 “明儿一早我就带着他过来。”姜妙从阿娆怀中把孩子抱了过来,她的动作已经称得上娴熟。天知道她开始不敢抱,还是先拿枕头练了手,才敢抱孩子。 一时奶娘、宫女们簇拥着太子妃离开,阿娆见孩子被抱走,心里还有些空落落的。 这算是怀上他以来,母子二人头一回分开罢。 阿娆生产后,太医诊脉说她气血两亏,要好好休养。虽是惦记着儿子,阿娆却也有些精力不济,再加上补汤里安神镇定的成分,周承庭在旁边跟她说了会儿话,便见她眼皮渐渐沉重。 “你快睡罢,一会儿孤替你去看看。”周承庭见她惦记着儿子,忙柔声道:“养足精神,明儿才能照看儿子。” 阿娆强打着精神点了点头,只感觉愈发困倦。她沙哑的低声道:“殿下,您别去了,早些去歇着罢。” 周承庭应了一声。见阿娆要睡着了,便把她背后的大迎枕动作轻柔的抽走,让她重新在枕头上躺好。替阿娆盖好被子,周承庭握着她的手陪着她坐了一会儿,才蹑手蹑脚的起身。 隔壁已经被布置成婴儿的房间,两个奶娘轮流守着,珊瑚、连翘等人都在一旁陪着。 孩子在小床上睡得正香,姜妙就在小床旁边,目光温柔的看着他。 周承庭放轻了脚步,站在小床边看着儿子。这会儿已经比刚生出来时好多了,很快就能长成白白嫩嫩的小团子…… “殿下,您也早些去歇着罢。”姜妙压低了声音,道:“阿娆这儿有我照顾。” 怕吵到孩子休息,两人去了另一边说话。 “阿妙,谢谢你。”周承庭真心实意的道谢。“今日多亏了你陪在阿娆身边。” 姜妙笑着摇摇头,道:“您这是什么话?就许您心疼阿娆,不准我把阿娆当妹妹疼?”忽然她促狭一笑,“等到阿娆下回生产时,您再陪在身边就成了。” 见姜妙又恢复了以前神采奕奕、古灵精怪的模样,周承庭在欣慰之余,却也有些担心。 他联系上的人只有姜知越,连陈清随、秦铮的消息都没有。如果再让姜妙遭受一次打击——那实在太残忍了! “太子哥哥,您能告诉我,我哥哥究竟怎么样了吗?”姜妙默了片刻,脸上的笑容黯淡了下来。“您别骗我他什么事都没有。如果真的没事,为什不跟家里联系?” 周承庭见瞒不过姜妙,只得道:“阿妙,你哥哥的眼睛……看不见了。” 姜妙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孤派人找了大夫,似是有血块压迫了神经。”周承庭有些不忍,只得徒劳的安慰道:“阿妙,你放心,等你哥哥回京后,孤会找最好的大夫帮他医治。” 姜妙眼眶中盈满了泪,却强忍着没有落下。她用力的点点头,轻声“已经很好了,真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她平淡无波的两句话,听起来让人觉得分外伤心难过。 “眼下要紧的是……”姜妙收了泪,清了清嗓子,粲然一笑。“要紧的是洗三礼,您长子的洗三礼自然要隆重些。” 周承庭忽然意识到,姜妙从头到尾都没敢问一句舅舅和秦铮。 第100章 安远侯府的正院再度热闹起来。 一是太子妃得子,二是世子姜知越“死而复生”,皇上亲自派人去接,不日即将抵京。 人逢喜事精神爽,陈氏一下子像是年轻了十岁,容光焕发的接待来贺喜的女眷。 “陈妹妹正是好事成双。”说话的人是魏国公夫人,她真心实意的为陈氏感到高兴。“改日等世子回来,妹妹摆酒时我定会带着儿女都来。” 陈氏含笑点点头。“必是要下帖子请姐姐的。” 说起来两府重新走动起来,倒还要感谢阿娆。是阿娆救了魏清姿,先前那层看不见的隔阂仿佛烟消云散了一般,又恢复了先前的亲近。 “等到世子回来,陈姐姐有得要忙了。”惠宁侯夫人笑道:“妹妹已经嫁了人,哥哥却还没成婚。您已经先得了小外孙,要赶快把世子夫人娶进来,早些抱上孙子是正经。” 她的话音才落,旁边的人都附和起来。 陈氏笑容满面的应了,心情大好。今日跟自己交好的世家夫人都过来给她道喜,往常她们怕自己触景伤情,从不敢在自己面前提越儿的事。如今得知越儿平安的消息,开始纷纷替她出主意。 正房内欢声笑语不断,已经走到廊庑下的胡姨娘,顿时觉得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那些欢笑的声音在她听来分外刺耳,她几乎咬碎一口牙,恨得抓心挠肝,更多的还是羞愤。 好好的世子之位,就这么从手中飞了!偏生她已经宣扬出去,甚至邀请了相好的姐妹来吃酒,已经死了的姜知越,竟然被人找到了!还要回来—— 就差一点,她的瑞儿就能当上世子。 她知道里头来的人都是世家贵妇们,来给陈氏道喜。 “胡姨娘来了。”正在她迟疑间,小丫鬟已经先扬声通传了,给她打起了帘子。 胡姨娘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先前她还有诰命时,虽然比这些人品级低些,也是能有位置坐的。这儿她先是被夺了诰命,姜知瑞封世子又无望,她过来只会她们耻笑。 眼下京中人都盯着安远侯府,连侯爷都叮嘱过她,说是万不能对夫人有一点儿不敬,若是生出事端来,就把她也送到静水庵和姜姀团聚去。 故此陈氏虽然没有叫她来服侍,胡姨娘却不敢不来。 “奴婢给夫人请安。”胡姨娘先是给陈氏行了礼,又少不得给诸位诰命在身的夫人们请安。 虽然一众贵妇们谁都没有说一句讽刺的话,不过是微微颔首,那矜贵自持的神色却让胡姨娘觉得如芒在背——贵妇们自恃身份高贵,自然不会去嘲笑身份低贱的人。 胡姨娘攥紧手中的帕子,她脸色涨得通红,仿佛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眼下她只能站在一旁,如陈氏的丫鬟一般,等着听候吩咐。 陈氏瞥了胡姨娘一眼,淡淡的道:“我这儿不用你服侍,你下去罢。” 胡姨娘闻言,并没有如蒙大赦的感觉,只觉得陈氏心里藏奸,是把她推到泥地里踩,一点儿颜面都不给她留。 可她不敢不从,只得羞愤欲绝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姜知瑞已经在院子里等她。 胡姨娘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还没等屋子里服侍的小丫鬟都下去,便哭诉道:“都怪你爹,一直拖着!如果早些立你为世子,哪怕是姜知越回来,皇上金口玉言的下了旨,他也抢走不你的世子之位!” 相较于胡姨娘自哀自怨的整天哭天抹泪,姜知瑞在最初的愤怒后,早就冷静下来。 姜知越是站在东宫那一边的,皇上也未必乐意见他回来。他不能自乱分寸,给人留下话柄。 “忍这一时的嘲笑又算什么?”姜知瑞微微一笑,眸中是说不出的冷意。“娘,你也不要哭哭啼啼,平白惹得爹心烦。你想想,这姜知越四年多都没消息,不觉得太奇怪了?” 胡姨娘好不容易止住了泪,细细思索起姜知瑞的话。 “能有一条命回来,却说不准整个人是否齐全。”姜知瑞目露森然之色,道:“安远侯世子,还能是身有残缺的人不成?” 是了,这四年没回来,里头定然有隐情。 被儿子点拨的胡姨娘顿时心中又燃起了希望,瑞儿的世子之位还有希望! “安贵妃和六皇子也一定不希望姜知越好端端的回来,平白给太子添了助力。”姜知瑞不紧不慢道:“娘你放心,他们也会想法子对付姜知越的。” “眼下娘您要走的,就是趁此机会求爹,想法让妹妹回来。”姜知瑞见胡姨娘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又道:“眼下正是好机会。” 胡姨娘连连点头。 “这两日娘被弄得心烦意乱,险些忘了件事。”胡姨娘心中一松,拉住了姜知瑞。“你表舅家的妹妹,我瞧着倒是个温顺乖巧、生得也水灵。就是前年你在我这儿见过一面,名叫怜儿的。你表舅跟我提了,想把她送来给你做小。” 姜知瑞身边一直没个人也不是件事,免得他一直惦念着阿娆。一时半会儿姜知瑞的世子之位无望,更是不能娶妻,否则妻子的家世就差了太多。 胡姨娘也有自己的私心。自己娘家人身世都不显,女儿自然不能嫁给姜知瑞做正妻。可想到将来娶进来的高门贵女,自己甚至都算不上她正经婆母,身份更是低了一等。故此就想着在姜知瑞身边放个娘家人。 “娘,我爹说得对,这节骨眼上你要谨言慎行。”姜知瑞对于添个人这件事倒是无可不可,他再次强调道:“姀儿的事让你丢了诰命,谁是我舅舅?若论起来,那死了的陈清随才该是我舅舅。” 胡姨娘只觉得面上讪讪的,应了一声。 等到姜知瑞走后,她才嘟囔道:“平日里跟六皇子、安贵妃论亲时,怎么不说跟我娘家没干系?” 可她知道最近姜知瑞心情不好,不敢触他霉头,自己嘀咕了一会儿,也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 东宫。宜芝院。 今日是皇长孙的洗三礼,一众皇族亲眷、内外命妇们都入宫了。 皇上为了表示对长孙的重视,命人隆重的操办。 太子和太子妃都要去应酬,孩子被太子妃抱走,最清闲的当数阿娆。她虽为皇长孙的生母,这种场合却不能露面。在别人眼中,本该由嫡母太子妃出面操办。 姜妙觉得于心不忍,这对阿娆来说,实在有点残忍。 而阿娆却很坦然,反而笑着安慰姜妙说她正好躲两日清闲。 这两日孩子看起来已经变得白嫩了不少,眼睛也完全睁开了。那双紫葡萄似的大眼睛倒更像是阿娆,太子说是像时林中的小鹿一般,清澈见底、天真无邪。 像小鹿……阿娆忽然想起那句“呦呦鹿鸣”,一边逗弄着儿子,无心的道:“不若小名就叫呦呦?” 她本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太子却当即就答应下来,原先他们都叫孩子“宝宝”,自从阿娆说完后,太子便当即改口叫“呦呦”。 孩子的大名不是她能决定的,甚至连太子也要问过皇上才能定下来。阿娆知道太子是不想让她难过,这个孩子生下来后,倒反而跟她的关系不大了。 如今她身子好些了,昨日就在奶娘的帮助下亲自喂了呦呦。 呦呦肉乎乎的小脸、软乎乎的小手都是那么讨人喜欢,她抱着就舍不得撒手。还是后来腰疼得厉害,才让人把呦呦抱走。现在呦呦的小床已经搬到了他们房中,阿娆决定亲自照看一段时日。 阿娆靠在大迎枕上,望着那张空荡荡的小床,唇边也不由露出温柔的笑容。 “选侍,宁嫔娘娘来了。”正在阿娆出神时,忽然传来结香的通报声。 宁嫔自己大着肚子,本就行动不便,来了也该去太子妃殿中。阿娆想起太子妃告诉她,她生产那日,宁嫔也过来了。 她和宁嫔素不相识,倒不知宁嫔为何对她如此上心? 阿娆在心中正嘀咕着,宁嫔已经由宫女扶着走了起来。有段时日没见,宁嫔的肚子又大了一圈,走路也笨拙了许多。 “见过娘娘。”阿娆刚想要起身,宁嫔便笑道:“你还月子里,小心伤了风。快躺着,本宫就是来瞧瞧你,顺便沾沾你的喜气。” 宁嫔这话说得恳切,阿娆也没有坚持。芳芷很有眼色的替宁嫔搬了一把大圈椅过来,放了软垫和靠枕,请宁嫔坐下。 “本宫就说你是个有福气的,果真得了儿子。”宁嫔坐下后,先是夸了一句,而后低下头,摸着自己的肚子道:“本宫肚子里的这个,只怕是个女儿。” 阿娆听人说过从肚子的形状能看出男女来,看宁嫔的肚子,确实像女儿。 “娘娘如今下定论为时尚早。”阿娆微微翘起唇角,道:“是小皇子或是小公主还不一定,若是小公主,长得随了娘娘,一定是个大美人。” 宁嫔看着阿娆,目光中露出一抹惊讶。 她头一次跟阿娆正面接触时,感觉阿娆安静老实,是个安分的。如今看来,阿娆倒也是个伶牙俐齿的。 “借你吉言。”宁嫔笑了笑,终于不再跟阿娆绕圈子。“今日小郡王的洗三礼,太子妃竟也没让你露面……” 宁嫔上一次来就特别关注她和太子妃的关系。 阿娆看向宁嫔的目光很坦然,神色也坚定。“太子妃娘娘是小郡王的嫡母,本来也该在娘娘身边养着。妾身虽然愚钝,却也知道跟着娘娘才有小郡王的前程呢。” 她说完,宁嫔目露释然之色。“你能这么想,很好。” “如今太子妃娘娘的哥哥就要回京了,娘娘的地位愈发稳固。”阿娆猜测了一种有些狗血的可能,反客为主的试探道:“世子是个极有才华的人,有他继承侯府只会蒸蒸日上。” 宁嫔点点头,赞许道:“你能这么想,很好。” 见自己提起世子姜知越宁嫔没什么反应,阿娆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只是阿娆还没来得及换种思路再猜,宁嫔似是漫不经心的道:“倒不知一同出征的靖北侯如何了。他是太子妃的舅舅,曾经手握重兵,若是他能生还倒对太子妃的助益更大些。” 阿娆才想回答,却发现宁嫔脸上头一回出现破绽。那双总是充满笑意的眼睛,这会儿看来分外悲伤。 不会罢? 莫非宁嫔心中惦记的是太子妃的舅舅? 阿娆在心中算着两人的年龄差,起码十多岁是有的。靖北侯成亲三年便丧妻,膝下没有子嗣,也一直都没有再娶。 “妾身不大清楚,倒没听太子妃娘娘提过。”阿娆小心的答道。 宁嫔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失望之色,若不是留心盯着她,就漏过去了。 阿娆越发确信自己的猜测。 这样一来便能解释她来东宫的缘故,恐怕是担心自己生了孩子后,就跟太子妃生分甚至反目罢? 宁嫔见阿娆态度诚恳,不像口是心非的样子,又没有靖北侯的消息,便起身回去了。 看不出来,在后宫中有那样名声的宁嫔,竟也是个痴情之人。阿娆在心中叹了一声,若是靖北侯能回来,对于宁嫔来说,会不会是更大的遗憾? 还是只要看着他好,就别无所求的坦然? 阿娆正在胡思乱想时,又听到通传说是安贵妃来了。 这回可真的是来者不善。 阿娆打点气精神来,让人把她面前的大圈椅归位,自己整理好衣裳,等着安贵妃进来。 宁嫔和安贵妃许是在半路碰上了,安贵妃一来,虚情假意的关心了阿娆一回,便问起了宁嫔的来意。 “宁嫔娘娘说是想要件小郡王穿过的衣裳。”阿娆脑子灵光一闪,道:“不知从哪里听来的生子秘方,妾身也不大懂。” 这个解释倒也合理,宁嫔这样娘家身份不显,只能靠着有几分姿色立足后宫的妃嫔,只怕把生儿子看成头等大事。 “你给她了?”安贵妃信了大半,随口问道。 阿娆摇头道:“小郡王的东西都在太子妃娘娘那边,妾身这儿没有。” 安贵妃在房中环视了一番,果然除了一张小床,阿娆的房中竟没有婴儿的用品。 “阿娆,你也太老实了。”安贵妃叹了口气,像是心疼阿娆一般,道:“孩子是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才出生你竟就让人给抱走了。本宫方才见了,小郡王可爱极了,你怎么舍得?” 果然,得知世子要回京,安贵妃也着急了,迫不及待来挑拨。 “可是,娘娘是小郡王的嫡母。”阿娆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的道:“抱到娘娘身边抚养是正理。” 安贵妃怒其不争。 “阿娆,你生产那日本宫也来了。当时血水一盆盆往外端,本宫都吓坏了。”安贵妃故意夸大其词道:“本宫也是生养过两个孩子的,惊险却比不上你这一回。” 阿娆只觉得好笑。她生孩子是很痛苦,可她又没有失去意识。分明是太子妃始终陪着她、鼓励她,安贵妃张口就颠倒是非黑白。 “你想一想,孩子养在谁身边,就跟谁亲。”安贵妃见阿娆没接话,道:“你我都是做娘的,怎能忍心看着自己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不在身边、也不跟自己亲近?” 不得不说,安贵妃的话还是有几分令人动心的。 如果不是她跟太子妃亲如姐妹,或许真的会被安贵妃鼓动也不一定。 “娘娘说的有道理。”阿娆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在安贵妃期待的目光中,微微笑道:“多谢您提醒,妾身定然引以为戒。等到妾身有幸再得子嗣时,一定留在身边。” 阿娆这“淳朴”劲儿把安贵妃噎得说不出话来。 “罢了罢了,既是你都不在乎,本宫替你着急也没用。”安贵妃看了一眼时辰钟,自己出来太久只怕会引人注意,很快就拂袖而去。 阿娆这才笑出了声音。 “选侍,您养养神。”连枝几人也忍笑辛苦,安贵妃这样聪明的一个人,竟也拿自己选侍没法子。“一会儿小郡王回来,您哪里还能休息。” 阿娆夜里也准备亲自照看呦呦,只是呦呦在,难免影响太子殿下的休息。 她劝了几次,太子都没有回清泰殿。 幸而呦呦还没有到闹腾的时候,夜里他若是饿了,喂饱后他很快又能睡着,倒不怎么哭。 都是养儿方知父母恩,阿娆如今也体会到难处来。 听说,她也是母妃自照顾长大的。虽说那时母妃还不是侧妃,可也育有一儿一女,在王府总也是有些地位的侍妾。她生下来时,并不缺服侍的人。 可母妃亲自喂大了哥哥、姐姐,对她也是如此。 直到现在闭上眼,阿娆还能想起小时候母妃对她百般疼爱,加上她比哥哥姐姐都嘴甜讨人喜欢,母妃简直把她当成眼珠子呵护。 她知道现在还不想相信,母妃竟会点头同意哥哥的计划。 云南王世子之位,竟比自己女儿的命更重要么? *** 云南王府。 慕柯容端坐在书案之后,他眼前跪着一个人,正低着头,身如筛糠一般。 “郡王,小的所说句句属实。”那人见慕柯容半晌都没说话,用力的磕头道:“大郡王确实曾让人在京中查过一个女子,不过一直到离开都没有结果。” 慕柯容本就生得偏阴柔,他不说话只是漫不经心的翻着手中的信笺,那淡漠的神色足以令人心中发颤。“这有何奇怪?” 那人忙道:“郡王您有所不知。小的听跟在大郡王身边的兄弟说,在京郊秋狩时,就是那夜您遇上大郡王的人,却只见他们后来都撤了那一回。听说马金成说,他们之所以撤了,是因为兰月郡主出现,逼走了他们。” “可是您也知道,兰月郡主一直好端端的陪在王妃身边。即便兰月郡主会点功夫,前半夜又下了大雨,郡主一个姑娘家,想要往返是不可能的。” 慕柯容听罢,终于肯抬眼看他。 “你是说有人假扮慕兰月?” 那人忙点头,迫不及待的道:“正是。那人手段十分高明,还对兰月郡主十分了解。马金成可是见过兰月郡主的,竟能把马金成骗过去,只能说明那女子不简单。对了,那女子还能把大郡王的两只鹰驯服。” “起初大郡王怀疑是您的人假扮。”那人见慕柯容没答话,只得硬着头皮道:“后来没找到证据,便也不了了之。” 一时间房中安静极了,几乎落针可闻。 “刘玉,这些就是你投靠的诚意?”慕柯容唇角微勾,反而透着怕人的寒意。“你倒卖兵器的罪名就想就此被抹去?我看到不如把你交给慕柯明,他还会感激我。” 被称作刘玉的人终于慌了,他忙求饶道:“二郡王,求您开恩!” 刘玉本是慕柯明麾下的人,只因为被慕柯容抓住了把柄。这样的重罪,若是闹出来慕柯明只怕不会保他。他把心一横,干脆投靠了慕柯容。 只是,投靠不是光说说而已,要有投名状。 “小的还听说过一件事!”事到如今,他不在慕柯容面前表现出能被利用的价值,只怕性命不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只能对不起大郡王了。 刘玉咬了咬牙,道:“大郡王又在查当年明珠郡主殒命的案子,确认了一个关键的人不在。” 听他提起明珠郡主,慕柯容终于有所动容。 “当时陪着明珠郡主出府的,还有郡主奶娘的女儿,名叫翠翠的。”刘玉见慕柯容感兴趣,继续道:“当年在只发现了一具女孩儿尸身,这有些奇怪。” 慕柯容对当年的惨状也记忆犹新。 慕明珠生了一张绝色的面庞,也就是那漂亮的脸蛋才得了父王格外的偏爱。当他看到慕明珠被砸的面目全非、看不出容貌的一张脸时,竟有几分快意。 “只是凭借她身上的衣裳、首饰才认定她是明珠郡主。”刘玉和盘托出。“您该知道大郡王那两只鹰只听那种特制的哨子,除了他本人,就只有兰月、明珠两位郡主有。当时并没有发现——” 小小的一枚哨子,很可能遗落在某处找不到。可如今的种种,都会是巧合么? “慕明珠的奶娘,是不是受过她的大恩?”慕柯容忽然道:“平日里,她们关系如何?” 刘玉点点头,道:“是。虽说只是郡主一句话,却相当于救了她全家。她为了郡主,应该是什么都肯做的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或许慕明珠压根儿就没有死,她还好端端的活在这个世上。 如果她还活着,为何不回王府? 那是朵娇花,只怕经不起风雨,早已在别处香消玉殒也不一定。 他倒是可以好好利用这件事。 父王最疼爱的就是慕明珠,至今未立世子确实是因为她。 如果“明珠”郡主活着回来呢? 第101章 云南王别院。 张侧妃自从生了慕明珠后,身子便一直不好。每年云南王都特许张侧妃到有温泉的别院修养,这份殊荣在侧妃中还是头一份。 慕柯明此次护送母妃来别院,几次欲言又止。 关于妹妹的事,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把猜测告诉母妃。 从京城回到云南之后,慕柯明也没有放弃对京中的调查。只是到底人手有限,他所查到的不多。那位太子选侍只能追查到她确实是出身安远侯府的丫鬟,再多的便没了线索。 那日在京郊假扮慕兰月的女子仍是没有找到,慕柯明只得仍旧把注意力放到慕柯容那边。 关于明珠还活着,只是他的猜测罢了,还没有找到任何切实的证据。否则他就能直接跟父王提这件事。如果他猜错了,平白让父王母妃空欢喜一场…… “明哥儿,你有心事?”张侧妃岂会看不出儿子的异样,她柔声问道:“有什么事跟娘说说。” 张侧妃已经四十余岁,脸上见了皱纹,不似王妃保养得宜。大概是从明珠惨死那一年,她就迅速的衰老下去。她眉眼间透着柔弱之色,比起杨侧妃的张扬来,她哪怕是有受宠如明珠的女儿,也是低调的。 “娘,是儿子不好。”慕柯明有种想要和盘托出的冲动,他低声道:“儿子弄丢了妹妹,如果不是当初我贪心,珠儿还好端端的当她的郡主,压根不会出事——” 谁知他的话音才落,张侧妃向来没脾气的脸上竟见了几分愠色。 “明哥儿,娘跟你说了多少次。慕明珠的死跟你没有关系,她是慕柯容害死的、是逃窜的流寇害死的!”张侧妃的手狠狠拍在了一旁的高几上,她声音中也隐隐有颤抖的感觉。“不许再胡言乱语!” 慕柯明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自己娘亲竟会如此大的反应。 “娘,这里没外人。”慕柯明试图解释道:“儿子只是觉得自己欠妹妹一条命,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愧疚不安。娘,我知道您最疼珠儿,也护着我,可事实是不容改变的。” 谁知他越是解释,张侧妃的脸色就越难看。她定了定神,才缓缓道:“你不欠她,我也不欠她,不过是人各有命。” 张侧妃这话实在是古怪,慕柯明见她似是不愿多提,也不敢再问。 只是慕柯明看着眉头紧锁的张侧妃,蓦地想起了自己惴惴不安的去跟她说慕柯容决定害明珠、自己准备将计就计时,她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 原本他已经做好了被娘亲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毕竟他的做法,很可能将明珠置于险境。而娘亲最疼明珠,哪里舍得。 那时他鬼迷心窍,没有多想。见娘亲答应下来,生怕她会反悔。 如今想想,娘亲会答应也着实奇怪。 “娘,您先休息。”慕柯明最终也没有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怕自己再惹她生气,便退出了屋子,让丫鬟进来服侍她更衣。 等到慕柯明离开,张侧妃把人都赶了出去,仍是保持了那个姿势,神色木然的坐在椅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眼角蓦地沁出泪珠来,一滴两滴越来越多,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闭上眼,是慕明珠甜甜的叫她娘,赖在她怀中撒娇的模样。那时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对幼女疼到了骨子里。 女童那张娇俏漂亮的小脸儿,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自己姿色平常,怎么就能生出那样漂亮的女孩儿,还独得王爷的宠爱? “一命换一命……”张侧妃咬着牙,手指紧紧的绞在一起。“慕明珠,我们母子不欠你。” *** 得知姜知越启程回京之后,姜妙几乎是每天数着日子,日日盼着哥哥早些回来。 阿娆见了,心中替太子妃高兴。而只剩她一人时,想起原来云南的亲人,又不免觉得伤感。她也是有哥哥的,那时哥哥最疼她,对她百依百顺。 可如今她只希望从此山高水长,彼此再不相见。 当周承庭进来时,看到阿娆正默默的出神,若有所思的盯着虚空的某一处。呦呦在旁边的小床上睡得正香,显然已经吃饱喝足。他没让人行礼,以免惊动了阿娆。 他悄悄的走到一旁坐下,听见阿娆轻轻叹了口气,转过头想去看呦呦时,两人这才对上了目光。 “殿下,您回来了。”饶是如此,阿娆还是被吓了一跳。不过儿子正在身旁,阿娆便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方才妾身没听到她们的通传声。” 周承庭摆了摆手,同样轻声道:“孤没让她们通传。” 这几日来,阿娆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不稳。时而高兴,时而又陷入沉默。周承庭猜到可能是姜知越的事触动了阿娆,她想起了自己的哥哥,云南王府的大郡王慕柯明。 想到这儿,周承庭微微眯了眼。 不知道他从哪里猜到了什么,他很聪明,竟怀疑到了阿娆身上。幸而自己发现及时,让人给慕柯明使了绊子,让他没有从安远侯府查出蛛丝马迹来。 再弄清楚整件事情的真相前,周承庭不希望阿娆受到一点儿伤害。 他知道阿娆是多么善良、心软的一个人,他不能让所谓的“家人”,伤害阿娆两次。 “殿下,您看呦呦多乖。”阿娆看向儿子时,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温柔。她轻笑道:“方才他睡醒了就自己玩儿,也不哭不闹的。只在饿了才苦恼两声,吃饱了就又睡了。特别招人疼,一点儿都不费心。” 周承庭看着小床中的儿子,也变得温润。这是他和阿娆的血脉,如今是软软小小的一团,需要亲一亲、抱一抱,小心呵护着。若是他长时,自己会亲自指点他功课、教导他武艺。 太子殿下这样想着,也就说了出来。 阿娆低眉浅笑,应了一声道:“好。” “等咱们有女儿时,就要你多费心了。”周承庭力求公平。 果然被太子殿下说中了,若真的是哥哥和妹妹——阿娆心中一痛,唇角却弯了起来,笑着答应了。 “殿下,由皇上的人去接世子真的没问题么?”阿娆岔开话题,她问出了自己一直都在担心的事。“当年的一切若是皇上所为、目的是排除异己,世子岂不是很危险?” 周承庭知道阿娆的心结,也知道劝说都是徒劳,便握住了她的手,解答她的疑惑。 “这是知越的意思,当然孤也赞同。”周承庭见阿娆眸中的困惑越来越大,细细的道:“他回来一定要名正言顺。如果被孤的人带回来,他的失踪就会变成一场诡谲的阴谋。只有被皇上的人找到、护送回来才能打消疑虑。” 阿娆闻言,凝神细想了片刻,顿时明白了太子的用心良苦。 靖北侯等人虽是战败、却也是以身殉国,无上光荣。将士们战场杀敌、保家卫国,若被定性成靖北侯等人主导的阴谋,以至于全军覆没,只怕那些将士的在天之灵也不得安宁。 “孤故意让这件事被在京中被传开,这样就算皇上想做手脚,也要惦念惦念这骂名的分量。”周承庭目光微沉,淡淡的道:“他是最重名声的人,这一路上反而要保护知越。” 阿娆这才放下心来。 “殿下,妾身觉着,娘娘这几日很是焦虑。”阿娆想起另一件更为棘手的事,叹道:“世子能回来,娘娘自然是高兴的。可靖北侯和秦世子还没消息,娘娘怎么能放心?” 周承庭同样想到了这一点。 “阿妙是个聪明人。”周承庭心中也没底,只得道:“孤会派人继续追查秦铮的下落。” 幸而还能拖上一段时日,在世子眼睛治好之前,太子妃仍会一如往常。 只是两人谁心里都没底,如果真的没有秦铮的消息,姜妙还会在京中停留多久。 *** 慕柯容自从那日灵光一闪后,越发觉得自己主意好。 去年年底他妹妹慕兰馨定了亲,定亲的对象也是父王和王妃首肯的。他们的亲娘杨侧妃始终觊觎父王和王妃为慕明珠准备的嫁妆,想要趁着这次机会,把那丰厚的嫁妆给分了。 哪怕是给三位有封号的郡主平分,也是他们能分到的多些。 谁知她才略提了一句,王妃倒没说什么,父王顿时大发雷霆,不许任何人动。 慕明珠已经死了七年,在父王心中的地位却是一日没有变过。 如果真的能找到“慕明珠”,不但给了父王慰藉,还能帮他顺利争取到世子之位。顺便把当年的罪名尽数栽赃到慕柯明身上,简直是一举两得。 如果慕柯明、慕兰月不是因为有慕明珠这个妹妹,哪里配和他们相提并论? “我记得慕明珠每年生日,父王都会请天下有名的画师,为她画像。”慕柯容把刘玉叫了过来,道:“想办法从张侧妃身边把这些画偷出来,一张也不能少。” 慕柯容还记得,尤其是慕明珠十一岁那张画像,简直是画得惟妙惟肖。 刘玉没想到二郡王把自己找来,竟是交代这样一件棘手的事,不由犯了愁。只是慕柯容又用那件事威胁他,他只得绞尽脑汁的想办法。 “关于那件事,慕柯明可有进展?”慕柯容才不是刘玉是不是愁眉苦脸的答应,他只要结果。“他可曾找到人?” 刘玉摇摇头,道:“大郡王在京中的人手不足,查到的事实终究有限。” 慕柯容眼珠转了转,他对慕明珠没什么兄妹之情,最理智的推测便是慕明珠不知死在何处。慕柯明却偏生不信,总觉得妹妹还活着。 “三日之内,我要见到所有画像。”慕柯容下了死命令。 他要尽早安排才行。 第102章 云南王府。正院。 慕兰月正在王妃身边嬷嬷的指点下泡茶,王妃在一旁含笑看着。 “不错,今日就到这儿罢。”当慕兰月把泡好的茶端给王妃时,她轻嗅一下,浅浅尝了一口就放在了一旁。“正巧有人送来了些料子,让碧鸳陪你去挑些裁衣裳。你大哥护送张侧妃去了别院,晚饭你就留在我这儿用罢。” 她的话说完,慕兰月便乖巧的起身应了下来,跟着王妃身边的大丫鬟碧鸳去了耳房中。 慕兰月才离开,亲自收拾茶具的刘嬷嬷便叹道:“论起悟性来,兰月郡主远不及明珠郡主。” 王妃李氏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 “张侧妃也是个能忍了,还敢让女儿到我这儿来。”李氏接过刘嬷嬷泡好的茶,不紧不慢的道:“不过到底是小家子出身,没什么底蕴,我倒要看看她还能忍到何时。” 刘嬷嬷清楚王妃这么说的缘故。 “没了明珠郡主,就凭着她自己,能给大郡王、兰月郡主挣来什么前程?”刘嬷嬷在一旁冷笑道:“她知道了又能如何?还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得利用明珠郡主博取王爷的怜惜。” 李氏颔首,神色淡淡的道:“她太沉不住气了,目光也短浅。慕柯明是和慕柯容争世子之位一时糊涂,她因着那点子私愤,竟也头脑发热答应了。” “慕明珠好好活着,带给她们的好处比慕明珠死了多上百倍、千倍。” 刘嬷嬷闻言,不由默了默。 王妃一生未曾生育,只怕不能完全体谅一个母亲对子女的心。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孩子、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哪能轻易说舍弃就舍弃? “是张氏鼠目寸光了。”子女之事是王妃最大的遗憾,刘嬷嬷自然不敢戳她痛处。“才知道了那件事,便迫不及待便恨上了明珠郡主。若论起来,小郡主也是无辜的。” 李氏唇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神色竟有几分温和。“珠儿自然是无辜的。也多亏了有珠儿,我才有了今日的局面。那样漂亮的小姑娘,乖巧又懂事,不仅王爷偏爱,我也多疼她些。” 王妃慈爱的目光,竟让刘嬷嬷生生觉出几分渗人的寒意来。 “张氏能有幸抚养珠儿,是她的荣幸。”李氏眸中闪过一抹阴鸷,唇角也勾起冰冷的弧度。“我本来就担心她心胸狭隘、目光短浅,才从开始就瞒住了她。” 可代价是张氏的亲生女儿不足月就夭折了。 刘嬷嬷哪怕是再瞧不上张侧妃,却也能体谅一二她骤然得知真相的巨大悲伤和愤怒。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李氏忽然看向刘嬷嬷,声音平静的道:“如果没有慕明珠,慕柯明、慕兰月、还有那个没名字的女孩能有封号?否则你以为,张氏得知了真相,为什么不敢闹到王爷面前?” 张氏再痛心,可那个小小的婴儿已经死在了十一年前。而眼下因为慕明珠在身边,才被封了郡王、郡主的儿女,张氏自然要更为他们着想。 “归根结底是张氏太贪心了。”刘嬷嬷忙道:“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张氏也该满足了。” 李氏轻轻摩挲着腕上的翡翠镯子,神色安详静谧如同菩萨般。 这所有的一切,最大的获利者当数王妃。 刘嬷嬷见她似是不愿再提,便帮她点上静心安神的香,悄悄的退了出去。 *** 终于等来了姜知越回京这一日。 不仅姜妙一夜都没有休息,阿娆和周承庭也没怎么睡着。 天才蒙蒙亮时,周承庭便起身洗漱。昨晚呦呦跟着奶娘睡在了隔壁,阿娆也跟着起身,先去隔壁看了呦呦,见他安稳的睡着,便回来服侍周承庭更衣。 “呦呦还没醒?”周承庭只着单衣站在房中,帘子一动,正是阿娆进来,便问了一句。 阿娆点点头,道:“奶娘说夜里醒了两次,喂饱后又睡着了。” 她顺手接过了连枝手中的太子朝服,亲自服侍周承庭穿上。“殿下,今日散了朝您和娘娘去城外接世子?” 周承庭应了一声,又嘱咐阿娆:“虽是出了月子,你也不能久站或是久坐,太医说了你的腰还没好。” 呦呦的满月跟洗三一样,都是大办的。皇上大手笔的赏赐了不少东西,连带着皇后、安贵妃等人也都跟着出血。既是宫中表现了对小皇孙的重视,皇亲和勋贵们自然也要有所表示。 故此还是个小婴儿的呦呦,已经有了一笔不小的财富。 “妾身知道了。”阿娆笑着答应下来,在周承庭身前忙活,帮他把朝服穿戴妥当。 一时周承庭离开后,阿娆见呦呦一时半会儿醒不了,自己梳洗后,让芳芷简单的帮她把头发绾好,换完衣裳就去了太子妃殿中。 果然太子妃殿中灯火通明,太子妃早早就换好了出宫的衣裳。 见阿娆来,姜妙忙拉着她坐下。不等阿娆开口,先是关心了阿娆身子的情况,又问了呦呦,末了一叠声让人送些早膳过来,让阿娆留在这儿用膳。 阿娆心中一暖。 “娘娘,呦呦已经满月了,您看妾身什么时候把他抱过来?”看着待她如亲姐的太子妃,阿娆暗暗下定决心,轻声问道。 姜妙微微一怔,而后笑道:“阿娆,呦呦还小,还是你亲自带他的好。这孩子会记在我名下,可你是他亲娘,这点是不会改变的。” “娘娘,妾身可以来您这儿带呦呦。”阿娆执着的道:“只要您不嫌我们闹得慌。” 姜妙笑着摇摇头,点了点阿娆道:“说什么胡话,你把太子晾在一边,带着儿子来我这儿算怎么回事?” 不等阿娆解释,姜妙忽然叹了口气,道:“阿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怕我等到哥哥回来,就会离开京中对罢?” 阿娆被戳破了心事,有些难为情,却还是承认了。 “我从未问过殿下一句,秦铮和舅舅的事,是因为我知道殿下没法给我答案。”姜妙苦笑一声,道:“你放心,我也不会莽撞行事。眼下哥哥虽是回来了,可侯府中还有虎视眈眈盯着世子之位的姜知瑞母子,我哪里能甩手就走?” 阿娆面色微红,小声道:“是妾身多心了。” 一时珊瑚带人端上了早膳,姜妙带着阿娆去偏殿用饭。 哥哥是皇上亲自下旨立的世子,哪怕是姜长义有什么不满,也不敢换人。哥哥能回到侯府的话,或许就该考虑让娘认阿娆做女儿,在自己离开之前,让阿娆坐上太子嫔之位。 原本姜妙没着急,是想着自己能多护阿娆两年。虽然姜妙看上去镇定自若,可她的心早就飞走了。在能确定哥哥安好后,她恨不得自己立刻就去西北,寻找秦铮的下落。 如果阿娆不想恢复明珠郡主的身份,能做安远侯府的义女,对阿娆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这一切都要见到哥哥后,才能再做具体的谋划。 两人各怀心事的用过了早膳,太子妃随她一起来宜芝院去看呦呦。 正巧呦呦已经睡醒吃饱,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无意识的动着。看着阿娆动作娴熟的把呦呦抱起来,姜妙忽然笑了。 如果不是为了她的太子妃之位稳固、不是为了留住她,阿娆怎么舍得把孩子交出去? “这双眼睛可真是随了你。”姜妙把手上的戒指和护甲全都脱下,才去轻轻碰了碰呦呦白嫩嫩、软乎乎的脸颊。“让人看了就心软。” 见呦呦的小手微微张开,姜妙伸出一根手指去摸了摸,却被呦呦抓住了手指。 姜妙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娘娘,您抱一抱他?”阿娆见状,把呦呦递给了太子妃,自己在一旁看着。 呦呦不爱哭闹,哪怕谁抱着他,不舒服了才会发出些声音。谁逗一逗他,他都会咧开小嘴笑得甜。 “你看,这会撒娇的笑,也是像极了你。”姜妙也少来帮阿娆照看呦呦,抱着他已是越来越顺手。“谁见了不疼呢?” 阿娆翘起的唇角始终都没有平复。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有小内侍前来通报说,太子请太子妃去清泰殿,准备出发去城外了。 姜妙心中一阵震荡,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城外去见哥哥,又有种近乡情怯的恐惧。 阿娆也莫名跟着湿了眼眶,她示意奶娘把呦呦接过来,笑眯眯的道:“娘娘,您快去罢。” 姜妙像是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起身飞快的走了。 目送她离开的阿娆,在廊庑下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芳芷提醒她,方才回去。 *** 安远侯府。 陈氏一夜无眠,天还没亮就起身梳洗更衣。 “夫人,太子和太子妃要散朝后才会出发去城外迎着世子,只怕回来还要到晌午之后。”她身边的大丫鬟银柳劝道:“您不如略歇一歇,养养精神?” 陈氏摇头,虽是连续几日都没休息好,看起来确实神采奕奕的。 “我要等着越儿回来。”陈氏恨不得自己此时就去城外等着,可不仅姜长义不赞同,连姜妙也劝她,陈氏只好满心焦灼的留在家里。 陈氏心中清楚,姜妙是怕她看到姜知越有哪里不好,或是身上的残缺,会受不起打击。可是在她看来,只要姜知越活着回来,就最要紧的。 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四年来音讯全无,姜知越定然是受了重伤,才没办法和家里联系。 “小厨房说一声,准备好食材,我亲自给世子做几道菜。”陈氏左右无事,在房中也坐不住,想了几道儿子爱吃的菜,让人吩咐去采买最新鲜的食材。 银柳答应了,又笑道:“夫人,奴婢服侍您梳洗更衣。世子回来见您还是那样的年轻,心中也会高兴的。” 陈氏脸上终于见了笑模样,点点头。 不仅是正院亮了一夜的灯,姜长义、胡姨娘、姜知瑞没有一个睡好的。 姜知越回来,对侯府现在的形势是个巨大的冲击。 姜知瑞作为他庶弟,自然是要去城外迎接的。太子作为皇上的代表,表示对姜知越的重视。太子妃则是皇上送的顺水人情,特许她一同出城迎接。 是以心不在焉的参加完早朝后,姜知瑞便找到了东宫属官,询问太子出行的时辰。 当姜知瑞才想先回衙门换身衣裳时,却见太子和太子妃已经换好了衣裳,太子妃更是穿了一身骑装,全部都骑马过去。 “臣见过殿下、娘娘。”姜知瑞神色沉稳的上前行礼,没有露出半分异样来。 周承庭淡淡的应了一声,神色并不亲近。姜妙也是只点了点头,就算是回应了。 姜知瑞垂着眼,沉默的跟在两人身后出了宫门。 而此时周承庭和姜妙都没心思去关心他想什么,姜知越到底好不好,他们先前的都只是听说,并没有亲眼所见,所以心中的担忧并没有减少半分。 一行人一路疾驰到了城外,只见还没有见到护送姜知越的队伍到达。 姜妙面上的焦灼之色溢于言表,只是她带着帷帽,没人能瞧出来。周承庭站在她身边,心中亦是有几分忐忑。 终于,远处隐隐传来了马的嘶鸣声。 前方终于出现了人来通报消息,道:“安远侯世子的车架到了!” 姜知瑞就跟在太子夫妇身边,突然听到这个称呼,被扎在心中的那根刺,顿时像是又被扎深了几分。 周承庭和姜妙闻言,不由又往前走了几步。 笔直宽阔的官道上,一辆垂着靛青色帷幔、外表并不起眼的宽敞马车在骑兵的保护下,往这边行来。 姜妙见状,不由红了眼圈。 马车平稳的停了下来,车帘很快被撩开。 本想要冲过去的姜妙生生停住了脚步,屏住了呼吸。 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探了出来,姜妙强忍着的泪,不想哭出来。原先哥哥那双大手温暖、有力,是能教她弯弓射箭的——可如今,那双手上有两道深深的伤痕,纠结在一起的伤疤甚是可怖。 周承庭呼吸也是蓦地一窒,心中难受得厉害。 那张熟悉的面庞重新出现在他们眼前时,周承庭和姜妙才有了种真实的感觉,原来他还活着! 只见他在护卫的帮助下,稳稳的下了马车。他也没用人搀扶,步伐缓慢沉稳的走向了太子等人的所在。 周承庭不由上前一步。 “臣姜知越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娘娘。”姜知越仍旧往日般行礼,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看不出半分滞涩。 原本清雅俊朗的脸,如今消瘦得厉害。那双往日里总是充满温和笑容的眼睛,如今一片黯淡无光。 姜妙没忍住更咽了一声,哥哥真的看不见了! “阿妙,哥哥没事。”姜知越忽然笑了,转过头朝着姜妙的方向。 哥哥的声音还如四年般温柔,姜妙再也忍不住,顿时泪如雨下。 第103章 站在太子妃夫妇身后的姜知瑞在见到大哥姜知越的那一瞬间,竟有种庆幸的感觉。 他看不见了,对自己来说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以后的安远侯,总不能是个瞎子罢?这样想着,姜知瑞神色随之一松,手指摩擦过衣料,他整了整衣袖,想要上前见礼。 只是他才动了一步,只见双眼无神的姜知越忽然看向他的方向,微微笑道:“二弟。” 姜知瑞的心猛地一惊,有种浑身起栗的感觉。 自己分明没有出声,姜知越怎么能找到他的方向? “大哥。”姜知瑞再次确认了姜知越确实是双眸黯淡,不可能看到他。这才稳了稳心神,拱手道:“大哥,一路辛苦了。” 姜知越微微颔首,神色温和道:“这四年我不在京中,你照顾家里才是真正的辛苦。” 这平平淡淡的一句看似客套的话,听在姜知瑞耳中却不免心惊肉跳。 到底姜知越是寒暄还是威胁? 自己当初想要跟姜妙讨阿娆,姜知越是知道的,还制止了他—— 而姜知越似是对他心中的纠结毫无察觉,很快又跟一同前来的同僚说起了话。 魏清姿的哥哥、魏国公府的世子魏则衍,也特意到京郊来迎接他。两人虽然立场不同,一直以来关系却都不错。魏则衍还和姜知越一同在陈清随麾下当做校尉,也是一起上过战场的。 看到整个人都消瘦得厉害、简直称得上形销骨立的姜知越,魏则衍心里也难受。只是他不便表露出来,拍了拍姜知越的肩,只见姜知越眉头微蹙,虽是没有发出声音,魏则衍却看出他身上受了伤。 姜妙泪眼朦胧的看着这一切,心中五味陈杂。 在一旁的周承庭递了块帕子给她,轻轻的唤了她一声道:“阿妙。” 姜妙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接了过来拭去眼泪。 别人并没有留意两人间的小动作,在别人看来,太子妃夫妇感情好。这下姜知越回来,姜妙身边又有了儿子,太子妃之位更加稳固。 姜知越虽然跟魏则衍等人说着话,耳朵却动了动,显然在留意着姜妙和周承庭之间的互动。 他既欣慰,又在心中叹息一声。 天时地利人和,没有在对的时候遇上对的人,终究只徒留遗憾。 既是已经见了姜知越,大家体谅安远侯府骨肉分离,没说几句便催促着姜知越回府。皇上也特许他不必入宫,先回家团聚。 一时姜知越仍旧上了马车,太子夫妇也随行去了安远侯府。 陈氏的心早就飞了,她让丫鬟去门外看了数十次,问世子是不是回来了。 当周承庭、姜妙陪着姜知越进来时,陈氏还有种恍惚的感觉,自己是不是在梦中。 “娘,儿子不孝。”这里是姜知越最熟悉的家中,哪怕是如今他眼睛不是视物,也没曾被门槛绊倒。他准确无误的根据听到陈氏的抽噎声,跪到陈氏面前。 “这四年来,让您伤心了。” 姜知越话音未落,陈氏把他揽入怀中,泪水再也止不住。 陈氏存了千言万语想要说、想要问,可是在见到儿子的一瞬间,却都忘了。她摩挲着姜知越的后背,更咽道:“娘不怪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越儿相貌清俊、身材高大挺拔,前来说亲的人络绎不绝。可如今,在她怀中的儿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陈氏抬起姜知越的脸,姜知越下意识的就要低头。 “越儿,让娘好好看你。”陈氏不许他躲,当她看到儿子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凤眸此时已经黯淡,心中咯噔一声。 他看不见了。 “娘,你别担心。”姜知越露出笑容来,安慰道:“您看儿子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也没缺胳膊少腿。” 陈氏听了,心中更加酸涩。失明对于姜知越来说已经够痛苦了,他却还要强颜欢笑的安慰自己。 “回来就好。”陈氏只得喃喃的重复着这四个字。 得知姜知越回来,姜长义本来在书房等着姜知越。听姜知瑞回来说他看不见了,心中那点子对儿子的疼爱又被勾了起来,他直接去了正院。 刚巧看到这一幕。 “臣姜长义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娘娘。”碍于周承庭和姜妙在,姜长义先行了国礼,才忙看向姜知越。 四年未见,姜知越的变化令人心痛。 消瘦的脸颊、枯瘦的身形,尤其是那双眼睛——往常姜长义并不大喜欢姜知越的眼睛,因为那双凤眸像极了陈家人,偏生姜知越和姜妙都是。 如今那双他不喜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父亲。”姜知越听到声音侧过身,面向姜长义跪下,郑重的行了大礼。“儿子回来了。” 虽说父子二人确实在各自的路上渐行渐远,可姜长义恍惚想起姜知越幼时,自己亲手教过他弯弓射箭,叫他读过书写过字——那双手上,也纠结着两道深深的伤疤。 姜长义蓦地就心软了。 “越儿,快起来。”这个十数年没有被叫出口的称呼,让在场的人都是微微一愣。 跟在姜长义身后前来的姜知瑞,面色微沉。 *** 鉴于时间紧迫,太子和太子妃还要回宫,姜长义、陈氏倒都退了一射之地,三人先去了姜知越的院子说话。 周承庭和姜妙都有许多话想要问,而最要紧的那个问题,他们三人都心知肚明。 “阿妙,哥哥知道你想问什么。”姜知越大大方方的开了口,他在椅子上坐下,微微叹道:“舅舅和秦铮,都不在了。” 姜妙骤然闻言,像是没听懂他说什么一样,茫然的抬起头,看着哥哥、看着太子。 这个消息早在四年前她就听过了,她绝望的流干了眼泪,也经历了锥心之痛。姜知越的话,无疑熄灭了姜妙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她捂住了嘴,把那悲伤的哭声压在了喉咙中。 姜知越虽是看不见妹妹的表情,可听到那极轻的声音,却无异于撕心裂肺的哭嚎。 “舅舅为了保护我和秦铮,身中数箭而亡。”姜知越如同一尊雕塑般,神色木然的道:“秦铮,秦铮在厮杀的时候,不甚坠崖而死。我本来也险些掉下山崖,幸而被伸出来的树枝拦了一下,捡回一条性命。” 那日惨烈的情形又在姜知越脑海中上演,漫天的猩红,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可是哥,你没亲眼看到秦铮死对不对?”姜妙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死心的道:“或许秦铮也被什么给拦住了,还活着!” 姜知越苦笑一声。 “我亲眼看着秦铮掉落万丈深渊,断没有活路的。”他语气哀伤,却笃定的道:“山下就有野兽出没,秦铮一时哪怕是摔不死也会成为野兽的食物!我曾神智混沌了一段时日,等到我清醒时,也曾千方百计的托人去找过他,根本没有结果。” 姜妙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软,险些摔倒。 站在一旁的周承庭亦是无声的红了眼眶,见状忙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姜妙。 “阿妙,你如今嫁给了殿下,就好好过日子罢。”姜知越声音极轻,却又像极重的托付。“这样秦铮在天之灵,也会为你们高兴的。” 姜妙扑到姜知越怀中,哭得伤心欲绝。 周承庭虽然同样难过,却忽然留意到姜知越动作的不自然。 他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蓦地想到那一日阿娆的话。 院子周围是他从东宫带来的亲卫,由纪北南带着,是绝对可信的。故此周承庭定了定神,道:“知越,有件事孤要告诉你真相。孤和阿妙并不是真的夫妇,孤知道阿妙心系秦铮,且孤对阿妙也只有兄妹之情。孤娶阿妙,只是权宜之计。” 他的话音未落,姜妙泪眼朦胧的转过头,火光电石间,顿时明白了太子的用意。 “哥哥,太子哥哥说的没错!”姜妙充满期待的看向姜知越,道:“哥哥,你走之后家里发生了许多事。太子哥哥为了帮我,才让我进宫暂避。” 姜知越骤然闻言,消瘦的身子不由颤抖了一下。 阿妙和殿下竟然是一对假夫妻? 可他们听到的分明是太子夫妇恩爱,太子妃入宫三年无子,太子却并未纳妾—— “知越,如果是秦铮有什么顾虑,大可不必。”周承庭目光如炬的盯着姜知越,等着他的回答。“孤答应过阿妙,等到孤登基后便放她离开。你也知道阿妙的性子,她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勉强她。” 姜妙用力的点点头,想到哥哥看不见,忙道:“哥哥,真的是这样!” 只见姜知越在最初的满脸愕然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殿下、阿妙,我说的也是真话,秦铮确实不在了。” 姜妙眼中顿时又泛起了水光,而周承庭仍是死死盯着姜知越。 眼下虽说姜知越正轻轻摩挲着姜妙的发心安慰他,可右手却不自觉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复又放下,实在有些不对。 “阿妙,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回宫。”见今日已经从姜知越口中问不出什么,周承庭只得带着姜妙先回宫。 他离开前特意把纪北南叫过来,吩咐了两句,才翻身上马。 这里头定然有古怪。 *** 东宫。宜芝院。 阿娆正在翘首以盼等着太子和太子妃带来好消息时,有人通传说宁嫔来了。 自从上次两人说话后,阿娆感觉宁嫔和她的关系竟微妙的融洽起来。呦呦满月时宁嫔也来了,还送了不薄的礼物。 在这个敏感的时候,连安贵妃都不敢派人来,宁嫔怎么竟又过来?莫非她就不怕皇上怀疑她跟东宫的关系? 等到宁嫔进来后,阿娆便委婉的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不敢来的才是心虚呢。”宁嫔扶着腰,一面满是怜爱的看着小床中的呦呦,一面道:“且本宫这回来,也是有正经事来。” 阿娆面露疑惑之色。 “不过好奇姜世子回来,会不会带来靖北侯和秦世子的消息。”宁嫔笑了一下,她复又低下头,藏起了眸中的情绪。“虽说姜世子很快也会进宫,皇上想要多些渠道打探消息。” 这一回话里话外,宁嫔都流露出想要跟东宫交好之意。 姜知越是支持太子的,未必会对周钧禹说实话。 阿娆点点头。 宁嫔和盘托出来意,反而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还要陪着世子去侯府,只怕要宫里落钥前才能回来。”见宁嫔身子不便,她请宁嫔在一旁坐下,方才道:“娘娘您来得早了些,今日只怕您赶不上了。” 宁嫔笑着摇摇头,道:“本宫曾在皇上面前许诺,通过你试探着问一问这件事,毕竟你是太子宠妾么。” 英雄难过美人关,太子殿下也不能免俗。 阿娆顿时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妾身记下了。”阿娆也感谢宁嫔来送信儿,也能让东宫尽早应对这件事。“妾身会把这件事告诉殿下的。” 宁嫔已经有了快八月的身孕,本该在宫中安心养胎,可她却想尽千方百计来东宫,只为了寻得靖北侯陈清随的消息。 阿娆是这么猜的,也没有真的问过宁嫔。 “眼下有件事,本宫也是听说的。”宁嫔也不仅只想打探这一件事,她也为了东宫送来了消息。“安贵妃、六皇子跟云南王府的杨侧妃那边走得很近,似乎安贵妃有意为兰雅郡主在京中挑选夫婿。” 阿娆闻言,心中猛地一跳。 莫非云南王府还会有人进京? 去年年底,她听说回到云南的慕兰馨中已经说了亲,心中才稍稍松了口气。只怕皇上也不乐意任何一个儿子跟独霸一方的藩王牵扯上关系,他不会任由皇子娶藩王郡主。 如果不是周承轩娶哪位郡主、而是换了哪位勋贵之家把郡主娶回去——皇上会答应么? “云南王府的实力不容小觑,本宫也曾听皇上表露过两次对云南王府的忌惮。”宁嫔回想着当时的情形,思索着道:“如今张侧妃那边因为没了明珠郡主,顿时便被杨侧妃等人压了一头。安贵妃会笼络慕柯容的妹妹,倒也正常。” 阿娆的心有些乱了。 “时候不早了,本宫先走了。”宁嫔没察觉出阿娆的异样来,扶着宫女准备离开。 临走前,她又深深的看了阿娆一眼,最终还是没说别的话。阿娆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在心里默默的应了她。 *** 慕柯容拧眉看着空手而来的刘玉,脸色难看极了。 “怎么会没有?”他冷笑一声,道:“莫非你并非真心投靠,在我面前耍花招?” 刘玉身如筛糠,忙道:“郡王,小的不敢骗您。真的,张侧妃房中没有明珠郡主的画像。这几日张侧妃不再王府,小的已经找人里里外外仔细的找过。” “郡王,小的听说,真迹全在王爷书房收着。”刘玉怕慕柯容不信,赌咒发狠道:“张侧妃原来收着的也只是后来临摹的画像,真迹并不在她手上。” 原本刘玉想要把临摹的画像偷出来,偏生一副都找不到了。他曾千方百计的打听过,谁都不知那些画像的下落。 “你所言非虚?”慕柯容目光锐利的看向刘玉。 刘玉赌咒发狠的保证了,慕柯容才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云南王的书房可不是谁都能进去的,且他在所有儿女中最疼慕明珠,若是真的收着她的画像,定然也不肯轻易拿出来示人。 他摆了摆手,让刘玉先退下。 想要进父王的书房翻找画像,难度实在太大。慕柯容一时没了更好的主意,便去了杨侧妃院中。 杨侧妃正在叫了人来核对给慕兰馨的陪嫁。 “你来得正好。”见慕柯容来,杨侧妃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留下儿子说话。“画师已经给你找好了,是从江南来的大师,极擅长绘人物。娘让他试着只听言语描述,画了兰雅和兰馨,竟也有七八分相似。” 慕柯容点点头,又蹙着眉道:“可慕明珠都没活到长大,连个参照都没有。” 听了他的话,杨侧妃顿时想到了可能是慕柯容没有找到画像。 母子二人原本计划着,参照慕明珠那十张画像,找人试着画出成年后的慕明珠。毕竟谁也没有见过及笄后的慕明珠,便是有些偏差也说不出什么来。 选定了画像,再照着这个模样去寻找假扮慕明珠的人—— 慕柯容自从知道慕明珠可能没死的消息时,这个想法就已经在心中成型。他找了杨侧妃商量,杨侧妃自然也痛快的答应下来。 如果“慕明珠”被她们找回来,一旦被云南王相信,不仅那份丰厚的嫁妆会落入他们手中,慕柯容的世子之位也不在话下。 这百利无一害的事情,谁错过是谁是傻子。 慕柯容在心中嗤笑一声,如果他是慕柯明,一早就执行这个计划,压根儿不会去找什么真的慕明珠。慕柯明真的是脑子坏了,他也不想一想,从小被娇生惯养的明珠郡主,哪里经得起风雨? 若是还活着,早就回王府了,还会在外头吃苦? “张氏疼慕明珠跟眼珠子似的,只怕她睹物思人,收起来了。”杨侧妃思忖了片刻,道:“此时宜早不宜迟,不信的话,就让画师试试看。” 慕柯容犹豫片刻,道:“刘玉说慕明珠画像的真迹在父王的书房中。” 杨侧妃先是一愣,旋即冷笑一声。 “张氏倒是生了个好女儿。”杨侧妃愤愤不平道:“若不是当日王妃亲自把慕明珠从张氏房中抱出来,我真不信慕明珠是张氏所生!” “王妃不说慕明珠像父王早逝的娘亲么。”慕柯容倒是不以为意,劝道:“如今风水轮流转,得利的人成了咱们。” 杨侧妃这才面色稍缓。 “娘会帮你想办法的,你放心。” 第104章 太子妃回来时颇有些失魂落魄,虽然面上是带着笑的,阿娆看到那双往日清亮的凤眸,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阿娆没敢多问,待到目送太子妃回去,忙随着太子回了宜芝院。 “殿下,娘娘她……”阿娆顿了顿,转而迫不及待的问道:“世子可说了关于靖北侯和秦世子的消息?” 周承庭没急着回答她,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过了片刻,他才缓缓的道:“知越很笃定的说靖北侯和秦铮都不在了,听他的话,靖北侯只怕凶多吉少,秦铮……孤只觉得很有疑点。” 回想着方才在侯府的情形,周承庭如数都告诉了阿娆。 “殿下,娘娘曾说在京郊时恍惚见过秦世子。”阿娆略一思索,道:“假设秦世子还活着,世子眼睛不方便,他一定是先来京中想找机会跟您联络。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没有跟您相认。” “世子这次回京,秦世子只怕也一起回来了罢?”阿娆想起听太子妃说过的心上人,她能体谅秦铮的心情。爱一个人是希望她过得好,或许在秦世子看来,太子妃好好的在东宫才是最好的选择。“世子和秦世子是一定会联络的,您不妨派人守株待兔。” 阿娆的话音才落,只见周承庭目露赞许之色。 “你和孤想到一起去了。”他低声道:“孤已经在安远侯府周围布置了人,这几日安远侯府来往的人一定不少,秦铮又对侯府极为熟悉,难度不小。” 秦世子出身威远侯府,如今侯爷、夫人尚在,他没道理不回去认家人。 “殿下,威远侯府已经立了世子罢?”阿娆忽然道:“您说,跟这件事会有关系么?” 至亲至爱之人,才会是让秦铮做这个决定的最主要原因。 周承庭微微颔首,“秦铮还有个弟弟,前年已经请封了世子。” “这件事孤会去调查,这几日你多留意些阿妙。”见阿娆仍是皱着眉苦思冥想,周承庭安慰道:“过两日孤单独见知越一面,有些事当着阿妙,不方便说。” 阿娆这才神色微松,应了下来。 “如今天气虽是热了点,早晚却是正适宜出去的。妾身带着呦呦去娘娘那儿,给娘娘解闷儿。”阿娆浅笑道:“午膳时只怕妾身回不来,您就在清泰殿用罢。” 周承庭点点头,并没放在心上。左右就一顿午膳,陪着姜妙用也好。 既是已经商议妥当,阿娆服侍太子换下了外出的衣裳,见太子去看着折子,她便吩咐小厨房做些太子爱吃的清淡爽口小菜来。 用过晚饭后,两人陪着呦呦玩了一会儿——说是陪着他玩,不过是两个大人拿着拨浪鼓逗他罢了。等到奶娘把呦呦抱走喂奶后,周承庭发现阿娆眼中闪过一抹失落之色。 他知道阿娆想亲自喂呦呦的,奈何奶水不够,多半时候还要靠奶娘喂。 只是还没等他劝,阿娆倒先开口说起了另一件事。 “殿下,今日宁嫔娘娘又过来了。”阿娆先前已经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太子,且宁嫔的一举一动都没有恶意,阿娆待她也有几分坦诚。既是世子已经回来,阿娆想着可以跟世子验证当时的情形,救了宁嫔的人是不是靖北侯。 若是靖北侯真的不再的话,只怕再提此事会让世子伤心…… “她此番前来,是替皇上打探靖北侯和秦世子的消息。”阿娆言简意赅的说了宁嫔的来意,这只怕太子也能猜到。而最令她不安的是,慕柯容和安贵妃、六皇子的走动。“她说,慕柯容有意在京中为慕兰雅挑选夫婿。” 周承庭眸光闪动,刹那间就明白了阿娆所担心的事。 云南王迟迟不立世子,慕柯明和慕柯容都已经迫不及待。见在云南自己并不能以绝对的实力搞垮慕柯明,慕柯容便决心拉拢京中势力。 诸位皇子中,和他有同样需求的就是三皇子周承珏、六皇子周承轩。 在这两位皇子里,各方面条件与慕柯容更为接近的当数周承轩,是以在慕兰雅、慕兰馨才到京中时,跟安贵妃就走得很近,下血本送了不少东西讨好安贵妃母子。 那些秘药就是其中之一。 此番慕柯明名义上要为慕兰雅在京中选夫婿,不过是以此为借口,方便和京中周承轩等人联系。 “若是慕兰雅嫁到京中,只怕你们少不了会碰面。”母凭子贵,阿娆既是生下了长子,她的位份自然是要往上提的。尤其是将来阿妙离开后,东宫主事的人就成了阿娆。周承庭看着阿娆,不无担心的道:“你准备如何应对?” 阿娆轻轻叹了口气。 “您和娘娘都见过云南王府的另外三个郡主,可她们跟我长得都不像。”阿娆唇角微翘,露出一抹苦笑。“毕竟妾身已经离开了七年,自觉相貌已经和那时有了极大的变化。” 阿娆曾经一味的躲着云南王府诸人,只因为她知道她们很快就会离开,不必冒险。 如果真的和慕兰雅碰上——阿娆转过头,看向落地穿衣镜中的自己。精心描摹过的眉眼淡化了娇俏的感觉,竟多添了些妖艳妩媚,端得是明艳动人。 偶尔见上一面,想来慕兰雅也认不出自己。 “阿娆,你有没有想过跟家人相认?”周承庭看着阿娆又要伪装起自己,变成她自己都不习惯的模样,周承庭替她觉得不值。 到底那个阿娆未曾说出口的秘密是什么? “殿下,还是算了罢。”阿娆微微一笑,目光中闪过淡淡的哀伤。“慕明珠已经死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云南王府,妾身的父王身边,只怕也并非铜墙铁壁。” 周承庭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殿下,如果慕柯容真的和周承轩联手,您要小心提防他。”阿娆定了定神,方才的积郁顿时烟消云散,眸中闪过一抹自信的神采。“只要跟云南王府有关的……若是事关慕柯容或是云南王府的人,您不妨来问妾身。虽是已经离开了七年,妾身对有些人有些事还是记得的。” 皇上对云南王府想来都是忌惮的,一直想削弱云南王手中的兵权。 往日里慕柯明和慕柯容内斗,都有云南王压着。若是慕柯容勾结六皇子,骤然失衡之后,谁知皇上会不会从中作梗? 阿娆能想到的,周承庭也想到了。他眉梢挑了挑,透出一股子凌厉之气。而当他低头看向身边的阿娆时,神色却全然温和下来。“那是自然,孤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小郡主。” 阿娆微微一笑,神色中有种落落大方的从容。 当初就是慕柯容险些害阿娆丧命,他不会让慕柯容好过。 *** 自从上次和张侧妃说完话后,慕柯明回去反复把两人的对话拿出来回忆,总觉得很奇怪。 娘原先可是最疼明珠的,起初他以为娘只是不想触景伤情,可现在想想,娘的话中似乎透着一股子恨意。 明珠可是娘最疼爱的女儿!不仅仅因为她能为娘和他们挣来父王的宠爱,还因为娘怀着明珠时,身子便不大好。那时他虽然年纪小,那次娘摔倒在地,大夫曾经断言娘难以保住腹中的胎儿。 娘那会儿还不是侧妃,只是普通的侍妾。自然吓坏了,足足卧床了快三个月保胎。 幸而明珠健健康康的出生、长大,最后出落成国色天香的小郡主。 “……哥!哥!”慕兰月见自己哥哥又在院子中盯着明珠院子的方向出神,不由略略抬高了声音道:“你好容易回来,不去陪嫂子,怎么又在这儿发愣?” 慕柯明猛地回过神来,见是慕兰月,才无奈的道:“都是快要出嫁的人,还这么一惊一乍的。” “我怎么了?”慕兰月冷哼一声,有些不满。“哥,我可听说了杨侧妃那边准备用慕兰雅的亲事大做文章。杨侧妃和京中世家有些亲戚关系,这是要把慕兰雅往京中嫁。” “她们这么做,还不是因为世子之位。”慕兰月撇了撇嘴,道:“咱们就真的无动于衷?” 慕柯明看着自己跃跃欲试,总想着要跟杨侧妃那院斗的妹妹,暗暗叹了口气。“兰月,你的当务之急是安心备嫁。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你这鞭子,也该收起来了。”慕柯明的目光落到慕兰月手腕缠着的鞭子上,道:“你好歹跟你嫂子学一学温柔贤惠,跟着王妃学学管家,也总好过拿着鞭子喊打喊杀。” 慕兰月撇了撇嘴,显然没把慕柯明的话放在心上。她顶嘴道:“若站在你面前的是明珠,只怕你还得再给她备上一条鞭子,说‘抽断了哥哥这儿还有’。” “兰月,明珠那两下子还是跟你学的!”慕柯明摇头道:“你忘了,那会儿你嫌她烦,她可是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你身后。” 他的话音未落,慕兰月的鞭子便从腕间甩了出来,高高挑起眉毛。“那我这两下子还是哥哥教的呢,你陪我练练!” 慕柯明看着妹妹,心中愈发愁了起来。 父王已经替兰月看好了一门亲事,家世尚可,重要的是人口简单,兰月嫁过去不会受委屈。 倒不知道兰月这性子随了谁,除了在王妃面前装乖,私下里可不大温婉。他想着该让性子温柔的妻子好生管教她,哪怕兰月是郡主,也不能任性妄为。 “郡王、兰月妹妹。”还没等慕兰月的鞭子甩到慕柯明面前,只听一道柔柔的声音响起。“你们这是在练功?” 一个身着杏黄色衣裙、眉目温婉女子走了过来,她正是慕柯明的妻子王氏。她为慕柯明生下了一子一女,虽然娘家不显,却是个极为贤惠的女子,才过门没几年便得了上上下下的喜欢。 “梦娘,你来了。”慕柯明走到妻子身边,细心的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王氏身子弱,哪怕是在夏末的傍晚也不敢穿得单薄。“你可要替我好好管教兰月,越发没有个女孩子的模样。” 慕兰月扁了扁嘴,抱怨道:“我在外人面前又不这样。” 她这句无心之言被慕柯明听到耳中,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听马金成描述那女子用鞭子的手法跟兰月极为相似——明珠那点子功夫就是兰月所教,且对兰月知之甚深的人,非明珠莫属! 慕柯明心中再度涌起那个疯狂又荒谬的想法。 到底那日假扮兰月的人,是不是明珠? *** 别院。 这次出府修养,张侧妃反而脸色越来越差。 自从那次她跟慕柯明动了怒后,每每想起满是愧疚的儿子,心里就觉得难受极了。 分明是慕明珠欠他们一条命,可是她却不能把真相告诉儿子、女儿——张侧妃可悲的发现,她再恨慕明珠夺取了自己幼女的生机,却还要靠慕明珠维系自己和一双儿女在王府的地位。 “李氏那个贱人好算计。”平时要忍耐的她,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能对身边的心腹钱嬷嬷一吐心中的积怨。“李氏在王爷面前做出贤良大度的姿态来,哄得王爷信任她,还编出什么慕明珠像是王爷早逝的亲娘——” 那慕明珠分明是云南王跟别人生的孩子! “侧妃,您别动气。”钱嬷嬷只得劝道:“还是您的身子要紧。” 王妃李氏之所以这么说的缘故,她们后来才恍然大悟。慕明珠跟慕兰月相貌相似的地方太少了,她的美貌一看就不是继承自张侧妃。为了不让人怀疑,李氏从开始便编出了这么个理由。 张侧妃咬紧牙关,当时自己还为此沾沾自喜,并没有生疑。 “我恨不得撕破李氏那张伪善的嘴脸!”张侧妃胸口上下起伏,显然是动了大怒。“人人皆称赞王妃贤德,她比杨氏更可恶十倍、百倍!” 李氏娘家没落、且她自己无子无女,这么多年却甚得王爷敬重,心机手腕令人胆寒。 “侧妃,您忍了那么久,断不可在这一时失态。”钱嬷嬷细细的劝道:“眼看兰月郡主也要出阁了,您可不能得罪王爷、王妃。” 张侧妃想到自己夭折的女儿,她几乎恨出血来。她想质问云南王,莫非只有慕明珠是他的珍宝、她所生的女儿就该凄凉的死去么? “侧妃,您别钻牛角尖,这一切是不是王爷的意思还难说。”钱嬷嬷见张侧妃双目赤红,知道这是她无法解开的心结。“您若是真的这么做了,岂不是趁了杨侧妃的意?” “大郡王如今正是紧要关头。”钱嬷嬷咬牙道:“您非但不能质问,在王爷面前也不能露出分毫,侧妃,您还是把明珠郡主的画像挂出来,哪怕是做给王爷看也好——” 张侧妃心里明白,真的要这么做却是堵得厉害。 她跌坐在地上,无声的泪流满面。 第105章 阿娆等到太子上朝后,便带着呦呦去了太子妃殿中。 姜妙已经起身梳洗收拾妥当,阿娆敏锐的发现,素来不过是略施脂粉的太子妃今日精心打扮过,想来是未来掩饰憔悴之色。 不过一眼望去时,太子妃昨日的郁色已经烟消云散,整个人的精神都很放松。 阿娆心中愈发觉得奇怪,只是不敢问。 “我们呦呦真乖。”姜妙笑盈盈把呦呦抱在怀中,这会儿吃饱喝足的呦呦格外乖巧,喜欢挥舞着小拳头,咧开小嘴笑得甜,看得人心都化了。“呦呦笑起来是不是还有两个小梨涡?” 见太子妃兴致正好,阿娆也不忍扫了她的兴,且呦呦小脸儿肉乎乎的,软软嫩嫩,生得还很白净,本就讨人喜欢。阿娆也弯起了唇角,用手指小心翼翼的戳一戳他的脸颊。 “怪不得人家说婴儿肥呢。”阿娆最喜欢儿子脸上戳起来软乎乎的手感,忍不住又碰了一下。“您看多好玩儿。” 姜妙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阿娆,都是做娘的人了,还是如此的小孩子心性。“你这是把呦呦当成大福娃娃玩了?也就是我们呦呦性子好,才不跟你计较呢。” 说着,姜妙满是宠爱的看着呦呦,温柔的道:“呦呦,你说是不是?” 姜妙话音才落,呦呦竟很配合的又笑了起来。 “娘娘,您若是喜欢呦呦,不妨就让呦呦养在您身边?”阿娆看了一眼在太子妃怀中的儿子,把心一横,道:“妾身先前也跟殿下商量过了,这孩子给您抱过来。” 姜妙闻言,面上神色未改,抬眼看向阿娆。她静静的看着阿娆,清浅一笑:“阿娆,你舍得呦呦?” 自然是舍不得的。 阿娆垂了眼,默然的低下头。她年少时被家人背叛,曾在心中暗暗发誓,若是自己有了孩子,一定好好呵护他、保护他,绝不会放开他。 可是——当阿娆再抬起头时,已经目露果决之色。 “若是在您身边,妾身自然舍得,也没什么不放心的。”阿娆笑了笑,神色坦然。“呦呦就是您的儿子,您只会比妾身更疼爱他。” 姜妙眸光微闪,在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 “既是如此,今日就把呦呦的东西搬过来罢。”没有任何犹豫,姜妙痛快的答应下来。 只是她的话音才落,阿娆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儿,冷风凉飕飕的吹进来。她暗恨自己矫情,明明是她情愿把孩子抱给太子妃,既是太子妃点了头,她只有高兴的份儿。 阿娆忙起身行了大礼,恭声道:“妾身多谢娘娘。” 太子妃今日行事实在太反常了。 珊瑚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她从小就服侍在姜妙身边,两人可以说一起长大的,她对姜妙最是了解。自家姑娘绝对做不出夺人所爱的行为,小郡王是阿娆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即便是给小郡王一个嫡子的名分,也绝不会从阿娆身边把孩子带走。 “娘娘,小郡王还小——”珊瑚小心翼翼道:“还是留在选侍身边方便些,等大些您再接回来也不迟。” 姜妙拍着呦呦的动作还是那么轻柔,面色却是微沉,她淡淡一眼扫过来,哪怕是珊瑚也不由住了口。 一时殿中的气氛变得凝滞,忽然传来小内侍的通传声,说是王皇后过来了。 阿娆忙站到了一旁,姜妙不紧不慢的抱着呦呦起身,让人把呦呦的一应物品都摆好。。 原本阿娆就有这个打算,是以太子妃殿中已经备好了全套的婴儿用品,两个奶娘也都跟了过来。若是不明真相的一眼看过来,倒像是太子妃新添了儿子。 “给母后请安。” “妾身见过皇后娘娘。” 阿娆跟在太子妃身后给王皇后见礼,太子妃因怀中抱着孩子,不过略福了福身,阿娆却是蹲身行了大礼。 王皇后见状,不动声色挑了挑眉。 这孩子,阿娆竟然真的给太子妃抱了过来。她今日特意没有提前通传就来了东宫,就是想看阿娆生下长子后,东宫的局势到底有没有改变。 真不知道是该说阿娆实心眼儿、还是聪明。 要知道,这孩子养在谁身边就跟谁亲,阿娆竟也真的豁出去了。 难怪那日太子妃对阿娆那样紧张,只怕也是在关心“自己”的儿子。 “本宫来瞧瞧小郡王。”王皇后神色间倒是充满了慈爱,柔声道:“几日不见,似是又长大了些。” 哪怕王皇后说是要看孩子,姜妙把孩子抱到她面前,却没有撒手把孩子交给王皇后。“他这几日越发沉了,抱不舒服了他是要闹的,就不劳烦您了。” 王皇后不以为意,仍是笑道:“阿妙如今抱孩子倒是愈发娴熟了,你这么心疼他,以后他一定懂得好好孝敬你。” 阿娆垂眸在一旁站着,面色温婉淡然,仿佛她们口中的孩子跟她无关。 “借母后吉言。”心满意足的骄傲之色从姜妙眸中透出,这个孩子倒真的像是姜妙所出。 王皇后又问起了姜妙,呦呦的近况。姜妙都一一答了,阿娆留心听了,竟也八-九不离十。毕竟她才生完呦呦时,太子妃可是帮着她照看了十数日的孩子。 “母后,听说三皇弟的正妃已经定了。”见怀中的呦呦困了,姜妙低声哄了两句,便顺手把孩子交给了一旁站着的奶娘,并没有交给阿娆。“还没来得及恭喜您。” 王皇后笑了笑,多少有些不由衷。 周承珏正妃的她心中有两种人选,要不就是她娘家的人,要不就是朝中重臣之女。原本她们母子因为王莹的丑闻,一度以为没有翻身的机会,能娶她娘家的姑娘已经是不错的选择。恰巧周承轩行错一步,周承珏抓住机会,才稍稍挽回些局面。 见皇上这些日来对周承珏倚重又多了些,王皇后心中燃起了希望,周承珏的正妃能给他来些助力。 偏生皇上只选了康王的外孙女、惠安县主的女儿给三皇子做正妃。 王皇后派人去打听过,这个姑娘倒是没话说。贤惠温柔、知书达理,只是家中无嫡亲的兄弟,且惠安县主的丈夫,也不过在兵部领个虚职。 虽说没有正式下旨,可这消息已经在宫中传开了,多半皇上不会再改变主意。 “看见他本宫满心喜欢,倒是忘了问你。”王皇后不想多提三皇子妃,生硬的转移了话题道:“本宫听说,你哥哥的眼睛似乎不大好,究竟是怎么个情形?” 姜妙微微一笑,道:“多谢母后关心。”旋即她叹了口气,神色也黯淡下来。“我哥哥的眼睛看不见了。” 王皇后一定也知道了,偏生还来问太子妃。 阿娆在一旁冷眼瞧着,不知道王皇后要作何打算。 “究竟是何种缘故所致?”王皇后故作关心的道:“回到京中,看病也方便了。这天下名医多了去,皇上听说后也甚是心痛,说是要全力治好世子的眼睛。” 王皇后还是愿意姜知越坐稳世子之位,若是姜知越眼睛真的瞎了,姜知瑞当上世子就是给安贵妃母子添了助力。 是以她这两句话倒是真心实意。 姜妙目露感激之色,轻声道了谢。 *** 琢玉宫。 周承轩下朝后便来到了安贵妃宫中,面上颇有些愤愤之色。 “父皇只留下了太子和姜知越说话,我和周承珏都没让留下。”周承轩不满道:“什么时候周承庭成了他亲儿子,我和老三倒退了一步。” 安贵妃眸光闪动,口中却是安慰道:“姜知越本就是太子一派的人,你父皇留下他们也实属正常。” “幸而姜知越瞎了,纵然此时不废了他的世子之位,只怕也不会长久。”周承轩清俊温雅的面庞上透着几分幸灾乐祸之色,他冷笑道:“姜知瑞倒是运气好,捡了大便宜。” 虽是这么说着,母子二人心中都有些不安。 姜知越回来终究是个极大的威胁,太子只怕会倾尽全力给姜知越治眼,皇上碍于名声,也不会姜知越怎么样。 当年的事……不知道姜知越是否知道。 “想来父皇最关心的事,也是靖北侯和秦铮是否还活着。”周承轩把玩着腰上的玉佩,小动作已经泄露了他的心绪。“当年派人去搜集遗物,也发现了姜知越的令牌——他却又活了下来。” 倒不知他会怎么在皇上面前解释。 安贵妃母子不约而同的想着。 “母妃会派人去尽量打听他们在御书房都说了些什么,此事你不要掺和进来。”安贵妃叮嘱道:“周承珏的正妃人选已经有了,只怕你的正妃也快定了。” 说起这件事,周承轩面上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王皇后做了不少努力,最后的人选却还是皇上亲自定的,并不理想。至于他的正妃人选,也不容乐观。 “魏清姿的事,母妃可安排了?”周承轩咬牙道:“昨日姜知越回来,魏清姿可是也去了。” 安贵妃知道儿子对魏清姿始终心有不甘,可偏生魏清姿又当着皇上的面立下重誓,就是皇上也不能强迫魏清姿嫁入皇家,想要跟魏国公府的亲事,终究是告吹了。 “好了,轩儿。”安贵妃软言安抚道:“母妃自有安排,定然想办法把她拉拢到咱们这边。” 周承轩闻言,神色才渐渐自然了些。 “母后,是儿臣心急了。”周承轩扬起了一边的眉毛,道:“魏则衍去了也不能说明什么。魏家总不会像把魏清姿嫁给一个瞎子罢?” 安贵妃点点头,微笑道:“正是这个理。你父皇也未必乐于见到魏国公府站到太子那边。” 母子二人又商议了一番,周承轩方才出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应该还会有一更,会很晚。小仙女们早点睡,明天再来好辣! 第106章 宜芝院。 把呦呦留在太子妃殿不过两个时辰,阿娆便觉得浑身不自在,无论是她拿起针想要给呦呦绣个肚兜或是想拿起本游记看,总觉得像是少了些什么。 在没有呦呦时,她自己待着也总能找到许多事做,如今不过是恢复了常态,阿娆却觉得做事提不起精神来。 她总忍不住侧过头去看,仿佛呦呦还躺在那张小床上,只要她去逗一逗、抱一抱,呦呦就会笑得很甜。 “选侍,殿下说晚膳不回来用了,让您自己先用。”连枝进来传话,见阿娆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道:“选侍,您可是想小郡王了?” 阿娆怔忪了片刻,笑了笑没有说话。 盯着东宫的人不少,呦呦养在太子妃身边最妥当。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一回事。 “选侍,太子妃请您过去用晚膳。”还没等阿娆掩饰自己的情绪,只听芳芷匆匆前来通传。 等到在太子妃殿中再次见到呦呦时,阿娆忍住想要上前亲一亲、抱一抱的冲动,克制的站在一旁看着太子妃抱着孩子。 这是这样一来,显得过于刻意了。 姜妙低头看了看怀中熟睡的呦呦,目光又落到了阿娆身上。 她在心中轻叹一声,让奶娘好生照顾着孩子,让阿娆陪她一起用晚膳。 虽说一桌子丰盛的晚膳都是阿娆爱吃的,可今日尝起来总有些食不知味的感觉。阿娆暗骂自己矫情,好歹按照自己平时的饭量把这顿饭吃完了。 “阿娆,我想着既是你要选择抛弃过去的一切,不如认我娘为干娘。”晚膳后,姜妙屏退了服侍的人,留下阿娆在身边说话。 这件事太子妃一早就提过,每次都是商量的语气。而这一次,太子妃的语气却是很坚决。 “先前我犹豫,是担心安远侯府落到姜知瑞手里,你反而会被他利用。”姜妙看着阿娆,诚恳的道:“如今我哥哥回来了,以后哥哥接管侯府,自然会帮着你、护着你。” 姜妙自小便崇拜自己哥哥,相信哥哥是无所不能的、是强大的。即便是最坏的结果,哥哥的眼睛真的再也看不见了,她相信哥哥也会成为侯府实际上当家做主的那个人。 有哥哥在,绝对不会让姜知瑞再欺负阿娆。 是以先前姜妙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让阿娆认干亲,现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这件事,你跟殿下提一提,我也会亲自跟殿下谈。”姜妙说罢,又道:“当然,最要紧的还是你的意愿。” 阿娆点点头,对太子妃心中只有感激,除此之外,还有隐隐的不安。 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出现了。 “时候过得真快,你到殿下身边已经一年多。”姜妙忽然感慨的道:“万幸我没有害了你。” 阿娆顿时想起了她被余嬷嬷骗着去服侍了太子,当时哪能有今日?她已经给太子生下了孩子,主动告诉了太子、太子妃她的身份,而且太子和她互通了心意,太子妃待她也极好。 “过几日,我会请清姿她们来东宫赴宴,咱们宫里那几棵丹桂、海棠还不错,也算是赏花了。”姜妙叮嘱阿娆道:“到时候宴席要怎么操办,就全权交给你了。” 阿娆微愕,太子妃为她引见人她是知道的,可这宴席竟然要她来办…… “我要看着呦呦呀,没工夫理这些。”姜妙扬眉,理直气壮的说完,怕阿娆紧张,又安慰道:“左右清姿她们都是熟人了,略有些不好,她们都能担待。也不告诉她们是你操持的,出了岔子算我的。” 阿娆心中的疑惑渐渐扩大。 不过既是太子妃已经发了话,阿娆自然痛快的应下了。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殿中已经点起了灯。 往日的这个时候,呦呦也该要饿了。 阿娆心中想着,目光不由往偏殿飘。虽说看不见,她也凝神听着,只怕呦呦会哭。 明显心不在焉的阿娆被姜妙看在眼中,她忽然道:“阿娆,我再问你一次,你舍得呦呦么?” 阿娆有点心虚,“舍得”两字在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过了片刻,她才缓缓道:“呦呦在您这儿,妾身再放心不过了。想来殿下快回来了,妾身先回宜芝院。” 分明还是舍不得。 姜妙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等阿娆回去时,周承庭已经换下了常服,只穿着家常的衣裳在书案前看书。 见她自己回来,他有些奇怪道:“阿娆,呦呦呢?” 阿娆露出了一抹笑容,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自然些。“留在娘娘那儿了。先前妾身和您也提过,要把呦呦抱到娘娘身边养。” 周承庭放下了书,起身走到了阿娆身边。“孤的意思是把呦呦记到太子妃名下,给他一个嫡子的身份。他还没过百天,你就舍得把他送走?” 今日她被问得最多的便是舍不舍得。 “左右都在东宫,妾身看他也方便。”阿娆故作轻松的一笑,她眨了眨眼道:“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罢了,倒也没什么舍不舍得。殿下,您不会怪妾身自作主张罢?” 周承庭伸出手指刮了一下阿娆秀挺的鼻梁,无奈又心疼的道:“你这样懂事,孤不能更省心了。” “殿下,您今日又问过世子吗?”阿娆想起太子妃的异常,迫不及待的问道:“靖北侯和秦世子……” 周承庭点头,道:“问了,他还是不肯说。孤觉得是他还没跟秦铮碰面,所以不能轻易改口。孤会留意进出安远侯府的人,尽早找出真相来。” “殿下,妾身虽然不知道世子和秦世子会不会改变主意,妾身觉得太子妃似乎是下定决心了。”阿娆皱了皱眉,她把今日太子妃的一言一行都告诉了太子。 她总觉得,太子妃这是在安排离开前所有的事。 周承庭听罢,沉吟片刻。“阿妙向来是果决的性子,她决定要做的事,还没人能阻拦。” 为今之计,他只能尽快找到秦铮。姜妙对于他来说,就像是自己的妹妹一样,他不希望姜妙还要继续苦熬。 “放心罢,孤来解决。”周承庭抬手抚平了阿娆蹙着的眉心,柔声道:“阿妙并非莽撞冲动之人。” 阿娆暂且松了口气,心中还是替太子妃担忧。 “阿娆,你记不记得去年你出宫去安远侯府前,答应过孤什么事?”太子殿下一本正经的正色问道。 已经过了快一年的时间,阿娆努力的回忆当时的情形。那时她还不知道肚子里已经怀了呦呦,她跟太子求情说要出去,还许诺了太子说“怎来都行”。 想到这儿,阿娆面上不由染上了绯色。 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阿娆乌黑的眼珠像是闪过流光一瞬,眼波流转间,面若桃花的她,端得是妩媚娇娆。 “妾身、妾身不记得了。”阿娆小声道。 周承庭轻笑一声,直接把阿娆拉到怀中,用气声在她耳边道:“那孤帮你想起来。” 他的话音未落,阿娆便感觉自己身子一轻,太子殿下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房中还有连枝等人,阿娆红着脸埋头在太子怀中。她似乎听到连枝等人忍笑掩门退了出去,只留下两人。 “呦呦不在,别辜负了这良辰美景。”太子殿下眸色渐渐加深,手也顺着阿娆的领口探了下去。 阿娆被撩拨得浑身发软,小声道:“殿下,明儿一早妾身还有去看呦呦……” “还有空想别的。”阿娆还没说完,太子殿下便在她脖颈上惩罚似的啄了一口,他低沉的嗓音在夜里听起来分外勾人心弦。“看来是孤还不够努力。” 太子殿下说到做到,在那柔软的身子上攻城略地。 从帐子外透出的光线渐渐模糊,阿娆果真无暇再去想任何事。 *** 云南王府别院。 刘嬷嬷把装着画像的匣子从装了三层锁的柜子里取出来,交到了张侧妃手上。 张侧妃满脸漠然的拿钥匙打开了匣子。 她倒还无可不可,刘嬷嬷吓了一跳——这匣子里竟没有一副完整的画像,竟都成了碎片。显然是被刀割过的,目的只能是为了泄私愤。 自己竟不知道张侧妃是何时把明珠郡主的画像都给毁了。 “侧妃,您这是——”刘嬷嬷慌了神,焦急的道:“这若是让人发现了,那咱们就百口莫辩了!” 怪不得侧妃把画像收起来后,就不许人拿出来,亦或是打开。钥匙也在她手中由她亲自保管着,并不假手他人。 “我只是气不过……”张侧妃咬牙,面上犹自有几分不甘。“她抢了我儿的生机,我只是划了她的画像又如何?” 这个心结只怕侧妃很难解开。 刘嬷嬷不敢深劝,再纠缠前事也无益。只得尽快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境,不能让人抓住把柄。她建议道:“侧妃,不若奴婢找可信之人悄悄的拿出去修补?” 这事连大郡王和兰月郡主都要死死瞒住,能用的人不多。张侧妃勉强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张侧妃见刘嬷嬷小心翼翼的把碎片往一起拼,冷笑一声道:“本就是一副赝品罢了,哪里值得这样?王爷连真迹都自己藏着,也只肯丢给我赝品……” 她越想越恨,捏着画像碎片的手指开始一点点收紧。 刘嬷嬷怕损坏后完全无法修复,好说歹说都收集齐了,都在匣子里铺平整。如今在别院办事还方便些,务必要在回王府前,把这些画像都修复好。 虽说明珠郡主已死,可侧妃要想在府中过得好,就还要靠着她是明珠郡主“生母”的身份。 第107章 正当慕柯容绞尽脑汁、不知该怎么从云南王的书房把慕明珠的画像偷出来时,刘玉总算送来了好消息。 他很快就能拿到那十张画像。 “张侧妃身边的刘嬷嬷曾向我打听,哪里修复字画做得好。”刘玉解释道:“属下想着能趁机潜入张侧妃的私库,便答应帮她问问。” 刘嬷嬷和他论起来算是远亲,当时刘玉只是慕柯明身边的无名小卒,想要往上爬,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他知道慕柯明素来孝顺,便有意的去讨好刘嬷嬷,虽说刘嬷嬷为人谨慎并没有应许他什么,而刘玉很会来事,也从没气馁,总算在刘嬷嬷面前混了个脸熟。 这次刘嬷嬷找到了他,只说是一个小丫鬟不小心弄坏了张侧妃心爱的字画,怕王妃责罚,想要赶紧修复好。 刘玉满口答应下来,说是他认识一个人手艺极好,问准后再来告诉刘嬷嬷。 慕柯容目露赞许之色,道:“此事若是办好了,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为了让刘玉获得刘嬷嬷的信任,慕柯容把杨侧妃给他寻来的画师荐给了刘玉,让他留意刘嬷嬷的动作。 刘玉领命而去。 原本刘玉想要从刘嬷嬷手中直接把画拿过来,好能顺利成章的去寻找那十张画像。谁知道刘嬷嬷仍是十分谨慎,不肯把画交出去,也不让他帮忙。 从刘玉口中得到消息后,她令派了心腹去接近那位陈画师,观察了几日后,才拿着一副破损的墨兰图去修补。 慕柯容很能沉得住气,他怕惊动刘嬷嬷,只让人好生帮她修补,并没有别的动作。 这一看,果然出了问题。 那幅墨兰图虽然是名家之作,却是临摹的赝品。张侧妃在王府的口碑还不错,是个仁厚宽容的人,若真的是个小丫鬟弄坏了一张赝品,只怕直接认错比辗转找人修补要容易得多。 而刘嬷嬷肯为一个小丫鬟如此费心,也着实古怪。 明明以她跟张侧妃的情分,这种小事求个情实在是轻而易举。 慕柯容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他静观其变,并且让刘玉也不表现出过度关注此事。 果然没过多久,刘嬷嬷又让人拿出一张前朝大师的画作,请陈画师代为找渠道给卖出去。 当慕柯容看到这幅画时,暗暗吃了一惊。且不提这幅画本就价值千金,这画是父王赏赐下来,当时甚至父王还半是玩笑道要给慕明珠做嫁妆—— 这绝对是个把柄,张侧妃这私下的行为,若是告到王妃或是父王处,无论她怎么辩解都没好处。 刘嬷嬷几次三番的试探,倒极大的勾起了慕柯容的好奇。 他仍旧按兵不动,让刘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陈画师得了他的吩咐,给刘嬷嬷报了个合理的价格。他倒要看看,张侧妃主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经过两次的试探,见一切风平浪静,刘嬷嬷终于放下心来,相信陈画师只是个普通的画师。 她命人捧着装满了碎片的匣子,到了陈画师处,请陈画师帮忙修复。 陈画师见状,跟她定了十日之期,说是到时候让人来取。张侧妃的人才离开,这一下子碎片便被送到了慕柯容面前。 慕柯容打开匣子,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一份份被拼起来的碎片,一共能组成十幅画。画中的人他再熟悉不过,眼见十张画像一字排开,那个娇憨可爱的小姑娘一年年长大,那张脸愈发了不得—— 看着画中的人,他不有一阵恍惚。 “慕明珠的画像怎么都被割碎了?”慕柯容十分惊讶,从碎片边缘的痕迹看,明显是别匕首一类的刀具划破的。“这匣子东西就是刘嬷嬷送过去的?” 刘玉点点头,同样满脸讶然道:“回郡王的话,属下的人亲眼见到这匣子由刘嬷嬷抱出来。” 到底是谁敢把慕明珠的画像给毁成这样?该是多大的仇恨,让人下手这么狠?要知道慕明珠死之前,还没有满十二岁。王府中恨慕明珠的人不少,可碍于云南王的宠爱,谁都不敢明着表露出来。 等等——慕柯容眸光微闪,忽然察觉出哪里不对来。 只怕画像并不是外人毁坏的——如果真的是被别人损坏,张侧妃一定捧着这一匣子碎片到父王面前哭去了。父王也肯定会震怒,彻查此事,任谁办了这件事都逃不掉。 既是张侧妃选择了隐瞒,只能说明这件事是她们自己人所为。 可张侧妃是慕明珠生母,张侧妃母子三人都跟着慕明珠享受到了好处——她们供着慕明珠还来不及,哪里来的仇恨? 然而刘嬷嬷的做法、眼前的碎片,都像是在透露什么讯息。 莫非慕明珠母子间的关系,并不像他们想象那样简单? “这些碎片留起来,快些让人重新临摹慕明珠的画像,要两份。”慕柯容吩咐道:“一份留着给刘嬷嬷,另一份让陈画师赶紧照着往下画,已经白白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底下的人领命而去。 慕柯容露出玩味的笑容,事情真的是越来越有趣了。 *** 转眼间呦呦已经在太子妃殿中住了十日。 阿娆说是不想呦呦、说是舍得,却日日往太子妃那儿跑,甚至有时候夜里干脆住下。太子妃和阿娆觉得没什么,太子殿下却觉得苦不堪言,勒令阿娆不许再折腾。 这日太子妃早上去给皇后请安,阿娆留在殿中照看呦呦。 当姜妙回来时,正巧碰上太子回东宫,姜妙主动说去清泰殿,显然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殿下,您考虑的怎么样了?”两人坐下后,周承庭屏退了服侍的人,姜妙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让阿娆认我娘做干娘,往后阿娆即便真的不能恢复身份,又有了呦呦,她在位份上也不会太吃亏。” “即便有朝一日,阿娆恢复了她明珠郡主的身份也无碍。”姜妙不厌其烦的解释道:“她到底在侯府住过一段时日,只说她跟我娘投缘也不算牵强。” 姜妙说得在理,周承庭也没想反对。“只要阿娆肯,孤自是没什么意见。” “说起来已经有人帮咱们造势了。”周承庭忽然唇角微勾,眼底却是没什么笑意。“不用你费心说,便有人宣扬岳母喜欢阿娆。” 见姜妙目露不解之色,周承庭道:“有人在孤面前嚼舌根,说是阿娆深得岳母喜欢。当初岳母是想要把阿娆给了知越,又牵连出了当年姜知瑞想要跟你讨阿娆的事——” 他的话音未落,姜妙的脸色顿时变了。 “一定是安贵妃!”姜妙咬牙切齿道:“我看她是不肯放过阿娆了。先前纵着姜知瑞胡闹,这会儿我哥哥回来,她就又编排我哥哥!” 周承庭神色未变,只是挑了挑眉。 姜妙便把从阿娆进府后,是如何被姜知瑞看上,而后自己不肯点头,哥哥姜知越帮忙教训了姜知瑞。再到后来两边闹崩了,也是因为在姜知越的死讯传来后,姜知瑞竟要霸占阿娆,还准备害姜妙胡乱嫁了。 “殿下,若是阿娆没有主动提过这些,并不是她有旁的想法。”姜妙急忙解释道:“当时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姑娘家,又能如何开得了口?” 周承庭叹了口气,道:“阿妙,你想到那儿去了。听到阿娆的经历,孤只觉得心疼,并不是介意这些。” 他只知安远侯府嫡庶之间的矛盾极深,尤其是在姜知越“殉国”后,尤为明显。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阿娆吃了这么多苦! 姜妙听罢,在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多谢殿下体谅。”姜妙由衷的道谢,而后又道:“您该知道,阿娆那个懂事、顾全大局的性子,往后还请您多多照顾。” 这话听起来却像是告别。 周承庭心中微动,他已经隐隐猜到了姜妙想要做什么。 “殿下,我哥哥既是回来,我娘又有了主心骨,我终于能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姜妙笑了一下,神色中是从没有过的释然。“殿下,我想离开了。” “殿下,您曾答应过我,等到您登基后,就让我离开。”姜妙面上露出回忆的神色,柔声道:“如今情形不同了,我提早离开也没什么。若是秦铮还活着,他一定有诸多顾虑不会跟我相认,毕竟我是太子妃。”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最好、最合适的选择。”姜妙眉目低垂,安安静静的道:“可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所以我不想再蹉跎下去,无论秦铮是否出现、我哥哥是否说真话,都不重要了。我愿斩断自己的退路。” 姜妙忽然抬眸,眼中闪过流转着光华,她放松的笑了笑。“我要赌这一次,我赌他还活着,我赌他还喜欢我。” 周承庭想要劝她考虑清楚的话又咽了回去。 多少个无眠的夜里,姜妙一定已经将所有利害关系都翻来覆去的想过,她做了这个决定,并不是草率赌气的行为,她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想要离开。 “若是你意已决,孤也不再劝你。”周承庭看着姜妙,郑重道:“事先要跟你家里通气,不能吓到他们。” 太子和太子妃之间不可能和离,姜妙若是想要离开,只能“病逝”。 两人都心知肚明,也不约而同的决定暂时先瞒住阿娆。 “太子哥哥,我不急于这一两日就走,毕竟这么多年都等了。”姜妙又道:“等到这里的事情都安排妥当,我再离开。” “我这一‘死’,还能帮您挡三年。”姜妙不想气氛太沉闷,半开玩笑道:“兴许那时您登基了,想要怎么封赏身边的人都可以。” 第108章 “不许胡说八道!”见姜妙把“死”挂在嘴边,周承庭忙低斥一声。 可他也得承认,姜妙说的没错。 太子妃一“死”,姜妙作为他的元配,他可以为她“守制”三年。在这三年里,哪怕是皇上也不能逼他再立太子妃。 “好好好,是我说错了。”姜妙从善如流的认错,忽然她轻笑一声,道:“太子哥哥,我耽误您三年。如今终于能把这三年还给您。” 姜妙对周承庭一直有愧疚,他顶住压力护了她三年,幸而阴差阳错间阿娆到了他身边,才没有耽误他更久。 “殿下,有件事您不能插手。”不等太子说话,姜妙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您还要配合我一下,这段时日就让呦呦留在我这儿,无论您看阿娆怎么失落,都不能心软。” 周承庭挑了挑眉,他相信姜妙的为人,绝非是玩笑或是心存恶意。 “阿娆无论是做儿女、做姐妹亦或是做夫妻,都无可挑剔。”姜妙叹了口气,道:“只是我希望,她有的时候多替自己考虑一些。” 为了让云南王不被皇上猜忌,她放弃了明珠郡主的身份,孤苦伶仃的流落在外;为了报答自己,阿娆也舍身做过许多事。 “我这一走,她就要自己面对后宫妃嫔、面对京中皇亲女眷、诰命贵妇们。”姜妙眼中闪过担忧之色,先前哪怕是自己不善于这些事情,也可以在前面帮她挡着。 如今都要靠阿娆自己。 再加上阿娆身份不高,生下了呦呦后,应该能被封为才人。这样的身份,让她去应付实在是有些吃力。 周承庭很快明白了姜妙的意思,他知道姜妙是好意,便也就答应了。 “阿妙,孤倒觉着你不用担心她。”周承庭倒是比姜妙乐观得多,他语气中透着笃定。“一直以来你都极为护着她,把她当做未经世事的小妹妹疼。你想想,阿娆在云南王府得宠于王爷、王妃,也不仅仅是凭着一张脸罢?” 哪怕阿娆的脸,极为肖似云南王思念的人,若是阿娆的性格不好、行事不妥,恐怕也难以如此受宠。 “阿娆确实有她的缺点,就是她对于自己信任的人容易失了防备,还有心软。”周承庭一面说着,眼中却不自觉的流露出温柔的神色。“经过七年前的事,想来她已经有所改变。” 姜妙点点头,太子说的没错,阿娆也曾帮她解围过几次,并非一味柔弱可欺之人。 想到这儿,姜妙也自觉能安心的离开了。 “不过……太子哥哥,听你这么一说,阿娆在你心中岂不是没有缺点了?”她才要走时,才反应过来,揶揄道:“竟把我说得每一条都给驳了。” 太子殿下一本正经的摇摇头,风轻云淡道:“自然也是有的。比如有时候,她也不是那么言而有信。” 姜妙一时没听懂,见他没有往深里解释的意思,依旧一笑而过。 待她离开后,周承庭让人去把纪北南叫过来。 如果姜妙想要离开,必须要把一切安排得天衣无缝。 *** 阿娆不知道太子和太子妃的谈话,她哄着呦呦,见太子妃迟迟没回来,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虽然世子已经回府,却并没有带来他们期盼中的消息,最痛心的是太子妃。可太子妃除了那日从侯府回来后表现出伤心失落来,很快就振作起来,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等到姜妙从清泰殿回来,阿娆还没来得问话,却是有人通传,宁嫔请她去重华宫一趟。 之前阿娆已经把宁嫔的事告诉了太子和太子妃,也终于得到了证实,当初出手帮了宁嫔的是陈清随。这样一来,无论是宁嫔感恩靖北侯也好、喜欢靖北侯也罢,起码是没有恶意的,而且她瞧着宁嫔本意是相对东宫示好。 “娘娘,那妾身先过去一趟了。”阿娆把呦呦交给了太子妃,起身道:“只怕她还是要打探靖北侯的下落。” 姜妙没有反对。 自己离开后,后宫有在明面上对阿娆就不大喜欢的王皇后、还有面善心狠的一直想收买阿娆的安贵妃,若是有个受宠的宁嫔能帮着些阿娆也不错,起码不至于太被动。 “去罢。”姜妙让珊瑚等人服侍着阿娆整理好妆容,并让阿娆带着连枝。 宁嫔请阿娆去重华宫的消息送过来时,周承庭就已经知道了。他吩咐孟清江派了两个会功夫的内侍跟着阿娆一起去,凡事要以阿娆的安全为上。 这还是阿娆生产后头一回离开东宫,她由小内侍引着往重华宫走去。才到半路,她都感觉到素日来宁嫔的不容易。她尚且都觉得累,更可况宁嫔大着肚子。 先前她听说过宁嫔是新晋得宠的妃嫔,等到了重华宫时,她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宁嫔的得宠。 虽然她尚未晋到妃位,宫中的奢华的布置却比安贵妃的琢玉宫都不差。各色珍奇异宝就陈设在多宝阁上,看得阿娆眼花缭乱。 一应用品都是宁嫔这个品级能有的最好的,许多逾制的物品,想来是皇上特意赏赐的。 “阿娆,你来了。”当她到了内殿时,顿时便明白了宁嫔为何请她过来而不是亲自去。宁嫔正在软榻靠着大迎枕,脸色不大好看。见她来只是打了招呼,都没起身。“今儿本宫身子不舒服,就不跟你客套了。” “娘娘,您可是肚子难受?”阿娆已经跟宁嫔熟悉了许多,也没有太多寒暄。“没传太医瞧瞧?” 宁嫔吩咐宫女帮了绣墩来,让阿娆在自己身边坐下。 “本宫没有大碍,只是孩子有些闹腾,已经吃了安胎的丸药。”宁嫔似乎不大想提这件事,不以为意的道:“这点子不舒服,也不至于兴师动众的请太医。” 阿娆将信将疑的看着她。 宁嫔笑了一下,却没有解释更多。 那些话要她怎么说出口?整个后宫都在嘲笑她,她表现得满不在乎,可心里仍是难受的。献媚争宠、不知廉耻、放-荡——哪怕大着肚子也要争着亲自服侍皇上,哪里有世家女的端庄? 只怕如今她们都忘了,当初的徐婉宁也是个胆小害羞的姑娘,动不动就要脸红的。 “今日找你过来,还是为了那件事。”宁嫔一只手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打着转安抚,一面道:“世子的眼睛可好些了?靖北侯他们可有消息?” 当初帮忙的还有姜知越,宁嫔也是感激的。听说姜知越眼睛看不见后,还曾在皇上面前很有技巧的让皇上自己派了最好的太医去帮姜知越看病。 结果仍然是让人失望的,姜知越的眼睛并没有起色。 阿娆摇了摇头,两件事都没有进展。 “也别灰心,这也才没几日,总会能治好的。”宁嫔用安慰的语气低声道:“能平平安安的回来,已经很好了。只要活着,就一切都有希望。” 这句话相会在安慰阿娆,也像是她说给自己听的。 “承娘娘吉言。”阿娆已经知道她心之所系,不由对她多了些同情和怜悯。 宁嫔唇边露出淡淡的笑容来,那张明艳的面庞仍是动人如昔。 “还有件事,是关于安贵妃那边的。”她很快调整好情绪,说起了另一件她听说的事。只是还没等她跟阿娆细说,只听传来了小内侍的通传声,说是皇上来了。 饶是宁嫔也不由吃了一惊,明明早上离开时,皇上说了今日不过来,怎的竟突然过来了! 此时阿娆想要去躲或是离开已经来不及,反而还会让人生疑。 “阿娆,别害怕,一切有本宫在。”宁嫔咬着牙从软榻上起身,让人把东西都收好。她从袖中拿出一个细长的瓷瓶,又服了几颗褐色的丸药。 甚至利用这片刻时候,宁嫔已经重新整理好妆容,整个人娇艳又妩媚。虽是挺着个大肚子,也并不显得臃肿。 她捏了捏阿娆的手,示意阿娆到时候看她的眼色,见机行事。 自从阿娆进宫后,还没有见过太子名义上父皇、实际上的叔父。她位份太低,后来又因有孕在身,一概宫宴都没有出席过。故此在周钧禹的脑海中,知道太子身边有个颜色极好的美人,却未曾见过面。 “妾身见过皇上。”当皇上进来时,宁嫔只是意意思思的行了礼,而阿娆却是跪下行了大礼。 周钧禹没想到今日宁嫔宫中会有外人在,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昨夜他折腾了宁嫔,今早他离开时,宁嫔的身子还不大舒服。故此他下朝后,批了两份折子,想起了宁嫔,就来重华宫走走。 宁嫔娇滴滴的靠在周钧禹身边,柔声道:“皇上,这位就是太子选侍。妾身今日有些闷了,找她来陪妾身说说话。”说着,她还给周钧禹使了个眼色。 早在前两日,宁嫔已经在周钧禹面前报备过,说是想把阿娆找过来再询问一番,且阿娆才生了儿子,她也想沾沾喜气。 若是她贸然把阿娆叫过来,只怕会引起后宫中的非议,被人抓住把柄,便先跟周钧禹说了,得了他的允许。 “妾身太子选侍姜氏,见过皇上。”阿娆忙出声道。 周钧禹点点头,对这位太子选侍也有几分好奇,淡淡的道:“起来罢。” “谢皇上。”阿娆暗自深吸一口气,动作优雅利落的站直了身子。 当她起身的那一刻,周钧禹居高临下的看清了她的脸。果然堪称绝色,整个后宫里都挑剔不出一个人来比她漂亮。也难怪太子不肯再纳侍妾,只守着她一个人。 周钧禹眼中的惊艳一闪而过。 第109章 那张绝色的面庞简直如明珠般耀眼。 周钧禹并不知道,他亲自下旨追封的明珠公主,就站在他面前。 宁嫔见状,生怕周钧禹有什么非分之想,忙笑眯眯的道:“柔选侍,你先回去罢。改日闲了,本宫再请教你。” 阿娆在一旁垂首站着,听到宁嫔的话忙应了一声。 既是宁嫔已经开口,周钧禹也不好说什么,转身先往内殿走去,宁嫔给阿娆使了个眼色,让她赶快回东宫。见阿娆离开,宁嫔才跟上周钧禹。 她用早就想好的理由搪塞了过去,周钧禹倒是没起疑,只是问了两句关于阿娆的事。 生了这样一张脸,又没有足以匹配的身份,如果不是做了太子的妾,在宫中也没办法独善其身。 宁嫔见他没有深问,很快用别的话岔开了。 离开重华宫的阿娆,走出了很远的一段距离,方才的紧张才平复了些。 被周钧禹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那滋味可不好受。从容貌上看,先帝和今上是异母兄弟,太子殿下和今上并不大相似。她忽然想起周钧禹曾见过父王,她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大家都说她肖似先云南王侧妃,故此和云南王和张氏都不大像。 今上应该不会联想她和云南王府的关系罢! 想到这儿,阿娆暗暗松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阿娆特意让连枝选一条人少的路,越少跟人打交道越好。 谁知走到一半,还是碰上了庆宜公主。 “妾身见过公主殿下。”阿娆上前行礼,对这位颇受今上宠爱的公主还是有几分警惕的。 在她的印象中,庆宜公主和安贵妃、王皇后的关系都还不错。 “选侍不必多礼。”穿着一身杏黄色公主常服的庆宜公主娇俏之中,又透着稳重端庄。 今上已经给她选定了驸马,据说是安贵妃提议、今上还特意把人叫进宫来,让庆宜公主自己看过,公主满意后才定的驸马人选。 婚期就定在明年开春,她留在宫中的时候也不多了,应该不会再生事端。 阿娆笑了笑,刚想离开时,却被庆宜公主叫住了。“前面就是千鲤池,听说里头又放进了一批新花色的锦鲤。平日里见选侍一面可不容易,选侍可有空陪本宫去走走?” 虽是询问的话,庆宜公主却说得很是坚决。 阿娆下意识的想要婉拒,可庆宜公主在背着人的角度,对她眨了一下眼。 左右有连枝等人跟着,一个要出嫁的公主,又是那样聪明,总不会交恶太子。 “是。”这样想着,阿娆答应下来。 两人顺着九曲回廊往水榭上走,连枝等人以及庆宜公主的人隔开一段距离,跟在两人身后。 再往中间的水榭走时,庆宜公主便不让任何人跟着,单独和阿娆坐在了水榭的围栏边上。 “今日难得有机会,跟你单独说说话。”庆宜公主面上带着柔和的笑容,她轻声道:“柔选侍在入宫前,就曾在太子妃身边服侍罢?” 阿娆觉得有些奇怪,还是点了点头,这并不算什么秘密。 “本宫还听说,太子妃的庶兄,曾经纠缠过你。”庆宜公主的声音不高,听在阿娆耳边却如同惊雷般炸响。 这样的事庆宜公主怎么会知道? 阿娆面上镇定自若,心中却是悚然一惊。哪怕是姜知瑞也不会把这当成什么光彩的事情往外头宣扬罢? “选侍不必担心,这是本宫从安贵妃处听说的,除了安远侯府和安贵妃,并没有传出去。”庆宜公主补充道。 可这话并不能安慰到阿娆。不过……阿娆看着庆宜公主,她神色坦然。既是她告诉自己她知道了这件事,就并没有想把这件事扩散出去的意思罢? “本宫说件事,并不是想要威胁选侍,而是提醒。”庆宜公主善解人意的笑了笑,低声道:“世子回来了,谣言的风向要变了。” 起初阿娆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听到“世子”时,阿娆顿时反应过来。 早在世子还没出事前,曾因姜知瑞跟太子妃讨自己的事,教训过姜知瑞。故此姜知瑞就怀恨在心,从此也认定,阿娆瞧不上他,心里想要跟的人是世子。 如今世子回京,姜知瑞被立为世子的希望破灭了,他就想要诋毁自己跟世子?然后想要挑拨太子和世子君臣不和?阿娆很快猜到姜知瑞的用意,觉得恶心。 事情过去了好几年,姜知瑞竟恶毒至此,对往事仍然放不下——得不到她,就想要毁了她。 他要她身败名裂。 阿娆还是没有答话,她不知道庆宜公主是不是试探,如果是试探,那么她道谢,就是承认了姜知瑞确实曾经对她有非分之想。 见阿娆仍然提防自己,庆宜公主并没有灰心,她笑了笑道:“你若是不放心,回去问一问太子哥哥当年慧嫔的事。你帮本宫给太子哥哥带句话,就说本宫对当年之事仍有怀疑。” 阿娆对慧嫔之事一知半解,故此只是点点头。 话说到这儿,庆宜公主便没有再往深说,转而问起了呦呦,说了几句闲话,两人不过站了一会儿,便很快各自分开。 阿娆满腹疑问的回到东宫。 *** 云南王府。 “您说张侧妃是疯了不成?”慕柯容把这一匣子碎片送到了杨侧妃面前,玩味道:“慕明珠的画像,竟被毁成了这样。” 杨侧妃愕然的看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满王府谁不知道,张侧妃完全是靠慕明珠翻了身,没有慕明珠别说她封不了侧妃,就是慕柯明和慕兰月也不会得到封号。 这件事的始末杨侧妃清楚,张侧妃既是命人遮遮掩掩的把画像送出去修补,只能说明画像被割破是她身边人做的。 “莫非是慕兰月?”杨侧妃迟疑道:“她一直都有些嫉妒慕明珠。” 可这话杨侧妃自己都不信,她从匣子里的碎片中翻捡着看了几片,最严重的一片,慕明珠的脸都被毁了。这是多大的仇怨,才能让下手的人如此狠? 平心而论,杨侧妃也觉得阿娆虽是受宠,却没有嚣张跋扈的气焰,若不是她有慕柯明这个哥哥,杨侧妃倒很愿意拉拢她。 “我看你也不必费事,找人假扮慕明珠。直接把这匣子碎片送到你父王面前,张侧妃定然讨不到好果子吃,对亲妹妹如此恶毒,慕柯明也别想做世子了。”杨侧妃看到碎片,迟疑道:“这样岂不是更简单?” 毕竟找人假扮慕明珠这件事风险太大,一旦被云南王发现,慕柯容就完了。 慕柯容却摇了摇头,道:“如果张侧妃找到借口搪塞过去、或是诬陷是别人所为又该如何?难保父王不会看在慕明珠的面子上,对他们母子网开一面。” 杨侧妃也动摇了。 “娘,我从看到这画像时就一直在想一件事。”慕柯容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慕明珠跟张侧妃是一点儿都不像,您说会不会这件事有古怪?” 他的话音未落,杨侧妃神色微变,下意识的道:“不应该啊,张氏生产时正值难产,当时王妃一直陪着她,那会儿张氏身份地位、娘家不显,她怎么又能力在王妃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难道父王对这件事,就从来没有过质疑么?”慕柯容追问道。 杨侧妃摇了摇头。 大约是慕明珠长到两三岁时,虽是已经初见水灵的模样,可和王府中的姑娘们样貌都不大相似,看不出是姐妹来。等到慕明珠五岁时,当时有人质疑慕明珠的身份,想要诬陷张氏与外男有染。 那时杨侧妃乐见如此,正准备在一旁煽风点火时,云南王便雷厉风行的处理了此事。先是向皇上请封慕明珠为明珠郡主,而后又封了张氏为侧妃。 自此再也没人敢嚼舌根,最初提出质疑的人,也从此在王府中消失了。 “您看这张画像。”母子二人沉默了片刻,慕柯容打开了手边的卷轴,道:“您看像不像?” 杨侧妃凝神看去,只见画像上的女子堪称绝色,身段婀娜——果真有几分神似慕明珠,只是五官比年少的慕明珠长开了些,愈见美貌。她惊讶的道:“这么快就画出来了?” 陪她仔细端详这张画像的慕柯容点了点头,“这只是初稿,等到这些碎片都修复完,应该会画得更像。毕竟没人知道,慕明珠长大后究竟是什么模样。” 既是“慕明珠”在外颠沛流离了七年,定然是经历过不少艰辛。 不复做郡主时养尊处优,就算行为举止上有些不对,也能搪塞过去。 “到时候,可以说她失去了记忆。”慕柯容把画像很快卷了起来,一副成竹在胸的神色。“或是干脆在脸上做些伤疤,只说她当时受了伤。” 只是这么做也有风险。 慕明珠不再是从前那个娇俏的小郡主,云南王对她的宠爱还会有几分? 幸而他已经做了两手准备。 若是“慕明珠”回来不能受宠,就把当年之事栽赃到慕柯明身上,让他再没有机会当上世子。 “你千万要小心。”杨侧妃蓦地觉得有些胸闷,莫名的不安笼罩了她。“张氏母子算不得什么,王妃又无子,原本你就该是名正言顺的世子——若是你不能成事,岂不是便宜了慕柯明?” 慕柯容自信的扬眉。“您放心,被戳破了又如何?我只是想找回妹妹、帮父王分忧罢了!如果真的败露,我也会跟这件事摆脱干系,绝不会受影响。” 杨侧妃这才点点头,只是心中的担忧没有减少半分。 第110章 “当年的慧嫔和如今宁嫔的情形差不多。”周承庭听了阿娆转述了庆宜公主的话,若有所思的道:“她生了庆宜后被封为嫔,后来再度怀有身孕的她,似是因为小产血崩而死。” 阿娆听罢,便明白了其中的疑点。如果是意外,太子便不会用这样的语气。 不过后宫之中的事情,哪里又能说的清楚?既是当年皇上都认同了“小产血崩”这个理由,只能说明即便是有人陷害,那人也抹平了所有的痕迹。 “这么说,慧嫔本该也能成为仅次于安贵妃的宠妃?”阿娆很快道:“偏生年纪轻轻就突遭不幸送了命……庆宜公主这是怀疑有人害了自己生母?” 周承庭微微点头,今日庆宜公主开诚布公,就是有示好之意。 莫非她心中已经有了确定的人选? 不过庆宜公主若是想站在东宫这边,倒是一件好事。阿娆想起庆宜公主说过的话,特意替到了安贵妃的阴谋……大概在庆宜公主心中,当初害了慧嫔的人就是安贵妃罢? 庆宜公主既是能跟她来接触——阿娆忽然道:“殿下,您说庆宜公主手里会不会已经有了证据?” 周承庭沉吟片刻,道:“庆宜素来沉稳谨慎,倒不会信口开河。明年她就要出嫁离宫,最后这段时日,大概她想做些什么了。” 太子说的没错,阿娆想起先前庆宜公主的不动声色,或许她一直在等待机会,或是一直在观察着自己、观察着东宫。 “庆宜公主终于觉得您是可信之人?”阿娆拧眉,斟酌着道:“所以她才来通过妾身,给您传话。” 周承庭闻言笑了笑,看着阿娆,慢悠悠道:“你有没有想过,庆宜想找的人是你?”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阿娆愕然的瞪大了眼睛。 庆宜公主想找的人是她? “殿下,不会罢?”阿娆迟疑着:“就算找您不方便,公主也该找太子妃娘娘……” 周承庭摇了摇头,牵着阿娆在软榻上下。“阿娆,你是随太子妃一同入宫的,你觉得她在宫中表现如何?” 即便一直守着太子妃的私库,与世无争的偏安一隅,阿娆对宫中的事也有所听闻。东宫中就这么一位太子妃,出身世家教养良好,性子磊落大方,又独得太子的宠爱,身为太子元配嫡妻的姜妙身份尊贵,在宫中实在无需讨好任何人,也无需参与进任何乱七八糟的争斗中。 换句话来说,姜妙在宫中的参与感不强。 “你觉得,庆宜用什么能打动阿妙?”周承庭反问道。 阿娆恍然。 或许殿下说的没错,庆宜公主或许是在观察她也不一定。看她从太子妃身边的宫女成为太子选侍、顺利生下了太子长子,份位晋升是迟早的事,在东宫中已经站稳了脚跟。 她也是王皇后、安贵妃想要往东宫中渗入势力的缺口。 “怪不得偏偏是妾身遇到了公主。”阿娆苦笑了一声,道:“只怕是她特意留心打听了那些消息,用来示好。” 周承庭静静的看着阿娆,轻轻的把她抱在怀中,给她无声的安慰。他把阿娆一缕散落的长发拢好,似是不经意的问道:“阿娆,阿妙才跟孤提了,想要让安远侯夫人认你做干女儿,你可愿意?” 阿娆闻言不由从他怀中坐直了身子。 太子妃前几日就跟她提过这件事,如今太子妃又跟太子提了这件事…… “娘娘是不是要走了?”阿娆没有急着回答太子的问题,反问道:“娘娘是不是要离宫去找秦世子?” 以阿娆的聪慧,猜中阿妙的意图,周承庭并不意外。故此他不闪不避的对上阿娆的目光,轻轻点头,叹了口气道:“果然瞒不过你,阿妙确有此意。” 怪不得娘娘急着把呦呦接到身边,就是记在她名下,先有了嫡子的身份,哪怕后面再有新的太子妃——呦呦的位置也不会被人取代。 想到这儿,阿娆心中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幸而她背对着太子,不会露出端倪来。 “妾身愿意。”她掩饰似的飞快答应下来,她唇角微微翘起,转过头看着太子。“殿下,这是别人都求不来的好事,妾身情愿。” 左右她注定要放弃明珠郡主的身份,太子妃是好意,也是眼下她能得到的最好出身。 而周承庭却没有错过阿娆眸中深埋的痛苦。 “阿娆,若是你有顾虑,可以告诉孤。”周承庭揽住阿娆,四目相对时他更能感觉到阿娆的挣扎。“你不必勉强自己。” 阿娆忙摇头,道:“殿下,妾身没有为难!只是,妾身想起了些往事。” 她知道自己是张侧妃千辛万苦生下的,从此后张侧妃的身子一直不大好,也因此张侧妃怕她身子虚弱,从小养她便十分精心,每日的膳食都是张侧妃亲自关照过,比养哥哥姐姐还要用心得多。 若是她偶然病了,张侧妃日夜衣不解带的照顾她,还背着她掉眼泪,只说是自己怀着她时没养好,带累着她身子也不好。 阿娆那时虽然觉得娘亲小题大做,却也乖乖的听话,按时喝药吃饭。 是以当奶娘跟她说,娘亲答应了哥哥的计划时,她是怎么都不相信的。纵然哥哥一时冲动和糊涂,可是娘亲怎么舍得? 直到她身上沾满了为保护她而死的那些人的鲜血时,由不得她不信。 “妾身想起了自己的娘亲。”阿娆目露恍惚之色,轻声道:“不知道乍闻妾身的‘死讯’,她会怎么样?” 会有一丝的后悔吗? 周承庭听阿娆这话里有古怪,猜到当年的事只怕并不单纯。 “殿下,妾身去找娘娘。”阿娆很快恢复了常色,唇边露出浅浅的笑容来。“此事宜早不宜迟。既是娘娘心意已决,妾身也不能再耽误娘娘。” 阿娆心中清楚,姜妙之所以没有就走,是因为要把自己安排好。 娘娘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她的责任——其实娘娘就是太善良和心软。 “娘娘出宫,您一定也有许多事情要安排,妾身不耽误您了。”阿娆神色淡然,她眉目间透着沉稳从容:“妾身手中,倒是有一张方子能帮上忙。” 周承庭分明感觉到阿娆的变化,褪去了伪装的她,注定会大放异彩。 只是他什么都没说,放开了手让阿娆离开。 *** 等阿娆到太子妃殿中时,宫人们见阿娆不让通禀,便无声的行了礼,阿娆独自走了进去。 太子妃正在呦呦的小床边站着,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温柔和怜爱。阿娆看着,只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如果太子妃一开始便嫁给秦世子,只怕两人的孩子也能有两三岁了罢? 入宫四年多来,太子妃何尝不是蹉跎了最好的年华? “你来了?”纵然阿娆放轻了脚步,姜妙还是听到了声音。她侧过头,看到来人是阿娆,招了招手。 阿娆上前,曲膝行了礼,也看向在小床上安稳睡着的呦呦。 不知他做了什么甜美的梦,他小拳头放在脑袋的两侧,唇角却是翘着的,让人看了也不自觉跟着弯起唇角。 姜妙怕吵醒他,带着阿娆去了偏殿,让奶娘和宫女守着呦呦。 “娘娘,偏生今日不太巧,妾身才跟宁嫔娘娘说了没几句话,皇上便来了。”阿娆先回了话,道:“她便让奴婢先回来了。” 姜妙点点头,有些担心的道:“皇上没有说什么罢?” 阿娆摇头,笑道:“您放心,妾身请了安就从重华宫出来了。” 好歹阿娆如今有太子选侍的身份,旁的人若是觊觎阿娆的美貌也得掂量清楚。想到这儿,姜妙才放了心。 “娘娘,既是您和殿下都同意妾身认夫人为干娘,妾身自然恭敬不如从命。”阿娆浅浅笑道:“其实妾身在心里,早就把您当做妾身的姐姐。” 姜妙闻言,面上露出喜色。 “那就好!”阿娆是姜妙离开前一件心事,她松了口气。“到时候,我娘就是你娘,我哥哥,也是你的大哥。” 阿娆神色郑重的应下。 “妾身早就得到了夫人、世子的庇护。”她对陈氏、姜知越都心存感激,如今不过是坐实了名分。随后她目露俏皮之色,半开玩笑道:“娘娘放心,妾身会帮着您和夫人一起,帮世子选位世子夫人。” 姜妙心头一热。 阿娆这是在以家人的身份跟她说话,说明阿娆从心中是认同这个身份的。 “娘娘,妾身今日来,也是来认错的。”阿娆低下头,神色有些怏怏。“和呦呦分开的这些时日,妾身很想他,也舍不得放手。” 其实直到进来前,阿娆才突然想到太子妃要留下呦呦的意图。 一来是为了呦呦的身份,二来只怕是为了让她早点醒悟罢! 她自以为是,觉着这样对大家都好,却也辜负了太子妃的好意、也让自己心里难受。 “阿娆,你是个心软善良的姑娘。”姜妙看着闷闷不乐的阿娆,自然也心软了。“只是有些事、有些人是永远都不能放手的。” 阿娆抬眸。 她觉得太子妃话中有话,似是再说自己,也是再说她。 秦铮,太子妃不可能放手。 太子、呦呦,是她不能放手的人。 她既是已经留在东宫中,就再也没有退路。 “宜芝院到底小了些。”姜妙轻笑一声,道:“等到呦呦的百日宴后,你们母子就搬去清泰殿后面的畅和院,我已经命人收拾妥当了。” 那时,也是太子妃要离开的时候了罢! 阿娆捏紧袖中的药方,一时迟疑着没有取出来。 第111章 安远侯府。 这日下了朝后,周承庭亲自带着皇上指派的刘太医去给姜知越治眼睛。皇太子驾临,姜长义、姜知瑞等人自然是要迎候在一旁的,他们全都守在姜知越的院子里。 世子的听涛院不仅位置好、院子也朗阔。在姜知越离开前,陈氏已经命人扩建,为了将来娶世子夫人后,这里是作为新房的。 谁知被修葺一新的院子等来的是主人“战死沙场”的噩耗,这里便很快空落下来。虽然有人定期打扫,因为缺少人气,到底显得有些荒凉。 周承庭负手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一草一木。 里面刘太医正在给姜知越诊治眼睛,姜长义不敢冷落皇太子,见周承庭若有所思的盯着外面,忙殷勤的道:“越儿这院子显得空旷了些,离开了这几年因他娘伤心,也没敢动过。如今既是回来了,正该好生修葺一番。” 只要太子一日还坐在储君之位,姜长义就得恭恭敬敬的。姜知越跟太子交好,若是太子瞧着眼前略显荒凉的院子,未免不会以为自己对姜知越回来不快,从而对自己不满。 然而他自以为讨好的话,显然没有让周承庭满意。 他闻言转向了姜长义,问道:“莫非侯爷准备给世子在这里建上亭台楼阁不成?” “虽不靡费,却也要布置些该有的景致。”姜长义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硬着头皮道:“殿下,臣准备从园子里引一道活水、在这里挖上一个莲池,在摆上些太湖石……” 姜长义的话音未落,只见太子殿下唇角微微勾起,面上的神色却是看不出高兴来。 “依孤看,大可不必了,这样就很好。”周承庭的目光往里屋飘了过去,很快又收回。“世子的眼睛恢复只怕还需要些时日,院子里有这些反倒不方便罢?” 太子才说完,姜长义忽然反应过来,顿时便涨红了脸。 姜长义倒是只想一味彰显自己的慈父之心,却没有考虑到姜知越眼睛看不见了,布置这些简直是给他制造障碍。 “殿下说的是,父亲见大哥好不容易回来心里高兴,只想好好补偿大哥,一时没有思虑周全。”原本站在一旁的姜知瑞开口解围道:“父亲已经请了人,专门根据大哥的病情,给大哥布置院子。” 周承庭淡淡的瞥了姜知瑞一眼,姜知瑞莫名感觉到有些心虚,却不得不直面他的审视。 自从姜知越回来后,不仅是皇上、还是陈氏的亲眷至交、还有太子,找了不少名医帮姜知越看眼睛。这不刘太医才丁忧回来,太子便急匆匆的带着人来了。 可惜一直都没有什么起色。 这对姜知瑞来说,算得上是个极好的消息。 刘太医大概单独给姜知越诊治了约莫一刻钟,很快便从里面出来了。 “殿下、侯爷。”刘太医上前拱了拱手,斟酌着道:“世子的眼球并没有大的损伤,只是有血块压迫了神经,才看不见的。等到血块消失后,世子的眼睛自会复明。” “臣去给世子开两幅药,有助于血块消散的。” 周承庭听罢,脸上倒没有明显的失望之色。相似的话他已经听过了无数次,都说还有复明的机会,可谁也说不好是什么时候。“有劳刘太医了。” 而姜长义、姜知瑞父子则是明显的松了口气。 早就适应了黑暗、如今对自己屋子也重新熟悉起来的姜知越也走了出来,他并不需要人搀扶,步伐平稳,如果不是那双没有光彩的眸子,简直与正常人无异。 “孤有话想对世子说,就先不跟你们过去了。”周承庭见状,出言道。 太子的意思是要跟姜知越单独说话,故此刘太医、姜长义父子都识趣的去了书房,离开了这里。 房中一时只剩下了姜知越和周承庭两人。 “殿下,您也不必再费心,无论是宫中哪位太医或是外头的名医,说的都差不多。”姜知越倒是心态很好,也坦然得多。“假以时日,或许就能看见了。” 明明看不见的人是他,他表现得更洒脱。 周承庭在心中长叹一声,口中却道:“那是自然,一定能好的。” “我娘说,阿娆本来出宫就不易,呦呦又还小离不了她。认亲时一切从简,只捡着要紧的人家请来小聚。”姜知越笑着道:“眼看就要到呦呦的百日宴了,我还没见过这个小外甥呢。” 姜妙亲自回家把认干亲的事跟陈氏和姜知越商量了,两人都是赞同的态度。至于姜长义么……由不得他不愿意。 在姜知越的印象中,阿娆还是那个漂亮胆怯的小姑娘,他见阿娆的次数也不多,偶尔见了也是往阿妙身后躲。在西北时,他就听说过这位有名的太子选侍。 自从姜妙把一切在姜知越面前和盘托出后,姜知越对阿娆的好感也更多了些,决心和姜妙一样,把她当做妹妹。 周承庭闻言,蓦地觉得一阵心酸。曾经姜知越立志要成为像靖北侯一样的大将军,可如今他甚至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更逞论建功立业。 “不过我的贺礼已经准备好了。”姜知越语气轻松道:“等到阿娆妹妹过来,我亲自交给她。” 周承庭笑着应了。 屋中的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姜知越等着周承庭说话。 “知越,阿妙是你亲妹妹,你该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周承庭也没绕弯子,道:“她不需要别人为她做选择。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应该知道她想要什么。” “她一直在等着秦铮。”周承庭说着,目光在屋子的四周环视了一番,继续道:“自以为是为她好,其实是害了她。难道你真的想看阿妙孤独终老?” 姜知越蓦地攥紧了拳头,骨节隐隐发白。 “殿下……”他默了默,方才声音干涩的道:“秦铮却是不在了,您还是劝一劝阿妙,好好过日子……” 周承庭叹了口气。 “孤尽力而为,阿妙的性子你们都清楚。”他淡淡的道:“想来药方也开好了,你留步,孤先回宫了。” 姜知越应了一声,堂屋里站定。 听着太子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姜知越折身回了里屋。 他摸索着打开了紫檀木衣柜的门,只见一个身量和他差不多、脸上带着面具、身着一袭青衫的消瘦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面具把男子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他声音略显沙哑道:“越哥,殿下虽是这样说,可你不能动摇。” “对于阿妙来说,留在东宫中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姜知越这一次却没有立刻答应,他神色复杂的面对眼前的男子,心中已经有些动摇。“或许殿下说的没错,阿妙的性子,你我二人都清楚……” “越哥,万万不可!”男子忙制止道:“且不说当年的事情我还要暗中配合殿下调查,就是我如今的样子……”他苦笑一声,嗓音因此显得古怪。“我早就不是原来那个我了!阿妙在东宫好端端当她的太子妃,我知道她过得好,就足够了!” “从前你我不知情,以为殿下和阿妙是一对恩爱夫妻,可很快便又有了阿娆。”姜知越也有些激动,道:“你也告诉我了,亲眼看到殿下舍命去救阿娆,既是殿下已经心有所属,阿妙在东宫就真的快活么?” 男子闻言,蓦地失了言语。 他动手摘下了面具,一张称得上狰狞的面容出现在铜镜中。姜知越看不见,可他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却觉得分外可怖。 “可是……”男子嘴角想要牵出一抹笑容来,却是比哭更难看。“原来那个秦铮已经死了。” *** 姜妙在宫中没有闲着,她走之前,要把一切都干干净净的交给阿娆。 故此王皇后叫阿娆过去时,姜妙没有陪着她,而是让她自己去了。自己走后,后宫中的一切就要阿娆自己面对。 坤正宫。 “妾身见过皇后娘娘。”阿娆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在王皇后想要表现出慈爱的目光中起了身。 先前王皇后对自己很是看不惯,每次来坤正宫准没好事。不过自从三皇子跟太子走得近了之后,尤其是她生了呦呦后,王皇后对她的态度也有了很大不同。 “听说你要认安远侯夫人为干娘,这是件喜事。”王皇后笑容满面的看着阿娆,她招了招手,接过宫女手中的匣子。“你收下罢,权且当做本宫给你的贺礼了。” 阿娆再次行礼道谢,匣子被打开后,不出意外的是满满的宝石、珍珠。 这一招安贵妃早就用过了,王皇后时隔快一年才想起来用收买这一招,是不是有点太迟了些? 虽说这匣子宝石价值不菲,可眼下阿娆还真的不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王皇后不会平白无故的对她示好,莫非又是她跟安贵妃之间在较劲儿不成? 要不怎么说王皇后总是晚一步——阿娆在心中默默的想着,安贵妃都知道此时她地位稳固,再拉拢她已经不大可行。是以安贵妃如今只怕会弄出些事情来,让她焦头烂额。 比如安贵妃正准备编排她跟世子的流言。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王皇后还是在绕弯子,话题多半在呦呦身上。直到阿娆感觉一个头两个大,快要绕不下去时,只听王皇后缓缓开口问道:“本宫听说,你跟宁嫔常有来往、关系不错?” 阿娆满头雾水的看着王皇后。 她跟宁嫔有什么可来往的?是要交流做妾的心得么? 第112章 除了宁嫔到东宫那一次,就是她生产是宁嫔来了,后来她又去过重华宫——这在后宫各位妃嫔的眼中,已经是跟宁嫔的关系不错了? 阿娆回忆了一下,并没有再多的交集。 “宁嫔娘娘性子随和,偶然遇上时妾身曾跟宁嫔娘娘说过话。”阿娆不解王皇后的意思,只得小心答道。 不曾想王皇后忽然笑了起来,“宁嫔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既是你能说上话,这件事由你帮忙再好不过了。” 她素来躲在东宫中与世无争,王皇后仍旧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阿娆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是露出了惶恐的神色。 “妾身人微言轻,别误了娘娘您的事。”阿娆不想参与进后宫中的事,试图蒙混过关。 而王皇后却不放过她。 “阿娆,你太过自谦了。”王皇后对她的态度倒是温和了不少,微微笑道:“最迟年底,你的份位是要往上升的。本宫已经禀明了皇上,你生下皇长孙有功,自然要封赏你。” 皇上为了安抚东宫,本就表露过这意思。王皇后倒是把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好像要对她感恩戴德一样。 “妾身谢皇上、娘娘抬爱。”阿娆只得起身行礼谢恩。 阿娆虽然想把话题绕开,可王皇后打定了主意要用她。是以片刻后,王皇后笑眯眯的道:“你放心,本宫让你办的是件喜事呢。” “宁嫔的姨母,是邑平侯府的三夫人。这三夫人膝下有个儿子,也是邑平侯府的五公子韩元任,本宫觉得这孩子不错,正巧本宫有个侄女,两人年龄、家世都相当,恰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王皇后倒是说完了,可阿娆对其中的弯弯绕绕仍有些不明所以。宁嫔的身世她是清楚的,令人很是同情。只是这件事有古怪,宁嫔在家被父亲的妾室欺负,照理说做姨母该为她出头才是,断不会看着宁嫔一个人艰难的在家中挣扎。 莫非宁嫔跟这位姨母有仇不成? 阿娆心念电转间也只能想到这些,王皇后看似想说媒,偏生找了她一个小辈从中掺和。 “本宫想让你跟宁嫔提一提,并不用你去正经做媒,别害怕。”王皇后似是看穿了阿娆为难的心思,解释道:“若是她能答应让两边长辈坐在一处商量更好,若是不成倒也没什么。虽说是父母之命,也要看两个人的姻缘。” “私下里先问上一问,也免得正八经的去说时,两边都觉得尴尬。” 王皇后的话倒是有理有据,也没有强求一个结果,她听了一时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明明这些话王皇后能直接跟宁嫔说,偏生托了她。阿娆似乎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也可能是王皇后想要拉她入局。 “是,妾身谨遵皇后娘娘诏命。”阿娆无法,只得故意将这事说得正式。 王皇后唇边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只是阿娆也不能白白让人摆布,她心思转了转,很快又微微笑道:“妾身见娘娘面上似有疲色,可是夜里没休息好?” 难得见阿娆愿意多说几句话,王皇后也乐意说几句家常。 王皇后点了点头,道:“不必你们年轻的小姑娘,本宫这几日只能睡两三个时辰,便睡不着了。先前用着云南王府送的香饼倒还好些,也不值得为这小事现去云南要。” “娘娘,妾身这儿倒有。据说是上次云南王府的郡主们来,献给贵妃娘娘的方子。贵妃娘娘做了许多,也赐给了妾身一些。”阿娆佯装看不出王皇后若有所思的眼神,继续道:“不若妾身给您送过来?” 阿娆知道王皇后所说的香饼,这是王府的秘方之一。给了王皇后现成的香饼,却给了安贵妃方子……慕兰雅等人跟亲近哪一边,自然是一目了然。 果然王皇后听完,细问了她香饼的样子,阿娆都“如实”回答了。 在这之后,王皇后的脸色便不大好看。 阿娆猜到慕兰雅、慕兰馨当初在京中定然是左右逢源、两边讨好,最后大概选定了安贵妃这边。 既是安贵妃要找她的麻烦、编排她的谣言——阿娆垂眸,掩去眼中的情绪。她也给安贵妃找点麻烦,顺便给王皇后添堵。 *** 云南王府。 慕柯容书房。 屏退了房中所有服侍的人,慕柯容独自坐在书案前,翻看着已经开始泛黄的案件。 这份案卷他不算陌生,毕竟当初慕明珠出事时,慕柯明和他“闻讯”前去救援,他也算是亲历者。 慕明珠的惨状他是亲眼见到了,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已经面目全非,他们还是根据慕明珠身上的衣裳、身上的玉佩,才能断定她就是明珠郡主。 当时只觉得流寇残暴,如今想来才察觉出疑点。 即便流寇认出了她就是云南王最宠爱的小郡主,或是挟持她、或是凌辱她,就算是害怕了想要跑,又何必多此一举砸烂她的脸,为了泄愤也不会这样做罢? “殿下,属下把东西带来了。”被支起一半的窗户旁,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动。 来人正是刘玉。 只见他怀中抱着数个卷轴,从暗道走了出来。因要背着人,他只能选不在慕柯明身边轮值的时候悄悄过来。 慕柯容淡淡的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卷轴上。 刘玉将卷轴小心的递过去,只见慕柯容接过来,随手挑出了一副卷轴展开。 只见画上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腰身纤细婀娜,巴掌大的小脸儿明艳动人,称得上绝色。慕柯容盯着画像中的人看了许久,唇边方才露出一丝笑容。 他眸光微闪,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渗人的邪气。“画得不错。” 还剩下六张画像,慕柯容示意刘玉全部打开。那张堪称绝色的面庞,从充满天真和稚气,到后来变得愈发张扬而明媚。像是看着小姑娘慢慢的长大,到了最后一张时,已经是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就这张罢。”慕柯容盯着画中的人,那灼热的目光似乎要将画像刺穿。 “明珠郡主”很快就要回来了。 刘玉忙应了一声,准备把画像收起来。 “那些画像是如何弄碎的,你可打听到缘故?”慕柯容突然问道。 刘玉闻言,顿时犯了难。他已经想尽办法却仍是一无所获,张侧妃回王府后,仍旧深居简出的低调生活,与往日无异。“回郡王的话,属下无能……” 见他答不上来,慕柯容倒没什么意外,只是摆了摆手让他把画像收好后就退下。 自己托了娘亲在王府后院打探关于张侧妃的事,关于慕明珠的出生也没有发现疑点,王妃身边更是无从下手,只得暂且作罢。 他把书案上摊开的案卷收好,又将前两日整理好的消息一一梳理妥当,确认已经没有任何漏洞后,他把在外头候着的小厮叫了进来。 “去看看父王回来了吗?”慕柯容吩咐道。 来人答应着去了,回说王爷刚从王妃院子里出来,正要往书房去。 这是个极好的机会,慕柯容心神一荡,顿时只觉得心中汹涌澎湃。他定了定神,亲自抱着案卷去了云南王慕靖渊的书房。 等待通传的时间是短暂又漫长,慕柯容只觉得自己的掌心已经沁出一层薄汗。当慕靖渊身边的长随出来请他进去时,慕柯容稳了稳心神,步伐从容的走了进去。 “给父王请安。”虽然手中拿着卷宗,慕柯容还是一丝不苟的上前行礼。 原本准备处理公务的慕靖渊淡淡的应了一声,让他起来说话。 云南王慕靖渊早就年过不惑,那张棱角分明、英俊的面容却并没有受到岁月的影响,仍是如三十来岁的模样。本就不苟言笑的慕靖渊在爱女遇难后,脸上的更是不见了笑容,愈发显得严肃冷峻,令人心生敬畏。 从慕柯明到他,包括有封号的郡主,没有不怕他们父王的。 从小也就只有慕明珠敢在他面前撒娇,而每当有慕明珠在身边,慕靖渊整个人都会变得温润,如同寻常人家的父亲般。 “父王,儿子本不敢叨扰父王休息。”慕柯容不敢在父王面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只是事关珠儿妹妹,儿子只得在此时冒昧前来。” 慕柯容话音未落,只感觉到慕靖渊锐利的目光很快落到自己身上。 “父王,珠儿妹妹或许还活着!”慕柯容双手奉上了案卷,镇定的道:“儿子发现了当年的一处疏漏之处!” 父王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激动,他甚至面色波澜不惊的接过了慕柯容拿过来的案卷,神色淡然的翻着。 慕柯容愈发心虚起来,生怕会是自己猜测的最坏的结果。 “父王,当初陪着珠儿妹妹出门的人里头,还有一个是珠儿奶娘的女儿,年纪和珠儿相当。”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慕柯容只得坚持说下去。“儿子怀疑,当初惨死的人不是珠儿妹妹而是——” 正在慕柯容忐忑不安间,他发现父王正死死盯着案卷,捏着纸张的手也不由微微颤抖——父王那双手,可是挽弓射箭、上阵杀敌时也从来没有抖过的。 慕柯容顿时便松了口气,起码父王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知道了。”慕靖渊很快便恢复了神色,把案卷合上。“把你派遣调查此事的人都带过来,我要亲自问。” 慕柯容微怔,很快就答应下来。 幸而自己早就有所准备,倒不怕父王“临时发难”。 而父王连夜审问,也足以慕明珠在父王心中的地位没有改变。 自己赌对了。 第113章 见王皇后面色不虞,阿娆识趣的提出先回去。 那方子她也是背熟了的,想要多少便能做多少。安贵妃也确实送过她,阿娆自己又做了些,很快便命人送到了王皇后宫中,去给王皇后添堵。 制作香饼的原料不值什么,最难得的是这方子。只怕慕兰雅姐妹为了讨好安贵妃,也送了不少东西。据阿娆所知,云南王府在京中也是有产业的,仅香料带来的进项就不少。 慕柯容这边相当于送出了一大笔银子,用来表明诚意。 想必王皇后也能很快想通其中的关窍,只怕对安贵妃会更恨上一层。安贵妃想要跟慕柯容联手,也没有那么容易。 阿娆终于有种出了口恶气的感觉。 离开坤正宫后,阿娆倒没有直接去重华宫传话,而是直接回了东宫。 虽是已经知道宁嫔倾慕过靖北侯,应该也是站在东宫这一边的,可贸然去问也不妥。阿娆这样想着,回到了东宫后,却发现张太医刚刚从东宫离开。 送他离开的人正是太子妃身边服侍的内侍秉安。 阿娆心中一沉,忙问道:“张太医是来给娘娘请脉吗?” 秉安恭声回道:“回选侍的话,正是。” 阿娆胡乱点点头,也没有回宜芝院换衣裳,急匆匆的往太子妃殿中去了。 “柔选侍到。”内侍的通传声响起,阿娆没有停下直接走了进去,宫女忙掀起帘子来。 阿娆见太子妃正靠在软榻的大迎枕上,忙问道:“娘娘,您哪里不舒服?” 姜妙在听到阿娆进来便在睁开了眼睛,她唇角弯了弯,屏退了服侍的人招手让阿娆在自己身边坐下。 “我没事,你不必担心。”姜妙看着阿娆,温声安抚道:“那件事……总要有个过程才好,如今才开始,已经不早了。” 阿娆登时便明白了太子妃的意思。 “我已经跟殿下商量过了。这几日就正式把呦呦记到我名下,当我‘病重’时,顺理成章的把呦呦给你抱回去。”姜妙神色静谧,声音轻柔。“阿娆,别伤心。” 虽说阿娆知道太子妃不过是为了离宫做戏而已,可见到太子妃如此模样,她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是被揪紧一般。 太子妃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死”在东宫,需要在太医院有一整套详细的脉案,才足够合情合理。如今只是开始而已,太子妃恐怕要开始“生病”了。 “我这一‘病’,东宫的事务就要交到你手上了。”姜妙虽是看起来脸色不大好,那双凤眸却仍旧是英气勃勃。“正好趁这段时候,我帮你带呦呦,你尽快熟悉起来。放心,有连翘她们帮你,定然不会有问题。” 阿娆闻言,纤细的手指有些不安的攥紧了帕子,仍旧面色如常的应了下来。 “你去瞧瞧呦呦罢,方才太医来了,我就让人把他抱到了偏殿。”姜妙面露疲惫之色,想要骗张太医,是件极为耗神的事。“我歇一会儿就过去。” 见状阿娆忙答应着要离开,姜妙忽然叫住了她。“王皇后找你去所为何事?” 阿娆把在坤正宫中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太子妃,压低了声音问道:“娘娘,皇后怎么会想着跟宁嫔那边的亲戚结亲?” 关于这件事,姜妙也知之甚少。当年还是徐婉宁的宁嫔,因很少出来交际,姜妙跟她并不熟悉。若不是当年靖北侯出手帮忙,姜妙也只对徐婉宁这个名字有印象罢了。 这一切还都因为她家那个很出名的姨娘。 “既是宁嫔有对东宫有示好之意,你不妨把这件事跟她直说。”姜妙沉吟了片刻,建议道:“与其咱们在这儿思来想去耽误功夫,倒不如去问她本人,也免得拖延太久王皇后生疑。” 阿娆也是这个意思,既是太子妃开了口,便让人往重华宫去送信,等到皇上不去重华宫的时候,她再过去。 “去看呦呦罢。”姜妙催促着阿娆过去后,自己已经没有丝毫睡意。 眼下自己还占着这太子妃的位置,那些人便要迫不及待的越过她拉阿娆入这趟浑水——或许从阿娆被骗,去服侍了太子后,这一切她就都逃不开了。 想要当好这个宠妾,也是不容易的。 *** 等到阿娆到了重华宫去问这件事时,已经是一日后。 几日不见,宁嫔的肚子又大了一圈,仿佛随时都要生了,她整个人的动作都变得笨拙。她本是靠在罗汉床的大迎枕上,见阿娆进来,才让宫女扶着她起了身,招呼阿娆在身边坐下。 “娘娘,您的产期就是这几日了罢?”阿娆看着她的动作,都替她提心吊胆的。 宁嫔笑着点了点头,道:“快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阿娆担心不知何时皇上来了兴致又到重华宫来,便很快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是皇后娘娘托妾身问您一句话。”阿娆为了表示诚意,把当日王皇后的原话都和盘托出。她目露困惑之色,道:“娘娘,妾身听得云山雾罩,实在不明白才冒昧跟您提上一句。” 谁知才听完,宁嫔连唇角微翘,眸中却是透出几分嘲讽之意。 “你自然听不明白。”宁嫔觉得好笑,耐着性子说了缘由。“那是本宫还未入宫前的事了。” 邑平侯府的三夫人和宁嫔的娘是两姨表姐妹,关系一般。自从宁嫔的娘死后,因着清平伯行事糊涂,抬举青楼出身的姨娘,这位三夫人更是不愿意坏了自己的名声,掺和进伯府的家事里头。 本来两家相安无事的,偏生不知何时传出,徐婉宁和表哥韩元任有婚约的消息,连信物都说得一清二楚,是一对龙凤玉佩。 “不怕你笑话,本宫那时虽是日子过得苦,从没想过要嫁给韩元任。”提起往事,宁嫔倒是落落大方没有遮掩。“本来亲戚关系就一般,本宫又何必自讨没去?” 更可况那时,她心里已经被那个如同神祗一般救她于危难中的男子占满了,这门亲事无论真假她自然不放在心上。 “倒是本宫的庶妹,对这位韩五公子有点意思。”宁嫔冷笑一声,道:“侯府的三夫人,怎么看得上出身不清白女人所生下的孩子,哪怕是做妾也不能。” “没多久,本宫很快就被送进宫,这些谣言才平息了。”宁嫔说罢,面上满是讥诮之色。“不过是想试探我当初是否因受了这段情伤,才进了宫罢。” 如果宁嫔真的在乎,那就势必阻拦韩元任的亲事。正所谓她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这王皇后真真是蠢笨,竟来对付本宫。”当着阿娆的面,宁嫔也没避讳。“安贵妃不动声色,就是为了让她先动手,她竟也上钩了。” 阿娆这才明白了始末。 看宁嫔云淡风轻说起往事的模样,阿娆确信她确实对那位表哥没意思,这样一来,王皇后再有怎么样的计谋都不会成功。 这样一来,阿娆倒更加确信了,宁嫔喜欢的人是靖北侯。 “本宫自有对策。”宁嫔看向阿娆,歉然笑道:“倒是把你给牵扯进来。” 阿娆忙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就算没有宁嫔,王皇后也要打她的主意的。 “不过,还需要你配合本宫一下。”宁嫔眸光微闪,阿娆总觉得里头盛满了狡黠之色。 如果能让王皇后栽个跟头,她自然是乐见其成。 阿娆忙应了下来,听宁嫔跟她低语了几句。 “娘娘放心,妾身记下了。” 宁嫔满意的点了点头,她纤长的手指涂满了丹蔻,如今捏着帕子,搭在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上。新仇旧恨,自然都要讨回来。 王皇后竟找了阿娆来递话,是想激起她心中的恨,好让自己站在跟东宫对立的一面么? 这倒是一箭双雕的好谋算,可惜她不再是人们眼中那个懦弱的徐婉宁。 *** 安远侯府。 周承庭下朝后隔三差五便去侯府探望姜知越,在东宫五日里召了两次为太子妃瞧病的情况下,想来陈氏和姜知越心中也是焦急的。 “殿下,阿妙可是哪里不舒服吗?”与陈氏不同,姜知越的心中更加纠结。 幸而陈氏不在,周承庭和姜知越在书房中坐下后,他便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 周承庭的目光淡淡的扫过摆满了书的书架,略略太高了声音,道:“知越,你该清楚,阿妙是因何生病的。最怕人在抱有极大的希望后,却又失望。” 姜知越只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揪紧了。 “阿妙曾经哭着跟孤说,她后悔了。”书房周围被东宫的人守着,不担心有人进来,故此两人不说话时,书房中简直落针可闻。“你猜她后悔什么?” 或许他也本就没有想等姜知越的回答,自顾自的道:“她后悔为何没有早点跟秦铮定亲,噩耗传来时,她连为秦铮哭的资格都没有。”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阿妙说,她不想再留下遗憾。”周承庭说完,停顿了片刻,方才道:“她做了四年的太子妃,荣华富贵不是她所求,她仍然守着当初的约定没有忘记。” 姜知越面露痛苦之色,动了动唇瓣,仍旧没有说出什么来。 “知越,孤把阿妙当做妹妹,自然是心疼的;阿妙是你的亲妹妹,你只会更难受。”周承庭目光死死的盯着书架,姜知越看不见他的神色,顿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殿下,阿妙的病情究竟如何?”姜知越嗓音艰涩道:“是否有碍性命?” 周承庭声音不高,却一字字砸在在场人的心上。“心病,是再好的药材都治不好的。” 第114章 宜芝院。 阿娆正在绣给呦呦贴身穿的小肚兜,柔软舒适的料子上阿娆特意选了五色丝线预备绣上五蝠,芳芷手巧,阿娆便让她在一旁指点自己。 只是才绣了片刻,阿娆只感觉脑子里一团乱糟糟的。一会儿想起太子妃的话,一会儿又是王皇后和宁嫔之间的对峙。 “选侍,要不奴婢帮您给小郡王绣?”芳芷见阿娆心事重重的样子,针差点扎到指腹上,忙小心翼翼道:“您小心别扎了手。” 这会儿才察觉到自己的思绪已经飘远的阿娆,忙笑着摇了摇头。“方才我走神了。无妨,这是我送给他百日的礼物,自然得我亲自来。” 芳芷只得在一旁看着,愈发聚精会神的盯着阿娆。 阿娆稳了稳心神,决定还是先给儿子绣肚兜。 呦呦已经愈发张开了,白白嫩嫩的特别招人疼。软乎乎的奶香味儿小团子,虽然他愈发沉了,阿娆总是觉得自己抱不够。 在阿娆还是明珠郡主时,她是王府里最小的孩子。当她被迫离府时,还没有哪个哥哥娶嫂子,故此她几乎没跟小孩儿接触过。 只要一想到儿子,阿娆的唇角就忍不住弯了起来,仿佛再多的烦心事都能烟消云散。 “选侍,您歇一会儿罢,仔细眼睛疼。”见阿娆绣完了两只蝙蝠后,结香端来一盏宫灯,轻声道:“您看,天色都已经暗了。” 阿娆这才抬起头来,感觉不仅眼睛有些涩,脖子也有些酸。她放下了手中的绣绷子,问道:“什么时辰了,殿下是在这儿用晚膳还是在清泰殿用?” “施海说殿下在清泰殿处理公务,孟总管还没送出信儿来。”结香帮宫灯放在一旁,回道。 阿娆点点头,她知道今日太子出宫去了安远侯府。想来是给世子治眼睛并不顺利罢!阿娆在心中轻叹一声,这些日子来,太子心里也正难受着。 “让小厨房准备一下,我去做点馄饨。”阿娆让结香给她找了一身利落的衣裳换好,带着人去了小厨房。 小厨房的人早就把一切准备好,恭恭敬敬的候着她。 且不说这位太子选侍是太子长子的生母,光凭她到了太子身边后就荣宠不衰,东宫一众人就得只有讨好她的份儿。 阿娆满意的看着处理好的虾仁、醒好的面、洗得干干净净的蔬菜,肉也是切好放在一旁,各色调料更是被整整齐齐的摆在小碟里,那架势仿佛不是阿娆要做一顿小馄饨,而是正八经的宫宴一般。 来之前阿娆特意吩咐了她亲自准备肉馅儿,不用小厨房的人动,也没让芳芷和结香等人帮忙。 阿娆先是用拆好的鸡肉、骨头加上熬了一锅高汤,随后便让盛着鸡汤的锅在一旁小火慢炖,她开始准备馅料。 肉和虾仁都是她亲自细细剁好,连同切成丁儿的蔬菜,回忆着做小馄饨的步骤,又放入了各色调料,还没开始包,便已经能闻到香味儿。 虽是她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下过厨,手上的动作有些生疏,过了一会儿便熟悉起来。 见时候不早了,擀皮儿阿娆让小厨房的人帮忙,她亲自包好,在案板上整整齐齐的排列好。 “选侍,孟总管让人传了话来,说是殿下说了让您自己在宜芝院用,他不过去了。”今日来传话的人竟是福喜,托阿娆的福他去服侍笔墨了,如今在太子面前也称得上得用的人,传话这样的事已经不用他做了。 阿娆点了点头,眸中飞快的闪过一抹失望之色。 “选侍,孟总管和奴才都觉得,或许您去一趟好些。”福喜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殿下似乎心情不大好,不仅奴才们送上去的茶一口没喝,连晚膳似乎也不准备用了。” 虽说太子只是照常处理公务,他们在清泰殿里头服侍的人,都感觉到太子殿下的不快。 太子殿下矜贵,自然不会动辄拿人撒气。 阿娆闻言,心头一紧。她轻轻应了一声,道:“我等会儿就过去。” 福喜答应着去了,阿娆却没有跟着就走,她亲自看着煮好了鸡汤馄饨,分成两份分别装在了食盒中。 “结香,你给娘娘去送一份。”阿娆指了指红漆雕花的食盒,吩咐道:“再准备两道爽口小菜配好。” 说完后,阿娆又往另一个黑漆镶云母的食盒放了一道火腿豆腐、一道蓑衣黄瓜,亲自提着去了清泰殿。 阿娆来之前特意没让人通报,清泰殿的人知道太子对柔选侍极为宠爱,自是不会计较这些小事,故此便也果真没有通禀。 是以阿娆提着食盒畅通无阻的走到了太子平日用来处理公务的偏殿,有隔扇挡着,太子殿下又正提着笔在专注的写些什么,故此并没有留意到不远处影影绰绰的站着的人就是阿娆。 阿娆轻轻的把食盒放在临窗大炕的小几上,自己轻手轻脚的站了出来,给在太子身边的孟清江使了个眼色,只听孟清江会意的点点头,趁着太子撂笔的间隙,恭声道:“殿下,晚膳送来了,您看是不是先用晚膳?” 周承庭头也没抬,仍旧目光专注的盯着眼前的折子,漫不经心的道:“先放着罢。” 孟清江无奈的看了一眼阿娆,只得应道:“是,殿下。” 被“忽视”的阿娆也不着急,她勾了勾唇角,仍是悄无声息的站不远处。 没有由来的,她忽然想起了她头一次被带到太子身边,也是站在一旁等着太子殿下。不过心情已经截然不同,那会儿全都是忐忑不安、还有愧疚,如今那些不安早就烟消云散,更多的是心疼太子。 太子殿下这一路走来,更是经历许多艰难。可太子从来没提过,再难也都举重若轻,从来都是沉稳可靠的模样,仿佛他一个人就能为她撑起一片天地。 阿娆静静的看着太子,目光柔软。 小馄饨的香味儿渐渐透出了食盒,丝丝缕缕的在殿中弥漫。 周承庭也闻到了香味儿,他鼻翼微动,忽然察觉出有些不对。他抬起头来,发现了不远处的站着的阿娆,正在柔柔的朝着他笑。 “阿娆,你什么时候来的?”周承庭忙放下笔,快步走到了阿娆身边。“怎么没人通传?” 见孟清江才想说话,阿娆抢先道:“妾身来瞧瞧殿下,想给您一个惊喜,才故意没让人通传的。”说着她打开食盒的盖子,献宝似的道:“妾身给您带来的小馄饨,您尝尝?” 原本周承庭没什么胃口吃饭,可见阿娆眼睛亮晶晶的、神色殷切的推荐,婉拒的话到了嘴边便又咽了回去。 阿娆拿汤匙盛了成了六个小馄饨放在甜白瓷的碗中,递给了太子。“一点儿都不腻,您试试合不合胃口。” 周承庭接了过来,依言尝了一口。 嫩滑的口感、鲜掉舌头的肉馅儿,还有热乎乎的汤恰到好处的熨帖了他的胃。 “不错,你也尝尝。”周承庭用汤匙盛了一只圆滚滚的小馄饨喂给了阿娆。 阿娆没有扭捏,落落大方的让太子动手喂了她一只。馄饨做好后阿娆还没来得及尝一尝就出来了,如今吃了味道果然觉得不错。看来当年的手艺没有丢,阿娆不无得意的想着。 见阿娆也是喜欢的,周承庭对身后的孟清江道:“今日这馄饨做得好,告诉小厨房有赏。” 只是他的话音未落,便见到阿娆弯起了唇角,眸中闪过狡黠之色。 周承庭挑了挑眉,冷清的声音总也透着宠溺。“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妾身只是在想,跟您讨什么赏赐好。”阿娆笑吟吟的道。 她才说完,周承庭顿时反应过来,这馄饨原来是阿娆做的。“你去小厨房了?如今天凉了,你腰本就不大好,若是要什么吩咐她们去做也就是了。” 太子殿下这一连串的话虽是透着责备之意,阿娆却只听出了关心。 “谁让您不好好吃饭。”阿娆理直气壮的道:“妾身只能自己绞尽脑汁做些您可能爱吃的东西,巴巴的给您送过来,您就这样对妾身呀?” 说着,阿娆背过身去,就要不理他。 周承庭把碗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顺势把阿娆揽到怀中,不许她自己生闷气。 只是太子殿下觉得,板着一张小脸儿做出“冷若冰霜”神色的她仍旧特别好看、特别可爱招人疼。然而太子殿下果断绷住了没笑,若是把人惹恼就不好了。 “是孤不对。”太子殿下从善如流的认错,柔声道:“多谢阿娆帮孤做的馄饨,孤很喜欢。以后孤保证一顿不落好好用饭,夜里若是饿了,在让人送宵夜可好?” 阿娆面上这才见了些笑模样。 “那您多吃点。”阿娆盛了满满一碗小馄饨,塞到了太子手中。“吃饱了才有力气做正事。” 太子殿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意味深长的道:“你说得极是。” 猜到阿娆还没有用饭,周承庭便叫孟清江再拿一套碗和汤匙来,两人分着吃完了小馄饨。阿娆胃口小,吃了几个就饱了,余下的时间都在忙着服侍太子用饭。 “今儿别走了,就住在这儿罢。”就在太子用完馄饨,阿娆想带着东西离开时,太子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阿娆愣了一下。 “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太子殿下一本正经的问她。 片刻的恍惚后,阿娆才回过神来,想来太子殿下跟她都想起了初见时的情形,阿娆唇角翘起,道:“妾身闲时做做绣活。” 太子殿下面上淡然的点点头,吩咐人去给阿娆拿东西。 “殿下,您去忙公务罢。”在光芒柔和的宫灯下,阿娆眉眼弯弯,颇有种美目盼兮、巧笑俏兮的娇媚之感。“那妾身去内殿等着您。” 周承庭心中微动。 “孤忙完之后,是要吃宵夜的。”太子殿下意味深长的吩咐道。 阿娆满口答应下来,她才想问太子殿下想吃什么、她好提前准备时,太子殿下盛满笑意的目光望了过来,阿娆登时便明白过来,红了脸。 “殿下,吃多了积食不好。”阿娆理直气壮道:“依妾身看,您忙完公务倒该去消消食。” 谁知太子殿下又是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你说得极是。”周承庭顺势接话道:“你放心,这等有益于身子的事,孤陪你一起做。” 怎么听都感觉太子殿下的重音落到了最后一个字上,阿娆的白皙的面庞绯色渐深。 反正她是说不过太子了,阿娆自暴自弃的想着。 左右殿中服侍的人早就识趣的推开,阿娆学着太子的样子挑眉,眼里像是藏了无数小钩子似的,嗖嗖往太子殿下身上飞去。 她踮起脚,在太子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妾身去床上等您。” 第115章 趁着太子还没回过神来,阿娆自觉已经扳回一局,眸中那抹得色藏不住。她狡黠的一笑,提着裙摆步伐轻快的就要逃开。 原本阿娆就只想过过嘴瘾,撩一下就跑的。谁知她才转过身没有两步,却冷不防被太子拉住了手腕。 她被迫转过身,正对上太子乌沉沉的眸子,如同幽潭一般深不见底。只听太子殿下嗓音舒缓低沉、不紧不慢的道:“方才没听清,你要去哪儿等孤?” 阿娆使劲的挣了一下,却发现没挣脱开,顿时深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嗯?”周承庭顺势收了手臂,把阿娆往自己怀里带去。“怎么不说话了?” 虽说此处没人,可宫女、内侍们就候在紫檀木隔扇的不远处,甚至小几上的食盒还没有收——若是在宜芝院也就罢了,可这里是太子殿下的清泰殿,太子真的拉着她胡闹的话,以后她还怎么有脸见人? 不对,就是在宜芝院也不行。 阿娆用力的摇了摇头,仿佛这样就能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似的。 “妾身说去帮您铺床。”阿娆认怂,小声道:“您去忙罢,妾身先让人把东西收了?” 周承庭却是没放过她,因握剑而略显粗粝的拇指轻轻拂过她的唇,阿娆想要躲开,可那双矫健有力的手臂把她圈在怀中,她被牢牢的束缚住,根本逃不开。 阿娆被迫仰起头,眼中也被逼出了水光,潋滟妩媚,可他生生又瞧出几分天真无辜的意味,忍不住想要欺负她,想要让她哭。 “可是孤怎么听着,是暖床呢?”太子殿下面色端肃,说出来的话,却让她觉得身上更热了些。还没等阿娆辩解,周承庭便搂住她纤细的腰肢,低头深深吻了下去。 直到阿娆面色潮红、气息不稳,才放过了她。周承庭好笑的看着眼睛瞪得圆溜溜的阿娆,好整以暇道:“阿娆,你就这点本事还想来拨撩孤?” 那当然是—— 阿娆乖乖摇头,诚恳道“不敢了。” 鉴于她“认错态度”良好,太子殿下满意的松开了阿娆,只是仍旧牵着她的手腕没放。周承庭的目光落在墙角的时辰钟上,已经过了戌时三刻。他在心中默默的算了下自己处理公务需要的时间,在亥时前应该能处理完。 长夜漫漫,他还有的是时间让阿娆“看清现实”。 “去罢。”周承庭还了阿娆自由,声音中也难得带了几分轻快。 太子殿下痛痛快快的松了手,倒引得阿娆一阵狐疑。“殿下,那妾身走了?” “舍不得走?”周承庭声音中带了调侃的笑意,他挑眉道:“想来红袖添香也不错。” 阿娆闻言,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忙道:“妾身这就飞奔过去了。” 太子殿下微微颔首,笑眯眯的看着她。 阿娆怎么看都觉得这笑容不怀好意,忙转身往内殿走去,连食盒都没来得及叫人收。 看着乖乖“自投罗网”的阿娆,周承庭心情很好的让人把食盒、汤碗都收拾走,自己仍旧去了书案前处理公务。 等阿娆到了内殿时,去给阿娆取东西的人也回来了。 自从阿娆有孕、到生下呦呦后,阿娆还没有在清泰殿留宿过。宫女们在有条不紊的把她的惯用的东西摆好,哪怕只留宿一夜,也是极为讲究的。 她顿时便有种恍惚之感,还记得头一次来,她紧张的不得了,简直坐立难安。那时她呆呆的站在床前,甚至都不敢坐下,生怕惹太子不高兴。 “选侍,您可要沐浴?”连枝也跟了回来,问道:“奴婢让人准备好了热水。” 听到连枝的声音,阿娆才回过神来,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她早就不再是先前那个怯懦的小宫女。 是以阿娆点点头,跟着连枝先去沐浴梳洗,擦干了长发后,还未到亥时。阿娆也没等太子,先钻进了被子里。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脑袋来。 等到太子殿下回来时,没有见到灯下只着寝衣的娇俏美人儿,只见床上巨大的“春卷”。 看他来了,那双滴溜溜转的大眼睛慌忙闭上,仿佛他像是洪水猛兽一般。 只是这装睡的伎俩太过于拙劣,周承庭唇角微勾,轻轻笑了起来。他走到床边坐下,大手已经悄悄探了进去,准确无误的握在了她的腰肢上。 阿娆到底没忍住,还是破了功。 “原来你没睡着?”周承庭故作歉然道:“想帮你盖被子,倒是不小心吵到了你。” 在阿娆的怨念的目光中,太子殿下保持着好心情去沐浴洗漱,并且速度很快的回来了。 “殿下,妾身有话要说!”吹了灯、放下了帐子后,阿娆先发制人,她侧过身对着太子殿下,眼睛亮晶晶的道:“是后宫中的一些事,殿下可别嫌烦。” 等太子学着她的样子,也侧着身子对着她,点了点头。 阿娆便把从宁嫔处听来的事、和自己所猜测王皇后、安贵妃各自的用心,捡着重要的都告诉了太子。 “这些事,你看着办罢。”周承庭认真的听完,见阿娆眸中闪过的踟蹰,鼓励她道:“孤相信你,会比孤做得更好。若是用人,你只管跟孟清江说。” 留在宫中,阿娆是无法避免要面对这些,他既是相信阿娆,同时也有能力护住阿娆。 阿娆眼下的身份不高,虽是他长子的生母,若是想在东宫立起来,只怕也不是容易的事。在阿妙离宫之前,如果阿娆能快速的成长起来也不错。 “是。”阿娆听罢,心中既是感激太子的支持,又是对未来又一丝忐忑。不过她却并不畏惧,她知道太子会始终站在她身后,帮助她、支持她。 说完这些事,帐子里旖旎的气氛散了不少,阿娆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您心情不好?” 周承庭才想回说一句“无事”让阿娆放心,可对上那双盛满了担忧的大眼睛,话到了嘴边便又咽了回去,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只是这一声阿娆竟从其中听出一丝郁闷的感觉。 “今日孤去了安远侯府。”周承庭帮阿娆把散落在枕头上的长发理好,轻声道:“孤总觉得秦铮就在附近,他应该也听到了孤的话,可他并没有现身。” 阿娆微愕,虽说早就猜到了秦世子可能就在京中,可这个消息仍然令人振奋。不过……太子的郁闷,她也是能懂的。 太子视世子、秦世子为兄弟,哪怕是两人是一心为了太子,才瞒住秦世子的消息,这个做法多少都令太子有些伤心。 阿娆曾亲眼见到,太子为了尽早让当年的真相水落石出,曾经不眠不休的亲自把定北侯楼晖的案卷全部仔细看过好几遍,还想尽办法调出当年相关的卷宗。 两边都是好心,两边又都有顾虑,若是能开诚布公的说通就好了。 “我还不够强大。”还没等阿娆想好安慰的话,却听太子淡然的开了口。“他们守着这个秘密,定然是为了帮我。” 太子殿下身为国之储君,是真正的天潢贵胄,平日里即便是放低姿态,从骨子里也透着矜贵和骄傲。今日他语调平静的说出近乎于示弱的话,阿娆只觉心里酸涩极了。 她有无数辩驳的话想说,太子能走到今日已是极为艰难。太子有自己的原则,有情有义,明明太子能用更简单的方式、比如联姻来笼络朝臣,可他有情有义,顶住压力迎娶了太子妃。 他值得人追随,所以世子和秦世子才会甘愿如此。 “殿下——”阿娆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出来。她都能想通的道理,太子又岂会不明白?太子也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怜悯。 周承庭伸出胳膊,把她抱在了怀里。 她发间淡淡的玫瑰香气似乎有一种魔力,让人觉得很是安心和宁静。 阿娆挣扎了一下便放弃了,左右是想安慰太子殿下,这样也算是起到作用了? 明日一早,她又会见到那个通身尊贵、气度内敛的太子殿下。 而此时的周承庭,流露出的这一分脆弱,只有她看得到。 *** 第二日一早,当太子去上朝后,阿娆去了太子妃殿中。 正巧呦呦已经醒了,在姜妙的逗弄下,挥舞着两个小胳膊笑得正欢。 见阿娆来,姜妙把呦呦交到了她的怀中,笑道:“来,快让你娘抱抱你,这两日似是又沉了些。” 呦呦从生下来就不大爱哭,笑得时候更多些。他并不认生,谁抱他都是乐呵呵的。阿娆抱着他肉乎乎的小身子,看着那双纯真无邪大眼睛,心都软成了一片。 “呦呦的眼睛倒是真的随了你。”姜妙的目光在呦呦和阿娆面前来回逡巡,末了才道:“越长大越像了。” 阿娆却觉得这样的圆眼睛实在没什么威慑力,此时她还没想到,这双眸子最大的威力便是让人心软——阿娆听他声音软软糯糯的唤她“娘”,又眨巴着一双圆眼睛,她自是节节败退。 呦呦毕竟还小,不过玩了一会让便困了,阿娆逗他也是懒懒的不爱动。见状,阿娆把呦呦交给了奶娘抱去哄他睡觉。她则是陪着太子妃,去了偏殿用早膳。 “昨晚的小馄饨是你做的罢?”姜妙想起来,打趣道:“这几年你的手艺倒是没丢下。” 阿娆笑了起来。 这是她十岁那年学会的,父王也曾夸过她做得好。 “娘娘,您虽是‘病’了,可也别熬坏了身子。”阿娆不无担忧的看着姜妙。 姜妙唇畔含笑,微微颔首。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姜妙狡黠的眨了眨眼,半开玩笑道:“我还得好好养着身子,将来无论去哪里都好……” 阿娆才要松口气,忽然脑海中有了一个想法。 “娘娘,您称病不仅仅是要离开东宫罢?”左右周围无人,阿娆压低了声音问道:“您是不是想引秦世子出现——” 秦世子之所以不想见太子妃娘娘,正是因为深爱这娘娘,才不想打扰她现下安稳的生活。不想太子在其中为难,也不想世子和夫人难做,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肯现身。 姜妙并没有惊讶,反复知道阿娆会猜到似的。她浅浅一笑,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太子妃“病重”的消息不可能瞒住,只要有心扩散这个消息,不仅京城中,举国上下皆知也不是难事。 即便秦世子一时不在京中,只怕也会快马加鞭的赶回来罢? 姜妙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却终究归于一声叹息。 “我要赌这一次。” *** 云南王府。 这几日来,慕柯明有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他的二弟慕柯容往父王的书房中跑得也太勤了些。 说实话无论是他还是慕柯容,心中对父王都很是敬畏,不比明珠,只将父王当做父亲。 他不过离府办事十数日,他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慕柯容竟不怕父王了,反而满脸笑容的往父王身边凑。更让他奇怪的是父王,竟似是也对慕柯容多了几分倚重。 张侧妃已经回府,慕柯明决定先去请安,再跟她商量一二。 谁知才进了屋子,他顿时感觉到眼前一亮。 一张慕明珠的画像被挂在了张侧妃的房中,一旁还放着十来个卷轴。不用看,应该是慕明珠从小到大那一套画像了。 “刘嬷嬷,娘怎么把珠儿的画像挂出来了?”慕柯明有些担忧道:“娘看了怕是要难受罢?” 先前张侧妃把所有画像都收起来的理由便是害怕睹物思人,见了慕明珠的画像会伤心。 刘嬷嬷沉默了一下。 张侧妃能想通,说到底还是为了大郡王。 第116章 画像自从修复好送回来后,张侧妃还只是收在匣子里。 直到前几日,无论是前院还是后院,都在传二郡王不知怎么忽然得了王爷的宠信,似是十分倚重。连带着去杨侧妃院子的时候也多了,兰馨郡主的未婚夫,也被王爷委以重任。 而慕柯明出府办的事,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张侧妃终于着急了,刘嬷嬷劝说了几次,她把慕明珠十一岁时那张画像取出来,挂在了房中。放出风声去说自己身子不好,特意未施脂粉,做出憔悴的神色。 慕靖渊才走到了廊庑下,便听到了房中有隐隐的抽泣声。 他制止了丫鬟们想要通报的动作,也没带随从,自己走了进去。 只见张侧妃对着墙上的画像默默垂泪,压抑着抽噎的模样,甚是惹人怜惜。 慕靖渊放轻了脚步,并没有打扰她。他跨过门槛后,终于看清了画像上的人。竟是他请人帮珠儿画的画像,珠儿头上戴的东珠发簪,正是他送给珠儿的生辰礼物。 画像上的珠儿娇俏又乖巧,是自己曾向她发誓,要呵护一生的掌上明珠——他把珠儿从她身边带走,却没有保护好珠儿。 慕靖渊的心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给捏扁搓圆,绞着疼了起来。 而此时,张侧妃“恰巧”转过头来,看到负手而立的慕靖渊,连忙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就要起身给他行礼。 她眼角沁出的泪滴原本将坠未坠,却因她的动作,顺着脸颊滑落。砸到了衣襟上,留下浅浅的水痕。 慕靖渊看着悲伤的张侧妃,终是伸出手将她扶了起来。 那滴泪也像是砸到了他的心上,硬邦邦的发出声响。他感觉自己整颗心都是冰冷的,或许把珠儿带回来是个错误的决定。 哪怕是珠儿已经从他身边离开了七年,他们却还是在利用珠儿—— 他淡淡的道:“你身子不好,不宜过度悲伤。” 张侧妃忙感激的应了一声,用帕子拭干了脸上的泪痕。“妾身前两日梦见了珠儿,珠儿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张侧妃说着,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色。“梦里她牵着妾身的衣角,奶声奶气的要妾身抱她。” 她一面说着,一面不由微微偏过头看镜子里的自己,确实全然是悲伤的神色。 在不知道真相前,三个孩子里她最疼的就是慕明珠,倒不都是因为云南王的偏爱,她承认,慕明珠无论是模样还是性子,本就招人疼。 慕靖渊审视的目光在张侧妃身上了停留很久,直到张侧妃心里都觉得有些发毛,他才收回了目光。 “心里难受,就把珠儿的画像收起来罢。”慕靖渊嗓音平和温凉,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张侧妃有些发慌,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否让王爷不快了。 还没能等她辩解上两句,忽然听到外头传来慕靖渊身边小厮的声音,慕靖渊没有避着她,直接让人进来回话。 “王爷,二郡王到了书房,说是有要是向您禀报。” 又是慕柯容! 张侧妃站在一旁,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怨恨。明明知道王爷在她这儿,慕柯容竟敢来捣乱。 “我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慕靖渊没有迟疑就要起身离开,张侧妃欲言又止的想挽留,慑于他平时的威严,并不敢说话,只得口中道:“妾身恭送王爷。” 见慕靖渊头也不回的离开,张侧妃眼中的恨意越来越深,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影壁前,张侧妃转身回了屋子就要把画像给摘下来。 还是被刘嬷嬷给拦住了。 然而没过两日,慕柯明便被云南王召回,另派了府中别的事务给他。 她们也不算白费了努力。 “侧妃梦到了小郡主,就让奴婢把画像挂了出来。”刘嬷嬷不敢说出真相,只得替张侧妃圆谎。“虽说侧妃嘴上不提,可心里哪里有不想小郡主的?” 慕柯明这才点了点头,娘在他们三个里本就最疼明珠。 可是尽管他的猜测合情合理,他就是还没找到证据,更别提找到明珠。他总有种感觉,明珠就在京城中。 他还要再下功夫在京城中找才是。 *** 云南王书房。 慕靖渊一脸凝重的看着手上的卷宗,慕柯容恭恭敬敬的候在一旁,虽是面上波澜不惊,可心中却是两种情绪在交战——几乎令人窒息的紧张和狂热的期盼。 “父王,当初惨死的不是珠儿,这一点几乎能够确定了。”见慕靖渊没出声,慕柯容终于按捺不住,道:“还算那奶娘吴氏有感恩的心,最后关头护住了珠儿。” 光凭他的话和证据,只怕父王是不会相信的。慕柯容也不着急,把自己所搜集的所有线索都放到慕靖渊的书案上。 当慕靖渊去查时,便会发现他说的都是真的,也会更加信任他。 “你查到她在何处了?”慕靖渊忽然抬起头来,看着面上恭敬顺从的慕柯容,声音平静的道。 父王的反应还是有些古怪,不过听他终于问到了点子上,慕柯容忙顺势道:“儿子无能,还没找到珠儿妹妹的下落。不过儿子已经在命人排查了,即便妹妹不在云南,就是到了天涯海角,儿子也会把她找回来!” 不知道还以为慕明珠是他亲妹妹—— 慕靖渊冷清的眸子仍是没有慕柯容期待的激动,慕柯明并不灰心。当初虽是见了慕明珠的尸首,父王却仍是发了疯一样,命人几乎把云南翻了一遍。 “如此,找珠儿的事,就交给你了。”正在慕柯容的忐忑时,慕靖渊终于开口了。“不惜任何代价,把明珠带回来。” 听了他的话,慕柯容忙跪地领命,他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儿子必当不负父王所托。” 慕柯容一直担心父王不信任他,会把这件事交给慕柯明来办。毕竟慕柯明前两日已经被召回府中,稍好些的结局,便是他们两个一起督办此事。 万万没想到父王竟把这件事单独交给了自己! 见慕柯容意气风发的领命而去,慕靖渊眸光渐渐冷了下来。 “你觉得,慕柯容的话有几分可信?” 站在一旁的副将赵英,是从入伍后没多久跟在慕靖渊身边,也只忠于他一人。故此赵英如实道:“属下觉得二郡王的说辞,其中还有些蹊跷之处。” 赵英知道王爷问的不仅仅是二郡王的诚意,更是整件事的可信程度。 事实上王爷虽是没表现出来,可从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起,便命人立即去查证这件事。果然当年小郡主的奶娘是带着自己女儿去的,而奶娘的女儿也没回来。 据他们所知,二郡王并没有对小郡主的死太过上心,一直执着于调查此事的反倒是大郡王。若是二郡王是日夜翻看案卷发现了疑点,是不足以让人信服的。 “可他说得话,都被验证了。”慕靖渊面上亦是有几分恍惚之色,“或许珠儿,真的还活着……” 他摩挲着书案上的那一对玉石镇纸,整个人的神色也变得温润。 赵英知道王爷是在想小郡主了。 这对镇纸并不名贵,是明珠郡主出去猜灯谜时赢回来的彩头,后来送给王爷做生辰礼物。王爷格外珍爱,平日里都是自己亲自收拾,不许人碰。 赵英当即道:“王爷,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布置,仔细查证二郡王的线索,一定会把小郡主给找回来的!” 慕靖渊片刻失态后,很快便恢复了常色,淡淡的应了一声。 “盯着些慕柯容,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末了,慕靖渊在赵英离开前,叮嘱道:“若是有不妥,也不必打草惊蛇,不必制止他。” 赵英明白了王爷的意思,忙答应下来。 如果二郡王果然是一心在找小郡主倒也就罢了,若二郡王只是想借着这件事搅弄风云,只是为了在和慕柯明争夺世子之位,那么王爷不会轻饶他。 聪明反被聪明误,只希望二郡王别自作聪明。 *** 眼下阿娆还不知道云南王府发生的这一切,她眼下正被后宫中的事缠得脱不开身。 自从东宫七日内召了三次太医,太子妃“生病”的消息在宫中传开。 起初太医的诊断是风寒,开了方子让太子妃按时吃药,安心静养。是以姜妙每日不再去坤正宫请安,呦呦自然被送回到宜芝院中,照旧由阿娆照顾。连带东宫内院中的一应事务,也都交给了阿娆暂管。 就在太子妃“生病”前,呦呦已经记到了太子妃名下,有了太子嫡子的身份。原本无论是后宫中、还是京中世家们有人等着看阿娆的笑话,辛辛苦苦生下的儿子给了太子妃。 往后太子妃为了自己,定然会切断庶子和生母的联系,好让他一心一意认自己做母亲。虽是阿娆生了呦呦,只怕也没有好结果。等到她色衰爱弛,没有了太子的宠爱,太子妃定然不会放过她—— 可太子妃这一病,反而成全了阿娆,不得不让人感慨她命好。 不仅自己儿子有了嫡子的身份,且又养在自己身边。 看好戏的也大有人在,等到太子妃的病一好,只怕阿娆手中拥有的东西,会全部失去。 阿娆并不关心这些,处理东宫事务时全都依照太子妃的旧例,若是不能裁夺的再去亲自请示太子妃,一时间也让人挑剔不出差错来,让有心挑拨的人暂时都偃旗息鼓了。 不过东宫如今的情形,倒是让王皇后找阿娆方便了许多。只借着关心姜妙病情的名义,把阿娆叫进坤正宫问话。 “阿娆,那件事你可曾跟宁嫔提了?”这日午后,阿娆才哄睡了呦呦,王皇后便将她叫了过去。她才进去,王皇后便迫不及待的求证此事。 阿娆点了点头,有些懵懂的道:“妾身已经说了。” 王皇后闻言便拧起了眉,这徐婉宁怎么没了反应,莫非那件事是假的不成?可她得到的消息,韩元任确实酒后失言,喊过一次宁嫔的名字。 “当时宁嫔是什么反应?”王皇后追问道。 阿娆想起当日宁嫔的叮嘱,忙道:“那日妾身说完,宁嫔娘娘似乎不大高兴,却也没说出什么来。后来似是宁嫔娘娘胎动得厉害,有些不舒服,妾身便告辞离开了。” 王皇后听罢,心思顿时活络起来。定是宁嫔情绪激动,才惹得腹中胎儿不安——看来宁嫔和自家表哥,还确实是有些什么的。 经历过这许多事、在安贵妃手里也吃过亏,王皇后也学聪明了些。她没有当面去问宁嫔,就是怕若不是真的,没等她抓住宁嫔的把柄,反而被宁嫔反将一军。 有了阿娆的话,她心中便有底气多了。 “本宫知道了。”王皇后眸光微闪,复又充满了信心。“阿娆,你这件事办得极好。” 阿娆谦虚的笑道:“娘娘谬赞了,妾身担不起。” 在知道其中的缘由后,阿娆起初也担心王皇后是想用这件事栽赃陷害宁嫔。可阿娆转念一想,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王皇后应该不会这么蠢。 目前后宫中算得上是她们三人三足鼎立,一旦失去平衡,王皇后绝对斗不过安贵妃。 若是王皇后能抓住宁嫔的把柄,把她收归己用,再用她去对付安贵妃,比起直接毁了宁嫔不知要强上多少。 “娘娘,妾身忽然想起来,宁嫔娘娘还问了妾身,您想把哪位侄女许配给韩五公子?”阿娆脑海中灵光一现,忽然补充道:“当时妾身还不清楚,没敢擅自回答。” 这半假半真的话反而让王皇后愈发确信自己的猜测,她含混道:“能配五公子的自然是本宫的亲侄女。” 阿娆识趣的没有多问。 “本宫这里有几味补身子的补品,你给太子妃带回去。”王皇后有了送客的意思,命身边的大宫女给阿娆把东西找出来。 不多时,便有宫人捧着燕窝和人参过来,阿娆略略看了一眼,便看出并非凡品。 阿娆谢过恩后,让身后跟着的连枝接了过来。太子有命,若是阿娆去坤正宫、琢玉宫,包括重华宫,身边必须要带着一个东宫的大宫女。 东宫的四个大宫女,王皇后都是认识的。见四人之首的连枝竟跟在阿娆身边俯首听命,她眼中闪过一抹玩味的笑容。 当年太子妃初入东宫时,太子把连翘给了太子妃。而阿娆不过是个小小的太子选侍,哪怕过些日子升了才人,身份比起太子妃仍是云泥之别,太子却把连枝给了她。 太子的宠爱倒也罢了,谁叫阿娆生了张了不得的脸蛋。连太子妃都对阿娆另眼相看——王皇后亲眼见过太子妃在阿娆生产时对她的关心不似作伪,想动手脚的心思便都歇了。 如果太子妃有心,当时的情形太子不在,太子妃完全能不留痕迹的留子去母。 安贵妃在这一点上就看错了。 想到这儿,王皇后终于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娘娘,妾身先告退了。”阿娆见王皇后神色透着几分古怪,也不想跟她多话,忙起身告退。 王皇后心情不错的看她起身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阿娆好巧不巧的遇上了多日未见的安贵妃。 安贵妃许是这些日子里忙于跟云南王府那边的联系,这些日子倒没有找上她。一时见了面,阿娆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妾身见过贵妃娘娘。”阿娆躲不开,便大大方方的上前行礼。 看样子安贵妃是要去庆宜公主的宫中,阿娆想起庆宜公主备嫁事宜,皇上当时交给了安贵妃。她不想跟安贵妃周旋,行了礼就想走,安贵妃却叫住了她。 “今儿天儿不错,秋高气爽的。你随本宫在御花园走走。”安贵妃笑盈盈的说完,不等阿娆说话,便先一步走了。 阿娆只得认命的跟在安贵妃身后。 安贵妃跟她闲聊了几句呦呦的情况,很快便说到了正题。“太子妃这一病,东宫事务倒都落到了你身上,你可还曾习惯?” 阿娆见状只得谨慎道:“妾身不过是照着旧例办事,再不懂的还有太子妃娘娘呢,总还能应付。” 既没有得势后的张扬得意,也没有骤然接过重担后的惶恐不安,阿娆沉稳的表现,让安贵妃既是欣赏,旋即又觉得不大舒服。 若不能为她所用,再心思灵窍、姿容绝色都是无用。 “阿娆,本宫听到一个消息,与你有关。”安贵妃忽然压低了声音,轻声道:“三皇子、六皇子都是先娶侧妃进门,再迎正妃的。皇上会亲自给太子挑选太子嫔,只怕给你升了才人的位份,就要封太子嫔了。” 阿娆心中咯噔一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第117章 只要东宫一日没有太子嫔,这个位置就会被各方势力盯着。太子妃的人选皇上顺水推舟、答应了太子的请求,选了当时对太子并无多少助益的姜妙。 若是皇上亲自指了太子嫔的人选,太子也无法拒绝。 既然这是无法改变的,那么安贵妃特特来告诉她,多半是不怀好意。 且不说她一个小小的太子选侍,对于上位者的决定不仅没有左右的能力,甚至连表态的权利都没有。她是太子身边的人,若是信口开河,未免会被有心人牵连到太子身上。 安贵妃想要的是这个么? 既然怎么说都是错的,那么…… 阿娆唇边露出一抹笑容来,神色诚恳的道:“妾身恭喜娘娘,恭喜六殿下。能被您和六殿下看中的,定然是位模样好、性格好的贤淑姑娘。” 安贵妃闻言,脸上温婉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万万没想到,阿娆四两拨千斤,轻轻巧巧的把这话给绕了过去。安贵妃想着,哪怕阿娆做出贤良的姿态来认下,她也能顺势“劝”上阿娆几句。 原先的预想中,阿娆乍闻这个消息,怎么都该对自己的处境有些担忧才是。 “她倒是个温柔贤惠的姑娘。”安贵妃很快便把那一丝不自然掩去,微微笑道:“阿娆,本宫知道你生性纯良,是个不争不抢的柔和性子。可你不争,不代表着别人不抢。” 安贵妃虽是没有明说,阿娆也明白她的意思。 呦呦已经记到了太子妃名下,这便是一“抢”。如果又有了能同太子妃分庭抗礼的太子嫔,只怕会视得宠的阿娆为眼中钉,到那时连同太子的宠爱,也会被分走。 太子嫔岂能眼睁睁看着阿娆宠贯东宫,既是太子妃能提拔阿娆,太子嫔也能提拔自己的人。 如果东宫真的充实起来,不好过的一定是阿娆。 “娘娘谬赞了,妾身担不起。”谁知阿娆就是不肯接话,仿佛没有感觉到危机一样。 阿娆心知肚明,安贵妃无非是想让自己因此惶恐,好投靠琢玉宫。她想起了庆宜公主的话,安贵妃还想编排她和世子的谣言——不用猜,定是姜知瑞、胡姨娘母子在一旁煽风点火。 此时她不宜跟安贵妃撕破脸,索性先敷衍过去。 见今日从阿娆口中也难以撬出什么来,安贵妃也不再强求,又同她说了两句闲话,便让阿娆走了。 阿娆离开后,跟在安贵妃身边的碧桃愤愤道:“娘娘,您几次示好、又表现出足够的诚意来,偏生这姜娆连表态都不肯。她简直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等到她无宠的那日……” 安贵妃摆了摆手,垂眸微微笑了笑。“阿娆得宠,可不仅仅是靠那张漂亮脸蛋儿。后宫中美女如云,比宁嫔漂亮得人不少,可这几年除了慧嫔外,也就一个宁嫔风头无两、引得皇上流连忘返……” 说到这儿,安贵妃涵再好、气度再从容,也不由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宁嫔得宠后,头一个受了影响的就是她自己。 “娘娘,宁嫔的名声可不怎么样,您不足为虑。”碧桃忙在一旁出言安慰道:“且不说宫中都传她这一胎是个公主,就是她生下皇子又能如何?还不是照样让人看不起。” 安贵妃唇角微勾,眸中露出一抹讥诮。“偏偏她讨了皇上的喜欢……她还是贵人时,名声就好听了?皇上还不是照样封了她为嫔,若她生下皇子,只会怕会封妃。” 多少端庄贤淑、貌美娇俏的世家贵女求不得皇上的怜爱,徐婉宁在出身青楼的姨娘手下过了十来年,竟也凭着那些不堪的手段获得了皇上的宠爱。 纵然名声有损,可谁又敢真的当面说什么? 出身高门的贵女,诰命贵妃们,见了宁嫔还不是要客客气气的行礼? 这就足够了。 安贵妃站在莲池边上,看着池中嬉戏的锦鲤,秀眉微蹙道:“若她这一胎是公主也就罢了,若是皇子……” 碧桃蓦地想起了当年的慧嫔。 慧嫔还是慧贵人时,以温柔贤淑闻名,皇上甚是怜爱,在她生下庆宜公主后,便封了她为慧嫔。起码当时的慧嫔还懂得低调隐忍,并没有恃宠生娇,如今这宁嫔仅是有孕便被封为嫔,比慧嫔更厉害些。 且宁嫔的性子太过张扬,自恃有了宠,连皇后和安贵妃都有些不放在眼中,只一味讨好皇上。 安贵妃的话没有说完,碧桃已经隐隐猜到了她的未尽之言。 “走罢,已经耽误了好一会儿。”安贵妃轻抚了一下袖子上并不存在的褶痕,旋即转了身。“别让庆宜公主等急了。” 碧桃忙应了一声,跟在了后面。 庆宜公主独自住在先前慧嫔的宫中,当年慧嫔死后,娘娘也曾想把庆宜公主接过来抚养,皇上却没有答应。 虽说当年的事皇上相信了娘娘,出面平息了宫中的流言,心中却仍有芥蒂。 幸而庆宜公主那时年纪小,还不懂事,倒是跟娘娘很亲近。 如果宁嫔生下皇子……宁嫔只怕就是下一个慧嫔了。 *** 回了东宫后,阿娆带着王皇后赏赐的那些补品,去了太子妃殿中。 “娘娘,这是皇后娘娘送给您的。”阿娆把各色补品让连枝拿给太子妃看,微微笑道:“她可真是大方呢。” 王皇后送出手的,比太医院的更强上百倍,显然是和东宫有示好之意。 姜妙略略一看,点点头,吩咐道:“收到本宫的私库中。” 一时珊瑚答应着去了,连枝也跟着她去往册子上登记,小宫女们见状,也纷纷跟了出来。 阿娆欲言又止,太子妃说了送到私库,就是要留给她的意思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幼也是跟着哥哥习武的,自是身强体健。”姜妙见阿娆迟疑,扬眉道:“倒是你该好好补补身子。” 装病的太子妃也自有气势,阿娆想要婉拒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犹豫了片刻,安贵妃的话终究是没说出来。娘娘本就为了世子的眼睛焦心,又因秦世子的不出现而忐忑,这些连太子也无法改变的事情,还是顺其自然罢。 阿娆陪着太子妃说了会儿话,太子妃便让她回去照顾呦呦。 “你午膳、晚膳都不必再过来了。”姜妙叮嘱道:“我这可是‘风寒’,你若是长留在这儿,不甚被传染了怎么办?” “我会对外说,是我的意思。你服侍好殿下、照顾好呦呦就足够了。”姜妙大大方方的道:“若是你被我这儿绊住,有人就要借机有动作了。” 阿娆只得答应下来。 回宜芝院的路上,阿娆脑子乱糟糟的。 太子妃不久后就会“病重”,那么太子嫔在东宫的分量就会更重,甚至在太子妃“病逝”时,太子嫔就很有可能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子继妃。 如果真的不能拒绝,这个太子嫔的人选就太重要了。 阿娆虽是知道太子明确表示过,并不想用联姻的手段笼络朝臣,从太子妃的事情上看,他也确实做到了。可是……该来的总要来的。 若是静安长公主还在京中就好了,起码这件事上还能帮着太子争取。 争取替太子娶一位能对太子有所助益的太子嫔进来…… 阿娆觉得自己多少也该拈酸吃醋的,安贵妃也是这么想,所以才会故意拿话来试探她。可真到了这时,她发现自己竟能如此的冷静,去细想其中的利弊。 大概是她从放弃明珠郡主身份那一刻起,就已经能理智的舍弃了罢。 阿娆自觉理智镇定,不知不觉间,她的脚步越来越快,有些恍惚的在回廊上走着。 忽然她听到身后仿佛有声音传了过来,阿娆茫然的要抬起头时,却觉得脚下一空,就要往前扑去。 没有想象中狼狈的摔到地上,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殿、殿下?”阿娆慌忙抬起头,接住她的人除了太子还能是谁。 周承庭本想去找姜妙说些事,正巧遇上了阿娆。只见阿娆像是在想什么事情一样,压根没看着自己。直到快到了台阶时,阿娆竟连脚下的路也没有留意。 “有没有扭到脚踝?”想要责怪她不看路的话当对上那双显然受了惊吓的大眼睛时,已经全都抛到脑后了。周承庭扶着阿娆在回廊旁坐下,温声问道。 阿娆才从失重的慌乱中回过神来,也顾不上去看脚踝,忙摇了摇头。 “殿下,妾身没事。”阿娆长长的吐了口气,面上才恢复了常色。她忙歉然的道:“方才在想事情,忘了看路!” 太子挑了挑眉,她就知道太子想说什么,故此她抢着道:“殿下,妾身下次保证好好看路,没有下次了。” “您是去看娘娘吗?”这条路是往太子妃殿中走了,阿娆撑着护栏起身道:“那妾身先回去。” 周承庭没有错过她起身时,眸中闪过的那一抹痛苦之色。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淡淡道:“坐下。” 阿娆疑惑的睁大了眼睛,身体却是顺从的坐了下去。 还没等她想明白太子想做什么,只见太子殿下撩开衣角,当着内侍和宫女们的面,没有丝毫犹豫的蹲下身,动作轻柔的抬起了她小腿,去查看她脚踝上是否红肿、骨头是否受了伤。 脚踝有没有红肿阿娆不知道,可她的脸瞬间便红透了。她磕磕绊绊的道:“殿、殿下?” 周承庭握住她的脚踝,一时看不出来,他手上稍稍用力按了一下,阿娆没忍住,低低痛呼一声。 幸好没伤到筋骨。 “殿下,奴才去取轻便的步撵,抬着选侍回去?”孟清江见状,忙道。 周承庭扶着阿娆起来,只说了句“不必”,自己把阿娆给抱了起来。 第118章 这处回廊并不是什么隐蔽的地方,且不说有孟总管、连枝等人就在一旁,路过的内侍、宫女们都会瞧见。 阿娆头一个念头便是想挣扎着下来,青天白日的太子抱着她回宜芝院……知道的是她脚扭了一下,不知道还指不定会想到哪儿去。 然而她才挣扎了一下,感觉太子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 “听话。”周承庭倒是一脸坦然镇定,他低下头对阿娆道:“小心掉下去。” 让她掉下去,也比接受周围人各色的好奇、惊讶的打量目光强啊!阿娆欲哭无泪,但阿娆不敢说。 太子殿下似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唇角微翘,气定神闲的悠然道:“阿娆,孤劝你最好别乱动。” “那您能放妾身下去吗?”阿娆脑子一抽,自暴自弃的问。 “不能。”周承庭自是拒绝了她,他挑了挑眉,慢条斯理的道:“阿娆,你不觉着,你这一挣扎,更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吗?” 太子的话音才落,阿娆便自行脑补了某种画面,白皙如玉的小脸儿顿时红成了煮熟的虾子。 “如果你乖乖不动,别人自会以为你是受了伤,孤才抱着你。”太子殿下满脸正色,似乎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有理有据让人信服。“可是你在孤的怀里乱动,他们只怕会以为——” 阿娆不敢再往深里想,且手已经先于脑子动作,她捂住了太子殿下的嘴。“殿下,妾身保证乖乖不再乱动!” 当她对上太子那双盛满了笑意的清亮眸子时,阿娆才意识到自己又做了蠢事。她讪讪的收回了手,可太子将她横着打抱起来,那双纤细柔软手简直无处安放。 幸而太子殿下没有停留太久,抱起她就往宜芝院走了过去。 阿娆眼角的余光看到孟总管、连枝等人忍笑的样子,虽然知道他们是善意的,可还是有点难为情……平时太子也抱过她,可到底是在房中,胡乱抓着太子的衣襟或是胳膊都好,左右不过片刻功夫。 偏生这一次,离宜芝院还有一段距离,这条路上经过的人又多…… “你可以选择环着孤的脖子,或是扶住孤的衣袖。”周承庭见阿娆不自在的模样,也不由清了清嗓子,忍笑道:“你愿意揪着孤的衣襟,也好。” 这个姿势委实暧昧了些,阿娆百般纠结之下,还是把手指轻轻的搭在了太子的衣袖上。 那个怀抱令人安心。 原本她以为自己会期盼着这段路短一些,可等太子抱着她回到了宜芝院、把她放到了软榻上,她忽然又觉得骤然失去了那温暖的温度,周身都有些冷似的。 太子殿下亲自帮她除去了鞋袜,细细的端详她脚踝处,果然已经隐约见了红肿。 “殿下,妾身涂些药膏就好了。”阿娆忙道:“您若是有事就先去忙罢。” 她的话音未落,孟清江便捧着一个黑漆连珠的小托盘进来,上头正放着一个青玉小盒子。 “这药膏消肿止痛是最好的用,最迟半个时辰就能见效。”周承庭接了过来,对阿娆道:“涂好就别乱动了。” 说着,他亲自银棒挑起了些许药膏,帮阿娆在患处细心的涂好。 阿娆想要婉拒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只看着太子的侧脸出神。太子殿下这等英俊的相貌,还是骨相好,尤其是侧面的线条最好看。 “一年多了,才发现孤玉树临风、俊朗不凡?”太子似是有所察觉,忽然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孤就这么好看,盯着孤看了这么久。” 说好的气度内敛、冷淡矜贵的储君呢? 不过她的第一反应,竟是太子说的没错。 “殿下请自谦。”阿娆心里不由自主的认同,嘴上却是不服输。“若是想看美人,妾身找拿面镜子也就是了。” 和太子相处的时日久了,阿娆感觉自己的脸皮厚度也与日俱增。 总不能每次都给太子拨撩的哑口无言。 “你说的没错。”周承庭深以为然道:“怪不得孤总是看不够你。” 到底她还是说不过太子! “阿娆,今日发生什么事了,让你心神恍惚?”正在阿娆精神放松时,周承庭面上的轻佻之色消失不见,声音温和又郑重,让阿娆不好敷衍。 阿娆迟疑了片刻,还是只说了在王皇后宫中发生的事。 安贵妃所说之事,太子自己也不能左右,何必徒增烦恼呢? “殿下,您若是有事就先去忙罢。”阿娆笑了笑,道:“左右妾身的脚踝扭了,一时半会儿无论是王皇后还是宁嫔,都找不上妾身。” 周承庭微微颔首,让阿娆好好休息,自己走了出去。 临走前,他给连枝使了个眼色。没过片刻,连枝便借故从房中出来。 “今天选侍都见了什么人?”周承庭问道。 连枝如实回答了,提起安贵妃时,补充道。“安贵妃和选侍说话时,都没让服侍的人在身边。” 安贵妃向来对阿娆还没死心,想借着阿娆试探东宫。 而眼下能被安贵妃利用的,也只有那件事了。 “孤知道了。”周承庭面色平静的道:“照顾好选侍。” 连枝忙答应下来,恭送太子离开后,从小宫女手中接过一碗甜汤,给阿娆送了过去。 *** 琢玉宫。 安贵妃帮着庆宜公主将一批陪嫁盘点完登记造册后,因皇上说今日要过来,她便早早回了自己宫中。 “娘娘,皇上身边的大总管才送了信儿来。”琢玉宫的小内侍,在安贵妃回去时,战战兢兢的上前回话道:“皇上今日不过来了。” 安贵妃拧眉,耐着性子问道:“可是皇上政务繁忙?” 那小内侍不敢隐瞒,只得实话实话。“奴才听说皇上是去了重华宫,宁嫔娘娘似乎肚子不舒服,皇上去看了……”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安贵妃面上神色还能端得住,手边青花瓷的茶盏却是被摔了出去,碰到了小几,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回话的人忙跪了下去。 “娘娘知道了,你们都退下。”碧桃最了解安贵妃,见状忙让人都下去,自己留在了安贵妃身边。 等人都走了,碧桃才徐徐劝道:“娘娘,您别生气……” “本宫自然不生气。”安贵妃面色沉静如水,这几个字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本宫不会为了那样一个荡-妇,自降身份。” 原本十日里宁嫔就几乎缠着皇上四五日,而皇上说定了要来琢玉宫的日子,她竟敢截胡。 这简直是在打安贵妃的脸。 “娘娘,六殿下来了……”知道安贵妃正在气头上,来通传的人也是心惊胆战的。 听到儿子来了,安贵妃的面色顿时便缓和下来,她点了点头,碧桃以最快的速度把破碎的茶盏收拾好,用帕子抱起来,之后便迎了出去。 “轩儿来了?”当周承轩进来时,安贵妃面色如常,温和的笑道:“你那儿也要忙着迎侧妃的事,有什么事让人来传话就是了。” 周承轩对自己这个侧妃并不上心,说不上讨厌但也不喜欢。既是父皇指给他的,他犯不着为此得罪父皇,养在后院也就罢了。“有内务司在操办,倒也稳妥。” 他无意在此事上多谈,很快便岔开话题道:“母妃,儿臣今日来,是想找您商量魏清姿的事。” 安贵妃闻言,顿时神色一紧。 她知道周承轩对魏清姿是满意的,奈何魏清姿已经发下毒誓,不会嫁入皇家。但魏国公府不能不拉拢,原本魏国公同靖北侯关系不错,魏则衍和姜知越关系很好。 先前姜知越“死”在外头倒也罢了,魏国公府不会成为东宫的助力。偏生姜知越“死而复生”,虽是眼睛看不见了,可他还占着世子之位—— 这简直是她们的心头大患。 “姜知越自从回京后还从没出过门,魏则衍想叫上他一起去郊外散心,特意约了三五好友。”周承轩颇有些咬牙切齿的道:“到时候只怕魏清姿也会同行。” 魏清姿和魏则衍的关系,就和姜知越、姜妙差不多。魏国公府以军功立身,魏清姿作为唯一的女儿,也自小耳濡目染,学过些功夫的。魏清姿比起其他高门贵女来少了柔婉,多了些英气,她也时常扮男装,跟哥哥出门。 “她嫁给谁都好,只是不能成为魏国公府成为太子的助力。”周承轩眸中闪过一抹狠意,他压低了声音道:“母妃放心,儿臣会安排妥当。” 说着,他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安贵妃听罢,眉头紧锁的沉默了片刻,方才点了点头。 “轩儿,千万要谨慎。”安贵妃叮嘱道:“不要让人怀疑到你身上。” 周承轩自信满满的答应下来。 “母妃,儿臣还有件事要请母妃帮忙。”周承轩没有急着走,又道:“慕柯容来信,有件事想请咱们帮忙。” 安贵妃挑起一边的眉毛,示意他往下说。 “这事需要江南吴家帮忙,他知道儿臣的外祖母出身江南吴家,便求到了儿臣这儿。”周承轩道:“云南王府的明珠郡主您知道罢?慕柯容说,他找到了明珠郡主——” 安贵妃闻言,面上是俱是震惊之色。 “慕明珠?不是说已经死了?”当年皇上甚至追封了慕明珠为公主,就是为了安抚云南王慕靖渊。“现如今死而复生都这么容易?” 姜知越活着回来了,慕明珠竟然也没死? 慕明珠活着对她们母子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慕明珠是慕柯明的亲妹妹,又极为受宠,她们已经选择了跟慕柯容联手—— “慕柯容到底要做什么?” 第119章 关于慕明珠的下落,慕柯容在来信中亦是含糊其辞,没有说清楚。不过字里行间倒是透着成竹在胸的自信,确定慕明珠的回来是对他有利的。 周承轩一时也弄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道:“慕明珠是慕柯明的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按理说慕柯容应该不希望慕明珠回去才是,这其中定然有蹊跷。” 安贵妃亦是陷入了沉思,慕柯容不可能自找麻烦。纵然一时慕明珠会感激他,可她怎么会不支持自己的亲哥哥做世子? “慕柯明倒是解释了,只说慕明珠在外头颠沛流离这些年,居无定所只怕传出去会影响她郡主的名声。”周承轩想起慕柯容信上的话,解释道:“所以他想请外祖母帮忙,给慕明珠这些年的消失找个妥当的去处。” 吴氏在江南一带是有名的高门大族,若是说慕明珠暂得他们收留,也能说得过去。 “此时还是要谨慎。”安贵妃虽是心动,却也没有立刻就答应下来。“告诉慕柯容,若是不想坦诚,就也别想得到咱们的帮忙。” 虽说慕柯容的解释也算合情理,安贵妃却仍然觉得有些不妥。 周承轩答应下来,自行离开去安排这些事。 安贵妃也没叫服侍的人进来,自己再次陷入了沉思。 *** 宜芝院。 阿娆因脚腕有些肿胀,一日里都没有再出门,干脆亲自带了呦呦一整日。 华灯初上时,阿娆将吃饱喝足的呦呦哄睡后,也还没用晚膳,预备等着太子回来一起用膳。 她百无聊赖的靠在软榻上,随手拿起了一本游记解闷,正是太子曾经让她帮忙批注的。阿娆无意中翻到太子标注的一处奇景,想起有一日正是太子“随口”感慨,她脱口而出的接了话。 当时觉得没什么,此时阿娆却像是福至心灵般发现了什么,这一处就在云南边界。她又忙翻了几处太子“无意”间问过她的一些地名,有些就在云南,有的也在不远处。 莫非从那时起,太子就怀疑了她的身份,才故意试探了她? 有了这个想法后,阿娆细细的把这本游记上有太子标记的地方都看了,无一不是跟云南相关。 亏得她还以为自己一直把身份隐藏得很好! “在想什么,这样入神?”阿娆一时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忽然听到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男声。 是太子回来了。 周围有服侍的人在,阿娆没提心中所想之事,毕竟她的身份在东宫还是个秘密。阿娆笑盈盈的道:“妾身在想您什么时候回来” “骗人的可不是好孩子。”周承庭戳破了阿娆的谎言,俯下身轻轻刮了一下她秀挺的鼻梁,挑眉道:“明明是盯着一本游记出神——” 阿娆干笑两声,试图掩饰过去。幸而太子没在这上头纠结太多,直接命人摆了饭。 她这会儿行动不便,太子干脆命人抬了张小炕桌放到了软榻上,自己也侧着身子半坐在软榻旁,陪着阿娆一起用晚膳。 看着太子一双长腿放不开,只能曲起一半来,颇有些委屈,阿娆不由加快了用饭的速度,想快些吃完。 “慢点用饭,别噎到。”周承庭见状,不由出言道。“孤还得再添一碗,你先吃完也只等干等着。” 阿娆这才放慢了速度,小口小口的喝完。 一时晚膳撤下去后,周承庭坐在一旁陪阿娆说话,大有不走的架势。 “殿下,您若是有公务就去忙罢。”阿娆就要叫人把她的绣到一半的荷包拿过来,太子妃离宫的日子不远了,她能送太子妃的东西不多,便想赶着做个荷包,里头放上写太子妃能用上的秘药。 谁知太子却摇了摇头,屏退了服侍的人后,忽然轻笑一声道:“有件事想要向小郡主请教。” 阿娆听了他的话,神色顿时凝重起来。她知道,太子这是要问云南王府的事了。 “殿下请讲。” 沉静端庄的阿娆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美,周承庭能想象到,她作为云南王最宠爱的小女儿,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尊荣,比现在作为他的妾室要强上百倍。 他想看到神采飞扬的阿娆。 “关于料理京中的事务……云南王更倚重哪位郡王?”周承庭问道。 虽是太子说得隐晦,可阿娆顿时便想起了在京郊她自曝身份的雨夜。慕柯容、慕柯明鬼祟的出现,若是他们在京中没有自己的势力,阿娆是不信的。 “慕柯明。”阿娆略略低头,不过片刻,她就抬眸笃定的道。 “正是因为慕柯明出身不如慕柯容,故此慕柯明办事更加低调稳重,不过论起阴谋诡计来,倒是玩不过慕柯容的。”阿娆补充道:“您或许也清楚,上位者喜欢聪明人,却不喜欢自作聪明之人。” 阿娆猜到可能是慕柯容意图跟周承轩勾结,太子殿下才有此一问。 周承庭微微颔首。 他留意到阿娆称呼慕柯明、慕柯容都是直呼其名,按理说,阿娆既是当着自己的面承认了她就是慕明珠,就不会避讳叫慕柯明“大哥”才是。 “你回答了孤一个问题,那么孤也准你问孤一个问题。”周承庭听完后,没有继续问下去,反而问起了阿娆。“什么都可以。” 阿娆起初还以为太子是玩笑之语,果真见周承庭一本正经的等她问话,先是想问何时发现了她的身份,当看到太子灼灼的目光时,阿娆心中一动。 “安贵妃曾跟妾身说,皇上要直接给您指一个太子嫔。”阿娆咬了咬下唇,犹豫片刻后,干脆大大方方的道:“这件事应该是真的罢?” 周承庭闻言,终于松了口气。 “是。”周承庭坦然道:“周承珏、周承轩都要迎娶侧妃,皇上当然也不会放过孤。” 阿娆听罢,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像是头顶悬着的那柄刀终于落下,又像是胸口处塞了一团湿淋淋的棉花,让她无法喘气。 “孤答应了。”还没等阿娆理清自己心里的想法,只听太子殿下突然出声道:“孤说,太子妃病了,孤实在是没有心情。孤答应了皇上,等到太子妃病好后,就操办娶太子嫔的事。” 哦……阿娆早就有所准备,她木然的想着,有太子嫔是迟早的事,等到太子妃病好—— 病好? 阿娆恍惚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太子话中的意思。太子妃可是要假死离开宫中的,太子这么说,就是拒绝了娶太子嫔——只是暂时谁都不知道,只怕还都以为太子松了口。 “所以你手里的东西,可以交给孤看看了罢?”周承庭眼角眉梢都是促狭的笑意。 原来方才太子是故意说话大喘气逗她! 阿娆明明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可对上太子盛满温柔笑意的眸子,阿娆心里那点子火气早就被熄灭了。 “什么东西?”虽说阿娆已经猜到太子要的是什么东西,可她就佯装不知,总不能事事都被太子看穿了呀。 她不回答,太子也不生气,他从绣墩上起身,就朝着阿娆欺身压了过来。 这还没到就寝的时候……阿娆红了脸想躲,太子却没容她拒绝,将她牢牢的固定在自己怀中,然后……越过了她,取出了她身后墙上的暗格。 里头整整齐齐叠着一张信笺。 “殿下,您怎么知道……”阿娆想要抢回来,却欲言又止道:“这东西——” 周承庭扬了扬手中的信笺,扬眉道:“你不是一直都想拿出来?” “总觉得一旦用了这法子,娘娘就再也没有退路了。”阿娆叹了口气,道:“或许还能有别的法子……” 周承庭却是摇了摇头:“阿妙只会感谢你。” 阿娆默然。 这张方子能帮娘娘顺利离开宫中,只是娘娘要吃点苦头了。 “想不想出门去散散心?”周承庭见阿娆有些落落寡欢,不由出言道:“过两日,等你的扭伤好了,孤带你出去转转。” 阿娆下意识的想要回绝,可见太子兴致勃勃的样子,又不好直接拒绝。 “你放心,孤自有办法安排好。”周承庭许诺道:“名正言顺让你出宫。” 既是如此,阿娆便答应了下来。 可她心里仍是有些好奇,太子以什么名义把她带出去? *** 云南王府。 慕柯容收到周承轩的回信后,面色阴晴不定的盯着那张薄薄的信笺。 他倒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对他绝对有利无害的事情,竟也都不肯帮忙,还要自己把一切都说清楚。这事如何说得清楚? 刘玉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慕柯容的神色。 一切看似进展都极为顺利,王爷信任了二郡王,把寻找明珠郡主之事全权交付给了二郡王处理。而二郡王把人已经安排好,他亲自去见过了,竟真的跟画像上的人有七八分相像。似乎是用了易容之术,否则他不信世上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这些日子,二郡王正在极力搜寻一些曾在明珠郡主身边服侍过的人,让他们说出明珠郡主的习惯和爱好,还让兰馨、兰雅郡主去找兰月郡主套近乎,借机聊起明珠郡主。 即便不大相像也没什么,毕竟明珠郡主离开时还是个小姑娘,性子都还没定下来。七年多了,她性情大有不同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他身处其中,却也愈发胆战心惊。不知回来能不能把张侧妃、大郡王、兰月郡主给瞒过去…… 这可是欺上瞒下的大罪,一旦被王爷发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给周承轩回信。” 第120章 等到两日后阿娆脚踝处那点子红肿完全好了之后,阿娆才从太子妃口中听到一个消息:她将要去京郊的清源寺随亲王妃、皇族亲眷以及几家诰命贵妇们去上香祈福。 “本该我去的。可是如今我‘病’着,昨日王皇后过来时,我便跟她提了,让你去。”姜妙看着惊讶的阿娆,笑眯眯的道:“不必紧张,同行的人里有你相熟的。” 阿娆眼底那抹愕然还没褪去,她倒不是担心和那些人相处,可她身份和太子妃差了太多,怎么够格代替太子妃? “娘娘,王皇后答应了?”阿娆有些不敢置信。 姜妙点了点头,道:“你且放心去罢,呦呦有我照顾,保准妥当。” 看着阿娆仍是有些忐忑,姜妙安抚的笑了笑。王皇后起初自然是不同意的,阿娆的身份还差些。她只稍稍透露出担心太子代替天子前去,若是被安贵妃的人趁机安排与哪位身份差不离的贵女有染,那么太子嫔的人选多半要定下来了。 带着阿娆前去,便没有了这样的烦恼。 王皇后是在这上头吃过亏的,深以为然。她痛快的答应了自己的提议,下了皇后诏命,让太子选侍一同前去清源寺。 “有清姿同行,你是不会闷的。”姜妙又叮嘱道:“殿下不能时时陪在你身边,连枝和连翘都跟着你走,还有两个内侍,都各自有功夫在身。你去了就代表着我、代表东宫,没人敢对你不敬。” 阿娆忙应了下来。 太子妃这是要她摆太子宠妾的谱儿。 姜妙和阿娆说了几句话后便让她回去准备行囊,后日出发。 望着那抹俏丽的身影离开,姜妙独自站在窗前。她明白太子的意思,是想要阿娆在人前露面了。先在非正式的场合和这些皇亲们熟悉起来,往后阿娆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当然,姜妙唇角微翘,还猜到另一种可能性。 太子只怕趁此机会,想带着阿娆出门玩一圈倒是真的。因有女眷在,并不会赶着返程。以后只怕没有这样的机会——哥哥回来了,虽然一切风平浪静,她还是嗅到一种风雨欲来的气息。 四年前的事,不会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混过去—— 宜芝院。 得知要去清源寺的消息后,芳芷等人忙着帮阿娆收拾东西。 原来这就是太子说的带她出门散心,阿娆忽然想起去年,太子还说过要教她骑马,帮她捉一对小兔子——兔子倒是捉了,可根本没在身边留多久,自从她有孕后,小兔子便送到了太子妃处养着,如今也长成了一对大兔子。 不幸中的万幸,太子殿下也忘了想要将它们烹饪成美食这回事了。 她这回特意吩咐芳芷,帮她找出两件骑装。去年太子妃特意吩咐人给她做的,如今试了试倒也还合身。 一切准备妥当后,她想了想,又从自己配的药中挑了几样出来,分别包好做上记号,妥帖的装在随身的荷包中。 毕竟是在外头,该做的准备还是要有的。 *** 到了出发这日,阿娆发现自己光是认人,就一个头两个大了。 福王府、宁王府、康王府等王府有的来的王妃、有的来了世子妃,还有各位郡主、县主,还有十数家勋贵,夫人和姑娘们让阿娆有些招架不住。 虽说她提前已经有所准备,努力记住了各家的关系、各个人名,可毕竟她甚少公开露面,许多人的面孔和名字都对应不上。 幸而魏清姿一直都跟在阿娆身边,帮着阿娆认人。再加上阿娆一出来,品级虽是比在场的人多数都要低,可没人敢小瞧她。反而都上前主动跟她说话,阿娆头一次公开在众人面前露面,倒也没出岔子。 阿娆因为是去寺里祈福,已经尽量穿得低调,选了颜色素雅样式大方的衣裙。不过那张绝色的面容,略施脂粉反而衬托了她如清水芙蓉般的美,低眉浅笑间,别有种令人惊心动魄的惊艳。 虽是她今年才生了孩子,身材却已经恢复得很好,身段婀娜。 大家都在心中暗暗羡慕着,也难怪她在东宫独得太子的宠爱。这样一个美人儿,哪个男子能不动心? 直到马车行驶起来,陪着阿娆坐在一处的魏清姿,到了一盏茶递给了阿娆道:“累了罢?等到了清源寺,中午用过了斋饭还能休息一个时辰。” 阿娆回想起方才的情形,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 因阿娆曾救过魏清姿不是秘密,是以魏清姿自然的跟阿娆走得近,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这回也顺理成章和阿娆坐到一处。 幸而这一路上,两人在一处说话,魏清姿是个直爽的性子,说起各家传闻逸事来,也丝毫不落下风。故此马车中时不时传出说笑声,有个并不起眼的跟着小内侍,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队伍。 他骑着马追上了前头太子的队伍,在太子身边低语了几句后,便很快又回来了。 周承庭不由侧身回头望了一眼,正巧阿娆悄悄掀起了帘子的一角,虽是隔得距离极远,两人都感觉仿佛看清了对方的眸子。 阿娆慌忙放下了手中的车帘。 “莫非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不成?”魏清姿在一旁疑惑的道,一面说着,她也撩开了一角往外看。 澄澈如洗的碧空上飘着变幻的流云,看起来一切正常。 “方才似是有只苍鹰飞过。”阿娆只得干笑一声道:“许是我看错了。” 魏清姿往外努力的看了一会儿,远处的天空中似是却有两个小黑点。 这件事两人很快就忘了,到了清源寺后,阿娆占了原先太子妃下榻的院子。 寺里男宾和女宾是分开住的,魏清姿怕阿娆一个人寂寞,索性午膳也在阿娆这儿用了。离下午正式的听讲经还有段时候,魏清姿邀阿娆在后殿去转转。 娘亲和嫂子们反复叮嘱她,陪着阿娆时要稳重谨慎,千万不能出岔子。故此她也就改了自己不喜欢身边跟人的性子,带足了服侍的人在身边,总是万无一失的。 “上次来,阿娆姐姐你也没好好逛逛罢?”魏清姿在私下无人时,也称呼阿娆为“姐姐”,言语中透着亲近。“虽说是后殿,可后头有一片碑林,再往后头走还临着山呢,占地甚是广阔。” 虽是已入深秋,竹林已经见了枯黄的叶子,却仍旧傲然挺立。 魏清姿跟阿娆讲起了自己听过的关于清源寺的传奇故事,那神采飞扬的模样让阿娆忍不住会心一笑。 忽然,正当魏清姿讲起她看到过的话本子中写过的竹子精的故事,就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低低的抽泣声,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莫不是真的有竹子成了精怪罢?”魏清姿干笑一声,道:“我去看看。” 只是还没等她离开,忽然传来了一道略显尖刻的女声。“刘月娘,你弄脏了我的裙子,就想糊弄过去?不给我好好道歉,你休想离开。” 方才略显紧张的气氛不由烟消云散,魏清姿听罢,皱起了眉。 “阿娆姐姐,我先去看看。”魏清姿对阿娆道:“让人陪着你先回去罢,你别搅进这里头的事。” 阿娆还没来得及开口,魏清姿已经匆匆带了人过去。阿娆迟疑片刻,虽是没跟过去,也带着连枝和连翘在不远处等着。 她虽是离得远,也隐隐能听到那处传来的声音,似是小姑娘间的争执。 当魏清姿过去后,只见刘月娘正瑟瑟发抖的站在一旁,身上的裙子也全都脏了。站在她对面的是昭宁长公主家的小县主郑莞,正摆着盛气凌人的模样。 “谁惹县主不高兴了,怎的如此大动肝火?”魏清姿站到了刘月娘面前,笑着对郑莞道:“今儿长辈们都在,为一点小事闹起来不值得。” 郑莞见了魏清姿,高高挑起的眉毛简直要飞起来。“哟,刘月娘好大的面子,竟请得动魏大姑娘来替她说情。” 魏清姿压着心头的火,面上还是带着笑的。 她跟郑莞素来有些不对付,只因当初昭宁长公主想跟安贵妃结亲、把郑莞嫁给六皇子,偏生安贵妃倾向于她,故此郑莞就恨上了她。 魏清姿还觉得冤枉呢,她本就不想嫁给六皇子,却平白被恨上。她之所以今日还要站出来,只因为上回去昭宁长公主府上赴宴时,郑莞诬赖她弄坏了东西,还是刘月娘站出来,战战兢兢说了实话。 从此后,郑莞对刘月娘也甚是不喜,这次纯属借题发挥。 郑莞今日穿了条梨花白的挑线裙,上面飞溅着几个泥点,很是显眼。可一旁的刘月娘更惨,似是被人推搡到过地上,很是狼狈。 “下午还要听大师讲经,不若县主先去换条裙子……”魏清姿忍耐着还没说完,便被郑莞打断了。 “除非她跪下给我磕头,再去泥土里打个滚儿,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郑莞冷笑一声,轻蔑的道:“你若是想代劳,我也不介意。” 已经被人如此踩到泥土里,不发作就不是魏清姿了。 “郑莞,刘月娘不过是把你的裙子弄脏了些,她跟你道歉,再赔你一条也就是了。”魏清姿竭力保持着冷静,沉声道:“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刘月娘见状,小声道:“县主,实在对不住。等回去后,我一定赔条一模一样的给您……” 郑莞得理不饶人,还想继续刁难,忽然听不远处传来丫鬟们说话的声音。“方才仿佛见到了福王妃,王妃不是会去碑林了罢?” 福王妃是郑莞的表舅母,是个极重规矩的人,若是被她知道自己的事,一会儿又得被教训。郑莞狠狠的瞪了一眼魏清姿和刘月娘,威胁道:“今日的事,谁都不许告诉福王妃!”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在外头。魏清姿耐着性子应了,刘月娘更是千恩万谢。 “清姿,今日多谢你了!”刘月娘眸中含泪,低声道:“如果没有你过来,只怕郑莞不会放过我。” 魏清姿忙安慰了她两句,让丫鬟好生送她回去。 “清姿,我可以去找你玩么?”刘月娘小心翼翼的问,面上的惊恐之色,还没有完全褪去。 以郑莞的性子,不肯放过她也是有的。 魏清姿点了点头,道:“等我闲暇时,自会去找你。” 刘月娘脸上这才重新见了笑模样,带着丫鬟很快离开了。 “事情解决了?”见人都走了,阿娆才带着连枝和连翘出来。 魏清姿看阿娆还在这儿,顿时恍然道:“阿娆姐姐,原来方才那话是你让人编的!” 阿娆笑而不语。 来的路上她听魏清姿说了皇亲中各种弯弯绕绕的关系,方才见郑莞和魏清姿难以开交,便急中生智假借了福王妃的名头。 不过既是现下没闹起来,郑莞也不好公然再生事端。 “多谢姐姐!”魏清姿做了个夸张的动作,表现出如释重负的模样。“你是不知道郑莞有多难缠,我被她恨还冤呢!刘月娘也冤,她似是跟安贵妃有些转折亲戚的,也被郑莞不喜欢。” 眼见时候不早,两人一面走一面说,很快离开了后殿。 殊不知从竹林后站出了一道瘦伶伶的身影,衣裙脏污、很是狼狈。 她望着魏清姿和阿娆离开的方向,唇角轻轻勾起,眼神却是冰冷的。 *** 一轮讲经已经结束,头一日路上劳顿,有些上了年纪的王妃和夫人们有些撑不住,便先回去歇着了。 年轻的媳妇、姑娘们则是约着四处转转,阿娆只推说累了,独自回了院中休息。 “选侍,奴婢服侍您换衣裳。”连枝已经把东西准备好,手脚麻利的服侍阿娆把骑装换好、发鬓上只留了两根固定的发簪,倒显出几分英气来。“殿下在竹林边上等着您呢。” 阿娆心中也生出期待来,她换好衣裳后,由连枝和连翘陪着,到了竹林的边缘,果然太子也是一身骑装,眉目含笑的看着她。 这里有一条僻静的小路可以通到外头,周承庭特地让人找知客僧拿了钥匙,带着阿娆悄悄溜出去。 纪北南已经牵着两匹马等在外头。 “殿下,选侍。”他上前给两人见礼,旋即把马送了过去。 周承庭没有自己急着上马,纵然他知道阿娆会骑马,可以说骑术不错,却仍是扶着阿娆稳稳做好后,自己才上了另一匹马。 “咱们先去跑一圈?”周承庭看着如同换了个人似的、神采飞扬的阿娆,唇边的弧度始终都没有平复。 阿娆扬了扬马鞭,算是回应。旋即她便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倒让太子落在了后头。 周承庭也策马追了上去。 去年之后救了魏清姿后,阿娆像是找回了感觉,在太子有意无意的放水下,竟也能隐隐领先半个马身。可她知道自己输了,太子能让一直保持这个距离,才是真的厉害。 两人不约而同的放慢了速度,相视一笑。 “殿下,您看那是不是小松鼠?”阿娆握着马鞭,看着瞪着圆啾啾眼睛,手里捧着一颗花生的小松鼠,站在树上跟她“对视”,不由道:“真可爱!” 周承庭瞅了一眼,颇有些危机意识的道:“你想养松鼠了?” 好不容易隔绝了那对兔子,太子同样的错误绝不犯两次。 “您给捉一对?”阿娆装模作样的,忍笑道。 “阿娆,你若是喜欢,回去孤让人给你做松鼠桂鱼好不好?保证色香味俱全。”太子殿下插科打诨道。 太子是把她当小孩子糊弄了罢? 阿娆掩唇笑道:“骗您的!它们自由自在的生活在这儿多好,何必养在笼子里呢!” “你好大的胆子,连孤都敢糊弄。”阿娆的话音未落,太子挑眉道:“你过来,孤保证不收拾你。” 阿娆早就有准备,扬起鞭子,飞驰而去。银铃般的笑声洒在树林中,周承庭心情很好的跟了上去。 树林掩映的半山腰上,马金成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一切,还以为是在梦中。女子的声音太过熟悉了,简直跟那夜一模一样!她就是那夜乔装成兰月郡主的女子! 他记得那道冷清的声音,记得她挥鞭子时的习惯动作,虽是当时带着面纱,可身形、身量都差不多。 而她身边的那个人,正是太子周承庭。他顿时想起了太子身边有位极其受宠的选侍,姿容绝色,莫非那日太子也在?他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当日若是太子在,她扮做兰月郡主便有理由了,太子夤夜出现在那儿,实在太奇怪了。 可她怎么就能模仿兰月郡主如此惟妙惟肖? 转过头时,他发现旁边张统领面上的震惊之色,比自己更甚。 他愕然的低声喃喃道:“明、明珠郡主?” 第121章 马金成听到了张统领的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明珠郡主?可明珠郡主早在七年前就已经死在了流寇的虐杀下——若是她真的是明珠郡主,作为亲妹妹的她伪装起兰月郡主来,自然是惟妙惟肖。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疑团。 既然明珠郡主,没有死为何不回云南,反而到了太子身边? 对于这位太子宠妾姜娆,马金成亦是有所耳闻。听说她是太子妃陪嫁入宫的丫鬟,初到太子身边时便得宠,今年又生下了太子长子。 虽说看起来太子选侍风光无限,可尊贵如明珠郡主,怎么甘愿隐姓埋名做妾? 张统领会不会看错了? 马金成顿时想起了那夜更多的细节。 “张统领,她就是那一夜装扮成兰月郡主的人。”马金成稳了稳声音,才道:“她知道属下的名字,能让大郡王的鹰听话,她知道兰月郡主的习惯……” 张光宗立刻道:“那枚哨子,兰月郡主和明珠郡主都有。” 这一切都表明,她就是明珠郡主。 “立刻回去,给大郡王传信。”张光宗立刻叫马金成从后山绕远离开,生怕惊扰了太子的人。“你去把大郡王的鹰带过来。” 他的声音都在隐隐颤抖。 简直太像了,姜娆简直就像是长大的明珠郡主——虽说他们都无缘见到长大后的明珠郡主,可张光宗跟在慕柯明身边已经十数年,也算是自小看着明珠郡主长大。 他几乎能肯定,她就是小郡主。 纵然现下疑团重重,不能解释的事情还有太多,可这个要紧的消息,需即刻告知大郡王。 马金成应声去了,他也立刻去寻了纸笔,因为太过于激动,写出来的字都有些扭曲,他顾不得这么多,吹干了纸上的墨迹,塞进竹筒中,牢牢的绑在了鹰爪上。 原本他们来京郊是有其他事,如今都暂且放下,全力调查太子选侍的事。 若是能找回小郡主,不仅是了却大郡王一件心事,在王爷面前亦是大功一件,大郡王的世子之位就十拿九稳了。 “别惊动太子和小郡主。”张光宗定了定神,叮嘱道:“做事小心些,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你我二人。” 马金成知道事关重大,忙点头保证道:“张统领,您放心,属下知道轻重,绝不会跟别人提起半个字。” 两人开始分头行动,务必要尽快查清此事。 *** 眼见天色渐晚,太子带着阿娆仍旧按照原路悄悄返回,到了竹林边时,已经远远看到了等候的连枝、连翘。 回来时周承庭以时候不早的名义,哄着阿娆跟他共乘一骑,勉强也算是实现了想要教阿娆骑马的心愿——当初他设想过的可是阿娆害怕的躲在他怀中,由他扶着她的腰、握着她的手,教她骑马…… 偏生阿娆的骑术在女子里也是翘楚,他的指点作用不大。 周承庭还在心中胡乱感慨时,感到怀中那娇软的身子忽然有些颤抖。他忙低下头,见阿娆乐不可支的笑了起来。 “在想什么,这样高兴?”周承庭唇畔也不由浮出淡淡的笑容,他控制缰绳让速度慢了下来,想再陪阿娆一会儿。纪北南等人都识趣的远远跟着,都没有上前。 阿娆收敛了笑容,眼中还是绷不住笑意。“殿下,您说咱们这样像不像偷情?” 她声音极轻,又靠在太子怀中,顿时便生出几分旖旎来。 “胡说八道。”周承庭无奈的点了点阿娆的额头,他忽然压低了声音,环在阿娆腰肢的手臂渐渐收紧。“不过你这个主意不错,孤今夜可以尝试一下。” 阿娆不过随口玩笑,生怕太子当了真,这要是传出去她简直没脸见人了。她慌了神,告饶道:“殿下,妾身胡说八道,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当她忙抬头去看时,却见太子眼中盛满了揶揄的笑意,她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殿下!”碍于在马背上不好有动作,阿娆瞪圆了眼睛看着太子,咬牙切齿的道:“您欺负人!” 周承庭满脸无辜,挑眉道:“阿娆,讲讲道理。方才是谁先起头的?” 阿娆坚决不肯承认方才的丢脸行为,等到太子先下了马,想把她抱下来时,阿娆已经自己从马背上动作利落的跳了下来。 “阿娆,孤忽然想起一个典故。”周承庭微微翘了唇角,道:“此地无银三百两。” 就知道太子说不出什么好话来——阿娆忍住了想翻白眼的冲动,干笑了两声。 “妾身先回去了。”阿娆福了福身,头也没回的带着连枝和连翘往她暂住的院子走。 周承庭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面上的笑意始终都没有散去。 回到院子中的阿娆,感觉吹了一路凉风后,脸上的热度才稍稍散去。 “魏大姑娘可曾来过?”阿娆换了衣裳靠在软榻上休息,忽然想起了魏清姿,若是她来过,阿娆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踪。 阿娆的话音未落,还没等连枝回话,便听到院子里传来魏清姿的声音。 “阿娆姐姐,真羡慕你能悠闲的在这儿坐着。”魏清姿进来便诉苦,她没有见外的在阿娆旁边的红木圈椅上坐下,也顾不得自己身为贵女的形象,接过连翘递过来的茶,喝完了一盏方才停下。“我被我娘带着见了好些人,又跟郑莞她们碰上了,当着长辈们的面虚与委蛇了好一会儿。” “不过都是幼稚的机锋,只让人觉得好笑。”魏清姿落落大方道:“懒得跟她计较。” “你做得很是。”阿娆原先觉得魏清姿大大咧咧、性子直爽,如今却也发现她心思细腻。她不跟郑莞闹翻,也是怕曾帮过她的刘月娘受牵连、被欺负。 魏清姿听到自己被肯定,眸中的光彩又亮了些。 虽然阿娆辈分低,位份也不显,可她身份特殊。她名正言顺的占了太子妃的院子,也不必去谁跟前讨好,很是悠闲。魏清姿意识到这一点时,忽然羡慕起阿娆。 她跟阿娆说起了晌午后的事,下午刘月娘似是被郑莞吓怕了,一直跟在她身边。 今日能来的贵女身份都不低,刘月娘为何这样怕郑莞?阿娆从开始就觉得奇怪,终于能向魏清姿问清楚。 “刘月娘是刘尚书的孙女,不过刘尚书儿子多,她爹算不上出息,她也不大受重视。”魏清姿直言道:“如今带她出来,怕是适龄了要相看人家。” 忽然魏清姿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阿娆姐姐,我曾听过一个传闻。” 阿娆挑了挑眉,示意她别卖关子快说。 “去年,安贵妃在选太子嫔时也想掺和进来,她推举的人仿佛就是刘月娘。”魏清姿拧起眉,神色郑重道:“阿娆姐姐,你说她也同行,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当初安贵妃想为周承轩求娶魏清姿,故此和魏国公府的走动多了起来,魏清姿也听到过一些消息。 阿娆也不敢放松警惕,她完全相信安贵妃会做手脚。 “清姿,多谢你提醒,我会离她远些的。”为了以防万一,阿娆决定小心为上。 魏清姿也顿时有了危机感,她暗暗决定自己借着刘月娘找她作伴的机会,不让刘月娘有机会伤害到阿娆。 “姐姐放心,我会帮你盯着她。”晌午在竹林那一出,魏清姿自是觉得她性格怯懦软弱更多些。“谅她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来。” 阿娆点了点头,决心只要离开院子,身边一定带着连枝和连翘。 *** 阿娆睡着后没多久,忽然听到窗户边传来响动。 她不敢发出丁点儿声音,只躲在被子里。那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更甚,阿娆紧紧的闭着眼睛。 旋即她听到一声男子的轻笑,虽然没有说一个字,却让她感到莫名的熟悉。 阿娆猛地睁开了眼,只见太子殿下正在一旁含笑看着她,欺身压上来,手臂环住她的腰肢。 “殿、殿下,您来做什么?”阿娆声音抖得厉害。。 “孤来赴约。”太子殿下口中念念有词道:“阿娆,你忘了从在竹林前,你是怎么说的吗?” 可这是在寺中啊——阿娆都要急哭了,却感觉到自己动弹不得。 万万不能被人发现! “……选侍、选侍?”帐子外忽然传来了连枝的声音,阿娆顿时被吓醒了。 睁开眼后,看着有些陌生的帐顶,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方才的太子过来是她梦中的情景。 都怪自己说了什么“偷情”,太子竟还附和,才让她心里头有了阴影。阿娆起身拥着被子,气呼呼的想着。 “我这就起了。”想到今日还有事,阿娆披着衣裳很快起来梳洗更衣。 早上用过斋饭后,阿娆随众人一起去上香、听经。忙完这些,年纪尚青的亲王世子妃、郡主们过来邀请阿娆去后山上逛一逛,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阿娆不好再躲开,便答应下来。 魏清姿今日没跟着她,身边带着刘月娘。见了阿娆,魏清姿朝她眨一下眼睛,示意自己会看住刘月娘的。 阿娆朝着她的方向笑了笑。 此处山水环抱,景致很是不错。连枝连翘始终没有离开阿娆半步,让那些郡主、世子妃们更是不敢小看阿娆,要知道原来两人都是东宫的大宫女,却如同低品级的小宫女般,服侍在阿娆左右,足以见阿娆的受宠程度。 总之无论看在谁的颜面上,大家待她的态度都很和善,阿娆一面周旋着,心中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这里她被围住,一时间没留意,已经不见了魏清姿的身影,同时不见的还有刘月娘。 当阿娆意识到这一点时,忙用目光去找寻郑莞的下落。别是郑莞心怀报复,又跟魏清姿过不去了罢? 很快她发现,郑莞正在跟福王家的县君说话,才稍稍安心。 可是还没等阿娆松了这口气,只见刘月娘满脸泪痕的跑了出来,哭诉道:“不好了,魏大姑娘出事了!” 第122章 “魏大姑娘有危险,快找人去就救救她!”刘月娘的话音未落,阿娆心中一沉。 “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她——”刘月娘泣不成声的抹眼泪:“我不是故意的!” 见她只是哭,连话都说不清楚,阿娆焦急万分,上前一步沉声问道:“你先别哭,清姿到底出什么事了?” 此时附近的贵女们都已经围了上来,刘月娘脸上的惊恐之色更甚,抽噎道:“方才我跟魏大姑娘去后、后面,走了一条小径。苔藓湿滑,我、我差点滑倒,她扶了我一把,自己却没站稳从山坡上栽了下去……” “连翘,你去找人来帮忙。”阿娆心中充满了自责和懊悔,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她,魏清姿也不会出事。她对刘月娘道:“你带我过去看看。” 连翘答应着去了,阿娆给连枝使了个眼色,让她架着浑身不住颤抖的刘月娘。 还没等阿娆起身离开,忽然有人叫住了她,阿娆蹙着眉转过头,说话的人是郑莞。 “柔选侍且慢,那里,似乎不大适宜咱们过去呢。”郑莞面上颇有些幸灾乐祸之意,只是并不明显。“要知道后面不仅临着河,对面又是一片林子,若是有外男经过那就不妥了。” 郑莞才说完,唇边犹自有一抹得意的笑容,却见阿娆的目光霍然锐利起来。阿娆神色冷淡的看了她一眼,郑莞便讪讪的住了声。 她越是如此说,阿娆的心中的焦急更甚,须得尽快找到魏清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来不及跟郑莞多计较,便带着连枝离开了。 “不过就是个妾罢了,倒在我面前摆起了主子的款儿。”郑莞很没面子,嘟囔了一声道:“我倒要看看她能得意几时。” 跟她交好的人听她这话不好,忙劝了两句,让郑莞快忘了这件事。 阿娆却是身份不高,可太子特特的带了她出宫,名义上还是替太子妃来的,若是郑莞说阿娆的不是,那就是在下太子的脸面。 一旦嚷嚷出去,她们在场的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既是魏清姿失足滑倒的地方不适宜姑娘们去,阿娆也没有冒失的带着刘月娘过去。她已经把消息告知了太子和魏国公夫人。起码先守住此处,不让任何一个外男进来,再者多派些人去寻找。 同阿娆一起离开的还有几家的少夫人,平日里同魏清姿关系都不错,听说魏清姿出了事都来帮忙。 郑莞想要看魏清姿的笑话,虽是没往跟前凑,却也没有离开。 等到阿娆一行人赶到时,刘月娘口中离魏清姿滑倒不远处的地方却空无一人。 “你确定是和清姿是在这里分开的?”阿娆看着神色惶惶的刘月娘,蹙着眉道:“是不是记错了?” 刘月娘惶然的点点头,磕磕绊绊道:“我从上头看到,她就是从这里滑倒摔下来的……” 阿娆将信将疑的看着她。 不过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或许是魏清姿并没有落入河中,自己回去了也不一定。 只是刘月娘的眼神躲躲闪闪,总是低着头。不知是愧疚,还是别的什么…… 大家分开寻找着魏清姿的踪迹,阿娆低下头忽然发现草丛中隐隐有一道亮晶晶的光。阿娆忙走近去看时,只见是一支猫眼石的发钗,落在草丛中。 这是魏清姿的发簪! 阿娆不敢声张,趁着大家没留意,忙小心的收起来,藏到了袖子中。 “选侍。”前去送信的连翘已经赶了回来,她在阿娆耳边低声道:“殿下请您速速回去一趟。” 阿娆心中一颤,当着众人的面却是不敢深问,跟着连翘便赶了回去。 她用最快的速度几乎是小跑着回去,只见太子正等在外院。他见到阿娆,言简意赅道:“魏大姑娘被救了回来。到时候你只说她是自己来了你这儿,不小心摔倒后弄脏了衣裙,才来找你的。” 阿娆没有多问,用力的点点头。当她快步进了屋子时,果然见到了魏清姿。 只见魏清姿身上湿漉漉的甚是狼狈,几缕长发紧紧的贴在脸上,衣裳也是湿淋淋的,虽是秋日穿得厚了些,看起来还是湿透了。魏清姿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袍,身子却还是在发颤的。 看到阿娆进来,一向大大咧咧的魏清姿犹自有些惊魂未定,显然是被吓到了。“阿娆姐姐……” “好了好了,没事了。”阿娆把魏清姿抱在怀中,如同安抚幼儿一般,轻轻的抚着她的背。“你现在很安全,没关系了。” 过了片刻,魏清姿才有些缓过神来。她想笑一笑让阿娆安心,笑容却比哭更难看。 阿娆心疼极了,忙软言安慰了她两句,便让人带着她去沐浴更衣。幸而自己住在这儿享受跟太子妃一样的待遇,热水是随时都有的。 连翘让人悄悄去魏国公府的院子里取魏清姿的衣裳,暗中把魏清姿回来的消息告诉告诉了魏国公夫人。 事情的始末还没来得及问清楚,阿娆的目光便被一件事物吸引了。 是方才她抱魏清姿时,魏清姿身上那件宽大的袍子滑落到了地上。此时阿娆才看清,这是件男子的外袍。 阿娆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 自从昨日和阿娆说完安贵妃的小动作,魏清姿满脑子都觉得刘月娘可疑,今日便格外的留意她。 刘月娘倒是如平常一般,一味躲着有心寻衅的郑莞,甚至提出要去别处稍偏僻的地方转转,只求不跟郑莞碰面。 “真是对不住,魏大姑娘,我给你找麻烦了罢?”刘月娘姿态放得极低,她低声道:“可是郑莞她们,我实在惹不起。” 魏清姿知道她处境确实艰难,且一时也没瞧出刘月娘哪里不对来,想着正好她没有机会对阿娆下手,就答应了她的要求。 是以魏清姿善解人意道:“也好,对于那种虽是都能发疯的人,远着些也好。” 两人便一路说着话往立半山的凉亭上走,从那里能将山脚下的风景一览无余。 谁知快走到凉亭时,刘月娘步伐不稳,一个趔趄没站稳。 “啊——”刘月娘忽然尖叫起来,魏清姿自是不能坐视不理,甚至她还眼疾手快的握住了刘月娘的手腕,想把她拉回来。刘月娘倒是上来了,没有掉下去。魏清姿却脚下一滑,往下面栽下去。 “魏大姑娘、魏大姑娘!”摔下来时还能听到上头隐隐传来的声音,仿佛是刘月娘无助的呼救声。 当魏清姿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从半山腰上滚了下来,周围是湍急的河水,幸而她手扒住了岸边的草,才没有被完全掉进去。 揉了揉自己的酸疼胳膊,魏清姿见上面有些红肿,严重的的地方已经擦破了皮,真真是懊恼又糟心。 此处不宜久留,魏清姿知道随时都会有人来,自己如今狼狈的模样,被人瞧见就不好了。 谁知屋漏偏逢雨,正在魏清姿穿着湿透的衣裳想往回走时,忽然听到了男子的声音。“美人儿、美人儿别走。” 还是青天白日的这人就像是喝醉了一般,声音都是醉醺醺的。 魏清姿不敢回头,可经过方才的折腾,她身上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踉跄跄的往反方向逃走。 偏生那人追她追得极紧,再加上魏清姿身上的衣裳不便,步伐越来越沉重,那人已经追上了她。 “美人儿、美人儿你别走啊。”魏清姿就是不肯转过头去,已经喝醉的男子却一心想要一亲芳泽,竟要搂着她亲近起来。 魏清姿积蓄起力量,狠狠的在男子的靴子上踩了一脚。 那男子吃痛,不由放了手。 本想趁机机会一鼓作气的跑回去,可魏清姿才没跑几步,又被那男子给追上了。 此时那男子的双眼已经变得赤红,显然是被魏清姿的举动激怒了。他嘴里开始不干不净的骂骂咧咧起来,一把攥住魏清姿的手腕,牢牢的攥住魏清姿的手腕。“你个不识抬举的小娼妇——凭你是哪个,本公子想要的人还从没有得不到的!” 魏清姿在女子中算是少有的懂得武艺之人,此时方才知道男女之间力量的悬殊。原先哥哥他们竟是让着她,她才觉得自己竟能打败哥哥—— 这时魏清姿终于慌了神,眼眶已经红了。 她没被男子的控制住的手拔下了自己的发钗,准备积蓄起力量来,狠狠的刺在他的手腕上。 可是还没等成功,拉扯间那发钗竟从她手中掉落,消失在了草丛中。挣扎间她和男子一同倒在了河水中,身上都湿透了。那男子站起来得快,力气极大的把魏清姿也拽了出来,狠狠的摔到了地上。 正在魏清姿绝望之际,忽然仿佛什么东西擦着她耳边被扔了过来,男子痛呼一声,忙去捂自己的眼睛,魏清姿趁机从他身边躲开。 “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丢暗器伤本公子——”那男子疼极了,骂骂咧咧的道:“赶紧出来磕头求饶——” 他的话音未落,却见第二件“暗器”飞了过去,他脸上顿时出现了两道清晰可见的血痕。 魏清姿忙四处寻找着暗器的来源。 不过片刻,只听见马的嘶鸣声响起,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一袭青衣的男子从林中飞驰出来。魏清姿心中害怕,不知来人是敌是友。 转眼间青衣男子便骑着马到了他们跟前,先去看了魏清姿。她听到马蹄声渐渐靠近,心弦不由绷紧。 “来,上马跟我走。”男子朝她伸出了手,声音温和似乎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清姿,别怕。” 那双手骨节分明、却有些过分消瘦了。 魏清姿终于认出了他是谁,眼中沁出了大颗的泪珠,胡乱点了点头。 第123章 “知越哥哥——”魏清姿双眼红彤彤的,说完她发现自己叫出口的,还是幼时的称呼。 姜知越微微一笑,一如当年般温暖。 还没等两人离开,一旁醉醺醺的男子却仍是不知死活的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没站稳,还要伸手去抓魏清姿的胳膊。 “怪不得不肯从本公子,原来是早有相好的在这儿等着——”脸上的伤口还在躺着血,他捂着脸,看起来便有几分狰狞。“你们这对奸夫淫——” 他的话没能说完,姜知越头都没侧过去,手腕一转,树枝便向他身上狠狠抽去。那男子猝不及防的摔倒在地上,惨叫声才发出一半,姜知越便从他身上的衣裳撤下一块布,塞到他口中,顿时便清静下来。 姜知越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袍,递给了魏清姿,温声道:“天气凉,你先披上。” 魏清姿更咽着道了谢,从他手中接了过来。 “清姿,来。”姜知越把手中的一截树枝递给了魏清姿,“有仇须及时。” 起初魏清姿有些茫然,旋即她察觉到姜知越是想让她出气时,顿时心中一热。虽然身上是冷的,一股暖流却顺着四肢百骸流淌。 她终于止住了泪,点点头。只是她发现姜知越仍保持着把树枝递过去的姿势没有动,忽然意识到姜知越眼睛看不见,故此她没出声,他只当她还没有回应。 方才他行云流水的出手救了自己,她一时竟忘记了——清俊的面庞比她印象中更瘦削了些,那双清亮的眸子,如今却是黯淡无光。 “怎么了?”姜知越微微侧过头,魏清姿没有动作,也没说话,他看不见,便不能判断出此时的情形。 魏清姿懊恼自己竟如此粗心大意,一时对登徒子恼恨倒抛在一旁。她忙从姜知越手中接过了树枝,用尽全身力气往他身上用力的抽过去。直到把那男子抽得满地打滚,呜呜咽咽的求饶,魏清姿才停下手。 一口恶气终于得以发泄,魏清姿心中的羞愤恼恨方才好了些。 “清姿,你先背过身去。”姜知越听到声音停下,对魏清姿道:“好了我叫你。” 魏清姿虽是有些不解,却依言转过身去。 姜知越不是完全看不见,能有微弱的光感,模模糊糊能看到些影子。故此他在那男子身边弯下腰,左右看不清,便动作粗暴、三下五除二的把他的外衣都扒了下来,捏起衣裳的一角,用力的抖落起来。 腰带、玉佩、荷包等物纷纷掉下来,直到抖落干净,姜知越才放手。只是他仍旧没叫魏清姿,单手轻轻松松的拎起被抽得打滚乱叫的男子,凭着感觉走到河边,把他丢了进去。 魏清姿只听到“扑通”一声,仿佛是什么重物落水似的。 “清姿,你来看看,这里头有没有你的东西。”姜知越走了回来,指着被他抖落到地上的东西让魏清姿来认。 这是魏清姿才明白了缘由,他怕自己有东西落在那人手中,往后查起来便说不清了。 魏清姿心中蓦地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 只是她来不及多想,忙照着姜知越的话去做。她仔细看了一番,果然自己的手帕混在了其中,魏清姿忙捡回来收好。 “知越哥哥,没有了。”魏清姿再次唤起这个称呼时,只觉得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等等。”魏清姿想起一件事来,忙低下头仔细寻找。“知越哥哥你方才丢的暗器是什么,我也一起带走,别让人发现是你——” 姜知越压着笑意,轻声道:“我还有许多,不必找了。”旋即他摊开手掌,只见掌心中还有三片树皮。 怪不得自己哥哥魏则衍总说知越哥哥厉害,他用树皮当暗器,竟也能伤人! 她从话本子上看到过,那些武林中的大侠摘叶飞花都能伤人,原来是真的。因那男子而起的阴霾顿时消散了不少,姜知越替她拨开了乌云,一束阳光洒了进来。 姜知越让魏清姿先上马,原本他想牵着马走,却隐隐听到不远处传来声音。“清姿,咱们得快些离开,我失礼了。” 说着,姜知越也翻身上马,提着缰绳,虚虚的环住魏清姿,策马往树林中快速撤离。 两人骑马时难免有肢体接触,魏清姿感觉自己像是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哥哥今日不在,我去联络太子殿下,把你送到柔选侍那儿。”姜知越的声音温和,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别怕,你不妨告诉柔选侍,让她帮你。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魏清姿用力点点头,想到姜知越看不见,便飞快的应了一声。 知越哥哥,多谢你。 她在心中默默的说着。 *** 当魏清姿沐浴完出来,阿娆和连枝一起帮她擦干头发,此时替她取衣服的人也回来了。 “国公夫人很担心大姑娘,奴婢说了大姑娘只是迷了路,现下已经回来,还请夫人先别声张。”小丫鬟按照离开前大家商量好的,回道:“夫人答应了。” 魏清姿胡乱点点头,方才沐浴时,她发现自己手腕上还有被掐出来的淤痕,只觉得恶心。 故此在连枝连翘想帮她换衣裳时,魏清姿婉拒了。阿娆看出她的异样,让连枝她们先下去,自己单独陪着她。 “清姿,是不是伤到哪里了?”阿娆拿出一个小巧的玉石圆盒,里头盛着如凝脂般的膏药,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药膏消肿化瘀的效果极好,我帮你涂上好不好?” 早在才见到魏清姿时,阿娆便发现她手腕上的淤痕,觉得心疼不已。那淤痕,一看就是被掐出来的。 想起姜知越的话,魏清姿也没觉得那么难堪。她乖乖的挽起袖子,让阿娆看到了手臂上几块青紫的痕迹,颇有几分触目惊心的感觉。 “一定很疼罢?”阿娆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尽量放轻了动作帮魏清姿涂药膏。 魏清姿却摇了摇头,微微笑道:“阿娆姐姐别担心,我一点儿都不疼。知越哥哥帮了我,现在我也已经出气啦!” 为了让阿娆知道她不是强颜欢笑,魏清姿语气也轻快起来。她轻描淡写的说了今日的遭遇,阿娆听得又是自责又是内疚。 如果不是世子在,清姿的清白就全完了! 无论那男子是有意还是真的喝醉了无意闯入——对清姿来说,这等传言出来,都是致命的打击。 “阿娆姐姐,这事与你何干,完全是我自作主张!”魏清姿看出了阿娆心中所想,忙道:“是我不小心摔了下去。” 阿娆迟疑了片刻,轻声道:“清姿,真的是你自己摔下去的吗?” 怎么都觉得刘月娘不大对劲儿。照理说魏清姿为了救她滑落下去,她应该立刻呼救才是,偏生她跑了回来。回来后的表现不像是着急,更像是心虚。 魏清姿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刘月娘一味往没人的地方走,那条小径上有湿滑的苔藓,自己已经提醒过她了—— 可是她为何会对自己有敌意?明明去年那件事她肯仗义执言,这回自己又为了她跟郑莞争执了一回,即便她不喜欢自己,也不该恨自己才对啊。 “这件事先不要声张。一会儿咱们仍旧出去时,你只说摔了个跟头,弄脏了裙子便绕路回来,正巧碰上了我的丫鬟。”阿娆想起太子的叮嘱,道:“咱们静观其变。” 魏清姿点点头。 若这真的是个圈套,针对的人到底是自己还是阿娆姐姐?一击不中,只怕那人还会下手。 阿娆帮魏清姿涂好药膏、魏清姿自己换好了衣裳。阿娆顺手帮她把头发绾好,拿出一支猫眼石的发钗,仍旧替她簪好。 “阿娆姐姐,怎么会在你这儿?”她又惊又喜的道。 沐浴时魏清姿便发现自己这支发钗没了,她才想着拜托阿娆让太子的人帮忙找一找,以免被有心人捡去用来做文章。 阿娆柔声道:“我在那片草丛中发现的,顺手就捡了起来。” “那个人——”在临出门前,魏清姿踟蹰了片刻,还是问道:“是太子殿下帮忙解决了吗?” 阿娆点点头,声音又轻又快道:“殿下的人发现了他,已经将他押了下去。别担心,很快就能弄清这个人的身份,到时候顺蔓摸瓜的查下去,定会抓住幕后主使来。” 魏清姿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实际上结果如何她已经不是很在乎了,已经有人帮她出了气,她也痛快的报了仇。 “阿娆姐姐,我的衣裳先别丢到,一会儿我自己带走。”魏清姿面上浮现出些许可疑的绯色,阿娆有些奇怪,也还是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她把他的外袍弄脏了,要洗干净还给他才是。 *** “殿下,可曾查清那人的身份了?”姜知越留在了太子院中,一同调查此事。 周承庭应了一声,道:“吴东纬,出身江南吴家。半年前来到京城,名义上是来探亲,实则是家里想要给他捐个前程。这些日来一直游手好闲、在京中花天酒地。” 江南吴家富可敌国,在京中也是和达官显贵结交甚厚,而最有名的人便是…… 姜知越回过神来,恍然大悟道:“这件事,是不是跟安贵妃有关系?” “极有可能。”周承庭淡淡的道:“他被你收拾得话都说不利索,却仍然坚称他喝醉了,方才发生了什么都不记得。” 姜知越冷笑一声道:“看来我下手重了,倒给他拖延的时间。” 周承庭眸中也闪过一抹冷意。 “不,依孤看你还是打得轻了些。” 第124章 在阿娆和魏清姿出门前,已经得到了关于这位“登徒子”的底细。 “阿娆姐姐,枉我还大言不惭说要帮你。”魏清姿苦笑一声,道:“看来这件事,原本就是冲着我来的。” 阿娆听到太子让福顺送来的消息后,也很快明白过来。 在才听说刘月娘和东宫的这点子“缘分”后,她也觉得安贵妃特特的安插刘月娘进来,大概是打的让刘月娘进东宫的主意。 正好这次出门,很容易制造些机会。 魏清姿曾发誓不会嫁入皇家,即便她不嫁给六皇子,自然也不嫁给三皇子。魏国公府还没有到站队的时候,只听命于皇上。 那时她以为连皇上都点了头,安贵妃也不会再生事端。 “清姿,这件事谁都没有料到。”阿娆忙柔声劝道:“以后防着就是了,咱们先解决眼下的事。” 魏清姿轻轻点了点头,面色如常的跟阿娆一起走了出去。 等两人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别人犹自还好,唯有两个人神色异样——郑莞和刘月娘。 “魏大姑娘好大的派头,我们都在这儿找你、为你担心,你却像没事人一样。”郑莞翻了个白眼,她原本是等着看好戏的,起码看到魏清姿狼狈不堪的模样也好。 魏清姿微微勾唇,不急不躁的微笑道:“劳你惦记,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弄脏了裙子,这才去换了一条回来。” “刘月娘说你从山坡上滚落下去——”郑莞狐疑的看了刘月娘一眼,仍旧对魏清姿道:“你们到底谁在撒谎?” 她的话音未落,刘月娘虽是竭力做出镇定的神色,手指还是不自觉的攥紧了帕子。 阿娆和魏清姿都瞧见了。 “许是月娘瞧错了。”魏清姿不动声色的道:“我确实踉跄了两步,因弄脏了裙子不想被人看见,才挑了偏僻的小路回去。” 阿娆也在一旁帮她作证道:“正巧我的宫女路过,就先把清姿带回了我的院子里。” 看着魏清姿好端端的在此处站着,郑莞信了多半是刘月娘大惊小怪。她觉得没趣,况且有阿娆在她也不敢太放肆,生怕阿娆记仇,便也带着丫鬟走了。 “魏大姑娘,实在对不住了,都是我的错。”刘月娘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我确实瞧见你滚落到山下……” 魏清姿眸光清凌凌的扫过去,看得刘月娘心中一阵打鼓。过了半晌,她才慢悠悠的道:“你确实看错了,否则你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我滚落下去,都不施以援手?” 刘月娘登时涨红了脸,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在场的人看着刘月娘的目光也透着些轻蔑,两人品性的高低立下。 刘月娘再想补救时,魏清姿从容的应对着别人的关心,她并未自讨没趣,远远的站在一旁。 阿娆眼角的余光望过去,刘月娘安安静静的站着,眼中似是闪过一抹恨意和不甘,一点儿否不像初见时怯懦的样子。 也对,安贵妃怎么会想把一个性格绵软的人往东宫里塞? 或许从竹林那件事开始,刘月娘就在示弱博取魏清姿的同情,她了解魏清姿直爽的性子,才故意示弱,好接近魏清姿。 后来的一切才顺利成章。 就这样轻轻放过她,确实有些不甘心。可若是细论起来,难免会影响到清姿的名声。 不过经过方才那一通宣扬,刘月娘的品性大概也要被传出些不好的说法。 当阿娆把魏清姿送回去时,她已经能笑着反而安慰阿娆。“阿娆姐姐,我已经出过气了,如今也不是很生气。你帮我向太子殿下道谢,没有殿下帮忙,我那狼狈的模样被人瞧见,只怕此时已是流言满天飞。” 阿娆含笑点了点头。 这件事就像是个小石子,在水面并没激起多少涟漪来,似乎就轻描淡写的过去了。 当夜,阿娆沐浴更衣准备就寝时,忽然听到细微的声响。 她没有留人在房中服侍的习惯,故此只有她一人。阿娆屏住了呼吸,凝神听着响动。她枕旁放着一柄如意,此时也紧紧的攥在手中,若是真有危险,她也不至于束手就擒。 正当阿娆浑身紧绷,随时都准备动手时,一道极轻的声音忽然响起:“阿娆。” 随即被子被掀了起来,来人看到阿娆手中还攥着玉如意,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不由轻笑道:“真把孤当成坏人了?” 来人正是一身夜行衣的太子殿下。 阿娆顿时松了口气,正是后怕的感觉犹在,她嗔道:“殿下,您吓死妾身了!” 周承庭手脚麻利的脱下了夜行衣,示意阿娆往里头挪一挪,他在旁边躺下。“孤还以为,若是孤不来,你会辗转反侧的等着孤。” 这是什么歪理?阿娆气鼓鼓的看着她,身体却诚实的给太子腾了地方。 “孤来找你偷情。”太子殿下理直气壮的道:“这是你说的罢?” 阿娆闻言,恨不得去回到过去让自己闭嘴。她不过随口提了一句,这事在太子这儿是过不去了。 “殿下!”阿娆怕被人发现,不敢大声说话,只得咬牙切齿的低声道:“您再提一次试试?” 原本该很有威势的话,偏生这语气这姿势,更像是撒娇。 太子殿下从善如流的摇摇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孤过来,是有事告诉你。” 阿娆有些不信的挑了挑眉。 “孤给吴东纬定了个酒后滋事的罪名。”太子殿下也没卖关子,痛快的道:“把他关了起来。” “殿下,妾身听清姿说,当时空无一人,您怎么给他定了滋事的罪名?”阿娆疑惑道。 周承庭淡然自若:“孤说他滋事,他就是滋事了。” 呃……阿娆愣了片刻,虽说听起来有些独断专行,太子这一言堂莫名有点爽是怎么回事。 被她“崇拜”的目光看得有点不自在,太子轻咳一声,解释道:“他不敢声张身上的伤是被姜知越打的,只说自己醉得厉害,什么都不记得了。” “既然什么都不记得,那他和孤的护卫起了争执,自然也不记得。” 阿娆不由拍手称快,吴东纬若是想要咬牙坚称自己是误入,只能说神志不清。这里本不该是他能来的地方,网罗他一些不敬的罪名,他也不能反抗。 “殿下,您这是一举两得呀。”阿娆明白过来,太子把吴东纬关押起来,更是为了看周承轩的人会不会把他捞出来。 周承庭微微一笑,面上露出“你知我知”的神色。 “周承轩很聪明,傍晚便带着人来找孤了。”周承庭有些遗憾道:“本来还想再审一审吴东纬,再挖出些东西的。” 周承轩知道吴东纬和自己的关系,很快就会被查出来,倒不如痛快的去向太子赔罪,纵然自己有些损失,太子也不好揪着不放。周承轩也料准太子为了保护魏清姿,不会提吴东纬酒后意图轻薄魏清姿的事。 “六皇子倒是干脆,懂得当断则断。”两权相较取其轻,阿娆叹道:“自然是清姿的名声更重要。” 不能狠狠的收拾他一顿为魏清姿出气,到底有些遗憾。 “已经揍过了。”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周承庭轻声提示道:“姜知越。” 阿娆这才回过神来,难怪魏清姿说已经出过气了。 她犹自思索时,发现太子殿下已经掀开被子下了床,正在重新把夜行衣穿上。 阿娆心里有点发慌,别是太子殿下生气了罢?她也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迟疑着是不是要叫住太子。 “怎么,舍不得孤?”周承庭收拾妥当,转身见阿娆的模样,挑眉道:“这么说,方才有人口是心非了?” 阿娆瞪圆了眼睛。 “偷情的精妙在于偷。”太子殿下语重心长的道:“若被人发现孤大喇喇的在你这儿不走,哪里还算得上偷情?” “早点睡罢。”周承庭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替她盖好被子,旋即便转身离开。 阿娆晕乎乎的躺下后,把今日的事在心中过了一遍,自是感慨万千。忽然她意识到一个问题,明日就回宫了,有话大可以回宫后说。太子特特的过来,似乎真的只是为了实践“偷情”? 自己就不该对太子心软! *** 第二日启程回宫后,阿娆才知道了一件宫中发生的大事。 宁嫔正在生产,可王皇后却跪在重华宫给皇上请罪,安贵妃等人都在廊庑上候着,没人敢进去。 “今日你赶路回来也辛苦了。”当阿娆去太子妃殿中请安时,姜妙把这事告诉了阿娆,又轻声叮嘱道:“那边正乱着,咱们不能过去。” 阿娆不明所以的看着太子妃。 “宁嫔仿佛是被庆和公主撞了一下,跌倒在地上才发动了。”姜妙叹了口气,道:“宁嫔先前传出胎位不正,本来这几日正请稳婆帮她正胎位。这回被庆和公主冲撞后,已经疼了近四个时辰还没能生下来,只怕是难产了。” 经历过生产的阿娆自是知道那种滋味,虽然她生呦呦时是顺产,仍有中九死一生的濒死感觉。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祈求上苍保佑宁嫔母子平安。 可是宁嫔怎么会被庆和公主撞呢?明明宁嫔是个聪明的女子,即便庆和公主不喜欢她,她也断不会被庆和公主的小把戏伤害。 理智上阿娆觉得宁嫔不会拿腹中的胎儿做筹码,可想到她肯为了靖北侯入宫,又想起了皇后对她的算计——哪怕只是流言,也是对宁嫔极为不利的。 猜到一种可能性,阿娆只觉得遍体生寒。 莫非宁嫔真的在赌? 第125章 重华宫。 浓重的血腥味儿从产房中传出,一盆盆血水被端了出来,里面只传来稳婆的声音,却未闻宁嫔的痛呼声。 王皇后仍跪在地上,周钧禹冷冷的看着她,未发一言。 “皇上,庆和的性子您知道,她虽是骄纵了些,却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王皇后心里愈发没底,开口求情道:“她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去撞宁嫔,其中一定是有误会。” “御花园里朕是亲眼见的,还能有假?你也不必为她开脱——”周钧禹心中一面惦记着宁嫔母子,一面又恨王皇后把庆和公主宠得不像话。 “有缘故就能去撞宁嫔?别说宁嫔是朕的人,哪怕是个宫女,她一个公主不学端庄娴雅,通身都是飞扬跋扈的气焰,你觉得她做的没错?” 王皇后的心不断往下沉。 哪怕她清楚定是宁嫔设计引庆和上钩,偏生她的时机地点都选得太好了,竟被皇上撞见了…… 她有心为庆和公主再辩解几句,却见皇上面色愈发难看。还没等王皇后想好该怎么说,忽然听到产房中一直没出声的宁嫔发出一声痛呼,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周钧禹忙站了起来,只见宁嫔身边的宫女丹桂抹着眼泪走了走来。 她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道:“稳婆和太医都说娘娘情形不大好,恐怕、恐怕娘娘和皇嗣只能保一个!” 周钧禹一听便急了,也不顾王皇后说产房血光之地不吉利,撩开帘子便走了进去。 产房中的血腥味道更浓,只见宁嫔形容憔悴狼狈的躺在床上,双腿被分开,肚子仍是高高隆起。周钧禹走近去看时,只见宁嫔唇瓣没有一点儿血色,脸色也苍白得厉害,额上布满了冷汗。 “皇、皇上……”宁嫔听到众人跪地请安的声音,费劲儿的睁开了眼。“您、您不能进来——” 话还没说完,宁嫔突然咬紧了嘴唇,把一声痛呼硬生生咽了回去。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断断续续道:“妾、妾身无事。您、您快出去罢。” 看着她柔弱懂事的样子,他想起了仍在为女儿一味狡辩的王皇后,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宁嫔面色苍白的笑了笑,虚弱的道:“妾身求、求您一件事。妾身没、没力气了,求您、求您保住妾身腹中的孩子。即便、便是妾身死了,也、也没有遗憾了。也、也不、不辜负您宠爱妾身这些时日。” “不许胡说!”周钧禹被她的话勾起了柔肠百结,忙安慰道:“宁嫔,朕等着你平平安安的给朕添个小皇子。” 周钧禹握着宁嫔的手,转过头对跪在地上的稳婆和太医厉声道:“若是宁嫔和皇嗣有半分闪失,朕要你们——” 他没能说完,感觉到宁嫔在拉他的手。在阵痛的间隙,只见宁嫔摇了摇头,“生、生死有命,都是妾身的命。皇上切不可迁怒,妾身知道皇上的心意,就、就足够了。” “请您出去罢。”宁嫔面上痛苦之色更甚,咬牙道:“妾身不愿您看到这等狼狈模样。” 说完宁嫔就闭上了眼睛,眼角沁出了大颗的泪珠。 周钧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心痛的感觉,他依言走了出去,目光冷冷的扫视过众人。“等到宁嫔平安诞下皇嗣后,朕重重有赏!” 本该是令人欢欣鼓舞的话,在此情此景下却显得分外心惊胆寒。如果宁嫔母子有了闪失,他们也没有好下场—— 隔着一道帘子,王皇后把里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心中也不由盼着宁嫔母子平安,否则皇上的雷霆之怒,定然会砸到坤正宫头上。 *** 各宫落钥前,阿娆得到的消息还是宁嫔难产,还没有生下孩子。 直到第二日阿娆去太子妃殿中时,得到了消息,宁嫔平安的生下了一个小公主,排行第九。 姜妙和阿娆也终于都松了口气。 “听说皇上很高兴,当场就给九公主定了封号,洗三时就要宣旨册封。”重华宫传来的消息,周钧禹给九公主选了“庆端”二字,出生起就有封号的公主,这还是头一份殊荣。 能有这个结果,就说明宁嫔赌赢了。 “庆和公主被罚宫中禁足,事情倒没有闹大。”姜妙对阿娆道:“听说宁嫔还给庆和公主求情,说不是庆和公主撞的,是她不小心跌倒,刚巧庆和公主就在一旁。” 宁嫔这招以退为进用得好,皇上未必愿意她真的告状、把事情闹得大,让旁人看皇室的笑话。宁嫔知情识趣,只会让皇上对她更怜惜。 “宁嫔娘娘那样聪慧灵秀的人,就这样在宫中虚耗青春,真是可惜了。”阿娆叹了口气,她想起宁嫔眼中闪着的水光和绝望、执拗,忽然觉得她有几分可怜。 姜妙微微颔首,轻声道:“或许真的是我舅舅那次……误了她的终身。” 靖北侯无意中的一次出手相救,宁嫔赔上了自己的一辈子。 “等过两日,你替我去瞧瞧她。”姜妙道。 阿娆点点头,应了下来。昨日回来匆忙,魏清姿的事还没来得跟太子妃细说,既是宁嫔已经平安生产,阿娆便把在清源寺发生的事告知了太子妃。 “多亏世子在,否则清姿的事就说不清了。”阿娆仍有些后怕,她心有余悸道:“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六皇子也要娶妃了,却仍不肯放过清姿。” 这件事的好处和风险一样大,只怕多半是周承轩不甘心,才铤而走险。 “不过也算有个好消息。”阿娆又道:“世子的眼睛,似乎恢复了些。太子殿下问过世子,世子说虽然还看不见,可能感觉到的光似乎比以前更强些了。” 虽说这只是小小的进步,却足以让他们充满信心,姜知越的眼睛是能治好的。 姜妙面上也露出了欣慰之色。 她即将离京,总归希望哥哥早日痊愈,她也就放心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殿外传来了通传声,是清泰殿的福顺来了。他神色匆匆的进来,给姜妙和阿娆见礼后,才恭声道:“殿下让奴才来传信,说是吴家的人拿着魏大姑娘的荷包去了魏国公府,说是他们家公子酒后对魏大姑娘不敬,上门去赔礼了。” 这哪里是赔礼,简直就是在毁魏清姿的清白。 姜妙和阿娆俱是一愣。 “这不可能,清姿亲口告诉我,当时她已经检查了吴东纬的随身物品,决计没有把自己的东西落在那儿。”阿娆不敢相信,忙追问道:“他们怎么就敢说是魏清姿的荷包?” 福顺回道:“荷包上的金坠子是内务司前年新制的些新鲜西洋式样,统共出来十数个各不相同的,皇后新年时赏给了公主和几个贵女,其中就有魏大姑娘。” 吴家分明是有备而来! 遇上宫中宁嫔难产,皇上一时无暇分心,安贵妃和周承轩便准备一鼓作气的坐实这件事。 一击不中,她们便留了这样的后手。 这荷包多半是刘月娘当时趁魏清姿从山坡上滚下去时,她趁机拿到的。 “清姿第二日说过她丢了些零碎的小东西,当时误以为是掉在山上或是河里被冲走了,虽命人寻找,可都没见踪迹。”阿娆咬牙道:“难怪六皇子得到消息后就去找殿下承认跟他有关,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当日不少人都知道魏清姿曾从山坡上滚落下去,再出现在人前时,已经换了衣裳。偏生那时吴东纬也喝醉了在河边闹事,加上这荷包作为切实的物证,足够让人浮想联翩了! 最可恶的是,吴家拿着这荷包辗转打听,才知道是魏国公府的大姑娘,简直是故意宣扬。还有人说,那日曾见魏清姿和一男子在一起,可魏则衍当时并不在此处。 “娘娘,殿下说世子已经站了出来,说当时和魏大姑娘在一起的人,是他。”福顺对太子妃道。 阿娆愕然之余,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世子目不能视,反而能再救清姿一次。 *** 云南王府。 当慕柯明接到张宗光传回来的消息时,先是不敢置信自己看到,他的手颤抖起来,几乎握不住一张薄薄的信笺。 他把短短的十来行字反反复复的看了几十遍,才压抑着心中的狂喜和激动,把信笺放下。 “去准备一下,明日我要出门一趟。”慕柯明吩咐下去后,才想起自己还要向父王解释出行的原因。 张宗光和马金成说太子选侍姜娆像极了明珠郡主,可毕竟谁都没见过成年后的明珠,若是他们判断错了,现在自己说出来,岂不是让父王再伤心一次? 他决定自己亲眼去京中去见上这位太子选侍一面,亲眼去看看她是不是自己的亲妹妹。 慕柯明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自己打开书架后的暗格,里头放着一个精致的雕花匣子,上面镶着透明的琉璃,隐隐能看清里头的东西,漆黑色的天鹅绒上摆着一只有着漂亮翅膀的蓝色蝴蝶。 他小心翼翼的取了出来,捧在手上静静的凝望着。 这是他欠明珠的,七年前他答应过明珠,去带她捉这种罕见又漂亮蝴蝶。 从那一日起,便是他和明珠兄妹七年的分离开始。 他想要补偿她。 第126章 事关朝廷重臣和皇亲,这件事仍是闹到了周钧禹面前。 周钧禹才得了小公主,本来心情不错,听说此事后很是不悦。他太明白周承轩想拉拢魏国公府的意图了,无论吴东纬是有意也好无意也罢,都和周承轩脱不开干系。 与这件事相关的人都被传到了正乾宫中,周钧禹要亲自审问。 太子、姜知越站在一处,魏国公、魏则衍站在一处,再旁边则是周承轩和吴东纬。 吴东纬头一次面圣,磕磕绊绊说完了当日的经过,只说自己酒后失德,想要求娶魏清姿为这件事负责。 魏国公和魏则衍自是怒不可遏,可纵然是杀了吴东纬,也不能已经产生的影响消失。 吴东纬看似揽下过错,实则想要让魏清姿没有退路。 周承庭看着跪在地上的吴东纬,心中还是有些奇怪。可这拙劣的手段势必触怒魏国公府,这是周承轩的主意么? “皇上,跟魏大姑娘在一处的人是臣。”姜知越站了出来,坦然道:“臣当时正在林中骑马,听到哭声过去,得知是魏大姑娘从山坡滑倒,微臣把马借给了她。后来遇上了太子殿下,便请殿下帮忙找人将魏大姑娘送了回去。” 若是和魏清姿在一起的人是姜知越,那就好多了。姜知越眼睛看不见,哪怕碰上衣衫狼狈的魏清姿,也不会让人浮想联翩。 周承轩虽是暗恨吴东纬这个蠢货没跟自己商量,就擅自行动。可这件事自己根本脱不了干系,也只得维护他道:“姜世子那也太恰巧发现了罢?倒像是刻意候着一样。” 周钧禹的目光看向了周承庭和姜知越,姜知越早就站在了太子那一边,若是想替太子拉拢魏国公府,也不是没有可能…… “六殿下说笑了,微臣双眼未能复明,自是不愿往人多的地方去,才选了在僻静的林子里骑马。若是殿下不信,大可以问清源寺的小师傅们,或许有人看见微臣送魏大姑娘。”姜知越答道。 他回话坦坦荡荡,反而令人更加信服。 周钧禹对他的话也信了大半,周钧禹知道周承轩想求娶魏清姿不成,一直都有心结。 “皇上,臣愿意相信姜世子的话。”魏国公站了出来,对皇上道:“大概是一场误会,还请皇上为小女做主。” 周承庭也站了出来作证。 一边是将魏清姿名誉置之不顾的吴东纬,一边是低调行事唯恐魏清姿名誉受损的姜知越,两边高下立现。 如果姜知越有心,完全可以让大家都发现他和落水后的魏清姿在一起,他想娶魏清姿,就十拿九稳了。 可是他没有。 周钧禹心情复杂的看着他。 “父皇,儿臣觉得此时还有蹊跷——”周承轩见有一边倒的形势,还想再挣扎。总不能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才开口,便被周钧禹打断了,周钧禹淡淡的道:“此事却是个误会,魏卿放心,朕会给你和魏大姑娘一个交代。” 魏国公和魏则衍虽是心有不甘,也只得谢恩。周承轩心中愈发不安,吴东纬则是吓得两股战战。 众人各怀心思的离开。 周承庭本以为周钧禹会命人去调查后,再解决这件事。当他晚上回到东宫后,便得知了这件事的解决结果。 “吴东纬这辈子功名是别想了,被皇上定了酒后寻衅滋事,关押六个月。”周承庭去了太子妃殿中,告诉了姜妙和阿娆。“吴家给魏国公府道歉,皇上亲自为魏大姑娘正名,并许诺魏国公,将来亲自为魏清姿赐婚。” 目前来看,也只能如此。 这事跟六皇子脱不开干系,事关皇家颜面,皇上也不想任由事情闹大。比起周承轩的人娶魏清姿,皇上一定更不愿意看到姜知越娶魏清姿。 京中的流言会很快平息下去,对魏清姿来说,也是个好消息罢! “偷了清姿荷包的人着实可恶。”姜妙想起逃过一劫的刘月娘,有些不甘的道:“偏生她从其中摘了出去。” 阿娆眨了眨眼,摇了摇头道:“刘月娘这事办得不漂亮。安贵妃未必想将事情闹得无法收场,可刘月娘把荷包给了吴东纬,也把六皇子的退路给堵死了,安贵妃会放过她?” 她提起安贵妃时,太子眸光微闪,他给姜妙使了个眼色,姜妙心领神会道:“罢了,总归恶人自有恶人磨。阿娆,你先回去陪着呦呦罢,我有话要跟太子说。” 阿娆不疑有他,行礼后自己先回了宜芝院。 “册封阿娆为才人的旨意很快就会下来,孤听说安贵妃已经说动了父皇,要刘月娘做太子嫔。”周承庭神色漠然,淡淡的道:“此事应该在去清源寺之前。” 若是放在此刻,皇上未必会答应。 “怪不得以刘月娘的身份,能一同去清源寺。”姜妙冷笑一声,忽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道:“殿下,我倒有个主意,既能阻止她入东宫,也能为魏清姿出一口恶气。” 周承庭有些不解的看着她。 姜妙微微一笑,自信满满道:“左不过这几日,皇上就会跟您提这件事了,倒是您就干脆的答应下来。” “想来安贵妃为了促成此事,定然做了万全的准备。到时候咱们只管放出流言,只说刘月娘德行有亏,又和太子、太子妃命格相克。本来我这就‘病’着,左右我也要‘病逝’的,何不借此机会……” 太子已经帮了她太多,这最后一次,就让她也帮一回太子。 “正好借机让我金蝉脱壳,岂不一举两得?”姜妙意识到自己把“死”挂在嘴边上,会让太子听了难受,忙改了口。 这计划倒是可行。 周承庭目露思考之色,姜妙觉得十拿九稳,已经在心中暗暗谋划起来。 *** 等到小公主的洗三礼过后,皇上下了旨意,册封宁嫔为宁妃。 这道旨意一下,后宫哗然。 原本后宫妃嫔们觉得,她封嫔已经是皇上格外的优容。若是生了皇子,封妃倒也让人心服口服。偏生她只是生了个公主,竟也晋了妃位! 这看似不合理的册封,却无人敢真的质疑。首先从皇后处就打住了,宁嫔被庆和公主撞倒在地上动了胎气,还为此难产——宁嫔封妃后,除了皇上的赏赐,王皇后是头一个送来贺礼的。 一时间重华宫门庭若市,热闹了好几日。 终于清静下来后,姜妙才让阿娆前去探望。若是东宫没表示,也实在不合情理。 “妾身恭喜宁妃娘娘小公主。”阿娆过去时,宁妃正在逗弄身边小床上的庆端公主。阿娆仔细端详了一番,称赞道:“小公主这眉眼看着像是随了您,将来定然也是个大美人儿。” 她知道宁妃不喜皇上,果然宁妃笑逐颜开,比听到先前旁人称赞像皇上高兴多了。 服侍在一旁的丹桂见了,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把小公主抱过去喂奶罢。”宁妃见小公主困了,吩咐奶娘把小公主抱走,喂饱了就哄她睡觉。 丹桂也识趣的带着一众服侍的人退下。 “娘娘,您身子没有大碍罢?”阿娆见没了人,才低声道:“您实在是太冒险了,妾身才听到时吓了一跳。本来女子生产就是过鬼门关,您还……” 宁妃听静静的听着,却没有说话。 阿娆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描补道:“是妾身失言,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不,阿娆。”宁妃唇畔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柔声道:“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 这些日子来,无论是来道谢的妃嫔或是她的亲戚,无一不夸她命好,得了皇上的宠爱,未来前途无量。还有人暗地里说她险中求富贵,最后赢了云云。 还没有人关心过她的安危。 “我还是有准备的,之前的胎位不正,只是放出去的风声罢了。”宁妃反而安慰阿娆,轻描淡写道:“跌倒时我护住了肚子,先前稳婆说我骨盆窄,可能生得慢些。本就演一场戏给他们看,如今看也成了。” 阿娆经历过生产,自然知道一切不会这么简单。稍有差池,便是一尸两命。 “王皇后想用谣言编排我,这捕风捉影的事,本就很难解释清楚。”宁妃淡然道:“她觉得我会万般遮掩,我偏偏要挑破。” 她先是在周钧禹面前表现出痴情来,产程最艰难时的“真情流露”,他应该是信了。而后在一面替庆和公主说好话,一面道出当日争执的缘故。 明明白白的让皇上知道,王皇后想诬陷她和别的男子有私情,她又是担心又是害怕…… 结果就是王皇后一败涂地。 “娘娘好谋略。”比起宁妃对自己的狠绝来,阿娆自叹弗如。“只是娘娘还是要保重自己为上,如今又有了小公主,您切不可再冒险了。” 宁妃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终是点了点头。 “阿娆,太子妃的病可好些了?”见今日姜妙没来,宁妃有些担心的问道:“先前听说是风寒,也该痊愈了罢?” 虽说她知道宁妃是站在她们这边的,可这等隐秘之事不好宣扬出来。她又怕说得严重了,宁妃会担心太子妃。阿娆只得先含混过去,很快离开了重华宫。 回到东宫时,还未进门,众人纷纷向她道喜。 阿娆有些奇怪,连枝快步走过来低声道:“选侍,正乾宫的公公来宣旨了,让您接旨呢。” 上一次接旨是她被封太子选侍的时候,阿娆赶紧换了件衣裳出来。 果然,这次的旨意是封她为才人。 第127章 被封为太子才人,并不能让阿娆发自内心的高兴。 宁妃也透了些风声,听皇上的意思,未来太子嫔的人选是安贵妃向皇上举荐的。 或许是她许久并未有回应,让安贵妃终于不再忍耐,决定在东宫安插上真正意义上自己的人。抬举了她,皇上钦定的太子嫔,太子也不好拒绝。 连枝帮她准备好了打赏用的荷包,一时间宜芝院里喜气洋洋的。 等到周承庭回东宫后,见阿娆神色如常的服侍自己更衣,一起用过了晚膳,两人陪着呦呦玩了一会儿。直到就寝前,周承庭见到的都是表现得完美无缺的阿娆,喜怒都藏在了心里。 当他处理完手头的公务,阿娆已经沐浴回来,此时正靠在贵妃榻上阖着眼养神,芳芷拿了布巾帮她擦头发。 周承庭给芳芷使了个眼色,芳芷会意的点点头,悄无声息的站了起来,把手中的布巾给了太子,自己轻手轻脚的撩了帘子出去了。 她的头发又厚又密,平时芳芷帮她擦头发,也要换几块布巾的,是以换了人后,本就有心事的她也一时没有察觉。 “芳芷,你让人去准备好热水,一会儿殿下也要处理完公务过来了。”阿娆睁开眼,就要起身接过芳芷手中的布巾,忽然碰到了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 没听到芳芷的声音,阿娆忙回过头去,发现手里拿着布巾的人,正是太子殿下。 “别动,头发还没擦干。”周承庭仍旧把阿娆回去靠在榻上,自己则是细细的帮她擦头发。“天气愈发凉了,不擦干了仔细头疼。” 阿娆身子紧绷起来,动作略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 “阿娆,今日皇上叫孤过去,问起了太子妃的病情。”周承庭手上的动作没停,轻声开口道:“说是要再派太医来,给太子妃瞧病。” 听到这件事,阿娆的心神都被转移了,她沉吟道:“娘娘已经卧床一段时日,皇上所有关心也正常。只是殿下可有把握?” 她捡着手里能帮上忙的几张方子都已经毫不藏私的交给了太子,太子自会找人帮太子妃掩饰身体情况,在皇上派来的太医面前蒙混过关。 “自然。”周承庭没有迟疑的应道:“等太医们过来会诊后,很快就会传出太子妃重病的消息。” 阿娆稍稍安心,太子做事向来妥当,定能万无一失。 “父皇还跟孤提了另外一件事。”周承庭换了一块干净的布巾,手中的动作不停,面上波澜不惊道:“周承珏、周承轩的侧妃们不日将入宫,说是东宫也该添人服侍了。” 阿娆感觉自己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可面上并无多少难过的神色,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她听见自己声音平稳的问:“皇上属意哪一家的贵女做太子嫔?” “这人你认识,刘月娘。”周承庭道。 太子的话音未落,阿娆不由急了。她挣扎着起身,对太子道:“殿下,您不能娶刘月娘做太子嫔!” 若是太子娶一对他有助力的高门贵女,阿娆觉得纵然心里不舒服,理智上也该替太子高兴。 且不说刘月娘是安贵妃要安插进来的钉子,只看她待魏清姿,便能看出此人着实心肠歹毒、品行不端。 周承庭把布巾随手放到一旁,神色闲适的望着阿娆,微微笑道:“阿娆,孤是不能娶太子嫔,还是不能娶刘月娘?” 阿娆顿时语塞,过了片刻才红着脸道:“妾身觉得刘月娘不大合适,不论出身她的德行有亏,会损伤东宫的声誉。” 如果刘月娘对曾出手帮过她的魏清姿有半分感激,也不会在陷害魏清姿不成后,又拿出荷包来再生一计。她知道魏清姿已经猜到是她做了手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魏清姿彻底毁了名声。 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都说完,见太子仍是不慌不忙的看着她,阿娆莫名感到一丝委屈。 明明自己在费心为他筹划,他竟还如此气定神闲。 “妾身去看看呦呦……”阿娆蓦地就要起身,胡乱编了个借口想要离开,却被太子抓住了手腕。 “孤还没表态,你就要恼。”周承庭把人拉到自己怀中,不肯放手。“你说得有理,孤有你就够了。” 阿娆被他圈在怀中动弹不得,强行挣扎倒更像是撒娇一般,很快也安静下来。 “阿娆,虽然有点难,可是孤还是希望……”周承庭低下头,认真的看着阿娆。 哥哥放开了她的手,从那一刻起,她曾经建立起的依赖信任就已经轰然坍塌。而六年之后,太子没有放开她的手,紧紧抓住了她。 “珠儿,我希望你能信任我。”周承庭声音不高,却重重的砸在她的心上。 阿娆红了眼眶,泪珠顺着脸颊无声的滑落,跌落在他的掌心。 她终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 太子妃的“风寒”迟迟未能痊愈,京中便隐隐有了传言,说是太子妃害了要紧的病,只是没有对外公布。 这日散朝后,太子被叫到了正乾宫,周钧禹正在等着。 “儿臣谢父皇好意。”当他再次提起让周承庭娶太子嫔时,周承庭先是婉拒道:“太子妃正病着,儿臣实在是没有心情。还是等她病好之后,再行册封……” 周钧禹和颜悦色的看着周承庭。 着实是有些巧了,他不久前跟安贵妃才商议了挑刘月娘作为太子嫔,太子妃好巧不巧就一病不起,刘月娘去清源寺也传出些不好的评价,就仿佛是太子再推脱一般。 “庭儿不必担心。”周钧禹如同全心全意为儿子考虑的慈父一般,温和道:“朕让你娶太子嫔,也是为了太子妃好。” 周承庭不解的看着他。 “朕找钦天监算过了,一个月后就是好日子,让刘家姑娘进东宫,也能为太子妃冲喜。”周钧禹好言劝道:“东宫添件喜事,太子妃心情一好,病也就能快些痊愈了。” 这话看似是无稽之谈,实则在情理之中。 如果周钧禹料定姜妙装病,那么太子嫔入宫后,她自是要打起精神来应对,不敢有松懈。如此一来,可不就是刘月娘嫁过去后,太子妃的病就好了? 周承庭简直想为周钧禹的谋划叫好了。 刘月娘此情此景下嫁入东宫,不仅是皇上亲自指婚身份更贵重些,又因为她的到来“治”好了太子妃的病,连太子妃都得对她客气三分。 “父皇如此为儿臣费心筹谋,儿臣焉能不从?”周承庭干脆的行了大礼,朗声道:“但凭父皇安排。” 周钧禹还以为要费些功夫还能说服周承庭答应,或许要半是威胁半是强迫。没料到他竟如此痛快的答应下来,一时间周钧禹都疑心他是不是有别的阴谋。 “父皇放心,儿臣回去后就找人收拾院子,准备迎娶太子嫔。”周承庭很是配合的道:“一个月的时候有些紧,不过儿臣曾闻刘尚书的孙女贤淑温婉,哪怕是仓促些,想来她亦是能谅解。” 周承庭的反应倒是让周钧禹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他本想今日就下旨,以免夜长梦多,可今日周承庭的表现,让他又开始担心。 “庭儿不用担心,朕会让内务司全力筹备。”周钧禹有些拿捏不定,暂且敷衍过去。 “多谢父皇。”周承庭坦坦荡荡的回道。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周钧禹却没有任何胜利的快感。 到底是哪里不对? *** 清源寺的事对姜知越并未产生多大的影响,皇上大概疑心他想求娶魏清姿,才快刀斩乱麻的解决了。 这几年的寻医问药仍未复明,对于自己瞎了这个事实,他已经能接受。 皇上试探性的问过他,对魏清姿的意思。他也断然回绝了,已经残废的他配不上那个娇俏灵动的小姑娘。 只是还有一丝淡淡的苦涩,萦绕在心头。 眼下他更记挂的是姜妙的病情,虽然太子亲口说过是流言,姜妙只是普通风寒,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世子,有人跟了小的一路,说是姜才人的故人,想跟您见一面。”姜知越从正在院中练剑时,身边的小厮长松神色匆匆的进来回话。“他让小的把这个交给您。” 今日他被姜知越派去城南的铺子里取东西,便感觉有人一路跟着他。他本想把人甩开,那人却在僻静的巷子里拦住了他,跟他说了这几句话。 满京城都知道阿娆出身安远侯府,这不是秘密。 姜知越接过了长松递过来的布袋,里头装着几个竹片。姜知越摸上去时,察觉到上头是凹凸不平的。他忙挨个摸索过去,发现竹片上有人刻了字。 大意就是若想知道阿娆身世的秘密,就撤了安远侯府西角门上的守卫,让他进来一见。 这人知道自己看不见,特意用了这个法子传信。而他肯亲来侯府,也说明了诚意。姜知越担心自己不理会,他会做出不利于阿娆的事情,果真依言让长松吩咐下去。 才到子时,姜知越在院子中的石桌旁气定神闲的品茶。 忽然他听到屋檐上似乎有轻微的响动,来人的功夫不错,几乎是悄无声息的潜入了院子。 “在下今日来,是想托世子一件事。”他开门见山的道:“请世子把这个交给姜才人。”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精致的雕花匣子,上头镶嵌的琉璃在月光下流转着光芒,只可惜姜知越压根看不见。 “还请您转告姜才人,只说这是一件迟了七年的礼物。” 第128章 听了他的话,姜知越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把手中的茶杯稳稳当当的放了回去。 知道阿娆是安远侯府丫鬟的人很多,可能准确说出阿娆离家时间的人却是没有。是阿娆自己告诉她们,她七年前因故离开家中,一路颠沛流离才到了京城。 此人兴许真的是阿娆的亲属。 “阁下还未道明身份,这礼我也不敢代她收下。”姜知越侧过头,只能看见月光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听他方才的谈吐,姜知越判断此人应该出身不低。 他会是阿娆的什么人? 见姜知越没有答应,慕柯明知道他心存疑虑。 安远侯世子殉国四年后,“死”而复生,回到京城的时候自己早就已经离开京城。即便如此,在得知姜知越目不能视后,他才敢自己亲自过来。 明珠避而不见自是有她的缘由,若是他贸然相认,只怕会令明珠反感。 如果太子才人姜娆真的是明珠,只要见了这蝴蝶,她自然能知道自己是谁。 慕柯明把匣子放了石桌上,语气诚恳的道:“世子尽可以让身边的人检查,匣子里是一只蝴蝶。至于在下的身份,若是姜才人见了这只蝴蝶,自然会知道。” 他话里话外避而不谈自己的身份,似乎是为了阿娆? 姜知越拿起了石桌上的匣子。 他虽是看不见,触摸到镶嵌的琉璃和雕花,做工十分精致。且入手的感觉沉甸甸的,用料都是极好的。既是一只蝴蝶能完好的保存七年……能留住这样的礼物,只能说明阿娆家中非富即贵。 想起先前阿妙提过,阿娆的谈吐和举止绝不是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姜知越心中已经信了大半。 “那好,我会亲自把这匣子送到东宫。”姜知越答应下来,他问道:“若是才人有回信,该如何联络阁下?” 慕柯明心中感激,忙道:“多谢世子!在下暂居京城西边的福来客栈,世子派人去找一个叫张成的人便是了。” 姜知越点了点头。 既是已经达成目的,慕柯明也没有再多做停留,仍旧照着来路悄无声息的离开。 “长松,你看看匣子里究竟是何物?”姜知越示意长松打开匣子。 长松接过来依言打开后,只见里头放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仿佛虽是都能振翅飞走。翅膀的颜色很是特别,月光下似乎散发着幽幽的蓝色光芒。 “世子,是一只蝴蝶。”长松细细的检查了一番,并无夹层,也没有藏着任何字条。他很快合上了匣子,低声回道:“样子很是别致,小的在京中还没见过。” 姜知越把匣子自己收好,对长松道:“明日我去东宫见太子,把夫人要给太子妃的东西准备好。” 长松答应着下去了。 *** 琢玉宫。 散了朝后,周承轩见太子被叫到了正乾宫,他便去了安贵妃宫中。 “母后,父皇可曾来过您这儿?”周承轩担心的问道。太子嫔的人选一日没有下明旨,他就不能安心。“父皇没有改变主意罢?” 安贵妃蹙着眉,脸色不大好看。“你父皇十日里倒有七八日都在重华宫,说是去看小公主。后宫里现放着嫡出的公主被罚禁足公主抄写女四书,宁妃还真是厉害。” 原本她想挑拨王皇后和徐婉宁之间的矛盾,故此给王皇后提供关于徐婉宁的传言,以图杀一杀徐婉宁愈发嚣张的气焰。偏生王皇后事情没办成,庆和公主倒先被徐婉宁给利用了。 形势急转直下,徐婉宁反而扳回一局,不仅洗清了对自己不利的谣言,更是晋了妃位。 皇上对她更是怜惜,荣宠更胜先前。 “母妃,在魏清姿的事情上吴家已经失败了,刘月娘入东宫的事断不能再有闪失。”周承轩又是不甘又是不安,他有些焦躁的道:“吴东纬这个蠢货,竟背着咱们自作主张!” 安贵妃心中也暗恨他办事不利,却也不希望儿子跟吴家生分。只得缓缓道:“暂且说是误会倒也能搪塞过去,且吴家的根基在江南,也不是那么容易动摇的。” 听她提起江南吴家,周承轩也顾不得计较太多,不由道:“母妃,慕柯容又派人送了信来,他还在等着咱们的回信。” 得知安贵妃母子不知道真相就不帮忙,慕柯容无奈之下,只得把自己的计划半吞半吐的告诉了他们。加上了半真半假的描述,倒也像极了真事。 慕柯容只说自己先一步找到了慕明珠,只是为了控制她、让她以后都听自己的话,才准备给慕明珠安排这七年中的经历。最要紧的是经历要清白,好让慕明珠能顺利成章的回归郡主之位。 按理说慕明珠死后被追封为明珠公主,或许她的身份能再显赫些也说不定。 安贵妃和周承轩对他密信中的解释信了多半。 “慕柯容说,他查到慕明珠遇难那一年,正好吴家有人从云南离开,时间倒也都对得上。”周承轩也动了心。 云南王也不是好糊弄的,对于周承轩来说,成功了能得到云南王府的支持,失败了同样代价也很大。 若不是吴家出了事,他还没能下定决心答应慕柯容。 “母妃,您想想,父皇已经对吴家的印象不好了。”周承轩劝道:“如果他们能得到云南王府的人情,想来父皇为了安抚云南王,也会对吴家优容几分。” 安贵妃心里也开始动摇。 皇上本来同意了她的提议,选刘月娘作为太子嫔,这次皇上下旨,太子没有回绝的余地。皇上已经单独找刘尚书谈过,如果不是出了吴东纬的蠢事,多半已经下旨了。 她不知道此时皇上的迟迟不下旨,是否因为刘月娘是她举荐的人选。 “轩儿,你千万要小心。”安贵妃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道:“不能让你父皇察觉这件事你在背后操纵。” 周承轩已经在心中想了千次百次,信心满满的应了。“母妃放心,即便真的出了问题,也只是慕柯容找错了人。当年吴家在云南做生意,也是赫赫有名。在当地采买些女孩子做丫鬟,也是再寻常不过的。” 安贵妃终于点了头。 “这件事你看着安排,不能再出现上回的纰漏。”安贵妃叮嘱他两句,又唇角微翘冷笑道:“刘月娘的事母妃来想办法,你父皇金口玉言答应了,岂能出尔反尔?” 虽是没有扳倒徐婉宁,王皇后在皇上面前却是没讨好。 让王皇后和周承珏在皇上面上失势,也不枉她苦心安排一回。 皇上没有更好的人选,只能答应她。 *** 当阿娆和太子一同从太子妃处出来,时候尚早,太子罕见的没有去清泰殿,反而是陪着她直接回了宜芝院。 “殿下,您只跟夫人和世子说娘娘并无大碍,他们在外头听着沸沸扬扬的传言,也未必能真的放心。”进了屋子后,周承庭便屏退了房中服侍的人,只有他和阿娆两个。 阿娆并没有觉出异常来,一面服侍着太子换下常服,一面低声说道:“找到合适的时机,也该稍微透些风声给他们。” 周承庭微微颔首,显然心思不在上头。 过了片刻,他才斟酌着开口道:“阿娆,今日姜知越进宫了。” 阿娆有些狐疑的看着太子,不知道他是何意。她自然知道世子进宫,还送了许多夫人准备的补品,连她也有份。 “他受人之托,带了件东西给你。”周承庭有几分语焉不详的迟疑,倒让阿娆更加糊涂了。 “殿下?”阿娆不解的道:“夫人命人带来的东西,妾身已经收到了。” 周承庭没有说话,转身打开了书案上放着的一个红木匣子。 他打开后,把匣子捧到了阿娆面前。 阿娆忙看过去时,发现红木匣子里还有一个紫檀木的匣子,上面镶嵌着琉璃。 她的笑容凝固在唇边,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个纹样,有种陌生的熟悉感。她只觉得头愈发疼了起来,闭上眼睛时,那些画面又浮现在脑海中。 “珠儿画得真好,娘一定会喜欢。” “你放心,哥哥会命人照着做个一模一样的给你,保证你满意!” 眼前的紫檀木匣子,分明是她准备用来装送给张侧妃的生辰礼物,因她想要特别的,便自己亲自画了大概的样子,她的大哥慕柯明答应找人帮她做。 阿娆眼睛死死的盯着匣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手指发颤的拿起了匣子。 “殿下,这个匣子您是从哪里得来的?”阿娆目光中充满了哀伤和难过,她的声音也开始发抖。“不、不对,该问世子是从哪里得来的?” 见阿娆的反应这么大,周承庭隐隐猜到了这匣子的来历,他只得轻声把姜知越告诉他的经历转述给了阿娆。 不知阿娆是否听进去了,她盯着匣子看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的,猛地打开了匣子。 里头放着一只精致漂亮的蓝色蝴蝶,十分珍稀。不说在京中没见过,哪怕在云南境内也是极为罕见的。 当年她就是被这一只蝴蝶骗着,离开了王府,遇上了自己的灭顶之灾。 阿娆凝视许久,几近于失神的望着。可两行清晰可见的泪痕出现在了她的脸上,泪珠滑落腮边。 “阿娆……”周承庭心疼的握住了她的手,却见阿娆忽然笑了起来,比哭更难过。她猛地的把匣子合上,丢到了一边。 该收这份礼物的,不是她。 “若是不想见,就不见了。”周承庭柔声道:“孤去会一会他。” 看阿娆的表现,周承庭早就猜到了送礼人的身份。 阿娆摇了摇头。 “我去见他,我们兄妹间……如果还能算得上兄妹的话。”她如梦呓般低语,苦笑道:“也该有个了结了。” 第129章 阿娆表现得很是平静,似乎突然出现的哥哥对她并未产生半分影响。 可周承庭却发现,阿娆一个人发呆的时候更多了些,房中无人时,阿娆会把匣子拿出来,凝视着里面的蝴蝶,不声不响的能看上许久。 这是阿娆最深的心结所在。 在她表达了想要见面的意思后,通过姜知越很快传来会回信。地点定在安远侯府,阿娆以替太子妃探望安远侯夫人的名义回去,慕柯明也在姜知越的安排下低调的进侯府。 “才人,您看明日回侯府,您穿哪件衣裳回去?”芳芷打开箱笼,取出了几套衣裙。眼下太子妃正病着,才人也不好穿得太明艳,她拿出来的俱是素雅颜色的衣裳。 藕荷色、淡粉色、鹅黄色、天水碧、明蓝色…… 阿娆漫不经心的扫过去,目光忽然落在了一件明蓝色织金绣折枝花卉的褙子上,不由鬼使神差的道:“就是它罢。” 芳芷没看出阿娆的不对劲儿来,依言挑出了褙子,又念叨道:“既是选了明蓝色,配一条鹅黄色或是梨花白的绫裙也不错,您看呢?” 阿娆随手指了一条梨花白的裙子,芳芷拿出来挂好后,结香又捧出了首饰让阿娆挑。 “随便挑两支赤金珍珠的就罢了。”阿娆没什么心思,本不再想看,却忽然又叫住了结香。“还是拿过来罢。” 结香依言把首饰匣子递了过去,趁着阿娆正在挑,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才人的表现很是奇怪。 待到一切都准备妥当后,阿娆说累了要小憩一会儿,让身边服侍的人都先退下,自己搭好薄被在床上歪下。 浑浑噩噩间,她感觉眼皮渐渐沉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她知道是在梦中,可只是醒不过来。 “珠儿,你想送娘什么生辰礼物?”大哥慕柯明笑着问她。 她看到年少的自己苦恼的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颇为纠结的道:“还没想好,之前送的都是父王赏赐的,好没意思。过年时我看娘就更喜欢四姐亲手绣的荷包,可是我还没学好。” “你送的东西,娘都会喜欢的。”慕柯容柔声安慰了她一句,随后又提了许多建议,她都不太满意。 慕柯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他轻声道:“珠儿,我知道有一处能捉到珍稀漂亮的蝴蝶,如果运气好能碰上捉来送娘,岂不比父王赏赐的那些东西更有诚意?” 她对大哥的话从来都没有过怀疑,闻言忙点点头,那双漂亮的眸子神采飞扬,她快活的道:“多谢大哥!” “可是……要不你就别去了,哥哥帮你去找好不好?”慕柯明似是有些为难,犹豫道:“若是父王知道我把你带到郊外,只怕不会答应……” 那会儿她满心都是想让哥哥带她去捉蝴蝶,眨了眨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哥哥,我去跟父王说,只说去庄子上小住两日,父王一定会答应的!” “哥,你就答应我吧!”她讨好的看着慕柯明,晃了晃她的衣袖。“带我去好不好?” 就像是耐不住妹妹的磨,慕柯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她就如同翩跹的蝴蝶一般,那道俏丽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上。慕柯明知道她是去父王的书房,珠儿有特权,能随意出入云南王的书房。这是其他子女没有的殊荣,慕柯明心中也不由有几分羡慕。 看向慕明珠的眼神多了些复杂难言的神色。 在梦中,阿娆看着未及弱冠、仍是少年人模样的哥哥,心一寸寸冷了下来。 那时的自己断断想不到,接下来还有灭顶之灾等着自己。 场景倏的一转,阿娆眼前出现的又是遭遇流寇的郊外。 那惨烈的场面在当时她并未瞧见,她被奶娘牢牢的护在怀中,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半点声音来。 如今在梦里,阿娆看到了随自己出门的侍从,身首异处的惨状。猩红色的鲜血铺天盖地的洒下,惨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郡主,您千万别回去,快跑!”奶娘在自己耳边用力的说,“大郡王和张侧妃在打您的主意,奴婢亲耳听到他们说话,没想到竟是真的!” 奶娘看着自己,留下自责又悔恨的泪水。她想着张侧妃是小郡主的亲娘,虎毒不食子,张侧妃至多是想利用小郡主在王爷面前争宠罢了。 万万没想到,两人合谋之事,竟是要用小郡主的命去赌。 小郡主不过是生得漂亮、又得王爷的宠爱,这些竟成了小郡主的催命符。 那一回若不是得小郡主出言相助,恐怕自己一家已经没了性命,小郡主的恩情,她必须要报答。 说着,她把慕明珠交给了大丫鬟杏枝,忍着泪脱下了自己女儿翠翠身上的衣裳和首饰,捧到了慕明珠面前。“小郡主,委屈您了。” 那时才过完十一岁生辰没多久的自己,已经被接二连三的打击弄懵了,从小被娇惯着长大的小郡主,何曾经历过这些风浪! 慕明珠身上的衣裳、头上的首饰也被脱了下来,奶娘先含着泪帮她换好,才抱着她的衣裳离开。 奶娘深深的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说了句“快跑,保重”,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阿娆看见奶娘的女儿翠翠被换上了自己的衣裳,很快她什么都看不见了。等她再睁开眼时,却看到奶娘举起一块石头,手上如同被牵住一样,迟迟落不下去。 奶娘泪如雨下,咬了咬牙,才把石头狠狠的往翠翠脸上砸去。 她被吓傻了,浑身不住的发抖。杏枝把她搂在怀中,按下她的头不让她看。 “不要——” 那时怎么都发不出任何声音的自已,终于在梦中喊出了声音。 “阿娆,你怎么了?” 忽然一道熟悉男声响起,被困在梦魇中的阿娆睫毛颤动,紧闭的眼睑下眼珠不住的动着,眼角还滑落出大颗的泪珠。 她终于能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太子殿下焦急的脸,他见阿娆醒来,才暗暗松了口气,忙问道:“阿娆,可是做了噩梦?” 阿娆怔忪的看了一会儿,回过神来自己是在东宫。 到底哪一处才是梦境? “阿娆,别勉强自己。”周承庭用手指轻轻拭去阿娆脸上的泪痕,心疼的道:“缓缓再见他罢,也不急在这一时。” 阿娆没有说话,只是钻到了太子的怀中,格外的依赖他。 周承庭轻抚她后背,无声的安慰着她。 于此同时,他在想着偷偷跟着阿娆一起去的可行性。 *** 慕柯明没想到她会如此痛快的提出主动见面,他还以为自己要花上很大力气才能跟她见上一面。 约好时间的前一晚,他一夜都没有睡,脑海中浮现的都是从幼童到少女的明珠,看着粉嫩的小团子,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初现未来绝色的模样。 明珠从云南一路颠沛流离进京,一定吃了许多苦头,她可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小郡主,竟都熬过过来。 一晃七年过去,如今她也是做娘的人了。 天蒙蒙亮时,慕柯明才合了会儿眼,很快又起身换衣裳。 过了辰时,姜世子的人已经到了他的落脚处接他去侯府,慕柯明压下满心的激动,还有一丝忐忑——虽然猜到太子才人姜氏该是他妹妹没错,可是没有亲眼所见,仍是不敢确定。 直到他在安远侯府的一处院落里,见到穿着明蓝色褙子、梨花白绫裙的阿娆时,蓦地就红了眼眶。 在明珠出事时,也穿了明蓝配梨花白的衣裙。 当阿娆转过身看向他,慕柯明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全都更咽在了喉咙中。 那张堪称绝色的面容,依稀还能看出她年幼时的模样。可那双漂亮的眸子中,神色已经全变了。原先全然的信任依赖,已经变成了冷淡和疏离。 慕柯容只觉得如坠冰窟,他心里开始发慌,眼前的一切比他预想中还要糟糕。 阿娆微微福了福身,平静无波的道:“大郡王。” 慕柯明愣了一下。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见面时的情景,他情愿妹妹恨他骂他,哪怕是提剑指着他要他的命,比起此刻的冷淡,也更让他好受。 “珠儿——”慕柯明声音颤抖道:“珠儿,是哥哥对不住你——” 阿娆却冷静得可怕,她微微一笑,淡淡的道:“大郡王您言重了。更可况明珠郡主在七年前已死,如今只有姜娆。” 慕柯明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万箭穿心。 珠儿竟怎么不肯认他。 “珠儿,当年的事是哥哥错了。”慕柯明艰涩的道:“当年我实在没料到会有流寇,我当时是想要回去救你,可是却被人缠住了——” 他手忙脚乱的解释着,可对上阿娆漠然的神色和那双洞悉一切的眸子,他便不由住了声。 再多的解释都是多余。从他决定利用自己的妹妹那一刻起,就已经不配再得到她的信任。 “大郡王,过去的事,一笔勾销对你我都好。”阿娆唇角微翘,眼神清冷。“对当年之事,我会守口如瓶,也请你不要打扰我的生活。” 说着,阿娆拿出了那个精致的紫檀木雕花匣子,仍旧递给了慕柯明。 “这个匣子,您还是收回去罢,它的主人不该是我。”阿娆眨了眨眼,把眼中泛起的水光给忍了回去。她高高的仰起头,轻笑一声,道:“该收到它的人,是七年前的慕明珠,而不是我。” 慕柯明有些不敢置信的抬眼,仿佛在看着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第130章 “珠儿,哥哥承认,当年是我一时起了歪念。”慕柯明不敢奢求妹妹的原谅,可他仍想让妹妹知道真相,他本意并没有想伤害她。“我得知慕柯容要有所动作,我鬼迷心窍的想要趁机扳倒他,才想着将计就计……” 阿娆静静的看着他,奶娘说的没有错。 即便自己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可听到哥哥亲口承认,阿娆感觉自己的心还是一寸寸沉了下去。 明明此时晴空万里,日光充足是一日里最暖和的时候,她也穿着厚厚的衣裳,可那寒意还是从心尖儿上蔓延开来。 她觉得冷。 被至亲之人欺骗和背叛……比起慕柯容想要在她身上捅刀子,更要狠得多。 “大郡王,你该道歉的不是我。”阿娆唇畔始终噙着一抹浅浅的笑容,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 阿娆越是冷静淡然,慕柯明就越发感到锥心之痛。 自己那个爱撒娇的小妹妹,那个只要自己逗她,就会甜甜笑起来的小妹妹,已经被自己害死了。 “珠儿,哥哥的错,哥哥不敢辩解。”慕柯明上前一步,不肯去接阿娆手中的匣子。“可是你连父王母妃也都不肯认了吗?为何非要咒自己?他们和同这件事没有半点关系,都是我自作主张——” 阿娆深吸一口气,面上那层浅浅的笑容终于不见了。 “大郡王方才没有听清我的话么?”她歪了歪头,那双漂亮的眸子依旧清澈见底。“我说,明珠郡主死在了七年前,我还好好的活着。既是为人,自然有父母的。” 听了她的话,慕柯明心中又燃起一丝期盼。 父王最疼爱妹妹,即便妹妹对自己有怨恨,绝不会牵连到父王身上。 “珠儿,你不知道,在你出事后几日,父王亲自带着人不眠不休的去找你。即便你的——”慕柯明顿了顿,又道:“即便那具‘尸身’被送回了王府,他仍不肯相信。” 慕靖渊不顾上勃然大怒,心急如焚的去找女儿,倾尽云南王府之力,几乎把云南境内翻过来一遍。 此后有近一年的时间,他只宿在书房,不迈入后院一步。 阿娆心中钝钝的疼了起来,她远离云南,最对不住的就是父王。 “待到合适的时机,我会去找父亲说明。”阿娆咬了咬下唇,应道:“我当然会认父亲。” 慕柯明不由睁大了眼睛,愕然的看着她,旋即从心中涌起狂喜。 “只是,明珠郡主已经死了。”阿娆抬眼,静静的看着他。 “珠儿,你要放弃你郡主的身份?”慕柯明急了,忙道:“珠儿,我听说了,你如今是太子才人。如果你不恢复郡主身份,往后太子登基,你的位份要怎么办?” 阿娆听到自己用冷酷又平静的声音,淡淡的道:“哥哥是替我不甘心,还是替自己不甘心?” 慕柯明还没来得及为妹妹肯重新叫他“哥哥”而激动,旋即便被打落到深渊。 “明珠郡主是云南王的掌上明珠,外头传言,云南王迟迟不立世子,就是迁怒到了两个儿子身上。”阿娆目光锐利的审视着慕柯明,唇角翘起一个冰冷的弧度。“若是明珠郡主回王府,又能说出当年的真相,是二郡王慕柯容想要对她下手……” “哥哥,你需要的是找回妹妹,还是需要明珠郡主?” 慕柯明从未有何时像此刻一样感觉到绝望,如此才真切的觉得,他是失去了妹妹。 珠儿不再信任他。 “珠儿,我只想把你带家,没有别的意思。”慕柯明嗓音干涩的勉力解释着,对上明珠似笑非笑的神色,愈发觉得悔不当初。“珠儿,你吃了许多苦,哥哥想补偿你。” 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似乎能映出他曾经不堪的行为,映出他心底的恶。慕柯明闭了闭眼,终究是他无颜见明珠。 他没有注意到,阿娆垂在身侧的右手,已经紧握成拳。 “我知道,无论从各个方面考虑,哥哥无意置我于死地。”阿娆放缓了语气,道:“可是终究有许多人,因此丢了性命。” 虽说阿娆只是在平静的陈述事实,可其中讽刺之意,让慕柯明羞愧的低下了头。 “刚开始遇上流寇的时候,翠翠害怕的抓着我的手,我安慰她,我哥哥就在不远处,我告诉她不要怕,哥哥一定回来救我的!”从开始都表现得过于平静的阿娆,终于泄露了心中的情绪。 “后来我的马车中飞进了一柄长剑,贴着杏枝的脸插在了小几上。我们四个在逃跑时被冲散了,翠翠被人抓走。奶娘让我不要回头,叫杏枝带着我先藏起来。再后来……我亲眼看着,奶娘抱着咽了气的翠翠恸哭,可她很快又忍着泪给她换上了我的衣裳,用石块砸烂了她的脸!” 阿娆红了眼眶,眸子中闪着盈盈的水光。 这些话,阿娆一直藏在心中,那日的场景在她梦中反复重现过无数次,每一次她都是满脸泪痕的醒过来。 一场真实的噩梦。 “珠儿——”看着妹妹伤心欲绝的哀痛神色,慕柯明忍不住上前,将妹妹抱在了怀中。“是哥哥不好,是哥哥错了!” 慕柯明从未像此时一样懊悔当初自己愚蠢的举动,是他害珠儿陷入了一场醒不来的噩梦中。 那双幼时牵着她的大手,如今正帮她拭去脸上的泪。 阿娆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哭了。 她挣开了慕柯明的怀抱。 那双大手依然干燥温暖,可是在那一日,他放开了自己的手。 “如果哥哥真的觉得对不住我,就保守这个秘密。”阿娆退后一步,犹自沾着泪痕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初见的淡漠。“慕明珠已经死了,哥哥也不必再找。” 慕柯明说不出拒绝的话。 “珠儿,哪怕为了你自己,你再考虑考虑。”慕柯明踟蹰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道:“往后你会吃亏的。” 自从得知慕柯明找到自己后,除了关于往事的恨和怨,再有她考虑的就是眼下的局面。 她必须要让慕柯明打消找回她的念头。 “明珠郡主死而复生,在东宫悄无声息的过了三年后,又成了太子的妾。”阿娆眉目间尽是沉静之色,她淡然道:“若说云南王府和太子没有暗中勾结,任谁都不会相信。” “而日后太子登基,本就是众望所归、天命如此。”她死死的盯着慕柯明,掷地有声道:“我不愿让太子殿下的帝王之路,染上任何不堪的阴谋诡计。” 慕柯明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此时他才明白了珠儿肯见他的缘故,归根到底还是为了太子。 珠儿怕他走漏了风声,怕对太子产生不好的风评,即便心中有再多的不甘不情愿,还是见了他。 “珠儿,你为了他如此,值得么?”慕柯明看着妹妹,心如刀绞的道:“东宫已经有了太子妃,我听说很快太子又要迎娶太子嫔,你将如何自处?” “你甘愿为了他,放弃云南王府的郡主身份?” 他不想承认,妹妹为了一个男子如此,哪怕那个男子将成为天下最尊贵的男人,他也觉得嫉妒。 阿娆蓦地笑了。 那笑容不同于方才的冷淡敷衍或是嘲讽,干干净净,纯粹得令人心碎。 “那一日,风很大,雨也很大。”阿娆声音很轻,慕柯明却觉得重如千钧,一字字砸在了他的心上。“一如七年前的那日。” “想来哥哥也听说了,我险些在京郊的山体崩塌中丧命。” “命悬一线时,是太子回来救了我。” “哥哥,你想问原因,很简单。”阿娆深深的看着他,唇边的绽出一抹笑容,泪珠却落了下来。 “因为他没有放开我的手。” *** 阿娆很快离开了院子,去陈氏院中探望。慕柯明失魂落魄的向姜知越道谢后离开了安远侯府,手中紧紧的拿着匣子,仿佛那就是他最后的支撑。 姜知越虽然看不见,却也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这场谈话未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夫人,外头只是谣言传得凶,娘娘身子并无大碍。”阿娆重新理了妆容,虽说眼角还有淡淡的红痕,已经不大能看得出来。“您不必担心,娘娘好了就来看您。” 陈氏听了阿娆的话,稍稍安了心。她也怕姜妙反过来担心自己,也没敢深问,便又问起了呦呦来。 “这会儿最是孩子省心的时候,等到他会爬会走时,他身边就得多添几个人了。”陈氏微微笑道:“银柳手巧,做了几件小玩意儿还能勉强入眼,你带回去给呦呦罢。” 阿娆笑着都应了。 为了让陈氏宽心,阿娆说了几件呦呦的趣事,陈氏的笑容便一直深到了眼底。 在她心里,呦呦和姜妙亲生的儿子也差不离了。她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只怕难有自己的孩子,能有呦呦记在名下、养在身边,也算是圆满了。 “我听说,皇上似乎定下了太子嫔的人选?”陈氏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这件事不是秘密,很快就会在京中传开。 阿娆点了点头,轻声道:“是,皇上已经找太子殿下谈过了。” 陈氏顿时也生出几分危机意识,即便姜妙无心于东宫,也不能让人鸠占鹊巢。 “阿娆,等到娘娘病好后,不如就安排认亲的事罢。”陈氏看着阿娆,柔声道:“在我心里,已经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侯府就是你的家。” 当陈氏提到“家”这个字眼时,阿娆心中尖锐的痛了一下。 很快她露出笑容来,点头痛快的应了下来。 第131章 慕柯明回到客栈时,已经不想再去掩饰自己消沉的神色。 张宗光和马金成见状,便知道这次见面不顺利。大郡王走的时候心情很好,面上皆是迫不及待的激动之色。莫非是他们看错了,太子才人姜娆并不是明珠郡主? 可不仅是样貌、还有去年在京郊的那次交手……种种迹象都表明,明珠郡主没有死! “郡王,莫非姜才人并不是小郡主?”张宗光小心翼翼的问道。 慕柯明在心中苦笑一声,却没有表露出来。他把匣子放在圆桌上,淡淡的道:“并不是珠儿,这件事到此为止。” 马金成不知道这匣子里蝴蝶的意义,张宗光却是清楚得很。这个匣子被退了回来,只能说明大郡王并没有找到小郡主。 两人不敢再多问。 “金成,你去安排一下,明日启程回云南。”慕柯明吩咐道。 这次大郡王日夜兼程的从云南赶过来,还是假借了要去江浙一带处理事务的名义。若是再不回去,只怕王爷会起疑。就连住宿的地方,大郡王也以不引人注目为上,选了最普通的。 马金成答应着去了,张宗光迟疑着自己是不是也要离开,只听慕柯明道:“留十个可靠的人在京中,平日里多关注些安远侯府、留意东宫的情况。” 张宗光以为慕柯明是想要选在太子这边站队,忙痛快的答应下来。 “我听说,太子要选太子嫔了?”慕柯明想到自己自小呵护的妹妹,不仅沦为了妾室、竟还是太子身边位份最低的妾,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今日见她,面上的气色不错,让他稍稍放了心,看起来外界的传言没错,妹妹在东宫很是受宠。她身上的衣裳首饰虽是贵气却很低调,想来安远侯府是太子妃的娘家,妹妹再怎么受宠,也要避退。 张宗光点点头,低声道:“听说皇上已经定了人选,属下曾听有人说,是刘尚书的孙女。” “倒不知这人好不好相处……”慕柯明皱着眉,喃喃道。 虽说珠儿已经生下了太子长子,可太子嫔到底比她位份高。不知道珠儿会不会被人欺负,太子应该是很喜欢珠儿罢! 他想起了珠儿说过,在她遇险时太子把她救了回来——虽然他不知道当时是怎样的凶险,可足以撼动珠儿,让她宁愿放弃郡主身份也要周全太子,太子定然也是以命相救吧! 当时他怎么就一时糊涂,在珠儿最小他的时候,松开了珠儿的手——每每想到这儿,他就懊悔极了。 他声音不高,张宗光没有听清他的话,想要再问时,只听慕柯明忽然道:“刘尚书的孙女,岂不是安贵妃的人?” 即便远在云南,慕柯明和慕柯容对京中的局势都十分关心,京中勋贵朝臣们的站队,他们也都一清二楚。 张宗光应了一声,又道:“郡王,二郡王和六皇子交往过密,您要当心了。” “慕柯容连父王都不避着,莫非是父王授意?”慕柯明这些日子来所有心思都扑在了寻找妹妹身上,想到这些日子来的反常,也觉出几分不对来。 父王会觉得周承轩比太子周承庭更有希望继承皇位? “郡王,既是王爷默许二郡王和六皇子接触……”张宗光谨慎的道:“您是不是也跟六皇子结个善缘?” 张宗光的话音未落,只见慕柯明当机立断否定了。 “不必了,我选择站在太子这边。”慕柯明深吸一口气,声音虽轻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鼠首两端,是大忌。” 且不说他本就更看好太子,哪怕是为了珠儿,他也会选择太子。既是珠儿不可能离开太子身边,他就要想办法为珠儿撑腰。 即便是如此一来会跟父王意见相左,他也不后悔。 这一切都是他欠珠儿的。 慕柯明已经做了决定,张宗光不再质疑,全都应了下来。 “郡王,咱们可要派人去跟太子接触?”张宗光问道:“总得让太子知道您的诚意。” 谁知慕柯明却摇了摇头,道:“先不必接触,若是有咱们能暗中帮忙的地方就帮一把,不要露出风声去。” 张宗光只以为他担心被王爷知道,也没有多问。见他没有别的吩咐,也退了出去。 只剩他一人时,慕柯明打开了匣子,久久的望着匣子中的蝴蝶。 他在想,珠儿看到这蝴蝶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终归是他迟了七年。 *** 阿娆在回东宫的路上,并没有自己料想中的轻松,她沉默无言靠在大迎枕上,整个人像是在出神。 见她心情不快,跟着她一起出门的连枝识趣的没有多问。 等到在宫门前下车时,阿娆才用力的弯了弯唇角,终于露出笑容来。她不想因为这些旧事,让太子、太子妃担心。 回去后她似乎跟平时没有多大的不同,每日操持东宫事务,照顾呦呦,陪太子妃去说话,时不时还会去宁妃处坐一坐,充实得不得了。 周承庭是在两日后才意识到阿娆并没有把匣子给带回来。 起初他只以为阿娆是藏起来了,后来从连枝口中得知真相,当日去安远侯府阿娆曾带着这个匣子,回来时就不见了。 周承庭叹了口气,阿娆这是在勉强自己放下。 等阿娆从太子妃殿中回来后,周承庭在宜芝院多留了一会儿,特意等着阿娆。 “阿娆,陪孤说会儿话。”周承庭屏退了服侍的人,拉着阿娆在软榻上坐下。 阿娆有些不明所以,顺从的坐在他身边。 “慕柯明昨日已经离京。”他似是漫不经心的提了一句。 或许她的话,到底伤了哥哥的心。阿娆只感觉眼眶湿润,心里也有几分酸涩。 可她不后悔。 周承庭看着她,自是觉得五味陈杂。云南王府最尊贵的小郡主,自然也有自己的傲气。可他也能多少猜到些,阿娆之所以坚决不肯做回明珠郡主,跟自己脱不开关系。 皇上本就不想让他继承皇位,这些年默许三皇子、六皇子争夺太子之位,皇上的态度再明显不过。 他作为储君与镇守一方、军力强盛的云南王府若是被爆出暗中有联系,简直是犯了大忌。 阿娆虽是没说出口,可正是为他考虑,才不肯回去。 “世子之位迟迟未定,他自然不宜离开过久。”阿娆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冷酷无情一些,她平静的道:“再不回去,只怕慕柯容也要有所动作了。” 周承庭只觉得心疼。他轻声道:“阿娆,当年的事情你是亲历者,你有资格决定是放下还是追究。只是别委屈自己,孤不愿看到你因此难过。” “殿下,您不用担心妾身。”阿娆已经完全明白了太子的用意,她眼中闪过一抹释然,微微笑道:“慕明珠已经死了,而姜娆过得很好。” 怕周承庭不放心,她坦然道:“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会跟父亲私下相认的。”说到这儿,她又有些难为情的翘了翘唇角。“他从小就最疼我,无论我做出多离谱的事,他总能原谅我。” 见阿娆无意再多说,周承庭也只得住了话题。 越是阿娆不肯说,他知道阿娆心中便越是在意。他原来想着,天下女子最尊贵的那个位置,以后他给了阿娆就能弥补阿娆所有的遗憾,事实并不是如此。 在成为他的妻子前,她首先是慕明珠,是云南王的女儿。 可此时他还什么都不能说,他不想让阿娆有负担。 周承庭暗暗下定决心,要让阿娆回归自己原来的身份,不必委曲求全。 *** 琢玉宫。 皇上终于还是没有更改太子嫔的人选,准备今日就下旨公布喜讯。 安贵妃把周承轩叫到自己宫中,先一步告诉了他这个消息,让他放心。 “刘尚书这些年对你父皇忠心耿耿,他没道理反悔。”安贵妃神色笃定道:“静安长公主快回来了,若是等她回来,只怕会对太子嫔的人选指手画脚。” 周钧禹深知异母妹妹静安长公主的性子,为了周承庭她敢跟自己闹,偏生她还从光明正大上来,让人不好当面回绝。 是以他想方设法把驸马往外调,眼下驸马任期已满,又做出了亮眼的政绩,他没有理由不召静安长公主回京——若是任其发展,只怕将来会多一个地方支持太子。 他只能选刘月娘,不好再更改。 周承轩终于露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他恭声道:“多亏了母妃费心帮儿臣筹谋。” 安贵妃摆了摆后,目露欣慰之色。不过想起另一件,她不由神色微沉。自打从周承轩口中得知了慕柯容的“全部”计划,她还是总觉得有些不妥。 “慕明珠这些年没有回云南王府的缘故可弄明白了?”安贵妃迟疑道:“若是慕明珠早些亮明自己郡主的身份,她很容易得到帮助,云南王府的人情,谁又会不想要?” “母妃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安贵妃思来想去,道:“趁着慕柯容还没有在云南王面前说,咱们还有反悔的机会。” 周承轩听罢,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母妃,怕是来不及了。”慕柯容找人再来劝说时,他正值遇上吴家的事,父皇对他亦是不加辞色,心中烦闷不甘时,已经答应了慕柯容,并且安排了吴家去做这件事将功赎罪。 见安贵妃脸色微变,他苦笑一声道:“儿臣才接到消息,慕柯容已经把慕明珠的下落告知了云南王。” 慕柯容没有回头的余地,他也被迫上了同一条船。 成败在此一举。 第132章 册立刘月娘为太子嫔的旨意迟迟未下,流言却在京中传开了。 当刘月娘被安贵妃接进宫中小住、她得到了皇上的召见,几乎坐实了传言。有人问起刘尚书时,刘尚书没有当即反驳,更让人们相信皇上确是属意刘月娘为太子嫔。 皇后听到这消息后便坐不住了,刘月娘是安贵妃那边的人。哪怕吴家办了错事,皇上竟还是更信任安贵妃? 从去年她帮太子选太子嫔时,就知道皇上想要选刘月娘。那会儿她想全力举荐王莹,皇上倒也给了她面子。只可惜……王皇后悔得牙根痒痒,机会竟又落到了安贵妃手中。 “把姜才人请过来,只说我要问太子妃的病情。”因为庆和公主惹怒了皇上被关了禁闭,她也只得低调行事,不敢在明面上闹起来。 宫女答应着去了,不多时便带着阿娆到了坤正宫。 “妾身见过皇后娘娘。”王皇后催得急,阿娆出来得匆忙,只是来得及换了件衣裳,没来得及再整理妆容便过来了。 王皇后看着只是略施脂粉便艳光四射的阿娆,心中觉得更有几分把握。 到底是年轻好,又长了这样一张了不得的脸,偏生肚子也争气,替太子生下了长子。若不是出身差些,太子嫔非她莫属。 “阿娆,太子妃这两日身体可略好些了?”王皇后不好直接就问,便先开口寒暄了两句。 阿娆已经猜到了几分王皇后的来意,眉头微蹙,恭声道:“回娘娘的话,太子妃娘娘这两日才换了新方子,还未见效果。” 在他们的计划中,太子妃的“病”只会越来越重,不可能被治好。 王皇后听罢,倒也真心实意的替姜妙担心起来。她亦是私下询问过太医,都说太子妃病情来势汹汹,也诊不出确切的症候来,只得用保守的法子轮流医治。 太子妃身子不好,东宫最大的可就是太子嫔了。若是早知道如此,她就该选自己大哥的女儿嫁入东宫,此时早就把东宫牢牢的控制在手中了! 偏生选了王莹那个不争气的,坏了她的大计。 “本宫也让人多方打听名医,太子妃是个有福气的,定能逢凶化吉。”王皇后安慰了阿娆两句。 在她看来,阿娆也不愿意太子妃出事。说到底阿娆是太子妃一手提拔,太子妃在她就有被利用的价值。若是太子妃不在了,东宫换了新的女主人,阿娆或许连今日的局面都维持不住。 至于太子的宠爱——王皇后嗤之以鼻,不等色衰爱弛时,新的太子妃便会给太子送来新的美色,阿娆太子宠妾的位置,不知还能保住多久。 “谢娘娘吉言。”阿娆相信王皇后所言非虚,也猜到些她今日找自己过来的目的。 刘月娘被册立太子嫔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王皇后坐不住了。 “太子妃病着,东宫的事务你也该担起来了。”王皇后给阿娆赐了座,神色间透着亲近,语重心长的道:“不要让这些琐事烦太子妃,你也是太子妃一手栽培的,自己看着裁夺就是。” 阿娆乖巧的应了下来,似乎没有听出王皇后话中的深意。 “若是碰上大事,自己拿不定主意,问问太子也使得,不可自作主张。”王皇后存了几分真心教导阿娆夺权,不过很快她话锋一转,道:“若是你身边短人使,跟本宫开口便是。” 阿娆闻言,忙婉拒道:“多谢娘娘美意,太子和太子妃娘娘已经派了人协助妾身。” 王皇后本来也没指望能往东宫插进人,她只怕阿娆掌不住权,将来被新进的太子嫔夺了去。 “刘月娘此人你该认识罢?”她终于开门见山道:“你觉得她如何?” 阿娆佯装听不出王皇后话中的试探,谨慎回话:“妾身曾跟刘姑娘有数面之缘,倒不是很了解。” 王皇后嗤笑一声,道:“在本宫面前不必拘束,清源寺之事本宫也听说了。魏大姑娘好心救她,她办事却不厚道。和这样的人相处,你这样柔弱的性子可不行。” 听了她的话,阿娆像是鼓足了勇气,道:“娘娘可也听说了,太子嫔的人选,多半就是刘月娘?” 王皇后诧异的挑了挑眉,显然没料到阿娆竟会主动开口。 “本宫自是有所耳闻。”王皇后狐疑道:“莫非是太子说了些什么?” 早在前两日,太子、太子妃和她三人一起商量过,这个消息传出去后,王皇后是一定按捺不住的。他们可以利用王皇后,帮他们达成目的。 阿娆怯生生的点了点头,迟疑了片刻,方才道:“皇上已经找殿下谈过。” 王皇后心中一沉,看阿娆的神色,便知道太子多半是没有反对。 “傻孩子,你可不是她的对手。”王皇后看着阿娆,叹道:“此刻只怕皇上正在让钦天监挑个好日子,等她进了东宫,只怕你的日子不好过。” 阿娆眸中闪过一抹惊疑不定之色,咬了咬下唇,“妾身只规规矩矩的服侍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想来即便是太子嫔,也不好挑剔什么罢?” 王皇后摇了摇头。 阿娆终于大胆了些,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娘娘,太子妃娘娘的病迟迟未能痊愈,您能不能请钦天监帮太子妃娘娘算一算,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太子妃娘娘?” “你当钦天监是——”王皇后自己话还没说完,忽然住了声。 太子和太子妃是结发夫妻,在太子妃入宫三年无子的情况下,太子仍然没有添人,足以说明两人间的感情。如果太子妃和刘月娘的命格相克,太子还会愿意刘月娘入东宫么? “好孩子,还是你想得周全,本宫自会安排。”王皇后想到这儿,自是心情舒畅,连带着看向阿娆的目光也甚是慈爱。“有你这份心,太子妃自会平平安安。” 阿娆有些羞涩的笑了笑。 “你先回去罢,本宫还有些事。”王皇后自以为找到了扳倒安贵妃的法子,劲头十足。 阿娆乖乖的应了,从坤正宫离开了。 这件事还是王皇后来办更好些,也算事出有因。 *** 安贵妃把刘月娘接进宫来,是得到了皇上的默许。 太子妃一日日的病重,让安贵妃顿觉自己终于有了件能扬眉吐气的事。刘月娘进了东宫就是要管事的,这简直是天赐之机。她要好生教导刘月娘几日,断不能出现任何岔子。 “娘娘,我觉得姜才人似乎对我有些敌意。”安贵妃带着刘月娘在御花园中闲逛,顺便给她讲些宫中的情形。刘月娘听后都一一应了,她踟蹰了片刻,方才道:“她本就和魏清姿关系好,在清源寺的后山上,虽是魏清姿对我冷嘲热讽时她没开口,可我看她那神色,分明是附和魏清姿。” 安贵妃微微拢着一双好看的眉,淡淡的道:“月娘,你进了东宫便是太子嫔,要好好想一想怎么得太子喜欢,怎么把东宫的权掌握在手中,可不是为了跟才人斗气去的。” 刘月娘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悦,忙解释道:“娘娘说得是。只是我听说她甚是得宠,只怕太子会对我有偏见。” 传言中太子除了去太子妃殿中或是留在清泰殿处理公务,都是宿在阿娆处。枕边风什么的,她不想太子开始就对她有不好的印象。 “那就好好笼络她。”安贵妃不紧不慢的道:“一个才人你都搞不定,还怎么想在东宫站稳脚跟?她不过是太子妃的人,东宫做主的可是太子。” 她的话并没有让刘月娘安心。 阿娆一副好容貌,已经胜了她许多。 “你的位份远高于她,等你进了东宫后,正大光明调理人的法子有的是。”安贵妃耐着性子教导了两句,又挑眉道:“怎么,你先前跟本宫所说的雄心壮志都到哪儿去了?” 她在清源寺时从众人口中听说了阿娆种种受宠的迹象,才会有些不安。未来是要靠自己挣来的,她不信自己还比不过一个丫鬟出身的阿娆。 “娘娘说得是,是我见识短浅了。”她自小在家中见多了她娘被姨娘欺负的软弱,在她十三岁时,设计让姨娘所生的庶妹被人玷污,虽说那时她手段有些低劣,可倒也歪打正着和安贵妃的计划不谋而合,安贵妃顺手帮她摆平了,从此她走入了安贵妃的视线。 柔弱可怜的外表下,有一颗狠毒的心。 “太子妃病重,你的机会来了。”安贵妃浅浅一笑,道:“将来能有什么造化,端得看你的手段。” 刘月娘眸中燃起一抹斗志。 *** 云南王府。 慕柯容在得到周承轩答应联手的回信后,立刻把刘玉叫了过来。 并非他身边没有可用之人,只是他要彻底把刘玉拉入局中,让刘玉不可能再向慕柯明通风报信。 趁着慕柯明不再府中这些时日,需得尽快落实自己的计划。 “属下见过二郡王。”刘玉心中亦是有几分忐忑,只是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人已经送到了江南吴家,均已布置妥当。” 慕柯容点了点头,他起身整理好衣裳后,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的往云南王的书房走了过去。 “父王,原本珠儿妹妹找到了,应该早些派人护送她回来。”慕柯容神色恳切的道:“可是这路途遥远,若是有什么意外就不好了,就由儿子去接珠儿妹妹罢。” 若是慕柯明在,最佳人选给他莫属。 慕柯容十拿九稳自己父王会答应,正等着领命时,却听见慕靖渊淡淡的道:“不必了,我亲自去接明珠回家。” 第133章 慕柯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镇守一方的藩王无诏不得离开封地,若是他们父王想要亲自去江南,需得向今上请旨。 从他把“慕明珠”的相关消息告知父王后,父王表现得一直很平静,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激动,慕柯容一度以为父王不信任他,或是父王对找到慕明珠不抱希望。 “父王,儿子知道您想见珠儿妹妹的急切心情。”慕柯容斟酌着提醒道:“只是您离开云南,还要得到皇上的旨意。这一来一回,怕是耽误了去接珠儿妹妹的时候。” “珠儿妹妹在外头吃了不少苦,一定急着跟家里人团聚。”慕柯容一面观察着慕靖渊的脸色,一面劝道:“您放心,儿子定当周全的把珠儿妹妹带回来。” 慕柯容觉得自己父王可能是在情急之下,一时间忘了规矩。 殊不知慕靖渊仍是没有点头,神色淡然道:“这你不必担心。请旨的折子已经送出去了,想来很快就会有旨意下来。” 皇上没道理会驳回这样的折子,毕竟皇上当年为了安抚云南王,追封慕明珠为明珠公主。如今慕明珠在江南的地界找到了,云南王想要亲自去接女儿亦是人之常情。 慕柯容心中隐隐添了几分不安。 不知为何父王要坚持亲自去,明明从调查这件事开始,父王表现出来的态度一直都很信任他,甚至他手中已经分到了部分实权,就为了便宜行事。 “是。”慕柯容不敢再劝,只得应了下来。 父王离开云南,王府不可能没人留守——其他的兄弟都未被封郡王,除了他,合适的人选就只有慕柯明了。而眼下慕柯明正好在江浙一带,能留在王府的只有自己。 想到这儿,慕柯容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还没等他暗暗谋划,慕靖渊不紧不慢的道:“我已经将你大哥召了回来,由他留守王府,你随我一同前往。” 慕柯容心猛地一沉,他几乎以为父王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他稳了稳心神,痛快的应道:“是,父王。” 即便慕柯明留守王府,以慕柯明现在的势力,也没有能力趁机有所动作。且父王虽是离开云南,却断不会放松对王府的控制。若是慕柯明真想做点什么,只怕会适得其反——他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父王,我想带着兰雅一起去。”慕柯容飞快的调整了自己计划,解释道:“珠儿妹妹离家许久,定是对亲人十分想念。且回来的路途遥远,需要有人陪着她。” 最合适的人选本该是慕明珠同母的姐姐慕兰月,可偏生最近张侧妃“病”着,慕兰月在她身边侍疾,自是脱不得身,慕兰馨正值待嫁时,也只能选慕兰雅了。 慕靖渊点了点头,对他的安排没有意见。 慕柯容这才在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他还真怕父王不同意。 起初他想着自己去接“慕明珠”,这一路上的颠簸辛苦,先让她病上几日,也好先糊弄过去。可他们父王要亲自去,便不好再用装病这一招。 只好临时决定带上慕兰雅,让她时时提点些。 父王的决定他无法改变,可自己亦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多加小心。 慕柯容从书房出来,感觉自己身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看来父王比自己想象中更重视慕明珠,只要子成功过关,往后拿下世子之位不在话下。 趁眼下还有些时间,他要准备得更完善才好。 *** 这日阿娆被宁妃请过去,询问太子妃的病情。 姜妙的病始终都不见好,宁妃又是在月子里头,不得出门,只得把阿娆传过去。原本说是太子妃偶感风寒,宁妃想着姜妙向来跟着舅舅、哥哥在一处学习武艺,自是能强健筋骨,这点病不算什么。 可她在重华宫中听到的消息,竟全都是太子妃病重,并不是风寒云云,她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太子妃娘娘的病情,确是有些不好。”最终太子妃还是要离宫的,阿娆如今也只得徐徐道:“不过太医们正在给太子妃娘娘会诊,这样多的杏林圣手在,想来娘娘的病情很快就能有好转。” 宁妃眉头微蹙,轻轻点了点头。 为何这世上好人没有好报?靖北侯那样的人以身殉国,世子姜知越眼睛看不见了,太子妃却又患了重病……趁此机会,皇上还想要往东宫里头塞人! 刘月娘她略有耳闻,以她看人的经验,刘月娘并不是好相与的。再加上安贵妃在后宫中帮忙,只怕她们的野心,不仅仅限于太子嫔。 俗话说,趁人病要人命。 任由刘月娘入东宫,姜妙会有危险。 “阿娆,太子和太子妃,对于太子嫔的事有何看法?”宁妃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即便想要帮忙,也要先知道东宫的想法。 “昨日皇后娘娘把妾身叫到了坤正宫,询问太子妃娘娘的病情、还关心起太子嫔入宫后妾身该如何自处。”阿娆似是答非所问,回话道:“妾身说眼下只担心太子妃娘娘的身体,太子嫔的事哪里是妾身能置喙的?” 说着,阿娆又把她求王皇后请钦天监帮姜妙算命的事说了,宁妃起初还有些不解,听到后面便全都明白了。 “聪明的姑娘!”宁妃看向阿娆的眼神中亦是有几分赞赏,她笑眯眯的道:“你给王皇后提了醒,王皇后自会好好利用这机会。” 阿娆谦虚的抿唇一笑。 “本宫知道你们的意思了。”宁妃闻弦知雅,在皇上面前她已经有了计划。 她生下了小公主,又在临产前“表白”了一场,皇上对她倒是有了几分真心的疼爱。宁妃微微够了唇角,那笑容却到达眼底,她不需要。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丹桂来通报,说是安贵妃过来了。 宁妃不由皱起了眉。 早不来晚不来,偏生阿娆在这儿的时候。到底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 她的疑惑并没有维持太久,当宁妃看到安贵妃身后跟着的刘月娘时,便明白了两人的来意。 恐怕这两人今日来重华宫,并不是她们口中所说的来看小公主,而是冲着阿娆来的。太子妃病着,安贵妃总不好带着刘月娘去东宫,得知阿娆在重华宫,便巴巴的赶了过来。 “妾身见过贵妃娘娘。”阿娆神色从容,起身落落大方的给安贵妃行了礼。 阿娆算是和刘月娘认识,彼此又都心知肚明刘月娘将嫁入东宫,安贵妃和刘月娘都觉得阿娆会退让一步,并不受刘月娘的礼,笑着打个招呼也就过去了。 可阿娆给安贵妃见礼后,便没再出声。 等在一旁的刘月娘不免觉得有几分尴尬,莫非阿娆还在等着自己给她见礼不成? “刘大姑娘还不认识阿娆罢?”宁妃佯装不知清源寺的事,笑着对刘月娘道:“她就是东宫的姜才人,皇上前些日子才下旨册封的,你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宁妃看似给她台阶下,实则逼她向阿娆低头。 刘月娘暗中恨得牙根痒痒,事已至此,阿娆竟然还敢在她面前拿乔。 “见过姜才人。”不过刘月娘想起了安贵妃的话,知道这里是重华宫,断不能失态。她规规矩矩的给阿娆行礼,唇边荡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来。 阿娆微微颔首,绝色的面庞中透着矜贵,仿佛她倒是太子正妻,自己是去做妾的一样,刘月娘心中的恨意愈发添了一层。 这就是她宠妾的派头么?刘月娘总觉得她在趁机向自己示威。 安贵妃面上温婉的笑容倒是没变,见奶娘把小公主抱了过来,连声夸了好几句,仿佛她今日过来真的只是探望宁妃。 聊起育儿之事,安贵妃、宁妃、阿娆都有话可说,唯独刘月娘还云英未嫁,插不进话去。不过在旁边说些小公主生得有福气、可爱之类的话。 期间刘月娘想借口问一问魏清姿之事,想单独把阿娆拉出来说话。阿娆却不给她面子,几次都把话绕开了。 直到安贵妃起身离开时,刘月娘计划好的跟阿娆进一步接触、拉拢她,竟都没能实现。 哪怕刘月娘伪装得再好,阿娆总是不接招,她的眼底的愠色便有些藏不住。只是强撑着笑容,不由太露出来。 等两人离开,宁妃才笑出了声。 “你竟一点儿都不给她留面子,不怕她以后报复你?”宁妃虽是口中这么说,却没有半点责怪的神色,反而很是支持。 阿娆微微一笑,道:“正是连皇上都还未正式下旨,妾身就要先怕了她不成?若她真的嫁入东宫,妾身恐怕要吓得瑟瑟发抖了。” 安贵妃和刘月娘或许想着,太子妃病重,她总该低调些,毕竟未来东宫里说了算的很可能是太子嫔。往后在太子嫔手下讨生活,哪怕太子再偏心也得尊重皇上下旨册立的太子嫔。 她偏不。 一天没下旨,以她才人的品级,刘月娘就得向她行礼问安。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她才不想向刘月娘低头。 阿娆忽然想起了之前太子说过的话,虽说现在想想是戏谑的话,确有几分道理。她受宠,也是对太子妃的保护。 “你做得很对,这样的人不必跟她客气。”宁妃笑着赞同道。 左右刘月娘对自己也不会有好感——阿娆想起那日在后山,刘月娘恐怕是想拖延时间,等到吴东纬事成后,好带着大家“刚好”撞破,让魏清姿身败名裂。 自己也算是毁了她计划的人之一,她们永远都没可能和平共处。 既是如此,倒不如让自己痛快,还能帮清姿出气,岂不是一举两得? 第134章 这次和刘月娘的碰面称得上不欢而散。 宁妃虽然赞同阿娆的态度,却怕万一真的刘月娘嫁入东宫,会对阿娆恨之入骨。故此在王皇后来重华宫时,她便把安贵妃和刘月娘那日来的情形添油加醋的告诉了王皇后。 安贵妃越是势在必得,王皇后便越是不舒服罢。 “娘娘,刘大姑娘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妾身瞧着她的礼数规矩却差了些。”宁妃毫不掩饰自己对安贵妃行为的不喜,眼中透出几分轻蔑:“这还没进东宫当上太子嫔,就轻狂起来。” 王皇后虽是没说什么,也跟着笑了两声。 如今徐婉宁在后宫风头正盛,已经势不可挡。虽说自己知道庆和推了徐婉宁,是在徐婉宁的有意引导下。可事后,已经成功徐婉宁没有赶尽杀绝,已经封了妃的她倒也真的帮着求情。 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王皇后也只得承认她在这件事上技高一筹,不敢再让人传她的流言。 如今说起两人共同不喜的安贵妃,更是觉得亲近了些。 “原本这事也与妾身无关。”宁妃挑了挑眉,冷笑一声:“玩心机都玩到妾身的重华宫了,妾身可咽不下这口气。” 王皇后心中暗喜,面上却假意劝道:“她是贵妃,又有两个皇子,你这才封了妃,纵然有皇上的宠爱,也该低调些。” 宁妃生的小公主还没满月,王皇后偏生提起安贵妃的皇子,就是想要勾起宁妃心里的火。 “娘娘说的是,妾身生了小公主,自是比不得皇子金贵。”宁妃脸色不大好看,似是真的中了王皇后的圈套。“妾身满心的委屈只能咽下去,夜半无人时说两句梦话罢了!” 王皇后又安慰了她几句,眼中却透出满意来。 皇上往重华宫来得勤,宁妃吹一吹枕头风,多半是管用的。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王皇后便带着人离开了。 “今日晚膳时皇上应该会过来,你们准备好。”宁妃自是要推波助澜,在这件事上帮王皇后一次。她对丹桂道:“告诉奶娘先别喂饱小公主,皇上一来就把她抱过来。” 她不能让安贵妃得逞。 *** 近日来与刘月娘将嫁入东宫的流言一起在京中传开的,是她的命格和太子妃相克。 是以太子妃才会病越来越重,一直未见好转。 这传言过于荒谬,起码无论是太子妃还是刘月娘的八字都不会外传,更逞论命格相克这种话。既是皇上授意,就算是真的,钦天监也不敢往外传这样的话。 三人成虎,流言传来传去只会更难听,安贵妃心中烦躁面上还撑得住,刘月娘已是心浮气躁。 可流言又是虚无缥缈的,存在于大家心领神会的一笑里、存在于目光的碰撞间,彼此你知我知的默契。 “娘娘,这样下去,东宫势必会多想。”刘月娘咬牙切齿的道:“到时候太子就有理由拒绝了——” 刘月娘倒是有自知之明,太子此时对她并无好感。从阿娆对她的态度就能看出,阿娆在太子面前也不会说什么好话。再加上谣言,太子妃再不病愈,她就真的要背上这罪名了。 “稍安勿躁。”安贵妃尚且还坐得住,她低斥一声道:“你越是心虚,只能说明流言就是真的!” 刘月娘只得悻悻的仍旧坐下。 “娘娘,您说会不会是魏家做的?”她思来想去,最近跟她称得上有仇的人也就是魏清姿了。“定是魏清姿坏了名声,又不甘心嫁给个瞎子,才想坏我的姻缘。” 安贵妃没有打断她,认真考虑起这种可能性来。 魏家自然是值得怀疑的,再有就是安远侯府,恐怕也会从中推波助澜。亦或是太子的意思?他不能回绝皇上的赐婚,就想用这种手段抗旨—— 她能想到的,皇上一定也能想到,太子应该不会这样草率罢? 剩下的人中最有可能的还有王皇后,她想把王莹送进东宫,可最终也没成功。此番见最终成为太子嫔的是自己这边的人,难免心生妒忌,出此下策。 她思来想去,种种可能太多,流言又看不见摸不着,一时间无从下手。 可是太子妃总不能为了阻止太子娶刘月娘就一直病下去罢?照理说,东宫要进新人时,太子妃更应该打起精神来才是。 “太子妃病了这么久,本宫也该去瞧瞧。”安贵妃答非所问的道:“你且留在琢玉宫学规矩。” 刘月娘知道安贵妃这是去探太子妃的态度,忙应了下来。 当得知安贵妃过来的消息时,阿娆正在殿中陪着太子妃说话。 姜妙闻言微微勾唇,笑道:“我还以为安贵妃能稳住,多坚持一段时日呢。这才几日就着急了?” “好生把贵妃娘娘迎进来罢。”姜妙重新回到床上躺好,让阿娆帮她整理妆容,出现在靶镜中的便是一张憔悴的病容。 阿娆看着太子妃面上透着病态,心中一酸。 纵然有法子帮娘娘画出憔悴的妆容来,可娘娘自己已经瘦了很多,两颊已经略显凹陷。 安贵妃原本也曾疑心过姜妙装病,等她进来看到整个人“虚弱”的陷在大迎枕中的姜妙,眼底闪过一抹愕然之色。 十数日不见,姜妙就像换了个人似的。面容苍白,整个人都显得很是消瘦,也没什么精神。 “贵妃娘娘。”姜妙“虚弱”的笑了笑,挣扎着摇起来。 阿娆站在一旁扶她,安贵妃见状忙按住了姜妙,让她仍旧躺好。 难道姜妙真的病了?还是这样重的病? 早有宫女端来了绣墩请安贵妃坐下,安贵妃细细的打量了姜妙一番,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安贵妃关切的问了姜妙的病情,姜妙说两句歇一会儿的答了,安贵妃不好意思久留,安慰了她两句,准备好的话也没说出口,便径直回了琢玉宫。 看起来姜妙这病非同小可…… 忽然她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既是别人可以传谣言,她也可以放出完全相反的谣言来。 刘月娘并非跟太子妃命格相克,反而是旺夫命,于太子有利。只怕皇上听了也会高兴。毕竟太子非皇上亲子,而皇上素来表现得对太子的关爱是远胜于其他皇子的。 总之要赶快让刘月娘和太子妃相克摆脱干系,换一种说法。 安贵妃胸有成竹的笑了笑,若先前的谣言真的是东宫传出的,只怕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 正乾宫。 流言在京中传开后,宫中诸位贵人皆是有所听闻。皇上虽是没有公开表态,可不代表他对此事漠然。下朝后,他把太子单独叫过来说话。 “这些日子京中竟起了流言,说是刘月娘和太子妃的命格相克。”周钧禹摆出推心置腹的姿态来,对周承庭道:“你放心,朕已经让钦天监去办了,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周承庭闻言,倒没有避讳,坦然道:“多谢父皇。不过儿臣想着,这只是无稽之谈。且不说太子妃出身世家、后又嫁入东宫,八字不可能被外人知晓;刘姑娘亦是出身书香门第,如今尚待字闺中,生辰八字怎么可能被外人知道?” 听了太子的话,周钧禹眼底几不可查的闪过一抹愕然之色。 原本他以为周承庭会找借口回绝这门亲事,摆出他们夫妻眼鲽情深的事实,再说到太子妃的病情——他听太医的回话,太子妃的病愈发重了,也不见好转的迹象。 所以周钧禹开始给了周承庭台阶下,就是为了试探周承庭。 可太子不仅没有敷衍,竟然还理智的分析传言的缘故,简直是令他吃了一惊。 “正是这个理。”周钧禹一时也猜不透周承庭心中所想,只得做出欣慰的神色,道:“至于太子妃的病,你也不必太焦心,朕已经下旨派人寻访名医,给太子妃诊治。” 周承庭谢了恩。 见他今日滴水不漏的态度,周钧禹心知只怕难以从太子身上打开突破口,才想让太子回去,却见有人前来通报。 “皇上,云南王府送来加急的折子。”红衣内侍神色匆匆的进来。 藩王们有特权,加急的折子能直接呈到皇上的御案前。 原本这样的事情周承庭都是避讳的,可听到“云南王府”四个字,周承庭心中微动,便没有急着离开。 周钧禹也不好就赶太子离开,他面色端肃的接过云南王府送来的折子,飞快的看了下去。 最近边境安稳,应该不是战事。周承庭暗暗的猜测着,云南王需要向京中请示的事还有一件,那便是世子的人选。可立世子是大事,也不至于用加急的折子…… 周承庭留意的观察着周钧禹的脸色,却见他的神色渐渐舒展,旋即竟笑出了声。 “这个慕靖渊,还是这般偏心。”周钧禹看完,对太子道:“对他来说是件天大的喜事。” 周承庭不解的看着周钧禹。 “七年前云南王府的小郡主死于流寇手中的事你知道罢?” 周承庭心猛地一跳,可他面色如常,奇道:“莫非是您追封为明珠公主的小郡主慕明珠?” 周钧禹点点头,道:“慕靖渊来信说,小郡主在扬州被人找到了。他要亲自去接,特来请旨离开云南封地。” 这怎么可能?明明真正的慕明珠就在东宫,哪里又出现一个慕明珠? 可眼下周承庭不能让自己有半分失态,他压下心中翻涌起的惊涛骇浪,只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丝诧异来。 “朕也有些年没见过他了,还有他的掌上明珠。”周钧禹朗声笑道:“也罢,左右边境太平,趁此机会就让他从扬州接回女儿后,来京中觐见。” “朕倒是有些好奇,这位明珠郡主该是何等人物,能让威慑一方的云南王这般偏爱?” 第135章 周承庭从正乾宫出来时,心中的惊愕还久久没有散去。 云南王府七年前上报明珠郡主死于流寇之手,而后这七年中,两位郡王已经先后成亲生子,云南王却迟迟不立世子,任由外界传言是因为明珠郡主之死,迁怒到两个儿子身上。 如今大郡王慕柯明、二郡王慕柯容谁都没有决定性的优势,世子之争一直没有结果。从去年进京贺寿时便可见一斑,两人在京中动作都不少。 偏生在这时候,云南王最疼爱的小女儿明珠郡主找到了—— 他从中感觉到一丝阴谋的意味。 来不及多想,他回到东宫后,直接去了宜芝院找阿娆。 阿娆正拿着一个拨浪鼓哄着呦呦玩,呦呦脸上笑出了两个小梨涡,挥舞着白白嫩嫩、肉乎乎的小手,要去够阿娆手中的拨浪鼓。 周承庭站在门前,看着房中温馨的一幕,忽然有些不忍心开口。 原本阿娆就因为姜妙的事、因为太子嫔的事,这些日子一直劳心劳力的忙活。期间又见了一次慕柯明,虽然看起来阿娆一切如常,周承庭却知道阿娆着实伤心了。 有次他半夜醒来,却见阿娆紧皱着眉头,眼角犹自挂着泪滴,睡得很不安稳。 “殿下,您回来了。”虽说周承庭没有让人通传,阿娆把呦呦抱起来时,转身蓦地看到了太子。 她抱着呦呦迎了过去,眉眼温柔,唇角带着笑意低头道:“呦呦,是爹爹回来啦!” 周承庭只觉得自己的心柔软成一片,难以名状的酸涩掺杂其中。他忙快走了两步,把阿娆怀中的呦呦接了过来。 “呦呦,来爹爹抱。”周承庭把儿子抱在怀中,任由儿子的小手去抓自己的脸,仍是笑呵呵的。他侧过头对阿娆道:“呦呦有没有闹你?” 阿娆忙捉住儿子捣乱的小手,把太子殿下的帅脸给解救出来。来不及回答太子的话,她忙低斥一声:“呦呦乖,不许胡闹。你抓爹爹的脸,爹爹不会疼吗?” 见从来对自己都是温柔的娘亲板起脸,呦呦小嘴一扁就要哭,一双像极了阿娆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了雾气,仿佛就要哭出来。 “没事,爹爹不疼。”周承庭忙拍了拍儿子的背,只要这双眼睛看着他,他就狠不下心来。“呦呦别哭了好不好?” 阿娆无奈的看着宠儿子的太子殿下,她倒成了坏人。 “你娘说的对。”虽说知道儿子听不懂,太子殿下还是放柔了声音,耐心的解释道:“抓人可不是好习惯,你要做个乖宝宝,让你娘省点心。你娘不高兴,咱们爷俩都没好日子过啦。” 见太子殿下前头说得还很有道理,说到后头竟开始调侃起她来。 阿娆挑了挑眉,作势要生气。 “你看呦呦多乖,这是听懂了孤的话。”果真呦呦没有哭,乖乖的待在太子怀中,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阿娆。周承庭颇为自得的对阿娆道:“咱们儿子真聪明!” 周围服侍的人都笑出了声,附和着夸小郡王早慧。阿娆也绷不住了,唇角不自觉的流露出笑容来。 或许天下所有的父亲都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总是带着宠爱,纵容又温柔。 当年她不小心摔了父王最喜欢的镇纸,她吓坏了,不仅怕被父王责备,心中更多的是懊悔。可她没想到的是,父王竟然先关心她有没有把手划伤,之后才轻描淡写的说没关系,让人把碎片收走。 阿娆的心中蓦地一痛,至今父王还不知道她活着——父王那么疼她,想起大哥说过父王在得知她“死讯”后的反应,愧疚、痛苦几乎把她淹没。 “……阿娆?”周承庭的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开时,却见阿娆眼中似是闪着水光,陷入了某段回忆。 想到接下来要跟阿娆说的话,周承庭只觉得很是不忍。 周承庭把呦呦交给了奶娘,屏退了房中服侍的人,自己在心里默默的斟酌着该如何告知阿娆。 故此等阿娆回过神来,发现房中只剩下了她和太子。 “殿下?”阿娆疑惑的抬眼,却被太子牵着走到了一旁的软榻上坐下。 周承庭沉吟了片刻,方才缓缓的道:“阿娆,孤在皇上那儿听到一个消息,觉得你应该知道。就在前不久,云南王送了加急的折子来,说是在扬州找到了明珠郡主,请旨离开封地亲自去接她。” 他的话音未落,阿娆愕然的睁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您说什么?” 她纤细的手指紧紧的抓紧太子的衣袖,整个人身子前倾,神色中的急切和震惊溢于言表。 周承庭的手掌覆在了阿娆的手上,带了几分安抚的意味,他看着阿娆的眼睛,认真的道:“云南王说,明珠郡主在扬州被找到了,他会亲自过去。” 阿娆猛地摇头,犹自不敢置信道:“这怎么可能?” 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年,是谁敢胆大包天的弄出一个假的明珠郡主—— 太子不会用这件事开玩笑,这事定然是真的。阿娆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她的大哥慕柯明,毕竟他已经在京中见过自己。可她很快否定了自己,且不说那日看他态度诚恳,确实有悔过的意思。他知道自己活着,应该能随时出来反驳他,实在不是说上策。 不过,慕柯明也有将计就计的可能性,逼着她不得不露面,公开自己还活着的消息—— 若是在七年前,阿娆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相信慕柯明,可经历了背叛,她却是犹豫了。 “殿下,折子上可曾提过我父王是如何找到明珠郡主的?”情急之下,阿娆也顾不得掩饰称呼,直接道:“这定然是有人布局,想要欺瞒我父王!” 周承庭轻轻摇了头。 “皇上没有提,只说了云南王要请旨离开云南封地。”周承庭见阿娆还能冷静的分析,既松了口气,又是心疼。“不过就像你起初担心的事,皇上让云南王进京,只怕不仅仅是想见明珠郡主,想见云南王罢!” 阿娆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是了,她怎么忘了,父王这不是第一次离开封地——上一次为了找她,并未请旨便擅自离开,且又把云南的边境往外推了不少,皇上或许也在怀疑父王的真实目的! 她要想办法尽快通知父王这件事才行。 可是,既是皇上已经知道了,定然会严加监视,妄动只怕会给太子、给父王添麻烦。 “殿下,您看该怎么办才好?”阿娆神色中隐隐透出了一抹慌乱,她喃喃道:“无论是谁的诡计,父王那么厉害,一定不会轻信、不会中计的。” 就怕父王在她的事情上,感情大于理智。 “阿娆,你先别着急。”周承庭先是安慰了她一句,旋即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扬州……安贵妃的母亲,便是出身于江南吴家!” 阿娆激灵一下回过神来,如果和安贵妃有关,那么和慕柯容也脱不开干系! “阿娆,咱们再从头到尾梳理一遍。”周承庭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定然牵扯不会简单。 阿娆点了点头,事已至此,她犹豫了片刻,很快道:“殿下,有件事我没有完全说出实情。关于当年我是如何遭遇流寇,为什么不肯回王府。” 周承庭鼓励的看着她,神情中没有半分诧异之色。 他早就猜到阿娆一路逃出云南着实有些古怪,只是阿娆没说,他就没问。 阿娆缓缓的开口,轻声道:“事情要从慕柯容和慕柯明的世子之争说起……” *** 云南王府。 慕柯容原想要低调的去接“慕明珠”,万一出了差错,被他们父王认了出来,也好敷衍过去。 偏生慕靖渊格外重视,出行的规格都是最高的,故此他们出行的目的,很快就在王府中传开了。 “什么?慕明珠竟还还活着?”消息传到张侧妃耳中时,她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的尸身咱们都是亲眼见了的,怎么可能?” 慕明珠死了,虽然她后悔,可心头那根刺总算被拔出了。一命抵一命,她和慕明珠互不相欠。 如今传来慕明珠还好端端活着的消息,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又一次回来了。 “侧妃娘娘,您可不能这么想!”刘嬷嬷闻言,吓得忙劝张侧妃道:“如果明珠郡主活着回来,是天大的好事。何愁大郡王的世子之位、兰月郡主还能说个更好的人家!” 张侧妃眼中闪过一抹不甘。 “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明珠郡主,还没有说准。可是您要小心了,为何这样的事,王爷没直接来告诉您?按理说您是明珠郡主的娘亲,抚养她长大……” 刘嬷嬷见张侧妃听了进去,又道:“一来可能是怕您受不住得而复失的痛苦,二来可能是王爷猜到您或许知道些什么……” 听了她的话,张侧妃顿时不寒而栗。 “您万万不可冲动,若真的是小郡主,您一定要好好笼络小郡主。”刘嬷嬷苦口婆心道:“如果不是,您也可以趁机在王爷面前得到同情,对大郡王和兰月郡主都是好的。” 张侧妃勉强点了点头,她暗自深吸一口气,缓缓的道:“去王爷书房。” 她唇边绽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无悲无喜的漠然。“作为一个思女心切的娘亲,听到这样的消息,怎么能无动于衷?” “好消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刘嬷嬷见状,也只能在心中长叹一声。 第136章 琢玉宫。 刘月娘将成为太子嫔的旨意至今还未下,让安贵妃心中始终有忐忑。很快便又传来一个令她提心吊胆的消息,皇上要云南王带着明珠郡主进京。 她忙叫了周承轩过来商量对策,此事着实透着古怪。 这等私密之事,自是不能被刘月娘知道。安贵妃借着让她熟悉后宫的名义,打发刘月娘去庆宜公主宫中。 “母妃,儿臣也听说了。”周承轩虽是紧张忐忑,面上亦是透出了有几分跃跃欲试的野心。“云南王请旨亲自去接慕明珠,她在云南王心中的地位。咱们这个人情,赚定了。” 安贵妃却没有他乐观,她想得更深远一些。 “轩儿,如果云南王能接到的是真的明珠郡主,自然是好事一件。”安贵妃刻意在“真”字上加重了语气,她蹙着眉道:“慕柯容找的那个人,是真的郡主么?”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如果是真的郡主,慕柯容为何还要假借吴家编一个慕明珠颠沛流离的经历? 即便慕明珠这些年的经历真的不堪,会对她郡主的名声有碍,照实让云南王知道,云南王自会为女儿解决这一切,手段更加高明、不留痕迹。哪里还用得着慕柯容在这里上蹿下跳的安排? 纵然慕柯容能一时控制住慕明珠,可慕明珠是有亲娘、亲哥哥的,又有云南王的偏爱。他怎么就有信心,回到云南后,慕明珠该是对他言听计从? “轩儿,这慕柯容会不会找了个人假扮明珠郡主?”安贵妃迟疑片刻,说出了自己心中近乎荒谬的猜测。 可是云南王也不是等闲之辈,能骗得他相信明珠郡主还好端端活着这件事,总要有些真真假假的证据。应该是确有可能,云南王才信了。 周承轩听罢,心中也有了几分忐忑。 从始至终,慕柯容都是含糊其辞、语焉不详。 “可是,慕明珠总是要见云南王的……云南王还会不认得自己的女儿?”周承轩有些犹豫,迟疑道:“想来他该不会如此胆大包天。” 最终让周承轩决定帮他的原因,还是成功后的诱惑。如果有了云南王府的支持,将来父皇考虑储位人选,也要有几分忌惮。 “母妃,左右这件事没有经咱们的手。”周承轩的语气中有几分游移不定,却有带了些自我安慰的意味,道:“哪怕真的是慕柯容弄虚作假,咱们也可以说是为了帮云南王、明珠郡主父女团聚,才会一时糊涂被骗。”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如今事情闹大了,连皇上动已经惊动,只得硬着头皮的走下去。 安贵妃点点头,眸中闪过一道暗芒。“倒是有个法子,能帮你一把,也能帮慕柯容,已决后顾之忧。” 周承轩忙露出虚心听教的神色。 “到时候,想个法子让慕明珠嫁到京城,直接把她留下。”安贵妃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看上去却有几分冷酷。“能嫁给你为侧妃最好,若是不行,嫁给京中勋贵子弟也好。” “母妃所言极是!”周承轩闻言,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是了,伪装一时不容易露馅,时间久了总会露出马脚。“儿子目光短浅,到底是您技高一筹!” 这样一来,也等于永久的抓住慕柯容的把柄,哪怕是他当上了世子,也要永远为自己所用,不怕他出尔反尔。他兴奋的道:“儿子这就给慕柯容写信,让他警醒些!” “让兰雅郡主来,到时候本宫邀请她和明珠郡主来琢玉宫小住。”安贵妃心中已经开始谋划,如果真的被她们猜中,这个慕明珠就是个冒牌货,也有回转的余地。 周承轩连声答应下来,又道:“母妃高明!” 安贵妃笑了笑,面上透着一股子狠绝。 她不能允许任何人阻碍她儿子登上那个至尊之位。 *** 自从阿娆得知云南王要进京的消息后,不可否认的,她在担忧之余,心中还有一丝丝期待。 她情愿父王周全,不会因此事被猜忌怀疑。可是,她太想见父王了! 可眼下这一切,分明就是慕柯容、六皇子等人的阴谋,或许慕柯明也在其中……假的明珠郡主,定然跟她有几分相像。宫中见过她的人不在少数,她还会再度变得招眼起来—— 阿娆每每想起来,只觉得头疼欲裂。 而周承庭看着这些日子来吃不好、睡不好的阿娆,很是心疼。 从那日起听阿娆亲口说出她颠沛流离、隐姓埋名的秘密后,周承庭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解答。 谁能料到,被云南王视作掌上明珠呵护的小郡主,竟险些丧命于哥哥们的世子之争。纵然是偏偏不巧遇上流寇,可本想伤害她的慕柯容、还想要将计就计的慕柯明,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不会放过伤害过阿娆的人。 这日散朝后,周承庭想着连日来阿娆都是落落寡欢,想着她喜欢毛茸茸的小玩意儿,就特派人去寻了一对雪球般可爱的小兔子来。他想过给阿娆养只临清狮子猫或是小狗,可又怕伤到呦呦,最终还是没有新意的选择了兔子。 先前那一对已经长大了,养在太子妃的后殿,已经不适合捧在手上玩。 若是能引她一笑也好。 太子殿下提着小兔子回了东宫,才想去宜芝院找阿娆,却被告知安贵妃来了,还是带着刘月娘一起,阿娆在太子妃身边服侍。 周承庭闻言,顿时面色微沉。 他把手中的小兔子交给了福喜拿着,自己去了太子妃殿中。 安贵妃正在拉着姜妙说话,刘月娘陪在一旁,阿娆则是低眉顺目的站在床边。 周承庭进去时,正听见安贵妃还没完全落下的话音。“……本宫知道你出身世家,素来是知书达理、贤良大度的。” 忽然锦帘微动,旋即内侍的通传声一同响起。“太子殿下到——” 听见声音,刘月娘忙站了起来,安贵妃也住了声。本就站着的阿娆已经上前曲膝行礼,刘月娘只得跟在她身后,含羞带怯的叫了声太子殿下。 刘月娘悄悄抬眼打量太子。 只见太子今日穿了件玄色的皇太子常服,愈发显得他面容如玉,英俊的面庞上透着不怒自威,透着一股子冷峻肃杀之意。 他矜贵而冷淡的朝着刘月娘点了点头,旋即牵着阿娆的手,扶起了她。 刘月娘心中那点子少女心思还没来得及压下去,顿时便心中一凉。哪怕是当着外人的面,太子妃也在,他也毫不掩饰对阿娆的喜爱。 在重病的妻子面前,竟然对妾室这样亲近—— 刘月娘几乎是带着恨意和幸灾乐祸的心情,把目光落到了太子妃身上。 偏生太子妃苍白虚弱的面庞上也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似是对这一切已经默许。 在她心中转过这许多念头的时候,她究竟想了什么,已经从细微的神色上带了出来。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可安贵妃已经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看了她好几次。 周承庭更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注意力便仍旧放到了太子妃身上。 安贵妃心念电转,决心趁此机会要太子一个准话。 “殿下和太子妃真是恩爱。”安贵妃开口时已经换了令人舒服的浅笑,“这才下朝就来陪着太子妃。” 这话不好接,下朝后太子自有要处理的政务,起码也要在清泰殿才是,她这简直是在暗指太子耽于儿女私情。 姜妙在心中冷笑一声,声音虚弱的道:“这些日子殿下既要忙公务,又要担心妾身的病,太辛苦了,妾身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安贵妃忙笑着安慰了几句,周承庭也亲自到姜妙身边,帮她把大迎枕靠好。 “太子对妾身自是无微不至,妾身今生只怕难以报答。”姜妙叹了口气,神色见有几分哀伤。“只要对太子康泰顺遂,妾身便在无所求。” 周承庭忙低低斥道:“阿妙,不许胡说。” 刘月娘眼见太子和太子妃之间的亲近不似作伪,心中巴不得太子妃死了才好。太子妃是个福薄的,她才不是。 “虽说妾身不中用了,幸而还有个阿娆陪在太子身边。”姜妙看出了刘月娘的不耐,故意把阿娆叫到了身边,看着安贵妃笑了笑。“阿娆能帮妾身照顾太子,妾身的自责也能少些。” 这是当着她们的面,来抬举阿娆的地位了。 虽说阿娆只有才人的位份,可她在太子身边,代表的是太子妃——哪怕刘月娘想要仗着身份对阿娆不敬,也要掂量轻重。 安贵妃闻弦知雅,忙顺着她夸了阿娆几句。 姜妙这可能是在安排身后事,阿娆是她身边的人,将来还会代表安远侯府留在东宫,哪怕素日有嫌隙,如今她也只能笼络阿娆。 倒是刘月娘先见太子对阿娆宠爱,心中不快;又见太子妃护着阿娆,心中更是觉得堵得慌。 最令她失望的是,今日精心打扮的她,却没有得到太子的关注。 感觉到她怨恨的目光,阿娆忽然抬眸,朝着她笑了笑。那张略知脂粉素净的脸上,便露出几分明艳之色,分外动人。 刘月娘攥紧了拳头。 阿娆这是在示威。 *** 从东宫离开后,安贵妃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刘月娘知道自己表现得不够好,忙低头认错。 “本宫有事要去正乾宫一趟,让碧桃陪着你先回去。”安贵妃不好在外头跟她计较,只得淡淡的说了一句。 刘月娘应了,心中一动,没回琢玉宫,却去了庆宜公主宫中。 第137章 正乾宫。 得知安贵妃求见后,周钧禹思忖片刻,还是让她进来了。 “妾身见过皇上。”安贵妃盈盈的下摆行礼,动作说不出得的优雅好看,温婉的气质素来是周钧禹最喜欢的。 见了她,周钧禹面色稍缓,给她赐了座。 “皇上,妾身去东宫看望了太子妃。”安贵妃并不掩饰她在这件事上的野心,大大方方的道:“正巧太子也回宫了,便一起聊了几句。” 周钧禹微微挑眉,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太子殿下对太子妃情深义重,对姜才人更是宠爱有加。”安贵妃蹙了眉,轻声道:“妾身说句僭越的话,太子殿下兴许并不喜欢您安排的太子嫔。” 这件事他们早就心知肚明,周承庭接受太子嫔是迫于压力。周钧禹看着安贵妃,对她重提旧事有些不解。 “外头的流言甚嚣尘上,焉知不是太子殿下的伎俩?”安贵妃干脆看门见山道:“太子和太子妃素来恩爱,若是太子不娶和太子妃命格相克的人,也情有可原。” 周钧禹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淡淡的道:“你的意思?” 安贵妃起身,神色郑重。“若是得您允准,妾身想放出另一种传言。” 见皇上没有反对,安贵妃便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末了,她又补充道:“若是刘月娘的名声好听了,一来太子没办法拒绝,二来您为太子考虑的苦心,天下人便都知道了。” 周钧禹心中微动,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安贵妃不由有些失望,面上却没表现出来。随后听到周钧禹开口道:“朕晚膳是去你那儿,顺便考考昱儿的功课。” 听了他的话,安贵妃暗喜,知道自己所求多半能成。她笑盈盈的退了下去,识趣的很快退了下去。 待她走后,周钧禹让人把方才避到偏殿的心腹叫了回来。 “云南王一行已经出发了?” 那人忙回话道:“回皇上的话,云南王接到您的旨意后便带着二郡王慕柯容、兰雅郡主启程,王府由大郡王慕柯明留守。” 周钧禹闻言,哂然一笑。 慕靖渊同他一样,对自己的儿子哪个都不放心。慕柯明是慕明珠的亲哥哥,理应带他最合适。可若是慕柯容留在云南,他生母杨氏本就出身云南当地士族,很有可能做出篡权夺位的事来。 而母族没什么根基的慕柯明留下就不一样了,有王妃李氏、侧妃杨氏等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想有所动作都难。 “你仍旧派人密切监视云南王一行人。”周钧禹吩咐道:“慕靖渊很是警觉,小心些别让他发现了。要看他都跟什么人接触,这一路上有没有异常举动。” 那人神色恭顺的答应下来。 时至今日,周钧禹对慕靖渊说找到明珠郡主一事仍然存疑。 云南兵强马壮,七年前的领地又扩张了不少,慕靖渊自从慕明珠死后,云南王府的后院再没添过人,似是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云南的治理上。他疑心慕靖渊要有别的动作,才会借口寻找明珠郡主,去往江南。 离云南不远就是楚王的封地,路上势必会经过楚王府。 周钧禹顾忌着名正言顺,一时才不敢动太子,只能私下动作。可慕靖渊若是野心膨胀,谁都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若说太子是令他头疼的心头大患,云南王算得上是另外一个。 万不能出任何闪失。 *** 对于阿娆来说,京中新近流传出刘月娘“旺夫”的命格,她倒并不很关心。面对刘月娘“偶遇”时的挑衅,她也能泰然自若。唯一让她忧心的,便是听说父王已经从云南离开,正快马加鞭的往扬州赶去。 来的人竟是慕柯容和慕兰雅,倒让阿娆暗暗吃了一惊,心中同时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慕柯明应该没有再一次背叛她。 她和太子商量过后,一致认为是慕柯容想要借题发挥的可能性最大。 “云南王对你的重视,没有减少半分。”周承庭感叹道:“便是有一线希望,也不会放弃。” 作为雄霸一方的藩王,周承庭对慕靖渊的了解也不少。自从阿娆出生后,王府便没再添过孩子。而阿娆又是头一个被请封郡主的,甚是阿娆“死”后,王府后都没再添过人。 这么看来,正所谓爱屋及乌,云南王该先是对阿娆的娘亲张侧妃宠爱有加才对。 可张氏生了云南王长子都没能被封侧妃,反而是有了阿娆后,才被封了侧妃,细琢磨起来着实有些古怪。 虽说有那个传言,周承庭却隐隐有种感觉,事实并非如此。 “父王,自小就宠着妾身。”阿娆唇角微翘,露出一丝追忆的神色。“那会儿慕兰雅、慕兰馨她们吃味,故意挑拨妾身和慕兰月,对慕兰月说都是一个娘生的孩子,怎么偏生就慕明珠受宠?连名字都不一样?” “兰月被说动过,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肯理妾身。”阿娆微微叹了口气,道:“后来哥——慕柯明说过她两次,母妃也劝她,我们这才和好。” 周承庭敏锐的觉察出阿娆对张侧妃等人的感情,虽是心寒失望,可她仍然困惑、不解,更多的是委屈。 “孤得到消息,皇上已经派人监视云南王了。”周承庭对阿娆歉然道:“他们赶路又急,孤的人不好在此时接近,起码要到了扬州后再找机会。” 阿娆自是知道其中的艰难,她父王也不是随意让人摆布的。姜世子回来了,太子殿下的大半人力都在查四年前那场战役。她反而劝道:“殿下,依妾身看不急。左右父王都要进京的,到时候咱们再想法子就是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孟清江过来通报说,诚王来了,马上就到清泰殿。 今年诚王回京的时候早了些,周承庭知道他今日进宫见过皇上,却没想到他回来东宫。 阿娆知道自己在此处不妥,她今日来清泰殿是亲手做了些酒酿圆子,先给太子妃送去了,后又来清泰殿给太子来送。这刚从食盒里拿出来,两人便说起了话,还没来得及吃。 “殿下,妾身先回去了。”阿娆福了福身才要离开时,却听到殿外已经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周承庭给阿娆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内殿稍候片刻,诚王不会待太长时间。 阿娆的身影才消失在隔断后,诚王便神色匆忙的从外头走了进来。 “见过皇伯父——”周承庭还没说完,只见诚王满面肃然道:“让服侍的人都先下去。” 细论起来,诚王的行为有些失礼了。还没走到内殿的阿娆听到诚王的话,实在觉得古怪。 周承庭没有计较,他微微颔首,包括孟清江在内的人,全部都退了下去。 殿中只剩他们两人,诚王面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洒脱和爽朗,反而眉头紧锁,沉声道:“太子殿下可知姜才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周承庭闻言,心头猛地跳了一下。可他还是不动声色微微笑道:“皇伯父的话有些奇怪,阿娆原是安远侯府的婢女……” 诚王摇了摇头,目光如炬的盯着太子,似乎要看穿他的心事一般。“太子殿下也不必拿这些话来搪塞,本王是带着诚意来的。本王也不卖关子,姜才人可就是七年前死在流寇之手的明珠郡主?” 他这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到平静的湖面中,激起了惊涛巨浪。 阿娆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呼吸也蓦地一窒,一时间无力再挪动半分。 周承庭眸光猛地变暗,看向了诚王。 “若是可以,就命人请姜才人过来一见。”诚王似是很有信心,坦然道:“本王自会告知原委。” 诚王去年在京郊帮过他一次,今日又是孤身前来,显然是带着诚意。故此周承庭没有犹豫,便扬声道:“阿娆,出来罢。” 他的话音未落,诚王的目光忙顺着他的声音望过去。 只见紫檀木的隔断后,一个纤细婀娜的身影款款走来。紧接着,那张堪称绝色的面庞出现在两人面前。 诚王不是头一次见阿娆,却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阿娆和她越来越像了。 “妾身见过诚王。”阿娆暗暗调整呼吸,压下心中巨大的疑惑,她尽量让自己表现得镇定。 诚王犹自喃喃道:“像、实在是太像了。” 他的声音不高,站在他身边的周承庭却听到了。 “姜才人——不,或许该叫你明珠郡主才合适。”诚王神色复杂的看着阿娆,最终也只是淡淡的道:“先别急着否认,你和你娘生得太像了,本王是不会认错的。” 阿娆愕然的睁大了眼睛。 慕柯明和慕兰月都和张侧妃生得有几分相似,她却跟她们一点儿都不像,诚王莫不是在睁着眼说瞎话? “本王说得不是你那名义上的娘张侧妃。”诚王看出了阿娆的疑惑,他静静的看着阿娆,似乎透过她再看另外一个人的影子。“你的亲娘,另有其人。” 这下阿娆彻底愣住了。 张侧妃不是她亲娘?阿娆本能的不相信,可脑海中却忍不住将那些未解的疑惑一一对应。 为何她生得跟张侧妃、哥哥姐姐都不像,为何张侧妃会答应哥哥头脑发热的计划——如果诚王说得都是真的,这些疑惑便迎刃而解。 可父王为何从没提过一句她的亲娘? “皇伯父,您口说无凭。”周承庭见阿娆已经乱了心神,握住了她的手,给她无声的安慰。 他看着诚王,声音平静的道:“若是想让我们相信,您的依据是什么?” 第138章 “本王现下确实拿不出直接的证据来。”诚王倒也坦然,直言道:“本王所说,皆是初次见过郡主后命人到云南查访,再加上自己的推测。” 阿娆稳了稳心神,强作沉着。“王爷所言请恕妾身不能认同。您才来便说妾身是慕明珠,又说张侧妃不是慕明珠亲娘,可这些同妾身都没有关系。” “明珠郡主,本王没有恶意。”诚王猜到阿娆隐姓埋名定是有苦衷,这性子倒是和她像极。他态度诚恳的道:“本王认识令堂,否则本王大可以去皇上面前坦言这些事,只要让云南王府的人见了你,还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 诚王说的没错。 “明珠郡主,你可觉得云南王对张侧妃有所偏爱?”阿娆心中的太平已经倾斜,她确信自己在入东宫前从未见过诚王。诚王连声问出了阿娆这些年来忽略掉的疑惑。“且不论张侧妃、慕兰月、慕柯明的册封都在你之后,你才出生时,你的名字就与别人不同。” 先前云南王府中传言她像是云南王早逝生母,所以独得偏爱。可那时她年龄尚小,哪里看得出来? 阿娆只觉得寒意侵入,她整个人都不由轻轻颤抖起来。 “父王,并没有跟我提过半句。”阿娆咬了咬牙,承认了她明珠郡主的身份。她抬眸,一时间还是难以相信诚王所说之言。“云南王的子女,出生时的种种皆是有所记载。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上有父王、王妃,下有杨侧妃等人,张侧妃又怎么能瞒天过海?” 诚王知道阿娆一时间很难接受,缓缓的道:“若说这一切是在云南王的默许下,是由王妃主导,瞒着张侧妃所做的——” 不仅是阿娆震惊,连周承庭都目露惊愕之色。 “皇伯父,若是真如您所言,定是王府极为隐秘之事,您是如何得知的?还是靠推测?”他相信诚王没有恶意,却还是觉得有些荒谬。 诚王苦笑一声,道:“二十三年前本王四处游历时,经过云南地界时不慎中毒,被明珠郡主的亲娘搭救。” 从那时起,他就对她心生倾慕。 她出身高贵,虽说看起来孤傲冷清,实则最是心软善良。只是还未等他表明爱慕,便得知她已经有了心爱之人。每每说起自己的心上人时,脸上天真烂漫的笑容,令人动容。 他只得放弃,伤好后便黯然离开云南。 等到三年后他再入云南,虽然不想打扰她,却仍然忍不住想去偷偷看一眼她过得好不好。 他亲眼见她怀中抱着幼子,旁边站着个身材颀长的英俊男子,陪在她们母子身旁。她面上的笑容,满是甜蜜和满足。再后来听人说,她所嫁之人出身云南本地有名的士族。 于是他彻底死了心,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云南。 直到在宫中再见到阿娆时,才勾起了他心中的疑惑。 为了查清这件事,几十年来游走江湖积累的人脉,他全数动用了。花了近一年的时间,他顺蔓摸瓜,找到了当年她身边的婢女,得知那个男子竟是云南王慕靖渊,才猜到了阿娆的身份。 一切疑惑便也迎刃而解。 “你该有个亲哥哥的,只是不幸夭折了。”诚王嗓音艰涩的道:“你若是不信,等到云南王入京后,你一问便知。” 诚王实在没必要编出这样的谎话来,阿娆心中已经全信了,她摇摇欲坠几乎站不稳,扶住了一旁的高几。阿娆更咽道:“那我娘她——” 她在儿子夭折时已经大受打击,身子已经受损。后来又有了身孕,几乎是拼了命才生下女儿。她当时不肯入、也不能入王府,只得答应慕靖渊把女儿带走,给女儿一个完整的人生。 她产女时正逢张侧妃也生产,王妃李氏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纵然知道她的存在却不动声色,适时的提议将她的女儿换到张侧妃身边,以后能名正言顺的封郡主,慕靖渊答应了。 “她已经不在了。”诚王声音虽轻,一字字落下却宛如心碎的声音。 阿娆双膝一软,险些跌倒,还是周承庭眼疾手快的抱住了她。 诚王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上露出伤心欲绝的神色来,亦是心如刀绞。可是阿娆的身份很快就会有人怀疑,如果阿娆真的被认回去,如今又是世子未立之时,他不想阿娆因不知自己的身世,被人利用。 据他所知,张侧妃似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当年他没能报答她的恩情,只想护住她的女儿。 “本王知道在扬州那个明珠郡主是假的,不知云南王是否会被糊弄过去。如果容貌果真有几分相似,云南王带着假郡主入京……不过只要见到你,很快就能真相大白。” 真假郡主若是站到同一处,真相令人一目了然。 诚王终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皇上对云南王的疑虑未消,对东宫也不放心,若是知道你就是明珠郡主,只怕……” 只怕云南王勾结东宫的罪名就跑不了了。 “本王会想办法提醒云南王,你们也要早有准备。”诚王转过身,神色郑重的看着太子道:“太子殿下若是有所差遣,本王必当全力以赴。” 周承庭知他肯表明态度,定是因为阿娆之故。是以他也没客气,只拱手称谢道:“侄儿多谢皇伯父。” 诚王不能过多的在东宫停留,眼见时候已经不早,他便匆匆离开了。 “原来是这样。”阿娆脸色苍白,她被周承庭扶着在太师椅上坐下,她仰起头,虚弱的勾了勾唇角。“难怪她们要我的命,竟是一命抵一命。” 自己抢了原来该属于张侧妃女儿的位置。 “阿娆,不许钻牛角尖。”周承庭忙劝道:“具体的情形,连皇伯父也说不清,还是等云南王入京后,再作打算。” 阿娆牵了牵唇角,没再开口。 周承庭看着阿娆,心疼极了,却也不知从何宽慰。她父王的隐瞒、亲哥的夭折、生母的早逝——这些都是阿娆从不知道的,骤然得知只怕她一时难以接受。 “云南王这两日就能到扬州了,很快便能见分晓。”周承庭握住阿娆的手,声音虽轻却坚定。“阿娆,还有我陪着你。你是呦呦的娘,是我周承庭的妻子,这点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阿娆怔然,过了许久,方才轻轻点了点头。 *** 云南王府。 慕柯明处理完公务,便径直去了张侧妃院中。 张侧妃这些日子又病了,对外只说她身子不好,经不起大悲大喜。王府中都传是因为明珠郡主要回府,张侧妃太过高兴所致。毕竟慕明珠回府后,慕柯明的世子之位就十拿九稳。 可慕柯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抛开他已经见过明珠不提,娘得知珠儿要回来,墙上挂着的珠儿的画像竟都给收了起来。她这几日愈发神色恍惚,总是一个人出神,只有兰月陪在身边时才好些。 “娘,您身子不好,天气愈发冷了,您穿得这样单薄?”慕柯明见张侧妃只穿了件单衣坐在软榻上,双眼无神的盯着窗外。 听见他的声音,张侧妃才回过神来,挤出一丝笑容来。 “公务忙就不要过来了。”她忽然有些急切的道:“你父王不在府中,正是你该表现自己的时候。你是长子,立你做世子是天经地义的事,这次机会你必须抓住!” 慕柯明忙点了点头,应道:“儿子知道。” 张侧妃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道:“我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您且好好养病,珠儿若是回来瞧见您身子不好,也会难过的。”慕柯明知道她催自己要着手拉拢他们父王的人,无论是何种威逼利诱的手段都好,趁父王不在府中的时间,扩张自己的势力。他不愿意这么做,便想先搪塞过去。 谁知这话像是点燃了火药桶一般,张侧妃顿时变了脸色,声音也尖锐起来。“珠儿、又是珠儿!你是不是巴不得慕明珠回来,你就能当上世子了?” 张侧妃突如其来的愤怒让慕柯明不知所措,他疑惑道:“娘,珠儿是您最疼爱的女儿。您不是也后悔当年的决定——” “我不后悔!”张侧妃神色大变,像是积怨已久终于爆发。她眼中透出怨毒之色,厉声道:“我后悔没早点杀了慕明珠!” 慕柯明愣住了。 “慕明珠不是你妹妹!”张侧妃状若疯狂:“慕靖渊为了接慕明珠这个野种回来,把你妹妹给害死了!” “娘,您胡说什么?”慕柯明抓住了张侧妃的手,满脸不敢置信。“珠儿怎么会不是我妹妹?” 张侧妃不想再忍,把当年的事都告诉了慕柯明。她死死的盯着慕柯明,满目阴森的道:“你要给你妹妹报仇。” “娘,您冷静些!”慕柯明震惊之余,沉声道:“当年的事情究竟如何,还有待再调查。可您为何要记恨到珠儿身上?珠儿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 张侧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珠儿是您看着一日日长大的,就算您没对她没感情——自从有了她,您封了侧妃,我和兰月也被封了郡王和郡主。”慕柯明双目赤红,回望过去。“您知道真相后,为何不质问父王,却只欺负珠儿?” “您为何不敢直说,为什么不直接去给妹妹讨个公道?”慕柯明对早夭的亲妹痛惜,更多的是对明珠的悔意。“您不是也舍不得珠儿给咱们带来的好处吗?” “慕柯明!好、好——”张侧妃被戳中痛处,怒极攻心,话没说完就昏了过去。 第139章 慕柯明忙让人去请大夫来,正巧慕兰月从王妃处回来,见张侧妃昏过去也吓了一跳。 “大哥,娘是怎么了?”慕兰月忙焦急的追问。 是他太冲动了——慕柯明未发一言,心中却也十分难受。他不该跟娘正面冲突,更不该言辞激烈的针锋相对。 可是他对明珠的懊悔,已经如浪潮般铺天盖地的涌来。 等到大夫赶过来时,替张侧妃诊了脉,只说张侧妃是急火攻心,千万不能再刺激她。 慕兰月一脸疑惑的看自己大哥,自己离开之前还都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情绪激动? “最近不要在娘面前提明珠的事。”把张侧妃送回去休息,兄妹二人在床边陪了一会儿,见她没有醒过来的意思,慕柯明便把慕兰月叫了出来。他淡淡的道:“娘经不起打击。” 莫非是大哥提了明珠,娘才昏了过去?慕兰月了然,忙点了点头。 当初在他们三个孩子里,无论是云南王和张侧妃最疼的就是慕明珠,经历了她被虐杀、如今又得知慕明珠死而复生的消息,大悲大喜之下,张侧妃会情绪激动,慕兰月一点儿都不奇怪。 看着妹妹无知无觉的样子,慕柯明松了口气。 他不想让兰月也卷入这场莫名的仇恨之中,就算要恨,也绝对不该记恨到明珠身上。 “这些日子,你尽量少来娘这儿。”慕柯明叮嘱道:“娘见了你,我怕恍惚之下她会认错人,白白又惹一场伤心。” 慕兰月闻言,脸色微变。 自小张侧妃对长子寄予厚望、对小女儿百般宠爱,对于中间的慕兰月,却是有些关心不够的。 她虽是心里不大舒服,仍是乖巧的应了下来。 “早些回去歇着罢,我在这里陪娘。”慕柯明微微笑道:“这几日你不是在帮王妃绣观音像?也别太累了。” 望着慕兰月离开的背影,慕柯明一阵恍惚。 “好一个又惹一场伤心!”忽然一道冷笑着的女声响起,其中嘲讽之意分明。“大郡王这是准备继续瞒着你妹妹?” 帐中的张侧妃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自己和兰月的对话不知被她听去多少。 慕柯明叹了口气,道:“娘,兰月还是不知道比较好。眼下她正在议亲,还有不少需要王妃帮衬的地方。” 他的话音未落,张侧妃本就苍白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只是她却没再开口。 当年的事纵然是云南王默许,却是王妃一手操控的。一旦她和王妃不和的传言流出,只怕兰月的婚事便会受影响。 想明白这种种,慕柯明对慕明珠更加愧疚。 张侧妃明明深恨之人是云南王、是王妃,可她只敢对毫不知情的慕明珠下手——难怪当时他只是随口说想要将计就计让慕柯容栽跟头,娘却支持他、鼓动他这么做。 后来他才真正动了心思。 事到如今,他不想再推卸,一切都是因他的贪念而起。 “娘,您先好好休息。”慕柯明不敢再刺激她,见她已经合上眼不看自己,他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 他把刘嬷嬷叫了出来,吩咐她看好张侧妃,张侧妃每日做了什么、见了人都要向他汇报。 “我知道嬷嬷对娘忠心耿耿。”末了,慕柯明看着刘嬷嬷,语气中带了告诫之意:“你该知道,怎样才是对她好。” 从张侧妃开始歇斯底里的和慕柯明说出当年的真相时,刘嬷嬷就已经听到了。她深知侧妃做得不妥,见大郡王还是明事理的,忙点头答应下来。 慕柯明披着一身夜露回到书房。 他已经对不起珠儿一次,这一回他决不能重蹈覆辙。 *** 自从见过诚王之后,阿娆这几日恍惚的时候越来越多,周承庭也只能尽量多陪在她身边。 她害怕听到关于云南王到扬州的消息,她情愿父王认出那个慕明珠是假的、直接回云南;她又迫切的希望见父王一面,问清事情的真相。 只是在太子妃面前,她不敢表露出来,仍是和平日里一样。姜妙也知道出了个假的明珠郡主,阿娆这几日心里定然不舒服,她劝着阿娆不必日日过来。 姜妙本想把阿娆认作她的妹妹,往后也好抬举阿娆的位份。如今看来,恐怕是不需要了。 若是阿娆真能恢复自己的身份……姜妙在心中暗暗筹划,明珠郡主做太子妃都绰绰有余。只是云南王府为势力强大的藩王,就怕皇上不会点头。 以阿娆的性格,为了自己的家人,未必肯重新做回明珠郡主。 这边姜妙在担心着阿娆,阿娆也分出心思来琢磨太子妃“金蝉脱壳”之事。 京中关于刘月娘溢美之词虽然生硬,却也传了开来。太子妃的母亲陈氏已经当众表态,自己的女儿大度贤淑,一切皆以太子为先。 不过显然大家对刘月娘的命格与太子妃相克更感兴趣,明里暗里都在留心着太子妃的病情。 “殿下,还没有秦世子的消息么?”听说太子从宫外回来,阿娆忙迫不及待的迎了上去。 周承庭摇了摇头,道:“阿妙病重的消息连姜知越都信了,如今正百般给他妹妹寻医问药。可孤却没听他提过秦铮,如果秦铮在京中,应该不会无动于衷……” 阿娆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虽说阿妙想要尽快离开,孤还是劝她再多等些时日。”周承庭心中也生出几分不确定,他和姜妙的想法一致,总觉得这么一病,能把秦铮给逼出来。 可姜妙已经有些等不下去了。 “孤和阿妙商量好,最后再等秦铮一个月。”周承庭几近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道:“如果他再不出现,就放阿妙自己离开。” 听了太子的话,阿娆十分不是滋味。 如果娘娘能跟秦世子一起离开,她只会替娘娘高兴。若是娘娘自己黯然而去,她也替娘娘难过。 “五日后皇后娘娘举办宴席,说是云南王妃送给她的两盆珍稀品种的兰花开花了,请些诰命贵妇、贵女们来赏花。”阿娆想起另一件事,轻声道:“清姿也在邀请之列,刘月娘如今就在宫中,两人又要碰到一处。” 阿娆如今说起“云南”两个字时,心尖儿都会忍不住轻颤一下。 周承庭深深的望着阿娆,他知道阿娆确实在担心魏清姿。可她的异样,却不仅仅是为了这件事。听说云南王已经抵达了扬州,只是消息还没有传回来,到底那个人是不是明珠郡主。 诚王也派了人去扬州,若是有消息,定会比皇上更早知道。 一时间他心中也没底,究竟哪种结果对阿娆来说才是最好的。 *** 扬州。 慕柯容自从踏入扬州的地界开始,心底那抹不安便愈发强烈起来。 只是他强作镇定,面上不露半分。慕兰雅并不知道内情,比起自己哥哥来倒是自然了许多。杨侧妃和慕柯容只跟她稍微透露了一些,让她务必要陪好慕明珠,将来对她们有好处。 虽说慕兰雅觉得奇怪,但还是准备照办,可她心里也在暗暗犯嘀咕。 “父王,咱们先去吴府?”等到他们真正的进入扬州城时,天色已经渐渐的暗了下来。慕柯容算准了父王思女心切,定会先要求见慕明珠。 只是他未曾料到,慕靖渊却是表现得格外镇静,只是淡淡的道:“时候不早了,不便打扰人家休息。今晚暂且安顿下,还是明日一早再登门拜访得好。” 他们这一路轻车简从出发,若不是照顾慕兰雅,他们赶路的速度只会更快。慕柯容还以为父王会迫不及待的要见慕明珠,谁知临到这时,他竟然不着急了。 且慕柯容原本算计着,晚上相见或许更容易糊弄过去,而且一旦晚上去了,吴家势必会极力挽留,在吴家住下更方便他行事。 不过慕柯容安慰自己,父王只是近乡情怯,也不敢多说什么,便让人去安排住处。 慕靖渊似是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没有去本该接待他们的驿站,而是命人找了间闹市中的客栈住下,很是低调。 纵然心中有诸多疑问,慕柯容做贼心虚,一句都不敢问出口。 旅途劳顿,在一起用过晚饭后,慕兰雅回房休息,慕靖渊回房后也没有出来,慕柯容叮嘱了身边的护卫一番,悄悄的去了吴家。 在父王见到“慕明珠”前,他要确保万无一失。 这一夜短暂又漫长。 第二日一早,慕靖渊便带着慕柯容、慕兰雅上门,吴家早就准备好了。 慕靖渊和吴家家主寒暄了两句,只听吴家家主识趣的道:“王爷,人就在房中等着,您此时就能带着二郡王、兰雅郡主前去相认。” 纵然他再期盼云南王顺利把她认作明珠郡主,却也不敢开口就称呼她为郡主。 慕靖渊微微颔首,道了谢后,面色凝重的走了过去。 绕过了影壁,走过廊庑,三人谁都无心欣赏景致,慕柯容更是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走到虚掩着的门前,哪怕是慕靖渊要推开门的手也不由顿了一顿。 他暗自深吸一口气,亲自推开了房门。 第140章 一道纤细袅娜的身影,顿时映入了三人眼帘。 慕柯容和慕兰雅站在慕靖渊的身后,慕兰雅脸上的好奇掩饰不住,慕柯容则是死死的盯住自己的父王。 而慕靖渊仍是不动声色,慕兰雅却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姑娘。 若说这人是慕明珠,她是信的。虽说他们谁都没有见过长大后的慕明珠,可那精致的五官、尤其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微上挑的眼角—— 而此刻,她有些惊恐的睁大了眼睛,面对三个人似是有些怯意,垂在身侧的手指蓦地攥紧,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父王,她好像明珠!”慕兰雅不由喃喃道:“她就算没从府中离开,在家里长大也就是这样了罢!” 先前听父王、哥哥说慕明珠没死,慕兰雅还有些不以为然。而当这个人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时,她才意识到,那个夺走父王所有宠爱的慕明珠,又回来了。 事先慕兰雅并不知道内情,慕柯容见把自己妹妹已经蒙了过去,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见过云南王、二郡王、兰雅郡主。”见慕靖渊迟迟不说话,“慕明珠”纵然心如鼓擂,却也牢牢记着自己被交代的话。她神色柔顺而谦卑的上前见礼。 她的话音未落,慕靖渊的眸色蓦地暗了下来。 “你不认得本王了?”他终于开口,说了进门后的第一句话。 成为雄霸一方的藩王已经近三十年的时间,云南王纵然只是语调波澜不惊的一句话,也透着上位者的端肃,不怒自威。 “慕明珠”没忍住瑟缩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慕柯容见状,忙上前解围道:“父王,珠儿妹妹头部受了伤,对之前的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他说着,心里也在嘀咕,这些理由他在来路上已经跟父王透过口风了,父王当时并没有怀疑。 这句话不仅是解围,亦是试探。如果他们父王不否认,就是承认她的身份了。 “如果真的像哥哥说的,她不认得我们也实属正常。”慕兰雅想起临来时哥哥的叮嘱,忙在一旁附和。“父王,等回了云南,再请名医帮她恢复记忆也就是了。” “看样貌,她应该就是珠儿妹妹了。” 见两人都开了口,“慕明珠”也像是鼓足了勇气,开口道:“我只记得被夫人救回来后的事,以前的事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虽是明珠郡主身份高贵,我却不敢冒领身份。” 以退为进。慕柯容满意的看着眸中闪着水光,楚楚可怜“慕明珠”。 “您是云南王。”她睁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眸子,里面闪着盈盈的光。她的目光依次在三人身上掠过,方才微微笑道:“您自是有法子查清,对罢!” 她这不卑不亢的态度似是打动了慕靖渊,慕靖渊往前走了一步,深深的看着她。 他等珠儿回到自己身边很久了,却不该像此刻这般心如止水。 过了许久,就在慕柯明感觉自己脑海中的那根弦要崩断时,只听慕靖渊终于缓缓开口。“这些年,你受苦了。” 慕柯容几乎跳出喉咙的心,终于稳稳的落回到肚子里。 “恭喜父王,找回珠儿妹妹!”慕柯容当机立断的笑道:“咱们终于一家团圆了!” 这话说得有些不伦不类,可既是他们父王说出这句话,说明心中已经认定她就是慕明珠。 “慕明珠”茫然的抬起眼,手足无措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旁边慕柯容、慕兰雅的声音在一瞬间都成了陪衬。她的目光撞入了云南王的眸中,如同幽潭般深邃不见底,平白令人心生惧意。 她忽然心慌起来。 “珠儿妹妹,你丢失了记忆不要紧。”她感觉到慕柯容牵住了她的手腕,声音一字一顿砸在她耳中。“你只需要知道,从今后你就是云南王府的明珠郡主——”如同诱惑一般,她很快就要从一个身份地位的丫鬟,变成云南王的掌上明珠。 终究是将要到来的荣华富贵,令人更加心动。 慕靖渊看着眼前“团聚”的喜悦场景,唇边也浮出笑容来,只是那笑容还未到达眼底,便很快散去。 “兰雅,你在此处陪着她。”慕靖渊吩咐了一声,便又对慕柯容道:“让白管家进来,把准备好的谢礼送给吴家家主,你和我一同去谢过吴家家主。” 一切竟比想象的还要顺利! 慕柯容被这喜悦冲得晕乎乎的,连声答应下来。他跟在慕靖渊身后,一起出了门。 纵然心里有些不痛快,慕兰雅也只得乖巧的应了。 看着呆呆愣愣兀自出神的“慕明珠”,慕兰雅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珠儿,我是你姐姐,慕兰雅。”她亲亲热热的挽住“慕明珠”的手,柔声笑道:“先前咱们两个在姐妹里关系最是要好,你还记得么?” “慕明珠”茫然的摇了摇头。 可慕兰雅却一点儿都没生气,看向她的眼神,反而更是热切了几分。 *** 无论阿娆心中是怎样的焦灼和纠结,没等来从扬州传回来的消息,王皇后宫中的赏花宴仍是如期举办了。 太子妃卧病在床不方便露面,这差事自然落到了阿娆身上。 原本得到王皇后的邀请后,阿娆还犹豫是不是过去。后来得知魏清姿要去时,她便迟疑了,太子妃也赞同她过去。 “纵然已经我哥哥帮她澄清过,到底这些日子暗地里有风言风语。”姜妙劝说道:“今日还有刘月娘,只怕她一计不成,还会再生一计。” 阿娆答应下来。 今日去坤正宫赴宴的除了安贵妃,连出了月子的宁妃都到了——先前宫中的传言,谁是王皇后和宁妃不和、宁妃险些难产正是被庆和公主所害便不攻自破了。 安贵妃看着巧笑嫣然的宁妃,心里只觉得不大舒服。 王皇后这个蠢货,竟被宁妃给唬住了。原本王皇后手上有足以构陷宁妃的谣言,就这样白白浪费掉。打蛇打七寸,宁妃拿捏住庆和公主,王皇后竟认了输。 如今这一团和气才不是她想见的。 当阿娆到达坤正宫时,后宫中那几位有宠的娘娘、公主已经到了,接到王皇后邀请的诰命夫人、贵女们也到齐了。 众人对她或是好奇或是羡慕,却没有人再敢看轻了她。 任谁都知道,如今太子妃病着,太子把东宫的中馈都交到了她的手上。虽说名义上她只是太子才人,亲生儿子是太子长子、又被记做嫡子,她又掌了东宫的权——若是有新进门的太子嫔,都难以跟她比肩。 感受到众人对她亲切了许多的态度,阿娆也习惯了,从容不迫的依次打过招呼,最后和魏清姿站到了一处。 站在角落的刘月娘,捏紧了手中的茶盏。 明明她就是内定的太子嫔,却因皇上迟迟没有下旨,枉担着虚无的名声、还要被人嘲笑——传言中她没有被立为太子妃,一来是太子和太子妃情深义重、不想在太子妃病重时立太子嫔;二来是太子宠爱阿娆,对刘月娘没有半分感觉。 甚至什么“旺夫”的传言,只会令她更加被人耻笑,这且是后话。 眼下刘月娘只想让阿娆当众出丑,杀一杀她的锐气。 今日的重点在那两盆兰花上,其中有一盆是云南王妃自己亲手培育的,同一枝上开出了两种不同的颜色、甚是稀罕。 众人纷纷夸赞起来。 阿娆和魏清姿站在稍远处说话,见魏清姿明显清瘦不少的面庞,有些心疼的道:“清姿,你不能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见阿娆担心的模样,魏清姿便知道她是误会自己了。她勾了勾唇角,微微笑道:“阿娆姐姐,我不会因为刘月娘暗中使坏就一蹶不振。我迟早要亲手收拾刘月娘——” 令她朝思暮想的,是另一件难以启齿的心事。 阿娆拍了拍她的手,抬眼望远处看时,因有人说起太子妃没来、看不见这花儿,王皇后说要转赠给太子妃。 “这花儿极为珍稀,由姜才人带走最是稳妥了。”安贵妃浅笑着提议。 被点到名字的阿娆忙走了过来谢了恩,预备一会儿把兰花给带走。这兰花最是怕冷,从坤正宫到东宫的距离不短,阿娆看着花,让人给包裹好防风。 这件事太小、甚至没有激起半分波澜,阿娆原本也没当回事,可魏清姿却过来拉了一下她的衣角,顺着魏清姿的目光看过去,刘月娘似是在跟安贵妃的人嘀咕什么。 “阿娆姐姐,我总觉得她不怀好意。”魏清姿蹙着眉道。 刘月娘必定看她和魏清姿极为不顺眼,想要当众让她们出丑——阿娆眼珠一转,忽然有了一丝灵感,明白了刘月娘的用意。 她故意走到了离刘月娘不远的地方,对芳芷和结香道:“这是云南王妃送给皇后娘娘的礼物、娘娘又送给太子妃娘娘的。你们跟我先把它带回去,千万要小心,若出了半点差错,仔细你们的小命!” 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才人听起来对她们言辞严厉,实则却对她们眨了眨眼。 芳芷和结香依言去捧着兰花跟在她身边,阿娆留意到刘月娘也悄悄安排了人跟在她们身后,似是要有所行动。 “等着,一会儿就给你出气。”阿娆临走前把魏清姿叫到了身边嘀咕了一句。 魏清姿不解阿娆的意思。 然而没过多久,就听到有小宫女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说是亲眼看见姜才人把兰花给打碎了。 第141章 “就是皇后娘娘方才赏赐给太子妃的,奴婢亲眼所见。”小宫女当着众人的面,言之凿凿说看见阿娆把兰花弄坏了。 消息传来时,大家正围在王皇后身边说话,如此一来便都听见了。 这兰花品种稀罕也就罢了,最为要紧的是意义不同。这是云南王妃送给王皇后、王皇后体恤病中的太子妃从而转送,却被阿娆给冒失的损伤。 王皇后当即脸色微沉,安贵妃也微微蹙起眉,心里觉得奇怪,她知道阿娆不是这样冒失的人。 “别是看错了罢?”宁妃倒先站了出来,淡淡的道:“你是何处服侍的?平日在皇后娘娘宫中,本宫并没有见过你。” 那小宫女原以为王皇后会追究,没料到是宁妃先出头。她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奴婢是在御花园洒扫的,在甬路上碰见了姜才人带着身边的两个宫女往东宫走。” 宁妃抬眸,唇边浮起一抹冷笑。“既是御花园洒扫的、方才也没在此处。你怎么知道姜才人拿走的花是皇后娘娘赏赐的?” 宁妃的话音未落,她面上隐约露出一抹惊慌之色。 “奴婢是曾听说过……”被宁妃一连串质问,她心里有些发慌,仓促间只得生硬的解释道:“皇后娘娘养着两盆珍稀的兰花。今日奴婢见了姜才人摔在地上的那盆兰花,觉得像极了。” 不再理会她,宁妃眸光闪了闪,微微笑道:“原是如此。” 可与此同时,王皇后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她宫中的事情,一个在御花园洒扫的小宫女都如此清楚,莫非是混进了什么眼线不成?偏生此时围着宫妃、公主、还有勋贵女眷们,她不好就发作,没得让人看笑话。 王皇后也只得暂且压下心中的怒火,沉声道“把姜才人和兰花都带回来。” 站在原处的刘月娘稍稍松了口气,虽然宁妃从中作梗生了些变故,可等阿娆过来,王皇后就会把怒火撒到阿娆身上。 魏清姿想起阿娆走之前的话,故意当着刘月娘的面,对宁妃道:“姜才人素日里最是稳妥的,别是那人看错了?” 宁妃点点头。等阿娆回来,若是果然如那宫女所说,大不了她向王皇后讨一个面子。 庆和公主的事她轻轻放过了,就为了能旧事重提。 生怕这风波不够大,刘月娘也为了让别人对自己有个贤惠大度的印象,在一旁边道:“姜才人虽是有些……”她顿了顿,又道:“却也不是那种不知轻重之人。” 宁妃闻言,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清源寺的事发生时正值宁妃生产,事后也听说了,心中便对刘月娘十分不喜。 “姜才人如何,自然有太子太子妃做主,再往上还有皇后娘娘。”宁妃淡淡的道:“刘姑娘倒是有心了。” 刘月娘讪讪的住了口,宁妃不再是从前个徐婉宁,她自然不敢顶撞。 虽是看似过去了,可她却听到周围夹杂着嘲笑的窃窃私语声。 “这还没过门,就要管起东宫的事来。” 她登时便涨红了脸,也不敢回头去确认是谁说的。只得在心中盼着果真阿娆被狼狈的带回来,好让她能扬眉吐气。 安贵妃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那个小宫女的出现、刘月娘在宁妃身边说的话——电光火石间,她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只能是刘月娘犯蠢,想要陷害阿娆! 安贵妃气不打一处来,心中飞快的闪过念头,正想着后续要如何收场,便听到通传声,阿娆带着人回来了。 “妾身见过皇后娘娘。”阿娆似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上前行礼道:“兰花妾身带回来了。” 她身后站着芳芷和结香,芳芷捧着包裹得几乎密不透风的兰花。 “阿娆,兰花怎么样了?”王皇后语气不大好,直接问道:“可曾稳妥的带回去了?” 阿娆不明所以的点点头,道:“妾身带回去了,太子妃娘娘还夸这花好看,让妾身代为谢过您呢。” “既是如此,那就打开让大家看看。”王皇后道。 她的话音未落,阿娆面上似是露出一丝为难之色。“娘娘,还是不了罢。这一冷一热的来回折腾,妾身怕花儿受不住。” 阿娆的迟疑,让人难免觉得是那小宫女说的没错,她不敢打开。 宁妃猜到阿娆的顾虑,也出言道:“既是说清楚了就好,好好的花别再给损伤了。” 王皇后见宁妃目光有意无意往庆和身上飘去,心中一紧,便点了头。 刘月娘求胜心切,生怕宁妃护着阿娆。她知道庆和公主的事,宁妃的话,王皇后还是要所有顾忌的。她不由出言道:“姜才人是不能,还是不敢?” 阿娆皱起眉看着她,忽然道:“皇后娘娘已经允准不必打开。刘姑娘还要强行看,可曾担得起责任?” 刘月娘心中是有把握的,那小宫女是被她收买的,故意在路上设置障碍,让阿娆的宫女跌倒。亲眼所见,兰花的根茎已经被损坏了,已经开了的娇嫩花朵,也被花盆的碎片割裂。 故此她大大方方的回望过去,自信的扬眉道:“那就要看姜才人护着的这株兰花,是不是还完好如初?” 好好一场赏花宴已经快变成闹剧,王皇后自是心中不快,她只想尽早结束这些。 不等她发话,阿娆识趣的给芳芷使了个眼色,让她把兰花取出来。 “真是可惜了这一盆花儿。”阿娆故作惋惜的叹了口气,她侧开身,让出了位置。 兰花仍是好端端的开着,无论是花瓣或是叶子都没有少一片。只是花朵的状态不大好,眼睛可见的在萎靡下去。 这种花最是娇贵,王皇后也是找人精心照顾了一年,才又重新开了花。 只是她皇后之尊不便跟刘月娘计较起来,她冷冷的看了刘月娘一眼,也并不理会,只对安贵妃皮笑肉不笑的道:“安贵妃,这就是你精心教养出来的好侄女。” 刘月娘死死盯着那盆兰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娆遗憾的摇了摇头,对刘月娘挑眉道:“刘姑娘,这盆兰花真真是可惜了。” 连外行人都能看出,花怕是很难活成了。 那个前来告发的小宫女更是吓傻了,她拼命的摇头,尖声辩解道:“不对,不是这个花盆——她一定偷偷换过了!” 只是已经没人再理会她,早有人上来捂住她的嘴,把她带了下去。 当着内外命妇的面,自然不能跟小宫女掰扯这些事。若是真的牵出了宫内丑闻,谁的面子都不好看。 安贵妃面上犹自撑着,心中恨极了刘月娘的蠢笨,可她的目光掠过阿娆时,却存了几分疑惑。阿娆太过沉着淡定,仿佛能预见这一切的发生似的。 一时午宴开始,魏清姿虽是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经过,却生生忍住了,直到午宴散了,跟着阿娆去东宫看太子妃时,才迫不及待的问了出来。 当着魏清姿的面,姜妙并没有表露出过度的虚弱来,两人一起兴致勃勃的听阿娆说话。 “就是白白损失了一盆花。”阿娆还是有些心疼的,不过却很值得。“我本就养着差不多的兰花,在坤正宫时看出了刘月娘想害我,我干脆让她计谋得逞。” 阿娆先前常在王妃李氏身边,也跟着学过侍弄兰花,东宫现就养着和坤正宫中一模一样的。 为了万无一失,她想让人把自己养的拿过来,佯装摔坏了,引得刘月娘的人上钩。 “大快人心!”魏清姿拍手称快,笑道:“这下子安贵妃该知道自己找个了大麻烦罢!王皇后也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姜妙也含笑赞许的点了点头。 眼看到了魏清姿要出宫的时候,她却是有些迟疑。话里话外,小心翼翼问起姜知越。 阿娆猛地回过神来,和姜妙交换了一个眼神。 “多谢魏大哥荐来的大夫,他说我哥哥并非没机会复明。”姜妙道了谢,装作不经意的道:“能早些治好眼睛,我哥哥也能早些说一门亲事。” 魏清姿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知越哥哥现在也能说亲啊。” 姜妙摇了摇头,无奈的叹道:“他眼睛看不见,不想耽误人家姑娘。” “如果有人愿意被耽误呢?”魏清姿脱口而出。 阿娆和姜妙都笑眯眯的看着她,魏清姿手忙脚乱的解释道:“知越哥哥人那么好,肯定有姑娘愿意嫁他的。” 只是话才说完,魏清姿脸色俏脸已经红透。 她忙借口时候不早,便要出宫。阿娆怕她面子薄挂不住,没再提这件事,把她送到了宫门前。 看来魏大姑娘是喜欢上了世子。 世子人很好,又有担当,这样的青年才俊,和魏清姿称得上一对璧人。 正当她准备去太子妃殿中,跟太子妃商议此事,却被孟清江拦下,请到了太子的清泰殿。 阿娆以为是太子得知了今日在坤正宫的事,才把她叫过去说话。 周承庭正站在清泰殿的正中,负手站着。 “殿下。”阿娆忙上前两步,没来得及行礼,便被周承庭拉着走到了太师椅上坐下。 “阿娆,今日扬州那里传来消息。”他目光温柔而怜惜的看着阿娆,轻声道:“云南王带着人,已经启程来京。” 阿娆唇边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云南王来京,他们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阿娆的心不住下沉,她说不出心里究竟什么感受,父王果真被慕柯容骗过了?相信了那个假的慕明珠就是她? 这怎么可能? 第142章 琢玉宫。 刘月娘跟在安贵妃身后离开,一路上都是提心吊胆。 在进了殿门后,没等安贵妃发话,刘月娘便自己跪在了地上。 “姑母,是侄女错了。”她自觉忍着羞辱,面红耳赤的道:“请姑母责罚。” 安贵妃脸上那温婉的笑容已经不见踪迹,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刘月娘,冷声道:“刘姑娘快别行此大礼,本宫怎么敢责罚刘尚书的孙女?” 见她是动了真怒,刘月娘害怕极了,只得哀求道:“姑母,皇上的旨意迟迟不下,侄女心里着急才一时糊涂……” 面对安贵妃毫不掩饰的冷淡,刘月娘强撑着为自己辩解。“姑母,王皇后应该也找不到切实的证据,至多把那个小宫女打骂一顿,您放心,我手里有她的把柄,她不敢出卖咱们——” 安贵妃的眼神一寸寸冷下去,刘月娘暗道不好,忙住了声。 “应该找不到?”她冷笑一声,冷冷的道:“你以为你那点小聪明,王皇后看不穿?她会把整个坤正宫彻查一遍,也有了清查理由内务司,趁机换上自己的人!” “一个小小的宫女都能知道皇后宫中的事,本宫看你不是想栽赃姜娆,是想助王皇后一臂之力罢?” “甚至让她找到借口,能够对付本宫!” 事出突然,刘月娘根本没想过这么多,她脸色由红转白,声音里也添了几分颤抖。“姑母,这该如何是好?” “你以为你算计了姜娆?”安贵妃毫不留情道:“怕是人家早就看穿了你的伎俩,等着引你上钩!” 刘月娘大惊失色。 “可是那盆兰花确实被摔坏了——”她实在想不通自己竟一败涂地,喃喃道:“我已经让贴身丫鬟去亲自去确认过,姜娆摔坏的花,真的是王皇后赏赐的那一盆。” 安贵妃虽是正在气头上,却也留心了刘月娘的话。 纵然刘月娘办事不够周全缜密,兰花是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她应该不会轻忽。 “难不成,姜娆另准备了一盆一模一样的?”刘月娘不甘心,却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谬。 这兰花本不是京中所有,是云南王妃特意送给王皇后的,阿娆又哪里能找得到、养得好?听王皇后说,耗费了一年多的功夫,才等到了这兰花开花,是极不好侍弄的。 正在沉默间,忽然听到外殿传来周承轩的声音。 安贵妃的精神为之一振。 此时周承轩过来,定是与那件事有关。 她暂且压下心中的不快,让刘月娘暂且回避,自己等着周承轩进来。 “母妃,儿臣得到消息,云南王已经带着明珠郡主启程进京了!”他素来表现得温文尔雅,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此时的他眉飞色舞道:“云南王父女团聚,这可是件大喜事!” 安贵妃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 “皇天不负苦心人。”她唇边露出浅浅的笑容来,那笑意一直深到眼底。 对于周承轩来说,也是近一年来最好的消息了。“母妃,你可要帮儿臣准备好贺礼。明珠、兰雅两位郡主来京,您最好能把他们接进琢玉宫住着才好。” 安贵妃明白儿子的顾虑。 她点了点头,安抚道:“你放心。对于明珠郡主,我会当成自己女儿一样疼爱。” 王皇后宫中还有庆和公主,只怕王皇后更多了借口想要把慕明珠接到坤正宫——幸而他们已经跟慕柯容站在了同一边,吴家又对慕明珠有救命之恩。 母子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周承轩便很快离开了。云南王入京的消息传来,他还有许多事要安排。 而周承轩才走,刘月娘便从内殿走了出来,小心翼翼的道:“姑母,侄女定会和明珠郡主成为好姐妹,助您和六殿下一臂之力。” 刘月娘倒是没有避讳自己偷听,或者说她猜到了安贵妃之所以没彻底回避她,或许也存了利用之心。 王莹出了事,王皇后始终在皇上面前抬不起头来;安贵妃虽然厌恶她,却也会保她——为了六皇子的储位,安贵妃的母族断不能出一点儿差错。 想到这儿,刘月娘心中也有了底气,坦然道:“请您给侄女一次机会,侄女定然吸取教训,不再重蹈覆辙。” 安贵妃听罢,终于神色稍缓。 “本宫会替你周旋,只是仅此一次。”安贵妃声音虽轻,却是带着一股子肃杀。“如果你再办蠢事,本宫也只好有所取舍了。” 刘月娘忙跪下磕头不迭,在心中暗暗谋划起来。 云南王只怕是皇子们,包括太子都想拉拢的藩王,而备受云南王宠爱的明珠郡主是关键。 此时刘月娘还不知道,她求之不得想讨好的人就是她今日才得罪了彻底的阿娆,眼下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想方设法的拉近和慕明珠的关系。 *** 云南王府。 当慕柯明再次去探望张侧妃时,是刘嬷嬷派人来告知他,张侧妃不肯吃药,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他知道母妃心中有气,自己做儿子的,也不能坐视不理。 只是他心中更多的是对明珠的愧疚——一切的起因,皆是因为他鬼迷心窍。若是一早就把慕柯容的计划告诉父王,哪怕扳不倒慕柯容,也不会害了明珠的性命。 是以他面对张侧妃,只充了无奈和疲惫。 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妹妹,他自是心疼和惋惜,可这并不是他们伤害明珠的理由。 这些日子,他也试图调查这件事。可当年的痕迹就像完全被抹去一般,再也查不到蛛丝马迹。他猜到一种可能,或许王妃已经清楚张侧妃知道,才又出手料理了一次。 她笃定张侧妃的也只敢猜测,为了他和兰月,并不敢真的提出来。 “娘,您好歹顾惜些自己的身子。”慕柯明亲自端着煎好的药进来,轻声劝道:“听刘嬷嬷说,您连日来精神都没有起色。” 他的话音才落,只听张侧妃唇角僵硬的勾了勾,漠然道:“大郡王愈发厉害了,我身边的人都在你的控制之下。” “娘!”慕柯明耐着性子道:“儿子也是担心您的身子。” 张侧妃冷冷的看着他,并不去接他手中端着的汤药。“慕柯明,我再问你一次。等到慕明珠回府,你妹妹的事,你也打算含混过去?” 慕柯明知道这是母妃的心结,是一根深深刺进她心里的刺,动一动都是要疼的。 “娘,儿子不阻拦您查清当年的真相,哪怕我不做这个郡王,也会为小妹妹讨个公道。可是,您针对明珠,也是不对的。”慕柯明索性表态,诚恳的道:“您放心,等到父王回府,我自己会向父王禀明一切,让父王还您一个公道。” 张侧妃听罢,却是急了。“你竟如此执迷不悟!为了慕明珠,竟连眼前的大好局势也不要了?” 慕柯明苦笑一声。 他能理解母妃的挣扎和不甘,可他已经辜负了一次明珠的信任,决不能再有第二次。 “娘,世事岂能两全?”慕柯明淡然道:“该儿子承担的,儿子自会承担。”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张侧妃怒极,随手把条案上一个长条形的匣子推倒在地上。很快里头滚落出十来个卷轴,其中一个卷轴松脱了,在地上铺展开。 上面画着的是身着一身鹅黄色衣裙,笑靥如花的明珠。 慕柯明心里一阵恍惚, 他蹲下身子,拾起了卷轴。 还没等张侧妃开口,慕柯明皱了皱眉,将卷轴重新卷起来,细细的打量了一番。 “娘,这画像不是原来那张罢?”慕柯明凝视了片刻,忽然问道。他虽是疑问,语气中却透着笃定。 张侧妃本想骂他忘恩负义,被他这一问,神色中却顿时有了几分慌乱。她生硬的道:“怎么不是?我不想再看见她。来人,把这些都锁起来——” 她的反常更令慕柯明怀疑。 他记得这幅卷轴的背面,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对明珠调皮时自己偷偷画上去的小兔子,她用了极浅极淡的颜色,不知道的根本看不出来。 现在却完全不见了。 既是张侧妃情绪激动,他不敢再刺激她,只得由着人把卷轴都收了起来。 等他回了自己的书房后,书案上的信笺他还没收起来,里面写着父王已经带着“慕明珠”启程进京。 他提起笔,拿过一张信笺,提笔飞快的写下“明珠吾妹”后,便停下了笔,不知道该如何写下去。 贸然给她传信,绝非明智之举。 可慕柯容不怀好意,自己必须要提醒太子和明珠。更令他惊讶的是,父王竟没有认出来那人不是明珠? 莫非那个假明珠,和自己妹妹生得太像了? 自己见过珠儿,所以知道珠儿的模样。慕柯容并没有见过成年后的珠儿—— 五岁的明珠、十一岁的明珠和十八岁的明珠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他才一见到明珠,便很快认定是她。少时已初见绝色的端倪,见到成年的她,便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慕柯明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把刘嬷嬷请过来,不要惊动侧妃。” *** 东宫。 随着云南王进京日子一天天临近,阿娆嘴上不说,心里的焦虑却越来越重。 诚王又一次借故来东宫,他带来的消息并没有让阿娆安心。暗中跟在云南王一行人身边的除了皇上的人,似乎还有慕柯容的人,他在严密的防止一切外泄消息的可能。 云南王给吴家送了一份厚礼,礼物的价值,让诚王倒真有几分怀疑,慕靖渊是不是真的错认了女儿。 “慕柯容准备的傀儡,本王听说她是失去了之前的记忆,年少的事全都不记得了。只怕他们找的人,是真的很像你。”诚王无奈的道:“云南王思女心切,一时错认也是有的。” 阿娆勉强的牵了牵唇角。 第143章 安远侯府。 自从姜知越回府后,姜知瑞无缘世子之位。只是他这次没有急躁,左右姜知越已经瞎了,纵然他活着回来,却无法再建功立业。如果自己能有足够的功劳——最好是从龙之功,将来安远侯的位置是谁还很难说。 姜知瑞从京郊失手那一次起,就已经完全站在了六皇子这边,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也叮嘱了胡姨娘不许跟陈氏起争执,仍旧低调行事。眼下姜妙病重,只怕陈氏正没地出气,千万不要往枪口上撞。 至于姜姀,他会想办法尽快请安远侯出面,把她接回京中。 这日周承轩微服前来,没有惊动任何人,自己仅带着两个随从便径直到了侯府。 “殿下,您有事让我过去也就罢了。”姜知瑞忙把周承轩迎了进来。 周承轩摆了摆手,在姜知瑞的书房坐了,示意他屏退了服侍的人,方才慢慢开口道:“云南王慕靖渊带着二郡王慕柯容、兰雅郡主还有明珠郡主从扬州启程,不日将到达京城。” 这已经不算是秘密,明珠郡主是从吴家找到的——吴家是六皇子的外祖家,这份人情最终还是要记在六皇子身上。 先前只是听外界传言说云南王是如何宠爱小女儿,从封号到为了她的死迁怒两个儿子,再到亲自赴扬州去接她,足以见她在云南王府的地位,哪怕是离开了七年也未曾变过。 “恭喜殿下,眼下只怕三皇子和太子都要羡慕您得到了云南王府的支持。”姜知瑞也不掩饰,恭维道:“很快太子也要让您三分了。” 周承轩虽是面上依旧云淡风轻,眼底却露出一丝得色。 “七年前云南王把周边的小国都打怕了,近年来边境都是风平浪静,可云南王在军事上并没有放松。”周承轩清了清嗓子,道:“父皇对云南王颇有几分忌惮,这次等他入京后,问清了明珠郡主失踪的缘由,只怕对云南王还要拉拢为上。” 这些事姜知瑞也清楚,却不懂为何周承轩再次提起的用意。 “听父皇的意思,似是想要把明珠郡主留在京中。” 关于这一点,安贵妃倒是跟周钧禹想到了一处。安贵妃怕这一切是慕柯容作假,把慕明珠留在京中,免得被拆穿后牵连周承轩。 而周钧禹则是想利用慕明珠牵制慕靖渊,从此只要慕靖渊还掌权云南一日,就必不敢心生反意。 两人的不谋而合,让周承轩决心要提早安排。 “若是你能娶到明珠郡主,何必还在乎区区世子之位?”周承轩终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他看向姜知瑞,语气中带了诱惑的意味。“慕明珠曾被追封为明珠公主,或许这次父皇仍旧给她公主的封号也不一定。” 姜知瑞微愕。 他能理解周承轩的想法,毕竟一次人情还不够,只有把明珠郡主彻底留下,才算是拉拢了云南王。 “殿下说笑了,明珠郡主身份高贵,只怕我高攀不起。”姜知瑞虽是也有心动,却仍旧婉拒了。 慕明珠的身份就是嫁给皇子做皇子正妃都绰绰有余,他身上侯府庶子的烙印,无论他以后再有怎样的功勋,都不可磨灭。 谁知周承轩并没有生气,也不恼火,只是微微笑道:“明珠郡主亦是侧妃所出,只不过受宠罢了。若是她倾慕于你,情愿嫁给你为妻,你可愿意?” 看周承轩的神色不似玩笑,姜知瑞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你不必急着做决定,等想好后再来找我。”周承轩似是笃定了他会答应,气定神闲的道:“你放心,即便你娶了明珠郡主,等到太子倒台那日,阿娆的性命我给你留着。” “虽说阿娆堪称绝色,可我听说明珠郡主也是个大美人儿。”周承轩浅笑道:“娇妻美妾,你可坐享齐人之福。” 听六皇子提起阿娆,姜知瑞心中亦是起了几分波澜。 他至今未娶,其中倒跟阿娆有几分干系。阿娆是他的意难平,是求而不得,他肖想过阿娆数年,也懊悔当初心软没有坚持用强,否则便不会留下遗憾。 阿娆给太子生了个儿子,起码也给他再生个儿子,才能稍稍平了他的不甘。 六皇子早就许诺,等事成后就把阿娆送给他,任由他处置。 姜知瑞心猿意马的送走了周承轩,满脑子都是阿娆。 曾经就差一点儿,就能占有那具娇软的身子,听她在自己身下娇喘呻-吟。以她贪慕虚荣的性子,等六皇子当了皇上、太子成了阶下囚,她会怎么选择简直显而易见。 这一次,他不会再轻饶过她。 *** 阿娆还不知道此时自己被姜知瑞恶心的肖想,她全部心神都被云南王将要到来占据了。 云南王从扬州启程后,这消息不再是秘密,几乎朝中上下都知道了明珠郡主被找回来的消息,而眼下云南王正带着她入朝觐见。 眼下风头最盛的不是太子,而是六皇子周承轩。 世人皆知,周承轩得了云南王的人情,而太子非今上亲生,有云南王和今上的支持,怕是六皇子离储位更进一步。 云南王一行从扬州出发时走了水路,阿娆在心中算计着日子,只怕最迟十来日也能抵达京城。 她拿出了针线,想给呦呦亲手做一件冬衣,一盏茶的时候过去了,她却一共没缝几针。阿娆微微叹了口气,想要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却听到连枝的声音,说是王皇后请她过去一趟。 阿娆并没有感到意外,放下针线应了一声。 兰花一事发生后,王皇后虽是在宴会上没有发作,私下里却在全力调查。安贵妃不会坐视不理,如果她出手跟王皇后斗,只怕王皇后能查到的有限,这才把她叫过去罢。 “我去坤正宫一趟,呦呦若是醒了你们陪他玩会儿,别让他再睡了,要不夜里他又不好好睡。”阿娆吩咐了一句,便带着连枝去了坤正宫。 王皇后在她来之前正满面怒容的看着几乎一无所获的调查结果,等阿娆进去时,面上才勉强挤出几分笑模样来。 “妾身见过娘娘。”阿娆佯作不知,行礼后便在绣墩上坐下了。 每每跟安贵妃对上,王皇后便对她格外“亲近”。 阿娆心中正恨安贵妃、六皇子伙同慕柯容生事,故此在王皇后面前也多了几分殷切。 “阿娆,你跟本宫说实话,当日你是否曾打翻兰花?”没有绕弯子,王皇后目光锐利的审视着阿娆,似乎在判断她是否撒谎。 无论怎么审,那日前来告发的宫女芙蓉,一口咬定亲眼看见阿娆打翻了兰花,只说定是阿娆从中弄鬼。 “回娘娘的话,妾身没有半句虚言。”阿娆坦坦荡荡的回望过去,恳切的道:“娘娘,那日您也瞧见了,刘姑娘处处针对妾身。妾身也听说了,刘姑娘就是内定的太子嫔。妾身自是万分小心,亲自带着宫女送回东宫,就是怕有半点闪失。” “不瞒您说,妾身之所以很快送回去,就是怕刘月娘从中作梗,嫁祸妾身。”阿娆大大方方的道。 王皇后从阿娆眼中看不出一丝躲闪慌乱,便也信了大半。 实际上阿娆并没有说谎,那盆被摔坏的兰花,本就是她自己养的,并不是王皇后所赠。无论王皇后怎么问,她都能坦然相对。 “本宫相信你的无辜的。”王皇后眸中那抹怨恨一闪而过,冷笑一声道:“有安氏教导,刘月娘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经过这件事,妾身亦是日夜心悬。”阿娆怕自己这几日恍惚之下有什么不妥,干脆借此解释道:“刘姑娘还没进东宫的门,竟已经想要妾身的命!” 王皇后听罢,看向阿娆的目光已是带了几分同情。 “刘月娘和她姑母一样,都是工于心计的,你往后可要多加小心了。”王皇后似是不经意的试探道:“要是太子妃身子大好,你才能有好日子过。” 阿娆只做听不出来,面露悲戚道:“您说的是,妾身只盼太子妃娘娘早些大安。” 想到阿娆的处境更加艰难,王皇后对阿娆倒更宽和了几分。她在阿娆面前,并没有避讳的道:“不过是得了云南王的人情,就愈发张狂起来。” 听到她提到自己父王,阿娆心中猛地跳了一下,只是面上不动声色的听着王皇后说话。 “本宫还听说,她竟还要给明珠郡主说媒!”王皇后掌管后宫多年,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慕明珠人还没到京中,竟已经让京中开始沸腾起来,不愧是云南王的掌上明珠。” 阿娆看似一脸茫然的附和,心中却已经飞快的转了起来。 安贵妃这一手玩得好,若是把假的慕明珠留在京城,就可以确保没有露馅的后顾之忧了。 “阿娆,你不妨把这个消息告知太子。”王皇后看着阿娆,温和的道:“本宫向来视太子为亲子,不想看安贵妃母子小人得志。” 王皇后这是知道自己斗不过,干脆把水搅得更浑。 只是她仍做懵懂模样,点了点头。 “云南王自己都没说找回来的就是慕明珠,安氏倒兴兴头头的开始保媒拉纤。”王皇后气恼的冷笑道:“依本宫看,若果真是千娇万宠长大的明珠郡主,定不会选留在京中。” 王皇后不过是一时的气话,她自己也清楚,若不是有十成的把握,云南王也不会大张旗鼓的入京。 可阿娆却听了进去。 她似乎抓住了一丝头绪。 从头到尾,父王都没亲自表示过他已经找到了慕明珠,或许父王并没有认为,那个人就是自己? 她要赶快请太子殿下帮她落实这件事! 第144章 经过一日的等待,阿娆终于如愿看到了云南王给皇上递折子的内容。 从周承庭手中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笺时,她暗中深吸一口气,方才下定决心似的展开。 折子上的话不多,只有短短的十数行的字,只说他将带着儿女启程进京,并没有刻意强调从吴家找到的姑娘,就是慕明珠。虽说他用了“儿女”二字,让人默认慕靖渊的意思是找到了小女儿,可原本跟着他从云南出来的就有慕柯容和慕兰雅。 父王似是有意模糊他这次寻找的结果。 “你放心,这张信笺上的内容和云南王所写一字不差。”周承庭看出了阿娆眸中的迟疑,温声解释道:“这折子对周钧禹来说称不上是什么重要机密之事,故此取得并不难。” 阿娆反复看了几次,似乎要看出别的、自己没想到的深意来。 “阿娆,孤觉得云南王正是因为思女心切,所以会更谨慎。”周承庭也已经把信笺上的内容在心中琢磨了许久,安慰阿娆道:“他怎么能随便让什么人,占了他最疼爱女儿的位置?” 慕柯容、周承轩都觉得云南王思女心切会导致他变得盲目,才敢如此大胆的弄出个假郡主来,可他却不这么想。 阿娆凝视良久,方才轻轻点了头。 “殿下说的是,是妾身当局者迷了。”阿娆神色微松,她勾了勾唇角道:“王皇后还让妾身提醒您,安贵妃想给‘慕明珠’做媒,把她留在京中。” 这倒是个掩饰谎言的好法子,到底是不是慕明珠并不重要,只要把顶着明珠郡主的封号娶进门,就等于是拉拢了云南王府。 周承庭听罢,并不觉得奇怪。他微微颔首,道:“安贵妃荣宠十数年不衰,也是有缘故的。皇上也正有此意,让明珠郡主嫁到京中,实则是留下她作为人质。若是安贵妃想要操办此事,皇上会点头。” 只是周钧禹万万想不到,真正的慕明珠早已在宫中。 阿娆内心充满了矛盾。 一方面她不想因自己身份的暴露,连累父王和太子的声誉;另一方面,她又不能眼睁睁看着父王被人欺骗。 “阿娆,别担心。”周承庭岂会不知她心中的挣扎,他柔声道:“到时候孤会跟岳父商量,妥当的解决这件事。” 阿娆微愕,不自觉的睁大了眼睛。 “岳父会在京中停留一段时日,你们父女怎么都要见上一面的。”周承庭目光温柔的看着她,阿娆心底深藏的期盼,他又怎么会猜不出?“别留下遗憾。” 纵然阿娆识大体、顾全大局,作为明珠郡主她要考虑云南王府的利益,可作为女儿,认回自己的父亲,也在情理之中。 听了太子的话,阿娆神色凝重的思索片刻,用力的点了点头。 “更何况,该担心的人是孤,而不是你。”周承庭略显夸张的唉声叹气,摆出愁眉苦脸的模样来。“没经过云南王的允许,孤竟把他最心爱的女儿娶了过来,还不是正妻的身份。” “如果岳父到时候生气,要打断孤的腿,你可以一定要拦着。”太子殿下十分有远见、未雨绸缪的关心起自己的“安危”来。 阿娆眼中发涩,太子不想她一直在焦虑挣扎中走不出来,故此才变着法的让她高兴。 她挑了挑眉,眼角眉梢都透着身为郡主的骄矜。阿娆皱了皱眉,微扬下巴,勉为其难道:“行罢。” “到时候把呦呦也带过去。常言道隔辈亲,看到孩子,岳父应该会给孤两分好脸色。”太子殿下认真的谋划起来,他心有戚戚焉的道:“呦呦要是会说话就好了,还能帮孤说几句好话。” 阿娆不自觉的翘起唇角,却是略带嫌弃的道:“殿下,呦呦才多大,您就打他的主意!” 见她终于露出了笑容,周承庭也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来,阿娆面上强撑着一切如常,他却知道她的心结,绞尽脑汁怎样才能不动声色的开解她。 若是能引得她一笑,怎样都是值得的。 一时阿娆去了太子妃处,周承庭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他是真的有些担心。 他真的曾担心云南王会带走自己的女儿,他总觉得,云南王之所以能沉得住气,表面上看起来被慕柯容、周承轩耍得团团转,实则云南王早就有了自己的安排。 云南王一日不抵京,他也一日不能安心。 无论如何,对于阿娆他绝不会放手。 *** 从扬州到京城走水路,云南王府一掷千金的买下了一条三层的大船。 本来吴家乐得做顺水人情,借一条船给云南王,却被云南王拒绝了。他命人买了一条大船,极尽奢华舒适的布置好,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一点儿都不心疼。 甚至他还特意雇了几个做扬州菜的厨子,一起跟船离开。虽然没有明说,可任谁都知道是为了谁。 这倒更让随他出来慕柯容松了口气,父王这是心疼珠儿,想要补偿她。 慕柯容见父王没有认出慕明珠是假扮的,心中窃喜之余,终于能把真相告诉慕兰雅。毕竟这一路上慕兰雅和“慕明珠”朝夕相处,要让慕兰雅教她更像慕明珠才是。 故此在离开的前一日,慕柯容借着带慕兰雅上街微服游玩之际,告知了她原委。 “哥,你就不怕父王万一发现了!”慕兰雅吓了一跳,对哥哥的胆大妄为十分担忧。“若是父王发现你联手六皇子欺骗他,别说世子之位了,就是如今你的郡王之位都保不住!” 慕柯容就知道妹妹会一惊一乍,才没有选择在暂居的驿馆告诉她这些,免得露出马脚。 “可事成之后,慕明珠就会完全听命于咱们!”慕柯容不以为意道:“有她在父王面前给咱们说好话,何愁我的世子之位、你也能说个更好的人家。” 更何况现在已经成功了,父王肯带她去京城,就是认可她的身份。 “你听着,在船上这些日子、还有到了京中,你一定要跟她寸步不离。”慕柯容叮嘱道:“虽然暂且用失去记忆的借口搪塞,可平心而论,她的举止谈吐都远不如慕明珠,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培养出来的,你要时时提点她。” 即便容貌他已经想尽办法靠近慕明珠,可骨子里的气质,却很难学得来。 以后他还想利用她栽赃慕柯明,就必须让她“恢复”明珠郡主的记忆,到时候才是考验她的时候。 慕兰雅很快也想明白了这个“慕明珠”带给她们的好处,亦是心动不已,决心好好配合哥哥。 “哥你放心,我会尽力的。”慕兰雅保证道。 她这会儿甚至有些后悔,当初应该和慕明珠多接触的,也能更好的打造这个假明珠。 兄妹二人商议完毕,胡乱在街上买了些点心和新鲜特产,很快便回了驿馆。把假明珠独自留在那儿,也是件令人提心吊胆的事。 幸而在驿馆的这几日顺利的度过了,并没有露出破绽来。 慕兰雅这会儿倒是有个姐姐的模样,抢着要跟“慕明珠”同吃同住,说是自己能照顾她。 这一切慕靖渊都没有阻拦,反而称赞了她两句。 云南王自己占据了最高的一层,即便赶路时,他手头也有要处理的公务。慕柯容等人不敢轻易去打扰,不过他也乐得父王对他少些关注,也方便他行事。 “王爷,二郡王今日又往京城送了封信。”赵英恭声道:“仍旧是给六皇子周承轩的。” “您是不是要拦下来?” 慕靖渊坐在书案前,闻言停下了手中的笔。 他神色淡淡的道:“不必拦下,让他送出去就是了。他不过是在试探本王,信笺上也不会写什么要紧的消息。” 赵英应了一声。 “按照现在的速度,还有五日就能到京城了。”赵英继续回道:“兰雅郡主依旧跟——”他顿了顿,方才道:“跟她同吃同住,关系甚是亲密。” “不要惊动他们兄妹二人,他们想做什么,就让他们做。”慕靖渊声音平缓,神色却是冷了下来。 赵英心中一凛,却没敢多说什么。 “慕柯明这些日子在府里可有异动?”慕靖渊抬手揉了揉眉心,问道。 “大郡王处理府中事务都没有僭越之举,除了事急从权外,需要您决断的大事俱是送到船上,不敢擅自决断。”赵英如实道:“大郡王勤谨,府中事务井井有条。” 慕靖渊眸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缓缓的点了点头。 赵英见他面露疲惫之色,忍不住劝道:“王爷,您也该保重身体。” 从到了扬州后,王爷就没有好好休息。 慕靖渊摆了摆手,声音几乎微不可查。 “快了,就快了……” 第145章 虽是太子殿下插科打诨、想尽办法逗她开怀,可随着云南王一行将要抵京的日期一日日临近,阿娆心中的焦虑仍是与日俱增。 连日来她兔子也不逗了、做绣活的时候险些扎到自己的手、走神的时候也越来越长,只有在陪呦呦玩的时候,面上才露出几分笑容来。连枝等人看出她有心事,可连太子都无计可施,她们便也都愈发小心,不让阿娆再添烦恼。 安贵妃近日来忙着要迎接“明珠郡主”的事,一时之间倒也顾不上阿娆。刘月娘一心想在这件事上立功,借此讨好安贵妃,是以注意力也暂且从阿娆身上移开。 借着此事,皇上往琢玉宫去的时候多了些,宁妃心中有了警惕,借着小公主这几日睡不安稳的名义传了太医,很快便也引来了皇上的关心。 重华宫。 “皇上近日来政务繁忙还惊动了您,实在是妾身的过错。”宁妃拢着一双好看的眉,眼底的忧愁挥之不去。“只是庆宜这几日睡不安稳……” 周钧禹把她怀中的小公主接了过来,果然怏怏的没什么精神。九公主是他最小的女儿,故此周钧禹也多几分偏爱。他哄了好一会儿,又亲自过问太医,得知没有大碍后,才把小公主交给了奶娘。 说来也奇怪,没过一会儿小公主就睡着了,宁妃和周钧禹看了一会儿,方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 “有皇上您这真龙天子护着,庆宜果真睡得安稳了些。”宁妃趁机不动声色的恭维了一句。 即便她真想动点小心思留住自己,周钧禹也并不介怀。是以他揽住宁妃纤细的腰肢,低头在她耳边道:“倒成了朕的不是。也罢,朕就来多陪她,还有你。” 宁妃娇笑着往周钧禹怀里躲。 “皇上,妾身特意命人炖了补汤。”她在周钧禹身边腻歪了好一会儿,纤细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胸膛,方才慢悠悠的道:“您这几日,可着实似劳累了呀。” “怎么,吃味了?”周钧禹喜欢宁妃毫不掩饰的野心,坦坦荡荡的争宠。“朕去安贵妃宫中,是有事要办。” 宁妃将信将疑的看着他。 “这两日云南王就要到了,带着他那个宝贝女儿。”周钧禹漫不经心的道:“接待的事,朕准备交给安贵妃。” “您这么做,岂不是更激化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的矛盾?”宁妃微微歪着头,疑惑道。 周钧禹看着宁妃有几分欣慰,叹道“庆和险些害了你,你倒也不记仇。若是如你一般大度,朕也不必这样操心后宫。” “庆和公主只是行事鲁莽了些,心地是不坏的。”宁妃谦虚道。 “你说到点子上了,皇后频频出差错,朕如今也不敢交给她。”周钧禹道:“更可况朕想留下慕明珠,预备从皇室宗亲里找个年纪相仿的,让她嫁了。” 宁妃眉心跳了跳,却仍是不动声色。“只怕云南王舍不得罢?” “朕自有办法。”周钧禹运筹帷幄的笑了笑,并没有明说。宁妃也不敢问,便顺着岔开了话头。 等到周钧禹离开后,宁妃便命人飞快的把这消息给阿娆送了过去。 当消息送到时,太子也在宜芝院,两人一起看了后,阿娆便把信笺直接烧了。 宁妃不知道阿娆的身份,她想提醒东宫防备周钧禹有意扶持周承轩和太子抗争,云南王府的人情、还有云南王的支持——若是这一切都顺利的给周承轩,太子的地位会受到影响。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周承轩。”周承庭神色淡淡的,唇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容。“孤还以为,他会选择两人中更名正言顺的周承珏。” 太子手中握着周承珏的把柄,如果是他的话,做起来倒更容易些。 王莹和孩子,至今都没有被王皇后和周承珏的人发现。而一旦暴露她们母子的身份,就等于坐实了王皇后企图混淆东宫血脉的罪名,周承珏再也不能继承皇位。 若是周承轩……阿娆很快想到的是姜知瑞,他至今都没娶亲,只是如今愈发低调,倒让阿娆想起来就觉得隐隐不安,总觉得他不知什么时候就生出事端。 “或许该提醒王皇后,她得着急了。”阿娆轻声道:“妾身看她对如今安贵妃得势十分不满,或许她还没想到事情的严重性。” 周承庭微微颔首。 毕竟王皇后是后宫之主,能给安贵妃找些麻烦,也是好的。 “殿下,妾身觉得,咱们事先要有准备。”阿娆顿了顿,才慢慢开口道:“那个假的慕明珠,应该是跟妾身很像罢?妾身虽是可以躲着不见她,可安贵妃会不会认出来……” 周承庭知道阿娆的顾虑。 他拍了拍阿娆的手,柔声道:“孤听到一个消息,说是那个‘明珠郡主’身子弱,这一路上都甚少露面。这几日似乎是病了,依孤看,慕柯容他们是想让她装病罢。” 如此看来,慕柯容选的这个人,竟也没有完全准备妥当。 这样的大事,他也竟敢仓促的找了个人,还哄得父王相信了?阿娆越来越觉得荒谬,始终也没想通,慕柯容是如何说服父王的。 “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阿娆深吸一口气,慢慢的道:“那倒也好,她不公开露面,倒也给了咱们时间。” 周承庭看着阿娆,心情有些复杂。 他希望阿娆能了却心事,和父亲团圆。可他心底也藏着不安,若是云南王以亲情做要挟,想要带走阿娆…… 只是这些日子来阿娆本就煎熬,他并不敢提。 眼下能做的,只有在云南王抵京时,证明自己的诚意和实力,他也能护得阿娆一世周全、一世尊荣。 *** 无论阿娆心中怎样的煎熬难捱,终于到了云南王一行抵京这一日。 为了表示重视,周钧禹派了周承轩出城迎接云南王慕靖渊及两位郡主、郡王。 当周钧禹当朝宣布后,周承庭尚且还好,周承珏当即脸色微变。哪怕是前些日子周承轩连续办了错事,接待云南王这样的事,父皇竟还是交给了他! 而云南王本就要承吴家、也就是周承轩的人情,父皇竟还给他接近云南王的机会! 莫非父皇真的已经在他和周承轩之中做出了选择,要扶持周承轩和太子对抗? 周承珏心中复杂难言,周承轩面上故作沉稳,从容不迫的上前领命。转过身和周承珏的目光对上时,眼中的得色却是毫不掩饰。 眼下他已经占得了绝对优势。 是以一大早,周承轩就带人等在了城外。 他固然想尽早的跟云南王结交,他心里最着急想见的,是那个已经令京城沸腾的明珠郡主,慕明珠。 从开始他就觉得这个明珠郡主有蹊跷,只是他没能料到,云南王竟然认下了。 “殿下,云南王似乎到了。”周承轩提起缰绳,近卫的通报声才落,他便也听到了马的嘶鸣声和马车的声音。 他忙策马上前。 慕靖渊和慕柯容都没有坐车,是以等走进时,首先见到的就是一身玄色斗篷的云南王,衣角在猎猎的风中翻飞,虽说云南王已经年逾四十,仍旧称得上英俊,挺拔的身姿、端肃的面容、锐利的眸子,让人心生敬畏。 这还是周承珏头一次见慕靖渊。 虽说他是皇子,见了云南王也要行礼,加上他有意讨好,便客客气气的先见了礼。 紧接着便是慕柯容给周承轩行礼,他们身后的马车,应该就是两位郡主的所在了。 周承轩虽是心中好奇,却也不敢贸然的提出要见郡主。 忽然他看到那辆宽敞奢华的马车帘子被掀起来一角,一张俏丽的面容露了出来。 论起美人来,周承轩自觉纵然有闭月羞花之容,也不会令他动容半分。 可仅仅这一眼,就让他愣了神。 这张脸——看起来怎么这样眼熟? 第146章 周承轩的恍惚亦是在片刻之间,那一角宝蓝色的车帘很快就放了下去。 那张脸却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难道她就是传说中云南王的小女儿慕明珠?他见过云南王府的另外三位郡主,方才那人似乎跟她们长得都不大像……周承轩心里更加怀疑,明珠郡主是慕柯容找人假扮的。 如果没有云南王在一旁,他恨不得立刻向慕柯容求证此事,再去亲眼看清那人的容貌。 然而眼下他只能按捺中心中强烈的好奇,以小辈之礼把云南王先迎进城。虽说周承轩已经在城外等了半日,面上却不见丝毫急躁之色,想要以沉稳的姿态博得慕靖渊的好感。 今日已经不早,他们父皇特许云南王先回府休息,第二日一早入宫觐见。 在京中的王府一直有人照料,加之去年王妃曾进京,故此王府中并不冷清。周承轩把慕靖渊一行人先送到了王府,没敢多做停留,便带人回宫复命。 云南王冷峻威严,跟他想象中相差不大。此时他心中最大的疑团,就是慕明珠。 是以向周钧禹复命后,周承轩连琢玉宫都没去,又悄悄的出了宫——若是明珠郡主真的有问题,他要在云南王见父皇之前,自己先要有所准备。 一路舟车劳顿,兰雅、明珠两位郡主已经一同安歇下来。 两人的感情好得令慕兰雅身边服侍的人咋舌,平日里哪怕是兰雅、兰馨郡主也没有如此的亲密。 这次为了迎接王爷回府,王府里的各处早早就重新收拾了一番。知道倍受王爷宠爱的明珠郡主要来,早就有人极有眼色的准备了一间最好的院子给她,谁知明珠郡主去了兰雅郡主的院子里。和在船上时一样,二人同吃同住。 慕靖渊心疼女儿劳累,让两人晚膳时不用过来,晚上也早些休息。明日一早他要进宫,也不必过来请安。 得到消息后,“慕明珠”松了口气。 见她整个人表现出一种“逃过一劫”的感觉,慕兰雅不由皱起了眉。 “她可从来不会害怕跟父王见面,如今到了京中,你更要尽快适应才行。”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慕兰雅用教训的口吻道:“虽说眼下几日你能用身体不适搪塞过去,总不能不见人罢?” “即便你病了,王皇后、安贵妃等人也会很快派人来看你,你可不能露怯。” 慕兰雅越是这么说,她越紧张。是以她咬了咬下唇,轻轻点了点头。 “我、我还是有点害怕王爷!”她说话时,手指不自觉的攥紧手中的帕子。只是她尽量的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露出慌张之色。“王爷威仪不凡……” 更重要的是,那双锐利得仿佛看透一切的眸子看向她时,她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保持镇定。 “你现在是慕明珠,父王最宠爱的女儿!”说到此处时,慕兰雅也有点泛酸,从七年前,父王就是这样偏心。她目光轻蔑的上下打量了“慕明珠”一番,方才淡淡的道:“虽说她不蛮横,却也是落落大方、举止高雅的郡主。称病的这几天,你就好好练习仪态。” “慕明珠”有些耻辱的红了脸,忙答应下来。 慕兰雅见状,在心中暗自埋怨哥哥选的人除了脸像慕明珠,别的地方还差得远了些。纵然已经离开了七年,可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这些日子朝夕相处,她远远比不上慕明珠。 事已至此,也只得她多花些心思,让假的慕明珠别露陷。 *** 华灯初上。 慕柯容从正院出来后,本想去看妹妹,可又怕父王起疑,便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正巧手下给他送来一封信,他拆开飞快的看完,不由皱起了眉毛。 周承轩此人,说好听了是谨慎,说得难听就是畏首畏尾——人都已经被他稳妥的带到了京城,他竟还怀疑真假。 只是,他不得不跟周承轩解释清楚,毕竟还有许多事需要周承轩的配合。故此他只能命人传信,约了在京中的一处酒楼见面。 换了一身便服后,已经在王府住过一次的慕柯容已经买通了人,他悄悄的从角门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可他没有看到,位于王府西南角的阁楼上,本应在正院的慕靖渊正在负手而立,看着他鬼祟离开的背影,目光深远难测。 “见过殿下。” 慕柯容赶到时,发现周承轩已经到了。他忙上前行礼,命人关上了雅间的门。 周承轩让他坐下,开门见山道:“今日在城外,马车上的人可是兰雅和明珠郡主?” 他见到的那人钗环华贵,看起来不似服侍的下人。 “正是。”慕柯容有些奇怪,还是应了一声。 周承轩眸中闪过一抹疑色,淡淡的道:“我见过三位郡主,你找回来的这位明珠郡主,容貌上可不大相似……” 说到这儿,慕柯容才明白了周承轩的来意。 他笑了笑,爽朗的道:“殿下可是觉得珠儿跟她三个姐姐都不像?实话跟殿下说,珠儿不仅不像她们,跟她的生母张侧妃容貌也完全不像!当然,这正是为此,珠儿才更加受宠。” 周承轩彻底被弄糊涂了。 时间紧迫,慕柯容也不再卖关子,把王府中的传言告诉了周承轩。 “肖似云南王生母?”周承轩又忍不住重复了一次,满脸愕然。 可既是容貌不像云南王府的其他郡主,还能被云南王认可,也只能是这个缘故了。周承轩将信将疑的神色落入慕柯容眼中,他把随身携带的一副小巧画像给周承轩看。 “殿下请看,这就是我妹妹珠儿。”他缓缓展开卷轴,一张俏丽的面容便清楚的展现在周承轩面前。“眉眼间,依稀还是有几分我们父王的影子。” 周承轩当场便傻了眼。 先前在城外没大看清楚,只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如今看了她的画像,终于觉出她像谁了。 她不像慕兰雅等人,倒是跟东宫那位太子宠妾像了七八分—— “……下,殿下?”慕柯容本来是想让周承轩安心,却不承想看到周承轩一副惊愕的模样。 虽然她姿容出众、也跟其他姐妹不大一样,六皇子也不必如此吃惊罢? 周承轩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把画像拿在手中细细的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 “明珠郡主,可真真是漂亮。”他把画像仍旧递还给慕柯容,掩饰的道:“怪不得受宠。” 他的异状在慕柯容看来,却是另一种想法。 莫非六皇子看上了慕明珠不成?娶了慕明珠就等于彻底拉拢了云南王府,即便是慕明珠生得再好,也比不上云南王府支持的诱惑罢! 只是他没有说出来,顺着周承轩的话说了几句。 从看了画像后,周承轩明显得心不在焉,也没再问别的,甚至连饭也没吃,便先离开了。 慕柯容一头雾水的收好了画像,也回了王府。 明日一早他还要随父王进宫,在圣前可要应对得当。 *** 东宫。 “周承轩已经带人去正乾宫复命,云南王到了。”周承庭看着坐立难安的阿娆,用安抚的口吻道:“孤会设法安排你们尽早见面。” 云南王入京,周钧禹要盯的人不仅是王府,还有东宫。 周钧禹不相信他会甘心看着云南王站到周承轩那一边,势必会有所动作。 阿娆虽是心里焦灼,还是能保持理智的。“殿下,不必急在一时。等明日父王见过皇上后,只怕云南王府还会热闹一段时日,咱们不能着急。” “明日孤就要拜见岳父了,心里着实紧张。”周承庭见阿娆心神不宁,引着她到了衣柜前。“帮孤挑件衣裳,能让岳父大人看着孤顺眼些就行。” 本来还犹自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阿娆,忍不住弯了唇角。 “殿下,您的朝服、常服都是有规制的,哪里有什么顺眼不顺眼的?” 周承庭略显尴尬的笑了笑。 虽是为了讨阿娆开心,他心里没有由来也有点紧张。最终他还是让人把自己朝服拿来,由阿娆服侍着换上了。 落地穿衣镜里的太子殿下,端得是矜贵清俊。 阿娆在他身后端详片刻,笑眯眯的道:“您穿什么都是衣冠楚楚。” “那就好。”周承庭挑了挑眉,他手上稍一用力,把阿娆拉到了自己怀中。“孤还以为,会是另一个词。” 当阿娆看着那双含笑的眼睛,猜到究竟是何词时,不由红了脸,想要推开他。 “孤不介意,不妨今夜咱们就……” 第147章 当周承轩到达琢玉宫时,已经到了宫中落钥的时候。事出紧急,他也只得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过去了。 “轩儿,你怎么来了?”安贵妃在殿中见到儿子时,也吃了一惊。周承轩素来都是沉稳谨慎的,绝不会莽撞得做些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事。 周承轩忙道:“母妃,儿臣来是有事跟您商议。父皇今夜不会过来罢?” 听他提起周钧禹,安贵妃不由蹙了眉,冷笑一声。“你且放心,你父皇这几日又被宁妃勾了魂去,下了朝就去重华宫。” 周承轩自是听出了母妃的不满,可眼下他这件事更着急,他顾不上劝解,直接道:“母妃,明珠郡主称病,明日不会入宫。您要尽快派人去王府探视,最好是让碧桃去。” 安贵妃目露不解之色,却还是直言道:“纵使咱们要去探病,也要先等王皇后派人去过之后,这样明目张胆的僭越,你父皇见了也会不高兴的。” 谁知周承轩却摇摇头,压低了声音道:“决不能被王皇后抢先!” 在安贵妃疑惑的目光中,周承轩继续道:“母妃,儿臣今日到城外去迎接云南王一行时,远远看到了慕明珠一眼,当时就觉得眼熟;等不久前儿臣和慕柯容见面,看到他手中的那张慕明珠的画像,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怀疑。” “慕明珠和太子身边的阿娆长得太像了!” 他的话音未落,安贵妃也露出了愕然之色。 周承轩忙把自己和慕柯容谈话的内容都告知了安贵妃,复又道:“只是儿臣仍不能完全确信,这才想请母妃派人去过再确认。碧桃是见过阿娆的,又是您的心腹,儿臣觉得是最合适的人选。” 既是有这么个缘故,安贵妃当机立断的答应下来。 纵然让别人觉得她们主动像云南王府示好也没关系,本来云南王也要承吴家的人情,断不能让别人先察觉到这件事的关窍。 在得到碧桃带回来的消息前,他们母子也不好妄下论断。 “明日我去一趟东宫,看看能不能从阿娆口中问出些什么。”安贵妃眸光微闪,她早就觉得这个阿娆不对劲儿,先前只当时侯府精心教养,早就准备将她给了太子。 “你赶紧回去罢,别让人察觉了。” 周承轩应了一声,仍是悄悄的离开了。 他才一走,安贵妃就把碧桃叫了进来,仔细的叮嘱了一番。 她倒要看看,这个太子宠妾到底背负着什么秘密。 *** 当周承庭准备起身时,阿娆在他怀中睡得正香。 折腾了她大半夜,在浴桶中帮她清理时,她已经眼皮沉重。把她抱上了床后,更是几乎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倒是周承庭想着明日要见云南王,几乎一夜无眠。从阿娆来到他身边后的种种,在他脑海中过了一遍。阿娆吃了不少苦,自己到底还没做到曾经承诺过的。 他轻轻握住阿娆的手。 其实那一日阿娆跟慕柯明的话,他听见了。 他很庆幸,自己那个下意识的动作,留住了阿娆,也让他认清了自己的心。 他不会放开她的手。 想到这儿,周承庭觉得心中一松。他轻手轻脚的起身,帮阿娆盖好了被子,自己穿好了衣裳后,吩咐芳芷她们不要吵醒阿娆。随后他便回了清泰殿更衣,准备上朝。 今日早朝时云南王便会上朝觐见,算是周钧禹表现对慕靖渊的重视。 午时则会在清凉殿设宴,那时才是他能跟云南王有接触的时候。只是他亦是不能表露过多,免得引人怀疑。 不过午宴时诚王也在,应该能帮上忙。 带着心中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周承庭离开了东宫。 他的位置就在皇上的下首,看着龙行虎步走来的云南王慕靖渊,那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和京中养尊处优的亲王不同,他更像是个金戈铁马的大将军。 有这样的人驻守边境,才能守住一方安稳。也正是如此,更令周钧禹在怀疑提防之余,还要笼络。 只是周承庭觉得,云南王似乎有意无意的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个疑惑一直持续到了午宴时。 周钧禹为了表示对慕靖渊的看重,右下首是太子,将左下首的位置,留给了云南王。 太子和云南王的位置是相对的。 虽是云南王进京是因找回明珠郡主而起,可在朝堂上不便提起。这会儿酒酣耳热之际,皇上果然问起了明珠郡主之事。 周承庭的目光落在了慕靖渊身上,试图判断他是否知道真相。 “珠儿身子不好,便没带她进宫。”慕靖渊回答道:“等过些日子她身子好了,再让她入宫觐见。” 还不等周钧禹说话,慕靖渊面上似是浮现一抹迟疑之色,略带了些叹息道:“只是珠儿被流寇所伤,失去了许多记忆,若是有失礼之处,还请皇上见谅。” 周承庭听罢,眼角的余光落到慕柯容身上。原来慕柯容就是用这样拙劣的手段,来搪塞这个假明珠做得不妥的地方。 而如今云南王说出来,也正是为了解释“慕明珠”为何没有回到云南。 “竟有这样的事?”周钧禹不管是不是相信这个解释,他都只能大度的道:“你也不要着急,难得郡主平安无事。” 紧接着,他又道:“既是来了京中,不妨过了年再走。朕会派最好的太医给小郡主瞧瞧,京中也不乏名医圣手,小郡主是个有福之人,总能治好的。” 周钧禹的话才说完,如同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得皇上亲口所称“有福之人”,本就是云南王掌上明珠的小郡主,更加引人注目。 “臣多谢皇上恩典。”慕靖渊拱了拱手,情真意切的道:“若是明珠能平安的回到臣身边,臣就别无所求了。” 云南王对小女儿的疼爱不似作伪,甚是连两个儿子都比不上。原先众人以为不过是流言夸张的成分更多些,如今见了却已信了大半。 这位明珠郡主已经十八,翻过年去就是十九——正是要婚配的年龄,众人揣摩着皇上的意思蠢蠢欲动。 周承庭却在琢磨着云南王话里的意思。 见事情正如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周钧禹心中高兴,示意皇子们给云南王敬酒。 以太子为首的皇子们,陆续端着酒杯到了云南王的席前。 太子排在头一位,别的皇子们自是不敢跟太子抢。周承轩识趣的排在周承珏的后头,争先也不在这一时。 “太子殿下。”慕靖渊站了起来,那双锐利眸子淡淡的望过去,给人无形的压力。 虽然太子是储君,面对位高权重的藩王自是要客气几分,最为要紧是阿娆的关系,周承庭自然不敢受慕靖渊的礼。 “王爷。”周承庭不仅是面上的客气,心中更是恭敬。“恭喜您寻回小郡主,这一路辛苦,我敬您一杯。” 虽是宴席上正热闹,可殿中人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到这里。 他敬酒后,只听云南王如同闲谈般的微笑道:“太子殿下的玉佩倒是别致,水头色泽俱佳,似乎是产自云南的翡翠?” 周承庭镇定自若,同样笑着回道:“正是。常言道玉出云南,这等珍品自是只有云南才有。” 等在周承庭身后的周承珏,只当二人是在互相恭维,不过是两句闲话,并没有上心。因为很快太子便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轮到了他敬酒。 周承轩则是从开始就在不远处观察着云南王和太子,见两人神色间并无异常,心中的疑惑也只得压下。 等到皇子们一轮敬酒后,诚王也端着酒杯到了慕靖渊席前。 他目光复杂的看着慕靖渊,面上却是爽朗的笑着。“我二十年前也曾游历过云南,只是未曾有幸和王爷见面。今日见了,很是觉得遗憾。” “诚皇兄素来喜欢游历名山大川,去云南倒是不多。”周钧禹也听到了他的话,笑着附和道:“等你往后再去云南,直接亮明身份找他喝酒便是!” 慕靖渊已经猜到了诚王的身份,他听她提过。他淡淡的笑道:“只要诚王不嫌弃,本王随时欢迎。” 殿中一派其乐融融的和谐气氛,而暗流已经在其中涌动。 就快要掀起一场风浪。 *** 昨夜被太子拉着胡闹了一通,阿娆累极,反而睡了个好觉。 等到她醒来时,身边太子的位置已经空了,被子也变凉了,显然太子已经离开了许久。 听到里面的动静,芳芷和结香便进来服侍,见阿娆眼神迷茫的拥着被子,芳芷忙给她披上衣裳,“才人,您小心不要着凉。” 结香也在一旁道:“太子殿下吩咐奴婢们不要吵到您,等您醒了再进来服侍。” 阿娆轻轻点了点头。 本以为会是一夜无眠,却意外的养足了精神。 梳洗更衣后,阿娆先去隔壁看了呦呦,正准备去太子妃殿中时,却听见施海传来消息,安贵妃在太子妃殿中。 阿娆实在不像再打点起精神来应付安贵妃,便留下来陪呦呦玩。 呦呦已经快五个月,虽然还不会爬,却能自己趴在床上,也能抬起头来。阿娆拿着拨浪鼓逗弄他,他仰着小脑袋,咿咿呀呀的似乎想要阿娆手中的东西。 “再过一两个月,小郡王就会爬了。”奶娘在一旁笑道。 阿娆看着儿子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看,心中已经柔软了一片,她把呦呦抱了起来。“等过些日子就把这大床给围起来,别让他掉下去。他这不算晚罢?” 奶娘忙答应了,又道:“当然不。小郡王身子骨长得好,很快就会走了。” 阿娆宠溺的看着呦呦抓着自己玉佩,思绪已经飘远。 忽然,连枝走了进来,声音又轻又快道:“才人,安贵妃往咱们院子来了。” 第148章 等周承庭回到东宫时,早就有人前来通报说姜才人在清泰殿等他。 想来是她着急知道今日见面的情况,周承庭目光落在自己随身带的玉佩上,不由微微勾起唇角。 他特意选了这个玉佩,上面用了阿娆亲手打的络子,最要紧的是,这个样式显得过于简单的络子,是阿娆学会的第一个。他听阿娆说过,她曾送给过云南王。 果然云南王留意到了他的玉佩,还主动说了话。 算是个好的开始。 当他心情不错的进了门时,却发现阿娆面色凝重的迎了上来。 “殿下,安贵妃来过了。”等孟清江带着人识趣的退下去时,阿娆没有像往常一样服侍太子更衣,她有些神色惶然道:“她今日来看太子妃娘娘,妾身避开了。可她来了宜芝院,特意跟妾身提起了慕明珠。” 虽然阿娆知道自己定会假明珠长得有几分相似,可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出破绽。 安贵妃过来时,寒暄的话没说两句,话题便往“明珠郡主”身上引。云南王带着小郡主入京,是京中谈论最多的话题,但阿娆察觉到安贵妃一直在观察她,言语间也有试探。 “昨日是六皇子出城迎接,他也是见过妾身的——”阿娆眉头紧蹙,眼下便只有这一种解释。 周承庭闻言,安抚的拍了拍阿娆的手。 “阿娆,别着急。”周承庭的嗓音低沉平缓,给人镇定的力量。“这是迟早的事,即便安贵妃和周承轩猜到这种可能,也不会贸然说出来。” 他看着阿娆,柔声道:“孤这儿倒是有好消息。” 阿娆猛地抬起头,有些期待又害怕、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 “殿下,您今日见他,他怎么样?”阿娆声音轻颤,忍不住问道:“他,好吗?” 周承庭想到今日见到的云南王,应道:“岳父很好,你放心。” “孤觉得,岳父已经猜到,你在孤的身边。”太子殿下这会儿私下里叫岳父倒是顺口了不少,他颇有些春风得意道:“很快就能安排跟岳父见上一面了。” “真的?”阿娆声音里透着一丝惊喜,可很快她又摇了摇头,道:“这样不妥罢?父王才进京,皇上不会放松对父王的关注……” 阿娆思来想去,摇了摇头道:“还是再等等。” 回想起今日清凉殿中情形,周承庭虽是应了一声,心中却觉得只怕阿娆难以如愿。 即便他们不主动,云南王也会主动联系他们。 “父王腰上有旧伤,这样连日赶路,只怕有些吃不消。”当阿娆冷静下来时,又不免担心起慕靖渊的身体。“听说父王从云南到扬州一路上没有坐马车,都是骑马过来的?” 周承庭点了点头。 即便是从扬州到京城一路乘船,父王对自己向来要求严格,尤其是仪态上,只怕也很是辛苦。想到这儿,阿娆心中绞着疼了起来。 “岳父精神倒都还好。”周承庭安慰道:“他既是知道你还活着,定不会折腾自己的身子,他还要好好的保护你呢。” 阿娆胡乱点了点头。 然而还没过一日,阿娆一语成谶,皇上本是派太医给明珠郡主瞧病,太医回宫时,却带回来云南王旧疾复发的消息。 当消息是周承庭带回东宫的,阿娆面上顿时露出焦急之色。 “阿娆,你先别着急。”周承庭的神色有些古怪,他轻声道:“方才姜知越跟孤说,说是你的家人,知道你被卖身侯府,要见你一面。” 阿娆闻言,立刻便愣住了。 “岳父旧疾复发,皇上准许他在府中静养。”周承庭从得到这两个消息后,头一个反应便是云南王想要见阿娆。“每日有太医上门为岳父施针,想来岳父也不会见外客。” 这两件事,实在是过于巧合,由不得人不多想。 如果云南王不“病”一场,只怕云南王府会门庭若市,一举一动全都在皇上的监视之下不提,更抽不出时间出去。 “殿下,您怎么跟世子说的?”阿娆咬了咬下唇,眉目间始终有一抹忧色。“世子还不知道妾身的事情……” 周承庭握住她的手,温声道:“等有合适的时间,孤会告诉他。眼下孤让他先答应下来,若是想要见面,就安排在安远侯府。” 安远侯府是太子妃娘家,阿娆替太子妃前去探望母亲,也算有理由,也不会被人怀疑。 “殿下,姜知瑞已经站在了六皇子那边,而六皇子或许已经猜到些什么。”阿娆想到安远侯府还有这样一个人,恶心的同时也觉得不安。“若是被姜知瑞发现可就不妙了。” 周承庭微微颔首,道:“你说得是。所以要趁早,趁着安贵妃他们还没参透其中的关窍,和岳父见上一面。” 他怕阿娆担心,才没告诉她。 安贵妃已经派人抢在王皇后前面,探望过王府中的“慕明珠”。 只怕她们此时已经能确定,阿娆跟云南王府确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 琢玉宫。 当碧桃回宫后,安贵妃便迫不及待地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留她一人说话。 这时碧桃才敢把心中的那点子愕然,表露出来。 “娘娘,奴婢看到了,那位云南王府的小郡主,竟跟姜才人像了七八分!”碧桃至今还觉得匪夷所思,不解的道:“这个小郡主,跟云南王府那三位郡主生得都不像,偏生兰雅郡主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传说中云南王的掌上明珠,果然生得一张如花似玉的容貌。虽是她没什么精神的躺在床上,倒愈发像个病美人似的。除了样貌上那二三分差异,姜娆比起慕明珠来,多了几分浑然天成的娇柔妩媚,更漂亮些。 “你看准了?”安贵妃忍不住道:“真的像极了姜娆?” 碧桃用力的点点头,她自信不会看错。“娘娘,千真万确。” 在自己宫中,碧桃也算是跟阿娆接触多得了,应该不会看走眼。到底是偶然的相似,还是说阿娆跟这位被找回来的小郡主,真有什么关系不成? “把六皇子叫到本宫这儿来,就说是昱儿想找哥哥。”此事宜早不宜迟,安贵妃当机立断道。 碧桃答应着去了。 不多时,她便带着周承轩到了琢玉宫。 安贵妃让碧桃把当时的情形又复述了一遍,等让碧桃下去后,才缓缓的道:“这个阿娆,怕是身世不简单。” 既是云南王府流传着小郡主肖似云南王生母,故此受宠。那么阿娆也跟云南王生母那边有什么关系不成? “眼下你要尽快查清姜娆的身份,她在进侯府前,到底是什么出身?”安贵妃叮嘱六皇子道:“余嬷嬷的关系要利用好,先查清楚姜妙是从何处把姜娆救回来的,顺蔓摸瓜的查下去。” 周承轩恭声应了下来,他迟疑片刻,道:“母妃,这件事,咱们要不要提醒慕柯容他们?” “暂且不必。”安贵妃断然决绝。“慕柯容这件事办得蹊跷,这明珠郡主竟选得跟阿娆模样肖似,里头定然有问题。咱们先查清楚了,再做打算。” 她的言外之意,是否跟慕柯容合作,还要再考虑。 周承轩心里也同意安贵妃的看法,答应着离开。 安贵妃也没让人进来,自己闭目沉思,想着从知道有阿娆的存在起,发生得桩桩件件许多事,忽然脑海中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 是令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一种可能。 也是对她们最不利的。 *** 很快安远侯府传来消息,说是陈氏思念女儿病倒了。 阿娆心中的那根弦顿时紧绷,他们事先约定的,这就是安排好准备让她和自己的家人见面。 这些日子太子妃的始终不见好,陈氏担心也是正常。太子妃听闻,派阿娆前去探望。王皇后知晓后也没有多过问,反而还送了不少补品到东宫,让阿娆带回侯府。 从上车的那一刻起,阿娆只感觉自己的心狂跳起来,几乎要跳出了喉咙。 太子怕引人注目,并没有和阿娆一同前往。 连枝和连翘都陪在阿娆身边,反而是结香芳芷留在了宜芝院。 两人陪着阿娆坐在头一辆马车上,见素来沉稳的姜才人竟坐立难安起来。想到太子临行前的嘱托,也不敢出声,只是默默的陪在一旁。 自从到了太子身边后,她回侯府的次数不多。以她现在的品级,侯府中是要有人迎候的,故此胡姨娘带着府中的另外一个庶女姜婧迎在二门前。 阿娆无心和她们寒暄,对姜婧笑了笑,等到胡姨娘时,则是完全漠然的微微颔首。 胡姨娘气极,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的不恭敬。 两人还算识趣,把阿娆送到了正院后,不敢打扰她和陈氏说话,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阿娆从踏入院子的第一步,呼吸便已不自觉变得急促。 绕过影壁后,阿娆便发现正院今日超乎寻常的安静,她捏紧手中的帕子,定了定神,像是鼓足勇气一般,朝着东跨院走了过去。 事先约定好的,她的家人会在东跨院等着她。 近乡情怯的感觉让她手指都在微微发抖,她咬紧了下唇,方能忍住眼中的泪,不让自己哭出来。 忽然,似是有所感应,阿娆蓦地加快了步伐,几乎用最快的速度跑了过去。 当阿娆在看到树下负手而立的那个身形颀长、英武不凡的男子时,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身子也像是被定住了,不听使唤。在泪眼朦胧中,那道身影也变得模糊,恍惚似乎在梦中。 她听见自己声音颤抖得叫出了那个久违的称呼。 “父王!” 第149章 望着一道鹅黄色的纤细身影进了门,珠儿定定的望着自己,那张深藏于记忆里的面容,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站在树下的慕靖渊,已经湿润了眼眶。 珠儿越来越像她了,虽是七年未见,离开他身边前,珠儿还是个小姑娘。可这一眼他能确定,眼前那个人就是珠儿。 他来不及感慨血缘的力量,听见珠儿带着哭腔的“父王”,慕靖渊只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撕裂开血淋淋的一道口子,后又被仓促的合上。 七年过去了,珠儿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甚至他听说,珠儿已经给太子生了孩子。来之前他搜集了再多关于珠儿的消息,也远不及见这一面。 他的珠儿长大了,又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他身边。 他心里有太多的话想说,看着满脸泪痕的女儿,却也只是嗓音干涩的叫了一声“珠儿”,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阿娆也像是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往前走了两步,直直的跪在了地上。 “父王,是女儿不孝。” 她隐姓埋名放弃了郡主的身份,思念和被亲人背叛的痛苦让她无数次从梦中哭着醒过来。可是,以为她已经死了的父王,岂不是更加难受?更加的自责? 当初是她央着父王同意她离府,还甩来了大半护卫,才让父王遭受这样的痛苦。 这对父王不公平。 慕靖渊快步走向了阿娆,他哪里舍得怪女儿,心疼都还来不及。他眼疾手快忙把她扶了起来,柔声道:“珠儿,地上凉,快起来!” 那双托住她的大手仍旧如记忆里那样的温暖有力,阿娆抬起头,在父王眼中她找不到半分的责怪,只有满满的疼惜。 阿娆不争气的再度泪盈于睫,她猛地扑进了慕靖渊的怀中,忍不住大哭起来。 她此时就像个受尽了委屈、伤心得嚎啕大哭的孩子一样,慕靖渊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他如同哄着幼时的阿娆一般,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抚着低声道:“珠儿,父王在这儿。没事了,没事了。” 曾经她也想象过再见父王的情形,绝不是如此失去理智的模样。可听到父王没有一点怨她,反而百般安抚,泪就忍不住一直往下掉。 仿佛要把这七年忍下来的泪,都要哭出来似的。 慕靖渊不错眼睛的盯着女儿看,也有种恍惚而不真实的感觉。 珠儿就在自己身边,终于不是在梦中! 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激动,让素来冷峻威严的云南王,也是忍不住动容。他眼角闪着水光,扶着阿娆的大手,也不自觉的在微微发颤。 他恨不得在此时告诉天下所有的人,他的掌上明珠,又重新回来了。 “珠儿乖,别哭了。”慕靖渊伸出手,那双长期握剑、提缰绳的手已经磨出了厚厚的茧子略显粗粝,他动作有些笨拙的替阿娆拭去脸上的泪痕。 阿娆用力的点点头,她张了张嘴,嗓子已经有些沙哑,说出来的话也不大真切。 慕靖渊凝神去听,才勉强听清楚。 珠儿在说,父王,对不起。 这个傻孩子! “父王知道你有苦衷,父王不怪你。”慕靖渊心痛得无以复加,珠儿的面容和二十年前那张在自己面前哭泣的脸庞似乎是重合了。他看着阿娆脸上大颗大颗掉落的泪珠,力若千钧的砸在他的心上。 “是父王不好,不怪你。只怪父王,是父王没有早点找到你。” 虽然这时是一日里阳光最好的时候,到底冬日也还是冷的。方才阿娆又是跪下、又是哭了一场,阵阵冷风吹来,阿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慕靖渊暗骂自己竟忘了天气,忙解下了自己的斗篷给阿娆披上。 阿娆想要拒绝,慕靖渊却坚持给她系上,声音温和不容置疑的道:“你披好,父王不冷。” 斗篷很暖,像是父王的拥抱,牢牢的护住了她。 父女时隔七年后再相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东跨院的屋子陈氏早就已经布置好了,虽说她此时还不知道阿娆的家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让儿子如此重视,却还是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两人进了屋子后,阿娆稍稍平复了情绪,想到自己在父王面前不争气的泪流个没完,有些难为情的抿了抿嘴。 “珠儿,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对于女儿的经历,慕靖渊只是看到过几行干巴巴的字,可珠儿吃的苦,却远远不是几行字能写出来的。他满是疼惜的道:“你受苦了。” 阿娆轻轻摇头。 起初,她不是故意要瞒着父王的。那时她被母亲和哥哥背叛,又是伤心又是害怕。一路阴差阳错的从云南离开后,她下定决心,就当是自己死了,还了母亲的生养之恩。后来她又听说,为了找她父王一路往南往西奔袭,又把把领土往外推了许多,自己若是再活着出现,对父王也不利。 再后来,她跟着太子妃进了宫、成了太子的人,就更不能跟父王相认了。 她对着慕靖渊笑了笑,缓缓的开了口。 *** 云南王府。 那日从刘嬷嬷口中得知真相后,慕柯明就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娘深恨明珠,觉得是她抢了自己妹妹的位置,所以将她的画像全部撕碎。而后为了在父王面前博得怜惜,娘又让人把明珠的画像给全部修补好,重新挂了起来。 刘嬷嬷只说自己找了一处极为隐蔽的地方给修复好,画师并不知道画像中的人就是云南王府的明珠郡主。 慕柯明又悄悄去张侧妃院中,把画像再次细细看了一遍。 这十张画像依次排开,就仿佛见证了明珠的成长一般。 看着笑靥如花的明珠一点点长大,慕柯明脑海中闪过灵光,仍旧把刘嬷嬷叫了过来。 “嬷嬷,你素来在侧妃身边服侍,是怎么知道哪里有技艺那样高超的画师?”慕柯明一改平日的温和,眉宇间透着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倒有几分像他们父王慕靖渊。 “若是你真的为了侧妃好,就说实话。别自作聪明的反而害了她——” 刘嬷嬷慌忙跪在地上。 虽说她一心向着张侧妃,可一来眼下王府是大郡王主事,而来大郡王是侧妃的亲儿子,总不会害了侧妃。她才小心翼翼的道:“回大郡王的话,奴婢是托了您身边的刘玉帮忙。” 先前之所以瞒着大郡王,是怕大郡王知道不喜,他身边的人竟背着他联络侧妃。 慕柯明皱起了眉。 他没有过多的追究刘嬷嬷的责任,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仍是面色如常的回到了正院。 等他查清刘玉所有的异动后,然后便让人把刘玉带到了他的书房中。 “明珠被父王找回来,功劳最大的应该是慕柯容罢?”慕柯明神色淡淡的,似是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听到慕柯容的名字,刘玉心里猛地一跳,干巴巴的附和了一声。 “依我看,头号功臣不该是慕柯容,该是给慕柯容出主意的你罢?”慕柯明眸光蓦地一冷,寒声道:“说,你拿着十张修补过的画像,究竟去做什么了?” 刘玉心下大乱,却仍旧硬着嘴狡辩。 “属下只是帮了刘嬷嬷一个忙罢了,帮她举荐了一位画师,并没见过郡主的画像……” 某种意义上看,他这也不是假话,故此才敢迎着慕柯明的目光,犹自镇定的答了一句。 只是他才说完,只见慕柯明的眼神愈发冷了下去,让他有种如坠冰窟之感。 “刘玉,我说了有十张画像,却没说过那十张画像是谁的。”慕柯明怒极,却反而异常冷静,他甚至微笑道:“你怎么知道,是明珠郡主的画像?” 刘玉闻言便愣住了。 他心里知道那一匣子碎片是十张明珠郡主的画像,故此才没有防备脱口而出—— 对上慕柯明如同寒冰般的眼睛,刘玉双膝一软,直直的跪在了地上。 *** 阿娆并不想向父王诉苦,这七年来,谁过得都不容易。 她轻描淡写的说了自己是如何从云南一路辗转到了京城,而后被太子妃所搭救,再后来到了宫中,又到了太子身边。 慕靖渊岂会看不出女儿的刻意隐瞒,只是今日重逢,他不忍心拆穿女儿,便都由着她说了。 “父王,殿下前两日说您的旧疾复发了,要不要紧?”阿娆想起太子的话,慌忙拉着慕靖渊问道。 慕靖渊的目光充满了疼爱,他让阿娆稍安勿躁,温声道:“不过是故意放出去的风声罢了,好让皇上放松警惕,这样父王才能过来见你。” 可前去诊脉的太医都是皇上的心腹,如果父王不是真的旧疾复发,他们不会对皇上这样说的。 父王摆明了是不想让自己担心,阿娆忍了忍,乖巧的没有再多问。 不过方才阿娆的一句问话,倒是让慕靖渊心中微动。 他轻声问道:“珠儿,你跟太子,关系怎么样?” 听着珠儿提起周承庭,声音很是轻快放松,想来珠儿在东宫的日子,倒不难过。 在听到父王问起自己的丈夫、亦是自己爱的人,阿娆脸色微红,轻轻点了点头,才慢慢道:“太子殿下待女儿很好。” 想起自己在宫中见过的太子周承庭,也果真如传说中一样,看起来矜贵威仪,面容俊朗身姿挺拔,有一国储君的气度风范。 明明他知道自己和珠儿的关系,在宴席上亦是应对得当。 单单看他能在周钧禹刻意的捧杀下还能清醒自持,有今日的局势,着实是个厉害的人物。 可是…… 慕靖渊看着女儿,神色郑重的问道:“珠儿,你可愿意和父王一同回云南?” 第150章 阿娆微愕,不自觉的睁大了眼睛。 “父王,这、这不合适罢?”她有些不知所措的道。 慕靖渊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发顶,温声道:“珠儿,只要你点头,父王自有安排。” 阿娆心中还有太多疑团,虽说她早就知道以慕柯容的手段不可能骗过父王,可父王能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安远侯府,还是出乎阿娆的意料。 她本以为还要太子帮忙,过些日子才能见到父王。 “父王,您是怎么识破四哥的计划?”阿娆一时间千头万绪,不知从何问起。 当阿娆提到慕柯容时,慕靖渊神色冷了下来,皱起了眉头。可他跟阿娆说话的声音,依旧温和。“慕柯容自作聪明,也亏得他私下里的小动作,父王才能顺着线索,找到了你。” 从慕柯容告诉自己珠儿还活着的那一刻起,慕靖渊就顺着线索查了下去。对慕柯容来说,珠儿不回王府才对他有利。他之所以敢主动提出寻找珠儿,只能说明回来的人,定然会被他控制。 那个人肯定不是真的珠儿。 是以慕靖渊大半精力投入到寻找慕明珠的行踪上,也派了人留意慕柯容的一举一动,终于发现了破绽。 “父王,那您从扬州带回来的人……”阿娆有点后怕,如果慕柯容直接把人带到父王面前,而不是故弄玄虚,那人要是很像她,父王会不会认错了? 似是看出了阿娆眼底的担忧,慕靖渊眼底透着一抹温柔,微微笑道:“不会认错的。” 即便容貌再像、那具身体里的灵魂,也不是他的珠儿。 父母是不会认错自己的孩子。 阿娆被看穿了心思,细腻白皙如同上好瓷器的肌肤上飞出一抹绯色。 “父王,我听说皇上想让明珠郡主留在京城中,也为了能掣肘您。”最初见面的狂喜和激动稍稍平复了片刻后,她想起了自己最着急的告诉父王的事。“四哥跟六皇子似是有所勾结,安贵妃已经在物色人选。” 慕靖渊微微颔首。 “先就有现成的明珠郡主,如果留下她皇上能安心,父王岂会不同意。”慕靖渊一派从容,不疾不徐的道:“既是安贵妃帮父王找到了明珠郡主,父王就送给顺水人情给她。” 阿娆恍然,难怪父王将计就计的把假明珠带回来,就是为了反将他们一军!留下一个空有郡主身份的人,无论是谁娶了她,也得不到云南王府的支持。 且这样一来,父王手中还掌握了六皇子和慕柯容勾结的证据—— 看似父王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耍得团团转,殊不知父王早就洞悉了一切,掌握了主动。 阿娆忍不住红了眼圈,一如少年时,父王渊渟岳峙的站在那儿,她就莫名感到安心。 迎着阿娆如昔日般信任依赖的目光,慕靖渊心里早就软成一片。 错过的这七年,他要加倍补偿珠儿。 “珠儿,父王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孩子。”慕靖渊来之前早就有所准备,他柔声道:“太子待你好,你心中岂会不动容?更可况,你还给太子生了儿子。” 阿娆一张俏脸飞红,撒娇的跺了跺脚道:“父王!” “好好好,父王不说了。”慕靖渊对小女儿向来宠爱,依着她没有顺着说下去。“你还没告诉父王,父王的小外孙叫什么名字?” 昔日里在他面前撒娇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为人母,他错过了太多太多。 “呦呦。”阿娆提起儿子,眼角眉梢那点骄傲藏不住。 太子长子,又被记在太子妃的名下,身份尊贵,甚至远高于生母。 想到珠儿如今的身份,慕靖渊心中一痛。可若是他表现出难过,也只会让珠儿跟着难受。“真是个好名字。来,把这个拿着。” 说着,慕靖渊拿出一块玉牌递给了阿娆。“这是送给呦呦的见面礼。” 阿娆接过来,入手温润细腻,料子和雕工俱是上乘。她还没来得及替呦呦道谢,忽然发现玉牌后面的纹饰有些奇怪。 她翻过来凝神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自幼长在云南王身边,她知道父王有不少产业,都是各不相关分散开的。而这类的纹饰,就代表了印信。 “父王,这太贵重了。”阿娆有些迟疑道:“呦呦还小,您不必——” 慕靖渊的声音虽轻却很坚持。“父王这做外祖父的,错过了呦呦的满月和百天,改日父王再补礼物给他。” 再拒绝就显得生分,阿娆小心的收起来,看着慕靖渊粲然一笑。“那女儿替呦呦谢过您。” 慕靖渊含笑点了点头。 “时候不早了,你先去忙罢。”虽说心中有千般万般舍不得,为了不给珠儿找麻烦,慕靖渊也只得催促她走。 阿娆去了陈氏院中,慕靖渊带着人悄无声息的从侯府侧门离开。 “王爷,大郡王命人送了信来。”赵英待慕靖渊上了马车后,递上了一份厚厚的信笺。“送信的人是张宗光。” 慕靖渊闻言,眉头微蹙。 平日里王府的公务,自有专人负责传递,并不用郡王们自己的人。张宗光是慕柯明的头等心腹,既是派他来,只能说不是公事也不是小事。 他亲自拆开了信封后,整整有六张纸,都是慕柯明亲笔所写。 不消片刻,慕靖渊便一目十行的看完。只是他把信笺拿在手上,出神良久。 信上的内容他并不意外,慕柯容的作为,他都在看眼里。只是他深感意外,慕柯明竟如实说出了七年前的事,还说等他回府后,再当面请罪。 他倒是小看了大儿子,没想到慕柯明竟有这份勇气。 “告诉张宗光,本王知道了。”慕靖渊面色波澜不惊,淡淡的道:“让大郡王不要声张。” 七年前的事,是云南王府的私事,他自会关起门来解决。眼下最为棘手的是珠儿的事,他不能看着自己的心肝宝贝只能委屈的给太子做妾,甚至生了孩子,也要记到别人名下—— 赵英应了一声就要离开,只听慕靖渊叫住了自己。 “给太子传个信儿,就说本王要跟他见一面。”慕靖渊话才说到一半,又道:“不必找太子,你只想办法把这消息透给诚王便是。” 直到从在清凉殿的宴席上听到诚王的话,慕靖渊才确定诚王就是她当年所救之人。 先前也是诚王三番两次想给他送消息,他原以为是太子指使,后来发现是自己想差了。 珠儿出落得越来越像她,诚王既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自然也猜到了珠儿是谁。既然珠儿的身份一直都没有暴露,说明诚王也在保护珠儿。 此事经由诚王转达,是最妥当不过的。 慕靖渊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让赵英离开了。 *** 阿娆回到东宫时,发现太子已经在宜芝院等她。 往日这个时候,太子不是还没回东宫,就是在清泰殿处理公务,今日一反常态的专心拿着拨浪鼓逗呦呦玩儿,父子两个玩得倒也开心。 阿娆一面由结香等人服侍着换下了衣裳,一面狐疑的看着怀中抱着儿子的太子。 “殿下,您今日公务不忙?”有奶娘等人在,阿娆自是不便说,只得随口问了一句。 周承庭抱着呦呦到了阿娆身边,阿娆坐在妆镜台前,发鬓上的钗环还没取下来,看着珍珠穿成、坠着红宝石的流苏,呦呦伸手就想去够。 阿娆本以为太子会阻止呦呦的行为,没想到太子竟鼓励似的把呦呦抱着离阿娆更近了些,呦呦挥舞着两只白白嫩嫩的小手眼看就要抓到了,阿娆怕伤到他躲了一下,呦呦以为娘亲是在跟自己玩儿,笑得更欢了。 “殿下,您别纵着呦呦胡闹!”阿娆眼疾手快的把钗环自己取下来,随后便起身把呦呦从太子怀里接过来。 周承庭站在她们母子二人身边,假装陪着儿子胡闹的人不是他,故作淡定的摸了摸鼻梁。 见呦呦打了哈欠,阿娆便把呦呦交给了奶娘,让服侍的人都退了下去。 “殿下,妾身见到了父王!”等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阿娆便迫不及待的道。 周承庭温柔的看着阿娆兴奋又激动的说起见面时的情形,最后还拿起了那块玉牌给他看。 “阿娆,岳父有没有……”周承庭顿了顿,面上难得见了几分忐忑。“有没有问起我?” 阿娆点点头,眸中没有了在慕靖渊面前小女儿的娇羞,反而扬起眉梢,笑眯眯的道:“殿下放心,妾身已经在父王面前夸过您了。” 说着,阿娆便把当时的情形告诉了太子,让他安心。 听完后,周承庭只是笑了笑,还是没敢松口气。 云南王只肯轻描淡写问一句……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不想让阿娆扫兴,挑眉附和道:“哦?小郡主是怎么在王爷面前夸我的?” 为了让他宽心,阿娆天花烂坠的说了一通。 周承庭也知道阿娆不可能真的跟云南王这么说,伸出手指轻轻的刮了刮她秀挺的鼻梁。“你倒打趣起我来了。” 阿娆笑着躲开了。 今儿他能明显感觉到阿娆心情很好了很多,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也替阿娆高兴。 周承庭的预感没有错。 第二日一早,诚王借故入宫后各处转了一圈,找到了周承庭。 “云南王的人辗转找到我,想要传信给你。”诚王低声道:“他想要跟你见一面。” 云南王依旧在称病中,想趁机去王府中拜访的人都被拦了下来,此时倒是个见面的好时机。 该来的总要来的。 周承庭立刻答应下来,并准备尽早见面。 回去还要问问阿娆,平日里云南王有什么喜好,总得在岳父面前留下个好印象才行。 第151章 在见过云南王之后,周承庭明显感觉到阿娆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他自是替阿娆感到高兴,可随着约定去见云南王的日子临近,周承庭面上看起来气定神闲、一切尽在掌握中,实则心中的忐忑也与日俱增。 这日等到阿娆哄睡了呦呦,见太子坐在书案前,神色专注而凝重的看着手中的纸张,不由有几分担心。 她知道最近太子大半精力都花在调查四年前的靖北侯全军覆没的案子上,莫非是有了什么不利的消息? 阿娆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帮太子泡了一盏热茶端了过去。 “殿下,您先歇一会儿罢”阿娆走到书案前,柔声道:“这茶最是补气的,您尝尝?” 周承庭抬起头来,见是阿娆,微蹙的眉头很快舒展开,唇边也浮出淡淡的笑容。他接过了阿娆手中的茶盏,温声道:“呦呦睡着了?” “已经睡了。”提到儿子,阿娆眉眼间露出温柔之色。“白天没敢让他多睡,早就玩儿累了。” 亲眼看着太子喝完茶,阿娆怕打扰到他,端着茶盏就想走,却被太子叫住了。 “阿娆,你来。”周承庭招了招手,让阿娆到他身边来。 结香识趣的上前帮阿娆接过手中的茶盏,很快便跟芳芷一起退出去,阿娆依言走到了书案后,太子把那张纸递给了她。 原来并不是什么机密消息,看起来倒像是一张草拟的礼单。 往日里太子这些人情往来都不需要她打理,她只管着女眷这边的。阿娆疑惑的看着太子,不知道他是何用意。 周承庭轻咳一声,方才道:“总不好空着手去见岳父。” 阿娆这才恍然大悟,她神色一松,再度审视这张单子时,不由调侃道:“殿下,您要带这么多东西过去?这也有点太招眼了,又不是……”话说到一半,她顿了顿又笑着说完:“又不是过年,我父王是不会给您压岁钱的。” 又不是去下聘礼。 虽说阿娆没有说出口,可周承庭却觉得她没有说出口的,应该就是这句话。 “我父王不在乎这些虚礼的,您放心罢!”阿娆拍了拍太子的肩膀,给他鼓鼓劲儿。 周承庭捉住了她的手,顺势将她拉到自己怀中。 “小郡主说得是。”他深以为然的道:“云南王最珍视的宝贝已经在孤这里,孤实在拿不出对等的去交换。” 阿娆促狭一笑,灵巧的从他怀中挣脱起身,笑眯眯的道:“您知道就好。” “您还是忙公务罢,不必为这些琐事再操心了。父王喜欢一种叫梨花白的酒,倒不是什么珍品,京中寻常的酒坊就有卖,您送两坛就是了。” 朝夕相处了近两年,阿娆对太子也了解甚深。 从这几日来太子的一举一动中,她能觉察到太子极为重视这次跟父王的见面,索性直接指点他投其所好。 周承庭闻言,决定让纪北南亲自去买,不能出半点差错。 *** “世上竟会有这么像的两个人?”周承轩微服偷偷去过云南王府,亲眼见到那位“明珠郡主”。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母妃,除了神态举止大相径庭,若说她们一母同胞,儿臣是相信的。” 有周承轩和碧桃的话,安贵妃也接受了新来的明珠郡主和阿娆相似这个现实。 “阿娆的身世,你查得怎么样了?”安贵妃微蹙着眉,缓缓道。 周承轩忙回道:“儿臣查过了,阿娆的身世没问题。她从南边被卖了几次,辗转到了京中。她本来是要被卖去青楼的,遇上了姜妙,被她花了大价钱买了回来。之后就一直在侯府,后被姜知瑞纠缠,才被姜妙带入东宫。” “青楼啊……”安贵妃低声喃喃了一句,眸中闪过一抹轻蔑。“怪不得能让太子连她有孕时,都能守着她。” “轩儿,这件事能确定吗?”安贵妃脑海中灵光突现,她追问道:“可是有人故意编排阿娆?” 周承轩自信的道:“能。您知道儿臣是察觉这件事的吗?” 见安贵妃目露催促之色,他也没有再卖关子,压低了声音。“是清平伯府的那个姨娘,辗转从她家的亲戚口中得知的。” “宁妃家中的姨娘?”安贵妃立刻反应过来。 周承轩点点头,道:“正是。那家青楼,正好是她被清平伯赎身前待过的,据说至今还有些联系。” 这就对上了,相貌极好的丫鬟,被安远侯府的嫡长女大手笔买下来,青楼的人事到如今都还记得。而清平伯府中的姨娘听说后,就想到了如今的太子宠妾,一切便都能解释通了。 “这件事,倒是能好好利用一番。”安贵妃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转了几圈,暂且先记下。 周承轩也有这个打算,不过他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母妃,余嬷嬷那里暂且联系不上,自从姜知越回府后,陈氏把正院管得愈发铁桶一片,咱们的人进不去。” “先不着急,她知道的有限。”安贵妃示意他稍安勿躁,叮嘱道:“你这几日盯着些东宫的反应,若是阿娆真的跟云南王府有什么干系,一定会有所行动。” 周承轩答应下来。 “母妃,您说会不会慕明珠还有个孪生姐妹?”他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儿臣看着阿娆倒更进退有度,那阿娆会不会也是——” 安贵妃心中的疑惑不比他少。 “阿娆在东宫这一年多有太子宠着、众人奉承着,怎么也能养出几分尊贵的气派了。”安贵妃到底更谨慎些,她摇头道:“不能妄下论断。” 其实母子二人心中,都有种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猜测——阿娆就是慕明珠。 可他们也实在想不懂,以云南王对明珠郡主的宠爱,阿娆怎么会甘心放弃自己的郡主身份、还险些流落青楼,又在侯府为奴为婢? 安贵妃缓缓垂下了眼眸,掩去了眸中复杂的情绪。 “改日母妃再去找阿娆探探口风。” *** 周承庭和云南王见面的地方最终定在了诚王府。 再次见面,周承庭只觉得云南王身上的冷峻威严之气更重,在清凉殿那日比起今日,简直是称得上春风拂面。 周承庭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手中提着的酒,是让纪北南买回来后,交给阿娆亲自过目、品尝过后,方才仔细的重新装好。 “见过王爷。”见慕靖渊对他并没有翁婿间的亲近,哪怕作为一国储君的太子殿下,也只得老老实实的行了晚辈之礼。 慕靖渊神色淡然的受了他的礼,倒让周承庭稍稍松了口气。 总归算是个好的开始罢! 只是还没来得及他把心放回肚子里,慕靖渊的话便如同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响。“太子殿下,你放了明珠,作为交换,本王举全云南之力,助你顺利登上皇位。” 周承庭愕然,只是面上还撑得住,他稍稍皱了眉,目光中有些疑惑。“王爷,您何出此言?” 他早就知道云南王会不满自己,至今阿娆都只是太子才人、呦呦又被记在太子妃名下。阿娆是云南王的掌上明珠,如今的位份确实委屈她了。可阿娆已经是他的人,两人又有了孩子,他万万没想到,云南王张口就要带走她。 “明珠是个重情义、心软善良的孩子。”慕靖渊淡淡的道:“别人对她的好,她总会记得。她跟本王说过,你待她很好。如果让她选择,她一定不忍离开。若是太子殿下先提出来放手,事情就好办多了。” 周承庭终于明白了云南王为何非要单独再见他一面。 原来是慕靖渊舍不得女儿伤心,想要带走她,却让他来做这个恶人!甚至还以云南王府的支持做要挟,莫非是要让他在江山和美人中选择一个? “太子殿下,慕柯容和周承轩那点小把戏,本王早就看在眼中。”慕靖渊忽然缓和了语气,甚至带了几分诱惑的意味道:“周承珏对你来说不足为虑,周承轩有皇上扶持,他才是你的对手。” “如果你肯放明珠离开,本王能帮你扳倒周承轩。” 这确实算是极大的诱惑了。 周承庭微微一笑,坦然的道:“多谢王爷美意,只是不必了。” 太子这是拒绝了自己? 慕靖渊皱了皱眉,道:“莫非你觉得,只要阿娆在东宫一日,本王就非得站在你这边不成?” “自然不是。我知道只要您愿意,自然也有别的法子能强行带走明珠。”周承庭神色坦然道:“但明珠是我的妻子,也是我此生最爱的人……” 周承庭话音未落,却见慕靖渊顿时沉下了脸。 “太子慎言,您的正经元配是太子妃、安远侯嫡长女姜妙,明珠在您身边,不过是个妾罢了。”慕靖渊的声音中透着疏离和不悦,他冷声道:“殿下也不必用这种话来糊弄本王。” 周承庭心中暗叫不妙。 “王爷,我与太子妃之间另有隐情,明珠也知道。”周承庭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您放心,我一定会给明珠妻子的名分。” 谁知慕靖渊眉头皱得更近,不悦之色更加分明。 “只怕明珠消受不起太子殿下的偏爱!”他冷冷的看着周承庭,寒声道:“宠妾灭妻,本王的女儿可担不起这骂名!” 纵然是周承庭也顿时有了几分无力之感,可有些事眼下还不能说。 “明珠是我的心爱之人。”周承庭只得恳切的道:“请您相信,我一定会妥善处理这件事。” 慕靖渊看着周承庭,面上分明是不信任的神色。 第152章 “王爷,明珠是您的女儿,她的性子您最是了解。”周承庭心里焦急,面上却从容道:“虽说外面难免有谣言,说是太子才人爱慕荣华富贵,可您也知道,阿娆并不是会为虚荣动心的人。” 周承庭想着左右先恭维岳父一番总是没错的,是以他继续道:“明珠是云南王府中娇养着长大的小郡主,只怕比宫中的公主们过得还要好些。如果她真的在乎,她也不会一路辗转离开云南。” 听了太子的话,慕靖渊面色稍缓。 早就习惯于生活在富贵锦绣中的明珠,自是不会因为虚荣就给太子做妾。 “她先前来我身边,是为了报答太子妃的恩情。”周承庭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慕靖渊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道:“到后来,我们是两情相悦。” 阿娆当初被算计后来服侍自己,无论是先前的太子选侍还是现在的才人,都不会让云南王满意。 “难道当初娶太子妃,殿下也是被逼迫的不成?”慕靖渊目光锐利的看向太子,透着讥诮。 那时姜妙确实并非最佳人选,他亲自向周钧禹请旨要娶姜妙为太子妃,亦是在朝中轰动一时。且太子妃入宫三年无子,太子身边却没有别的人…… 在众人眼中,太子和太子妃也是一对相敬如宾的恩爱夫妻。 慕靖渊知道女儿得太子妃搭救才没有沦落到青楼中,否则以珠儿的性子,只怕会被逼走上绝路。所以他觉得,最好的结局就是自己带明珠回云南,作为回报,他会站在太子这边。 太子妃对明珠有恩,他从云南离开时带来了两位杏林圣手,帮助太子妃的亲哥哥姜知越重见光明,帮助明珠报恩。 “自然不是。”周承庭还没来得及解释,却听慕靖渊道:“殿下在朝中要制约平衡,自然有你的道理。” 周承庭心中无奈,却也知道一时难以扭转自己在云南王心中的形象。 “去年秋狩时,明珠随我一起去了京郊的行宫中。”周承庭定了定神,道:“在一日女眷们随安贵妃去清源寺祈福,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山体崩塌,明珠所乘的马车也被波及。” 慕靖渊眉头紧蹙,神色更难看了些。 他对明珠到太子身边后的情形,已经命人打探得七七八八。而明珠在京郊险些遇难这件事,只是略有耳闻,却知道的不大详细。 “当我找到明珠时,她在悬崖边上仅靠抓着树枝摇摇欲坠的支撑。”周承庭想到那个雨夜,仍然有种后怕的感觉。“夜里下着大雨,我和她都险些在悬崖上送命。” 他抬起手,手腕上那道深深的疤痕至今都未曾完全褪去。“明珠不想连累我,拿起石块砸我的手,想让我放开她。” 虽说太子轻描淡写的几句,可慕靖渊心中咯噔一声。 珠儿的性子他太清楚了,她绝对不会连累别人。如果不是太子坚持,很可能自己就再也见不到珠儿了。听说那夜疾风暴雨,又随时有山体崩塌的危险,太子还能亲自去找珠儿…… 慕靖渊眸光微冷,此时他说出来,目的不言而喻。 似是看出了慕靖渊所想,周承庭笑了笑,神色坦荡:“我跟您坦白这件事,不是为了要挟您答应,让明珠留下来。我只是想向您表明我对明珠的心意,我不会放手。” 在生死的一瞬间,才更能让人看清自己的内心。 “您是明珠的父亲,您是这世上最愿意看到明珠一生平安顺遂、喜乐无忧的人。”周承庭目光诚恳的看着慕靖渊,不卑不亢的道:“我们都不希望她受到伤害,如果您开口坚持让明珠离开,哪怕她再伤心也会答应,可您真的忍心让她悲伤难过么?” 慕靖渊心中震动,面沉入水。他审视的看着周承庭,似是要看透这个人。而周承庭坦然自若,任由岳父打量。 从始至终,周承庭都没拿太子的身份去压他,言语间对他、对珠儿都是尊重的。 其实在看见太子提着的那两坛酒开始,慕靖渊便明白了珠儿对太子的态度。 除了珠儿之外,没人知道这是他最喜欢的酒。而连珠儿也不知道的是,这其实是她娘最喜欢。 周钧禹有意捧杀太子,东宫里自是珍奇异宝无数。太子得了珠儿指点,偏偏选了这两坛酒,也就是珠儿在表明自己的心意了罢? 她心中亦是喜欢着太子的,所以为太子生下了儿子,甘愿隐姓埋名的留在东宫。 周承庭见慕靖渊的态度似是有所松动,忙道:“王爷,明珠是我今生认定的妻子,请您放心,我绝不会辜负她。” 慕靖渊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良久。 “太子的意思,本王知道了。”他终于开口道:“本王会留在京中过年,此事缓缓再说。” 周承庭知道单凭自己这几句话很难说服云南王,故此并不气馁,反而笑道:“您能多留一段时日,明珠一定高兴。” 慕靖渊深深的看着周承庭。 如果他松口,不仅太子放心,珠儿也会开心。可把珠儿留在深宫中,她那样善良心软,自己离她又远,若是珠儿受了委屈,以她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她什么都不会说。 纵然太子此时所说都是真的,他对珠儿的爱是真的,可他总有一日要登上皇位,富有天下,珠儿还会被他珍惜呵护吗? 自己心里还有太多太多的不安和不放心。 “这张单子,请太子给珠儿带回去。”慕靖渊从袖中拿出一张对折的单子,递到了周承庭的手上。 既是没有封起来,云南王没有避着他的意思。周承庭恭敬的接过来,岳父的态度有所缓和,总算没有白来一趟。 “这几处产业,用那枚印信可以去查。”慕靖渊淡淡的道:“呦呦是本王的外孙,一点儿见面礼,太子不会介意罢?” 周承庭知道云南王有钱,当他目光掠过单子上的明细时,还是暗暗吃了一惊。 “当然不会。”周承庭忍住脱口而出想叫“岳父”的冲动,恭敬的道:“等天气好些了,我和明珠带着呦呦去看您。” 听他提到外孙,慕靖渊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慕柯容和周承轩一直联系密切。”他似是不经意的道:“安贵妃已经派人来过王府。” 周承庭心中一喜,可慕靖渊也只说了这两句,便没有再说。 “多谢王爷提点。” 云南王的意思是不会提供任何帮助,只看他自己能不能扳倒周承轩。可周承轩也不灰心,本来他就没想过找云南王帮忙,能得岳父提点一两句,已经是个不错的开头。 无论他怎么舌灿莲花,都不能打消云南王心中的顾虑。 唯有岳父亲眼看到明珠在自己身边过得好,才会真正的放心罢! 他有信心,能让岳父心甘情愿的把明珠留下来。 *** 琢玉宫。 阿娆被安贵妃叫过去,说是有东西要给小皇孙。 “昱儿的外祖家送了些新巧的小玩意儿来,你挑几样给小皇孙带回去。”等阿娆到时,看到安贵妃的殿中正摆着不少精巧的小玩意儿,旁边堆着许多精致的盒子,这些想来都是吴家送来的东西。 “多谢娘娘惦记着。”阿娆先是道了谢,依言给呦呦挑了两个说不上贵重,却也不至于让人觉得轻慢的礼物。 她知道安贵妃的本意并不在于此,只怕是她已经怀疑假明珠跟自己的关系,才找了个理由,把自己叫过来试探罢。 然而安贵妃却并不着急进入正题,又亲自加了几件价值不菲的玉雕摆件,让人一并送回东宫去。 阿娆见状,忙婉拒道:“娘娘,这些都太贵重,只怕小皇孙会摔坏了。” “别跟本宫见外。本宫知道你见惯了好东西,不一定能看得上这些小玩意儿。”安贵妃笑吟吟的看着阿娆,柔声道:“不过给小皇孙拿着玩罢了,摔了也就摔了。” 从前安贵妃都是用“钱帛动人心”那一套笼络她,不知安贵妃是怎么猜测她的身份,言语中已经开始了试探。 阿娆也不好再推脱,再次道谢接了过来。 “都说江南出美人儿。”安贵妃话题一转,笑道:“本宫听说你不是京中的人,也是从南边过来的?” 这就是在试探她了。 阿娆坦然道:“回娘娘的话,正是。” 她一个字都不多说,这样的谨慎让安贵妃心中顿生无数种猜测。“是从西南云贵一带,还是江南那一带?” “回娘娘的话,妾身离开家里时年纪小,辗转被卖了几次才到了京中。”阿娆摇摇头,轻声道:“妾身已经不记得了。” 安贵妃眸光微闪,倒是开口安慰了阿娆几句,方才慢悠悠的道:“本宫前些日子派人去探望了明珠郡主,真真是好容貌。本宫听碧桃说,明珠郡主竟跟你有几分相似。” 说完她紧紧的盯着阿娆,不想错过阿娆面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谁知道阿娆只是有点恰到好处的惊讶,似是不大相信,应和着答了一句。 “那便是天下的美人儿,都各有相似罢。”安贵妃看到阿娆并没有触动,仍是没死心。她又道:“等过些日子明珠郡主身子大安了,本宫就请明珠郡主入宫住些日子。” 安贵妃不相信阿娆跟慕明珠没有半分关系,似是漫不经心的道:“到时候你也一起过来罢。” 可她并没有从阿娆眼中看出任何慌乱、不安。 只听阿娆笑盈盈的道:“多谢娘娘您的好意。妾身也很期待见一见,吴家找回来的这位小郡主呢。” 第153章 安贵妃万万没想到阿娆竟会如此镇定。 阿娆恰如其分的好奇、得体从容的言辞,让安贵妃对自己得到消息的真实性开始怀疑。 “云南王甚是宠爱小郡主,本宫听皇上的意思,先前的追封还作数,小郡主很快就要改叫明珠公主了。”安贵妃面上不露半分,仍是浅笑道:“这位小郡主,可真真是好福气。” 见吓不到她,就想要利诱她。 阿娆在心里笑了笑,淡然自若的附和道:“您说得是。” 从阿娆这儿得不到任何她想要的消息,安贵妃只得暂且偃旗息鼓。 等阿娆离开后,周承轩从偏殿的藏身处出来。 望着她的背影,他的眸光也渐渐变深。无论是相貌还是举止气度,阿娆都比王府里的那位郡主要强上许多。 若是两人站到一处,阿娆倒更像是真的明珠郡主。 “你也看到了,她口风很紧。”安贵妃皱着眉,目露难色。“说是让她跟慕明珠见上一面,她竟也很坦然。” 周承轩也是一阵头疼。 若是阿娆跟云南王府有干系,等到当面对质时,她总该有些异样才是。 “既是咱们不能确认,现有一个人情,你看是要卖给云南王还是慕柯容。”安贵妃在软榻上坐下,缓缓道:“现下行动,总比慕柯容压错宝失败了好。” 她的话音才落,周承轩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果把这件事告诉慕柯容,他们手里拿个明珠是真是假,他们自己清楚。或许他们能提供确认真正明珠郡主的方法,这对于慕柯容来说,不啻于救命之恩。 或许还可以直接把这个消息告诉云南王慕靖渊,由他亲自来辨认。以他对小女儿的宠爱,无论有任何阻碍,他都会认回女儿。如果这么做,就等于戳破了慕柯容的伎俩。 直接告诉云南王,虽说得到的回报更大,可风险也极高。若慕柯容找到的那个人就是真的慕明珠,等于他们就把未来的云南王给得罪透了。 “儿臣想先去试探试探慕柯容。”沉吟许久,周承轩方才开口道:“别真的弄错,咱们就得不偿失了。” 虽说“慕明珠”是从吴家找到的,可毕竟是慕柯容主动的行为,哪怕是云南王发现不对,吴家也能推说不知情。如果真的把慕柯容逼急了反咬一口,只怕联手造假“慕明珠”在吴家长大的消息,就会暴露。 周承轩思来想去,还是没敢真的越过慕柯容去。 “也好。”安贵妃长长的叹了口气,她压下了心中的所有不安,镇定的道:“云南王要修养个十数日,你尽快安排好这些事。” 她已经有些后悔答应慕柯容联手的提议,可她们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 “你舅舅前儿送信到宫中来,太子在查定北侯楼晖一案时,差点就查到那件事了。”安贵妃压低了声音,神色也顿时凝重起来。“他也是才发现太子曾经调阅过案卷的记录,很是后怕。” 周承轩神色一凛。 为了除掉太子最得力的臂膀靖北侯陈清随,顺带打击威远侯和安远侯,他们曾经动过手脚。 “姜知越已经回京,虽是他眼睛看不见,可当年的事他未尝不会知道些什么。”安贵妃叮嘱道:“或许太子也正在暗中调查,一旦这件事暴露,即便你父皇也保不了你。” 明明已经死无对证,偏偏姜知越回来了…… 周承轩闻言,眼神变得阴鸷。他垂下眼眸,淡淡应了一声。 安贵妃太了解自己儿子了,见他如此,忙劝道:“轩儿,你不能冲动。若是姜知越真的出了意外,太子就更能借题发挥了。” 先前得知姜知越回京的消息时,她们不是没想过刺杀。可偏生皇上的人将他保护得极好,根本找不到机会,又怕被皇上察觉,反而打草惊蛇,只得暂且收手。 “知情的人已经全都死了,这时候更不能自乱阵脚。”安贵妃见周承轩似是听进去了,又告诫道:“周承珏是皇后嫡子,如果你走错了,你父皇自然会选择扶持他。” 周承轩终于应了一声。 *** 阿娆从安贵妃处回到东宫后,便去太子妃殿中回了话。 “倒没别的事,安贵妃送了几件礼物给呦呦,还问了您的病情。”阿娆不想让太子妃再替她多操心,隐去了安贵妃怀疑她身份一节不提。 说着,她亲自把东西拿给太子妃过目。 “只怕安贵妃还惦记着刘月娘入东宫的事罢?”姜妙勾了勾唇角,拿起一件玉雕看了看复又放回去。“这点子东西,也好意思称得上探路石?” 阿娆点点头,她在琢玉宫中却是没看到刘月娘,只怕这等机密之事,不便让人知道。 看来刘月娘和姜姀一样,也没有真正得到安贵妃的信任。 “阿娆,你的身份……”等屏退了周围服侍的人,姜妙让阿娆在她身边坐下,她无不担忧道:“总不好一直这样拖着罢?等‘慕明珠’病好后,在京中公开露面,那时你岂不就被动了?” 阿娆神色微怔,别看她在安贵妃面前镇定坦然,可她心里也没什么底。 不仅是她被动,太子也会很被动。 “本来我想着,让你认作我娘的干女儿,到时候你的位份也能再高些。”姜妙语重心长的劝道:“如今看来,若是你能恢复身份,等我离开后,未来被封太子妃也是足够的。” 阿娆没有为这个未来激动,反而她忙追问道:“娘娘,您要离开了?不是说再到——” 话没说完,阿娆自己先住了声。秦世子迟迟未来,娘娘已经等不下去了。 “既是他不肯来,我去找他总是可以的罢?”姜妙微微笑道:“阿娆,你不必替我担心。我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了,这宫中本就不适合我。” 太子妃说的轻松,脸上的笑容也是难得的轻快。 “我哥哥回来了,家里也还有你帮我照应着,我已经很庆幸了。”姜妙柔声劝阿娆道:“或许过个几年,等到太子登基,你成了皇后,我再回来看你们。” 阿娆蓦地红了眼眶。 “到时候只怕我要送见面礼的,就不止呦呦一个了罢?”太子妃故意调侃道:“再添个小公主,像你一般乖巧又贴心。” 话里话外太子妃都说得是“我”,没有“我们”,只怕太子妃心中对找到秦世子也已经有些绝望。 不想让太子妃反而为自己操心,阿娆含着泪,唇角却是翘了起来。 “那说好了,您当她的干娘好不好?” *** 周承庭从诚王府离开时,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纪北南觉得太子似乎比来之前更添了几分意气风发。 姜娆就是明珠郡主这个秘密,他在一年前就知道了。惊愕之余,他亦是对这个秘密守口如瓶。云南王进京后,本来他想劝太子尽早跟云南王取得联系,没想到竟是云南王通过诚王先找到了太子。 大概是这次见面还算愉快?纪北南揣度着太子的心思,他记得前几日太子为准备见面礼可是焦头烂额…… “殿下,姜世子请您去侯府一趟。”见太子出来,纪北南暂且收了心思,上前道:“说是有要事与您相商。” 周承庭点了点头。 离跟姜妙约定的时间眼看着就要到了,算算日子,那人也该回来了。 等自己解决完这件事,想来岳父看自己总算能顺眼一些? 这次出宫,周承庭微服简从,到了安远侯府亦是没有惊动姜长义,直接去了姜知越院中。 “殿下,阿妙的病情如何了?”姜知越和周承庭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故此等到了周承庭,姜知越也顾不上寒暄。“外头流言越传越离谱,她又不许我娘进宫探视——” 起初姜妙生病,只说是偶感风寒,且姜妙素来身体好,他们都没太担心。后来选太子嫔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于此同时传开的却是姜妙病重。 按照常理,东宫要被塞进安贵妃的人,太子妃也该打起精神应对才是,却愈发一病不起,东宫的一应事务的管理都由太子才人暂代。 虽说阿娆也出身安远侯府,可一旦太子嫔入宫,她手中的权利就不稳了。 陈氏心中焦急,想要入宫探视,却被姜妙派人拦了下来。 见不到人,陈氏和姜知越心中越发没底,只好问到了太子。 “阿妙的情况……”周承庭才开口,却看到姜知越房中落地罩后似乎有一片青色的衣角闪过,他心中一动,低低的叹了口气。“不大乐观。” 姜知越没想到太子竟会承认了,心里咯噔一声。“殿下,阿妙究竟是什么病?宫中那么多太医瞧了,竟都没有起色?” “阿妙病情的症结在何处,你还不知道么?”周承庭的目光移开,声音中透着几分无奈。“她对你们能回来一直都抱有期待,好不容易等到你回京,你却斩钉截铁的告诉她,秦铮不在了。” “你该知道,这对阿妙来说是多大的打击!” “她忧思成疾,先前她为了侯夫人苦苦撑着,如今你回京了,她就要松了这口气……” 姜知越只感觉自己的心不断的往下沉。 “知越,你是她哥哥,阿妙的性子你最了解。”周承庭淡淡的道:“纵然是为了她好,想让她留在东宫中做太子妃,可也得问她愿不愿意。” 见他神色挣扎,几番欲言又止,周承庭作势欲离开,却忽然听到门板被推动的声音。 周承庭抬眼望去,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 “殿下,请您告诉阿妙,我、我还没死——” 第154章 来人一袭青色衣袍,衣着低调朴素,整个人的气质也沉稳得多,一点都看不出当年锦衣华服、清俊爽朗的少年人模样。 虽说他戴了一张面具,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来,在他出声之前,周承庭一眼便认出了他就是秦铮。 纵然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周承庭还是难抑心中的狂喜和激动。 秦铮快步走过来,直直的跪了下来。“殿下,求您让我见阿妙一面!” 自从他听到姜妙一日日病重的消息,心中早已焦急万分。他恨不得生出双翼来,立刻飞回京中。 原本他心中还藏着一丝侥幸,或许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放出这个消息。可等他到了安远侯府时,从姜知越口中得知的消息和他探听到的相差无几。 安远侯夫人陈氏到处寻访名医,要为女儿治病,也不是装出来的。 尤其是方才听到太子跟姜知越说的话,秦铮才彻底慌了神。 只让太子带一句话或许不能说服阿妙,自己亲自见她一面,才能让阿妙相信自己还活着—— “如果不是阿妙现下命悬一线,你是不是往后都不准备现身了?”周承庭本来想替被死死瞒着的姜妙出口气,可他见到神色萧索悲伤的秦铮,又觉得有些不忍。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亲自扶起了秦铮。 同姜知越一样,秦铮这几年过得亦是极为不易,被一身的伤病折磨,还要辛苦的隐姓埋名,不能暴露身份。 “殿下,我、我——”秦铮早就预想过一旦现身,会被冷言冷语的责问。可太子这句算不上严厉的话,却让他顿时语塞。 她既是已经做了太子妃,他不想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而且,他还有事情要做。 周承庭似是看穿了秦铮心中所想,淡淡的道:“孤知道你之所以不肯露面,一来你怕会打扰阿妙的生活,二来你要调查当年出事的原因。” 不仅是秦铮满脸愕然,就连在一旁的姜知越也是吃了一惊。 他确实曾告知过太子一些线索,可有些线索还不确定也不便张扬。他眼睛看不见了行事不便,调查行动便都落到了秦铮身上。 他们自以为做得隐蔽,却未曾料到,太子已经知道了。 “要不你身在西北,怎么能如此清楚的知道太子妃病重的消息?”周承庭挑眉,两人都有些不信,他不紧不慢的道:“你遇上的商队,是孤命人买通的。” 秦铮先是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片刻的怔然后,他不由苦笑了一声。 “是我自作聪明了。” “可是殿下怎么会知道,我究竟在何处?”秦铮索性全部摊开,问道:“我自以为伪装得很好。” 周承庭淡然道:“孤确实拿不准,所以买通了从京中过去的商队,传播这个消息。茶肆饭馆,既是要打探消息,你总会去罢?” 原来是这样! 秦铮恍然,正是听了这个消息,他才迫不及待的赶了回来。 “这不是你头一次进京了。”周承庭看着秦铮,低声道:“那日在京郊引着孤去救阿娆的人就是你罢?” 若说前面的消息让秦铮惊讶,而此时太子的话,彻底让秦铮愣住了。 “你故意用了平日里纪北南他们联络我的手段,想要伪装成他们做的。”周承庭回想起那个雨夜,虽然当时来不及想太多,事后许多串联起来,也就愈发令他怀疑。“还有姜知瑞的鬼蜮手段,偷了炸药去炸山……” 秦铮双目瞪圆,太子殿下竟都猜到了? 他原本就是悄悄的潜入京中,不想被人认出来,故此才连太子都没敢联络。他追查到定北侯楼晖身上时,知道这件案子交给了太子查,便想要收手交给太子。 可在京郊时,他发现姜知瑞行为鬼祟,生怕姜知瑞会对太子不利,便偷偷尾随了他。 只是他发现得已经太晚,姜知瑞成了事,果然发生了事故,险些害死了当时的太子选侍阿娆。 太子贵为储君,太子妃又是入宫三年无子,太子身边添个侍妾最是正常,听说这个人还是姜妙选的——秦铮虽是心中有些介怀,要是立刻也加入到了搜寻之中。 他曾见过阿妙和她在一处,有说有笑的,似乎跟她的关系很是不错。 而后他发现了她的踪迹,本想去救她,只是在寒风冷雨中耽误的时间久了些,身上的伤病发作,他没有力气把她救上来,只能去找太子的人。 “去年秋狩时,你偷偷去看过阿妙。”周承庭用了笃定的语气,压根儿不是问他。“也是从那时开始,你认定阿妙过得很好,所以压根没露面。” “殿、殿下——”秦铮几乎以为太子在诈他。 周承庭声音有些干涩,平静的道:“你和阿妙自幼青梅竹马的长大,又是两情相悦,你觉得阿妙会认错你?” 明明他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 秦铮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被捏扁搓圆,他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你确实该跟阿妙见上一面。”周承庭从来都把性格爽朗活泼的秦铮视为弟弟,亦是不忍他失魂落魄。“孤会尽快安排。” 秦铮感激的点点头,可眼神中还有几分恍惚之色。 “殿下,阿铮他亦是有难言之隐。”姜知越心疼妹妹,却也觉得秦铮不容易。 周承庭盯着秦铮脸上那张面具,欲言又止。 还是秦铮察觉到他的目光,见姜知越亦是对他点头,他慢慢的抬起手,迟疑的搭在面具上。 过了片刻,他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一道深深的伤痕从眉骨开始,堪堪避开了眼睛,几乎是斜着划过了他整张脸。 那张俊朗的面庞,彻底毁了。 周承庭虽是早就猜到秦铮面容有损,却没想到竟如此严重。他心底一凉,心钝钝的疼了起来。 “殿下,原来咱们在话本子里看过的戴着面具闯荡江湖的侠客,那时我还心神向往之。”秦铮故作轻松的笑了笑,那道伤疤也跟着动了动。“等您登基后,御赐我一张纯金所制的面具,岂不是更加威风凛凛?” 知道秦铮是怕自己自责,才故意调侃一句,周承庭虽是牵了牵唇角,却暗中下定决心要帮秦铮治好脸。 “殿下,总算不负您的信任,我查到了些蛛丝马迹。”秦铮神色变得凝重,他眉宇间透着一股子怒意。“当年六皇子周承轩的人,曾经在粮草中动过手脚!” 安家曾经是除了魏家外,周钧禹最信任的武将世家。 西北一战,虽是让太子失去了靖北侯这个有利的臂膀,却也让安家在周钧禹面前不复往日的宠信,而魏家却日益被周钧禹看重。哪怕当时后宫有安贵妃和两位皇子在,却也不能挽回颓势。 是以周承轩才要一门心思的求娶魏清姿。 “殿下,请允许我继续在暗处调查,好协助您找到能扳倒六皇子的证据。”秦铮恳切的道:“我若是暴露身份,只怕安家就要警惕起来了。” 更可况,威远侯府已经另立世子,他不想回去,再引起些不必要的兄弟阋墙。 周承庭沉吟片刻,很快答应下来。 “这两日孤就安排你入宫先见上阿妙一面。”他并没有对秦铮说出实情,怕他再次改变心意。有些话,还是要阿妙来说更好。 秦铮感激的点了点头。 “知越,这几日你的眼睛可好些了?”周承庭惦记着岳父的话,便多问了一句。 姜知越应道:“殿下您放心,我好多了。近日来已经有了些微弱的光感。” 可也仅仅止于此,周承庭问过帮姜知越看病的大夫,说是治疗难以再进一步,如今看来,果然遇到了瓶颈。 云南王向来言出必行,只希望他带来的人,真的能医好姜知越的眼睛罢! 眼见时候不早,周承庭怕出来太久引人怀疑,又交代了二人几句,便起身回去。 *** 清泰殿。 从太子妃殿中出来后,阿娆颇有些心神不宁的去了清泰殿等太子。 今日太子去见父王,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她知道以父王对自己的疼爱,得知她只是做太子侍妾时,定然会心疼不忿,别迁怒到太子身上才是。 而令她乱了心神的不仅是这件事,还有安贵妃的那一番话,虽说她当时说得硬气,回来却越想越有些心虚。 总得跟太子商量商量。 故此当福顺前来通传说太子殿下回宫时,阿娆立刻起身迎了出去。 “妾身见过殿下。”碍于服侍的人都在,她不好意思直接就问,只得先行了礼。 周承庭看出了她有心事,也不用人服侍,直接牵着阿娆的手进了内殿。 “殿下,您和父王见面了?怎么样?”等到了无人时,阿娆没来及说安贵妃的事,先问了他和自己父王见面的情形。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太子轻轻的叹了口气。 阿娆的心顿时被揪紧了,她几乎屏住了呼吸,等着太子往下说。 “孤觉得,岳父真的很疼你。”周承庭目光变得柔软,他并不介意云南王对他冷言冷语,他为阿娆感到高兴。“原先只听着过传言,云南王如何宠爱小郡主,锦衣玉食的生活、尊贵的封号……等真的见了岳父,才知道绝不仅外头看到的这一星半点。” 周承庭自襁褓中便失去了父皇母后,皇族中唯一称得上亲人的便是静安长公主。在周钧禹和王皇后身边,他从未享受过半点亲情。曾经他时常会想,如果他的父皇母后在…… “你是他的掌上明珠,只怕把你交到任何人手上,他都不放心罢?”太子殿下心态很好,他自信能让云南王心甘情愿的把阿娆留在自己身边。“孤跟岳父说了,改日带着你跟呦呦过去看他。” 至于那些交换条件,只怕云南王也并不像让阿娆知情,周承庭也不想。他不愿让阿娆觉得,她是一件没有自己意志的物品,被人用利益衡量。 见太子殿下一派轻松自得,阿娆睁大了眼睛,狐疑的看着他。 就算她觉得太子殿下尊贵雍容、端得是龙章凤姿,可父王约太子见面,只是说些他对自己有多疼爱? 阿娆不太相信的看着太子,过了一会儿,阿娆终于觉察到哪里有些不对。她挑眉道:“殿下,您在妾身父王面前,也直接叫岳父的么?” 这补刀来得又稳又准,太子殿下颇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 他倒是想叫,可没得到云南王的首肯,他并不敢。就怕云南王觉得他不沉稳、再留下油嘴滑舌的印象就不好了。 “那倒没有。”周承庭到底没敢夸下海口,他掩饰似的道:“这还不是迟早的事!” 阿娆忍笑,为了顾全太子殿下的颜面,强行绷着脸,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是了,岳父让孤把这个转交给你。”周承庭在阿娆面前叫得顺口了,也没有刻意去改,他从袖子中拿出清单递给阿娆。 阿娆疑惑的接过来,当清单上的东西映入眼帘时,纵然心里有准备,仍是倒吸一口凉气。 父王真是大手笔,他给呦呦作为见面礼的这些铺面地契,简直比得上勋贵之家给嫡女的陪嫁。 “才见时孤也吃了一惊,不愧是雄踞一方的藩王,岳父真有钱!”太子殿下俗气又直白的感叹道:“也难怪皇上始终对岳父又是笼络又是防备。” 阿娆眼眶发热,鼻头一酸。 父王特意把清单交给太子殿下,哪怕宁愿在太子面前暴露实力,也生怕她受委屈。 周承庭见状,把阿娆揽到了怀中,柔声道:“孤知道岳父的意思。你放心,孤会向岳父证明,你的选择并没有错。” 他和云南王都不想逼着阿娆做两难的选择。 阿娆轻轻点了点头,眸中却是泛起了水光。 “还有个好消息。”周承庭笑眯眯的看着阿娆,道:“从诚王府出来前,孤去了趟安远侯府,秦铮终于忍不住自己露面了!” 阿娆闻言先是一怔,旋即眸中便露出惊喜之色。“秦世子果然平安回来了?那太好了,娘娘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有多高兴呢!” 听她提到“平安”二字,周承庭眸光黯了黯。 “秦铮说想要进宫见阿妙一面。”他很快的调整了自己的神色,微微笑道:“孤就安排在这两日。” 太子妃心心念念的人终于要来了,从此后,太子妃不会再提起他时,就是不再是黯然伤神的悲伤模样了。太子妃人那么好,这世上,还是好人有好报的罢! 阿娆恨不得立刻就去告诉太子妃这个好消息,只是忽然想到了安贵妃,硬生生的停下了脚步。 “殿下,今日安贵妃把妾身叫了过去。”阿娆微微叹气,轻声道:“她试探妾身,说是想把假的慕明珠接到宫中来,意思让我们见一面。” 如果阿娆真的跟云南王府有什么关系,一定会因为着急而自乱阵脚吧! “当然你放心,妾身是泰山崩前面不改色。”阿娆见太子神色凝重起来,便故作轻快道:“见就见呗,谁怕谁啊!” 周承庭见状,唇边不由露出一丝笑容来。 “我们小郡主怕过谁?只能是让别人害怕。”他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安贵妃的玲珑心思,只怕还没告诉慕柯容他们。” 阿娆转了转眼珠,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安贵妃顾虑太多私心又重,如果她直接把自己跟假明珠的像的消息告诉慕柯容,把慕兰雅接入宫中确认,自然也不必试探。 “您说得是,他们虽是在跟慕柯容合作,却也未必能彼此信任。”阿娆应道:“殿下,妾身想过了,即便真的见了面,眼下我也不会承认我就是慕明珠。” 周承庭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 “左右私底下我已经跟父王相认了,也不差这个虚名。”阿娆倒很看得开,“留下那个假明珠,相信父王还会有用途。” 周承庭岂会不知她是为了自己,心中一暖,温柔的牵住了她的手。 他不会辜负她这份心意。 *** 当周承轩再次踏进云南王府时,总算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名正言顺的来了一回。 不过云南王以要静养的名义,只跟他见了一面,便由太医施针治疗。不过他叮嘱慕柯容要好生招待六皇子,周承轩便顺理成章的跟着慕柯容去了自己院中。 “小郡主的身子可大安了?”周承轩坐下后,不过寒暄了两句,便问起了“慕明珠”。 慕柯容只当他是心急计划的实行,笑着点了点头,道:“殿下放心,珠儿的身子已经好多了,按理说也能出去走动。可父王病着,她不在身边侍疾,总是说不过去的。” 从慕柯容的脸上,还真看不出心虚来,周承轩知道再问下去也没有结果,便道:“既是小郡主身子大好了,可否请小郡主过来一叙?” 他知道自己这样显得有些急切了,可不亲自试探,他心里总是没底。 生怕慕柯容怀疑,周承轩有些刻意的解释道:“小郡主真真是堪称国色天香,不知谁能有幸得到小郡主的芳心……” 听了他的话,慕柯容倒松了口气。 “慕明珠”是他精挑细选,甚至善于易容的人帮她每日上妆,才能维持着一张精致的绝色面容。有那样一张了不得的脸,自然会勾得人心中惦念。 莫非,六皇子看上了她不成? 慕柯容在心中猜测着,却没有拒绝六皇子的要求。 他干脆坦坦荡荡的带着六皇子到了待客的花厅中,命人去请两位郡主来。很快“慕明珠”就要在京中亮相,她迟早要适应的。今日见六皇子,就算是头一次锻炼罢! 花厅离着后院近,等到慕柯容和周承轩到达时,两位郡主已经到了。 “见过六殿下。”慕兰雅和“慕明珠”齐齐上前行礼,动作端得是优雅从容、甚是好看。 慕柯容暗中感到欣慰,而一直盯着她们的周承轩,却发现了问题。兰雅郡主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而明珠郡主的动作却是有些滞涩,仔细观察时便能瞧出端倪来。 “两位郡主不必多礼。”周承轩温声道。 当“慕明珠”抬起头,看见温文尔雅如同浊世佳公子的六皇子正在目光灼灼看着自己,顿时面颊上飞起了红霞,不由自主低下了头。 慕兰雅见状,不着痕迹的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我母妃一直说想接两位郡主入宫小住一段时日,母妃没有女儿,只有我和弟弟两个,她平日里最是喜欢女孩儿们。”周承轩只做视而不见。 本来今日过来,周承轩想要当面刺探,可他忽然改了主意。 不若真的把“慕明珠”带入宫中,到时候两个郡主都在琢玉宫,主动权就在他手上。 他温雅的笑道:“不知两位郡主,意下如何?” 第155章 “慕明珠”心中忐忑不已,虽是竭力做出镇定的样子,却不由垂下了眼眸,没有答话。 对比之下,慕兰雅神色坦然得多,且眼中有着跃跃欲试的野心。 她唇角微勾,笑容明媚优雅。“娘娘相邀,我们姐妹自是盛情难却,只是父王如今卧病在床,我们姐妹要侍疾,只怕要暂且辜负娘娘的美意了。” 慕柯容满意的看着妹妹,心中暗暗点头。 她应对得体,既没得罪六皇子,又留了回旋的余地。 当他的目光落到“慕明珠”身上时,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假的终究上不了台面,空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儿,略显瑟缩的举止,气质比慕兰雅差了太多。不过,到底流落在外七年,倒也可以勉强搪塞过去。 “是我唐突了,还请两位郡主见谅。”周承轩歉然一笑,目光在姐妹二人身上不着痕迹的扫过,很快便移开了。 他并不气馁,甚至他很有信心,慕柯容一定会让两个妹妹进宫。 送走了周承轩,果真慕柯容又折了回来。 “你们做好入宫的准备,我问过太医了,父王只需再施针两三次,左不过五六日的功夫。”他的目光落在“慕明珠”身上,语气也不由严肃起来。“你要尽快适应郡主的身份,尤其是进了宫后,更不能露怯。” 虽说小郡主离府七年,可她毕竟在王府娇惯着长到了十一岁,如今又回到王府,盛宠依旧,起码要落落大方。 “是。”她乖巧的应了一声。 可这并没有让慕柯容满意,即便他素来不喜欢最小的妹妹,却也得承认,她跟真的慕明珠相去甚远。 “兰雅,你好好教教她。”慕柯容离开前,特意把慕兰雅叫了出来。“你再不喜欢慕明珠,也要让她尽快变得像慕明珠!” 哥哥的语气称得上严厉,慕兰雅不敢顶撞,只得道:“我尽力而为。” “哥,其实入了宫也好,宫里没人认识慕明珠,也免得有人挑剔。”慕兰雅觉得哥哥过于紧张了,不由道:“贵妃娘娘人也和气,我们上次来,她待我们很亲切……” 慕柯容望着她,淡淡的道:“兰雅,六皇子并不适合你。他有恩于云南王府已经足够张扬,断不会再娶云南王府的郡主为妻。” 他的话音未落,慕兰雅便涨红了脸。她急急的分辩道:“哥,我没有那么想!” “没有最好。”慕柯容冷静的道:“等到事成之后,你跟我回去,留在云南才是你最好的出路。皇后不是那么好当的,你尽早断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慕兰雅脸上的绯色蓦地褪去,浮现出苍白之色来。 “我和六皇子商量过,把她留在京中,找个六皇子身边的人嫁了,也好让皇上放心。”慕柯容见妹妹果然有倾慕周承轩的心思,干脆和盘托出。 “父王怎么会同意?”慕兰雅脸色难看,声音中满是怨怼。“你把他最心爱的女儿留在京中,你还能当上世子?” 慕柯容淡淡一笑,自信道:“你放心,即便父王不愿意,正所谓女大不中留,她情愿如此,父王也没有办法。” 她隐约猜到了哥哥要怎么做,郁结在心的那口气,才渐渐散去。 “莫非让咱们尊贵的小郡主背上不贞的名声?”慕兰雅挑了挑眉,兄妹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方才散开。 只是兄妹二人谁都没看到,窗边一道纤细的身影也悄悄离开。 “慕明珠”攥紧手中的帕子,再抬眸时,已经泛着水光。 她知道,自己从始至终就是一枚棋子,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被抛弃。 忽然,她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笑容温文尔雅、明明出身尊贵却平易近人的六皇子,心中微动。 或许她也能为自己选择一条出路。 *** 东宫。 当阿娆和太子一起去把秦铮还活着的好消息告诉姜妙时,她先是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后,反复向太子确认了几次,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是真的。 “阿妙,孤安排他明日来东宫,跟你见上一面。”周承庭也替他们高兴,他看着即便刻意妆容憔悴的姜妙脸上焕发着掩饰不住的光彩,笑道:“到时候人该怎么处置,由你决定。” 姜妙红了眼眶,狂喜过后,她又迫不及待的问道:“殿下,您见到他了罢?他好不好?” 周承庭心中先是被针扎过一样,面上却是神色如常的微笑道;“还好。只是脸上添了道疤痕,怕你瞧不上他,才躲着不好意思出来。” 先前太子没提过,阿娆也猜到既是太子特意提出来,只怕不是一道小伤疤。 见太子妃眉宇间染上忧色,阿娆又忙笑道:“娘娘,我知道王府有好几种能消除伤疤的药膏,等改日向父王讨来,秦世子脸上的伤疤一定能治好。” 姜妙闻言,知道阿娆是误会了,不由微微笑道:“多谢你,阿娆。这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真的!”说着,她眼角不由自主流出眼泪。“他还能好好活着,已经足够了!” 没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 阿娆和周承庭对视一眼,想起了那个雨夜,心中俱是感慨万千。那一夜他们都没有放弃,做出了决定看清了自己的心,才能走到了今日。 “阿妙,你好好休息。”周承庭知道姜妙要强,不愿意让别人看见她的脆弱。“孤明晚一定把人给你带到。” 姜妙眸中水光闪动,用力的点了点头。 第二日一早,当阿娆去给太子妃殿中请安时,发现她早早就起身了。 或许太子妃一夜都没有睡罢! 阿娆还来不及感慨,姜妙把她叫到了身边,让她帮忙参谋着挑衣裙、首饰。 太子妃虽是本来就在装病,可躺了这些日子,整个人的气色都不大好。虽是昨夜没睡,可此时太子妃的精神却很好,整个人都是神采奕奕的,她只留下珊瑚在殿中服侍,以防泄露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虽是太子妃的箱笼中有着锦衣华服无数,阿娆却分明看到太子妃似乎特别偏好颜色淡雅、式样简单的那几件。 忽然她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只怕这些都是太子妃少女时常穿的衣裳罢? 阿娆福至心灵的拿出指出两件来,果然太子妃含笑应了。她亲自服侍着太子妃梳洗更衣后,便离开了。 这一日对于姜妙来说,漫长难熬,可对于她等待的四年来说,却又不算什么。 当夜幕降临时,姜妙再也坐不住,自己在寝殿走来走去。 连珊瑚都被派出去守在外殿,宽敞的太子妃寝殿,顿时显得有些寂寞和空旷。 时辰钟的声音也在这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戈登戈登似乎在她的心上敲出了声响来。 忽然,她听到窗棂响动的声音。 姜妙忙转过身去,只见一道几乎融于夜幕的玄色身影,从窗外翻了近来。 他脸上的铁质面具仍然没摘,在月色中反射出冰冷微弱的光芒,姜妙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去,却忘了自己换了条曳地长裙,险些被自己绊倒在地上。 一双矫健有力的胳膊扶住了她,虽是身上沾着深夜的寒气,姜妙却觉得没有比此刻,更觉得温暖。 姜妙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还是这么笨。”来人嗓音沙哑的开口,微颤的语气竭力模仿着四年前的自己。“穿长裙还会被自己绊倒。” “你才是笨蛋!”姜妙下意识的回了一句,恍惚间感觉又回到了以前,那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感觉到他的大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听到他声音中满是心疼和愧疚的道:“阿妙,别哭了。” 姜妙茫然的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竟已泪流满面。 *** 阿娆和太子都留在宜芝院,都没想去打扰秦铮和姜妙。 “只怕秦铮来了,阿妙的心也跟着飞了。”周承庭笑了笑,道:“咱们要为她离宫做准备。” 阿娆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又道:“娘娘和世子总算是苦尽甘来。殿下,靖北侯他有没有可能——” 既是世子和秦世子都能活着回来,或许靖北侯他也能活着。 周承庭摇了摇头,眸中难掩沉痛之色。“是秦铮亲眼看着靖北侯咽气的,当时为了保护秦铮,靖北侯身负重伤……撑了没有多久,便殉国了。” 阿娆心中一沉。 宁妃一定还盼望着靖北侯还活着的消息,哪怕是她已经做了皇妃,还替皇上生下了小公主,今生再也没有可能在一起,却也希望心上人能好好活着,心里也才能有所寄托。 “此事先不要告诉宁妃。”周承庭看出了阿娆的心事,轻声道:“她既是为了替靖北侯报仇而入宫,别让她一时冲动,再做错了事。” 阿娆点点头,她只是有些难过。 靖北侯可能都不知道,有个人深爱着他,并为他付出了自己的青春,甚至也断送了自己的后半生。 “如今宁妃风头正盛,王皇后和安贵妃都想找她的麻烦,也就是她没生下小皇子,才暂且没出什么事。”阿娆叹了口气,道:“据宁妃说,王皇后是受了安贵妃的挑拨,这么看,或许是安贵妃知道些什么,故意透给王皇后。” “以安贵妃的性子,只怕最要紧的她还没说。” 周承庭微微颔首,道:“你提醒她留意些,她家中的情况,倒是很容易被人拿来生事端。” 听了他的话,阿娆先是疑惑了片刻,很快便明白过来。 清平伯府的那位姨娘出身青楼,又是个利害的,能把持着伯府,安贵妃或许会从中找到突破口。 阿娆忙应了下来。 第156章 当周承庭到了太子妃殿中时,姜妙面上镇定坦然,反而是秦铮,隐隐透着几分焦急之色。 秦铮的面具已经摘掉,那道伤疤在宫灯柔和的光芒下显得颇有几分狰狞,只怕当初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太子哥哥、阿娆,你们来得正好。”姜妙迎了上去,微微笑道:“我准备跟着他一起去驻守西北。” 周承庭虽是心中早已有了答案,见到了秦铮仍是忐忑的神色,索性彻底问出了他的挣扎和不安。 “阿妙,你要知道,边关荒凉且时有战乱,你生在繁华安稳的帝都,只怕难以适应。” “秦铮放弃了自己的身份,不再是威远侯府世子。而你若是想离开,也要放弃你的身份,从此世上没有姜妙这个人。甚至以后你都不能公开在京中露面,哪怕是回京一趟也要躲躲藏藏。” “阿妙,你都想清楚了,确定不会后悔?” 太子每说一句,姜妙眸中的神色就更坚定一分。 末了,她淡然一笑。“殿下,我不后悔。如今能有的这一切,已经是我不敢奢求的美梦了。” 秦铮蓦地红了眼眶。 曾经他都无法接受镜子中自己被毁了的脸,可方才姜妙动作轻柔的摘下他的面具时,除了心疼,没有半点害怕和厌恶。 反而她踮起脚尖,在他眉心上落下浅浅的一吻。 “你都说了,小伤而已嘛。”姜妙故作轻松的笑,她柔软温热的指腹轻轻拂过他的伤疤。“就因为这个,你就不见我了?” 当然不是。 他自然知道姜妙是重情之人,只是他舍不得姜妙跟自己吃苦,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让姜妙失去眼前的大好局面。他知道太子会善待姜妙,姜妙留在宫中会有尊荣的一生。 “阿铮,你倒还不如阿妙一个姑娘家利落。”周承庭挑眉,看着动容的秦铮,语气虽是略带嫌弃,却真心为他们高兴。 秦铮不再犹豫,牵起姜妙的手。 “请殿下成全。” 周承庭看着他们,心中涌起一阵酸涩。如果不是出了那场意外,他们早就该在一起。 可当他见到姜妙重新被点亮的眸子、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时,却也觉得庆幸。 “孤准了。”太子殿下的笑意一直深到眼底,声音轻快道:“阿妙离宫这件事,孤来安排。只是你想带走阿妙,也需得征求你岳母和大舅子的同意。” 他的话音未落,姜妙倒先着急了。 “殿下,您别逗他了。”姜妙生怕秦铮有负罪感,忙脆生生的解释道:“我早就跟我娘说好,不会一直留在宫中,这本就是权宜之计。” “你来了,我就不用去找你了。” 这轻轻巧巧的一句话,是姜妙甘愿赌上一生的决心。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闷,秦铮握紧了姜妙的手,自己对她的亏欠,他会余生去补偿。 “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周承庭佯怒,虚点了她。“孤还不是为了你出气。” 姜妙笑眯眯的道:“多谢太子哥哥,还请太子哥哥继续帮我撑腰,谁让您是我的娘家人呢!” 秦铮听两人的说话,恍惚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 等到云南王的腰疾被暂且镇压住之后,“明珠郡主”的身子也好了。 在请示过皇上、抢先王皇后提出将“慕明珠”接入宫住段时日,安贵妃头一次见到“慕明珠”时,心中亦是有几分震惊。 两个人真的是像极了。 “见过贵妃娘娘。”她身姿袅娜、款款的随着慕兰雅行礼,一动一举间也是说不出的优雅好看。 安贵妃面上不动声色,笑容柔和的亲自将两位郡主扶起来。 “这位就是小郡主?”安贵妃拉着“慕明珠”的手,笑盈盈的看向慕兰雅。 慕兰雅见安贵妃待她的热络,似是比自己去年入宫时更多些,心中有些吃味。果然小郡主的名头好用,连安贵妃都对她另眼相看,更别提宫中其它贵人。 只是她面上不敢露出半分来,乖巧的应道:“回娘娘的话,她正是姐妹里最小的一个。” “真真是一副好模样。”安贵妃毫不掩饰自己对小郡主的夸赞,忽然安贵妃看向“慕明珠”的眼神竟变了些,如果不是慕兰雅一直留意,几乎快到捕捉不到。 紧接着安贵妃便问起了她们这一路上的人情风物,说起她幼年时也曾去过扬州,去外祖家探望。 这些事是慕柯容和慕兰雅早就反复教导过她的,是以“慕明珠”也能对答如流。 因“慕明珠”失忆、跟着吴家的人离开云南的经历本就是请了六皇子帮忙安排,安贵妃自是不便深问,只是略带疼惜的说了句“难为你了,小小年纪便吃了不少苦”后,便没再过问。 正当她们都以为能含混过去时,只听安贵妃微笑着道:“本宫看小郡主有些倦了,别是还没恢复过来罢?” 两人一时间都没猜到安贵妃的用意,“慕明珠”不敢随意答话,眼神还是不由自主的往慕兰雅身上飘。 到底都是小姑娘,还都年轻些,心里有事藏不住,安贵妃已经看出些端倪。 慕兰雅心念电转间,似乎捕捉到些安贵妃的言外之意。她试探着道:“珠儿的身子骨是若有些弱,还请娘娘见谅。” “既是如此,就让碧桃先陪着小郡主去休息一会儿。兰雅郡主留下陪本宫说说话罢?”安贵妃顺水推舟道。 在松了口气的同时,“慕明珠”也有些惴惴不安,安贵妃是故意支开自己么? 可这疑问也只能藏在心中,她乖巧的跟着碧桃离开去了偏殿。 “王府的郡主们,本宫今儿算是都见过了。”安贵妃目送她离开,才又温声道:“怎么小郡主跟你们姐妹都不大像,甚至连兰月郡主都跟她不像?” 这个问题哥哥已经告诉过六皇子了,不知为何安贵妃又问了起来。 慕兰雅只得又说了一遍,不过因这个缘故是事实,她说时也是神色坦然。 “一母同胞,不像的倒也有。”安贵妃微微颔首,似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可很快,她看向慕兰雅的神色变得锐利起来,带着审视的意味。“可这位明珠郡主,真的是你们妹妹么?” 安贵妃这话问得严厉,慕兰雅强作镇定道:“娘娘您是何意?父王都说了她是,还能有假不成?” “本宫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认识的人中有一个,倒跟小郡主有七八分相似。”安贵妃语气缓和了些,说出的话却让慕兰雅心惊肉跳。“这也太巧合了些。” 慕兰雅脑海中的那根弦顿时绷紧了。 “慕明珠”如今的样貌,是她哥哥找了高人帮她精心上妆后,才能达到的效果。如果跟上妆后的她很像,恐怕要真的慕明珠才能有这样的效果罢? 慕兰雅被自己脑海中突然浮现的这个念头给吓到了,强忍住想摇头的动作,竭力不露出慌张之色来。 “大概是人有相似罢?”慕兰雅觉得安贵妃可能是对他们选的人有怀疑,才故意刺探。可是没办法跟哥哥商量,她也不好妄言,只想快点敷衍过去。 谁知安贵妃却并不放过她。 “这人你虽没见过,却一定听说过。”安贵妃看着慕兰雅在自己的逼问下明显紧张起来,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些。“她就是太子才人,姜娆。” 姜娆,就是那位有名的太子宠妾? 慕兰雅皱了皱眉,自己和妹妹好容易想方设法见了她一次,可她带着帷帽,一张脸是美是丑根本看不清楚。 “本宫越想越觉得像,不若这样,本宫把她请过来,你一见便知了。”安贵妃见她迟疑,知道她是真的没见过阿娆,也不等慕兰雅答话,便让人去东宫请阿娆。 慕兰雅莫名开始心慌,她手中的帕子在不知不觉间早就被揉成了一团。 安贵妃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唇边的笑容终于散去。 阿娆究竟跟云南王府什么关系,很快就要揭晓了。 *** 自从秦铮来过后,姜妙虽说要继续装病,可整个人的精神完全都变了。 他们商量好,等到揭发、彻底扳倒六皇子一派之后,姜妙就跟着秦铮离开。眼下她还要在宫中继续当太子妃,秦铮也还有脱不开的事情要办。 天气冷了之后,阿娆便很少带呦呦去太子妃殿中。午后天气暖和,阿娆便带着他去见了太子妃。 正巧姜妙才绣好了一件肚兜,她素来不擅针线女红,能做出来已经是自己的一份心意。 “呦呦长得真快,眼看就能爬了。”姜妙抱着呦呦,满心满眼都是疼爱。他刚出生时,阿娆身子不好,她就帮着阿娆带呦呦。想到自己要离开,再见面就很难了,心中顿时生出几分不舍。 阿娆亦是觉得有些离别前的伤感。 可想到太子妃终于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也还是为太子妃感到高兴多些。 “等到西边安定下来,您和秦世子也尽早要一个罢。”阿娆促狭一笑,眨了眨眼。“若是女儿,将来给呦呦做媳妇儿。” 姜妙双颊顿时染上绯色,只是碍于怀中抱着呦呦,腾不出手来。 见阿娆笑得正欢,姜妙想着怎么都得扳回一局,忽然她计上心头,轻描淡写道:“行啊。不过若是儿子,你得赔个女儿给我儿子当媳妇。” 这下哑口无言的人成了阿娆,她忽然想起来,从还没生呦呦时,太子便盼着要个女儿…… 还没等阿娆开口,门口忽然传来通传声。“娘娘,安贵妃派人来,说是请姜才人过去一趟。” 第157章 自从安贵妃开始怀疑她的身份后,这是第三次请她去琢玉宫。 进来说话的人是连枝,向两人行了礼,连枝方才轻声:“娘娘、才人,今日安贵妃把云南王府的两位郡主接到了琢玉宫。” 只怕安贵妃今日找她,正是与这两位郡主入宫有关。 姜妙知道些内情,满是担忧的看着阿娆。“要不就推了罢,只说你要在东宫服侍我。” 安贵妃早就跟她提过几次,这一面迟早是要见的,越拖延只会显得她心虚罢了。 “娘娘,这不过是早晚的事。”阿娆倒很坦然,如果发现真的出了问题,安贵妃比她被动得多,也更着急。“麻烦您先帮我照看呦呦了。” 见她已经做了决定,姜妙也没有阻拦,点点头道:“你去罢,呦呦在这儿你就放心罢。” 说完,姜妙又嘱咐连枝道:“你和连翘陪着才人去东宫。” 连枝忙应了下来,太子妃既是如此吩咐,今日恐怕安贵妃把姜才人请过去是别有深意。 从太子妃殿中离开前,阿娆看了一眼落地穿衣镜中的自己。 她穿了件粉底绣折枝花卉的褙子,穿了条鹅黄色的裙子,发鬓间的一套赤金珍珠头面,不过分张扬却也不失贵气,配得上她宠妾的身份。 本打算回宜芝院重新换件衣裳的阿娆,带着人直接去了安贵妃宫中。 琢玉宫。 安贵妃气定神闲的慢慢品茶,慕兰雅却不免有些急躁。她无意识的转动着手腕的镯子,隐隐透出内心的不安来。 在来人通传说是姜才人到了时,慕兰雅几乎马上就站起来。只是她生生忍住了,学着安贵妃淡定的模样,耳朵却早就竖了起来,留心着殿外的动静。 “到底有多像,一会儿见了你就知道。”安贵妃还有精力,侧过头笑着对慕兰雅道。 慕兰雅仓促间挤出来的笑容,像是随时都会被打散。 脚步声渐渐变得清晰,却不闻身上环佩的响动,来人礼仪教养想来极好。 她在心中胡乱猜测着“素未谋面”的姜才人,眼睛死死的门前。 姜黄色的锦帘被掀了起来,一道淡粉色的纤细身影顿时映入了她们眼帘。她眉目低垂、神色温婉大方的走了进来。 慕兰雅只感觉心中一紧,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妾身给贵妃娘娘请安。”阿娆抬起头,笑容嫣然,端得是仪态万方、整个人又不失娇俏妩媚。 坐在安贵妃身侧的慕兰雅猛地站了起来,像是见了鬼一般的表情,盯住阿娆不放。 确实太像了! 眼前的这位姜才人,比起她哥哥找回来的那个人,更像是慕明珠! 或者说,她就是真的慕明珠! 受到的冲击太大,慕兰雅死死的把指甲抠进了掌中,才能勉强压下自己浑身不自觉颤抖。她只有紧紧的闭着嘴,忍住了脱口而出的“明珠”二字。 慕兰雅的惊愕看在安贵妃眼中,几乎证明了自己的猜测,阿娆才是真正的慕明珠。 相较于慕兰雅的慌张,阿娆则表现得沉稳、淡定得多。她脸上的神色纹丝未变,只是笑容愈发加深了些。 安贵妃微愕,对阿娆倒有了几分赞赏之意。 “阿娆,这位是云南王府的兰雅郡主。”安贵妃笑容不改的给阿娆引见慕兰雅。 阿娆笑吟吟的望向慕兰雅,落落大方的上前一步见礼。“见过郡主。” 见慕兰雅神色僵硬,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安贵妃不动声色的提醒她:“兰雅,这位就是本宫跟你提过的姜才人。” 亏得慕兰雅还是养尊处优的郡主,哪怕阿娆真的就是慕明珠,也不该如此失态。 “姜、姜才人好。”慕兰雅很快回过神来,她的眼神有些躲闪,方才明明死死盯着阿娆,这会儿却略显心虚。 其实倒也不怪慕兰雅,阿娆看着自己这个异母姐姐,自己有准备,她没有,骤然看见死而复生的人,自然是吓得魂飞魄散。 更何况,他们兄妹还精心准备了一个假的慕明珠顶上。 “明珠郡主也来了,只是方才有些疲倦,本宫让她先去歇着了。”安贵妃让两人她身边坐下,笑道:“兰雅,吓了一跳罢?本宫才见到明珠郡主时,也是一样的震撼呢。” 阿娆面上的好奇表现得恰到好处,做出洗耳恭听状。 “明珠郡主的容貌,跟你简直是像极了。”安贵妃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闲聊一般。 慕兰雅知道安贵妃这是在试探,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一直往阿娆身上飘。太像了,虽是七年多未见,可她觉得眼前的这位太子宠妾,就是她们最小的妹妹。 “是么?”比起慕兰雅的紧张来,阿娆微微侧头,笑容俏皮的看向她:“兰雅郡主觉得呢?” 被问到话的慕兰雅,笑容就显得有些勉强,“姜才人和明珠确实有些相像。” “既是明珠郡主现下就在这儿,不知道方不方便请郡主出来一见?”安贵妃曾用这件事试探她,索性她自己提出来。阿娆一派坦然,倒让安贵妃有些拿不准了。 慕兰雅打了个激灵,心头悚然。 决不能让她们两个见面,如果“慕明珠”没有防备的就见到姜娆,还不知要出什么岔子。 她看向安贵妃的目光,不由带了几分乞求之意。 “小郡主的身子本就没恢复好,这儿只怕没什么精神。”安贵妃思来想去,终于还是语气平缓的道:“今日就算了罢。” 安贵妃本来把阿娆叫过来,就是想看慕兰雅的反应,果然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也好。”阿娆并没有像安贵妃想象中的揪着不放,反而爽快的道:“那妾身就明日再过来好了。” 慕兰雅鼻尖已经隐隐冒汗,听了阿娆的话,更是只觉得耳骨嗡鸣,险些维持不住镇静。 她望向阿娆的目光变得复杂,简直要怀疑就是阿娆这是在蔑视她,是在跟她示威。 接下来阿娆和安贵妃的闲谈,让慕兰雅如坐针毡。阿娆落落大方的时不时目光落到她身上,清脆悦耳的声音,她越听越觉得像真正的慕明珠。 还有她的举止,比起假明珠来更加优雅从容,这不是一朝一夕能教出来的。 好容易等到阿娆告辞离开,慕兰雅再也等不及,只说自己累了,就立刻回了住处。 她回想起方才见面时姜娆的一举一动,不光是那张脸,还有神色状态,声音语气,越想越觉得害怕。 竟然有这样一个人在宫中,他们事先竟都不知道,还把假的慕明珠大摇大摆的带进来—— 慕兰雅立刻让人拿来纸笔,给哥哥写信。 吹干了纸上的墨迹,她亲自带着人去找安贵妃。 “娘娘,是我粗心了,明珠要吃的药竟然少带了一种,还请娘娘准许我的丫鬟去王府取一趟。”慕兰雅明知道这样会让安贵妃更加怀疑,可她不得不这么做。 安贵妃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最终还是没有为难,微微笑道:“小郡主身子要紧,去罢。” 慕兰雅稍稍松了口气,很快便退了出去。 她嘱咐心腹把信贴身带好,要亲自交给二郡王,不能假手他人。 随即她便走到了“慕明珠”的屋子里,先是笑容温和的让服侍的宫女先出去,等只剩下云南王府的人时,慕兰雅顿时变了脸色。 走到宽敞而奢华的拔步床前,见就要起身的“慕明珠”,慕兰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紧接着用尽全身力气,揪着她的衣领,竟把她从床上拽了下来。 “慕明珠”没有防备,险些一头栽下去。 “姐姐?”她一脸茫然的看向慕兰雅,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慕兰雅把声音压得极低,咬牙切齿道:“谁是你姐姐?给我滚下来!” 她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把外头的衣裳全脱了!”慕兰雅松开手,“慕明珠”趔趔趄趄的走了两步才站稳。她目瞪口呆的看着慕兰雅,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让你脱你就脱!” 慕兰雅目光近乎于凶狠。 *** 当慕柯容接到妹妹的来信时,拿着信笺的手不由青筋暴起,险些把薄薄的信笺捏碎。 他久久没有说话,神色变幻不定。 当侍从小心翼翼的上前时,才发现慕柯容眼底藏着滔天怒意。 好、好一个六皇子! 无论东宫里那个姜娆是不是真正的慕明珠,周承轩都应该提醒他!他蓦地想起了初到京中那日,周承轩一定就看出了“慕明珠”有问题,还故意试探自己。 她为什么跟别的姐妹都不像……自己竟还跟他解释起云南王府的渊源来,只怕周承轩的未尽之言,就是疑惑她跟太子才人的容貌相似! 既是连兰雅都觉得姜娆像真正的明珠,只怕就是真的。 “去请六皇子,让他务必想办法过来一趟。”慕柯容的眼神近乎凶狠,似乎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似的。 慕柯容脸上冷笑连连,周承轩让他完全陷入被动,只怕等的就是自己向他求助的这一刻罢! 特意找借口看了“慕明珠”两次,还花言巧语的把姐妹两人骗进宫去——进了琢玉宫,只怕就由不得她们了。 难道他以为自己栽了跟头,他就能好过不成? 似乎慕柯容的意料在周承轩的意料之中,消息才送出去没多久,周承轩便约他见面。 当慕柯容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进门时,周承轩却是面色温和从容,正在闲适的煮着茶。 “见过六殿下。”慕柯容的语气硬邦邦的,仿佛能在地上砸出坑来。“我本以为六殿下想要真心联手,没想到六殿下转头就要坑了我。” 周承轩却并不生气,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 “还请二郡王稍安勿躁。” 第158章 周承轩的气定神闲,让慕柯容有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觉。 他分明心中早就有了打算,几次碰面他却一点儿风声都不露。直到把自己逼入绝境,不得不向他求助。 “东宫的太子才人和明珠长得极像,这件事六殿下只怕一眼便察觉到了罢?”慕柯容索性也不再跟周承轩客气,他开门见山道:“六殿下将兰雅她们两个骗入宫中才肯说,究竟是何用意?” “姜娆是太子才人,我和她只见过一两面,即便觉得像,却也不敢就确定。”周承轩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不紧不慢道:“我母妃就不一样了,她跟姜才人更熟悉些,不让她见到明珠郡主,怎么知道两个人究竟是不是像呢?” 纵然这话有些道理,可他事先没有提醒,就是别有用心。 “事到如今,二郡王也该说实话了。”周承轩落在慕柯容身上的目光,犹如刀锋般锐利。“你找回来的这位明珠郡主,究竟是真还是假?” 慕柯容的态度虽是依旧强硬,眼神却有些闪烁。 宫中那个姜才人是不是真的他还不能确定,可他找来的这个,千真万确是假的。 “当初我可是信任二郡王,才帮了你这个忙,给你找回来的人安排了身份。”周承轩不紧不慢,却带着咄咄逼人的势头。“如今出了岔子,你又当如何解释?” 慕柯容闻言,冷笑一声。“殿下也不必如此,若是殿下真的想帮我,事前为何不知会我一声,让我变得如此被动?” 他避而不答琢玉宫中那个“明珠郡主”是真是假,此时周承轩心中也有数了。 “这么说,二郡王为了争夺世子之位,果然找了个假郡主回来?”周承轩原本神色蓦地变得凌厉,冷言冷语的责问道:“郡王好大的胆子!” 慕柯容本想坚称自己找回来的人没错,可又怕周承轩为了讨好慕靖渊,把这件事抖落出来,便松口道:“我亦是七年多没见过明珠,凭着蛛丝马迹去寻找,即便认错也不是没可能。” “可父王认为她是,她就是。”慕柯容只把话往慕靖渊身上引,他强行辩解道:“难道父王就真的认不出来么?只怕是心里也想找个寄托和安慰。” “殿下再计较这些,就没意思了。重要的是明珠郡主是您帮忙找回来的,我父王要承您的恩情。” 真假不重要,只要云南王承认,她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明珠郡主。 “我相信,六殿下还是想要合作的。”慕柯容渐渐冷静下来,若是周承轩真的想要拆台,干脆把这一切告诉云南王就是了,也不会跟自己多费口舌。 “殿下有何想法,不妨直说。”慕柯容想清楚其中的关窍,神色渐渐自然了些。“我一定会全力配合。” 周承轩虽是曾不满慕柯容的隐瞒,可他也只能跟慕柯容合作。“兰雅郡主能否确认,姜娆到底是不是明珠郡主?” 这是他最忌惮的地方。 姜娆已经成了太子的人,还给太子生下了长子,若她真的是慕明珠,以云南王对小女儿的宠爱,势必会站到太子那一边。 纵然有皇上的支持,他想要斗倒太子也很难。 “慕明珠已经离府太久,那时她还是个小姑娘。”慕柯容直言道:“更何况她容貌自小就同姐妹们生得不像。” 周承轩默然。 据他所知,阿娆在改名前叫翠珠,是被姜妙从人牙子手里花了五百两银子买下来的。如果她真的是明珠郡主,就算先前她不敢暴露身份、怕被有心人利用,可见到了姜妙,有何不敢说? 且那时在安远侯府,姜知瑞对她纠缠不清,还让她做姨娘——如果阿娆真的是郡主,倒也能解释她为何不肯从。 等入了宫,三年后她才到了太子身边,还是因为母妃使的手段。周承轩心中顿生懊恼,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她此时的才人位份,远远不配她的郡主身份,她却甘愿留下——莫非太子和云南王,一早就有了联络不成? “父王事先并不像知情的样子。”慕柯容也听说过阿娆的事,猜到周承轩心中所想。“父王对慕明珠的宠爱,远在外头的流言之上。即便想跟太子联姻,他也不会舍得让明珠去做妾。” “就算父王更倾向于慕柯明做世子,跟太子联手也该选慕兰月,而不是慕明珠。” 周承轩点点头,却又道:“来之前我去见过母妃,她说姜娆的表现没有异样。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可能,即便姜娆就是慕明珠,会不会她已经失去了记忆,不知道自己就是明珠郡主?” 这才能勉强解释,分明是尊贵的郡主,却愿意去给太子做妾。 慕柯容心中微动,真是这样的话,对他们来说都是最有利的。 “兰雅和明珠那儿,还请贵妃娘娘帮忙周旋。”慕柯容见主动权已经掌握在周承轩手上,也只得顺从道:“早就听闻贵妃娘娘足智多谋,又深受皇上宠爱……” 他隐隐猜到了安贵妃把姜娆叫过去的用意,只怕是想试探东宫的反应罢? 如果阿娆的身份不明,太子就会往云南王府这边查;如果阿娆果真是寻常身份,也就只当个笑话听听就罢了。 原本局势尽在自己的掌握中,可眼下他却不敢确定了。 阿娆是最关键的一环。 *** 清泰殿。 等阿娆去太子妃殿中报了平安,把呦呦送回宜芝院后,便去前头找太子。 周承庭比她早回来一会儿,已经等在了偏殿中。见她进来,他屏退了殿中服侍的人,让阿娆在软榻上坐了。 “殿下,安贵妃把那两个郡主弄进了宫来。”阿娆压低了声音,道:“她们做贼心虚,不敢让我见‘慕明珠’,只让慕兰雅跟我见了面。” “我看慕兰雅倒是吓了一跳,您是没瞧见,她那张粉嫩的小脸儿,可是一下子就变得苍白。”阿娆眯了眯眼,促狭道:“安贵妃不是说我跟‘慕明珠’像么,我就故意当着慕兰雅的面,说要见小郡主。” “慕兰雅整个人都慌了,拼命给安贵妃使眼色。”阿娆眸中闪过一抹慧黠之色,“她没有防备,见到我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周承庭闻言,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淘气。” 阿娆权当是赞美收下了。 “殿下,既是安贵妃安排今日这一出,足以证明慕柯容和周承轩还要联手。”阿娆眼底的笑容渐渐隐去,有些担心的道:“不知道他们想要如何应对。” 只怕两人手中都有各自的把柄,想要拆伙很难。 “这只是令周承轩头疼的一件事罢了。”周承庭示意阿娆别担心,他笑了笑,从容道:“定北侯楼晖的贪污军饷的案子虽是告一段落,可这案子不仅我查过,周承珏当初自以为是会由他来办,也是下过功夫的。” 阿娆猛地想起来,那次周承珏想算计太子和王莹,最后反而栽了进去。当时安贵妃也跟着煽风点火,让事态变得更加难以收场。 若不是为了安抚太子,只怕这案子会交到周承轩手上。 “殿下,您的意思是?”阿娆眨了眨眼睛,似乎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如今周承轩在朝中经营得风生水起,正经的皇后嫡子反而不如他。周承珏心中满是怨气,这些日子来也没有闲着。 “就让周承珏来揭发。”周承庭唇角微勾,这样还能暂时麻痹周钧禹,让他只以为是皇子间的争权。“周钧禹生性多疑,如果周承轩做过的事被抖落出来,他未必还会继续扶持这个儿子。” 周钧禹向来注重名声,否则对于自己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子,也不会选择捧杀的方式。 “平日里你跟安贵妃的接触,要多留心些。”周承庭看着阿娆,叮嘱道:“虽说以孤对她的了解,她多半会选择拉拢你。可若她发现不能成事,或许会采取些非常手段。” 阿娆都应了下来。 还没到晚膳时,琢玉宫便有消息传出来。 慕兰雅和“慕明珠”到了宫中,按理说该给皇后请安,最迟第二日也要过去。 可就在当晚,忽然传来消息,明珠郡主伤寒复发,不能见人。安贵妃特意收拾出偏殿来让明珠郡主安心养病,还把请了几位太医过去,给明珠郡主瞧病。 众人都以为安贵妃是怕明珠郡主在自己宫中出什么闪失,阿娆却心知肚明,安贵妃这是在给“慕明珠”不能见外人找借口。 这样一来,各宫娘娘们便不好亲自去见了。 可安贵妃本意是把她留在京中,现下云南王就要被她们所牵制。京中见过阿娆的皇族亲眷、诰命夫人们可不少,纵然躲得了一时,却总是要见面的。 阿娆也决定化被动为主动,不能任由安贵妃摆布。 第159章 为了让“慕明珠”装病不被识破,慕兰雅让她仅穿着单薄的里衣,跪在没有烧地龙的穿堂里。 果然她开始发热,太医替她诊过脉后,开了方子在太医院煎好才送过来。 她生病这件事甚至都惊动了皇上,他亲自吩咐下去,万不可让小郡主有丝毫闪失。 作为后宫之主的王皇后,自然也要有所表示。原本她就对安贵妃抢先把明珠郡主接到琢玉宫有所不满,这次想找机会在皇上面前告上一桩,却被反而被皇上斥责了一番。 在周钧禹看来,不能因此破坏跟云南王府的关系才是最要紧的,小郡主的安危才是要放在首位。 王皇后竟不识大体,这会儿还只想着跟安贵妃争斗。 被皇上劈头盖脸的数落,王皇后敢怒不敢言,只得忍耐着准备去琢玉宫探望小郡主。安贵妃倒是恭恭敬敬的把她迎了进去,她只远远看到额上覆着冷水帕子、形容甚是憔悴的小郡主,安贵妃说是怕把病气过给皇后娘娘,便没敢让她上前。 王皇后本就是为了做样子给皇上看,并没有上心,只觉得小郡主的容貌有些熟悉。 想来是她们姐妹都有些相似罢! 看到站在一旁的兰雅郡主,王皇后旋即释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见王皇后离开,安贵妃总算松了口气。 她没敢拦着不让见,只怕王皇后借机生事。原本王皇后也心知肚明,不可能拉拢到云南王府,故此对这位小郡主也并不上心。 好歹敷衍过去,安贵妃左思右想,决定带着慕兰雅去一趟东宫,或许能发现些蛛丝马迹也不一定。 既是去东宫,两人自然是要先去探望病中的太子妃。 太子妃寝殿。 见她们进来,阿娆落落大方的上前行礼道:“见过贵妃娘娘、兰雅郡主。” 安贵妃笑吟吟的应了一声,慕兰雅声音略显短促的应了,即便她这次心中已经预先有了准备,看到那张脸时,还是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兰雅知道你连日子身子不好,怎么说都要来看看你。”安贵妃轻声细语的道。“这不,还特意给你带了些补品来,本宫瞧着倒都有云南当地出产的滋补圣品。” 慕兰雅见状,忙上前道:“冒昧前来,还请娘娘见谅。” 她有意无意间避开了阿娆的视线,总觉得那双含笑的眸子,似乎能看穿她的心思似的。 “郡主有心了。”今日姜妙的气色看起来还好,靠在大迎枕上跟她们说话。阿娆让人搬来了绣墩请两人坐下,又吩咐人去倒茶。 姜妙和阿娆都看出安贵妃和慕兰雅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干脆陪着她们绕弯子。寒暄了片刻,慕兰雅才对姜妙笑道:“听说娘娘添了小郡王,忘了恭喜您了!” 说这话的同时,她的目光却往阿娆身上飘,以慕明珠的骄傲,会任由把自己生的儿子,抱给别人? 可令慕兰雅失望的是,阿娆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变,仿佛恭维的话是说给她听一样。 “是了,你还没见过小郡王。小郡王生得粉嫩可爱,别提多招人疼了!”安贵妃适时的接话道:“冬日里冷,不便把孩子抱来抱去的。不如让姜才人陪着兰雅郡主,去瞧瞧小郡王?” 太子妃病着,孩子自然被阿娆抱回宜芝院照看。这要求不算过分,姜妙看了阿娆一眼,便很快道:“那你就陪兰雅郡主去罢。” 阿娆和慕兰雅一前一后的出了太子妃寝殿。 慕兰雅看着那张令她不适的脸,竭力做出自然的神色。“看才人这般人品模样,小郡王像您自然也是雪玉可爱。您小时候也一定是在家中极为得宠的孩子罢?” 她这话看似是闲谈,实则还是在刺探自己的身份。 阿娆微微勾唇,笑道:“回郡主的话,妾身不大记得幼时的事情。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妾身便从南边到了京中。” 慕兰雅在心中暗自思忖着阿娆话里的真假。 才走出了回廊,慕兰雅忽然低低的惊呼一声,道:“我的玉佩怎么不见了!” 阿娆在原地站定,看着慕兰雅开始拙劣的做戏。 “那块玉佩是我父王在周岁时赏的,我们几个郡主都有,可不能弄丢。”在冬日里慕兰雅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阿娆看了只觉得好笑。 这两人就是为了试探她来东宫,怎么能不让她们满意呢? “郡主,您的玉佩是什么样式的?”阿娆佯装听不出慕兰雅话中的破绽,准备发动周围宫人去找。“你们快帮郡主找一找。” 要知道云南王并未在郡主们周岁时送玉佩,玉佩是王妃赏的。 慕兰雅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莫非阿娆不是慕明珠?如果她还记得之前的事,下意识的该说出样式才是。 “我和贵妃娘娘来东宫前,从御花园旁的甬路过来,我记得两边栽着梅花的。”慕兰雅一计不成,准备实施下一个计划。“这块玉佩真的很重要,还请才人帮帮忙,能陪我过去找找么?” 阿娆没有理由拒绝。 “郡主客气了,妾身自当帮忙。”慕兰雅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只听阿娆道:“连枝、连翘,多带些人一起过去,帮郡主寻找。” 慕兰雅本想说人多口杂,可阿娆却先侧过来,笑容温婉道:“人多好办事,郡主放心,她们都是极懂规矩的。” 这是在宫中,慕兰雅只得点点头。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东宫,多带些人,哪怕是慕兰雅把她引到偏僻的地方也能应对。 未曾料到,在御花园前的小径上,迎面跟她们走了对面的,却是周承轩和致使她离开王府的始作俑者——慕柯容。 这七年的颠沛流离,一切都从慕柯容想要杀了她开始。 他们是早就等在这里的。 周承轩看到眼前走来的阿娆,哪怕不是第一次见,仍然还有种惊艳之感。哪怕是给太子生了孩子,身段还是如先前一般纤细婀娜。眼波流转间,端得是勾魂夺魄。 这样一个娇软的绝色美人,如果她的身份还是明珠郡主——兼具美貌和尊贵的身份,只怕天下的男人打破头都想将她娶回去。 而阿娆在慕柯容眼中,则是有几分毛骨悚然。 像,实在是太像了! 琢玉宫的那个“明珠”是照着画像找的,他总觉得差了点什么。眼前通身尊贵、活色生香的美人儿,让他觉得慕明珠本就该如此。 他几乎能确定,这位太子才人姜娆,就是他们最小的妹妹慕明珠! “见过六殿下。”慕兰雅没有错过周承轩眼中的惊艳、不由有些吃味。她行了礼后,又略带不满的对几乎看直了眼的慕柯容唤了一声:“哥哥!” 阿娆见状并没有躲闪,落落大方的上前行礼道:“妾身见过六殿下、见过二郡王。” “你认识我?”慕柯容听阿娆开口,愈发相信她就是慕明珠,他的声音急促又迫切,很是失礼。 听了他的话,阿娆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妾身听郡主叫您哥哥,这次来京中的郡王又只有一位。” 慕柯容这才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是他急切了。这次见面没让阿娆措手不及,反而是他们这边乱了阵脚。 阿娆的表现太自然了,根本挑不出破绽来。周承轩在一旁暗暗观察着她,原先他觉得“慕明珠”更阿娆很像,如今看阿娆更多了几分灵气,容貌也在那人之上,还有谈吐举止…… 他简直就要相信了,阿娆就是慕明珠。 “是我唐突了,还请才人见谅。”慕柯容忙道歉。 阿娆自然不愿跟他纠缠,笑了笑没再说话。 看他们兄妹二人的表现,周承轩便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姜才人勿怪,只因你和小郡主生得太像了,二郡王才会有些恍惚。”周承轩盯紧阿娆的眼睛,轻描淡写道:“姜才人在云南可曾有亲眷?” 阿娆露出一抹略显尴尬的笑容,颇为无奈道:“贵妃娘娘、兰雅郡主也都这么说。妾身很好奇,自己跟小郡主到底有多像。” 之前跟慕兰雅说过的话,她只得又重复了一遍。 想到现在阿娆的身份,这可能是唯一一次机会,能跟她接近,以后只怕阿娆有了防备,就不肯出来了。 慕柯容想到这儿,目光近乎凶狠的盯着阿娆,咄咄逼人道:“到底有多像,姜才人心中没数?不,或许该叫你慕明珠?”为了不让阿娆躲闪,他竟还抓住了阿娆的手腕。 连翘和连枝见状,正要上前帮忙时,发现阿娆的反击比他们预想中更快。她没被捉住的右手顺手拔下了慕兰雅头上的簪子,狠狠的刺入了慕柯容的胳膊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慕柯容还真的是没什么长进。小时候他就喜欢欺负她,偏生她那会儿性子倔,不肯找父王告状,大哥瞧见了会帮她,或者是她自己报复回去。 比如讲慕柯容写好的功课泼上墨汁,让他不得不咬牙切齿的重写。 慕柯容吃痛,立刻松了手。 “二郡王请自重。”阿娆眉眼间遍布寒霜,她冷声道:“若是你再发疯,我就去找云南王评评理!” 她的话音未落,慕柯容兄妹面上悚然,周承轩也是一惊,万万不能被云南王瞧见她! “二郡王,你纵然惦记幼妹,也不可对姜才人无礼!”周承轩忙斥责道:“还不快给姜才人道歉!” 慕柯容也回过神来,方才自己的逼问,阿娆还是没有破绽,当她说出“云南王”三个字时,只有发泄愤怒,并没有别的情绪。若闹到父王面前,他做的努力都白费了。 他忙低声下气的向阿娆赔罪,只用思念幼妹、神思恍惚。 阿娆看了一眼旁边的慕兰雅,淡淡的道:“看来兰雅郡主并不需要帮忙,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谁的面子都不给,带着连枝等人便拂袖而去。 三人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周承轩颇为不悦的道:“你太莽撞了。姜娆在太子面前得宠,岂会容忍你的无礼?若是太子震怒,未必不会闹到云南王面前。” 慕柯容似是还没回过神来,以前的她可不会告状的。 看她今日漠然的态度,在他们兄妹面前也没有异常,莫非是她失忆了不成? 他一时也拿捏不准,只得在周承轩面前告了罪。 慕兰雅在一旁默不作声,她垂下眼眸,掩去了那一抹狠毒和愤怒。 从小就是这样,父王、王妃都更疼慕明珠,最好的东西全都由着她先挑——她上面有封号的姐姐还有三个,可上门提亲的,想要求娶的却都是她。 如今还是这样,自己喜欢的六皇子,眼中对她欲望,几乎掩饰不住。 她不需要争抢,一切最好的东西都摆到她面前,仿佛都该是她得到的,愈发让人觉得意难平。 这种感觉时隔七年,又重新回来了。 *** 安贵妃回到琢玉宫时,慕兰雅也已经回去了,借口累了直接回了房中,也不再见人。 慕兰雅明知道自己这样可能会被怀疑,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等从周承轩口中得知今日发生的事情时,她也觉得今日慕柯容兄妹着实莽撞了,可这也证明,阿娆极有可能就是慕明珠。或许她真的失忆了,或许她是故意装出来的。 正当安贵妃想要安排这件事时,忽然听到宫人通传说,刘月娘求见。 安贵妃皱了皱眉。 自从要迎接两位郡主后,安贵妃就把她送出了宫去,没想到她竟又回来了。 原本在她面前总是谨小慎微、恭恭敬敬的刘月娘,这次回来眼中闪动着自信的光芒。 “姑母,郡主们过来了,您不需要侄女拉拢明珠郡主了么?”刘月娘唇边荡起一抹笑容,气定神闲道:“您赶着把侄女送回去算怎么回事呢?” 安贵妃冷声道:“是谁允许你入宫的?” “是庆宜公主。”刘月娘不紧不慢的道:“多亏了您素日里疼她,我找了个借口她就帮我了。” 今日的刘月娘很有些一样,安贵妃不由绷紧心弦,等着她动作。 “姑母,我方才去见了明珠郡主,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呢!”刘月娘终于亮出了底牌,她慢条斯理道:“只是这容貌,似乎宫中的人似乎太相像了些?” 安贵妃把她送回家中,她本来是被当做太子嫔接入宫中的,可不仅没当上,还背上了克主母的流言,几乎是被赶回了府中,那时羡慕她的姐妹们,都开始暗中嘲笑起来。 她发誓要扳回一局。 当她悄悄到了琢玉宫时,早就想好了要跟明珠郡主搞好关系,好讨安贵妃的欢心。 谁知道她躲开看护的宫人时,发现床上躺着的人,几乎以为看到了太子才人阿娆——仔细去看,那人的容貌比阿娆差些。 电光石火间,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抓到了安贵妃的把柄。 “姑母赶我离开,只怕也是为了这事罢?”刘月娘微微眯起眼,半是威胁道:“侄女想为您解忧,还请姑母成全。” 安贵妃死死的盯着刘月娘,面若冰霜。 不知过了多久,安贵妃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来,语气轻柔。 “好啊。” *** 当周承庭看到阿娆手腕上的一圈青紫痕迹时,不由皱紧了眉。 “殿下,就是被慕柯容抓了一下。”有连枝连翘在场,阿娆不敢隐瞒。眼见太子的脸色愈发难看,连枝两个也跪在了地上,阿娆忙道:“不关她们的事,慕柯容动作太快,妾身离得又近,她们来不及。” “妾身已经报仇了。”阿娆试图把自己的手腕抽回来,她笑眯眯的道:“妾身拔了慕兰月的簪子,刺中了慕柯容的胳膊。以那根长簪的力道,怎么着都得是个血窟窿。” 用的簪子是慕兰雅的,最后也找不到她身上来。 既是阿娆开口求情,周承庭也不好在追究,让连枝连翘两个先出去了。 “孤不是怪你。”他亲自拿了化瘀的药膏来,动作轻柔的帮阿娆涂好。他柔声道:“孤知道,你心里的那口气,总是要发泄出来的。” 对于慕柯容、慕兰雅兄妹,阿娆确实存着一口恶气。 直到现在,他们兄妹只怕都想要了她的命。 “多谢殿下体谅。”阿娆还怕太子怪她莽撞,可太子竟是懂她的。“方才庆宜公主派人来送消息,说是刘月娘入宫了。” 庆宜公主原先说过的话并非虚言,凡是她知道的关于安贵妃的消息,都会跟东宫分享。 这次她知道安贵妃特意将刘月娘送走,却迎两位郡主入宫,为了探清楚情况,她便在刘月娘的央求下,帮着她进了宫。 周承庭心领神会,他任劳任怨的帮阿娆托着手腕。 “这下子琢玉宫要热闹了。” 第160章 慕柯容把簪子□□时,只见簪子上已经见了血,幸而冬衣厚,血倒没有渗出来。他紧皱着眉,把簪子收了起来。伤口不能在宫中处理,周承轩把他带出了宫。 “这世上只能有一个慕明珠。”慕柯容拧着眉,眸中闪过一抹阴鸷。 今日见到了阿娆,他心中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兰雅兰馨她们对慕明珠有嫉妒之心,故此判断便难免有偏颇。他虽然不愿接受现实,却也不得不承认,阿娆就是慕明珠。 周承轩挑了挑眉,道:“怎么,二郡王是想把人给换出来,还是干脆杀了她?” “杀了她。”慕柯容面上是毫不掩饰的狠绝之色,语气坚定道:“慕明珠会是个大麻烦。” 原本周承轩的语气中有几分调侃之意,却没料到慕柯容竟真想杀了阿娆。 他唇边的笑容渐渐隐去,正色道:“姜娆可是太子才人,是你想杀就杀的?” “这就要请六殿下帮忙了。”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他没有退路。慕柯容沉声道:“慕明珠非杀不可,她决不能活着跟父王见面。” “听二郡王这意思,似乎跟小郡主积怨已久?”周承轩忽然道。 从开始他就觉得奇怪,慕柯容一味只想确认阿娆的身份,却并没说对策。而如今他亲眼见了阿娆,直接就决定要她的命。 慕柯容态度坚决。 他早就得到消息,刘玉说慕柯明似乎察觉了当年他要害慕明珠的事,眼下正在搜集证据。可先前他并没放在心上,他推出来的假明珠被父王认可,只要他能控制“慕明珠”,就不怕慕柯明的威胁。 可如今不同了,如果慕明珠见到父王,又有她大哥帮忙,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殿下,有慕明珠在,世子之位十拿九稳就是慕柯明的。”慕柯容不愿过多解释,只是道:“殿下还要留着她,遗患无穷。” 周承轩沉默,他并不赞同慕柯容,不想把事情做绝。 可正如慕柯容所说,纸里包不住火,一旦被云南王发现,必然要倒向太子一边。 “苗疆一带的巫蛊之术最是有名,有没有什么让人假死的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把人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慕柯容心中微动,六皇子这话虽是说得一知半解,却也提供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可细想时,还是觉得这法子麻烦。 “不真的杀了慕明珠,一具假的尸身,只怕骗不过东宫。” 周承轩也意识到不妥,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两人约定明日再碰面,阿娆的问题,还需要尽早解决。 周承轩才回到宫中,便见到琢玉宫的宫人正等着他,让他即刻过去。 等他过去,只见安贵妃正面色不愉的等在偏殿中。 “母妃。”周承轩见状,忙上前问道:“是谁惹您不高兴了?” 安贵妃长长的吐了口气,完全不见了面对刘月娘时的运筹帷幄,她皱着眉道:“刘月娘过来了,也见到了‘慕明珠’。” 周承轩闻言,顿时一惊。 要知道刘月娘可是见过阿娆的,她贸然闯入琢玉宫,发现了这个秘密—— “她不过想要挟本宫,让本宫尽快帮她得到太子嫔的位置。”安贵妃冷笑一声,眼中尽是轻蔑。“她自以为抓住了咱们的把柄,以为本宫会怕了她?” 周承轩只觉得额角隐隐抽疼,麻烦事一件接一件而来。“母妃,您准备怎么做?” “自然不能让刘月娘入东宫,她既是敢要挟,若是太子利诱之,她也会反咬咱们一口。”安贵妃断然道:“等本宫暂且先敷衍她几日,再想办法解决掉她。” 他正愁不知道该如何除掉姜娆,如果能在两人中挑拨,变成太子妾室间争风吃醋而倒是姜娆送命…… “母妃,儿臣有个想法。”周承轩把今日发生在御花园的事都告诉了安贵妃,他低声道:“姜娆应该就是慕明珠没错,只是不知何故她低调至今。” “咱们可以利用刘月娘,解决姜娆。” 安贵妃听罢,心中更是乱成一团。 眼下的局势远比她们想象中更加复杂难缠,或许与慕柯容联手,并不是个好的选择。 忽然安贵妃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道;“先前咱们去调查宁妃的人,探听到的关于姜娆的传言,这次或许能派上用场。” 周承轩先是不解,很快便回过神来,面露喜色。 若是那个流言传出来,或许能扭转成姜娆不堪过去的丑闻而自戕。 他们再想下手就容易得多。 *** 自从慕柯容伤了阿娆后,周承庭便往她身边又加派了人手,这次俱是武艺高强之人。哪怕在宜芝院中,也有人轮流保护。阿娆虽是觉得太子有些过于小心了,却也欣然接受。 慕柯容一定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阿娆放下手中的针线,默默出神。 以她对自己这个二哥的了解,只怕他很想再杀自己一次。 如果自己不死,他的计划就会很快败露,那时候别说他的世子之位没了,就是郡王的位置都保不住。 她不关心慕柯容,左右他都是咎由自取。她只担心父王,只怕还是会痛心罢! “才人,重华宫传来消息,说是请您过去一趟。”连枝进来传话。 既是宁妃要见她,自然是有要紧的消息。阿娆换了身衣裳,按照太子的嘱咐带齐了人,去了重华宫。 没有通传,宁妃命人直接讲她带入了内殿中。 “妾身见过娘娘。”阿娆过去时,见宁妃一脸凝重,心中觉得有些奇怪。 “本宫听说了一个消息,是从伯府传来的。”提到伯府,宁妃眼底闪过一抹讥诮。“与你被太子妃搭救有关。” 阿娆闻言,似是有所感触,眸光闪动。 她是被买回侯府的……只怕有人想利用她的过去经历来生事。 “清平伯府青楼出身的姨娘,你该听说过罢?”宁妃看着阿娆,轻声道:“本宫听到的消息,太子妃曾用高价买下要被卖到青楼的你。刚好想买你的那个老鸨,和她是旧相识了。” “先前就是安贵妃提供的线索,说本宫与人有旧情,才让王皇后借机做文章。这回生事的人,八-九不离十又是她。” “只怕安贵妃想编造一段你曾经被卖入青楼的经历。”宁妃眸中闪过一抹怒意,无中生有的本事,安贵妃倒是很娴熟。 甚至不用真凭实据,满天飞的流言,就足以诋毁阿娆的名誉了。 到时候,只怕再流出阿娆和明珠郡主相似的消息,也不会引起多少关注。 阿娆神色亦是一凛。 “多谢娘娘提醒。”在宁妃面前,阿娆说了实话。“当初妾身辗转被卖到京中,确实有青楼老鸨想要买妾身。幸而遇上太子妃娘娘,用了五百两银子买回了妾身。” “安贵妃本想一箭双雕,不过你放心,这谣言不会流出伯府。本宫已经请了皇上示下,给本宫的父亲续弦。”她眸中露出一丝寒意,微微勾唇道:“伯府始终缺一位伯夫人,才乌烟瘴气的乱成一团。” 清平伯府的事满京城没有不知道的,宁妃不紧不慢的道:“若是有了女主人,清平伯府也不至于成了京城中的笑话。” 诚然,若是有位正经主母,总不会让一个姨娘上蹿下跳的捣乱。 “前两年,本宫的地位不稳,腾不出手来料理家事。”宁妃冷笑一声,“她们莫不是以为本宫将先前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阿娆看着眉目间隐隐透着凌厉锐意的宁妃,预感着很快有人要倒霉了。 “娘娘,万望您出手料理这些事之余,还要保全自身。”阿娆从开始就觉得宁妃拼得有些过了,仿佛飞蛾扑火一般,并没有想过自己的后路。“小公主以后还要指望您呢!” 宁妃闻言微微一怔,过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眼角隐隐闪动着水光。 只是沉默了许久,她重新露出笑容来,轻轻点了点头。 见时候不早了,阿娆告辞离开,临走时她看向神色漠然、似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宁妃还是有些担心。 “阿娆。”宁妃忽然叫住了她,郑重的道:“本宫知道太子在查四年前那件事,若是有什么本宫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 此时此刻,宁妃想的还是要为靖北侯复仇。 阿娆听罢,顿时生出几分心酸的感觉,用力的点了点头。 *** 云南王府。 书房。 慕靖渊把玩着手中的一枚香囊,很是珍惜的样子。这是阿娆亲手所做,辗转托人带出来,说是能安神助眠。 七年过去了,她的女红倒愈发好了。记得在王府时,珠儿分明不擅长这些——毕竟在外头辗转流离,生活所迫,想来珠儿一定吃了很多苦。 他轻轻摩挲着精致的绣活,心里充满了对小女儿的愧疚。 很快慕靖渊又拿出明珠亲手所做第一个荷包,虽然看起来针脚粗糙,他却生生看出一种朴拙的可爱来。 这方面她倒是比她娘更强些…… 陷入回忆的慕靖渊忽然被门外的通传声打断,他将手中的香囊和荷包放在书案上,让人进来。 “王爷,二郡王和兰雅郡主先后都见过了小郡主。”赵英进来回话道:“只怕他们也已经认出了小郡主。” 慕靖渊淡淡的道:“他们什么反应?” 赵英如实道:“兰雅郡主惊讶和不敢置信更多些,二郡王似乎对小郡主还是敌意更多些。” 转眼快八年过去了,慕柯容竟还看不开。 “慕柯容都做了些什么?”慕靖渊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赵英一直派人监视着慕柯容的动作,从始至终王爷都没有放弃警惕。“二郡王这两日同六皇子接触更频繁了些,二郡王从宫中出来后,似乎手臂上受了伤。” 慕靖渊皱了皱眉。 他受了伤,都没有声张,只能说明这伤不光彩。可是他以云南王府郡王的身份入宫,又有谁能伤害他?且他入宫的时候不长,除了去见皇上,也只够再见珠儿一面。 莫非是他对珠儿曾有失礼的举动? 在周承轩的刻意隐瞒下,在御花园的碰面很少有人知道,更别提阿娆刺伤了慕柯容。 “去问太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慕靖渊前思后想,还是决定打探清楚。 珠儿可能会因为顾及他的感受不说实话,太子不会。如果太子连珠儿受了委屈都不知道,曾经跟自己承诺过的话,也不过是虚话空话罢了。 他要重新考虑是否将女儿留在京中。 “是。”赵英忙应道。 “看紧了慕柯容,不能让他伤害到珠儿。”慕靖渊沉默了许久,方才又道:“本王最后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他再一意孤行……” 赵英在一旁看着,虽是王爷没说完,眼中却闪过一抹沉痛的决绝。 第161章 正乾宫。 安贵妃已经准备好一篇话要说服皇上同意给太子立太子嫔,并选好了几个好日子,都是在年前。 即便嫁入东宫的不是刘月娘,东宫中也要安插进人,哪怕是由王皇后举荐了,她也能借机找到破绽,在必须的时候对阿娆下手。 当她到了正乾宫时,还没等人帮她通传,却见王皇后正在副总管太监李青山陪着走了出来。 安贵妃眉梢一跳,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忙含笑的上前,恭敬的给王皇后行礼道:“妾身见过皇后娘娘。” 王皇后扬起下巴,淡淡应了一声,神色间竟有一种胜利者的志得意满来。若是往日她一定会冷嘲热讽几句,偏生这次王皇后只是受了她的礼,就仍旧往外走。 安贵妃手中的帕子不由攥紧,暗暗深吸一口气,带着人进了正乾宫。等待通传的片刻,安贵妃飞快的转动脑子,猜测着王皇后的来意。 近日来三皇子周承珏处处都比她的轩儿压过一头,庆和公主又因为推了宁妃,至今都没有完全解除禁足。如今宁妃得宠,皇上除了初一十五,几乎都不踏足坤正宫。 皇上的态度也很明确,显然是支持轩儿跟太子争。 王皇后莫非抓住了他们的什么把柄不成? 正在胡思乱想间,小内侍已经前来通传,说是请安贵妃进殿。 周钧禹正在看折子,见安贵妃来,虽是神色淡淡的,还是让人赐了座。“你今日过来为了何事?” 安贵妃起身,殷殷的道:“回皇上的话,妾身见您这几日忙于政务,着实辛苦。可妾身又帮不上忙,只能些炖了补汤来。” 说着,她提着食盒送到了御案前。 “妾身加了些黄芪,补气最好不过了。”安贵妃亲手盛了一小碗汤出来,笑盈盈的道:“皇上尝尝?” 闻着熟悉的香味,周钧禹面色稍缓,他尝了一口,才道:“是你亲手做的罢?” 安贵妃眸中闪过一抹欣喜,可她笑得却很克制。“原来您还记得,是妾身献丑了,您别嫌弃。” 她很是擅长这些汤汤水水,当初皇上常去琢玉宫时,最喜欢她亲手做的汤。 正如她所预料的,果然先端上汤水后,皇上的神色也柔和了些。 “明珠郡主的病可好些了?”周钧禹问道:“她可是云南王的心肝,决不能在宫中出岔子。” 安贵妃忙道:“皇上放心,明珠郡主只是身子弱了些,吃了药发了汗,已经好多了。” 周钧禹又问起了慕明珠的情况,安贵妃都小心翼翼的答了,他脸上才露出一丝满意之色。 等到周钧禹喝完了一碗汤,安贵妃才缓缓道出了自己的来意。 “皇上,太子妃的病始终不见好,姜才人份位始终低些,东宫没人理事始终有些不妥。”安贵妃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皇上的脸色,柔声道:“您若是觉得刘月娘不妥,另选他人也好。” 听了她的话,周钧禹眼神中终于有了些波澜。“刘月娘离入东宫只差一道旨意,你要放弃了?” 安贵妃大大方方的回望过去,并不掩饰自己的私心。“外头沸沸扬扬的传言,妾身也略知一二。都说是刘月娘同太子妃命格相克,太子妃的病才一直不好。” “纵然妾身想为您分忧,也不敢因此影响您和太子的父子情分。” 周钧禹眸中闪过复杂之色。 眼前的安氏一如既往的识大体,她会如王皇后所说,做出那等胆大妄为之事么? “你还是这样懂事。”周钧禹没有正面回答她,只赞了她一句,便没有再多言。 安贵妃略略升起几分希望。 可她略等了一会儿,皇上并没有许诺什么,她也只得识趣离开。 还没等她出门,周钧禹复又叫住了她。他深深的望着她,缓缓开口道:“你可还记得慧嫔?” 安贵妃心中咯噔一声,她终于明白了王皇后的来意! “妾身自然记得。”安贵妃脸上一点儿慌乱之色都不见,只有几分惋惜。“先前妾身同慧嫔妹妹最是要好,她那样善良温婉的性子谁不喜欢呢?真真是天妒红颜。” 周钧禹的目光变得愈发深远难测。 殿中烧着火龙,干燥而又温暖,本该让人觉得舒适,可安贵妃却感觉自己后背已经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来。 “如今庆宜长大愈发像她了,朕始终觉得对她们母女有所亏欠。”周钧禹淡淡的道:“朕让皇后给庆宜准备的嫁妆,比别的公主要再厚些。” 安贵妃忙附和道:“皇上说得是,本应如此。” 周钧禹没有再多言,让她离开了。 安贵妃心底泛起巨大的恐慌,皇上看似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实则已经对这件事有所怀疑! 她决不能让这件事发酵。 *** 相较于焦头烂额的安贵妃,王皇后再次扬眉吐气。 她无意中查到了一件秘辛,虽是慧嫔确因血崩而亡,可她之所以小产却存在疑点。 当年太医都断言慧嫔怀的是男胎,皇上更是对慧嫔宠爱有加,后宫传言说等她生下皇子,晋妃位是板上钉钉的。慧嫔本就是稳妥之人,只会愈发小心谨慎。 而据她如今得到的消息,这一切的幕后主谋直指安贵妃。 王皇后起初是不信的,可想到前不久宁妃的事,安贵妃似乎是想借自己的手除掉徐婉宁。然而计谋没成功,徐婉宁只生了公主,却被封为妃。 如果能印证这件事,安贵妃的罪名便彻底坐实。 “母后,儿臣有新的发现!”周承珏一脸喜气的进来,他屏退了服侍的人,对王皇后道:“儿臣早就觉得楼晖一案能查出更多事来,如今果然发现了问题。” “周承轩的舅舅安永良曾帮过楼晖销赃,虽是手段隐蔽,却还是被儿臣抓住把柄。” 这两个发现对于他们来说,可谓是双喜临门。 王皇后面露喜色,招呼周承珏坐下。 “多亏了周承轩没能娶到魏清姿,否则儿臣的调查也不至于如此顺利。”周承珏不无得意道:“周承轩和魏国公府结了仇,儿臣总觉得军中似乎有意无意有人给儿臣行方便。” 魏国公在军中的威望,想要做到这些并非难事。 “珏儿,这次你可万万不能浮躁。”王皇后虽是心中高兴,想起以往的教训,还是叮嘱儿子道:“要把安家和周承轩母子的罪状掌握扎实了,再送到你父皇面前。” 周承珏早就在周承轩手里吃了不少亏,早就告诫自己要吃一堑长一智。听了母后的话,忙点头应道:“母后放心。儿臣会找舅舅、外祖父商量着办,不会再乱来了。” 王皇后欣慰的点了点头。 “原本还想着咱们退一步,跟太子联手,好扳倒周承轩。”她喜出望外的道:“查清他们母子的罪过,你父皇定会大发雷霆,往后则会转而支持你跟太子斗。” 周承珏顿感心中那股子郁卒之气烟消云散。 “慧嫔一事,你父皇心中也起疑了。”王皇后又道:“母后也会去找庆宜,她说一句话,可比咱们管用多了。” 因为慧嫔早逝,周钧禹对她留下的女儿也更多了些疼惜,比起正经嫡公主庆和,还要更看重些。 “母后,让庆和多同庆宜接触接触,也方便咱们行事。”周承珏思忖片刻,才开口道:“儿臣看着庆宜似乎跟安贵妃更亲近些,别让她被安贵妃蛊惑了。” 王皇后深以为然,欣然道:“你说得是。” 母子二人商议好后,王皇后去劝说女儿,周承珏则是出宫去了外祖家。 *** 东宫。 庆宜公主的到来,姜妙和阿娆都没有太意外。 姜妙有心把东宫事务都放下,全交给阿娆手上。在庆宜公主寒暄过后,她便微微笑道:“妹妹有话对姜才人说也是一样的,本宫有些倦了。” 起初庆宜公主还没缓过神来,而后见太子妃面露疲惫之色,竟真的有了送客的意思,才隐约察觉到些异样。 可皇嫂看起来并不是拒绝她…… 庆宜公主依言跟着阿娆从太子妃殿中离开,这一路上吹了会儿冷风,她才恍然大悟。 皇嫂这分明是在抬举姜才人。 莫非是皇嫂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才培养姜才人,好在太子登基后保住安远侯府的地位? 她这一路胡思乱想着,跟着阿娆到了宜芝院。 “还要多谢太子哥哥帮忙,王皇后果然开始行动了。”庆宜公主想通其中的关窍,在阿娆面前也没有隐瞒。“我虽在努力收集当年安贵妃害死我母妃的证据,却始终都不足以扳倒安贵妃。” 所以她一直以来都不敢打草惊蛇,只得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来,跟安贵妃走得很近。直到太子找到她,告诉她可以把这件事告诉王皇后,并提示了她该怎么说。 果然王皇后听完,反而嘱咐她不要往外声张,可她看到王皇后如获至宝的模样,就知道这件事多半是成了。 有太子帮忙,她总算能为母妃报仇。 “公主客气了,太子殿下是您的哥哥,这些许小事何足挂齿?”阿娆心中有数,柔声道:“公主只管安心备嫁就好,只有您过得好了,慧嫔娘娘在天之灵才能安心。” 庆宜公主心中一暖,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她便告辞离开。 阿娆送到宫门前,庆宜公主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心中忽然有种感觉,阿娆已经隐隐有了东宫女主人的姿态。 太子哥哥宠她,太子长子又是她所生,太子妃有心抬举她……就算安贵妃说服了父皇再选个太子嫔进来,可姜才人着实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自己同她相处好,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第162章 送走了庆宜公主,阿娆才要去找太子妃,只见福顺来传话,说是太子在清泰殿等着她。 太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娆心中有些奇怪,既是太子有心帮庆宜公主顺带打击安贵妃,明知道庆宜公主就在东宫,怎么会避而不见? 然而她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庆宜很聪明,孤和太子妃都让你出面,她就明白我们的意思了。”周承庭笑了笑,道:“往后有她帮着你,皇亲宗族之间的事,你能省心不少。” 阿娆将信将疑的点点头,可太子妃离开后,别说庆宜公主,内外命妇们都能看出太子的意思来。太子这么做,是不是有点急切了? 周承庭清了清嗓子,道:“别多想了,总归是有利无害的。既是见到了秦铮,阿妙的心早就跟着飞走了。她有意现在就着手放权,你尽管去做就好。” 见阿娆总算不追究,周承庭暗暗松了口气。 岳父的消息灵通,已经知晓宫中的事,虽是没有当面责问,却命人来传话,若是太子解决不了,他很愿意帮忙。 当然这个代价是让阿娆离开宫中,跟他一起回云南。 太子殿下的危机感愈演愈烈,自己总得表现出足够的诚意来。若不能尽快解决眼前的事,云南王是不会把阿娆留下的。 “王皇后和周承珏都被您调动起来了,这下也够安贵妃受得了。”阿娆意识到太子布下的网,终于要全部展开了。“王莹母子可还好?” 当初太子情愿退让一步,没有穷追不舍,一是为了能借机调查四年前的事,二是要把周承珏的把柄,牢牢的掌握在手中。 “孤去看过那孩子,他的相貌同周承珏幼时确有七八分相似。比呦呦大几个月,如今已经会走路了。”孩子从生下来后便被他命人抱走了,养在王莹身边不安全,容易被王家人察觉。 即便王莹也知道要掩人耳目不得不如此,而他的行为在王莹眼中,更重要的事拿孩子做人质。 “等需要王莹揭发周承珏的时候,孤会带着孩子去见周承珏一面。”周承庭解释道:“经过这些事,相信王莹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她想通了,便是她们母子的团聚之时。” 阿娆深以为然。 有哪个做娘的不疼自己的孩子呢?只要王莹见到白白嫩嫩会笑会闹,会甜甜叫自己“娘”的儿子,自然也会坚定信念。 先是利用王皇后母子去打击安贵妃母子,太子从一旁协助。等到王皇后母子“胜利”时,太子再让王莹露面,坐实王皇后母子想要混淆东宫血脉的事实。 等到那时,皇上也随之元气大伤,再也不能阻挡太子。 “殿下,您这招各个击破来得妙。”阿娆真心实意的称赞道:“让他们先内斗起来,消耗完实力,您不仅能替靖北侯翻案,还能让三皇子、六皇子无力再觊觎皇位——” 周承庭唇边露出淡淡的笑容来。 “阿娆,眼下还有件要紧的事,需要你帮我办。”他正色道。 阿娆闻言,神色变得郑重起来。“殿下,您吩咐就是了,妾身一定全力以赴。” “要顾好你自己的安危。”周承庭看着阿娆,叮嘱道:“你二哥知道了你的身份,多半会跟周承轩坦白。只要假的慕明珠公开露面,就势必会引起你们之间的比较,也会惊动岳父。到时候他们狗急跳墙,只怕会伤害到你。” 太子说的没错。 在七年前慕柯容就想杀了她,更可况是眼下的情况? 阿娆才想点头,只听太子又道:“无论你有什么理由,都不能以身涉险。你不仅有了呦呦,岳父现下也在京中,凡事你的安危都是排在首位的。” 虽然太子没提,可看到他紧皱的眉头,阿娆就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自己先前那些“胆大妄为”的行为。 那时她一心想着要报答太子妃的恩情,太子和太子妃待她越好,她就是越是心中不安。两次“莽撞”之举,细想起来到底是她自私了,只求自己心安,倒让太子、太子妃跟着担心。 “殿下,妾身记下了。”阿娆眸光闪动,微掀唇角,笑意渐渐浮上面颊。“为了呦呦、父王——”她故意拖了长音,见太子面上一闪而过的失落,她踮起脚尖,主动靠近他的怀中,秀挺的鼻梁抵住他的鼻尖。“更是为了您。” 周承庭心中那一点不是滋味,早就被她亲昵的举动冲得七零八落。 “知道就好。”周承庭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放柔了声音道:“小心行事,孤会给你派四个懂功夫的人在身边。以安贵妃的智慧,定然不会当面动手,往后咱们宫中一应饮食,都要留心了。” 阿娆乖巧的应了,道:“妾身会看着安排下去的。咱们本就用自己的小厨房,安贵妃想要下手的机会不多。” 这一年多同安贵妃接触下来,阿娆觉得她最擅长借力打力,甚少会自己亲自下手。虽然慕柯容和她都想除掉自己,可最终下手的,只怕会是慕柯容的人。 就算以后会暴露,安贵妃也能把责任推到云南王府的内斗上。 现下在宫中的人,只有慕兰雅——想起自己这位三姐,阿娆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去年慕兰雅和慕兰馨就给安贵妃送了不少秘药,据她所知,杨侧妃家族亦是有做药材生意的,慕兰雅亦是懂得这些。 她自不想看到一家人自相残杀,令父王伤心。 可如果他们兄妹黑了心,那她也不会心慈手软—— *** 这日在朝堂上,周承珏公然提出定北侯楼晖一案存在些许疑点,他要请旨要查清楚。 周承轩以为周承珏要挑太子的不是,心中一喜。毕竟王皇后一派和太子斗起来,她们就坐收渔利了。 周钧禹也点了头。 虽说当初他看过太子审理过的卷宗,以现有的证据,给楼晖定罪合理,既没有包庇来收买人心、也没有过度处刑来排除异己。可若能借机揪出周承庭的错处来,他还是乐见其成的。 是以不等周承庭提出任何反对意见来,周钧禹便下了旨。 果然太子面上有淡淡的不悦,下朝后没有多说什么,便拂袖离去。 “三皇兄,你这可是把太子殿下给得罪了。”周承轩走到周承珏身边,两人看着太子离开的背影,他“好心”提醒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太子殿下亲自审问的案子,你这不是下太子的面子么?” “不如皇兄追上去,给太子陪个不是?” 而周承轩的话音未落,只见周承珏满不在乎的斜了斜唇角,似笑非笑道:“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六弟这样关心起为兄的事了?” “三哥,弟弟这不是怕你们伤了兄弟间的和气么!”周承轩没计较周承珏话中的嘲讽,神色坦然道:“眼看就要过年了,只怕父皇也不愿看到咱们兄弟阋墙。” 周承珏目露诧异之色,故作惊奇道:“六弟这话什么意思?我为的是公事,正大光明,又没有栽赃陷害。若是太子秉公,自然不会怕被查出什么不该有的。” “太子殿下可是储君,自然胸怀宽大,自是不会同我计较。” 他这话说得正义凛然,倒让周承轩一时语塞。 “既是如此,弟弟也不再多言。”周承轩同他又说几句,便告辞离开。 而周承轩没看到,周承珏在他离开后,目光变得深远难测。 见他往琢玉宫的方向走去,周承珏也转身去了坤正宫。 “母后,这件事成了。”他才进了正殿的门,只见王皇后已经目露焦急的等着他。 王皇后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 “你父皇答应了?”王皇后迫不及待的追问道:“周承轩什么反应?” 周承珏笑容满面道:“多亏了舅舅教我的法子,不仅父皇欣然答应,周承轩也是心中暗喜罢!他竟还假惺惺的劝儿臣,说是别伤了与太子兄弟间的和气。” 说到这儿,周承珏冷笑一声。“若是儿臣和太子掐起来,他再高兴不过了。” 王皇后应道:“那是自然。” “还好舅舅告诉儿臣要懂得迂回。”周承珏想到今日朝中的情形,心中还是很有些得意的。“若是儿臣在朝堂上公然提出要查安国公府,父皇定然不会同意。可若是把矛头对准太子,父皇肯定答应。” 事实正是如此。 见儿子信任倚重外祖家,王皇后亦是十分欣慰。先前因为出了王莹的事,两边的关系一度十分僵硬。如今能缓和下来、甚至更亲密了,让王皇后心中高兴。 “你知道就好。”王皇后放缓了声音叮嘱道:“你舅舅和外祖父自然会倾尽全力帮你,你若是有拿不定主意的,多个人商量总是好的。” 周承珏都答应下来。 “母后,父皇最近可有在查慧嫔的案子?”不仅他在朝堂上扳倒周承轩,在后宫中也要扳倒安贵妃,否则以安贵妃的能耐,周承轩或许还能在父皇面前再度得宠。 王皇后点点头,道:“你父皇自是怀疑起安氏来,原先服侍过安氏的旧人,都曾被李长青叫走问过话。庆宜公主这些日子来亦是有些惶惶,不知道除了什么事正担心呢。” 她话音未落,周承珏立刻就道:“母后,这正是施恩于庆宜的好时候,您看——” “你放心,母后自会看着办的。”王皇后先前总是被安贵妃压着,此时终于有种了洞悉的快感。“只是庆和还不能随意出门,母后会把庆宜给叫过来,让庆和好好跟她聊一聊。” 周承珏这才松了口气。 “只要坐实安永良勾结楼晖倒卖粮草的罪名,就足够在父皇面前好好让周承轩栽跟头”周承珏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儿臣这些日子来追查下去,简直触目惊心。” “安国公府这些年来在朝中经营成效不错,可在军中始终影响力不够。靖北侯在西北全军覆没那一役,里头似乎有安国公府的手笔。” 王皇后闻言,亦是神色一凛。 靖北侯在军中素有威名,他以军功立身,是先帝一手提拔起来,对太子忠心耿耿。他的存在,不仅威慑敌军,周钧禹亦是有所忌惮。 故此周钧禹又提拔了魏国公,同靖北侯分庭抗礼。 “这件事若是查实了,三万人的亡魂犹在西北未归,即便是父皇也保不住周承轩!”周承珏目露激动之色,他压低的声音也掩饰不住兴奋之色。“周承轩别想再跟儿臣争!” 王皇后听了亦是感到心潮澎湃,可她也忍不住泼周承珏的冷水。“你可要考虑清楚,这件事未必没有你父皇的授意。” 或许令靖北侯命丧西北,或许就是一直以来忌惮他的周钧禹所为。 “母后,儿臣想过了,是父皇指使的可能性不大。”周承珏不慌不忙,沉稳道:“父皇即便想要靖北侯的命,没必要再搭进去两万的士兵。” “这其中曾跟着靖北侯出生入死、被人称为‘陈家军’的人至多不超过五千,其余人早就被打散了。剩下的士兵,都没有非要忠于靖北侯的理由,将他们全杀了,实在是不值得罢?” “再者,如果父皇真的指使了安家人做这件事,便不会让太子查楼晖的案子。” 见他说得有道理,王皇后便没有再做声。 这代价太大了,纵然是一国之君也不能如此儿戏。 “这一年来,珏儿成熟了不少,母后很是替你高兴。”虽是先前被周承轩压着,如今见他终于有了嫡长皇子的谋略和沉稳,王皇后也终于觉得放心了。 周承珏克制的笑了笑。 “母后,儿臣准备跟姜知越联手。”他自信的道:“姜知瑞是周承轩的人,且他深得父皇的喜欢,虽是庶长子的身份,可差一点儿就被封为世子了。” “虽是姜知越暂时保住了世子之位,可姜知越毕竟眼睛瞎了,只怕本就偏心的安远侯,会再次偏心庶长子,给庶长子再次请封世子。” 最重要的事姜知越是那场战争的亲历者,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哪怕能提供些许线索也是好的。 听了他的话,王皇后眸中不由流露出担心之色来。 “珏儿,姜知越可是太子的人,你可一定要小心谨慎!”王皇后不无担忧的道:“小心引火烧身!” 周承珏低声道:“母后,儿臣有分寸,绝对不会莽撞行事。” 想起近日来周承珏的表现,王皇后只得悬着一半心答应下来,并再次强调让周承珏遇事多同舅舅、外祖父商量,周承珏倒也都一一答应下来。 “虽是周承轩如今有云南王府的人情,可儿臣也没看出来,云南王对周承轩有多看好。”周承珏眼底闪过一抹嘲讽,微微勾唇道:“还不是焦头烂额的跟慕柯容勾结在一起?” 王皇后闻言,也淡淡的笑道:“是啊,所以安贵妃迫不及待的把明珠郡主接进宫来。可偏生不巧,娇滴滴的明珠郡主又病倒了,只怕云南王心里头也不痛快罢?” 说来也有些奇怪,明珠郡主本该出门交际,安贵妃也想把她留在京中,好彻底笼络住云南王府,这样一来,明珠郡主入宫可就完全失去意义了。 “是啊,这不安氏镇日里轮番请太医给她瞧病,银子流水似的花,生怕委屈了云南王的掌上明珠。”王皇后幸灾乐祸,挑眉道:“是了,改日本宫也该再去表示关心才行。” 想到安贵妃焦头烂额的模样,王皇后不由愉悦的笑出声来。 第163章 正如王皇后所料,眼下安贵妃确是有些心神不宁。 先是皇上提到关于慧嫔语焉不详的两句话,让安贵妃辗转难眠。她自认当年做得天衣无缝,无人能发现她的秘密,这些年来皇上也从未怀疑过她。 可此事一出,她首先想到的事过去处理得哪里出现了纰漏,是谁走漏了风声,是哪处把柄被王皇后抓到,她心中的焦灼与日俱增,却摸不着头绪。 安贵妃恨不得将从前与此事有关的人全都找来对质,只是她担心打草惊蛇,原本皇上只是怀疑,如果她真的有动作,岂不是证实了皇上心中的怀疑? 是以她也只得面上维持着不动声色,让人暗中查访此事。 令她不安的不止这一件事,当周承轩带回来皇上命周承珏重查楼晖的案子,安贵妃面色愈发凝重起来。 “周承珏这个蠢货!”她没有周承轩想象中的高兴,反而满是担忧。“太子结案的方式再好不过,并没有过分牵连。若是由他查下去,只会查出来不利于咱们的证据!” 自己哥哥和定北侯做过的事,安贵妃自是心中清楚,她对眼下的结果已经很满意了,偏生周承珏又跳出来捣乱。 “你确定太子不是跟周承珏联手,想要害你外祖家?”安贵妃加重了语气,眉头紧皱道:“这些日子你父皇倚重你,周承珏心中定然心生嫉妒——” 周承轩闻言心底一惊,旋即道:“母妃,应该不是。” 他回想着今日在朝堂上的所见,太子面上一闪而过的惊讶不似作伪,而周承珏的神色里也看不出破绽来。 “正是父皇倚重儿臣,周承珏才想着要在父皇面前立功,好取得父皇的支持罢!”周承轩摇头道:“他投靠太子有什么好处?离皇位仅仅一步之遥,他怎么甘心放弃?” 安贵妃沉思片刻,觉得周承轩说得有道理。 “你也不能掉以轻心。”她仍是不放心的叮嘱道:“留意着周承珏的动向,别被他抓住把柄。” 周承轩忙恭声答应下来。 “母妃,清平伯府的那位已经安排好了。”他想起自己和母妃先前的计划,低声道:“是否就将流言给放出来?” 安贵妃并没有立即答应下来。 事情的发展已经有些超出她的掌控,此时不宜再树敌。 “你父皇已经疑心慧嫔的死因。”安贵妃的语气中也带了几分迟疑,她踟蹰了一会儿,还是道:“此时一动不如一静,王皇后定然也在死死盯着咱们。” “宁妃与慧嫔不同。”她说着,眸中闪过一抹忌惮之色。“宁妃比慧嫔更懂得曲意逢迎皇上,她此时圣眷正隆,只怕你父皇信她更多些。” 不仅仅如此,她总觉得宁妃自从入宫来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能豁出命去的狠劲儿,这才是真正让她害怕的。 周承轩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宁妃出身一般,容貌也称不上绝色,之所以能得宠,宫中都传跟她学过的那些勾引男人的狐媚手段分不开。 “儿臣知道了。”他并没有违逆自己的母妃,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不起眼的小纸包,递到了安贵妃面前。“母妃,这是出自云南特有的一种毒药。它能无色无味的融入茶水中,不过半盏茶,就能要了人的命。” 安贵妃接了过来,拿在手中凝神看了片刻,方才勾唇道:“慕柯容非要了他妹妹的命不可?” 阿娆的存在让他们日夜难安,慕兰雅还好些,慕柯容只一门心思想杀了她。 周承轩轻轻颔首,道:“他们弄的那个假的慕明珠不可能一直瞒住,一旦被东宫发现这个秘密,后果不堪设想。” “那好。”安贵妃姿态优雅的靠坐回大迎枕上,她微微笑道:“母妃可以为他们制造机会,提供方便。可若是他们想下手,要兰雅郡主亲自来。” 她的话音未落,周承轩眸中先是闪过一抹不解,似懂非懂道:“母妃,这药本就出自云南——” 不用慕兰雅亲自动手,若是一旦暴露也能推给云南王府自己。 安贵妃不紧不慢的悠然道:“母妃这是给他们施压,别想着跟这件事脱开干系。慕兰雅不同于慕柯容,她虽然也嫉妒不喜慕明珠,却并没有杀心。事后万一被东宫追究,慕兰雅定然顶不住压力,到时候自然就变成他们王府间的内斗了。” “仅凭着一包来自云南的药,分明还是证据不足。”安贵妃唇边泛起一抹冷笑,慕柯容倒是想得轻巧,只拿了一包药来,就想借刀杀人,没那么容易。 若是想杀死阿娆,需得他们自己动手。 周承轩这才恍然大悟,忙道:“到底是母妃见识深远,想得周全!” “把这话告诉慕柯容罢。”安贵妃眸光渐深,唇角虽是翘起,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咱们不是不帮忙,到底该如何做,让他自己看着办罢。” *** 阿娆除了代太子妃去坤正宫向王皇后请安,除此之外都在东宫深居简出,不给他们留机会。 这日到了坤正宫中,正巧安贵、宁妃两人也在,阿娆本想请个安就离开,却被王皇后叫住了。 “本宫正商量着给明珠郡主摆接风宴的事,你和明珠郡主年纪相仿,也来帮着想想主意。”王皇后笑得慈眉善目,看着阿娆温声道:“这些日子来管着东宫事务,也该很有些心得了罢?” 阿娆心头一跳,不动声色的恭声道:“妾身在东宫只是协助太子妃娘娘,不敢在皇后娘娘面前献丑。” 果然假的慕明珠不可能一直装病,若是总不好,只怕王皇后就有借口斥责安贵妃,再把人接过来。云南王也不可能任由女儿在宫中生病,不闻不问。 如今要到了让人露面的时候,不知道安贵妃是如何打算的。 阿娆进来时就暗暗观察着安贵妃的神色,她倒是一如既往的温婉柔和,看不出一点心虚慌张来。 王皇后却笑道:“你的才干本宫是知道的,不必谦虚。” 阿娆无法再推脱,只得留下来听着。 “安贵妃,明珠郡主的身体也大好了罢?”王皇后看向安贵妃,淡淡的道:“别再折腾出病来,到时候本宫在皇上面前亦是面上无光。” 听王皇后话里的意思,安贵妃不仅实现知道这件事,还是她心甘情愿的? 果然见安贵妃笑了笑,柔声道:“回娘娘的话,明珠郡主本也就是受了些风寒、再加上从扬州过来一路劳累才病倒。再喝两幅药,就全好了。” 安贵妃倒是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慕明珠”病了,并不是因为琢玉宫照顾不周。 坐在她对面的宁妃闻言,微微笑道:“早就听说贵妃娘娘的娘家在江南一带是有名的富可敌国,今日一听果然如此。”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安贵妃微微蹙了眉,道:“宁妃妹妹这话从哪儿来的?江南虽是富庶,却没妹妹说得夸张。” 王皇后乐见其成,她作壁上观看好戏,阿娆也只得默不作声的在一旁看着。 “吴家的下人都是小姐般娇养,所以身子才柔弱。”宁妃笑眯眯的道:“只怕做了体面的丫鬟,比出身书香门第的正经姑娘更强些罢,身边也是有几个人再服侍着。” 话说到这儿,安贵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慕明珠”在被找回来前,本是在吴家做丫鬟的。可若是身子娇弱,怎么服侍主子?从扬州到京城距离虽说不近,可兰雅郡主可是跟着从云南一路过来,都还没有病倒——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徐婉宁! 她一定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动作,只怕她在清平伯府留有眼线,所以才故意当着皇后的面让自己难堪。 她知道王皇后一定不会帮自己说话。 “明珠郡主只是偶感风寒,哪里有妹妹说得严重?”安贵妃几近不可查的皱了皱眉,自己可不能被宁妃的小伎俩打乱心神。“不过着凉罢了,妹妹也想得太多了。” “原是这样。”宁妃见自己目的达到,了然的神色略显夸张,气到安贵妃就好,倒也没有穷追不舍。 阿娆看向宁妃的眼神添了几分钦佩,宁妃收放自如扎心的功力见长,只怕假以时日安贵妃也不是对手。 “好了。”王皇后这时才不紧不慢的出言道:“本宫叫你们来是来商量给明珠郡主接风的事,可不是看你们在这儿斗嘴的!” 方才她不是还看得津津有味么,阿娆暗自腹诽,这里没有她插嘴的份儿,只得继续充当摆设。 接待藩王郡主本不用这样兴师动众,只是“慕明珠”身份不同,宫中还有传言,皇上有意仍旧给她“明珠公主”的称号来拉拢云南王。 京中的人早就对明珠郡主好奇不已,想要娶这位小郡主的人家也不再少数。 能娶到小郡主就是拉拢了云南王府,有了云南王的支持,站队哪位皇子就是有了从龙之功,未来家族的荣华不可限量。 是以无论宫中上下、京中的皇亲勋贵之家,都等着见这位小郡主。 一切都按最高的规格来,宫中倒也不是没旧例可循,王皇后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见她敲打了安贵妃,拉拢了宁妃,手段比起先前倒是高了不少。 最后阿娆还被分派了一同接待“明珠郡主”的活儿,她在心中笑了笑,面上镇定自若的答应下来。 安贵妃若有所思的看着面色丝毫未变的阿娆。 她是真的忘了过去么,竟如此沉得住气? 不过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第164章 今日的效果已经超出王皇后的预期,是以她说完事就让安贵妃和阿娆先回去,单单留下了宁妃说话。 阿娆低眉顺目的跟在安贵妃身后正准备离开坤正宫。阿娆跟她算是反方向,要等她先离开,自己再走。 “方才路过御花园,本宫见里头梅花开得正好,陪本宫去走走罢。”安贵妃没急着走,神色亲切的对阿娆道:“过几日你要在皇后娘娘这儿帮着招待明珠郡主,本宫对她也算有些了解,还能叮嘱你两句。” 这个理由阿娆不好拒绝,只是虽然她不信安贵妃会亲自动手,可眼下安贵妃母子都身陷困境,谁知道会不会有狗急跳墙之举—— 后宫中安贵妃比她熟悉得多,想要下手也容易得多。 阿娆婉拒道:“多谢娘娘美意,只是太子妃娘娘还等着妾身去回话,改日妾身再去聆听娘娘的教诲。” 这事若是发生在往日,安贵妃便也不再强求。可今日安贵妃却像是格外执着,道:“太子妃那儿本宫让人去说,太子妃最是贤良大度之人,定会答应下来。赏花也用不了一时半刻,不耽误你的事。” 她越是坚持,阿娆就越不可能跟她一同前去。 正在阿娆准备搬出太子来压安贵妃时,却听到一道清脆婉转的声音从她们身后响起。 “贵妃娘娘好雅致。”宁妃笑盈盈的走过来,也不看阿娆,只对安贵妃道:“不知妾身有没有这个荣幸,同娘娘一道赏花呢?” 见她强插进来,安贵妃几近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眼中的不悦一闪而过,唇畔含笑道:“若是妹妹喜欢,一同来便是。” 有宁妃在,安贵妃就是想做什么也要有所顾忌。 阿娆暗暗松了口气,在安贵妃身后对宁妃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太子妃病着,姜才人也快回去服侍罢。”宁妃丝毫不在乎安贵妃不满的眼神,大喇喇的做主道:“本宫陪着贵妃娘娘赏花就够了。改日本宫得闲,再去东宫看太子妃。” 既是宁妃开了口,安贵妃也不好再坚持让阿娆同行,阿娆总算从其中解脱出来。 在回东宫的路上,阿娆还是一直没想明白,安贵妃到底想做什么。 安贵妃既是松口说“明珠郡主”病愈,王皇后也已经着手操办接风宴,让“慕明珠”露面已成定局。 总不能赶在那日前杀了她罢? 等阿娆回了宜芝院后,还没来及散头发、换衣裳,只听有人前来通报说,兰雅郡主和刘姑娘又过来了。 这时连枝走了进来,在目露不解的阿娆耳边声音又轻又快道:“方才她们来瞧娘娘,娘娘只说身子不适把她们都打发走了。” 两人这是摆明了等着她回宫的时候特意过来的,就是让她无法推脱不见,阿娆只得迎了出去。 原本她想在太子妃殿中接待两人,这样一看反而不合适了,还是要在宜芝院见两人。 “姜才人。”慕兰雅看到阿娆的脸时,还是会觉得有些不自在。她强忍着想要别开脸的冲动,微微笑道:“自从在贵妃娘娘宫中见过后,总觉得和您甚是投缘,这才来冒昧打扰。” 那次见面自己着实狼狈——慕兰雅看着阿娆那张漂亮的脸蛋儿,此时的阿娆和年少时的慕明珠重合,她越看越觉得脊背发凉。 阿娆虽是有些意外她们突然接近,微微笑道:“兰雅郡主客气了。明珠郡主如今也大安了罢?” 听她问起“慕明珠”,慕兰雅心头突突跳得厉害,只是碍于刘月娘也在,也才勉强道:“劳烦才人惦记,珠儿的身子已经好多了。” 刘月娘含笑站在一旁,本以为阿娆会主动跟她打招呼,没想到阿娆和慕兰雅寒暄了好几句,似乎当她不存在似的。 她只能耐着性子,在两人说话的间隙插进来打了招呼:“姜才人好。” 阿娆不喜刘月娘,倒不仅仅是因为皇上和安贵妃有意让她做太子嫔。从她想害魏清姿开始,阿娆就对她充满了厌恶。如今阿娆也懒得敷衍她,淡淡的道:“刘姑娘也来了。” 刘月娘眼见阿娆对自己的冷淡,心里有些不满,却不好表露出来。 连枝和连翘也不使唤小宫女,亲自端上茶水和点心来,放好后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三人本来也没什么可聊的,阿娆不肯主动多说什么,刘月娘在两人面前到底身份低些,慕兰雅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只得暗中咬了咬牙,微微笑着开口道:“上次姜才人来琢玉宫时,见面有些匆忙,我没来得及准备见面礼。” 阿娆忙笑着摆了摆手。 “兰雅郡主真是贵人多忘事。”她笑眯眯的道:“去年在京郊,咱们不是已经见过面了么?妾身也收了您的礼物。” 想到去年的事,慕兰雅就悔不当初——如果知道是今日的情形,就是拼着得罪东宫,她也非得撕下阿娆脸上的面纱不可——莫非从那时开始,阿娆就认出她们来了? 慕兰雅只觉得自己后背生寒。 如果阿娆从那时就有了准备,此时面对自己当然毫不慌张。 当时慕柯明也在京中,他们兄妹会不会已经见面了? “是、是啊。”慕兰雅心神有些乱了,她强忍着胡思乱想的冲动,竭力镇定下来。 刘月娘见两人的气氛不对,越发在心中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故意咳嗽了一声,让慕兰雅回过神来。 “这是我亲手做的几样小糕点,制作的法子和京中有些不同,才人若是不嫌弃就尝尝。”慕兰雅招了招手,身后的宫女便把食盒捧到了阿娆面前。 上下两层的食盒中放着六碟糕点,阿娆欣然收下,并让人在隔壁的圆桌上摆好,请两人过去一起用。 连枝和连翘趁着摆盘的时候都检验过了,糕点上并没有下毒。 阿娆看着眼前的糕点,却觉得有些嘲讽——这里有她还在王府时喜欢的糕点,还有她最讨厌的,竟还要用这样拙劣的法子试探她么? 是以阿娆在慕兰雅的刻意注视下,坦然的拿起一块慕明珠喜欢的糕点。 慕兰雅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跳得厉害。 其实自己早就能毫无疑问的确认她的身份,只是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罢了。 原本在一旁看好戏的刘月娘,忽然笑道:“姜才人和小郡王住在这宜芝院中着实委屈了些,既是小郡王回到了才人身边,太子妃娘娘也该准备个更大的院子给你们才是。” 阿娆闻言,不悦道:“东宫的事,就不劳烦刘姑娘操心了。” 直到此时刘月娘还忍不住要挑拨太子妃跟她的关系,是还有嫁过来的打算么? 刘月娘顿时脸色微红,似是想要为自己找回颜面,强撑着道:“我本是关心才人,也为太子妃娘娘分忧……” “等到刘姑娘什么时候进了东宫,再说这话罢。”阿娆挑了挑眉,神色中带了几分轻蔑。 这下子刘月娘彻底涨红了脸,借故就要走。阿娆也没挽留,甚是还命连枝和连翘亲自送刘月娘出宫门,简直像是赶她一样。 慕兰雅知道自己本该为刘月娘说些什么,好歹两人是一同来的。可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她的心快要跳出了喉咙中—— 等到阿娆重新在圆桌旁坐下,慕兰雅自己已经拿起了一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口,见阿娆看她便道:“才人也别气,刘姑娘就是心直口快了些。”。 她特意从刚才自己取过糕点的碟子里取出同样的一块,就是想要降低自己的警惕罢。 “郡主怎么不喝茶?”阿娆笑了笑,拿起茶盏就要送到慕兰雅的手边。 慕兰雅去接茶杯的手却落空了。 阿娆顺手把冷掉的茶水倒了,提起茶壶给她重新到了一杯新茶。她把茶杯递到慕兰雅手上,柔声笑道:“茶凉了,给郡主换一杯新的。” 本来这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可慕兰雅纤细的手指却紧紧的捏着茶盏,并不往唇边送。 “莫非兰雅郡主怕我下毒不成?”刘月娘已经走了,阿娆也不必再过度伪装。她自己倒了一杯,在慕兰雅死死盯着她的目光中,把茶盏送到了身前。 慕兰雅知道自己一定很失态,可是她没法控制自己。 喝下去。 赶快喝下去! 慕兰雅在心中声嘶力竭的喊着,几近疯狂的盯着阿娆看。 成与不成,就在这一瞬间—— 阿娆手腕一转,茶盏中的水被尽数直接倒在了地上,空掉的茶盏被阿娆放回到桌面上。 “兰雅郡主,失望了?”阿娆嫣然一笑,仿佛整个屋子都跟着亮了起来。她好整以暇的看着慕兰雅,神色坦然自若。“我本该直接喝下去,然后浑身发痒、长出脓包,面目全非对罢?” 慕兰雅感觉一股寒意从心底涌入,顺着她的四肢百翰蔓延,她整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声音还是在发抖。“才人的话,我、我听不懂!” 阿娆脸上的笑容不改。 “该从哪儿说起呢?”阿娆气定神闲的看着明显方寸大乱的慕兰雅,慢悠悠的道:“从刘月娘故意气我好借机脱身、也给你制造下毒的机会开始?还是从我的容貌,和你们那个明珠郡主相似开始?” “你胡说!”慕兰雅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勇气,她站起来,咬牙道:“你血口喷人!” 说着,慕兰雅就要把茶壶往地上砸去,可连枝和连翘却突然出现在房中,紧紧的辖制住了她。 “兰雅郡主还是和以前一样,凡事敢做不敢当。”阿娆看着她的眼神带了几分追忆的神色,柔声道:“你这不是头一次下毒了罢?” 慕兰雅闻言,整个人像是被忽然定住了一样。 第165章 其实慕兰雅的头一个反应便是要否认。 她是云南王的女儿,虽然不如慕明珠受宠,可仍然是人人要尊敬的郡主。 下毒害人这样的脏事,她怎么会亲自动手? 可就在姜娆沉静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时,慕兰雅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 不,这不是第一次。 她第一次亲自动手,是在九年前。 那时她才接触到各色的秘药,其中有一种会让人浑身发痒的药,在丫鬟身上试过效果后,便喜不自胜的想要让慕明珠吃些苦头。 然而当她心惊胆战的下了药之后,却见慕明珠仍是安然无恙。紧接着王妃便派人把她叫了过去,态度说不上严厉,教导了她要姐妹和睦后,便让人送她回去。 等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倒是杨侧妃疾言厉色的骂了她,送她回来的人是王妃身边的嬷嬷,并不理会杨侧妃的作态,说了王妃对她的处罚:禁足一个月,抄女四书一百遍。 她这才知道,事发了。 被推出去抵罪的自然是她身边的小丫鬟,她也抵死不承认,这件事以她被惩罚结束。 从此她便多了畏惧之心,不敢再招惹慕明珠。 这是一段她不愿意去想的记忆,可姜娆的一句话、一个眼神,记忆便如同流水般涌入脑海。 “放开我,我没有下毒!”慕兰雅心头大乱,她发现自己被姜娆牵着鼻子走,忙挣扎道:“你别信口开河!” 阿娆眉目间并无愠色,反而带了淡淡的怜悯。“兰雅郡主,你想到把壶嘴上涂上药膏,效果确实不错。只是你手帕上的痕迹,是去不掉的。” 慕兰雅闻言,不由自主的低下头。 当她再抬起头对上阿娆的目光时,顿觉一阵懊悔。姜娆或许根本没证据、只是猜测,她的动作却证实了姜娆的猜测! “非要闹到满宫城皆知,闹到皇后面前,请太医来检验这茶水中是否有毒,兰雅郡主才甘心?” 到了那时,一切便再无回转的余地。 “你到底是谁?”慕兰雅睁大了眼睛,咬牙切齿的问。 自己想知道、哥哥想知道、还有安贵妃母子也想知道——可眼前的姜娆却神色愈发从容,勾唇浅笑。 “兰雅郡主心里不是有了答案么?”阿娆眉眼弯弯的笑,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只因她多得父王些宠爱,被她们恨之入骨,要除之而后快。 “慕明珠——你才是真正的慕明珠!”慕兰雅恨得心头滴血,她顾不得身边还有丫鬟在,声嘶力竭的道:“慕明珠,你戏弄我们是不是有种猫戏老鼠的快感——” 她的话没说完,阿娆给连翘使了个眼色,让连翘堵住了她的嘴。 宜芝院俱是她的心腹,她不怕走漏消息,她倒是担心慕兰雅太过情绪激动,在这里出事。 “原本慕柯容给你的,恐怕不是这种药膏罢?”阿娆在软榻上坐下,神色依旧温和。“还是说,你早就期待我能发现?” 听到这样令人心惊的秘辛,连翘和连枝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见阿娆问话,适时的松开了慕兰雅手中的帕子。 “我巴不得你立刻就死了——”慕兰雅心猛地沉了下去,嘴上却并不服软。 姜娆,不,应该是慕明珠,说中了她的心思。 还顾念那一丝若有还无的姐妹之情也好,害怕慕明珠死了无法收场也罢,她一夜没睡,把安贵妃转交给她的药粉,丢在炭盆中给毁了。 她不想承认,如今被慕明珠给戳破了,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慕明珠,你赢了。”慕兰雅眼底涌上一丝颓然,厉声道:“只是你杀了我,哪怕父王再宠爱你,也不会放过你——” 她说这话心里没什么底气,她不知道父王是不是已经跟慕明珠相认,也不知道父王得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后,会不会想要了自己的命。可她不甘心,凭什么慕明珠能顺风顺水! 在王府时,慕明珠就是最受宠的小郡主,在流寇之乱中竟死里逃生,最后还成了太子才人! 凭什么她们就要笼罩在慕明珠死去的阴影下,父王的迁怒让她哥哥当不了世子,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却过得比谁都好,有太子的宠爱、还生下了长子,眼看太子妃病重,如果重新得了郡主身份,她就是下一任太子妃! “二哥多此一举了。”阿娆从软榻上走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慕兰雅,轻声道:“你们为什么要让慕明珠死而复生呢?” “原本我准备,让她死在七年前的。” 起初慕兰雅还没听懂,当她想起近日的种种时,忽然心头剧震,满面愕然。 是了,慕明珠这么多年都没露面,是她真的没机会联络父王么?即便最初几年做不到,可她到了侯府时,便能轻而易举的做到。尤其是入宫后,她想挣到位份,更应该联络父王! 是他们把父王带到了慕明珠面前—— 慕兰雅心中一阵绝望。 “带下去罢。”阿娆见她颓然的模样,心里也松了口气。慕兰雅没想要了她的命,总算也不让父王难做。 慕兰雅挣扎着还想说什么,阿娆却不想听了,直接让连翘和连枝把人送走。 屋子里内重新归于平静。 “你最后的话,慕兰雅听了怕是要悔青了肠子罢!”一道温润的男声响起,阿娆忙起身迎了上去。 周承庭快步走了进来,从慕兰雅打翻茶盏开始,他就已经站在门外了。虽说他知道阿娆早就有所准备,仍是放心不下。 阿娆的内心柔软善良,事情走到今日这一步,是她不愿见到的。 “慕兰雅已经解决,接下来就是慕柯容了。”阿娆唇角微翘,长长叹了口气,有种释然。“他们兄妹咎由自取,他们都想要我的命,再不有所反应我就是懦弱了。” 周承庭拍了拍阿娆的手,神色柔软道:“岳父自有分寸,你别担心。” 阿娆轻轻点了点头,笑容恬淡。 一切就快要结束了。 *** 当宫女传来消息,兰雅郡主突然出宫,还是从东宫直接离开后,安贵妃心中便暗叫不妙。 她忙把刘月娘叫过来问话,刘月娘也是疑惑至极。 “我不过言语中激了她两句,姜娆满脸不高兴,把我赶了出去。”刘月娘迟疑着道:“我隐约看到兰雅郡主的衣袖拂过茶具,想来已经得手了!” 若是兰雅郡主暴露,绝不会这样风轻云淡的只出宫而已。 “娘娘,您看会不会是兰雅郡主出了差错,不小心自己误食了,才匆忙出了宫?”刘月娘想破了头,也只觉得唯有这种猜测最有可能。 东宫随后打发人来说,兰雅郡主有急事出了宫,让安贵妃不要担心。 虽是其中着实透着古怪,可安贵妃也别无他法,决心第二日自己亲自去一趟东宫。 与此同时,她安排人去给周承轩送信,让慕柯容赶快去找慕兰雅,看她是不是在王府中。 “月娘,你去陪着明珠郡主,万不能让她出任何差错。”安贵妃正值用人的时候,待刘月娘的态度顿时亲近了起来。 这个假的“慕明珠”,是她们手中握着的慕柯容的把柄,绝对不能让云南王或是太子做手脚。 刘月娘在心里笑了笑,面上却柔顺的应了下来。 虽是这次有些差池,她却没有特别担心。安贵妃在宫中这些年,多少风浪都熬过来了,岂会因为这些小事翻船? 刘月娘忙去了偏殿中,只说兰雅郡主被庆宜公主留下了,自己奉贵妃娘娘之命来陪着她。 这一夜整个琢玉宫都陷入焦灼中。 好容易挨到了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安贵妃强作镇定的从坤正宫回来后,立刻就去了东宫。 阿娆知道安贵妃不会善罢甘休,早早的梳洗更衣妥当,等着安贵妃来“兴师问罪”。 “昨日得到消息时,已经快落钥了。”安贵妃倒也能沉得住气,温声道:“本宫知道你素来是最稳妥的人,心里倒也没着急。兰雅郡主怎么就突然回王府,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实在太奇怪了。” 阿娆早就准备好应对之词,柔柔的笑了笑。“回娘娘的话,昨日兰雅郡主吃过茶点后,只觉得身上有些不适,眼见她脸上起了疹子。妾身本想请太子为郡主诊治,可郡主只说是旧疾,直接就要了车回王府。” “究竟如何,妾身也不大清楚。” 莫非慕兰雅真的弄错了药不成?没有害了阿娆,反而自食恶果? “本宫知晓了,会很快派人去王府看望她,你不必担心。”安贵妃将信将疑,却不得不跟阿娆敷衍道:“那茶点……你吃了没事罢?” 安贵妃摆明了怀疑她下药,阿娆落落大方道:“妾身无碍。” 看她这从容的模样,安贵妃却也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她看着阿娆,忽然道:“姜才人可有兴趣随本宫去一趟琢玉宫,见一见明珠郡主?这几日相处下来,本宫愈发觉得你们二人容貌相似呢!” 阿娆自是不肯应的,故此神色淡然道:“多谢娘娘的美意,妾身还要服侍太子妃娘娘,不得闲过去。” 安贵妃步步紧逼,用了诱惑的语气。“既是姜才人不记得幼时的事,更应该趁此机会,见一见小郡主。若是有什么亲缘,也说不准呢。” 阿娆笑了笑,她又不傻,干嘛去任人鱼肉。不过安贵妃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真的是急了。 “妾身不敢高攀。”阿娆四两拨千斤,就是不肯点头。 安贵妃没有强求,倒也准备离开了。只是她临出门前,忽然转过身,像是要让阿娆猝不及防一般,突然唤出一个名字。“慕明珠?” 虽是疑问的语气,神色却分外笃定。 第166章 “娘娘这话可让人生受不起。”阿娆笑盈盈的回望过去,口中虽是这么说,神色却很平静。 她没有承认,却也算不上否认。 安贵妃心中已经认定阿娆就是慕明珠,可面对自己揭穿她一直来隐瞒的身份,却没有丝毫惊讶。 说明她早就有准备——她看见一群人把一个赝品当成尊贵的小郡主供着,心里一定觉得可笑至极罢!她高高在上的看着那些人为假的慕明珠造势、安排身份时,究竟在做什么打算? 安贵妃看向阿娆的目光中,有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怨毒。 “小郡主瞒人瞒得真是辛苦了!”安贵妃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唇边忽又绽出一抹浅笑。“早些说出自己的身份,也不必在东宫中受苦。既是云南王的掌上明珠,做太子妃都不为过。” 说到这儿,安贵妃忽然住了声。 莫非太子妃病重与此有关? 姜娆——不,是慕明珠想要姜妙死,才故意害姜妙生病?想到姜妙的病越来越重,太医却都束手无策,压根查不出缘故来——阿娆做不到,可是明珠郡主却能做到。 安贵妃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看着闲适淡然的阿娆,不由背脊发凉。 大家都觉得阿娆身份低微、却有一张堪称绝色的容貌,以她不争不抢的低调性子,很是容易拿捏。 无论是王皇后还是自己,就连太子妃也这么想罢!所以才中了阿娆的计,看似柔顺的性子下,不知藏着怎样歹毒的心思和算计! “娘娘,妾身不懂您在说什么。”安贵妃的眼神中已经见了些慌乱,阿娆却愈发从容。她语气认真的道:“太子妃娘娘对妾身可是恩重如山,妾身从没有过非分之想。” 恩重如山。 在自己想要拉拢阿娆时,她就说过这四个字。对待有恩于她的太子妃都能下手,那么对于自己—— 安贵妃悚然的抬头,她似是嗅到一股幽幽的香气。 云南地界上太多奇药诡术,作为云南王府的小郡主,阿娆会这些也并不奇怪!她一个人能从云南颠沛流离的逃出来,纵然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可她竟有能力自保。看她这纤弱的身形,定然不是靠武力,那就只有各种秘药。 自己和她接触的时候不少,谁知道她会不会趁机下毒! “娘娘,您脸色有些难看呢。”阿娆状似关切的凑近,轻声细语道:“是哪里不舒服么?” 安贵妃不听则已,听完阿娆的话,忽然觉得头昏脑涨,心口发闷,很是不舒服。她咬紧牙关,片刻才挤出几个字来:“你这屋子里是什么香料!” “这个呀。”阿娆秀挺的鼻子皱了皱,复又嫣然笑道:“是兰雅郡主送的一味香料,说是云南特有的呢。妾身闻着味道还好,您觉得呢?” 来自云南。 安贵妃蓦地站了起来,脸上的沉稳荡然无存,谁知道是不是什么害人的香料! “慕明珠,你不怕本宫在皇上面前戳穿你的身份,让太子被皇上怀疑有反心么?”她眸光阴沉,素来柔和的声音也透着几分尖利。 阿娆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掩唇而笑:“娘娘,妾身有什么值得被揭穿呢?明珠郡主是在吴家找到的,又是您做主接到了宫中暂住着,此时却说妾身是什么明珠郡主。” “妾身愚钝,竟不懂娘娘的用意。” 安贵妃让自己镇定下来。 如今慕兰雅已经被送出宫去,只有一个假的慕明珠留在琢玉宫。云南王府完全可以翻脸不认账,到时候反咬一口,她们母子在皇上面前就被动了! 慕明珠是事先把这一切都安排好了么,才能如此的淡定自若? 安贵妃越想心里越是没底,也不敢再威胁阿娆。 而她也算准阿娆不敢把这一切就捅到皇上面前去,阿娆也是有所顾忌,所以这些年才隐姓埋名,直到现在也不敢公开暴露身份。 思及此,安贵妃有燃起几分信心。 “你们两人太像,倒让本宫恍惚了。”安贵妃方才的慌乱稍纵即逝,仿佛只是阿娆的幻觉。她唇边重新荡出温婉淡然的笑容来:“本宫也是太关心你们,才胡言乱语了几句。” 若能抓住阿娆的顾忌所在,或许她还能威胁阿娆联手。 安贵妃定了定神,柔声道:“你别放在心上。” 阿娆闻言,在心里哂然一笑,面上却也虚情假意的温声应道:“妾身自是不会。娘娘这些日子就是太累了,妾身还算擅长配些安神的香料,太子妃娘娘用了都觉得还不错呢!” “若是您不嫌弃,妾身就为您配一些?” 她不提还好,想到“病重”的姜妙,安贵妃哪里还敢要她的东西,连忙婉拒了。 见安贵妃几乎是落荒而逃,阿娆笑眯眯的摆弄着腰间系着的香囊,甚是替安贵妃遗憾。 这香味儿明明很好闻,安贵妃却是避之不及。 聪明的人啊,就是容易想得多,可若是想得太多了,反而陷入自己给自己制造的困境中走不出来。 阿娆哼起了小调,让连翘等人把她的各色香料全都拿上来。 太子妃娘娘要离开了,想来以后见面便不会这样容易,她要多做一些送给娘娘。 见到才人心情很好的模样,方才得知阿娆身份不久的的连翘和连枝,看向她的眼神中不由多了几分敬意。 明珠郡主虽是远在云南,可她的名字对于宫中的人来说却并不陌生。 京中亲王们的郡主都没有这样的尊荣,京中谈论起来时甚至连公主们的语气里都有几分酸溜溜的羡慕。 直到她被流寇虐杀的消息传来。 从姜才人才入宫起,她们就见过太子妃身边那个过于貌美的丫鬟,原以为是太子妃给太子预备的人,她却去管了太子妃的私库,三年来踏出院门的时候,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等后来被送到太子身边后,亦是低调柔和、不骄不躁的。 原来姜才人竟是云南王府的小郡主,慕明珠。也难怪那样好的举止谈吐,比起公主们都逞不多让。 哪怕是此时安贵妃上门“兴师问罪”,她竟然也从容不迫,反而是安贵妃乱了方寸。 这样能屈能伸,着实令人佩服。 *** 朝堂上。 周承轩不敢连夜往外送消息,生怕自己的举动被父皇怀疑,只得按捺到了一早才命人去找慕柯容。 此时消息还没传回来,他一夜未眠都在琢磨这件事,直到上朝时,看着沉着淡然的太子和神清气爽的周承珏,心中只觉得烦躁不已。 他只盼着周承珏赶快找出些不利于太子的证据,他再从一旁煽风点火。 慕兰雅突然离开让他极为不安,总觉得一切已经脱开了他的控制。 正所谓祸不单行,这句话应验了。 周承珏确实很快拿出了自己调查的结果,在早朝时当着群臣的面,宣读了自己所查到的。 周承轩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周承珏一条条列出楼晖的罪过,其中一条便是楼晖勾结他舅舅安永良倒卖粮草,数额初步估计便已有上万良银子。 他的话音未落,周承轩只觉得自己已经听到了群臣们的窃窃私语声。 而这件事也必定会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皇子的舅父涉及贪腐,自己怎么能从其中干净的脱身? 只怕外祖家都会被调查,虽说外祖父、舅舅都是谨慎小心之人,可不还是被周承珏抓住了小辫子?若是认真查起来,谁都不能清白。 果然等周承珏说完,父皇的脸色变得难看。 周承庭做壁上观,看着他和周承珏斗了起来。 然而越是这时候他越不能乱了方寸,他挨到了下朝,去了御书房向父皇解释,表明他愿意接受调查,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父皇神色淡淡的,他不敢多言,只得退了出来。 回去后他立刻去了琢玉宫,被人告知母妃还没回来。 他焦灼不安的在殿中走来走去,一面等着慕柯容的消息,一面想着该如何朝中发生的事。 原来周承珏想针对的人是他,并不是太子! 那个时候太子竟还故意做出不满的样子,莫非是在配合着周承珏做戏给自己看?他越想越觉得可能,毕竟自己得到了父皇的支持,周承珏不甘心…… “殿下,娘娘回来了。”正在周承轩出神间,有宫人上前来通传。 他迫不及待的迎了出去,却见他母妃神色也不大好看,本就悬着的心,更加不踏实。难道母妃已经知道了舅舅的事不成? 见他过来,安贵妃欲言又止,等到进了殿中方才迫不及待的问道:“慕柯容怎么说,慕兰雅去哪里了?” 周承轩摇了摇头,低声道:“还没有消息。” “方才我去找了阿娆。”安贵妃闻言,肃容道:“虽说她没亲口承认,可她就是慕明珠,这错不了!” 即便早就有猜测,周承轩还是愣了片刻。 那个有着绝色面容的人,竟然是云南王府的小郡主——这太让人不可思议了,被娇养着长大的小郡主,怎么会让自己陷入那样狼狈的境地? 别人可能不清楚,他们却知道。阿娆当时被姜知瑞纠缠,险些送了命。 “只怕她早就联络上了云南王,否则慕兰雅不会这么轻易被送出宫去,云南王府竟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安贵妃越想越觉得懊恼,是她太轻敌了。“你这时不便出面,你去给你舅舅送信——” 如果不是贪心想争云南王府的人情,就不必伙同慕柯容弄虚作假,自己引火上身。 看样子,母妃还不知道。 周承轩心中一沉,缓缓的道:“母妃,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您。” 第167章 坤正宫。 王皇后也得知了兰雅郡主离宫的消息,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若是明珠郡主出了事她才高兴呢,毕竟把她们接进宫中是安贵妃的行为,一切也都该由她负责。 在朝上珏儿已经把六皇子纵容外家的证据递上去了,后宫中安贵妃亦是会受到牵连。此时琢玉宫越是拉拢云南王府,反而只会让皇上更加的反感他们。 她甚是还许给了宁妃甜头好处,让宁妃在皇上枕边吹吹风。 正在王皇后准备再好好把慧嫔身故之事利用起来时,宫人通传说是三皇子来了。 “母后,儿臣已经把安永良的罪状当众公布了,父皇对周承轩很是不满!”周承珏进来后便屏退了所有服侍的人,满脸喜气道:“周承轩都不敢替他舅父求情!” 王皇后闻言亦是露出笑容来。 “你做得很好。”她赞许道:“你父皇的疑心很重,你的证据也并非捏造。一旦安永良坐实了这个罪名,你父皇自会顺蔓摸瓜的派人查下去,安家就别想安安逸逸的脱身。” 周承珏和王皇后想法一致,可他眼中的笑意很快掩去,正色道:“母后,贪墨这样的事,并不能将安家彻底击倒。” 这也是现在周承轩还能稳住的缘故,即便认了下了这罪名,也能辩解是一时贪心糊涂,甘愿上缴更多的钱财,来弥补过失。皇上纵然生气,看在是皇子外家的份上,或许会网开一面,动摇不了根基。 “你有什么好主意?”王皇后见周承珏虽是面色凝重却并不沮丧,便知道他心中有了主意。 即便是在皇后殿中,周围也并没有服侍的人在,周承珏还是压低了声音,道:“咱们可以告安家勾结敌军,这可是叛国的大罪。” 他的话音未落,王皇后蓦地睁大了眼,忍不住低低惊呼一声。“你是说靖北侯殉国的那一回?” 周承珏点点头,继续道:“没错,当时负责押运粮草的人里,可是有攀附安家的人在。若是在粮草里动了手脚,又把靖北侯的行军路线透露出去——” “珏儿,此事非同小可。”王皇后神色见亦是有了几分激动,然而她愈发谨慎的道:“若是真的能给安家和六皇子定罪,往后皇位就是你的;如果定罪不成还被六皇子反咬一口,那咱们就完了。” “那一役虽是全军覆没损失惨重,可到底帮你父皇除去了心腹大患,要知道如果靖北侯还在,太子的势力会更强大。谁知道……” 王皇后的话没说完,周承珏却已经猜到了她的未尽之言。 谁知道其中有没有他父皇的手笔? 周承珏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母后,如果不赶尽杀绝,以周承轩和安贵妃的性子,必然会反扑,让咱们死无葬身之地。”他不慌不忙的从容道:“与其如此,还不如博这一次。” “即便失败了,儿臣还能站到太子那一边。”周承珏沉声道:“那场战役折损了太子在军中的势力,陈清随和秦铮死了,姜知越废了,太子能释怀么?儿臣成与不成,都是在帮太子的忙。” 听了周承珏的话,原本想要劝他慎重行事的王皇后,也不由住了声,陷入了沉思中。 “你可以在太子面前透出些意思来。”她过了许久,方才轻声道:“姜知越还活着,对咱们是有利的。” 虽是这样说,可她们母子心中谁都没底。 如果姜知越真的有证据,哪怕是知道些什么,恐怕太子也会据理力争,打压周承轩。 “母后放心,儿臣有分寸。”周承珏点点头。 见他已经没有了过去的轻浮毛躁,王皇后到底还是欣慰多过了不安。 “母后相信你。”她拍了拍周承珏的手,柔声道:“琢玉宫不会再有安宁的日子,本宫已经让庆和在庆宜面前透了些意思,果然庆宜神色间很激动。” 用慧嫔的事来打击安贵妃,用西北那场战事打击周承轩,她们母子两个谁都别想逃过去。 王皇后母子二人商议定后,周承珏出宫去安排接触姜知越的事,王皇后则是盘算着该如何利用宁妃和庆宜公主为自己所用。 对他们来说,一切都如暖房中盛放的花朵般。 欣欣向荣,往好的方向发展。 *** 云南王府。 当慕兰雅被半“强迫”的送回来时,夜幕已经完全落了下来。 比起去安贵妃处,她心里更抗拒回王府。 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父王的雷霆怒火,父王那样宠爱慕明珠,如果知道她们恶意欺瞒,甚至还想杀了慕明珠的话——慕兰雅打了个寒颤,哪怕是裹着厚厚的斗篷,仍然觉得寒意逼人。 她从马车上踉踉跄跄的下来时,前来接她的人是赵英。 慕兰雅心底一片冰凉,她不安的攥紧了衣袖,里面还沾着药膏的帕子。 “兰雅郡主,王爷请您过去一趟。”赵英抱了抱拳,声音平静的道。 她忙抬起眼,试图从赵英的表情上判断父王的态度。可赵英一如往昔沉默,她很快移开了眼神,轻轻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往父王的书房走去。 回廊上的琉璃宫灯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可这并不能让慕兰雅放松半分,反而愈发提心吊胆起来。 “王爷,兰雅郡主回来了。” 只听里面听到男子淡淡应了一声,并不能分辨出喜怒情绪来。 慕兰雅提着裙摆,在迈过门槛时险些没站稳跌倒,还是赵英扶住了她。 等到她进去时,父王正坐在书案后,盯着她看,目光深远难测。 “见、见过父王。”慕兰雅强忍着心底的慌张上前行礼,她感觉自己的心快要从喉咙中跳出来了。 慕靖渊静静的看着她。 慕兰雅承受不住压力,还没等自己开口便双膝一软跪到在地上,眸中也见了水光。她哀求道:“父王,是女儿错了,女儿知错了!” 她的哭声在书房中传开,可慕靖渊仍旧沉默着,过了片刻才道:“你错在哪儿了?” “女儿不该骗您!”慕兰雅哭得撕心裂肺,更咽着道:“可是女儿事先也不知道那个慕明珠是假的,女儿真的以为她就是珠儿!” “女儿不是故意要骗您的!” 父王最恨有人欺骗他,自己、尤其是哥哥的所作所为,已经触碰了父王的底线。 眼见慕兰雅伤心欲绝的哭泣,慕靖渊却是无动于衷,也不开口。 她心里越发没底,难道自己认错认得不对?可她也不算撒谎,直到见了姜娆,她才知道谁是真正的慕明珠。 正在她泪眼朦胧中,方才没有离开的赵英,来到了她面前。只听他说了一句“郡主,得罪了”后,便见他捉住了自己的手腕,从自己袖子里拿出了那条手帕。 赵英的动作太快,她没有防备,回过神来帕子已经被拿走了,没忍住尖叫了一声。 那是她要害慕明珠的证据!她还没有机会处理掉! 赵英小心的拎起一角,把它放到了托盘上,送到了慕靖渊面前。 上面沾着的透明药膏,在烛火面前开始渐渐融化,虽是无色无味,却也能清晰的看到痕迹。 这下完了。 慕兰雅绝望的想着,她膝行到了慕靖渊的书案前,哭诉道:“父王,女儿错了,女儿真的错了!” 她该怎么向父王解释?她没想要了慕明珠的命,只要慕明珠不能破坏他们兄妹的计划,只会吃些苦头而已。 父王为何会知道她动手了?一定是慕明珠告状了!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慕明珠跟父王说,父王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想到这儿,她心里的愤怒和委屈已经超过了害怕恐惧。 “一定是慕明珠跟您说了对不对?”慕兰雅索性不再掩饰,她眼底燃起熊熊的嫉妒。“从小您就偏爱她,什么都是向着她。她跟您说我想要了她的命,您就信了!” “我讨厌她!我从小就讨厌她!”慕兰雅再也忍不住,要把这十几年的不甘全部宣泄出来。她尖声道:“您和王妃都把她当做掌上明珠宠着,我们呢,我和妹妹又算什么?” “张侧妃不过是身份卑贱的侍妾,因为慕明珠她能和我娘平起平坐!” “连郡主都是先封了她,才轮到我们姐妹!” 慕靖渊没有说话,心一寸寸冷了。 慕兰雅和慕兰馨并没有记到王妃名下,她们能封郡主,已经是对她们的补偿,可换来的竟是怨恨。 人心不足蛇吞象。 “珠儿直到今日都没有暴露自己身份,你可知道是为什么?”慕靖渊待到她平静下来后,忽然道。 慕兰雅没有等到想象中父王的暴怒,反而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她茫然的睁大了眼睛。 这个问题,从知道阿娆就是慕明珠时,就是她心中的疑惑。 即便是她也得承认,慕明珠若是回云南继续当她的明珠郡主,日子绝对比现在要好。 “当年流寇一事后,我曾将云南边境往外推了不少。”慕靖渊心中满是失望,声音却是波澜不惊。“皇上也起了疑心,直到他得知是明珠遇害,才不予计较。” 慕兰雅愕然,她隐隐猜到了父王想说的话,可她从心底却不愿承认。 怎么可能?慕明珠隐姓埋名,竟是为了顾全大局? 所以她放弃了郡主的身份,辗转流离到了京中,先是给人做丫鬟,又是去做妾? 慕兰雅拼命的摇头,她不信! “你们姐妹中,往日里我是对珠儿偏爱些。”慕靖渊眸中闪过一抹痛楚,沉声道:“可试问你们中的谁,能像她一样?” 她听说过那场冲突的惨烈,慕明珠一个被娇惯着长大的小郡主,竟能有如此的魄力和勇气,她自认做不到。 一路上吃了多少苦,放下郡主的尊严去服侍人,把这个秘密深藏了近八年—— 慕兰雅惊愕之余,羞愧的低下了头。 “请父王惩罚。” 慕靖渊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兰雅虽是嫉妒好胜,却没有对珠儿动杀心。 “你年纪不小了,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慕靖渊过了片刻,方才淡淡的道:“你的郡主封号,本王会请旨废了。” 慕兰雅心中咯噔一声,彻底软倒在地上,失声大哭起来。 “赵英,带她回院子,从现在起,不许和外界有接触。” 慕兰雅忽然想起了自己哥哥,从头到尾,父王一句话都没有提过。“父王,哥哥也是受人蒙骗,他不是故意的——” 慕靖渊却没再听她的话,摆了摆手,让赵英把她带下去。 慕柯容,如果他再执迷不悟,自己也救不了他。 第168章 等到安贵妃离开后不久,太子也回了东宫。 周承庭没让人通报,自己直接撩起帘子走了进去。 只见窗边的条案上放着许多香料,而阿娆正坐在旁边,手中拿着一个香囊,目光却并不在上头,早就飘远了。 周承庭怕吓到她,放重了脚步声,轻咳一声提醒她。 阿娆这才回过神,忙放下手中的香囊,起身站了起来。她迫不及待的问道:“殿下,您回来了!怎么样,周承珏果然在早朝时让周承轩难堪了么?” “周承珏比孤想象中准备得还要扎实。”周承庭微微颔首,牵着她的手到了旁边的软榻上坐下。“安永良跟楼晖勾结的证据确凿,周承轩甚至都没敢替自己舅父辩解。”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阿娆暗暗松了口气。 “安贵妃来过东宫了?”周承庭才回来时便有人告知,虽说安贵妃不足为虑,他仍是怕阿娆会受到伤害。 提到安贵妃,阿娆眸中闪过一抹促狭之色。“来了,却也被吓跑了。” 周承庭挑了挑眉,做出洗耳恭听状。 “慕兰雅一走,安贵妃几乎猜出了妾身的身份。”阿娆唇角微翘,柔柔的笑道:“云南王府的郡主们都擅长摆弄些香料药材,妾身就故意诈了她一下。” 既是慕兰雅手里握着害人的药,没道理慕明珠手中没有。 阿娆笑得又甜又俏,如同娇花一般诱人。可落在安贵妃眼中,就是可怕的食人花了罢! 周承庭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儿,半是宠溺半是无奈的道:“你呀,还是这样调皮。” “她先前可没少折腾妾身,就当时先讨些利钱罢!”阿娆微扬下巴,骄矜道:“妾身才不怕她。” 见到阿娆神采飞扬的模样,周承庭总算放下心来。 “慕兰雅送回去了,还不知道父王要怎么处置她。”屋子里没有宫人在,阿娆安心的窝在周承庭的怀中。“还有慕柯容,如今竟没了动静。” 周承庭将她纤细柔嫩的手指包在自己的大手中,柔声道:“有人比咱们更着急。” 没错,眼下最想找到慕柯容的一定是周承轩。 他们心知肚明,琢玉宫中的慕明珠是个赝品,不久后的接风宴,安贵妃断然不敢让她自己出席。 “孤的阿娆最聪明了,如今安贵妃被架在火上烤。”他轻轻笑道:“送走慕兰雅,那个假明珠便失去了作用。” 安贵妃以为把假的慕明珠严严实实的藏起来,不想被人看出破绽。殊不知这样一来,确实没人见过“慕明珠”,可云南王府也能不认账,拒不承认她就是慕明珠,只说安贵妃把人给换了。 被动的人就变成了安贵妃。 阿娆垂眸浅笑,她不过是将计就计。她算准了安贵妃最喜欢挑拨内斗,派来害她的最好人选就是慕兰雅。 只要慕兰雅进了东宫的门,自己就能将她送走。 “咱们还有宁妃和庆宜公主帮忙,安贵妃在后宫中孤掌难鸣。”阿娆道:“最关键的,还要看三皇子如何能斗倒六皇子。” 周承庭点头,声音极低,更像是自话自说。“自然,孤还要在岳父面前好好表现。” 阿娆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 三皇子能不能把六皇子给斗倒,与自己父王有什么关系? 等她还想再问时,太子岔开了话题,还一叠声的让人把呦呦给抱过来,显然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 不过等到呦呦被抱过来后,阿娆倒也没空再想别的。 看着粉嫩嫩、已经能自己爬的儿子,太子殿下心里总算有了些底气。 岳父见了一定喜欢,到时候看自己也能顺眼些。 只是关于储位的这些糟心的事,还是要快刀斩乱麻,这样才能让岳父放心把阿娆留下。 *** 邀月楼。 周承轩快要找疯了的慕柯容,正满面阴云密布的坐在桌前。 圆桌上无酒也无菜,只堆着满桌的信笺。 “郡王,兰雅郡主自从出宫见了王爷后,就被禁足了。”他的心腹硬着头皮上前回话道:“兰雅郡主是从东宫被送回来的,只怕东宫与王爷早有联系……” 慕柯容闻言,拳头狠狠的砸在了桌面上。 亏得他处心积虑的谋划,把父王千里迢迢从云南请过来——原来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把父王送到了真正的慕明珠面前! 见到宝贝女儿嫁给了太子,父王一定在为太子筹谋,尽快除掉三皇子六皇子! 从来都是这样,父王一切都以慕明珠为先! 他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却听到心腹道:“六皇子也出事了,正在到处找您。” 今日朝堂上的事,在京中的勋贵世家中已经不算是秘密。 六皇子的外祖家身陷贪墨的丑闻中,谁都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而已。安家不可能只有这一件丑闻,三皇子必定穷追猛打。 “前些日子兰雅郡主就给您送过信,说是安贵妃牵扯进了一桩旧年的案子里。”心腹见慕柯容不说话,也不得不继续道:“如今六皇子一派正在风雨飘摇时,您看咱们是不是……” 原本他在父王面前已经背上了恶名,若是再把云南王府给掺和进去,只怕更没好果子吃。 他的心腹和谋士都劝他,不如向王爷认罪,只推说是一时糊涂,知道王爷思女心切,才找错了人…… 慕柯容沉默了许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沉声道:“去告诉六皇子,我要跟他见一面。” 身边的人都有了种不好的预感,还想再劝时,却见慕柯容眼中满是阴鸷。 “莫非事到如今,我还要向摇尾乞怜不成?”他冷笑一声,“到时候慕柯明封了世子,我却连郡王之位都保不住,等到父王死了,我还要向慕柯明磕头不成?” “太可笑了!他慕柯明算什么东西!” 慕柯容满面寒霜,讽刺的扬起唇角。“左右都没有好下场,倒不如放手一搏!” 别人闻言俱是心下一沉,却不敢再劝。 不多时,周承轩便立刻赶了过来。 “慕兰雅是怎么回事,她回去的事,王爷怎么说?”他来不及责问失踪了一日的慕柯容,迫不及待的问。 慕柯容把心腹探听到的情形,如数告诉了周承轩。 “我还没有回去,可父王定然知道了真相。”纵然心中有一股子愤怒撑着,他眼底还是透着些许颓然。“即便我回去认罪,也不过是讲自己的脸面放在地上让人踩罢了!” 他的话音未落,周承轩立刻变了脸色,冷嘲热讽道:“当初二郡王是怎么跟我保证的?转眼出了事,竟当起了缩头乌龟!” “六殿下且别这么说。”慕柯容本就有气,立刻反唇相讥:“您如今的境遇,跟我有什么差别?” 周承轩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 “三皇子怎么会放过这样一个好机会,开弓没有回头箭,大不了就是同太子联手,无论如何都会除掉您——”慕柯容唇角扬起,眼底没有半分笑意。“我若是回去,自然也只能落得如同丧家犬一般!” “你准备怎么做?”周承轩恢复了镇静,沉声道。 慕柯容此时反而冷静下来,坦然道:“自然是助您夺位,等您成功之时,别说世子之位,就连云南王的位置都要换人了。” 起初周承轩还觉得慕柯容在大放厥词,很快他便明白了慕柯容的意思。 他愕然的看向慕柯容。 慕柯容这是想要鼓动他造反么? “不行。”周承轩立刻拒绝道:“眼下我只是与太子和周承珏为敌,如果真的反了,连父皇都容不下我!” 这样得不偿失的蠢事,他才不会做。 周承轩的反应也在慕柯容的意料之中,人还没有被逼到绝境之时,自然难以下定决心。 “六殿下,那就且看着罢。”慕柯容淡然一笑,语气反而平缓下来。“您就等等看,等到您外家的事发酵、等到贵妃娘娘做过的事全都闹出来,皇上还是不是对您疼爱如初。” 周承轩的眸光彻底变得冰凉。 “二郡王这是准备威胁我?”他厉声道。 两人不欢而散。 看着周承轩离开的背影,慕柯容唇角弯了弯。 很快他就会知道自己说的没错,还会找上自己要联手。 这是最后的机会。 *** 当周承珏找到自己时,姜知越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意外来。 “我向来很是敬佩靖北侯,世子和秦世子亦是国之栋梁。”周承珏把姿态放得很低,语气中也透着亲近之意。“当初听全军覆没,连你们都殉国的消息,着实心痛了好一段时日。” “幸而苍天有眼,让世子活着回来。”周承珏试探着着道:“这大抵是天意,让您能替他们报仇雪恨。” 姜知越闻言,面上亦是闪过悲痛之色。 只是双眸看起来仍旧没有神采,治了许久,他的眼睛都没有起色。也正是如此,周承珏正在肆无忌惮的观察着他神色间微妙的变化,试图找出破绽来。 “不瞒三殿下,我始终觉得那场战役有古怪,靖北侯领军打仗已经有二十多载,从未有此大败!”姜知越四两拨千斤,并不给周承珏透实底。“只恨我的眼睛瞎了,已是废人一个,不能再返回北地寻找证据。” 既是姜知越都觉得有问题,那说明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周承珏心中大定,引着姜知越回忆了当日许多的细节,试图从中找出些线索来。 姜知越似是没察觉到他的目的,提起当年的事,只是满面的不甘和愤怒,几次说到伤心处,姜知越险些拍案而起。还是周承珏劝他不可过于激动,这才缓缓坐了下来。 “世子放心,既是我知道了这些,就定然会给死去的将士们一个交代,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周承珏道貌岸然的拍着胸脯保证。 这真真是令人动容呢。 姜知越自是流露出感激之色,连声道谢。 见他上了勾,周承珏故作不经意道:“太子殿下的武功就是靖北侯教导的,与秦世子亦是自小一起长大。想来也在为这件事忙碌,你只管安心治病就是。” 提起太子时,姜知越只语气冷淡的应了一声,面上却闪过一抹嘲讽。 “还有太子妃的病情,你也不用太着急。”周承珏心里暗喜,继续添油加醋道:“太医们正在轮番诊治,还有姜才人在一旁服侍,很快就能好的。” 听到妹妹的病情,姜知越像是再也忍不住一样,问道:“三殿下,太子可还去太子妃殿中?” 这话实则有些逾矩了,自己如何得知东宫的事?姜知越一定也知道,可他还是问了出来,显然是没有别的渠道得到消息,却还心焦姜妙的病情,不得已才跟自己询问。 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周承珏眼珠转了转,换了有些迟疑的语气。“我听母后说过,该是去的罢。每日里姜才人代太子妃去坤正宫请安,倒是没提过。” 果然他的话音未落,姜知越原本轻轻拥着的暖炉的手骤然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阿娆代太子妃去给皇后请安——那么下一步,是不是她也想取代太子妃的位置? 太子的态度也是纵容和默许的? 姜知越的愤怒明显外露了,只是周承珏佯装不知,又安慰了他几句,说了改日再来向他请教,便告辞离去。 见他兴致极高的离开,只见方才还是双眼无神的姜知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见一双清亮的眸子显得人格外精神。 而隔间里,一位蓝衣男子缓步走了出来。 来人竟是周承庭的心腹,纪北南。 “周承珏竟如此心急,不仅想斗倒三皇子,竟还想挑拨我和殿下的关系。”姜知越唇边露出一抹冷笑,对纪北南道:“真真是有些贪心不足了。” 纪北南深以为然,道:“他太自负了些,我会把他今日的话都带给殿下。” 不等姜知越说话,纪北南又笑道:“还没恭喜世子眼睛复明,只是还要辛苦您,再伪装上一段时日了。” 姜知越笑着点点头,道:“你告诉殿下,请他放心。不过我该谢的人可是明珠郡主,多亏了有小郡主,云南王派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好的药。” 如今阿娆的身份东宫的心腹和近臣间已经公开,他们在惊愕之余,也都决心替太子和郡主好好的保守这个秘密。 慕靖渊请来的大夫低调的进入了安远侯府替姜知越治眼,虽是视力暂时还未完全恢复,除了读写仍然吃力,日常的生活已经无碍。假以时日,他就能完全复明了。 眼下他全力以赴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戳穿当年的阴谋,为靖北侯和枉死在战场的将士们正名! 只有做完了这件事,他才能把自己苟活的负罪感,稍稍减轻些许。 第169章 周承珏心满意足的从安远侯府离开后,便立刻派人根据姜知越“无意中”说出的线索,马上去追查与周承轩有关的消息。 他并不关心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重要的是如何从中找到扳倒周承轩的铁证。哪怕只有姜知越情绪激动下才透出的些许蛛丝马迹,也能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将周承轩死死的困住。 而王皇后处,也传来了好消息。 宁妃从家里庶妹口中得知安贵妃鼓动她姨娘要散布太子才人的流言、还有她当初跟邑平侯府五公子的谣言,亦是安贵妃的手笔。得知此事后,宁妃立刻到了王皇后宫中哭诉。 “请皇后娘娘替妾身做主!”宁妃哭得梨花带雨,甚是伤心。“妾身膝下只有一个公主,又如何与育有两位皇子、娘家得势的贵妃娘娘争?” “妾身不过是因为生产时艰难些,这些日子来得了皇上的关心,贵妃娘娘就容不下妾身了?” 王皇后亲自给宁妃递上了帕子,神色间没有丝毫不耐,反而柔声安慰道:“好妹妹,快别哭了。若是哭坏了眼睛,皇上也是要心疼的。” 宁妃这才抽噎着止了泪。 “只是妹妹说的这些,不过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王皇后见她情绪缓和了,才又轻声细语的问:“本宫自然想为你做主,可你要知道,安氏在皇上身边的时候,可比你的年龄都长。正所谓口说无凭……” 王皇后的话音未落,只见宁妃又红了眼圈,神色间满是委屈。“莫非娘娘觉得妾身是故意栽赃贵妃娘娘不成?” “妹妹的品性,本宫自然信得过!”王皇后见宁妃果然中计,情绪变得激动,又好言相劝:“她与皇上情分深些,本宫是怕你闹到皇上面前吃亏。” 宁妃不说话了,眸中却闪过一抹愤然。 见此良机,王皇后又表面上劝、实则挑拨了好些话,宁妃虽是不哭了,神色却与来时的委屈截然不同。 “多谢娘娘好意。”宁妃起身告辞,硬邦邦的道:“您是后宫之主,自是考虑周全,妾身却是见识短浅,好容易熬到现在,不想再委曲求全。” 说完她就离开了坤正宫,带着宫人拂袖离去。 王皇后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眸中的笑意更深了些。 宁妃说的是不是事实,这不重要。只要宁妃肯去皇上面前撒娇、哭诉就足够了,慧嫔之事才被勾起来,皇上正心里难受着,若是皇上新宠的宁妃再去告安贵妃的状,不啻于在皇上的心里再添一刀。 即便是宁妃夸大其词,怀疑的种子早就种下,皇上将信将疑必会对安贵妃有所警惕。 再加上珏儿在朝堂中的作为,安贵妃母子定会招架不住。 到时候,珏儿作为皇上的嫡长子,是栽培扶持的最佳人选。 她很有信心,这一日即将到来。 *** 慧嫔的死始终是周钧禹心上扎得极深的一根刺。 所以当怀疑的矛头都只想安贵妃时,纵然平日里对安贵妃怎样宠信,他也并没有当面找安贵妃质问,而是令人继续调查,直至查出真凶。 正当安贵妃和王皇后斗得水深火热之际,除了太子妃始终都没起色的病,东宫看起来倒是悠然闲适。 这日一早正值休沐,以往太子都会在床上多闹她一会儿,可不仅昨夜早早就睡了,早上太子竟也很早就起身。 当阿娆睡眼朦胧的拥着被子坐起来时,太子已经神清气爽的换好衣裳,此时正站在落地穿衣镜前,整理着仪容。 “殿下,您这是要出去么?”阿娆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道:“天才蒙蒙亮呢。” 周承庭闻言转过身对她笑了笑,道:“不是孤,是咱们一起出去。既是醒了,就起来罢。” 阿娆下意识就想点头,当她回过神来时,不由讶然道:“殿下,今日咱们一起出宫?” “没错。”周承庭走过来揉了揉她的发心,柔声道:“今日暖和,正好带着呦呦咱们去给岳父请安。” 太子的话音才落,阿娆彻底清醒过来。 “殿下,这……”她迟疑着道:“会不会惹出麻烦?” 哪怕她再想带着呦呦去见父王,可她首先考虑的,却仍然是大局。周承庭微微笑道:“放心罢,孤都安排好了。” 见阿娆仍是不大放心,周承庭安慰她:“慧嫔和宁妃都已经让安贵妃焦头烂额,她已经无暇分心。” 阿娆眼中亮晶晶的看着他。 太子俯下身,凑近她唇边讨了个吻,方才直言:“皇上已经预备好兴师问罪慧嫔的死,宁妃的眼泪也哭得皇上心软,还有得知‘骤然得知真相’的庆宜公主,后宫中可要热闹起来了,咱们不如出去躲一日清静。” 阿娆唇角微翘,笑意便染上了眼底。 虽说太子这么说,可她清楚今日太子费心安排、还找出这样的借口带她出宫,只是想成全他们父女亲情。是以阿娆也不再推脱,高高兴兴的起身,打开箱笼让太子帮着她一起参谋衣裳、首饰。 等她收拾妥当,小厨房已经做好早膳送了上来,两人用完后,奶娘便抱着呦呦进来了。 许是太子早就吩咐下去,呦呦已经被裹得严严实实,像是个锦团儿似的。一圈雪白色、没有丝毫杂质的毛领衬得呦呦的小脸儿愈发粉雕玉琢,谁见了都忍不住抱一抱、亲一亲。 太子也特意帮阿娆挑了件带大毛领的斗篷,两双一模一样的漂亮大眼睛同时看过来时,娇妻幼儿在身边,太子殿下只觉得此生再无所求。 马车是一早就在宫门前候着的,太子也没有骑马,陪着她们母子同乘一辆车。 外观大方低调的马车内别有乾坤,四周都被封得严严实实,马车上铺着厚厚的毛皮毯子,小几、卧榻等物都是一水儿的紫檀木,进去后只觉得里面一阵暖洋洋的,却不见烟雾。 小几上茶水、果品糕点都是阿娆平日里喜欢的,余下就是呦呦要使的东西。 眼下他们能名正言顺直接过去的只有安远侯府,只能让云南王迁就他们,请他来安远侯府相见。 在得知阿娆的身份后,尤其是云南王派来的人治好了姜知越的眼睛,陈氏在愕然之余更有些后怕。 姜知越安慰她,阿娆是个知恩图报的,让她待阿娆的态度像往日般亲切就可以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 当知道太子和阿娆要在侯府跟云南王见面后,她早早就安排妥当了。清理院中的闲杂人等,让正院的消息一点儿都传不出去。虽说东跨院没人住,她亲自看着人收拾干净,烧上地龙后,重新布置了一番。 慕靖渊思女心切,得知阿娆要过来时,早早的就到了侯府。 等到丫鬟送信,说是太子和姜才人到的时候,慕靖渊已经枯坐了快半个时辰,他忙站了起来,快步迎了出去。 阿娆和太子已经走到了院子里,院子中服侍的人俱是陈氏的心腹,见状早就识趣的退了出去。 “父王!”虽是前不久才见过父王,可阿娆还是忍不住眼圈发红。 慕靖渊看着并肩走来的太子和珠儿,两人走在一起,倒可以称作一对璧人,很是相配。若不是太子先有了太子妃,珠儿又是身份不高时跟了太子——那便再没有半点遗憾。 “见过王爷。”周承庭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礼。 原本看向女儿满是疼惜宠爱的目光,转到太子这儿便不由冷淡了几分,只是顾忌阿娆在身边,慕靖渊并没有表露出来。 “父王,您看女儿把谁带来了?”阿娆俏皮的眨了眨眼,让开了些距离。 连翘稳稳当当的抱着呦呦,蹲身给慕靖渊行礼。“小郡王给外祖父请安了。” 突然见到外孙,素来冷峻沉稳的云南王眼中顿时迸发出亮光来,他面上是没有掩饰的激动,忙走上前去,直接忽略掉旁边神色殷殷的太子。“这就是呦呦?真好,真好!” 昔日锐利的目光此时已经变得慈爱,他看着呦呦粉嫩的小脸儿,舍不得移开眼睛。 “快、快进屋,外头冷!”慕靖渊想接过来抱一抱,却又收回了手。他忙催促着道:“别在外头把孩子冻着。” 一行人进了屋子,这短短的一段路,慕靖渊的目光竟没从他身上离开。 呦呦也很给面子的朝着慕靖渊挥舞着他的小手,只是他穿得太厚,动作有些笨拙,看不大出来。可慕靖渊并不在意,只要看到呦呦睁着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天真无邪的朝着他笑,他的整颗心都化了。 连翘识趣的去外头候着,照顾呦呦就由太子和阿娆动手。 见太子动作娴熟的帮呦呦脱外头的衣裳,抱孩子的姿势也并不生硬,云南王对他总算也见了笑模样,看他顺眼了许多。 周承庭自知要抓紧机会讨好岳父,忙把呦呦抱给了岳父。 “跟你小时候像极了。”慕靖渊从太子手中小心翼翼的接过了呦呦,侧过头对阿娆笑了笑:“这双眼睛……” 话没说完,慕靖渊忽然住了声,眸中流露出一丝悲伤来。 正所谓外甥肖舅。 呦呦确实像极了珠儿,可当呦呦甜甜的笑着乖巧的待在自己怀中时,他却觉得呦呦更像是另外一个人。 “真像你哥哥。”慕靖渊看着呦呦,宛若叹息的道。 她的哥哥? 阿娆意识到父王口中的哥哥,定然不是慕柯明,只怕是她同母却夭折的哥哥—— 话到了嘴边,阿娆却仍是笑着,没有追问。 那一定是父王最深的伤,如果父王想要瞒着她,她便暂且装作不知道罢! 周承庭见状,悄无声息的走到了阿娆身后,轻轻环住了她的腰。 无论何时,他都会陪她一同面对。 第170章 等慕靖渊回过神来,见阿娆面上神色未变,忽然觉出一丝不对劲。 从见面开始,珠儿竟没有问过王府里亲人的情况,她向来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这太奇怪了。纵然慕柯明、慕兰月都来过京城,可张侧妃她已经是近八年未见—— 慕靖渊的心缓缓沉了下去,只有一种可能,珠儿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父王,您抱着呦呦累了罢。”阿娆见父王脸上的笑容凝固、久久不语,便贴心的道:“我来抱他。” 听了她的话,慕靖渊才像是从另一种沉思中醒过神,看向她的目光也添了几分愧疚。 珠儿的眸子清澈一如往昔,仍然满是信任和依赖。 大人们神色间都有几分凝重,呦呦似是觉察到气氛不对,扁了扁嘴就要哭。 “呦呦乖,不哭不哭。”慕靖渊依言把呦呦送到了阿娆怀中,阿娆声音轻柔婉转的吟唱着小调,那眉目低垂的温柔模样,令他不由恍惚了片刻。 珠儿很像她。 呦呦安静下来后,阿娆把呦呦交给了太子照看。还没等她开口,慕靖渊看着她,笑容中添了些许苦涩。“珠儿,是父王对不住你。” 自己瞒了珠儿十九年,如果不是这次分别,可能他会一直瞒下去—— “父王,我知道您有自己的苦衷,不如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您再慢慢告诉我。”阿娆懂事的道。 虽然早就从诚王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可阿娆心里还是存着一丝侥幸。或许她的亲娘和哥哥,还在某个地方好好的活着。 她害怕听到真相。 慕靖渊只感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刺中,他多希望自己能给珠儿想要的回答。 阿娆笑了笑,眸中闪过一抹难掩的失落。父王的沉默,已经告诉了她。 “父王,您这几日腰伤已经全好了吗?”阿娆忙转移话题道:“殿下替您寻了些新的方子来,您不妨试试。” 在一旁抱着儿子不敢插话的太子殿下终于有机会表现,恭敬道:“王爷,您可以试试。” 慕靖渊终于正眼看向太子,当着女儿面,他自然不会为难太子让珠儿伤心,唇边浮起淡淡的笑容,应道:“劳烦太子殿下惦记。” “您是长辈,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周承庭神色殷勤。 慕靖渊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感觉到父王和太子间的气氛有些古怪,可眼下却也能说得上融洽。阿娆见父王又把呦呦抱了过来,忙在一旁说了些呦呦的趣事,太子殿下也时不时做补充。 呦呦虽是听不懂,咿咿呀呀的偶尔能蹦出单个字来,就足以让三个大人眉开眼笑。 凝重的气氛总算轻松了些。 “珠儿,兰雅我自会请旨撤掉她的封号,把她带回云南。”慕靖渊已经恢复了常色,语气虽是漠然却也隐约感觉到心痛。他冷声道:“至于慕柯容,眼下他借着六皇子的势力躲在了京中,我让赵英带人去找他。” 阿娆轻轻点头,见父王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心里也有几分怅然。 “殿下请放心。”慕靖渊侧过头,对太子正色道:“如果慕柯容触犯国法,犯上作乱,本王绝不会姑息。” 周承庭忙道:“王爷高风亮节,秉公无私,我久仰大名。” 怎么感觉太子有点刻意恭维父王? 等到从安远侯府离开,在回宫的路上,阿娆也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只是被太子含糊了过去。 “殿下,在我父王面前,您一直称呼他为王爷么?”阿娆迟疑了片刻,看似不经意的道。 太子殿下心里苦。 他倒是想跟着阿娆叫“父王”,或者“岳父”,却又怕云南王觉得他油嘴滑舌,仿佛要逼着云南王认可他似的。 “您是不是——”阿娆见太子面露难色,忽然福至心灵道:“您别担心,父王还是很好相处的。” 太子殿下动作略显僵硬的点了点头。 不过,云南王虽是上次说不会帮他,只看他自己的能力,却因为心疼女儿,仍然在暗中出力。 “咱们今日过去,岳父很高兴。”在阿娆面前,太子倒是叫得顺口。他低头看着阿娆怀中的儿子,欣慰的道:“哄得外祖父开心,呦呦功不可没。” 阿娆还没说话,只听太子又道:“等以后咱们请岳父来宫中小住,就能常常见到了。” 太子口中的“以后”,是要等整座皇宫中由他做主之时罢! 她笑着应了。 *** 琢玉宫。 安贵妃的日子愈发难过起来,好不容易等到皇上过来,却是为了宁妃的家事质问她。 “皇上,妾身没有想害宁妃妹妹的心。”安贵妃心中恨得咬牙切齿,却慌忙解释道:“不知妾身和宁妃妹妹哪里有了误会,妾身去解释清楚就是了。” 周钧禹本就因慧嫔而怀疑安贵妃,如今又有宁妃哭诉告状,他对安贵妃的疑心更重了些。 “朕这些日子来,确实去重华宫中多些。”周钧禹神色冷淡的道:“宁妃生产时摔倒,导致了难产。当时太医就跟朕说,宁妃情况凶险、九死一生。” “幸亏朕瞧见了,若是朕不在她身边,只怕她就成了第二个慧嫔!” 听了周钧禹这诛心的话,分明是在给她定罪,安贵妃哪里还坐得住。 她二话不说,先在周钧禹面前跪下了。 “皇上明鉴!”安贵妃红了眼圈,眸中闪着水光道:“妾身从入宫来就得到皇上的宠爱,又替皇上育有两个皇子,一路顺风顺水,对您只有感恩,怎么会去害人?” “妾身从来都是尊敬皇后娘娘、和宫中的妹妹们和睦相处,只求不让皇上在忙于政务的同时,还要为后宫中的事操心!”安贵妃见周钧禹似是无动于衷,心中一慌,声音也有几分不稳。“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两位妹妹膝下都是公主,妾身为什么冒着风险去伤您的心?” 若是往日,安贵妃的泪水、贴心的话早就让周钧禹心软,可今日似乎都失去了作用。 他铁了心要追查。 “只要她们都好好活着,以朕对她们的宠爱,总能生下皇子来。”周钧禹眼神冰冷,寒声道:“只有她们死了,才能彻底消除隐患。” 这话他本是临时想到用来诈安贵妃的,可说出口后看到安贵妃慌乱中垂下的眼,心中微动。 “皇上,您着实冤枉妾身了!”安贵妃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喉咙,可她连哭声都没有停顿,竭力保持镇定。她哭诉道:“妾身并不敢这么想!” 皇上的怀疑也只能是怀疑而已,若是有证据,早就摆到她面前治罪了。 想到这儿,安贵妃决心再为自己辩解。 可周钧禹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朕看在轩儿和昱儿的面子上,暂时不会对你怎么样。”周钧禹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安贵妃。“若是朕查出果真与你脱不开干系——” 点到为止,周钧禹很快拂袖离去。 只剩下安贵妃望着他的背影,长长的护甲戳破了手掌,满面的怨毒不想再去掩饰。 她不会就这样轻易认输! *** 朝中的平静由三皇子打破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被三皇子揪出来的人越来越多,虽说看起来都是六皇子一派,可周钧禹不能再任其发展。 他本意是通过周承珏来敲打周承轩,却没想真的毁了周承轩,亦或让安家彻底倒台,这样只会让太子坐收渔利。 可是周承珏这回不仅来势汹汹,行事却还分外缜密,针针见血,简直不像是他的风格。 周钧禹终于急了,在早朝上喝止了周承珏的行为。 “你办案认真朕很是欣慰。”他先是称赞了周承珏一句,随后指责的话便如疾风骤雨一般落下。“可若是趁机借着查案的机会排除异己,便是辜负朕对你的信任!” 原本准备好一篇折子要上奏的周承珏,愣住了。 父皇这是有心袒护周承轩! 他心中的愤怒被点燃,正要据理力争时,却发现父皇的眼中满是警告之意。 当着朝臣的面,他到底还是迟疑了。 如果闹得太难看,父皇真的当众翻脸,那些中立的朝臣,就会看清风向站队,只怕连站在他这边的人都会动摇! 眼看就能扳倒周承轩,这让他怎么甘心? 正在僵持间,一直保持沉默的太子站了出来。 “父皇,儿臣觉得三皇弟做得没错。周承庭一身玄色的太子朝服,长身玉立,英俊的面庞沉稳从容。他朗声道:“事情查清楚,也能还六皇弟一个清白,还涉案朝臣的清白!” 周钧禹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皱了皱眉,对太子的态度仍是称得上温和。“太子作为长兄,希望兄弟间和睦自然是好事。只是三皇子到底年轻些,朕自会派得力的人去查。” 在一旁的周承轩悬着心,就等着周承珏铩羽而归,他才能松口气,偏生太子又跳了出来! 不过也好,太子插手,父皇自然会袒护他。 若是放在以往,太子在众人面前也会给皇上面子,做个父慈子孝的假象。 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周承庭却仍是站着没动。 “父皇,儿臣还是觉得三皇弟查得很好。”周承庭不卑不亢道:“查楼晖的同时也正在解开四年前的真相。” 不等周钧禹说话,周承庭抬头望着他,神色坚定。“四年前靖北侯在西北战败,西征的中路将士们全军覆没,至今只有姜知越得以活着回来。定北侯显然与当年的事有关系,除了三皇弟,朝中竟无人察觉。” 周承珏还没来得及高兴,心便沉了下去。太子这不是支持他,怕是要拿他当枪使。 “儿臣当时就觉得奇怪,靖北侯用兵向来谨慎,没有把握不会轻易出兵。”周承庭掷地有声道:“还请父皇允许,查明当年的真相,告慰殉国将士们的在天之灵!” 四年前他没有证据,只能选择忍而不发,等待时机行动。 此时此刻,他终于能为死去的靖北侯和将士们正名。 周钧禹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第171章 原来如此。 难怪太子在周承珏提出要重审定北侯一案时保持沉默,竟是为了等着这一日。 不对。 或许从太子接手定北侯的案子时,就故意留下了蛛丝马迹。他没有彻查楼晖并不是因为自己安排了人掣肘他的行为,他目的就是日后让周承轩和周承珏再起纷争。 借着周承珏之手,在朝堂上重提此事。 一切要追溯到四年前,太子平静的接受了陈清随决策失败、全军覆没的消息,接受了他在军中势力被折损得七零八落这个事实。 其实他从未放弃过! 周钧禹看向太子的目光变得锐利。 方才振振有词的周承珏亦是心头猛地一跳,还来不及惊喜,旋即他发现自己陷入困顿之中。 这不是自己在设下圈套、想要扳倒周承轩,这是太子在借自己的手,要重新调查四年前的事。或者说,太子早就有了结果,只是借自己之口来宣布。 偏生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西北一役折损数万将士,俱是国之栋梁,不止太子难受,朕亦是心痛万分。”周钧禹迎着太子平静的目光,竭力压制住内心的暴戾之气,沉声道:“朕会派人去查!” 当着朝臣的面,周钧禹已经没办法巧言令色的逃脱。 “父皇英明!”周承庭神色间没有半分激动,仿佛这件事本就该如此,只是迟了些。 此情此景,没人敢再说话,早朝也匆忙间就散了。 太子没着急离开,叫住了周承珏。 “三皇弟可不要辜负父皇的期望。”周承庭如同寻常人家的兄长般,态度温和关切。 周承珏面色不虞,他被太子利用了。不辜负父皇的期待,是别让太子不高兴罢? 如果继续追查,就是帮着太子跟父皇做对,自己断没有登上皇位的机会。如果不追查,放过了周承轩,他定会疯狂的报复自己—— “有个好消息,孤还没来及告诉你。”周承庭没有在意周承珏的纠结,温声道:“三皇弟的妻儿回来了,是时候告知宗□□,给孩子上玉牒,到底是正经皇孙……” 他的话音未落,周承珏像是听笑话一般看着他,道:“太子殿下这是什么话,臣弟愚钝。” 周承珏这段时日称得上洁身自好,要提防有人从女人的事上下手,毕竟他已经在王莹身上吃过亏——王莹! 想到这儿,周承珏脸色微变。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王莹离开前确实怀了身孕,可是母后分明已经派人处理了此事! “看来三弟是想起来了。”周承庭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太子这才心情不错的离开,只剩下周承珏脸色灰白的站在原地。 然而内心绝望的人不止他一个。 周承轩追到了御书房,想找父皇解释,可得到的回答却是皇上不见。 “六殿下,您还是先回去罢。”副总管太监刘青山面上透着几分为难之色,平日里他受安贵妃母子恩惠不少,可眼下皇上正在气头上,他也不敢出言相劝。只得对周承轩道:“等到皇上想见您时,自然会召见您的。” 周承轩心底一片冰凉。 哪怕是父皇狠狠的责骂、训斥他,也好过晾着他、不理他。 或许父皇已经准备好放弃他。把他推出去,所有罪名都给他安上,好给太子 想到这种可能,周承轩踉跄了一下,脚步有些不稳的离开。 他不甘心,他不可能会放弃! *** 朝堂上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后宫中。 太子突然插手,是她们始料未及的。安贵妃不敢轻举妄动,原本她身上的嫌疑还没洗干净,若是做错了反而更令皇上怀疑。 相比之下王皇后则没那么多顾忌。 她立刻让人把周承珏叫了进来,询问当时的情形。 可当他过来时,王皇后惊讶的发现儿子的脸色十分难看,难道事情真的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情形? 不等她问话,周承珏抬眼,用质问的语气道:“母后,王莹的事您可处理干净了?” 王皇后闻言心里有了不祥的感觉,她立刻回道:“母后已经派人看着王莹喝下堕胎的药,也看着那团血肉从她身上落下来——” “母后说的千真万确?”周承珏咬牙切齿道:“太子方才亲口告诉我,王莹并没有堕胎,还已经生下了孩子!看样子,王莹不在王家的庄子上,反而在太子手上!” 这怎么可能? 王皇后头一个反应便是不信,她派去监督的人可是自己的心腹,不可能被任何人收买! “王莹好歹是王家的人,也是太子害得她身败名裂,她怎么可能会去帮太子?”王皇后急促的道:“她恨太子还来不及!” “儿臣已经命人去把王莹带过来。”周承珏冷声道:“是与不是,一问便知。” 而结果注定要让她们失望,王莹此时正在太子的别院中,看着怀中的儿子被养得很好,白白嫩嫩的模样让人怜爱,她终于松了口气。 “还请纪统领转告太子殿下,我答应过的话不会反悔。”王莹对着纪北南道:“希望殿下也能兑现他的承诺。” 纪北南看了一眼王莹,痛快的应下。“王姑娘放心,殿下自然一言九鼎。等到三皇子封王后,小公子会被立为世子。如果三皇子有什么不测,小世子也会继承他的一切。” 王莹欣然行礼称谢。 “此时三皇子、王皇后一定找我找得都快发疯了罢!”她唇角微翘,眸中是将要大仇得报的畅快。“我也该去见见他们了。” 纪北南点点头,吩咐左右道:“保护好王姑娘,送王姑娘进宫。” 王莹的安全是一定要保证的,有她和孩子在,便是王皇后和三皇子想要混淆东宫血脉的铁证。 等到安排好王莹的事,纪北南便立刻回东宫复命。 太子正在陪着小郡王玩耍,姜才人在一旁正摆弄着药材香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模样,看不出半分才搅得朝中、宫中不得安宁、风波骤起的样子。 “只怕王皇后很快会来东宫兴师问罪,在宜芝院加派人手。”周承庭很坦然得让儿子爬到身上、抓着他的发冠做玩具,还要伸出手来护着他,小心别让他摔下去。 纪北南想笑有不敢笑,生生把笑给咽了回去,声音略显古怪的应下来。 阿娆见状,也在一旁抿嘴笑了笑。 等纪北南离开后,太子这才松了神色,低低痛呼一声,对看好戏的阿娆求饶道:“还不快过来帮忙。” 呦呦见自己娘亲起身过来,这才放过了自己爹爹,张开手又要抱。 “这孩子。”太子殿下整理好自己的仪表,回头看到那两个拴在他心尖儿上的人,两张一样的笑脸齐齐看向他时,心里早就柔软成一汪水。 所幸苍天待他不薄。 *** 得知父王命赵英在派人找他时,慕柯容也曾犹豫了片刻要放弃,可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的动摇。 慕柯容自知已经犯下这许多过错,回去活得甚至不如没受封的兄弟有尊严。他和慕柯明斗了这么多年,慕明珠又成了太子的人,等到父王死后,他们兄妹还不知道会怎么折磨他,折磨他娘和两个妹妹。 他已经无法回头,甚至还极力鼓动周承轩造反。 尤其是在得知琢玉宫的困境后,他就安心等着周承轩来找他。 果然没过多久,在他才听说朝中出事的当晚,周承轩便上门了。 他们才入京时见到的意气风发的六皇子,如今竟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脸上尽是疲惫和颓然之色,然而隐藏得更深的,却是不忿和戾气。 “殿下现在可觉得我的话有理?”慕柯容眼底闪烁着疯狂的光,手上倒茶的动作却愈发从容。“依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有埋怨的功夫,倒不如真刀真枪的去拼。” 周承轩眸中闪过迟疑,却没有立刻反驳慕柯容的话。 “这包药粉,入水无色无味,不会令人察觉。”慕柯容见时机已到,用了诱惑般的语气道:“趁着现在皇上还没有戒备——您和贵妃娘娘在宫中的人脉,断不可浪费了。” “你好大的胆子!”周承轩这次没再沉默,闻言几乎是拍案而起。“想要我背上弑君弑父的罪名?” 他的勃然大怒在慕柯容眼中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周承轩在乎的不是皇上的死活,而是他自己的名声——只要动了这份心思,事情就好办多了。 慕柯容微微一笑,沉着道:“殿下此言差矣,背上骂名的怎么会是您,您可是要君临天下的,自然身上不能沾上半分污点。” “太子殿下,才是跟皇上有深仇大恨的——名义上的父子、实则叔侄两个。” 周承轩闻言,眼前一亮。 “这种药粉是云南特有的药材做成的,且都极为罕见,只有王府才有一些。”慕柯容继续道:“且太子身边现放着一位云南王的心肝肉,这是天助殿下您啊!” 太子因先帝驾崩记、靖北侯殉国一事深恨周钧禹,云南王则是早有野心,故此太子和云南王府联手,要鸩杀皇上。 多么完美的理由,让人挑剔不出什么来。 周承轩的心情渐渐平和下来。 “二郡王说的是,这天下谁不知道太子与父皇不和?”他唇角微勾,声音愈发缓和。“太子忍到今日,终于要暴露他的真面目了。” 两人相视一笑,在彼此眼底映出了对方略显疯狂色神色。 “云南王慕靖渊犯上作乱,罪孽深重当处以极刑。”周承轩许诺道:“到时候,二郡王便名正言顺的成为下一任云南王!” 慕柯容顺势跪地称谢。 不是他不忠不孝,是父王偏心才将他逼到绝境。 “此事我还要回宫后与母妃商量,二郡王且先在此处住着。”周承轩对他并不能完全放心,交代道:“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这里的人就是。” 慕柯容猜到他的顾忌,顺从的应了下来。 周承轩没有再多停留,一扫先前的积郁之色,立刻策马回了宫中。 此事宜早不宜迟。 第172章 琢玉宫。 安贵妃得知在这紧要关头周承轩没有来找自己,而是出宫半日方回,便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眼下的形势对她们母子极为不利,自己在后宫中已是四面楚歌,轩儿更是随时有可能被皇上舍弃——她攥紧了手中才卸下的凤钗,不过是短短数日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等到周承轩来到琢玉宫时,已经到了快要落钥的时辰。 “母妃,儿臣有话对您说。”周承轩神色匆匆,直接屏退了安贵妃身边服侍的人。 安贵妃还能勉强沉得住气,等着他开口。 “母妃,儿臣去见了慕柯容。”周承轩看着安贵妃,眼底那抹狂热始终没有褪去,他压低了声音道:“他想要协助儿臣,快刀斩乱麻。” 慕柯容至今不敢回云南王府,这安贵妃是知道的。他自己已经是丧家之犬,还想着给轩儿出主意——安贵妃唇边透着一抹冷笑,定然不会是什么高明的主意。 “他怎么说?”即便如此,安贵妃还是淡然问道。 周承轩眸光微闪,把今日同慕柯容商量的事情如实告诉了安贵妃。 果然母妃听说后,立刻皱紧了眉头。她摇了摇头,连声道:“不行,这太莽撞了!这是没有回头路的绝路!” “母妃,太子既是已经查到楼晖和那件事脱不开干系,只怕也对舅舅起疑了!”周承轩劝道:“如果为了平息太子的愤怒,父皇极有可能把儿臣推出去做挡箭牌!” 说到这儿,他的神色再度激动起来。“成年皇子中,有实力争一争皇位的是儿臣和周承珏。可底下还有几个年纪小的皇子,如果父皇想要再栽培一个……” 虽说他还有个弟弟周承昱深得父皇喜爱,可若是皇上厌弃了母妃,只怕也不会有被扶持的机会。 “还有宁妃。”周承轩虽说并不想在母妃的伤口上撒盐,也只得硬着头皮道:“宁妃如果日后生下皇子,父皇会怎么想还很难说!” 安贵妃的脸色微沉,却没有立刻反驳周承轩。 “即便你说得有理,可这风险实在太大了!”沉吟片刻,安贵妃方才缓缓道:“你可曾想过失败的结果?” 周承轩神色一凛,旋即正色道:“母妃,儿臣不想坐以待毙!” “慕柯容亦是孤注一掷。”周承轩咬牙道:“儿臣觉得这计划缜密,不会有问题的。” 安贵妃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还要在观望。 周承轩劝不动她,暂且先把要把药粉交给了安贵妃保管,而安贵妃没有拒绝,让他也松了口气。 “轩儿,并非母妃不信你,此番事关重大,关系到咱们母子三人的命运安危,母妃不得不谨慎!”末了,安贵妃又温声道:“母妃会斟酌着办的。” 事已至此,周承轩暂且偃旗息鼓,依言退了出去。 不过他已经做了准备,等到慧嫔的事情一旦败露,只怕母妃就能下定决心了。 母妃看不穿,他早就看透了,这一切就是周承庭在暗中推动的。 他不会就此认输,他的命运只掌握在自己手中。 周承轩想到这儿,又赶在宫门落钥前,出宫把姜知瑞叫了过来。如果想编个完整的谎言,阿娆——也就是真正的明珠郡主,在安远侯府的生活经历很重要。 望月楼,雅间。 姜知瑞近几日才回京,正巧遇上了安贵妃母子出事,也怕被牵连,故此一直没有主动去找周承轩。 这次周承轩派了心腹相邀,他不好拒绝,便依言赴约。 “还记得在云南王如今前同你说过的话吗?”周承轩神色闲适,看不出丝毫身处困境的模样。 姜知瑞目露疑惑之色。 “就是许诺你娶明珠郡主后,等太子被废时,阿娆也会送给你。”周承轩出言提醒。 他这才恍然,原来是这件事! 眼下明珠郡主还住在琢玉宫中,莫非六皇子还想胁迫云南王联手不成? “如今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嫁给你的人,正是你的心上人。”周承轩看着他,满面笑容道:“你不必担心要娶自己不喜欢的人了。” 周承轩的话把他弄糊涂了,这是不需要他娶明珠郡主了? 这些年来,除了他对阿娆的兴趣是六皇子知道的,他哪里还有别的心上人? 吊足了姜知瑞的好奇心,周承轩才慢悠悠的道:“阿娆就是明珠郡主。” 姜知瑞愕然。 他觉得有种不敢置信的震惊,可震惊之余,往事重新浮现在脑海中,他竟也觉得解开了先前的疑惑。 阿娆无论如何安静低调,她身上的光芒却是掩盖不住的,不仅仅是她的美貌,还有她的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当时他一心觉得,阿娆是要给姜知越做妾,才被陈氏精心教养过。 万万没想到,她竟是云南王的掌上明珠! “殿下,慕柯容不是已经带着从吴家找到的慕明珠进京了,云南王也认可——”他困惑的道。 周承轩微微一笑,轻描淡写的解释了云南王府的旧事。 “阿娆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你要娶她,也算不得吃亏。”周承轩道:“等她恢复了郡主的身份,再风光的嫁给你。” 姜知瑞越听越觉得心底生寒,阿娆是他非要不可的执念,可如今六皇子告知得如此详细,他知道得太多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再想要阿娆,不仅仅是个战利品那样简单。 虽说自己早就站队六皇子,可并不想跟着他送死。姜知瑞甚至有一瞬间,想要放弃。 周承轩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去年山体崩塌,险些导致阿娆丧命,如果云南王知道了他的宝贝女儿差点被你害死,会作何反应呢?”周承轩从容道:“还有你曾经强迫她给你做妾,阿娆殊死抵抗才逃了出去,你以为她会放过你?” 姜知瑞咬紧牙关,沉默了半晌。 “殿下需要臣做什么?” *** 果然如太子所预料的,王皇后怒气冲冲的到了东宫兴师问罪。 她不敢直接质问太子,太子妃又“病着”,是以王皇后直接到了宜芝院。 阿娆正在绣香囊,见王皇后面色阴沉的快步走了进来,唇畔带笑的起身行礼,就像无事发生过一样。 王皇后恨得牙根痒痒。 “都给本宫退下!”这样丢人的事情,自然不能当着宫人的面宣扬,王皇后趾高气昂道。 可她没料到的是,她吩咐完后,阿娆房中服侍的人竟没有一个离开的,虽是低眉顺目的垂首站着,却胆敢违抗皇后的命令。 王皇后心里本就窝火,见状更是暴跳如雷道:“本宫的话,你们竟然不从?”她目光凶狠的扫过一众服侍的人,最后落到了阿娆身上。“好、好一个太子才人!” 阿娆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她轻声细语道:“娘娘见谅,这是在东宫,不是坤正宫。” 这话相当于火上浇油了,王皇后想要厉声呵斥,可阿娆仍是淡然自若的模样,只会自取其辱罢了。 “本宫有话跟你说,你让人先退下。”王皇后压着火,忍气吞声道。 既是王皇后开了后,阿娆便也给她两分颜面。她摆了摆手,结香等人退了出去,连枝和连翘却仍然站在阿娆身后。 “连翘倒茶。”阿娆笑眯眯的道:“娘娘请坐。” 王皇后也认得这两个是太子的人,且阿娆神色坚定,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她只得暂且忍耐。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样折腾了一番,王皇后再大的怒气也被消磨了不少,她紧盯着阿娆,质问道:“王莹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莹在太子手中,被太子的人带到了周承珏面前,摊牌之后却又离开。 “一切都如三皇子跟您所说。”阿娆不慌不忙道:“王姑娘替三皇子诞下了长子,妾身还没来得及恭喜您呢!” 王皇后狠狠拍了旁边的高几,连翘才送上来的茶水,都溅了出来。 “三皇子见过小皇孙了罢,妾身听说小皇孙生得甚是可爱呢。”阿娆似乎对王皇后的愤怒恍若未觉,自顾自的道:“小皇孙也该尽快上玉牒,方才能尽快进宫,和皇上、娘娘共享天伦之乐!” 这便是威胁了。 “别以为太子控制住王莹,不知道从哪里弄出个野种来,就可以栽赃到三皇子身上!”王皇后怒不可遏的替周承珏狡辩,呵斥道:“本宫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证据!” 阿娆柔柔的笑了笑,温声道:“娘娘稍安勿躁,太子敢这么说,自然能让宗正府认可小皇孙的身份。王姑娘是怎样从宫中离开的,您心知肚明,皇上也很清楚。” 如同当头棒喝一般,王皇后想要狡辩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怪不得太子肯轻描淡写的揭过,并不追究——不仅仅是要换取查案的机会,更是要抓住她们母子的把柄! “娘娘,王姑娘给三皇子添了小皇孙,您该高兴才是。”阿娆看王皇后沉默,道:“亲上加亲不说,太子都不追究王姑娘的过错,正好择吉日把亲事办了。” 王皇后的目光霍然锐利起来。 这些话是太子授意么?是在告诫他们,让他们退出皇位之争? “三皇子和太子殿下是兄弟,太子殿下胸怀宽广,如果三皇子肯回头,殿下也不会因过去那点子小事斤斤计较。”阿娆迎着王皇后的目光,淡然道。 如果他不肯回头,是不是太子就要计较了? 王皇后死死的盯着阿娆看了半晌,随后便一言未发的从东宫拂袖离去。 阿娆唇角微翘。 连翘和连枝送了出去,回来时连翘忍不住问道:“如果三皇子一意孤行的话……” 连枝摆了摆手,见四下无人,才低声道:“不是已经有了小世子么,到时候直接封王,谁不夸咱们殿下仁德呢?” 端得看三皇子是不是识趣了。 第173章 王皇后回到坤正宫中,自是暴跳如雷的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好不容易他们母子才翻身,眼看就要把周承轩给扳倒了,却被太子横插一杠。 当她冷静下来时,把今日同阿娆的话忍耐着又细想了一遍,忽然觉得遍体生寒。如果太子真的能证明王莹生的孩子就是珏儿的,就算不想认,别人也会认为那个孩子是珏儿的继承人。 太子偏偏在这时候提出来,只怕是要逼着珏儿站队。 若是珏儿不答应,一意孤行跟太子对着干……往后太子控制一个幼童,可比封珏儿为王更容易些! 太子是存了这个念头么? 王皇后越想越是心惊,一叠声的让人去请周承珏。 散朝之后,周承珏面沉如水的到了坤正宫。 “珏儿,可曾跟太子谈过了?”王皇后屏退了服侍的人,迫不及待道:“太子怎么说?” 周承珏恨恨的道:“还能说什么?不过是威胁儿臣——”他的话还没说完,自己先冷笑了一声。“哪里是威胁,不过是告知儿臣一声罢了!” “儿臣若是做得令他不满意,这一切自会大白天下。” 听了他的话,王皇后便知道他没想到最深的一层。 她叹了口气,道:“你的私生子暴露后,你自然会被人指责不检点,身为皇子却失德;这个人是王莹,咱们母子又要背上混淆东宫血脉的罪名。” 看着周承珏的目光里戾气越来越重,王皇后淡淡的道:“你有了后,太子就能名正言顺的让他取代你的位置,还要落得个仁慈的名声!” 周承珏恍然大悟。 难怪太子要大费周折的把王莹藏起来,还让她生下了儿子,就是等得这一日! “母后,王莹好歹是王家的人!她怎么能跟家族做对?”周承珏前思后想道:“母后出面请二舅舅、舅母出面,父母的话她总是要听的罢?” “你告诉她,如果她不跟咱们做对,等而儿臣事成之后,自会娶她!” 王皇后摇摇头,沉声道:“咱们逼着她堕胎、将她送走的时候,她已经记恨上咱们。且不知太子用什么许诺了她,只怕条件要比咱们能给的更为令人心动。” 当初王莹苦苦哀求,却被家族放弃送走,若说不怀恨在心是假的。 太子的许诺,也并不难猜。 作为亲王母亲的身份掌管王府,远比作为亲王的妻妾更有诱惑力——母子二人不约而同想到这儿,齐齐打了个寒颤。 太子的心思好生歹毒! 二人此时倒忘了,当初是她们想要陷害、混淆东宫血脉在先。 “儿臣再去找外祖父他们商量!”周承珏霍然起身,犹自不甘心的道:“就不信王莹真的胆大包天——” 她真的敢。 王皇后在心中默默的想着,虽是没有阻止儿子的行为,却觉得这件事成功的希望不大。 如果换了自己,怕是也要跟王莹做同样的选择。 *** 那日谈话后,安贵妃虽是没有同意周承轩的做法,暗地里却在联络她曾经施以恩惠的正乾宫宫人。 万不得已才会走那一步,尽管她再不情愿,却不得不早做准备。 她知道周承轩在宫外一定没闲着,仍是默许的态度。 这日正值休沐时,安贵妃做了几样糕点和补汤,都是捡着素日来皇上爱吃的口味,准备给皇上送过去,想要缓和关系,最要紧的是试探皇上对安家、对轩儿以及自己的态度。 糕点从筛面开始都是她自己亲手做的,补汤中用到的药材亦是她亲自挑选清理,并没有让人插手。 为了选材方便,她特意去了御膳房。 贵妃亲自过去,御膳房的管事嬷嬷自是选了安静、干净的一处灶台给她用,并派了几个厨娘给她用。 安贵妃态度温和的让她们各自去忙,只留了两个看起来手脚麻利、面孔稍显稚嫩的小姑娘,让她们跟着碧桃一起打下手。 说是帮她择菜,碧桃更主要的目的却是套话。 “方才我看见有一屉糕点正放着晾凉,看起来模样怪好看的,竟是先前未曾见过的。”碧桃笑道:“是你们师傅新琢磨出来的花样子么?” 顺着碧桃的目光看过去,其中一个小宫女脆生生的道:“不是呢。这是宁妃娘娘给的方子,让御膳房给做出来。” 她的话音才落,碧桃心中一喜。正所谓那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竟然主动提到了宁妃。 “最近皇上时常留宿重华宫,宁妃娘娘变着法儿的琢磨自己宫中的饮食!”仍是那个小宫女,毫不设防的抱怨道:“有些新奇的方子,宁妃娘娘也是在书上看到的,却让奴婢们做——” 她的话音未落,只听旁边安静择菜的小宫女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那个快言快语的小宫女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很快闭口不言。 背后谈论宫中的娘娘们,这罪名若是压下来,是她们不能承受的。 “碧桃姐姐,求你千万帮奴婢保密。”她沉默了片刻,又懊恼的向碧桃求饶。“就当奴婢什么都没说过。” 碧桃忙笑着安抚道:“妹妹不必紧张,咱们不过是闲聊罢了,说完自然就忘了。” 本就是帮安贵妃择几根青菜,若不是碧桃过于精挑细选,早就该择完。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后,碧桃走到了安贵妃身边。 安贵妃也忙活得差不多了,等到糕点晾凉装盘后,补汤也熬好了。 御膳房早就准备好了汤碗汤匙、配着点心颜色的碟子,末了还送上食盒。 一切都准备好后,碧桃替安贵妃提着食盒,一行人直接去了正乾宫中。 然而想要见周钧禹却没那么顺利。 李长青一脸为难的出来传话,说是皇上忙于政务,这会儿不得闲,请贵妃娘娘改日再来。 这就是摆明了不想见她。 可安贵妃并没有气馁,含笑点点头,神色从容的站在殿外,等待召见。 正乾殿内。 皇上确是在批阅折子,可殿中早有了别人在。 只听见殿中时不时出现“噼啪”的清响声,周钧禹抬起头来,瞧见不远处的宁妃没什么坐姿可言的倚在旁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小锤子,神色专注的轻轻敲着核桃。 她专注的敲几下核桃,便又转过头来看正在批折子的皇上。 周钧禹刻意多等了一会儿,正好跟宁妃的目光撞上。 “皇上,妾身吵到您了罢?”宁妃忙放下了手中的小锤子,起身道:“妾身这就去出去。” 谁知周钧禹面上并未有半分不悦之色,反而撂下了笔,朝她招了招手。 宁妃顺从的走了过去,便被他捉住手,他温声问道:“敲这么多核桃,你一个人吃得完么?” “妾身想给您做一道糕点,要用到不少核桃呢!”宁妃柔声道:“这是妾身从书上才看到的方子,在宫中还没见过呢!” 周钧禹喜欢她安静时的乖巧柔婉,笑着点了点头。 还没等他再说话,只见李长青又隔着帘子通传道:“皇上,贵妃娘娘还在外头等着。” 宁妃闻言,忙从周钧禹怀中起身。 “皇上,让贵妃娘娘看到妾身在此处,定会误会。”宁妃小声道:“妾身还是先避开罢!” 周钧禹脸色不大好看,却仍是应了,他看着宁妃那张柔婉的面庞,心情总算好了些。“去寝殿里等着朕。” 宁妃面色微红,只轻轻应了一声,连帕子也忘了带走,核桃也没记得收,就飞快的跑走离开了。 见她慌乱的模样,周钧禹面上浮出一丝笑意来。 当安贵妃进来时,瞧见的就是皇上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还没等她开口,软榻的小几上堆着的核桃、御案上的一方锦帕,便刺目的映入她的眼帘。 显然方才有人陪在皇上身边。 只是她不敢质问皇上,只得聪明得装傻。 “皇上,妾身听闻您忙于政务,便亲手做了些糕点和补汤送过来。”安贵妃笑盈盈的道:“皇上若是喜欢,妾身每日都给您送过来。” 周钧禹神色淡淡道:“不必了。” “那妾身不来打扰您。”安贵妃顺势道:“妾身把做好的糕点和补汤命人给您送过来好不好?” 她已经这般伏低做小,周钧禹也没有拒绝。 安贵妃趁势把汤盛出一小碗,捡了两块糕点,递到了周钧禹面前。 他略尝一口,便放下了筷子,汤也不过喝了两口就放下了,敷衍之意分明。 而安贵妃并不介意,仍是面带微笑的识趣离开。 等到她走后,宁妃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 “这些都是贵妃娘娘做的?”宁妃惊讶的赞叹一声,看着点心道:“妾身能尝尝么?” 周钧禹哪里会不答应,亲自夹起一块点心喂给了她。 “娘娘做得真好!”宁妃赞不绝口。 “那朕就还让她送过来。”周钧禹不以为意。 宁妃迟疑道:“可这是娘娘给您的一片心意啊!妾身怎么好——” 周钧禹摆了摆手,道:“朕不说就没人知道。” 听了他的话,宁妃才放心了。她捻起一块糕点,用帕子托着送入了周钧禹口中。 只当是闺中情趣,周钧禹并没有拒绝。 宁妃唇角的笑意渐浓,垂下了眼睑,柔弱无骨的靠在他的怀中。 *** 东宫。 宁妃算准了时辰,在太子上朝后过来找阿娆。 “太子妃其实并未病重对罢?”宁妃这次没去看太子妃寝殿,直接去了宜芝院。她开门见山的对阿娆道:“虽是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太子妃在装病。” 阿娆心头一跳,迟疑的瞬间仍是点了头。 宁妃没想质问,听到姜妙平安的消息,长长的舒了口气。 “太子妃装病的目的只怕是要离宫。”宁妃已经猜到了姜妙的意图,微微笑道:“让我猜猜,以她的性子多半是要去找秦世子。” 阿娆微愕。 “真好啊,姜世子回来了,她能无忧无虑的离开。”宁妃脸上笑着,却有种悲伤的感觉。察觉到阿娆的目光,又笑了笑:“她一定能找到秦世子的。” 听了她的话,阿娆心里有种大胆的猜测。 宁妃是不是已经知道秦铮没死,而靖北侯已经永远不能再回来了? “娘娘……”阿娆不知该怎么劝她,正如宁妃自己所说,她甚至都没有资格替靖北侯悲伤。 然而宁妃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如往日般柔声笑道:“阿娆,我今日来,有件事想要你帮忙。” 今日的宁妃实在是古怪,这是找她来摊牌么? “我本是孑然一生入宫,了无牵挂。即便犯了罪过株连了清平伯府,我心里才畅快呢。”宁妃想起过去,唇畔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阿娆听着她的话,觉得不大对劲儿。虽是说过去的事,竟听出一种要托孤的感觉。 “我喜欢靖北侯。”宁妃唇边的笑容没有撑住,眸中泛起了水光。她眼角的泪滴将坠未坠,更咽了片刻,方才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陈清随。” 这并不是秘密,阿娆早就猜到了。见她如此悲伤,阿娆竟不知如何去劝,只得递上了帕子。 世上从来没有感同身受这件事。 “我入宫的目的不单纯,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帮上他的忙,哪怕、哪怕是帮他报仇!”宁妃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她语气又急又快道:“我情愿被人看不起、别人指着骂以色侍人,也想要为他出力,只有一点儿也好。” 而如今机会来了。 “只是,小公主是无辜的。”想到这儿,宁妃眼中作为母亲那柔软的一角露了出来,即便这个孩子身上的另一半血脉来自她最恨的人。“阿娆,我求你一件事。” 阿娆隐约猜到了她的意思,没有立刻点头。 “若是我出了什么意外,请你帮我照顾小公主。”宁妃目露哀求之色,低声道:“太子殿下心胸宽广,能容下这些没有牵连皇子皇女。我只求她平安长大,嫁个自己喜欢的人,有安稳的一生就足够了。” “不行。” 阿娆断然拒绝。 第174章 宁妃愕然的看着阿娆。 阿娆又语气坚定的强调了一次。宁妃已经存了死志,自己断不能答应。 “娘娘,妾身说句僭越的话。没有娘的痛苦,您也承受过,怎么忍心让小公主也去承受?”阿娆忍不住道:“小公主还没满周岁,往后需要您的日子还长!” 她虽生在公侯之家,可自幼的日子便过得艰难。幼时失去母亲,父亲亦是糊涂偏心,她被姨娘磋磨着长大,还险些失了清白被胡乱嫁人——在此之前,她唯一感到的温暖,就是靖北侯给予的。 哪怕靖北侯并非另眼相看才出手帮忙,可这却是头一次有人向她伸出援手。 阿娆忽然想起在京郊时,那时以为自己将坠入山谷,结束这一生时,是太子伸出了手,紧紧抓住了自己。也是从那时起,她决定对太子敞开心扉。 宁妃神色恍惚了片刻,唇角弯了弯,却满是苦涩。 “太子殿下有为君者的决断和仁慈,他会善待那些与皇权无争的皇子皇女。阿娆,你是个温柔善良的姑娘,也会是个好的母亲。”她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已满是坚定之色。“把小公主交给你们,我很放心。” 阿娆见她不肯改变主意,还想再劝时,宁妃却已起身。 一身锦衣华服、满头珠翠显得雍容贵气,很容易让人忘了她今年尚且不足二十岁。 “阿娆,你会有很好的一生。”宁妃笑了笑,神色越发温婉柔和。“我意己决,别为我难过。” 这话越听越不吉利。 阿娆心里发慌,只听宁妃又道:“我一直都在等这一日,你该为我高兴才是。” “如果靖北侯知道,他一定不会允许您为了复仇毁了自己的人生!”阿娆脱口而出道:“您千万别做傻事!” 宁妃闻言微怔,随即浅浅笑了。“是啊,他是个好人,当然不会。” “可是……”她眸中泛起薄薄水光,闪动着淡淡的绝望。“即便这条路错了,我也断没有再回头的可能。” 说完,宁妃似是不愿再多言,不顾阿娆的挽留,很快带着人离开。 阿娆往外追了两步,只见宁妃越走越快,那抹绯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灰蒙蒙的天色中。 如果安贵妃母子真的想借助慕柯容的药毒害皇上,她们一定也要为自己想后路,如今宁妃得宠,只怕是想嫁祸给宁妃。 同样宁妃也很清楚,所以她是想要将计就计,只要能达成目的,哪怕把自己给填进去。 望着已经没有人的甬路,阿娆犹自出神。 靖北侯或许早就忘了自己曾救过一个小姑娘,这对他来说是太过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小姑娘为他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宁妃的所作所为,到底值不值得?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罢。 “怎么在外头站着?”一件还带着体温的斗篷忽然落在了她的肩头,低沉的男声中带着关切。“看样子这两天要下雪了,小心别着凉。” 阿娆忙转过身,不知何时太子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穿得太少了。”太子亲自帮她系好斗篷,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阿娆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忙道:“方才妾身出来得急,一时竟忘了。殿下,您下朝了?” 太子应了一声,把自己的手炉塞到她手中。 到了宜芝院,阿娆发现太子比先前回来得时候要早得多。 “皇上正烦心着,哪有心思上早朝?”周承庭气定神闲道:“他正发愁两个儿子该保哪个,那摊子烂事该如何遮掩过去——” 阿娆闻言,奇道:“他还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不成?” “就算是他想,孤也不会答应。”周承庭微微笑道:“这次必须要有个结果。” 太子要四年前那件事的真相,倒是跟宁妃的目的一致。 思及此,阿娆忙把方才宁妃过来说的话,如数都转告给太子。 “殿下,宁妃怕是存了死志。”她忧心忡忡的道:“她把小公主托付给妾身,还说了那些话,真是令人担心。” 周承庭微怔,旋即点点头,如今看来真不知靖北侯到底是救了她,还是耽误了她。 “您能不能保宁妃的性命?”阿娆犹豫了片刻,才轻声说道:“如果她真的丧命于此,就真的太可怜了,小公主也是。” 她知道这事有难度,毕竟宁妃在后宫,太子也不能轻易插手,反而是安贵妃动手脚容易些。 “孤答应你。”周承庭没有迟疑,坦诚道:“尽量保住她的命。” 阿娆目露感激之色。 毕竟宁妃自己飞蛾扑火,太子若说有万全之策,她也觉得不大可能。 “阿娆,孤答应了你一件事,接下来你也要答应孤一件事。”周承庭唇畔含笑,挑眉道。 阿娆点点头,“殿下,您说。” “昨日孤就得到消息,安贵妃去了御膳房做糕点和补汤,还打听了重华宫连日来的膳食。”周承庭道。 安贵妃能得到慕柯容手中各色的毒药,可若是直接下毒,就很容易被发现。若是用迂回些的法子呢? 云南王府中,杨侧妃娘家有药材生意,江南的吴家也涉及。她记得王妃似乎也喜欢摆弄药材,杨侧妃还送上不少珍品去讨好王妃……她们一定比自己更见多识广。 莫非殿下是想让自己破解其中的关窍么? “是了,食材的相克!”阿娆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恍然大悟道:“如果是食材相克,也不必下毒,就能轻易达成目的。” “也不对,做得太明显也会被看出来。”旋即她又否定了自己,苦恼道:“如果不着急,一年半载倒也能慢慢来,不会轻易发现。可安贵妃等不了那么久罢?” 周承庭惊讶于她的聪慧,见她又陷入到思索中,不由翘起了唇角。 自己还没说是什么事,她竟先替自己操心起来。 “阿娆,无论她们想怎么做,都与孤让你帮忙的事无关。”周承庭好笑道:“你先听孤说好不好?” 阿娆微红着脸,点点头。 “你和岳父好不容易父女团聚,只见过两面,只怕难解这些年的分离之苦。”周承庭帮阿娆拂过一缕掉落耳畔的发丝,柔声道:“正月里有内外命妇的朝见,那会儿便没有出宫的机会了。不若趁着过年前,你带着呦呦去王府住些日子。” 原本在太子身边坐着的阿娆蓦地起身,那双温柔清亮的眸子带着审视之色。 “殿下,只怕您不止是想让妾身回去且父王罢?” 周承庭知道不好糊弄阿娆,只得含混道:“孤想让你在岳父面前提孤多说几句好话,打消岳父想带你们离开的意思。” 说到这儿,阿娆原本就圆溜溜的大眼睛睁得更大。“父王跟您说了?” 太子殿下颇有些难为情的点点头,他清了清嗓子,道:“岳父最疼你了,若是你替孤说情,岳父定然答应。” 阿娆还是满脸不信的看着太子。 “殿下,您可别骗妾身。”阿娆站着太子坐着,难得能以身高优势居高临下的看着太子。“如果您不跟妾身说实话,那妾身这会儿就命人收拾东西,即刻带着呦呦回云南。” 如果不发威,都忘了她也是曾经在云南王府横着走的小郡主了。 哪怕如太子殿下也只得服软。 “王皇后、安贵妃两个人自觉都被逼上了绝路,只怕都会奋力一搏。”周承庭温声道:“她们把持后宫已久,若是拼尽全力,只怕会伤人伤己。” 似乎猜到了太子接下来要说的话,阿娆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孤怕自己有疏忽的时候,怕她们会伤害到你,伤害到呦呦。”太子殿下终于说了实话。 原来如此! 阿娆心中先是一暖,随即又涌上无尽的担心。 “妾身能保护自己,那就把呦呦送到父王那儿罢。”阿娆提议道:“妾身也粗通些药理,还能帮上您。” 太子凝眸看了她许久,直到阿娆面色泛红,要偏过头躲开时,太子殿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不让她动弹。 在她唇上轻轻的啄了一口,她感觉自己口中被塞进了什么东西。 很快她便感觉自己渐渐失去对身子的控制,浑身愈发酸软无力。 “阿娆乖,回去住几日,孤便接你回宫。”周承庭见阿娆犹自想要挣扎,却因没有力气,手垂落在身侧。 只来得及听清这一句话,阿娆便陷入了昏睡中。 一应出宫的物品都准备好,为了不引起王皇后等人的警惕,轻车简从由纪北南亲自把人送出去。 周承庭把阿娆抱了上去,又抱了抱睡得正香的呦呦,心中顿时生出万千不舍来。 可他很快放下了车帘,对着纪北南点点头,便让人出发了。 阿娆,你放心,孤会堂堂正正的让你回到宫中。 *** 琢玉宫。 安贵妃看着手中列好的食材清单,眼神变幻了数次,却始终难以下定决心。 直到掌灯时分,碧桃进来通传说是六皇子来了。 周承轩神色匆匆的进来,看着那张清单还在安贵妃手上,不由道:“母妃竟还没下定决心?莫非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母妃心里到底舍不得么?” 安贵妃蓦地笑了,十指鲜红的丹蔻轻轻拂过纸张。 “自然不是,他已经逼得咱们母子没了活路,母妃岂会心软?”她看着周承轩,眼底也罕见的露出淡淡的疯狂之色。“等事成后,母妃将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这名分你父皇给不了,只有你能——” 皇太后。 想到这儿,安贵妃感觉自己的心已经胀满,从此她再也不必卑躬屈膝、匍匐在谁的衣裙下。 “母妃放心,儿臣一定不辜负您的期待。” 第175章 当阿娆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墙角的宫灯光芒柔和明亮,阿娆顿时生出几分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 “才人,您醒了。”连枝轻柔的声音在房中响起,她关切的道:“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阿娆坐起身,下意识的摇摇头。 昏睡前的记忆涌入了脑海中,是太子哄着她离开宫中——她自诩会摆弄些药,没想到竟中了太子那并不高明的招数。 见阿娆没有说话,连枝以为她还在生气,想起太子的嘱托,忙小心翼翼的劝道:“才人,您多少用些晚膳?小郡王在王爷院中,奴婢让人接回来?” 就知道搬出父王和儿子来压她,连枝的话音才落,阿娆便猜出是太子怕她恼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我过去罢。”阿娆没有要计较的意思,神色自然道:“帮我换件衣裳。” 连枝松了口气,扶着阿娆下了床。药劲儿才过,阿娆还是觉得身子有些软,也就任由连枝帮忙。 这里应该就是在京中的云南王府了。 方才刚醒时,她看着房间虽是陌生,却有种莫名的熟悉。当她看在妆镜台前坐下时,忽然福至心灵。 房中的布置跟在云南时别无二致,除了大件的家具外,她的妆镜台、上面摆着的首饰匣子、多宝格上摆着的瓷器,都是从她曾经的院子里搬过来的! 阿娆手指颤抖的打开眼前的紫檀木雕缠枝莲纹匣子,里头放着一套精致的赤金珍珠头面。 她还记得父王得了一匣子极好的珍珠,因正合她的名字,全都用来给她打首饰了。从十岁时用到的几件小发簪,到面前这套有近二十件的整套头面。 父王那时牵着她的手,笑眯眯的说这是给珠儿以后陪嫁用的。 阿娆蓦地红了眼眶。 “就用这一套。”她不想让人看出异样来,很快调整好情绪,让连枝帮她梳妆。 换好了一套家常衣裙后,阿娆由连枝陪着往父王的院子走去。 她发现连枝对王府并不陌生,还能给她讲解各个院落。回廊上挂着琉璃宫灯,在冬夜中格外温暖明亮,迎面有丫鬟走来时,会恭敬的上前行礼,没有丝毫异色。 太子并不是临时起意,显然是早就和父王商量过。 还未等进到里屋,阿娆便听到屋里传来父王的笑声,还有呦呦高兴时咿咿呀呀的声音。 早有人撩了帘子进来,笑道:“郡主来了。” 阿娆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父王和儿子上,一时没有察觉到这称呼有何不对。 直到房中服侍的人纷纷行礼,口中称郡主,阿娆才愣了一下。 “珠儿来了。”慕靖渊怀中抱着外孙舍不得撒手,对阿娆笑道:“一会儿就在这儿用晚饭罢。” 房中除了呦呦的乳母,余下的人便都是云南王府服侍的。虽说王府的一切都在父王的掌握中,可这事是极为机密之事,父王不该如此疏忽才是…… 阿娆顿了顿,“父王”二字梗在喉咙中。 呦呦见到自己娘亲,舒舒服服的靠在外公怀中,朝着娘亲挥舞着白白嫩嫩的小手。阿娆只得暂且掩去心中的惊愕和不解,笑着走到了父王身边。 平日里冷峻严肃的父王待呦呦简直用了十二分耐心,哪怕呦呦在他衣领边留下口水印子、发鬓被呦呦的小手揪出碎发来,他仍是笑呵呵的,不以为意。 一时奶娘把呦呦抱走喂奶,丫鬟们也鱼贯而入把晚饭端上来,很快又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这些菜全都是她曾经最爱吃的,见这色泽香味,只怕是父王把王府的厨子都带了过来。 等到房中只剩父女二人时,阿娆便迫不及待的问道:“父王,您让她们称呼女儿为郡主……”她本想说不妥,可想到父王的自责和难过,她怕伤了父王的心,便住了声。 “你觉得不合适,对罢?”慕靖渊看着女儿温和道。 她从来都是如此,虽是自己偏爱她,却从未任性妄为,反而是最懂得顾全大局的孩子。 “可能太子还没告诉你。”想到周承庭那点子小心思,慕靖渊嗤之以鼻的同时,却也觉得珠儿没有看错人。“他想让你以云南王府郡主的身份,再回到宫中。” 阿娆满面愕然,忙道:“父王,这绝不可以!” 慕靖渊微微一笑,示意女儿稍安勿躁。“珠儿,别着急。不是让你以慕明珠的身份,而是以姜娆的身份。” 阿娆被父王的话弄得糊涂起来。 “因姜娆酷似明珠郡主,故此本王要认她为义女,仍旧请封郡主,以解思女之苦。”哪怕女儿就好端端的在自己眼前站着,慕靖渊仍不愿说出“死”字。知道女儿要为太子名声考虑,又多加了一句:“太子也是这个意思。” 难怪大家都神色自然的称呼她为郡主!到底是何时太子和父王商量好的? “往后京中这间王府,就作为你的陪嫁。”慕靖渊轻描淡写道:“等各类册子整理好后,父王让人给你送过去。府中服侍的人,父王会替你安排好,他们就留在京中由你差遣。” 阿娆下意识的想要婉拒,慕靖渊的态度却很坚决。 他相信此时此刻太子待珠儿的真心,但以后世事无常,谁又能说得准?他要尽最大的可能,护得珠儿周全。 “宫中的事你不用担心。”他适时的转移了话题,道:“这盘棋已经下到了最后,每一枚棋子都恰如其分的待在自己的位置。” 阿娆微微笑了笑,轻声应了。 她相信太子。 *** 人在风云变幻时都觉得自己是执子之人,殊不知绝大多数时自己只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眼下宫中这盘棋,周承轩、周承珏俱是以为自己能翻云覆雨,赢则主天下,输则无葬身之地。殊不知到头来,执子之人仍是太子和皇上。 两人使劲浑身解数,却都未能动摇太子的根基,反而让朝中原本中立的人,看清了局势。 尤其是六皇子周承轩及安家涉嫌投敌叛国,由姜知越在早朝时告发他们的数条罪状后,不等周承轩狡辩,人证物证俱在,纵然周钧禹想袒护,却也敌不过由魏国公领头的武将们跪地所请,只得将他们当场收押。 安贵妃也被封宫待罪,一时间风光无两的母子两个,竟迅速的一败涂地。 众人唏嘘之余,看向太子的目光愈发敬畏。 正乾宫中。 “父皇先请。”周承庭在周钧禹对面坐定,谦逊的道。 若是旁人见了定然惊掉下巴,此刻两人还能心平气和的在一处对弈。 周钧禹淡淡的应了一声,执起一枚黑子,动作不轻不重,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捻起白子的周承庭紧随其后,几乎是没有迟疑的落下一子。 殿中安静得可怕,随着时间的推移,棋盘上的黑白子渐成胶着之势。一直沉默的周钧禹忽然清了清嗓子,道:“太子预备怎样处置周承珏?” 周承庭从棋盘上把眼睛移开,温声道:“父皇言重了。三皇弟知慕少艾,做了些轻狂事,儿臣怎会真的跟他计较?” 他四两拨千斤的回答并不能让周钧禹满意。 曾经王皇后要选做太子侧妃的娘家侄女王莹,抱着过了周岁生辰的男孩儿到御前哭诉,说是周承珏的骨肉。 如果周承庭追究,周承珏混淆东宫血脉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儿臣的小侄儿尚且年幼,只怕经不起长途颠簸。”周承庭似是没察觉他的不满,从容道:“姑且让三皇弟先留在京中,日后待小侄儿年纪大些,一家人再去就藩。” 换言之,周承珏能安分守己,自然会留他一条生路。如果周承珏仍旧有不臣之心,王莹的儿子便会继承王位。 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太子的让步了。 周钧禹心中顿时涌起力不从心之感,如今局势已经尽在太子的掌握中。 “安氏和周承轩——”周钧禹提起母子二人时,亦是咬牙切齿。 周承庭体贴道:“父皇消消气。” 真正让周钧禹下定决心舍弃安贵妃母子的并不是朝堂上众臣所请,更不是因为靖北侯的案子,只因周承庭适时的给周钧禹提供了线索,安贵妃母子意图取他性命。 当安贵妃送来的饮食和宁妃命御膳房做的饮食摆在一处,找了太医过来方才察觉每一日的食材竟都相克,甚至从母子二人随身之物里搜出剧毒时,周钧禹的脸色彻底变得铁青。 他们哭诉辩解的话,周钧禹通通听不进去了。 “六皇弟意图弑君造反,比之三皇弟的过错实在是太大了。”周承庭谦和的道:“还请父皇定夺。” 周钧禹闻言,忽然大笑出声,旋即他便剧烈的咳嗽起来,竟咳出了血—— “太子好谋算!”周钧禹推开了周承庭端过来的温水,厉声道:“你一步步逼着朕亲手替你料理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到头来朕是不是还要谢谢太子宽容大度!” 周承庭微微一笑,面上波澜不惊道:“父皇谬赞。儿臣也替两位皇弟甚是惋惜,走到今日这一步,儿臣着实痛心啊。” “滚、给朕滚出去!”周钧禹再也维持不住镇定,勃然大怒。 在咳嗽时他不慎将棋盘推到了地上,棋子散落了一地,已经分不出输赢。 若是有人在一定会发现,方才棋盘上的白子分明已经占了上风。 周承庭并不恼,他把手中的白子投了回去,起身就要离开。 “等等!”周钧禹复又叫住了周承庭,自己膝下不仅两个皇子……他哪怕再不情愿,也只得强忍着恨意,对周承庭道:“若朕如你所愿,余下皇子皇女你将如何待之?” “皇子封王、皇女封长公主。”周承庭毫不迟疑道。 周钧禹并没有释然,眼中的目光更加复杂难言。 他问错了,作为胜利者,周承庭不可能不善待这些皇子皇女——正如当年的自己,立襁褓中的周承庭为太子。 原以为只是权宜之计,可没想到手中的权利,竟还是被他夺了回去。 “在这之前,儿臣还有一事请父皇帮忙。”周承庭也适时提出了条件。 周钧禹嘲讽一笑。 “太子只管提出来便是,朕岂会不答应?” *** 隆安十二年冬,六皇子意反,然上发觉亦晚,龙体恙,恐朝政废,故禅位于太子,移居琼林苑,称太上皇。 太子即位,改年号为嘉祐。 嘉佑二年,册立宠妾姜氏为后。 因姜氏为云南王义女、亦有郡主尊号,故朝中无人敢违。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这儿就完结啦!感谢小仙女们一路以来的支持~还会掉落甜甜的日常、没有写到的情节等等的番外。 准备要开的新文:《宠后》喜欢的小仙女可以收一下惹! ps:发文时应该已经是年三十了,给小仙女们先拜年啦,新的一切诸事顺利、健康平安、财源滚滚哇! 本章全部掉落红包,初一过来发~ 第176章 当太子出现在重华宫时,宁妃波澜不惊的脸上还是透出一丝诧异来。 她已经把话都转达给阿娆,太子也该明白她的决心。虽说她相信太子能扳倒三皇子和六皇子,可他亲自到自己宫中,若是被王皇后或是安贵妃察觉,只怕会被利用。 太子为何以身犯险? “殿下有什么话,让宫人过来吩咐一声就是。”宁妃起身行礼,重新露出镇定淡然的笑容。 周承庭还礼,道:“靖北侯殉国的真相,孤觉得宁妃娘娘也该知晓。” 宁妃面上的表情露出一丝裂痕。 “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周承轩和安家所为。”周承庭看着宁妃满脸的不敢置信,忽然有些不忍。“虽是周钧禹的态度让周承轩最终下定决心,可周钧禹却并不会拿边关数万将士的性命、边关的安危儿戏,只为了打压东宫。” 周钧禹自然希望这皇位的继承人是自己儿子,是以才想要捧杀、养废他,扶持儿子们跟他争夺太子之位,甚至有朝一日让他在太子之位上丧命。 然而周承庭也承认,周钧禹于国事上的心,与自己是一样的。 所以他们能维持二十余载表面上的平静。 “宁妃娘娘,孤并不是为周钧禹开脱。”周承庭见宁妃眼底的困惑失落,耐心的道:“所以你不必为了杀他,想要将计就计的顺着安贵妃的计划来。” 宁妃愕然的看着太子,连这些细节太子竟都知道了? 周承庭微微一笑,拿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交给了宁妃。“等到明日皇上过来时,你把这个交给他。” 接过册子的宁妃忙翻了几页,只见里面是食谱,其中用到的食材,正好与自己所准备的相克。 “殿下,这样就能扳倒安贵妃了?”宁妃不解道:“即便当面对质,安贵妃也能替自己开脱。” 周承庭道:“自然不能。不过足够让皇上怀疑安贵妃的用心了,他会自己去查,自己找到安贵妃母子想要毒杀他的证据。” 当年周承轩和安家做过的事近乎突破周钧禹的底线,再加上这一条,足够了。 宁妃终于点了点头。 她虽然想亲手帮靖北侯报仇雪恨,可心里更清楚不能乱了太子的计划,要做好分内之事,才能更快达成目的。 “宁妃娘娘,你入宫前的事,孤听太子妃提过。”周承庭声音缓和下来,道:“你还年轻,如果你愿意,孤会安排你和小公主一同离开宫中。” “仇自然要报,可不能因报仇,就毁了自己的人生。” 说完,周承庭很快便从重华宫离开。 宁妃坐在窗边,望着夜空里残月旁散落的星子。 “我的人生,从听到陈侯爷殉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毁了。”宁妃低声喃喃,眼中忽然涌出泪来。一直以来支撑她活下去的,就是要为靖北侯报仇。 甚至她从未想过,复仇后自己要过怎样的生活。 痛苦之余,一丝茫然涌上了她的心头。 *** “宁妃也是个可怜人。”姜妙叹了口气,对周承庭道:“多谢殿下肯帮她。” 若让宁妃将计就计,牺牲她会彻底让安贵妃母子死无葬身之地,顺带要了周钧禹的命以绝后患。对于太子来说,是件坐收渔利的事。 可如果太子真的无动于衷任由事态发展……姜妙扪心自问,那样冷漠残酷的帝王,是值得舅舅、哥哥和秦铮追随的人么? 她还记得舅舅说过,太子殿下会是个仁君。他支持太子,不仅仅因为太子是先帝血脉。 得知太子的决定后,姜妙有种本该如此的释然。 周承庭摆了摆手,道:“至于宁妃未来的选择,孤会尊重她的意愿。” 若是她要带小公主离开,他会帮忙安排好两人的身份;如果她选择留下小公主,他和阿娆会对小公主视若己出,好好抚养长大。 姜妙点点头,目露感激之色。 宁妃肯为了当日舅舅的恩情奋不顾身的为舅舅报仇,她们陈家不可能坐视不理,然而能帮忙的只有太子。 “殿下,我和秦铮商量好了,过些日子想要离京。”姜妙面上的郁郁之色消失殆尽,重新燃起对未来生活的期望。“哥哥的眼睛又能看见了,娘身边有哥哥在,我也能放心离开。” 周承庭亦是眸中含笑。 然而他眼底闪过一抹迟疑之色,欲言又止。 姜妙知道太子的心事,忙笑眯眯的道:“殿下,您不用再劝,秦铮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也支持他。” 太子的本意是不想秦铮离开京中,与亲人分离。满天下定然能寻出能人来为秦铮改头换面,让人认不出来。至于姜妙,若是妆容上加以掩饰,也未尝混不过去。 “那里是舅舅和他同袍们的埋骨之地,他带着舅舅的遗志一起为殿下在边关守卫疆土,秦铮心里也是情愿的。”姜妙坦然的道:“若不是当初哥哥眼睛看不见了,也不肯轻易以自己的真实身份回来。” 姜知越失明,所以才选择暴露身份回来,站在明处来查清当年的真相;秦铮虽是面容损毁,一身的功夫犹在,继续在暗处调查。 能有今日的结局,两人都没有后悔。 “秦铮一旦暴露身份,会让人对这个案子的真相浮想联翩。” 周承庭猜出她的未尽之言。 这件案子本是周承轩为了争权的阴谋陷害,可若是秦铮没死的消息透出来,到时候大家会怀疑,太子是不是将计就计,用数万人的性命来稳固他的太子之位。 除此之外,周承庭知道秦铮不肯留在京中,还有一部分缘故是因为姜妙。 姜妙如果想要离宫,只有假死这一条路可走。留在京中后,姜妙就只能遮遮掩掩的过日子。 归根结底,秦铮和姜妙是不想给他找麻烦。 “到时候,孤和阿娆去送你们离开。”周承庭没有再劝,微笑颔首。 姜妙眼中跃动着快活的光芒,用力的点点头。 比起宁妃来,她已经足够幸运。 *** 起初慕靖渊得知太子妃“病危”的消息时,心中亦是愤怒的。 太子想用这种方式把太子妃的位置空出来,哪怕是为了日后封珠儿为后顺利成章,他也没有半分赞同。 既是太子能背信弃义舍掉发妻,还说不准会怎样待珠儿。 阿娆见父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看清了信笺上的内容,便在一旁替太子解释。 “父王您先别生气,这其中有个缘由。”阿娆笑着道:“当初太子殿下也是为了帮太子妃的忙。” 虽是远在云南,慕靖渊对京中的事也是知晓的。太子肯娶姜妙,一方面是他和太子妃青梅竹马,还有一方面是靖北侯和安远侯世子殉国的缘故。 “当时太子妃处境艰难,安远侯府庶长子姜知瑞与正房不和,他想要趁着夫人和太子妃悲痛之际,将太子妃胡乱嫁人……” 那段经历,对于阿娆来说也是不愿意回忆的。 她怕父王担心,刻意隐去了姜知瑞对她的逼迫,只捡着太子和太子妃的事说了。 “女儿也是后来才知道,太子妃另有心上人,进东宫只是暂时避祸。”阿娆轻声道:“太子妃不是贪慕荣华之人,她对女儿很是照顾,如今她能得偿所愿,女儿也替她高兴。” 慕靖渊这才面色稍缓,道:“太子昨日来信,说是宫中近日就会下旨封你为郡主。” 这些日子来,他冷眼瞧着太子的所作所为,虽是口中不愿承认,心里却是赞许的。他相信太子会是个很好的帝王,却怕太子不是女儿最好的归宿。 如今见太子有条不紊的在为女儿铺路,他欣慰之余,对太子也多了几分认可。 见赵英来找父王回话,阿娆忙避开,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先去厨房给父王亲手炖些补汤,让人送到书房。等在廊庑下的连枝却朝着她揶揄的笑了笑,请她回院子一趟。 阿娆带着疑惑回到院子中,却发现廊下负手而立的身影很是熟悉。 长身玉立的人、唇畔含笑的人不是太子还是哪个? 分别已有月余,阿娆心中的思念一点儿不比太子少,她忙提起裙子,快走朝着太子走过去。 “殿下,您怎么有空过来了?”阿娆又惊又喜。 周承庭牵起阿娆的手,柔声道:“孤已经跟岳父打过招呼,一会儿带你出去一趟。” 虽是朝中大局已定,太子要忙的事情还有许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去…… “咱们一起送送秦铮和姜妙,他们今日就要启程离开京城。”周承庭看出阿娆眼底的疑惑,道:“换件衣裳,咱们悄悄骑马过去。” 虽说早就知道太子妃要走,可阿娆还是吃了一惊,她没想到竟要这么快。 她没有多言,让连枝帮忙把头发全都挽起来,又换了身简便爽利的衣裳后,戴上帷帽便跟着太子从王府的角门悄悄出去。 纪北南正在外头等着他们,见他们出来,行礼后便把马牵了过来。 看着眼前只有一匹太子惯常骑的骏马,阿娆犯了难,道:“殿下,妾身能自己骑,不如从王府再牵一匹……” 这样大好的机会太子怎么会放过,他否决道:“孤带你走快些,来。” 说着,他不等阿娆再反对,揽住阿娆的腰想把她先送上马。阿娆倒也没坚持,自己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太子怀中一空,难免有几分失落。 纪北南忙忍笑移开视线。 太子目露威胁之色看过去,一手提起缰绳,一手紧紧抱住阿娆纤细的腰肢。 在路上,太子把事情的经过扼要的告诉了阿娆。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到了约定见面的酒楼中。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的“完结篇”三个字可能有歧义,是正文关于阿娆作为宠妾的剧情走完了,配角们的剧情会在番外中交代。 配角番外会有关键字提示,大家选择购买就好。 ps:春节期间都会随机掉落红包 第177章 太子和阿娆的身份不便出城,送行的地点便选在了这里。 看到姜妙笑盈盈的看着自己,阿娆不觉眼眶发酸。她心中本就因将要分别而难受,真到了这一刻更是觉得不舍。 “娘娘……”熟悉的称呼脱口而出时,很快她发现站在姜妙身边的秦铮,意识到不妥。 正在阿娆尴尬之际,姜妙解围道:“我长你一岁,往后叫我姐姐罢。” 阿娆忙点点头,叫了声姐姐。 这不是阿娆头一次见秦铮,可摘下面具后的脸,让阿娆心中一颤。 原先她见过的秦铮是英俊潇洒、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模样,而此时再见,让她忍不住去想,当初是怎样深可见骨的伤痕。 “殿下、郡主。”秦铮对太子和阿娆行礼,神色间很是坦然。 自从阿娆到了京城后,几乎没和姜妙分开后。姜妙亦是舍不得阿娆,心中有许多话想跟她说。见状便笑道:“太子哥哥,我有话想跟阿娆说,你和阿铮先聊。” 周承庭笑着应了,姜妙便拉着阿娆的手,两人进了里间。 看着眼出落得娇艳妩媚、光彩照人的阿娆,姜妙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 她还记得刚从人牙子手里把阿娆买回来时,虽是那张漂亮脸蛋已经能看出日后的绝色来,那瘦小可怜的模样仍叫人心疼不已。阿娆向来乖巧懂事、举止沉稳,她虽是猜到阿娆并非贫苦人家的女儿,但阿娆不想说,她也没有逼问过。 本想好好护着阿娆长大,将来能选择自己的人生。 偏生突逢巨变,阿娆只字不提姜知瑞的纠缠,不想给她添麻烦。无奈之下,只得让阿娆随自己入宫。 在那间小小的院子中,阿娆一守就是三年。 直到阿娆被算计,送去给太子侍寝…… “阿娆,你以后要好好保重自己。”姜妙眸中泛起水光,嗓音也带了些沙哑。“不要委屈自己,也别太懂事了。” 阿娆一向都懂事得让人心疼,主动去顾全大局。舍弃郡主的身份、为了帮自己情愿给太子做妾,哪怕违背自己的意愿,也情愿为亲人牺牲。 虽说此时看来,阿娆再次得到了郡主的身份,以太子对阿娆的宠爱,将来定能封后,总算有了美满的生活……上天垂怜,总算带阿娆不薄,可阿娆留在宫中,哪怕是身为皇后,也会有太多身不由己之事。 阿娆忍着泪,用力点了点头。 太子妃——此时应该改口叫阿妙姐姐了,阿妙姐姐待自己极好,如果没有她,自己还有没有命活着都难说。 且不论慕兰馨和慕兰雅,就是比起慕兰月来,姜妙都更像是她的嫡亲姐姐。 “阿妙姐姐,你也要多保重。”阿娆更咽道。 自幼长在京城锦绣闺阁的姜妙,骤然去到艰苦的边城,不知能不能适应。既然她做了决定,阿娆便也没有再劝,能跟相爱的人在一起,无论是哪里都会很幸福罢! 纵然心中有千言万语,到了此时也都说不出来,干巴巴的嘱托更像是客套的寒暄。两人对视一眼,不由都破涕为笑。 姜妙拉着阿娆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柔声道:“阿娆,有件事还想请你帮忙。” 阿娆忙应道:“姐姐请说。” “清姿一直都没有再说亲,我先前瞧着她倒是对我哥哥有些好感。”姜妙迟疑了片刻,道:“哥哥这些日子来都忙着翻案的事,没有心思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我这次走得急,没有完全了解两人心意的情况下,又不好直接跟我娘说。” 婚嫁之事,要两人情投意合才好。阿娆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笑道:“姐姐放心,这件事交给我就好,这件事我会看着办的。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罢,事成之后我给你写信。” 有阿娆的保证,姜妙松了口气,再没有不放心的。 “姐姐和姐夫的婚礼,是要到那边才办么?”阿娆俏皮的眨了眨眼,颇有些遗憾道:“只可惜我不能帮姐姐送嫁了。” 姜妙俏脸微红,眼中难掩怅然之色。 两人在京中都是“已死”之人,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办婚礼。 “所以为了咱们都不留下遗憾,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是个很好的日子,宜嫁娶。”阿娆从进门起就一直拿在手中包袱,终于被打开。 姜妙微怔,当她看清里面的东西时,不由红了眼眶。 一套大红色的嫁衣首先映入她的眼帘,随着阿娆取出来展开,精致细腻的绣工、绣满金线、各色宝石点缀的凤尾,几乎晃花了她的眼睛。 先前的疑惑都解开了。 难怪太子和阿娆在快要黄昏时才过来,只是喝酒践行,却包下了带小院子的一间。 “在离宫前我就在做了,这些日子在王府中找人帮我一起赶工。”阿娆把嫁衣递给了姜妙,笑眯眯的道:“粗针大线的,姐姐请别嫌弃。” 得知秦铮还活着的消息后,阿娆便知道姜妙会很快离开宫中。思来想去,临别的礼物便成了一件嫁衣。 若是到了边城再办,没有亲人朋友,总归是显得有些空落,阿娆和太子商量后,便定在两人离京前一日。 “我帮你换上。”阿娆拉着姜妙起身,兴致勃勃道。 *** 条件有限,各种婚礼上繁杂的仪式几乎全都省略了,重头戏在拜堂。 秦铮的喜服是姜妙让府中的绣娘帮忙赶工的,还算是合身。中堂已经被收拾好,贴着大红的喜字、燃着花烛,一派喜气洋洋。 太子和纪北南陪着秦铮,暂时都充当男方的傧相。 当蒙着龙凤呈祥红盖头的姜妙被阿娆扶着走出来时,秦铮只觉得眼眶酸涩得厉害。 这一切美好得像是一场梦。 大红色绸带被递到了姜妙手中,阿娆退后一步,站到了旁边。 司仪要唱和的那几句吉祥词,由纪北南承担了。两人拜了天地,虽是没有高堂在场,太子是君,两人便给太子行了礼。 最后一步夫妻对拜。 太子从主位上走下来,站到了阿娆身边,轻轻牵住了阿娆的手。 阿娆侧过头微微一笑,眸中闪动着泪光。她是替姜妙和秦铮高兴,两人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日,经历了生死才走到了一起,有情人终成眷属。 “礼成——”纪北南拉长了调子,而后声音里充满快活的道:“恭喜恭喜!” 阿娆动作飞快的抹了一把眼角不自觉流出的泪滴,跟太子一起笑着道贺。 本该送入洞房后还有撒帐等许多仪式,完全都从简了,揭开盖头、喝过合卺酒后,秦铮和姜妙便出来待客,纪北南、周承庭和阿娆等着他们夫妇敬酒。 热热闹闹的喝过喜酒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太子和阿娆必须要走了。 临别之际,喜庆的气氛中也夹杂着一丝感伤。 男子间道一声“珍重”便足以,女子间则是更多的依依不舍。 阿娆拉着姜妙的手舍不得松开,一身大红色喜服的姜妙亦是再度红了眼圈,她抱住了阿娆,轻轻的拍了拍阿娆的背,用安抚的口吻道:“等到太子登基时,我们会回来的,很快咱们还会再见面。” 阿娆用力的点头,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就落下泪来。 最后还是周承庭和秦铮分别牵走自己媳妇,阿娆泪眼汪汪的被带出了门,姜妙则是久久的凝望着他们离开的身影。 等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姜妙才觉察到自己手中被塞入的荷包。 她打开看时,含着泪笑着递给看秦铮。“云南王府的小郡主果然名不虚传,真是有钱。” 里面整整齐齐的叠着五万两的银票。 秦铮含笑看着她,动作轻柔的拭去姜妙腮边的泪。 他知道,明珠郡主是怕边关艰苦,委屈了阿妙。想到这儿,他眸中不由露出几分愧疚来。 姜妙看穿了他的心思,挽住了他的手臂,眼中满是幸福和满足,笑容如花般绽放。 “只要能相守,哪里都好。” *** 周承庭把阿娆送回云南王府时,已经过了宫中落钥的时辰。 如今朝中大局已定,倒不用担心谁会利用太子离宫一事做文章。 “阿娆,你进去罢。”周承庭扶着阿娆下马后,站在王府的角门外,让阿娆先走。 才走了没两步的阿娆回过身去,只见夜色中的太子颇有些孤单萧索,回到东宫中,在偌大的清泰殿中也不过是一个人。 想到这儿,阿娆不由心软了。 “殿下,您不来看看呦呦?”她迟疑片刻,问道。 周承庭等的就是阿娆的主动开口,故此他把缰绳很快递给了纪北南,从善如流的快步跟上了阿娆。 太子的行动如此迅速,让阿娆忽然有种错觉,或许太子就是在等自己这句话? 等两人进去时,呦呦已经睡下了。 连枝见太子跟回来一点儿都不意外,上前行礼后,低声回话道:“方才王爷来过,陪小郡王玩了一会儿,等小郡王睡下后就离开了。” 周承庭不忍叫醒儿子,默默看了一会儿儿子香甜的睡颜后,便跟着去了阿娆的屋子。 本来阿娆想派人去跟父王说一声,得到的回复却是王爷歇下了。 阿娆不免有些担心,周承庭却是心中一松,领了岳父这份情。如果岳父不同意他留下,直接叫他去书房赶走便是。 岳父不见他,便是默许他留下来。 “有种沉默叫默许。”周承庭在阿娆院中倒是很自在,他牵着阿娆到了里屋,服侍的人都识趣的退了下去。 父王会是这个意思么? 阿娆狐疑的看着太子,见太子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由弯起唇角。 “阿妙姐姐就要离开京城了,真的舍不得她走。”阿娆在妆镜台前坐下,才想卸下钗环时,却被太子握住了手。 太子亲自帮阿娆把发鬓上的簪子取下来,柔声道:“今儿是他们的好日子,你该为她高兴才是。” 阿娆笑了笑,眼里透出几分释然。 “如此良辰美景,咱们也不该辜负才是。”周承庭帮阿娆放下如瀑的青丝,在她耳边用气声道:“岳父默许孤留下,未免不是想让咱们再给他添个小外孙女。” 阿娆俏脸通红,才想要嗔一声时,却发现自己身子一轻,太子竟把她抱了起来。 她把不敢出声怕被服侍的人撞见,捏着拳头轻轻锤了太子的两下。这点力道对太子自然造不成什么影响,更像是她撒娇一般。 太子把她抱到了床上,顺手放下了帐子。 满室春色无边。 *** 天才蒙蒙亮时,轻轻在睡得正熟的阿娆额间落下一吻,周承庭便蹑手蹑脚的起身。 连枝已经把太子的衣裳准备好。 “殿下,王爷请您过去一趟。” 周承庭应了一声,让她留下服侍阿娆,自己则是熟门熟路的去了云南王书房。 慕靖渊已经端坐在书案前等着他。 饶是做好了准备的太子,见岳父这架势,也不由有几分紧张。只是他面上不露半分,淡然自若的上前行礼道:“见过王爷。” 当阿娆醒来时,发现身边已经空了。 看样子太子已经离开了许久。 “郡主,殿下已经回宫了,见您还睡着,便没让奴婢吵醒您。”连枝低声回话道。 阿娆点点头,才想起身时,却发现自己腰肢酸软,不由微红了脸。 昨夜她被太子抱去沐浴,太子又要了她两次,逼得她都哭着求饶了,太子才放过她。 想想两人已经月余没有在一处…… “呦呦呢,怎么没把他抱过来?”阿娆忙摇了摇头,似乎这样能把昨夜旖旎的情景丢出脑子一样,她问道:“还没醒?” 这些日子呦呦习惯跟她在一处,每日早上不见到她是要哭的。 “王爷把小郡王抱走了。”连枝回话道:“说是让您好好休息,今日不必过去了。殿下离开前,去给王爷请安了。” 原本还有几分疑惑的阿娆彻底红了脸。 定是太子在父王面前乱说了什么…… 已经回到宫中的太子殿下忽然打了个喷嚏,他看了眼时辰钟,这个时候阿娆应该起身了,应该是在念叨他了罢。 跟岳父的见面比他想象中要好很多,阿娆要回宫的日子不远了,自己终于不用再夜夜“独守空房”。 太子殿下心情很好的打开了折子,正准备处理公务时,却见孟清江匆匆走进来。 “殿下,是重华宫送来的。” 周承庭接过那张薄薄的信封,打开看清上面的两行小字后露出笑容来,若是阿娆知道一定也会很高兴。 宁妃终于选择做回自己。 从此后,宫中没有宁妃,这世间只有徐婉宁。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红包已送,注意查收~ 感谢小仙女cathymrc的火箭炮、未来只靠自己つ的地雷~ 第178章 当慕柯容被带回王府时,阿娆正在陪慕靖渊下棋。 “父王,女儿先回去罢。”听完来人的回话,她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慕柯容想要跟着周承轩一起造反,甚至还想让慕兰雅借机毒杀慕靖渊。然而却并未成功,一来慕兰雅胆子小,不敢这么做;二来慕兰雅回府后便被关了禁闭,压根找不到机会去做。 连周承轩都在未动手之前被周钧禹察觉了,很快被镇压,落得自戕的下场。 在慕柯容想要出逃之际,被太子的人抓到后联络了云南王府,派人给送了回来。 阿娆清楚,父王除了对慕柯容失望之极,心中亦是自责的。 慕靖渊微微颔首。 从书房出门后,阿娆带着连枝从西边绕路回去,她不想跟慕柯容碰面。只是没料到赵英也怕跟她碰上,好巧不巧撞到了一处。押着他回来的,还有纪北南。 “见过郡主。”赵英和纪北南上前行礼后,准备把慕柯容立刻带走。 在看到阿娆时慕柯容双目变得赤红,尤其听到“郡主”二字后,更是情绪变得极为激动。 “郡主?”慕柯容笑得极为讽刺,伸出手死死的抓住回廊上的柱子不肯松手,他厉声道:“在宫中你不是还惺惺作态,推说自己不知道什么明珠郡主?得了便宜还卖乖,当了□□还——” 他的话没能说完,纪北南手中的长剑已经出鞘,他的脸已经被剑鞘打得偏向了一边,重重的撞在了柱子上。 慕柯容猛烈的咳嗽起来,在他吐出一大口血后,两颗牙齿也随之滚落下来。 赵英还慢了他一步,见状也没有阻拦,只是收回了手上的鞭子。 “二郡王,嘴还是放干净些好。”纪北南面无表情,冷冷的道:“别怪我不客气。” 慕柯容因疼痛神色已经变得扭曲,闻言却大笑出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本郡王面前放肆,你不过是太子身边的一条狗——” 出身世家的纪北南自是不会任由慕柯容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词,这次他用的不是剑鞘而是在闪着寒光的长剑,擦着慕柯容的脸刺入柱子上,在慕柯容脸颊旁留下一条血痕。 “有本事你杀了我!”慕柯容故意激怒纪北南,笑得极其欠揍。“不敢?你就是太子的一条——” 他仍旧没能说完,一道鞭子破空而来,重重的落在他的身上。 当他忍痛睁开眼时,发现慢条斯理收回鞭子的竟是阿娆。 “赵统领,暂借您的鞭子一用。”阿娆没有理会暴跳如雷的慕柯容,客客气气的对赵英说了一句。 赵英见状,忙心领神会道:“郡主,有什么事您吩咐就是,仔细您手疼。” 方才在慕柯容出言不逊跟纪北南叫板时,阿娆便从赵英手里抢过了鞭子,又快又准的抽了过去。 “许久不练,手有点生了。”阿娆略显羞涩的笑了笑,那温婉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方才她刚拿鞭子抽了人。 被抽得浑身发颤的慕柯容气得倒仰,愤怒道:“慕明珠,你别以为父王认回了你,你就能在王府中为所欲为!” “二郡王倒是点醒我了。”阿娆露出恍然的神色,她柔柔一笑,轻声细语道:“你也知道这里是云南王府,我的鞭子可不长眼,若是把二郡王伤个好歹,不会有半点风声传出去。” 慕柯容纵然已经抱了必死的心思,听到阿娆这样漫不经心的威胁,仍是恨得咬牙切齿。 慕明珠并不是在大放厥词,她若是想,就真的能做到。 父王对慕明珠从来都是无限的纵容,如今又添了太子宠着她——哪怕此时她杀了自己,那两人也会为她处理好一切。 “小郡主好魄力。”慕柯容眼中满是怨毒,他恨不得将慕明珠千刀万剐。他挑衅的扬眉,还没忘了离间。“不过是言语间的冲突就对自己的兄长喊打喊杀,若是传到太子耳中,不知会作何感想。” “枕边睡着个蛇蝎美人。”慕柯容冷笑一声,道:“不知太子就此还能否安眠——” 他才开口时,纪北南便紧紧皱起了眉。 当着自己的面,公然挑拨太子和郡主,是想把自己也拉下水么? 慕柯容还未说完,自己便先闭上了眼,他知道无论是慕明珠或是纪北南一定会动手。若是自己这番话能换得慕明珠和太子间埋下隐患,他受伤也不亏! 阿娆唇畔的笑意加深,她给纪北南使了个眼色,自己扬起了手中的鞭子。 既然他提到了“兄长”二字,自己总不能让他失望才是。 她动作又准又稳得往慕柯容身上招呼过去,这次用了巧劲儿,虽是动作幅度不大,却是疼得慕柯容直叫唤。 “慕明珠你这个毒妇!”慕柯容新伤旧伤加在一起,不由嘶吼出声。 手腕有些发麻的阿娆把鞭子递还给赵英,自己则是款步走向被制伏的慕柯容。她的笑容如花般徐徐舒展,说出的话去让慕柯容如坠冰窟。“兄长?八年前想要在郊外杀害我的人,也配自称我的兄长?” 慕柯容浑身止不住的战栗,他即刻矢口否认道:“你别含血喷人!你想要害我,也别用这样拙劣的借口!” “方才算是我讨的一丁点儿利息。”阿娆并不理会慕柯容的狡辩,她姿态优雅的掩唇而笑,声音愈发柔婉。“兄长,你放心我不会在父王面前说你的坏话,我可是期待着兄长好好活下去。” 她凑近慕柯容身前,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要是你就这样轻易死了,那就不好玩儿了对不对?” 阿娆话音才落,恼羞成怒的慕柯容想要挣扎着去掐阿娆的脖子,纪北南和赵英齐齐出手,隔开了两人。 “劳烦二位了。”阿娆神色坦然的退开,带着连枝从容的离开。 她知道自己闹得这一出父王和太子很快就会知道,她也曾想过把这一切都交给父王处置,自己不再过问。 可在慕柯容出言挑衅的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没有想象中懂事,她不想忍。 她只想出气。 如果不是当年慕柯容要杀她,她就不至于有颠沛流离的日子,身边的人也不会因她而死——虽说眼下的生活已经是她未曾奢望过的美满,她对慕柯容的恨却丝毫未曾消减过。 连枝安静的跟在阿娆身后,见阿娆眼角沁出泪珠来,只是默默上前递上了帕子。 阿娆接过来,颇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很快拭干了泪痕。 “郡主,这时辰小郡王快醒了,只怕闹着要找您呢。”连枝体贴的道。 两人离开后,却没见旁边的屋檐下,一道男子的身影走了出来,正是太子。 原本押送慕柯容回来由纪北南来办就足够了,周承庭另有别的事情。可路过云南王府,他想着跟阿娆又是十数日未见,便想悄悄过来给阿娆一个惊喜。 有了慕靖渊的默许,如今太子进出王府中则是方便多了。他这次来就没有惊动任何人,自己悄悄的往阿娆的院子去了。 正巧撞上慕柯容对阿娆恶语相向。 他本想站出来维护阿娆,可是看到阿娆看似平静的神色下隐藏的委屈和愤怒,有些事情,非得让她自己来办才解气。 她的狼狈和脆弱一定不想被自己瞧见。 想到这儿,周承庭在王府的花园中转了一圈,估摸着阿娆已经重新换好衣裳,这才不紧不慢的往阿娆院中走过去。 *** 太子所料不错,果然见阿娆净了面、重新绾了头发,换了件衣裳,当他进去时,呦呦正缠着阿娆。 “殿下,您怎么来了?”阿娆又惊又喜。 周承庭从她怀中把呦呦接过来,笑道:“办完事路过,便进来瞧瞧你们。” 阿娆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要紧公干要让太子经常出宫,先前一年里也不见太子出宫几次。 她没有戳破太子的谎言,只是唇边的笑容一直深到了眼底。 见到太子在高兴之余,阿娆也松了口气,幸而太子来得是时候,没有见到自己甩鞭子的那一幕。 呦呦虽是到了太子怀中,却发现自己的爹娘眼中都看着彼此,压根儿没有关注自己,顿时便不干了。他伸手抓着自己爹爹发冠,大有要揪下来的趋势。 周承庭吃痛,低呼一声,阿娆见状忙去够呦呦的小手。“这孩子,不知有多少玩儿的东西,偏偏就喜欢您的发冠。” 太子头上的玉冠,是除了阿娆发鬓上各色亮晶晶的发簪外,呦呦最喜欢的玩具。 “迟早也是他的。”太子对儿子生不起气来,在儿子粉嫩的小脸儿上亲了一口,笑得一脸满足。 此时阿娆也没意识到太子话中的深意,呦呦的下一个举动吸引了两人的全部注意力。 呦呦被太子亲的咯咯直笑,口中忽然蹦出了两个字。 “爹、爹。” 阿娆和周承庭几乎都以为自己听错了,阿娆忙道:“呦呦,再叫一声好不好?” 在爹娘满是期待的目光中,呦呦很满足这种关注,痛快的又叫了声“爹”。 太子狂喜之余又狠狠亲了儿子两下,阿娆嫉妒得看着太子。明明这些日子来是她一直陪着儿子,教了好久叫娘,他的第一次开口竟还是叫了“爹”。 “呦呦真聪明!”太子得意的道:“这么快就开口说话了。” 旁边的奶娘和丫鬟也忙给二人道喜。 太子把儿子举高再放下再举高,自是让呦呦兴奋得笑个不停,阿娆还要一叠声让太子小心些别把儿子摔了。 似是察觉到自己娘亲的期盼,呦呦坐在太子肩头时,忽然扭过头,又吐字清晰的叫了声“娘”。 阿娆那点子失落顷刻间烟消云散。 “小郡王真聪明,奴婢这些年来还是头一次见到同时能叫出爹娘孩子。”奶娘忙在一旁凑趣道。 虽然知道奶娘是恭维,初为人父人母的周承庭和阿娆还是痛快的赏了呦呦身边服侍的人。 第179章 呦呦玩累了,被太子抱在怀中时伸出小手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阿娆见状就想把他接过来,交给奶娘哄着他去睡觉。可偏生呦呦不肯离开,像是生怕阿娆把他抱走一样,小手抓住太子的衣领不肯松手,还把小脑袋也埋在太子怀中。 “呦呦,听话。”阿娆摸了摸他的小脸儿,柔声道:“爹爹还有事,一会儿就要走了。” 往日呦呦困了就会乖乖跟奶娘去睡觉,可这会儿阿娆怎么哄都行。 “阿娆,让他待着罢。”周承庭眼中没有一点儿不耐烦,温声道:“孤把他抱过去,看着他睡着再走。” 见呦呦还一个劲儿往太子怀里钻,阿娆无奈只得应了。察觉到大人们的妥协,呦呦扭过肉乎乎的小身子,挥舞着小手朝着阿娆开心的笑了起来,还咿咿呀呀的叫“娘”。 阿娆哪里受的了他的撒娇,心早就软了。 两人把呦呦送回了他自己的屋子,这回他乖乖从太子怀中下来,躺在小床上,乌黑的圆眼睛滴溜溜的转,他偏过头一会儿看看太子一会儿看看阿娆,忙的不亦乐乎。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被自己弄得头晕了,扁扁嘴想要哭,还要抱。 “呦呦,乖乖闭上眼睛睡觉。”阿娆坐在他的床边,低声哼起了轻柔的小曲,轻轻拍着他。 周承庭站在另一边,目光温柔的看着母子二人。 约莫半盏茶的时候过去了,呦呦终于安稳的睡着了。 阿娆和周承庭看了他一会儿,奶娘和丫鬟们候在一旁守着,两人便轻手轻脚离开了。 “呦呦平日里也这么闹你?”周承庭和阿娆走在回廊上,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感慨道:“几日不见,他就又沉了些。” 阿娆摇摇头,笑道:“这是见您来了,才兴奋起来。” 平时太子不在,自是没人敢把呦呦举高、放在肩头“骑马”,如今有人陪着他“疯”,这才不肯放太子走。 “看来儿子是想我了。”周承庭叹道,神色间颇有几分落寞。 先前周承庭在言语中试探过几次,岳父都没有点头让阿娆回宫的意思,他也只得暂且忍耐。人家父女分别了八年,阿娆才回王府一个多月,为了讨好岳父,只能他勤快些往宫外跑。 阿娆只觉得心中钝钝的疼了一下。 她带着呦呦倒是陪着父王享受天伦之乐,太子妃也已经离宫,东宫里只有太子一个人,确实孤零零的。 只是还没等她说话,太子语气轻松的道:“那呦呦的娘有没有想我?” 阿娆面皮薄,连枝等人就在后面跟着,若是放在以往,阿娆是决计不肯点头的。而今日阿娆却一反常态,轻轻应了一声。 太子惊喜的看着她。 连枝等人识趣的停了下来,同两人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才又慢慢挪步。 “殿下,您今日过来,是因为慕柯容被押送回王府的事罢?”阿娆慢慢的开口道:“方才我见到了他了。” 周承庭神色微窘。 路过确实只是借口,他是因为担心阿娆,才特意来云南王府。 “我恨他,这些年来从没释然过。”阿娆微微翘起唇角,眼底却是一片冰凉。“他要杀我两次,我刚刚才拿鞭子抽了他一通,还放了狠话,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话说出来,就轻松多了。 阿娆曾经在一瞬间有过犹豫,要不要对太子坦白。她先前留给太子的印象,大抵从来都是温柔善良、大度忍让,若是说了,或许太子会觉得她心狠手辣…… 可既是决定留在宫中,决定跟太子在一起,她不想伪装自己。 “阿娆,你做的没错。”周承庭握住阿娆的手,语气中带了些安抚之意。“不让他死,一来是你的孝心,二来这世上没有那么容易的事,犯了错就想要一死了之?” 阿娆愕然的抬起眼。 太子不仅没有半分厌恶,竟然是支持她的。 *** 云南王府,书房。 当慕柯容被扭送到慕靖渊面前,对上自己父王那双如冰一样冷的眼睛,他的心就不住往下沉。 自己欺骗父王先是弄出个假的慕明珠来,在发现慕明珠没死后,还想要杀了她——如今他又从慕明珠口中得知,原来自己当年想要杀了她的计划,慕明珠竟是知情的! 他曾经想过无数狡辩的话,可一切都是建立在慕明珠已死的基础上。 从小到大,父王总是偏心慕明珠的。只要是她说的话,父王就一定会相信。 房中死寂一般的气氛让慕柯容喘不过气来,他跪在地上,眼神从开始的恐惧害怕,已经渐渐变成了怨恨。 慕靖渊看着仍旧不知悔改的儿子,心中失望至极。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慕靖渊淡淡的开口问道。 他想象过父王或许会暴跳如雷,或许将自己家法处置,那都说明父王还没有放弃他。慕柯容的心彻底凉了,父王这样平静,就是一点儿机会都不会再给他。 “我说了又有什么用?”慕柯容满是怨毒的看向了慕靖渊,冷笑道:“父王的宝贝女儿不是把一切都告诉您了?” 慕靖渊面色波澜不惊,可就在一眨眼间,只见他手腕转了转,只见一支上好的狼毫擦着慕柯容的脸颊飞了过去,慕柯容来不及闪躲,不仅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身子也歪倒了半边。 狼毫被摔成了两半。 书房中充满了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你这是什么态度?”慕靖渊语调仍旧平淡,却不由让人感到胆战心惊。 慕柯容破罐破摔。 “我什么态度?倒不如问问父王您什么态度!”他面上伤痕累累,此时看来颇有几分狰狞。“从小到大父王就偏心慕明珠,仿佛只有慕明珠是您女儿,我们都不是您的儿女!” 慕柯容发泄着心中所有的不满,俨然忘了自己曾两次杀了慕明珠,他倒成了受害者。 “你封了郡王,你的两个妹妹也都得了郡主的封号。”慕靖渊仿佛头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沉声道:“你还有什么不满?” “您偏向她,王妃看着您的脸色行事,自然也偏爱她!”慕柯容嘶吼道:“人人都说,如果慕明珠是男儿身,只怕云南王府早就有世子了!” “我恨她!因为她,连世子之位您都想给平庸无能的慕柯明!” “他慕柯明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身份地位的贱婢所生——” 人心不足蛇吞象。 慕靖渊终于变了脸色,手边的镇纸狠狠拍在了书案上,他厉声道:“你们兄妹都有封号,你上头还有两个兄长没有封郡王,按照你的说法,他们也得杀了你不成?” “他们身份低微,怎么配得上郡王之位?”慕柯容哪怕落魄至此,眼神中还闪着轻蔑之色。 此时慕柯容眼中尽是疯狂之色,再没有平日里温良恭俭,贪心和**早就吞噬了他理智、扭曲了他整个人。 他心中没有半点愧疚。 慕靖渊眼中闪过沉痛之色,可他没有看见。 “我知道我死罪难逃。”慕柯容自顾自的道:“您恨不得杀了我好讨您宝贝女儿的欢心,太子也不会放过我。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棋差一招,要杀要剐随意!” 他是故意激怒父王,只求速死。 慕柯容执意装出不畏死的勇气来,就是怕活罪难逃。正如慕明珠所说,可能他活着回更难受。 “赵英,把他带下去。”慕靖渊痛心之余,却也终于下定决心。 当着慕柯容的面,已经迅速恢复了冷静的慕靖渊沉声道:“把慕柯容带下去,带到地牢中关押起来。” “慕柯容的案子交由孙师父审问,从八年前他意图谋害明珠郡主,到他此时协助周承轩造反,桩桩件件全要查清楚,不能有半点遗漏!” 说完,慕靖渊不再理会神色骤变的慕柯容,赵英眼疾手快的拿了团帕子堵住了他还没来得及叫出口的哀求声。 孙师父是王爷身边的人,一手用刑的绝活令人发指。 由他审问的犯人,俱是求死不能,那将是比死还痛苦的经历。 赵英带人把慕柯容拖走,纪北南也悄无声息的告退。 王爷没有避开他审问慕柯容,就是要向太子表明态度。人虽然王爷留下了,可他绝对不会好过,也会还小郡主一个公道。 书房中重新安静下来。 慕靖渊神色疲惫、颓然的靠在椅子上,他抵着眉心,久久沉默不语。 忽然,房中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敢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父王,是我。”果然珠儿的声音传了进来。 慕靖渊忙调整了表情,自己打开房门。只见阿娆手中提着一个小巧的黑漆云母食盒,笑眯眯的站在门前。 那明媚的笑容稍稍抚平了他心里的伤痛。 “女儿帮您准备了一道补汤,您尝尝女儿的手艺?”阿娆柔声道。 父女二人进门后,阿娆从食盒中拿出甜白瓷的汤碗,他粗略的看过去,只见里头放了不少珍稀的药材。 慕靖渊接了过来,才拿起汤匙时,顿时发现了异常。里头一味药材,是楚王府进献给皇上的,他们王府中并没有。他挑了挑眉,道:“太子来过了?” 阿娆面色微红,点了点头。 “本想着让你多陪父王些时日,起码等到太子登基后,能给你皇后封号,父王让你堂堂正正的再入宫。”慕靖渊轻叹一声,道:“女大不中留啊。” 他的话音未落,阿娆彻底红了脸。 “等再过些日子,你就随太子回宫罢。”慕靖渊看着女儿含羞带怯的模样,蓦地想起了她的娘亲。他的神色渐渐变得柔软,打趣道:“这月余的功夫,只怕太子在王府比东宫都要熟了。” 本来已经离开的太子想着总要来岳父面前问个安才是,便又折了回来,却未曾料想会有这样的惊喜。 “既是来了,就进来罢。”周承庭忽然察觉到门外的人影,瞬间猜到来人的身份。 周承庭大大方方的走了进来,拱手行礼道:“多谢岳父。” 慕靖渊闻言挑了挑眉,却没有否认。 “慕柯容我会带回云南,等查清他犯过的罪过后,虽是留他一条命,他会被送到重犯流放之地。”既是太子来了,慕靖渊当着女儿女婿的面,坦白道:“让他用余生偿还自己犯下的错。” “岳父所言极是。”太子不动声色的站在了阿娆身边,拱手道:“但凭岳父处置。” 阿娆有种想大哭一场的冲动。 为自己所受过的委屈,为自己经历过的痛苦,为父王和太子替她讨回公道、替她撑腰…… 然而她最终仰起脸,露出甜甜的笑容。 “多谢父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仙女未来只靠自己つ地雷x2,小雪糕的地雷~ ps:上一章的红包都送好辣,注意查收~ 第180章 宁王府。 已经被封为王妃的王莹到了儿子周景涵房中,看着奶娘替他换了衣裳,打扮得粉雕玉琢、甚是讨喜,唇边不由浮出笑容。 “涵涵还记得娘教你的话罢?”王莹柔声哄着儿子,耐心的道:“进宫后要给皇伯父、皇伯母请安……” 在王莹的精心教导下,周景涵已经能吐字很清晰说些词语,抱出去时也并不扭捏认生。 周景涵听了娘亲的话,乖巧的点了点头。 “姜娆还没封皇后,你也太心急了罢。”一道充满嘲讽的男声自帘外响起,很快帘子被撩了起来,露出了周承珏的脸。“你自己愿意谄媚,别教坏本王的儿子!” 房中的奶娘和丫鬟们纷纷行礼,却是屏声敛息,原本欢快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王莹神色不变,对他视若无睹,淡然自若道:“你们去给世子准备进宫的东西。” 她的话音未落,周承珏当即变了脸色。 “什么世子?”他厉声道:“本王还没发话,你也敢在这儿胡言乱语?” 他甚至要上前抓住王莹的衣领,王莹从容的退后一步,周承珏情急之下没站稳,险些跌倒。 “王爷才要慎言罢。”王莹看着他,淡淡的道:“有本事跟妾身在这儿闹,不如去跟皇上面前言明。妾身的王妃之位,是皇上亲封的。涵涵的世子之位,是迟早的事。” “别拿皇上来压本王。”周承珏面沉如水,寒声道:“本王的儿子不止他一个人,别以为你抢先生下了本王的长子,就能威胁本王——” 太子妃姜妙本就病重,又因受安贵妃母子闹出的宫变影响,薨逝东宫。 自从太子登基后,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想要立姜娆为后,为了给她铺路,甚至还借云南王府的名义,给了她郡主的封号。 慕柯容弄出个假郡主已经交由云南王府自行处置、慕柯容也没被朝中问罪,显然是皇上和云南王之间已经达成某种默契。至于姜娆是不是真的像云南王早逝的小女儿,已经无人关心。 周钧禹成了被架空的太上皇,移居别苑静养。除了自戕的六皇子周承轩外,诸位皇子们均被封了亲王。 三皇子周承珏封了宁王后,王莹和儿子也被送到了王府,虽说嫁娶的仪式并没有大办,王莹却被皇上直接封为宁王妃。 “那王爷就到宫中去闹啊。”王莹粲然一笑,目带怜悯之色,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顽童一般。“到时候我们涵涵,就能直接继承王府了。” 周承珏闻言,骤然瞪大了眼睛。 “王莹,你怎么敢——”他的话音未落,就对上王莹如寒冰般的眼神,让他竟深深打了个寒颤。 仿佛只是他的错觉一般,王莹很快又恢复了常色,不紧不慢道:“皇上仁慈,没追究你们母子试图混淆东宫血脉的罪名,王爷若不想往枪口上撞,还是安分守己好些!” 虽是周承庭表面上没追究,但周承珏心中清楚是自己父皇做出让步,亲自下旨废了王氏的皇后之位,贬为静嫔,这才平息了王莹带着孩子出现后,甚嚣尘上的各色流言。 周承珏恼羞成怒,却又深知不能把王莹逼急了,只得拂袖离去。 面对他离开的背身,王莹只是笑了笑,柔声哄了两句儿子,自己也去更衣,做入宫的准备。 男人算什么,周承珏已经背弃她一次,他们早就形同陌路。 她有儿子已经足够了,再加上宫中的支持,早些立她的儿子为世子——她比皇上更不愿意看到周承珏还活在这个世上。 “送给娘娘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想到这儿,她又吩咐丫鬟去查看她要带进宫的礼物,不能有丝毫疏漏。 将要被立为皇后的姜娆,是她要讨好的对象。 *** 琼华宫。 周承庭登基后,阿娆也随着他从东宫搬了出来。虽是阿娆没有封号,大家却都以“娘娘”称呼她,宫中人都知道皇上将要封后之意——坤正宫如今空置着,不仅仅是因为先太子妃薨逝还未过周年,皇上已经下令让人重新布置坤正宫。 她已经是实际上的后宫之主。 “娘娘,宁王妃辰时之后才会来给您请安。”连枝进来回话道:“皇上正陪着大皇子在外殿玩,说是让您歇一会儿再起。” 阿娆揉了揉眼神,撑着酸软的腰肢,从拔步床上坐了起来。 因说起了她小时候的事,周承庭借机吃醋,说没见过她幼时粉团子一般可爱的模样,说是他们也得生个小公主才行,就拉着她胡闹了半夜。 这会儿倒良心发现,抱走了每日一早必得来她这儿的呦呦。 阿娆在床上多醒了会儿神,想到今日还有事,便在芳芷等人的服侍下起了身。 更衣梳妆后,阿娆才想亲自去叫父子两个回来用早膳,只见周承庭抱着呦呦从殿外走了进来。 虽是呦呦已经能稳稳当当的自己走,可周承庭却极为宠爱儿子,只要是儿子伸手要抱,没有一次不满足的。 “呦呦,怎么还要父皇抱?”阿娆见状,点了点呦呦的鼻尖儿。“之前咱们说好的,呦呦要自己走路。” 见了阿娆,呦呦的小脸儿上立刻露出大大的笑容,并不在乎她说了什么,从周承庭怀中挣扎起来,张开手又要阿娆抱。 “你个小没良心的,方才是谁陪你在外头玩儿?”周承庭无奈,把呦呦那不安分的小身板儿按回自己怀中,强行对视道:“见了你娘,就忘了爹。” 见自己父皇吃味了,呦呦“唧”一声在父皇脸上痛快的亲了一口,以示补偿。 “这孩子,也不知道跟谁学的。”阿娆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哄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呦呦向来会撒娇,让人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哪怕在父王面前,也是哄得父王甘心团团转,一点儿没有冷峻严厉的云南王模样。 “咱们儿子像谁你不知道么?”周承庭挑了挑眉,神色颇为自得。 芳芷等人都在,阿娆便红了脸,不肯接话。 宫人们都笑了起来,识趣的下去准备早膳,一时间殿中只剩下了一家三口。 周承庭还抱着呦呦,低下头在阿娆的泛着绯色的面颊上轻轻落下一吻,呦呦见状,虽是被爹娘夹在中间,却也高兴的拍着小手,还指一指自己的脸。 阿娆痛快的亲了亲呦呦的左右两颊各一次,呦呦满足的缩回父皇怀中,不再挣扎。 等她抬起头来时,却发现周承庭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只亲儿子,不亲我?”已经贵为天子的人,吃起醋来反而比当初更胜。 左右宫人都出去了,阿娆便踮起脚尖,在周承庭的侧脸上飞快的啄了一下,权当是亲吻。然而周承庭却没放过他,主动把自己侧过另外半张脸。 “还差一边。” 阿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皇上,呦呦几岁您几岁?” 年轻的天子却格外执着,坚持保持这个姿势。 阿娆无奈,只得依言上前照办。 “皇上,您也该用早膳了。”阿娆怕周承庭再提要求,抢先道:“呦呦也饿了罢?” 谁知她并没能先走出去。 “我的待遇怎么着也得比儿子强些罢?”说着,周承庭靠近了阿娆,在她柔软粉嫩的唇瓣上亲了一下。 呦呦被挡住了视线,不明所以,只以为自己爹娘是在陪他玩耍,还在拍手咿咿呀呀的叫好。 “皇上!呦呦还在呢!”阿娆彻底红了脸,从周承庭怀中把儿子抢了过来,自己抱着儿子走了出去。 呦呦似乎又沉了些。 阿娆觉得再过些时候,自己抱着他都吃力了。 “娘,娘!”呦呦不安分的扭动了一下身子,挣扎着要下地。“自己走。” 方才还要她抱,这儿又要自己走? 阿娆狐疑的看着怀中的儿子,见他坚持,便把他放到地上,自己牵着他走路。 正在好好走路的呦呦突然回过头,一脸求表扬的模样,跟在母子二人后头的周承庭无声的笑了起来,并赞许的点了点头。 这是父子二人的小秘密。 只要周承庭在阿娆背后对呦呦轻轻摆手,呦呦就知道不让娘亲抱着,要自己走。 每次自己乖乖听话之后,父皇都给他奖励,还会夸他。 这也成为了他的乐趣之一。 直到阿娆如愿生下了小公主后,才从已经能完整表达自己意思的呦呦口中得知这个秘密。 然而此时她还被蒙在鼓中。 用过了早膳后,周承庭去御书房处理朝政,阿娆一面做针线,一面看着宫人们陪呦呦玩。 才过了辰时,巳时初刻,便有宫人进来通传说宁王妃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仙女们情人节快乐哇!苦逼的作者情人节晚上还开会/(ㄒoㄒ)/~~ ps:本章派发祝福红包!祝有爱人的小仙女幸福美满,还单身的小仙女们早日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别着急,两个人很好,一个人也很好! 第181章 “妾身见过娘娘。”王莹上前盈盈行礼,她牵过一旁的儿子,柔声道:“涵涵,快问安。” 一路被奶娘抱着走到琼华宫的周景涵在殿外才被放下来,他已经来过几次,对这里并不陌生。是以他大大方方的扬起小脸儿,奶声奶气的道:“给皇伯母请安。” 阿娆早在王莹行礼时便走了下来,她笑吟吟的扶住王莹,也俯下身看着周景涵,道:“涵涵越来越乖巧懂事了。” 听到夸奖,周景涵有些害羞的躲到了王莹身后,却又忍不住露出小脑袋来偷偷看阿娆。 皇伯母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把大皇子抱过来。”阿娆吩咐连枝把在内殿玩耍的呦呦带来,又笑着对周景涵道:“一会儿跟弟弟玩儿好不好?” 先前在王府里,王莹已经教过周景涵,故此他很快从王莹身后出来,有些期待的往殿内张望。在家中时都是比他大的丫鬟或是小厮跟着他玩,只有入宫时才能见到这个比他还小些的弟弟。 况且这个弟弟脾气很好,即便摔倒了或是做游戏输了也不会哭。比起去外祖母家时,自己的那些表哥表姐好多了。 很快连枝便抱着手中还抓着一只又甜又香的柑橘的呦呦过来,阿娆示意她把呦呦放到地毯上。 “呦呦来,跟皇婶和弟弟问好。”阿娆招招手,让呦呦自己走过来。 看到白白嫩嫩、小脸儿粉嘟嘟的呦呦,王莹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羡慕之色。她看到自己儿子,明明比呦呦还大些,却比呦呦还矮些,身子看起来也弱多了。 只怪她在有孕初期担惊受怕、又险些流产,好不容易才生下了儿子,虽是生下来后也用了不少好药调理,到底有些先天不足。 呦呦稳稳的走了过去,到了阿娆身边。他看向一旁的带着满脸柔和笑容的王莹,和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堂哥,露出甜甜的笑容来。“婶婶、哥哥,好!” 因呦呦才学说话没多久,太拗口的词语还说不好,故此阿娆和周承庭都教他最简单叠词。 然而这样更显得亲昵的称呼,听在王莹耳中却是意外之喜。虽说她猜到了缘故,眼中的笑意仍是更深了些。 “大皇子这样的聪明伶俐,娘娘好福气!”王莹真心实意的夸赞道。 阿娆含笑看向呦呦,对他点点头。 呦呦拿着手中的橘子,也不用人扶着,自己朝着王莹身边的周景涵走了过去。 “给哥哥。”呦呦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大方的把橘子送到了周景涵面前。 周景涵不自觉的想要伸手接过去,可他又想起娘亲的教导,犹豫了一下又把手缩了回去。 呦呦不明所以,不由往前又靠近了一步,可他光顾着看周景涵,忘了看脚下的路,一个不留神竟被自己绊倒了。 见他要摔倒,周景涵也急了,下意识的想要扶住呦呦。 本来周景涵身子就偏弱,力气也没有呦呦大,在碰到呦呦胳膊的瞬间,就被呦呦也带着摔倒了地毯上。 自从呦呦自己能走路之后,周承庭就命人在殿中铺上了厚厚的长绒地毯,就是跌倒也不会疼。呦呦早就习以为然,却把王莹吓了一跳。 她甚至不顾上去扶自己儿子,就要去扶呦呦,口中道:“大皇子没事罢?” 大皇子是为了给涵涵橘子才摔倒的,若是惹得阿娆不快就不妙了。 殊不知阿娆摆了摆手,制止了她,微微笑道:“王妃不用扶他,他自己会起来。” 果然呦呦自己爬了起来,并没有哭,只是手里的橘子没有放下,还想往周景涵手中塞。他笑眯眯道:“哥哥,甜。” 周景涵也没摔疼,本能的想要扁扁嘴,对上呦呦的笑脸时,也不自觉弯起了唇角。 他接过了呦呦手中的橘子,小声道:“多、多谢。” 两个粉团子最终互相扶着从地毯上起身,方才沉闷的气氛也为之一扫而空。 王莹这才松了口气。 “送他们去里面玩罢。”阿娆对连枝吩咐一声,对王莹说:“咱们说说话。” 呦呦和周景涵两个牵着小手,并不用奶娘或是宫人们抱,说着他们两个能懂的话,嘀嘀咕咕的进了内殿。 王莹的唇角不由弯了起来。 “那时断没想到能有今日的。”她叹了一声,诚恳的道:“妾身一时糊涂,犯下了那样的罪过,幸而皇上和娘娘仁慈,对妾身网开一面。” 阿娆笑了笑,道:“王妃不必过于自责,只安心抚养涵哥儿便是了。” 王莹识趣的很快收住了话题,转而陪着阿娆聊起了育儿经。过了一会儿,她才试探着道:“娘娘,您素来心地善良、宽容慈悲,可留下周承昱……” 她的话没说完,阿娆便知道了她的意思。 周承轩事发、慧嫔的死因被查清后,安贵妃自知死罪难逃,用自缢琢玉宫为代价,留下遗书要保周承昱的性命。 周承昱年纪尚小,母妃和皇兄的事自是与他无关,周钧禹虽是深恨安贵妃、恨六子的谋逆,对幼子却是疼爱的,也不想牵连到他身上。 当初周钧禹退位之时,提出的条件之一便是要保周承昱的周全。 周承庭答应了。 “周承昱虽是可怜——”王莹见阿娆没有说话,忍不住道“您要知道,安贵妃心肠狠毒,死在了他面前,他焉能不受触动,不恨您跟皇上?” 阿娆默然。 当初安贵妃自知无力回天,明明自戕的手段无数,她偏偏选了自缢。 那夜她把周承昱叫到殿中,哄着他在殿中睡下之后,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周承昱受到的惊吓可想而知,当即便昏厥过去。太医连着给他灌了好几日汤药,才救了过来。 “王妃所言甚是。”阿娆点点头,轻声道:“按安贵妃是想让他记住仇恨,才用了那样下作的法子。可是,十三皇子聪慧,也能分得清是非。” “若是加以悉心教导,他该知道如何过好自己的生活。” 阿娆知道王莹说这话并非想要挑拨,只是她不想草率的毁了一个孩子的人生。 她先前虽是跟周承昱接触不多,却看出他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且安贵妃也并无让他登上皇位的打算,是以并没有毁了他的纯真。 见阿娆主意已定,王莹便也不再提。左右自己今日来的目的一是跟阿娆保持良好的关系,二来就是为了周景涵的世子之位。 “妾身有涵涵,这辈子就知足了。”她幽幽道:“您说的是,最要紧的便是教会孩子如何认清自己的身份,安分守己才是正道。妾身断不会让任何人教歪了他。” 这是在自己面前表忠心啊。 阿娆微微翘起唇角,道:“宁王世子,自然要由王妃来教导。” 听了她的话,王莹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阿娆虽是得宠,却也不会逾越本分,替皇上做主。既是她能这么说,一定是皇上的意思。 “多谢娘娘!”王莹起身,行了大礼:“皇上和娘娘的大恩大德妾身肝脑涂地也无以为报!” 阿娆把她扶了起来,笑盈盈道:“王妃是个明白人,涵哥儿又是乖巧懂事,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得了阿娆的保证,王莹彻底吃了一颗定心丸,神色也变得轻松愉悦。 “承娘娘吉言。” *** 正乾宫。 周承珏灰头土脸的从里面走了出来,却见周承庭身边的副总管太监福顺引着他们的十三弟周承昱正进殿。 他知道周承庭答应了父皇,留周承昱一条性命,仍以亲王之礼待之,可他料定周承庭未必会真的去做。 周承轩自戕的血还未清理干净,安贵妃便自缢在周承昱面前,那将是怎样的震撼,或许在安贵妃死前,已经将仇恨的种子深深的植入了周承昱心中。 留下这样一个人,不啻于养虎为患。 想到这儿,他唇边露出一丝笑容来。 虽是周承庭看起来大度得把皇子公主们全都给了亲王、长公主的封号,可他坚信周承庭是极为伪善的人,且自己的性命仍在周承庭手中捏着—— 周承昱是个最好的人选,能戳破周承庭的虚伪。 “十三弟这是怎么了?”周承珏上赶着跟周承昱说话,笑道:“这脸色怎么不大好?别是梦魇着,病了罢?” 当他揉着眼醒来时,看着母妃死在自己面前,那就是最大的噩梦。 周承昱一张小脸儿绷紧,并不理会周承珏的挑拨,神色漠然的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可周承珏却并不恼,反而露出玩味的神色。 正乾殿中。 周承庭正在批阅奏折,听到福顺的通传声,不由抬起头来。 距离他前些日子见过的周承昱,似乎又瘦了些。只是神色看起来比前些日子强了,整个人看起来也更稳重了。 “臣弟给皇兄请安。”周承昱规规矩矩的给周承庭上前行礼。 周承庭放下了手中的笔,和颜悦色道:“起来罢,近日身子好些了?” “劳皇兄挂念,臣弟已无大碍。”周承昱一板一眼的回答。 先前两人接触就不多,难免有些生疏的感觉。周承庭倒也不着急,又问起了周承昱的功课。 为了教导他,周承庭特意挑了为人正直、学识渊博的翰林院学士作为他的老师,去王府替他讲课。 周承昱显然一直在用功读书,周承庭问的几个问题,他都对答如流,周承庭也不由露出赞赏之色。 “不错。”周承庭点点头,道:“一会儿你先去琼华宫,你嫂嫂知道你来,准备了你爱吃的菜。”周承庭同阿娆一样,不想周承昱因为安贵妃和周承轩,就被毁了一生。 从进门后就老成持重的周承昱,眼中终于露出一丝快活来。 作者有话要说:情人节的红包都送好啦!请查收~ 感谢小仙女未来只靠自己つ地雷x2,小雪糕的地雷~ 第182章 周承庭还有折子要批阅,便没有留他,让福顺过来送他去琼华宫。 在半路上,福顺见周承昱眼中的不安和谨慎,想起阿娆的嘱托,笑着道:“王爷,今儿琼华宫很是热闹呢,宁王妃带着小郡王来了。娘娘说特意没告诉大皇子您来,说是要给大皇子一个惊喜。” 听福顺提起呦呦,周承昱唇边不自觉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 他神色终于放松了些,脚下的步伐也不由加快了。 等到了琼华宫中,阿娆早就得到了消息。她怕周承昱来了不自在,让人把在内殿玩耍的呦呦和周景涵叫了出来。 “臣弟给皇嫂请安。”周景涵上前向阿娆行礼后,也向旁边的王莹问了好。 当年自己和周承珏的丑事暴露后,被传播得几乎来赴宴的人都一清二楚,这和安贵妃脱不开干系。 安贵妃就等着坤正宫倒霉,才带着一众人都去围观。 从本心来说,王莹是恨着安贵妃的,连带着对周承昱也没什么好感。可方才她试探时,阿娆已经态度鲜明的表示不愿迁怒到周承昱身上,王莹自然也知情识趣,没有表露出任何厌恶来。 “十三弟来了。”王莹也笑着应了一句,又侧过头对阿娆道:“有些日子不见,十三弟也长高了不少。” 阿娆含笑点点头,招呼周承昱也坐下。 周承昱神色略显拘谨的落座。 “小叔叔。”当蜀锦帘子被掀起来时,呦呦已经晃晃悠悠的小跑进来,跟在他后头的周景涵,还让他慢点。“小叔叔好!” 周景涵虽是跟周承昱不熟,既是呦呦都开了口,他也跟着叫了声“小叔叔”。 在听到呦呦的声音时周承昱已经站了起来,等到呦呦过来牵他的衣角时,他弯下腰把呦呦抱在怀中,笑容不自觉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呦呦真乖。” 见周承昱竟直呼大皇子的小名,王莹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 看来以后自己不能仅仅是在阿娆面前装装样子,对周承昱也要有几分作为嫂子的关心。 周景涵跟着呦呦到了周承昱身边,周承昱也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周景涵不自觉看向自己娘亲,只见娘亲也笑着点头,才放心露出笑容来。 “两个孩子想去外头玩。”阿娆知道周承昱在这儿拘束,便体贴的道:“你带着他们两个去院子里玩儿罢。” 周承昱应了一声,一手牵着一个嫩团子去了殿外。 “娘娘真真心善。”王莹真心实意的叹道:“能遇上您,着实是十三弟的福气。” 阿娆摆摆手,道:“本来昱儿也无辜,何必迁怒孩子呢?” “您说得是,是妾身心胸狭隘了。”王莹坦诚道。 她知道王莹这话既是真心也是在向她表明态度,王莹真的脱胎换骨的改变了。 “王妃不必过于谦虚。”阿娆自然的转换了话题,道:“庆宜妹妹有了身孕,咱们做嫂子的,要准备贺喜的礼物才是。” 王莹会意的应了,笑道:“庆宜妹妹好福气,这么快传出喜讯来。” 在周承庭登基后,按照周钧禹先前为庆宜公主定好的亲事,以长公主之尊,热热闹闹的把庆宜公主嫁了出去。 周钧禹自觉亏欠慧嫔,便加倍补偿到庆宜身上。庆宜的婆家是他千挑万选后定下的,嫁妆也比别的公主都丰厚得多。 庆宜公主终于苦尽甘来,婚后和婆家相处极好,驸马又是知道疼人,夫妻两个恩爱。就连她有身孕后,本想给驸马选个通房,都被驸马拒绝了。 众人都艳羡的庆宜,却又很是清醒。 阿娆还记得她上次入宫来给自己请安时,满脸幸福的笑容不加掩饰,在只有两人时,却道:“我能有今日,多亏有皇兄和嫂嫂帮衬着。” 起初阿娆只觉得她是在客套的寒暄。 “我们兄弟姐妹跟皇兄本就隔了一层,原本该降为郡主和郡王的。”如今的庆宜长公主轻声道:“可皇兄仍是按照原本的封号加封了我们,我在婆家才有颜面。” “且嫂嫂待我极好,时不时叫我入宫,还亲自去看过我。”庆宜长公主眼中的感激之意愈发诚恳,纵然驸马家并不是那种势利小人,可谁不希望娶进门的儿媳对自家有所助益,至少不能跟天子有仇罢? 若不是庆宜长公主是个极为通透灵慧的人,只怕也不能安稳在宫中长大成人,最终还自己娘亲报仇。 “嫂嫂,我不恨十三弟。”庆宜长公主主动对阿娆道:“他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品性如何我很清楚,他没有被安贵妃教坏。” 在慧嫔死后,周钧禹曾命安贵妃多照拂庆宜。庆宜也借着接近安贵妃的时机,为自己娘亲的冤死寻找证据,故此跟琢玉宫走动得很勤。 “庆宜,你能这么想很好。”阿娆欣慰的看着庆宜长公主,她不希望庆宜往后的人生还要充满怨恨。 庆宜长公主微微一笑,道:“嫂嫂,我恨安贵妃,恨之入骨。所以,我不能成为她那样的人。” 阿娆微愕,她先前只知道庆宜聪慧,未曾料到她还有这样的胸怀。 “有件事还要求嫂嫂,帮我和十三弟解开心结。” 阿娆自是欣然答应下来。 王莹见阿娆若有所思的模样,想到今日周承昱在,隐约猜到了些,很快识趣的起身。 “娘娘,妾身还要带着涵涵回一趟娘家,就不叨扰娘娘了。”王莹恭声道:“等过两日娘娘闷了,妾身来进宫陪您说话。” 阿娆笑着应了,两人便一同去了殿外。 周承昱正带着两个团子在玩皮球,周景涵得知自己要走,还依依不舍的看着两人。 直到阿娆对他许诺,说是他下次入宫时,还会让他们一起玩儿,这他才一步三回头的跟着王莹走了。 呦呦玩球累了,不想自己走路,就眼巴巴的看着阿娆。周承昱看着呦呦紫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巴,早就心软了。他主动对阿娆道:“嫂嫂,让我抱着呦呦罢。” 阿娆自是不会反对,只是笑道:“他可又沉了不少,你……” 为了不让呦呦失望,周承昱信心满满的答应了。他最近有跟着孙将军练武,自觉有了些力气。不过他毕竟才十岁,等着真的抱起呦呦时,才觉得有些吃力。 等他气喘吁吁的把呦呦抱到了殿中,一直都没阻拦的阿娆方才道:“以后还要多吃饭,才会有力气。” 自从安贵妃自缢后,周承昱受了很大刺激,肉乎乎的小脸儿上的婴儿肥全不见了,渐渐显露出少年的气质。 想到呦呦在自己怀中确实不舒服,却乖乖的没有挣扎,只是紧紧搂住自己脖子,周承昱脸色微红,用力的点了点头。 “嫂嫂,我每日都扎半个时辰的马步。”他忍不住对阿娆道:“从练武开始,已经能多用一碗饭了,我一定会很快有力气的。” 阿娆神色温柔的笑了笑,顺势问起了他每日的起居饮食。 周承昱心中一暖,都一一回答了。 呦呦被宫人们抱下去换衣裳,方才他在地上可没少打滚儿。 是以等到周承庭回宫时,见到就是小少年满脸慕孺的看着阿娆,整个人的状态比在自己面前不知道放松多少。 年轻的天子开始怀疑难道自己真的是过于严肃冷峻了? 他轻咳一声,两人回过神来,都起身给他见礼。 已经换好衣裳的呦呦听到自己父皇的声音,欢喜的跑了出来,直接抱住了父皇的大长腿要抱抱。 “午膳已经准备好了,一起去用膳罢。”阿娆笑道。 因没有外人在,周承昱和周承庭、阿娆同坐一席,呦呦也在一旁凑热闹。 保持着“食不言”的习惯,三人用饭时交谈不多,且话题始终没离开呦呦。 等到午膳用完,周承庭想起自己在正乾殿中还没问完的功课,最近给周承昱挑了教导武艺的师傅,他还想着考察一番。 很快在他们身边玩闹的呦呦就困了,阿娆给周承庭使了个眼色,让他别把周承昱管得太紧。 阿娆哄着呦呦去午睡,周承昱起身告辞,周承庭亲自把他送了出来。 “有什么事,不妨直说。”见周承昱欲言又止,似是对自己有话要说,周承庭神色和煦的鼓励道。 周承昱鼓了鼓勇气,方才道:“皇兄,其实我并不恨你们,真的。” 听到他的话,周承庭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 原以为他会还需要再过些时候,才会解开心结。 “六皇兄和母妃的死,我很难过。”周承昱咬了咬下唇,神色愈发坚定起来。“可他们做错了事,我知道。” “虽说我不该说母妃和兄长的过错……” “可他们也没替我想过。如果母妃真的如她所说一样疼爱我,就不该、不该在我面前自缢——” 周承庭欣慰的看着他。 这些话自己没对他直说过,只担心反而会让周承昱生出逆反的心,对他成长不利,他竟自己想通了。 心中感慨的送走了周承昱,周承庭转身时,却看到笑盈盈看着自己的阿娆。 “皇上,您的苦心没有白费。”阿娆柔声道:“庆宜和昱儿都明白,他们也没有辜负您。” 当初周承庭没有赶尽杀绝,既是周钧禹最终选择公布安贵妃母子的罪行,给靖北侯等人翻案,他自然也投桃报李,优待了周钧禹的子女。 这一切便是最好的结局。 “今儿呦呦倒是很高兴的样子”周承庭颇有些不是滋味,儿子开始缠着别人了。 阿娆失笑道:“您放心,呦呦还是最喜欢您陪他玩儿。可您政务繁忙,宫中又只有他一个孩子,自然觉得寂寞了些。” “原是这样。”周承庭从善如流道:“那你什么时候给呦呦添个妹妹?” 求女心切的天子这次又拿出儿子做借口,阿娆好笑的看着他。 “当然给呦呦添个弟弟也好。”周承庭怕阿娆多心,忙补充道:“只是要咱们的孩子,我都喜欢。” 再过十日就是天子寿辰。 阿娆不动声色的扶了扶自己的腰,没有回答他的话,转身先走了进去。 至于他很快就能如愿的消息,就当做是他的寿辰贺礼罢!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还有两个番外完结,也不排除多写的可能~ 第 183 章 嘉佑二年。春。 上元节过后,才忙完新年一应事务的宫女内侍们,并没有闲下来,还有另外一件要事,令整个皇宫都为之忙碌——那就是册立姜娆为后的大典。 天子对此事极为重视,在半年前就命人着手操办,早早便选好了吉日。 如今的姜娆不仅是天子宠妃,还被云南王认作义女,封为郡主,京中已有传言,云南王以在京中的整座王府陪嫁义女。更别提她已经生下皇长子,如今又怀有身孕,可谓是风光无两。 天子给了她皇后之位,已是荣宠至极。先前大家觉得皇上之所以不充实后宫,除了宠爱姜娆外,更怕有人的身份压过她,故此才都没动静,识趣的没人出来阻挠封后。 毕竟皇后只有一位,若是入宫为妃得宠了一样能光耀门楣。 如今便有勋贵人家看准机会,想要把女儿往宫中送。 一来册封完皇后,也该立妃了;二来姜娆有孕在身不能侍寝,她再得宠,皇上也不可能日日宿在她宫中。 大家心里都有各自的盘算,眼看封后在即,已经开始了各自的动作。 安远侯府。 自从太子登基后,太子妃薨逝后的侯府非但没冷落,便再度变得门庭若市。 虽说姜妙命薄,最终没能当上皇后。可眼下要封后的姜娆,却也算是来自安远侯府。再加上世子姜知越双目复明后,很快又被皇上委以重任,前来提亲的人亦是踏破门槛。 除此之外,只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前来找陈氏说项。 “真真是天道好轮回,前些日子听人说,胡氏母女在庙里的日子可不好过,那种地方多待些时候,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来人是锦乡伯夫人刘氏,因她跟陈氏沾亲,近日时时来走动。 “这人呐,最怕不自量力。”刘氏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陈氏的脸色,又道:“那姜知瑞想抢世子的位置,那可不就是痴心妄想,如今落得流放下场。” 陈氏神色不变,只是淡然一笑。 在周承轩自戕后,陈氏就知道姜知瑞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以阿娆的性子,未必会对皇上坦言姜知瑞对她的欺辱。故此当皇上特意避开阿娆,向自己询问当初在侯府的种种时,为了顾及阿娆的心情,陈氏虽是轻描淡写了几句,也看到年轻的天子神情在一瞬间的变化。 姜知瑞完了。 果然没过多久,姜知瑞被定了罪,最终决定流放西南。 看起来这个罪责不重,可陈氏却知道,西南可是云南王慕靖渊做主的地方,若是他知道曾有人欺辱他的女儿,姜知瑞离生不如死也不远了。 “如今您是事事顺心,只差世子成亲后,抱上孙子尽享天伦之乐。”刘氏恭维道。见陈氏唇边始终有一抹淡淡的笑容,她才道:“未来的皇后娘娘和大皇子都出自侯府,又有谁不羡慕您呢。” 听刘氏铺垫到此,陈氏已经猜到了她的意思。 锦乡伯府近些年来一直在走下坡路,没有出息的男丁出现。倒是听说有个女儿貌美如花、聪明伶俐。近些年来陈氏一直深居简出,尤其是姜妙“薨逝”后,她更在侯府中闭门谢客一年,近些日子才开始见人。 “娘娘已经是云南王的义女,夫人慎言。”陈氏道。 刘氏却没有气馁,以为她只是谦虚,仍旧道:“谁不知道呢,初一时内外命妇们入宫,大家都亲耳听到大皇子称呼您为外祖母,娘娘也是对您极为尊敬的。” 阿娆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哪怕她是郡主之尊,却仍旧对自己亲近、尊敬。尤其是在姜妙跟着秦铮离开后,对侯府更是照顾。在未曾再度有孕前,她还时常出宫来看自己。 自己断不会做出伤阿娆心的事。 “娘娘有孕,封后又在即,真真是双喜临门。”刘氏终于说到了正题,道:“只是偌大的后宫,娘娘纵然深受圣宠,也需得有个帮手才好。” 这便是想走自己的路子,让自己向阿娆举荐她的女儿,送入宫中。 陈氏微微一叹,神色悲喜莫辨。 她这叹息没有掩饰,让刘氏顿时背脊一凉。 这是戳到陈氏的伤心事了。 都是姜妙没福气,若是她不死,哪怕皇上再宠爱姜娆,也不可能越过太子妃封姜娆为皇后。谁让姜妙福薄,早死了呢。不过她一手栽培的姜娆上位,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陈氏也该面对这个现实。 “娘娘盛宠于后宫,又育有皇子,正是年少得意时,需要您帮忙提点着些。”刘氏硬着头皮,神色殷殷道:“还是要早些考虑宫中妃嫔的事,才能万无一失。” “我们蓉姐儿今年十六,最是知书达理、温柔贤惠……” 没等她说完,陈氏便打断道:“夫人是想我去跟娘娘说,让你们蓉姐儿入宫服侍皇上?” 刘氏没想到她竟会如此痛快,有意想要委婉些,却也知道机不可失,忙点了点头,信誓旦旦道:“若是蓉姐儿入了宫,一定会忠心于娘娘,绝无二心!” 这不是头一个来跟她说项的人,别的人家也有这样的想法。 即便阿娆掌握了后宫大权,可有孕不能侍寝,就要给皇上选妃。如此一来,必得要提拔自己人。 “这个忙我帮不了。”陈氏没有犹豫,断然拒绝。 刘氏愣了愣,眼底不自觉流露出愕然之色。 “自从太子妃薨逝后,宫中事就于我们家无干了。”陈氏淡淡道:“娘娘体恤,才照旧跟侯府按亲戚走动。你别忘了,若认真论起亲戚来,云南王才是娘娘的父王。” “若是夫人有想法,不妨往云南王府递话。” *** 琼华宫。 阿娆早早就醒了,她见周承庭还闭着眼睛,想到是休沐日不用早朝,她就想悄悄起身,不打扰他。 “时候还早,再睡会儿。”阿娆才稍稍往外挪了一点,矫健有力的胳膊就把她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男子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乖,让我抱一会儿。” 说着,那双大手往下游走,轻轻环住了她才稍微有些凸起的小腹。 阿娆不为所动,用小腿踢了踢他,清了清嗓子道:“您要是没睡够就多歇会儿,今儿夫人和大哥入宫,我还要准备。” 原先明明只要抱着她,用气声哄她,她就能脸红的往自己怀中躲,仍由他的亲昵之举,如今是不可能了。还记得上次让她恼了,也不赶他走,直接把呦呦抱过来,跟他们夫妻一起睡。 当着儿子的面,他还能怎么办,只得缩在大床的一角,把大半的床都让给了她们母子两个,不,应该是三个。 “咱们小公主,肯定也没睡够呢。”周承庭不让阿娆走,继续用气声道:“你得想想咱们女儿。” 阿娆好笑道:“您又知道了。” 早在呦呦还没出声前,他便想说想要个女儿。阿娆当时只以为他是怕自己有压力,如今倒是信了。 “我问过呦呦了,他说是妹妹。”周承庭理直气壮道。 这个理由让阿娆哭笑不得,她摇了摇头,道:“呦呦还是个孩子,他懂什么,还不都是您教的。” “我听说,小孩子看这个最准了。”天子仍然固执己见。 听到他们里头的动静,芳芷在外头道:“皇上、娘娘,大皇子醒了,想要过来请安——” 他哪里是过来请安,分明是要捣乱。周承庭才想着要一口回绝,阿娆倒抢先答应下来。“把他带过来。” 周承庭无法,见阿娆动作轻巧的起身,忙一叠声让她小心点别抻着肚子,小心动了胎气。 等二人梳洗更衣完,呦呦已经被奶娘牵着手走了进来。 “父皇、母后。”已经过了两岁生辰的呦呦,已经能背简单的诗句了。他奶声奶气的道:“给父皇母后请安。” 虽是还没正式封后,周承庭已经亲自教导呦呦称呼阿娆为“母后”。他的行为看在宫人眼中,服侍阿娆时更加恭谨起来。 阿娆欣慰的看着他,招了招手让他到自己跟前。 自从阿娆有孕后,周承庭便不让她再抱呦呦。故此这次周承庭也是先自己抱起了呦呦,笑道:“呦呦真乖。” 接着还没等阿娆说话,他又指着阿娆的尚不明显的小腹,问道:“来,告诉你母后,你觉得母后肚子里的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是小妹妹。”呦呦很干脆的道。 周承庭得意的看向阿娆,力证自己的清白。 莫非自己这次怀的真是女儿?阿娆摸了摸小腹,将信将疑。 虽是休沐,可周承庭也没能闲下来,仍要召见大臣,等到午膳时才能回来。 “娘娘,安远侯夫人来了。”结香前来通传。 阿娆忙起身,亲自带着呦呦前去迎接。 等见到陈氏时,呦呦已经迫不及待的扬起小脸,露出大大的笑容来:“外祖母好。” 呦呦曾被记在太子妃名下,虽说叫陈氏一声“外祖母”也是应当,可眼下阿娆封后在即,还能让呦呦不改称呼,便是对她格外的照顾了。 陈氏身边还没有孙辈,打心里把呦呦当成嫡亲的外孙疼爱。见状忙笑着摸了摸呦呦的头,慈爱的道:“大皇子真乖,几日不见,大皇子似是又长高了些。” 一行人进了殿中坐下,陈氏见到身段仍然纤细玲珑的阿娆,关切的道:“娘娘还没什么害喜的反应罢?” 阿娆摇摇头道:“劳您惦记,这几日倒还好。” 说着,陈氏命人送上了一罐子糖渍青梅,道:“偶然间得了个法子,让人做了出来尝着还不错。方子一并也带过来了,娘娘若是喜欢,便命人再做些。” 送入口的东西是最容易犯忌讳的,阿娆知道陈氏是真的关心她,才没有顾忌那些,心中一暖。 她笑着让人收下,道了谢。 第 184 章 有呦呦在,两人的话题自然围绕着他。 阿娆向陈氏讲了许多呦呦的趣事,呦呦知道大人们在说自己,时而害羞的埋头在阿娆怀中,时而跑到陈氏身边要抱——父皇已经叮嘱过他,母后怀着小妹妹,不能再让母后抱他了。 “大皇子乖巧懂事,娘娘好福气。”陈氏爱怜的摩挲着呦呦,语气中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阿娆含笑点点头,才想说话时,便听见外头传来福顺的声音。 得到允许后,福顺方才进内殿行礼,方才道:“娘娘,皇上让奴才接大皇子过去。姜世子到了,在御花园等着大皇子。” 姜知越自是不便来她的宫中,这会儿想来是同周承庭商议完国事,来陪呦呦玩了。 “大舅舅来了!”不等阿娆说话,呦呦先高兴的从陈氏身边的软榻上自己爬了下来。不过他没有就走,而是眼巴巴的看着阿娆。 “去罢。”阿娆笑着应了,又叮嘱道:“乖乖听舅舅的话。” 呦呦都应了,欢欢喜喜的跟着福顺离开。 见呦呦跟儿子亲近,陈氏更是心中觉得欢喜。呦呦小小年纪就懂得克制,规矩也极好,想来是皇上和阿娆精心教导的成果。若是不出意外,只怕未来的太子之位也是呦呦的。 想到这儿,她不由庆幸当初没有真的伤害到阿娆。 阿娆并不知她此时心中所想,见呦呦走后便屏退了身边服侍的宫女。 “还没恭喜您呢。”阿娆面上的笑容愈发轻快起来。“阿妙姐姐有孕了,这可是一件大喜事。” 陈氏眼角眉梢都流露出发自内心的高兴。 姜妙和秦铮原本打算在阿娆的封后大典时回京,在临行前姜妙被诊出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不宜长途奔波,故此回京的行程只能暂且被搁置。 “不瞒娘娘说,臣妇在听说阿妙的好消息后,恨不得自己亲自去看看她。”陈氏说到这儿,眼中闪动着水光。“只是离得远,知越怕臣妇受不住,且贸然离京会隐忍怀疑,这才作罢。” 姜妙这些年过得极为煎熬,万幸有今日的结局,能跟秦铮仍旧结为夫妻。 “让您见笑了。”不等阿娆劝解,她自己便拿帕子很快拭去了眼角的泪痕,笑道:“能有今日已经很好了,他们兄妹两个都好好的,妾身再没有别的期盼。” 阿娆微微一笑,道:“您能这样想是极好的。只是眼下世子的亲事,少不得要您费心。” 听她提起儿子的亲事,陈氏不由眼前一亮。 “皇上和娘娘的意思是……” 原本安远良眼见太子登基后,长子深得皇上的重用、大权在握,他怕往后自己再压不住长子,就像在亲事上抖一抖自己的威风,想用孝道逼着姜知越娶他挑中的儿媳。 陈氏怎会容他捣乱,以“越儿的亲事,需得皇上做主,即便妾身这个当娘的,也不敢出声”这句话给堵了回去。 其实陈氏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人选。 “魏国公的嫡长女魏清姿,您看两人是不是极般配的一对儿?”阿娆笑眯眯的道。 阿娆这么说并不是临时起意。 魏清姿的心意阿娆和姜妙早就知道,可姜妙当初试着问过姜知越,他却婉拒了。那时他双目失明,又一心想为靖北侯翻案,自是没有心思放到儿女情长上。 姜妙怕耽误了魏清姿,便婉转的把姜知越的意思告诉了她,谁知她却并没有气馁。 “阿妙姐你别为难,我不会刻意等知越哥哥。可我此时就定另一门亲事,那才是赌气呢。”魏清姿神色坦然,大大方方的道:“若是遇上合适的人,我不会耽误了自己。” 她如此通透,倒让阿娆和姜妙没办法再劝。 日子一天天过去,魏清姿始终都没有定下来。自从周承庭登基后,见他仍旧重用魏国公府,作为唯一的嫡女,魏清姿便又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在东宫时魏清姿便同还是太子选侍的阿娆亲近,如今一朝阿娆将封后,魏清姿更是少数有资格出入后宫陪伴的人,想要娶她的人家不在少数。 当年的事早就消弭于无形中。 就在前些日子,阿娆又托周承庭在姜知越面前“不经意”的提起魏清姿仍未许人家时,姜知越虽是没有接话,眼底却飞快掠过一抹复杂之色。 “魏大姑娘自然是个好姑娘。”陈氏也算是看着魏清姿长大的,对她自然是一百个满意。只是那时魏国公府受周钧禹重用,姜知越却是太子一派,在两人的亲事上便没有多想。 且姜知越当初婉拒的事陈氏亦是清楚的,怕是已经伤了魏清姿的心…… “娘娘,臣妇对这桩亲事一百个满意。”陈氏苦笑一声,道:“就不知两个孩子的意思如何。” 阿娆却早就成竹在胸,微微笑道:“夫人放心,只要您不反对就好,我自有安排。” 猜不到阿娆的意思,陈氏将信将疑的点点头,若是能成就再好不过了。 “娘娘,臣妇还有一事要禀告您。”陈氏把这几日别有用心的人来侯府的所求都告诉了阿娆,末了又道:“等到娘娘册封后,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 阿娆神色平和的听完始末,温声道:“多谢夫人提醒,我会注意的。” 她生在王府中,虽是倍受宠爱,却也见惯了后院中种种争宠的手段。陈氏是担心她吃亏,才特意提点她。 可是她选择相信周承庭。 见阿娆仍是面色轻松,陈氏心里还是忧虑的。阿娆这一路顺风顺水,从到了太子身边就有宠,到如今仍是独宠,怕是没什么防备之心。 然而封后在即,陈氏也不会说扫兴的话。若是真的走到那一步,她再帮着阿娆就是了。 故此她又岔开了话题,关心起了阿娆的身子。 *** 阿娆才带着连枝、芳芷等人出了宫门,只见周承庭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妾身——”阿娆才想着要行礼,周承庭已经先一步扶住了她。 原本的安排是两人在御花园碰面,只怕是他不放心,又亲自来接她。阿娆在感动之余,也暗暗腹诽:自己一向沉稳可靠,皇上却拿她当小孩子似的。 殊不知自己曾经那些“丰功伟绩”令周承庭实在难忘,自从阿娆再度有孕后,恨不得时时将她拴在自己身边。 当着一众宫人的面,阿娆自是不好意思说这些近乎于撒娇的话。两人并肩走在前面,天子以一种保护的姿态走在娘娘的身侧,步伐不疾不徐,后头跟着的宫人看了,顿生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御花园。 姜知越正耐心的教呦呦玩陀螺,呦呦一双溜圆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陀螺。可当陀螺转到他身边时,他又有点害怕的躲在姜知越身后,小手紧紧的抓住舅舅的衣襟,目光仍然没有移开。 阿娆没让宫人通传,自己笑着打了招呼:“大哥。” 听到她的声音,专注于陀螺的两人才回过神来,呦呦惊喜的就要往自己母后身边跑,还没到阿娆身边便被自己父皇给抱了起来。 “皇上,娘娘。”姜知越放下了手中的鞭子,笑着上前行礼。 阿娆的目光落到旁边石桌上堆着的各色新巧的玩具,虽说并不贵重,却看得出是用心收集的。“大哥费心了,你也不必这样惯着呦呦。” 自从姜知越眼睛复明后,给呦呦的礼物便都是他亲自上街搜集来,哄着呦呦高兴。呦呦每次都眼巴巴的盼着大舅舅进宫,要大舅舅陪他玩。 周承庭早就跟姜知越谈过,等到呦呦再大些,就安排他教导呦呦武功。 此时呦呦再想不到,总是温柔耐心陪着他玩的大舅舅,也会板起脸严格的教导他。 “不过是些小玩意儿罢了。”姜知越喜欢小孩子,看着呦呦的目光也满是爱怜。 阿娆给周承庭使了个眼色,他便会意的抱着呦呦去看石桌上别的玩具。姜知越知道阿娆有话跟自己说,便没动作。 “大哥,前些日子魏国公夫人入宫,说起了魏大姑娘的亲事。”阿娆看着姜知越,低声道。 姜知越沉默了片刻,道:“魏大姑娘已经十七,也是时候说亲了。” 阿娆不紧不慢应道:“正是如此,魏国公夫人才着急了。说是已经耽误了许久,选了几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请皇上和我定夺。”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不能随意结亲,至少要周承庭点头才可以。 问题便处在魏国公夫人选了几家——那么魏清姿的意思是什么?她的感受已经不被魏国公府考虑了么? 姜知越脸色微变,忍不住道:“魏国公府这些年来荣宠不衰,并不需要用女儿的亲事来锦上添花……” “大哥,清姿心里有数。她素来乖巧孝顺,而亲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她不会忤逆父母的意思。”阿娆轻描淡写道。 她的话并没有让姜知越安心,“娘娘,魏大姑娘同您和阿妙交好,您还是劝劝她,这可不是能儿戏的事……” 阿娆挑了挑眉,道:“难道她嫁给大哥就不儿戏了?” 姜知越顿时语塞。 “大哥,我没有逼着你去娶她的意思。”阿娆放缓了语气,道:“清姿亦是个有傲气的姑娘,她不需要任何人怜悯。只是世事不能尽如人愿,我们都一样。” 姜知越心里很不是滋味。 魏清姿对他的爱慕,他自然是知道的。先前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不想耽误她。而如今—— 他眼前闪过许多人许多事,曾经泪眼朦胧、伤心欲绝的阿妙,却仍坚决的说“不想留下遗憾”,魏清姿躲闪害羞的眼神,在他身后满是爱慕的凝视,在郊外时自己牵住她的手,她软软的叫自己“知越哥哥”…… 阿娆抬头,看着神色挣扎的姜知越。 名义上的安远侯府世子、实际侯府的掌权人,不到而立之年,生得高大英俊、眉眼间始终透着温和,君子温润如玉——也难怪当初姜知瑞一直诋毁她,想要惦记着给姜知越做姨娘。 有些事还要他自己想通才好,阿娆默然。 “娘娘,臣有个不情之请。”过了好一会儿,姜知越才缓缓开口:“请娘娘和皇上暂且别做决定,让臣再努力一次。” 此时他的眼神已经变得坚定,阿娆终于松了口气。 “我自然是帮着大哥的。”阿娆眉目舒展,笑盈盈的道:“不过大哥也得尽快拿定主意。” 等到姜知越告退离宫,周承庭抱着呦呦走到阿娆身边。 “成了?”他看到阿娆眼中的笑意,便猜到会有好消息。 阿娆没有明说,只是侧过脸,唇边浮起一抹俏皮的笑。 “或许过不了多久,大哥就要来求您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