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后科举,皇帝竟想组队退休》 第1章 该死的穿越 在经历了十年的房奴生活后,35岁的夏温娄终于还清了房贷。从此翻身房奴把歌唱,成为一名有房、有车、有存款的黄金单身狗。 世界这么大,他想去看看。因此,他选在5月25日这个寓意“我爱我”的日子去公司辞职。 早班高峰期的路况依旧是让人抓狂,但夏温娄今天心情格外好,他一边开车,一边哼歌:“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一想到过了今天他就可以实现躺平环游世界,简直开心的想飞。然后……“砰”的一声巨响,他就真的飞了。 一辆货车突然失控将他的座驾撞出护栏,护栏外是斜坡,车子几经翻滚,撞到一棵树上才停下来。 夏温娄在感到天旋地转的同时,还感觉一种类似于灵魂剥离肉体般的撕裂感,除了疼还是疼。在撕裂感渐渐消失后,恍惚间,他似乎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 “就他吧,趁他还没意识,赶紧的。” “嗯,好。” “兄弟,给你换个地方过好日子喽。” 混沌中,听到这么无耻的话,夏温娄张口就骂:“换个屁的地方,老子日子正过的好着呢。你们赶紧把……” 话还没说完,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吸入旋涡中。片刻后,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被什么东西盖住,闷的他快要窒息了。 他下意识抬手朝脸上的覆盖物抓去,不想却抓到一只手。出于求生的本能,夏温娄使出洪荒之力将这只手掰开。 在他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同时,一道刺耳的尖叫声差点穿透他的耳膜。 夏温娄循声看去,一个面如白纸、浑身抖如筛糠的男子就坐在床边的地上,他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之人。 就在此时,脑海中突然涌入许多不属于他的记忆。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真特么疼。那就不是梦,是传说中该死的穿越了,还是穿越到一个名叫夏谦的十岁小男孩儿身上。 面前这人叫朱大,是跟着夏谦他娘陪嫁过来的小厮,刚刚正是这混蛋想用枕头捂死他,结果谋杀未遂。不对,是谋杀成功了,不然他也不会到这儿来。 夏温娄在极短的时间内捋清目前的形势。夏谦的亲爹夏松考中举人后被同知家的小姐相中了,为了能顺利迎娶官小姐,逼迫夏谦的亲娘卢氏自请下堂。 卢氏是当地药商之女,在夏松还是个一穷二白的童生时就嫁给他。古代读书可是个烧钱的活,如果没有卢氏丰厚的嫁妆做后盾,夏松这举人不知道要考到猴年马月。 没想到一朝得中就学陈世美先弃糟糠妻。不过,在夏温娄看来,他不仅不如陈世美,连畜生都比不上。虎毒还不食子呢,夏松为了前程竟然连亲儿子都不放过。 穿越的悲愤加上对夏松这种斯文败类的仇恨,让夏温娄顷刻间犹如金刚附体一般,浑身蓄满力量。他扫视了周围一圈,直接跳下床,抄起床边的圆凳,卯足了劲儿就朝朱大后脑勺上砸。 “嘭——”,一凳子下去,朱大两眼一翻昏死过去。至于为什么朱大会傻不愣登的坐在地上任由夏温娄砸,那纯属吓得。 在夏温娄还没穿过来之前,朱大亲眼看到手下的小孩儿已经停止挣扎一动不动了。为保险起见,他还多捂了一会儿。 哪知正在他要松手时,夏温娄碰巧穿过来了,猛地一把抓住他的手甩开。这一突然动作,在朱大看来那不就是妥妥的诈尸了,没准儿还是厉鬼索命。 做了亏心事的人最怕的就是鬼,朱大瞬间被吓得三魂丢了两魂,加上夏温娄那不属于孩童的锐利目光盯着他,他要还能镇定的继续行凶,那他的成就到现在也不会只是个不受重用的小厮了。 夏温娄砸完人,淡定的将凳子仍到小厮身上,坐到床边穿好鞋后,才出门喊人。 刚出门就看到迎面有个十四五岁的小厮正端着托盘走过来。这人名叫白果,是在夏谦身边近身伺候的。 看到门口站着的夏温娄,他忙快走几步上前道:“大少爷,你怎么出来了,大夫说你落水后身子没那么快恢复,要好好养着,见不得风,快回屋去。” 这就是为什么夏温娄认为夏松畜生不如了,夏谦先是被人推入池塘,但夏谦会水,只是一时没设防呛了两口水就自己游上来了。 结果他们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让朱大捂死他。只能说这家人为了夏松能顺利娶到官小姐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夏温娄是什么人,那是在十五岁时父母意外身亡后就敢拿着两把菜刀跟觊觎他家财产的亲戚们拼命的人。 最后不止成功逼退了那些丧良心的亲戚,还保全了父母留下的全部财产,那些亲戚一个子儿的好处都没捞到。 后来他用冰冷的外表制成坚不可摧的无形盔甲将自己包裹起来,心门从此关上,他想:这样就不会被人伤到心了。 而在那些亲戚口中,他就成了一个冷心冷情的怪人。在意吗?他一点都不在意。感情这种东西,宁缺毋滥。 夏温娄很讨厌做小孩子,因为从一个呀呀学语的小娃娃长成独当一面的大人,是一个非常艰辛的过程。 他成为夏谦,意味着要受一遍二茬罪。要是让他知道是谁把自己弄这儿来的,他一定拿刀追着那人砍八条街。 可现在,夏温娄只能被迫替夏谦活完余下不知道还有多久的人生。夏谦的麻烦、仇人、亲人他都要统统接收。虽然很让人抓狂,但除了尽快融入,别无他法。 夏温娄从不是个内耗的人,谁让他不痛快他就让谁也不得安生。 他没功夫理会白果那些关心的话,而是直接吩咐:“白果,你去找忠叔,让他带人把我房里的奸人绑了。告诉他别声张。” “奸人?什么奸人啊?” “杀我的奸人。” “哐当”,白果手中的托盘应声落地,他目光惊恐的看向屋内,但被砸晕的朱大在里间,他什么也没看到。 “大……大少爷,谁,谁啊?” “朱大。” 白果是个伶俐人,宅中现下的情况他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这么大的事,他不敢迟疑,忙跑着去找忠叔拿人了。 第2章 恋爱闹的娘 忠叔名叫秦忠,是卢氏从娘家带来的得力助手,也是卢氏最信任的管家。没多久,他便带着儿子秦京墨跟白果一起步履匆匆的赶过来了。 夏温娄依旧站在门口没挪窝位置。白果看到夏温娄面无血色的脸和有些发紫的唇,心疼的眼眶都红了。 忠叔沉稳干练,虽然他也心疼小主人,但他明白此时更该做什么。 “大少爷,人呢?” 夏温娄指指屋内:“在里间,先把人绑了关起来,别让人知道。我先去看看我娘。” 秦忠有些迟疑:“少爷,夫人还病着,要不我和京墨先审审他?” 夏温娄摇头:“不用,先关着。让人盯着三叔那边,他干了什么,跟什么人见过面都一一记下。还有,你亲自去趟舅舅家,就说我娘找他有要事相商。 把家中的情况跟舅舅说一说,多带些人手,先控制住宅子里的人。事情未了之前,不能走漏半点风声,以免有人通风报信。” “可是,夫人不是说家丑可外扬,不能让别人知道吗?” 夏温娄嘲讽道:“难不成要等我们母子三人都被人害死,才喊外公和舅舅来奔丧吗?” 这个道理秦忠何尝不明白的,奈何卢氏为了夏松的面子不同意找娘家求助。夏谦年纪小,也顶不了事,事情就这么拖着了。 但秦忠感觉今天的夏谦跟以往不同,虽说夏谦是夏松的长子,但夏松却从未正眼看过他。卢氏又一门心思扑在夏松身上,对夏谦顶多就是问问吃穿怎么样。 夏松的父母对这个长孙也不大待见。渐渐的,夏谦就养成了沉默寡言、唯唯诺诺的性子。 而刚刚夏谦吩咐秦忠做事的神态和口吻哪儿还有半点畏缩。那冷静自持、胸有城府的模样让秦忠仿佛看到了卢家老太爷当年的风采。 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大少爷体内的卢家血脉觉醒了。当下他不再多言,只恭敬道:“少爷放心,太爷和老爷不会放任夏家人为所欲为的。” 说完便和儿子一起进去把朱大绑了,用麻袋一套,扛在肩上出来了。夏温娄在他们离开后也径直往院子外面走去,白果见状在后面喊:“少爷,你去哪儿啊?” 夏温娄头也不回的道:“端一碗补药去夫人院里。再包一包面粉一同带过去。” 夏温娄没有直接去卢氏院里,而是先去了同胞弟弟夏然的院子。夏然还是个连人都不会叫的一岁奶娃娃。他刚进院子,就听到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不用看都知道是夏然。 他原本还以为是小孩子饿了在哭闹,古代的小孩子没有奶粉,都是吃母乳或者找奶娘来喂。 卢氏对两个儿子一视同仁,没有给任何一个儿子多分一分的关注。为了不影响她和夏松夫妻恩爱,专门请了奶娘照顾夏然。 进门看到趴在地上哭嚎的夏然,夏温娄才发现房里一个人都没有。他上前将人提溜起来放床上,不怎么温柔的给便宜弟弟把眼泪鼻涕擦干净。两辈子头一回照顾这么大点小孩子,真不是一个美好的体验。 看着夏然头上鼓起来的包,夏温娄的眸光沉了沉。看来夏家是打定主意让大房嫡出一脉腾位置了。想卸磨杀驴,想的美。 夏然在看到亲哥来了后,渐渐止住了哭声,夏温娄对着便宜弟弟自说自话:“小子,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没有亲哥亲娘的庇护,你的小命迟早也要交代。 跟我一块去劝咱们那恋爱脑的娘,劝好了,咱们能挣条活路,劝不好,咱们一块就到阴曹地府去重新投胎吧。” 夏然哪里听得懂他哥在说什么,还以为是在逗他玩儿,冲着他哥嘿嘿傻笑。夏温娄看他笑,就认定夏然是同意了。 “既然你也没意见,那就走吧。” 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夏然就这么被他哥用极其别扭的姿势抱去找娘了。 卢氏的院子里倒是有人在,这些人大部分是跟着她陪嫁过来的。看到夏温娄抱着夏然来了,忠叔的妻子吴嬷嬷赶忙上前要把夏然接过去,但被夏然一个侧身避开了。 “吴嬷嬷,我跟我娘有话说,你让她们都远远避开。就算听到房里有什么动静也不要进去。” 夏温娄的目光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加上吴嬷嬷对夏谦一向怜惜,有求必应。她没多说什么,招呼守在门口的小丫鬟一起走开了。 夏温娄一进内室就将夏然放在卢氏床头,然后冷冷看着卢氏接下来的反应。夏然看到亲娘便手脚并用的往卢氏身上爬。 沉浸在被丈夫抛弃痛苦中的卢氏这才察觉到异样。看到小儿子,她惊讶道:“然儿?” 说着便要喊奶娘,但还未出口的话在看到夏温娄的那一刻卡在了喉咙里。于是转了话头道:“谦儿,你怎么在这儿?” 夏温娄没有立即答话,而是自顾自拉了张椅子大马金刀的坐下来才道:“你是想等着被休回娘家,然后给我们兄弟收尸吗?” 这话吓得卢氏一个激灵。 “我儿何出此言?我与你父亲是结发夫妻,他不会休了我的。你也莫要说什么收尸这些混账话。你可是夏家的嫡长孙,老太爷不会任由他们妄为的。” 夏温娄冷笑一声问:“知道我为什么落水吗?” 卢氏感觉今天的大儿子瘆得慌,她底气不足道:“不是说你想捞鱼,不小心掉池塘了吗?” “听谁说的?” 卢氏被夏温娄冰冷的语气吓到了,磕巴道:“他……他们都这么说。” “他们是谁?” “他们……你三叔和你祖父祖母都这么说,难道还有假?” 夏温娄深吸一口气问:“我只问你这一次,你是信我还是信他们?如果你信他们,我这就让人去拿砒霜,我们母子三人趁早给人腾地方,黄泉路上也能有个伴儿。 你若信我,从今往后你就把我爹,你的好夫君从心里挖出去,一切决定都要以我们兄弟为先,我们母子日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母亲可要想好了再选,选定了就不能后悔了。” 第3章 喝砒霜总比被人捂死强 卢氏怔怔的看着大儿子,此刻的大儿子在她眼里无比陌生。这些天她一直病怏怏的躺在床上,梦想着高中举人的夫君能回来看她一眼。 她在心里为夏松开脱,认定是外面的狐狸精迷惑了夏松,等夏松回来,他们二人好好聊一聊,再温存一番,夏松定不会再动另娶的念头了。 可现在她连人都见不到,自己也快魔怔了。这些天即便听到大儿子落水,对她也没多大触动,依旧窝在床上给自己编织美梦。 现在听到大儿子赤裸裸要将她的美梦打碎,一时之间让她如何接受。口中不断喃喃道:“谦儿,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啊!我是你娘,你不能逼我!” 夏温娄没有回应她,只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就在卢氏还处在不知所措的两难境地时,白果端着药进来了。 “少爷,药好了。” “嗯,你先出去吧。” “是。” 白果看出房内的气氛凝重,知道少爷定是在跟夫人谈重要的事,所以,出去时便把门重新关上。 夏温娄则拿起托盘上的纸包,将里面的白色面粉尽数倒入药碗。还极不讲究的伸出食指在碗里搅了搅,然后甩了甩手,把手指上残留的药汁甩掉。 卢氏看着他这番操作,似是想到什么,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此时更是惨白惨白的。她颤声问:“你在干什么?你往碗里加了什么?” 这回夏温娄倒是笑得很和煦。 “我还能干什么,你要选相公,一条道走到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今日愿意跟我们兄弟一起上路呢,咱们就做个伴。你要不愿意,那我跟小弟就先走一步,有缘的话咱们没准还能在奈何桥见上一面,无缘的话,那咱们还是生生世世都不要见了。 虽说我们不能选择如何生,但总能自己做主选个死法,喝砒霜总比被人捂死强。 哦,我忘了告诉你了,今儿朱大去我房里,要捂死我,差一点儿就成功了。人现在被忠叔关着呢。唉!我本以为是我命不该绝,没想到也不过是多活一会儿而已。” 卢氏听的心惊肉跳,她都听到了什么,大儿子在自己家里被人谋杀,她不愿意相信,又不得不信。因为秦忠是她最信任的管家,秦忠能将人关起来,此事定是千真万确。她早先把朱大的身契给了夏松,所以主导这件事的人必然是夏松无疑。 忽然,卢氏“哇”的一声就哭了。“老天爷啊,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为何要让我看到他们父子相残啊!” 夏温娄好心纠正:“你说错了,不是父子相残,是我亲生父亲对我的单向谋杀。行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若没什么要说的,我就先和我弟弟上路了。” 还没等卢氏反应,夏温娄就端起碗喝了一口,本来中药就难喝,加了料的药,味道更是令人作呕,没办法,做戏要做全套。 一口喝完,他再也喝不下去第二口,只能将魔爪伸向不谙世事的夏然。他坐到床边一把揽过夏然。“来,小弟,哥带你去个没有痛苦的地方。” 眼看着碗口对准了小儿子的嘴,卢氏终于回过神了,她大叫一声,一把将夏温娄手里的药碗打翻,瞬间,卢氏的呼喊声几乎盖过了瓷器落地的声音。 “谦儿,我的谦儿,快吐出来,快吐出来啊!娘选你,娘选你啊,娘再也不念着你爹了,从今往后就我们娘儿仨好好过日子。娘求求你,你快吐出来啊。快来人啊,救救我儿子!” 夏温娄神情漠然的看着卢氏道:“到时候娘不会听到爹说两句花言巧语就又被糊弄过去了吧。”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你相信娘好不好,虎毒不食子,他连亲儿子都杀,连畜生都不如。” 夏温娄总算是松了口气,如果叫不醒恋爱脑上头的娘,日后怕是真没活路了。一旁的夏然也被这阵仗吓得哇哇大哭。他跟卢氏的哭声一个赛过一个。 而卢氏此时已顾不上小儿子了,不停的捶打夏温娄的后背,想让他把药吐出来。他侧身攥住卢氏的手臂道:“娘,我没事,死不了。那不是砒霜。” 卢氏要去抓人的手僵在半空:“你刚说什么?不是砒霜?” 卢氏怔愣片刻才明白过来是被大儿子耍了,她边打边哭:“你个孽障,你是不是想要娘的命啊!” 不过终究心疼儿子,卢氏捶打几下就停手了,紧紧抱住夏温娄呜呜的哭。夏温娄前世过了二十年的独居生活,不习惯和人亲密接触,哪怕眼前的人是这具身体的生母。 他一边挣扎着从卢氏怀里挣脱,一边道:“那个,娘,小弟被吓着了,您赶紧看看他。” 夏然在自己院里已经大哭过一场了,现在又哭,听声音都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卢氏赶忙又将小儿子搂在怀里哄。好一会儿,房间里才重归平静。 夏温娄看卢氏情绪已经稳定下来,率先打破这短暂的平静:“娘的话现在可还作数?” 卢氏搂着小儿子的手紧了紧,一行清泪扑簌簌落下,意识到自己反应后,她一把擦掉脸上的泪水,斩钉截铁道:“作数,从今往后我就当自己是个死了男人的寡妇。” 夏松的薄情寡义和夏温娄不要命的做法总算是激发了卢氏埋在心底的母爱。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当恋爱脑幡然醒悟,被爱的那个人对她来说就是屁,既然是屁,不想憋着,放了就是。 夏温娄对卢氏的回答表示尚算满意,至于以后卢氏会不会故态复萌,那就到时候再说,眼下这关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的夏家于我们来说就是饿虎之蹊,娘可有应对之法?” 卢氏出身商户,与卢家打交道的人形形色色,什么样儿的都有,等她对夏家的人失望后,也能客观的看待眼下的人和事了。 “谦儿,你可看到推你入水的人是谁?” 夏温娄点点头:“虽没看到正脸,但看衣服和身形应是三叔无疑。” 第4章 别让我失望 卢氏愤恨的咬牙切齿道:“这帮没良心的白眼狼,吃我的,住我的,还要来害我儿子。我们这就去报官。” 夏温娄按住卢氏,“娘,莫急,此事我们还需从长计议。就算没了三叔,夏家还有两个老的在,这件事如果他们不点头,三叔也不敢这么大胆。朱大可是签了死契的,他的身契可还在娘手上?” 卢氏低下头,呐呐道:“上次你爹回来时要走了他的身契,说是要差他办件重要的事,不能走漏风声,有他的身契在,朱大会更听话。” 夏温娄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说恋爱脑要不得。亲娘把刀子借给亲爹,亲爹拿来捅儿子,瞅瞅这都什么事儿。 不过这时候,只有卢氏越恨夏松,才能对他更有利。所以他毫不掩饰的将夏松的目的揭露出来:“看来这件不能走漏风声的重要事,就是杀我了。” 卢氏现在只恨夏松不在面前,在的话她就能质问夏松为什么要害他们的儿子。当然她也恨自己,恨自己的愚蠢差点害死儿子。想想从前那个一心一意为夏松操心劳碌,反而忽略了亲儿子的自己,她恨不得抽死自己。 卢氏只是恋爱脑,并不是蠢人,她很快想到关键点,“朱大既然没得手,夏松是不会把身契还给他的。这身契官府那里也留有一份,我们就说家贼偷盗,要再补一份。从前的保人是我们卢家的长辈,事情好办。” 夏温娄眸色亮了亮:“如此甚好,只要他的命还攥在我们手上,就不怕他不招。对了,娘,我已让人去卢家请舅舅来了,您常年在内宅,外面的事让舅舅来更方便些。” 卢氏点点头:“你说的对,你爹现如今在陈州府,我们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你舅舅结识的人多,总能打探到一二。” “嗯,娘还是先梳洗一番吧,想必舅舅来了也不想看到娘现在的模样。” 说完目光扫向夏然,接着道:“给然儿换个奶娘吧,我去时,然儿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从床上掉下来,趴在地上哭的甚是厉害,好不可怜。” 卢氏闻言,忙检查夏然身上的伤势,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除了头上磕出来的红肿的包,手臂和腿上也有淤青,心疼的卢氏泪水止不住的流。 夏温娄看着那些淤青,眼中闪过寒芒,这些淤青明显是掐出来的伤,照顾不周和恶意伤害可是两码事。他起身去外面找了吴嬷嬷。 “吴嬷嬷,去把然儿的奶娘叫来。” “是。” 夏温娄吩咐完转身要走,却又被吴嬷嬷叫住了:“大少爷,夫人最近身子不爽利,没顾得上你,你可别往心里去。夫人心里是记挂你的。” “嗯,我知道了。” 吴嬷嬷没能从夏温娄淡淡的语气中听出什么,只能无奈的叹口气去找人了。 卢氏看到夏温娄进来便问:“谦儿,你刚去做什么了?” “去让吴嬷嬷把奶娘叫来,问问然儿的伤是怎么回事。” 卢氏不由自主的为奶娘开解:“这奶娘平日里看着也是好的,应该不会是她吧?” 夏温娄似笑非笑:“是个好的?娘从前看爹不也是千好万好,现在你还觉得爹好吗?” 被戳中痛处的卢氏羞愧的低下头:“是为娘猪油蒙了心,以后不会了。” 夏温娄郑重道:“娘,如今我们兄弟只有您能依靠了,若是您不立起来,我和弟弟迟早会被夏家人生吞活剥,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您若整日以泪洗面,扮可怜博同情,希望夏家人看我们母子可怜放我们一马,那是痴心妄想。 狼见了到嘴边的肉怎么可能大发慈悲的放弃。等我们没了,夏松就能拿你的嫁妆娶新娘子、为自己的仕途铺路,到时候他娇妻美妾在侧、儿女成群、加官进爵,我们早就成了一抔黄土,连个祭奠的人都没有。你甘心落个这样的下场吗?” 卢氏紧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后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 “我不甘心,他想踩着我们的尸骨往上爬,做梦。儿啊,你就信娘一次,娘不会再犯糊涂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夏温娄要跟卢氏统一战线,最起码的信任是要有的。 于是,他毫不犹豫道:“好,我信。不过,这是我最后一次信您。我永远不会原谅要杀我的人,如果您再重蹈覆辙,站在我的对立面,那你我也只会是陌路。你最后落得什么样的下场我都只会做壁上观,不会插手。若您能一直与我同心,等我有能力了,我会尽我所能护着您和弟弟,不会让你们被人欺负了去。娘,别让我失望,好不好?” 最后一句,夏温娄说的认真又深情。卢氏望着大儿子沉静如水的眸子,听着他残忍又暖心的话,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在她眼盲心瞎的这些年,儿子的心智竟然成长的堪比成年人了。她想,都是她这个做娘的不靠谱才逼的大儿子快速成长,一点孩童的样子都没有,心中顿时懊悔不已。 殊不知,她怀胎十月的大儿子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了一具躯壳,如今这具躯壳里住的是另外一个人。 十三年的痴心错付,在卢氏看来也不是一无所获,她面前的两个儿子就是她最大的回报。尤其是大儿子,她惶惶多日的心,听了大儿子的话后,竟然安定下来。 嫁到夏家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要保护她。连夏松对她说的那些花言巧语里都从来没有言及要保护她,只会说等日后中了进士做了官,就能给她请封诰命,让她风风光光的做官夫人。 如今夏松只是中了举人就要翻脸,让她如何不恨。回想这么多年的相处,夏松对她从来只有索取,没有付出。两相比较,夏松这个烂人如何能与自己的儿子相提并论。 “娘发誓,以后再不会里外不分,绝对不会再让我儿失望,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夏温娄却摇摇头:“这个誓言不成。” 第5章 赵嬷嬷 短短六个字,夏温娄说的云淡风轻,却让卢氏听得不知所措。 “那要娘怎么说我儿才肯信?” “您要说,若违此誓,夏松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卢氏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儿子,所以她毫不犹豫地重新起誓。 “我卢暖暖发誓,以后绝不会里外不分,不会再让我儿失望,若违此誓,他夏松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夏温娄的面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温声道:“娘亲可记住了,您若日后反悔帮夏松,不光会失去我这个儿子,连夏松也会遭天打雷劈,到时鸡飞蛋打,您可什么都没了。” 卢氏连连点头:“娘明白,他若再敢对你下手,大不了娘与他同归于尽。” “那倒不至于,只要我们母子同心,他休想从我们这里占到半点好处。” 现在的夏温娄急需同盟,尤其是卢氏的支持,否则卢氏如果背刺他站到夏松那边,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在信奉神明的古代,赌咒发誓还是有相当大的震慑力的,不管以后如何,眼下趁着这誓言的热乎劲儿,卢氏绝对会站在他这边。 没过多久,吴嬷嬷就带着夏然的奶娘走了进来。 “夫人,大少爷,赵嬷嬷来了。” “见过夫人,大少爷。哎呦,小少爷怎么在这儿啊,可害的我好找。” 说着,赵嬷嬷就要上去抱夏然,夏然看到赵嬷嬷伸过来的手,赶紧一头扎进卢氏怀里,死死抓着卢氏的衣襟不肯撒手,小嘴撇着,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卢氏被薄情郎打击后,泪水把眼睛冲刷干净,恢复清明,现在已经可以看到儿子了。她看夏然的反应就知道赵嬷嬷不是个好的,侧身躲开了赵嬷嬷伸过来的手。不悦道:“行了,你就站那儿,我有话问你。” 赵嬷嬷讪讪的收回手,她看到地上打碎的药碗,心知卢氏此刻心情不好,便尴尬的笑道:“夫人要问什么啊?” 卢氏瞥了一眼赵嬷嬷,转而先问吴嬷嬷:“你在什么地方寻到人的?” “回夫人,是在下房那儿寻着人的,奴婢去时他们正在打叶子牌。” 赵嬷嬷没想到吴嬷嬷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把她给抖了出来。她在路上还塞了十文钱给吴嬷嬷,希望吴嬷嬷能在夫人面前遮掩一二。 没想到吴嬷嬷竟然是个拿钱不办事的主儿,心中暗骂吴嬷嬷为人不厚道。但现在也不是找人算账的时候,夏家给的工钱不少,她可不想丢了这份好差使。于是急忙为自己辩解:“夫人,奴婢是看着小少爷睡了才出去了一会儿。吴嬷嬷找奴婢时,奴婢正要回去呢。” 吴嬷嬷继续拆台:“奴婢去时,赵嬷嬷正玩的兴起,临走时还舍不得放下手中的牌呢!” 赵嬷嬷想不到吴嬷嬷竟然丝毫不留情面,这时候自然是没理也要辩三分,顺便提一提对方收好处的事。 “吴嬷嬷,空口白牙的,可不兴你这么污蔑人的。我平日里可没对不住你的地方啊!有什么好处我可是都想着你的。” 吴嬷嬷冷笑一声,掏出十枚铜板给卢氏:“夫人,这是刚才来的路上赵嬷嬷给的好处,让奴婢替她遮掩。” 赵嬷嬷自己是个极爱财的人,奉行的是有钱好办事,她认为只要对方收了钱就是同意的意思,谁知道吴嬷嬷竟然不按常理出牌。她气急败坏道:“吴嬷嬷,你……你怎么能这样?” 卢氏不想看李嬷嬷在她跟前自以为是的抖机灵,接着发问:“怎么就你一个人,杏花呢?” “杏花家里老娘病了,前个儿告假回家了。” 答话的是吴嬷嬷。杏花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也是卢氏安排专门照顾夏然的丫鬟。 卢氏一拍床榻厉声道:“你倒是心大,小少爷身边一个人都不留你都敢去打叶子牌。若是然儿有什么闪失你担待得起吗?哼!看来是我这儿的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吴嬷嬷,把人给我撵出去!” 赵嬷嬷一听要撵她走,哪里肯听话离开,如今家里的进项她占了大头,她可不想再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了。 想到这儿,赵嬷嬷忙跪下磕头:“夫人,奴婢知道错了,夫人就再给奴婢个机会吧!夫人也知道我家男人是个暴脾气,我要是不拿钱回去,只怕是要被他打死的啊!夫人您就行行好,就当赏奴婢一口饭吃吧!” 卢氏不为所动:“你当日就是这番说辞,我看你可怜才留下你的,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说着,撩起夏然的袖子,一块块的淤青暴露在几人眼前。 吴嬷嬷吃惊道:“天杀的,这是谁干的?” 赵嬷嬷眼神明显瑟缩了下,然后才赶忙道:“定是杏花那小蹄子干的。夫人,是奴婢失职,没看顾好小少爷。没想到杏花竟干出这种缺德事,夫人放心,奴婢以后定会不错眼的看着小少爷,不会再让小少爷受丁点儿伤。” 卢氏将赵嬷嬷的言行尽收眼底,冷冷道:“看来是我平日里太过纵容,才惯的你如此肆无忌惮。然儿身上的淤青一看就是新伤,你是不是觉得就你自个儿精明,其他人都是傻子?我不追究你虐待小少爷是我想给然儿积些福报,你以为以后你还能在安县找到事做吗?现在你是自己滚出去,还是我让人把你扔出去,选一样吧!” 做了亏心事的人,在自己得不到原谅时,不会认为是自己错了,而是对方太过斤斤计较,赵嬷嬷就是如此。 眼看卢氏一定要赶她出去,她立马换了一副面孔。手撑着地站起身,挺着胸脯道:“你马上就要成下堂妇了,还有什么好神气的?等以后新夫人进了门,你的儿子什么都不是。你虽看不上我,但架不住老太太瞧得上。 今儿你把我撵出去,过些日子老太太就会再把我请回来,还是一样的侍奉小少爷,到那时,你指不定在哪儿呢?就算是你想回娘家,也要看你娘家肯不肯收留你这个弃妇。” 第6章 小兔崽子 赵嬷嬷骂的正起劲时,只听“哐当”一声,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踹门进来的人是卢氏的弟妹金氏。金氏进来后二话不说,抬手就给了赵嬷嬷一巴掌。 “蝙蝠身上擦鸡毛——你算什么鸟?也敢跟我姐姐叫嚣,整个夏家里里外外哪样不是拿我姐姐的嫁妆置办的,就是你脚下踩的砖,都是我姐姐的嫁妆买的。 夏老爷中了举人是了不起,可要是没我姐姐的嫁妆供着他一家老小,给他花银子找先生,他连个秀才都考不上。想休我姐姐,那就先把我姐姐的嫁妆钱给补上,补不上,咱们就衙门说理去。” 顿了顿,她又朝门口喊:“老太太在门外站着不进来,是想等着我们出去,一道去衙门评理吗?” 在门口站着听房内动静的夏老太太被点了名,不得不一步步挪进来。金氏丝毫不留情面的指着赵嬷嬷质问夏老太太:“你这么瞧得上虐待你亲孙子的人,安的是什么心?” 夏老太太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儿的人,明知自己理亏,但被一个小辈怼到脸上,心头的火气噌噌涨。 “这儿是我们夏家,不是你们卢家,雇谁不雇谁,我说了算。轮不到你在这儿指手画脚。” 金氏抱臂轻蔑道:“不想我们卢家插手也行,那就用你们夏家自个赚的钱过日子啊!就你们夏家那十亩地,还不够自己吃的。啧啧!被我姐姐金尊玉贵的养了这么多年,怕是早就忘了那地该怎么种了吧。像你们这种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我见的多了。” 夏老太太不甘示弱,吼得更大声:“她嫁到我们夏家就是我们夏家的人,她的钱就是我们夏家的钱,我们花的是自己的钱。” 金氏都被夏老太太这泼皮无赖的做派给气笑了。 “呵!好不要脸的话,堂堂举人老爷家的一家老小要靠媳妇的嫁妆才能过日子,说出去可真有面儿啊! 他夏松不是想休妻攀高枝儿吗?那咱两家就得先把账算的清清楚楚。我姐姐当初的嫁妆单子在官府那儿也备着一份呢,你们休想赚到一根针的便宜。” 夏老太太眼见骂不过,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干嚎:“老天爷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媳妇带着娘家人欺负我这个老婆子啊!我不活了!” 夏温娄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种阵仗了,前世他的亲奶奶为了帮小叔跟他争夺父母留下的遗产,也在大庭广众下这么闹过一场,那时他仿佛置身于狼群中的一只羊羔,孤立无援。穿到异世,没想到又让他见到相似的场景。不同的是他似乎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站起身,先是冷冷扫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夏老太太,夏老太太被这一眼看的打了个哆嗦,竟止住了干嚎,就这么呆呆的看着他。夏温娄移开目光看向金氏问:“舅母,舅舅可来了?” 金氏怜爱的将他拉到身边细细打量一番后才柔声道:“来了,在前厅呢!” “可带了人来?” “带了,若是不够再回去叫。” 夏温娄点点头:“嗯,那我先去找舅舅。” 然后看了一眼夏老太太:“劳烦舅母把这两人看住了,她们如果嘴里再不干不净的,就让人堵了她们的嘴。” 金氏笑呵呵应道:“好,快去吧,这儿有我呢。” 夏老太太看着夏温娄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这还是她那个闷葫芦的孙子吗?那眼神也太吓人了。 前厅此时的氛围也是剑拔弩张。夏老太爷和三儿子夏樟正目眦欲裂的瞪着卢氏的弟弟卢策安。 “老太爷,别人中了举都衣锦还乡,姐夫竟然窝在陈州府跟一个外室勾勾搭搭的纠缠不清,是何道理?外面还风言风语的说姐夫要休妻,此事我们今日得好好说道说道。\" “若是说不明白,谁都别想出这个门。” 清脆的嗓音伴着掷地有声的气势,传到厅内每个人的耳中,来人正是夏温娄。 看到来人,夏樟顿时跳了起来。 “你个小兔崽子,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儿?滚回你院儿里待着去!” 还没等夏温娄开口,卢策安先拍桌子了。 “你才是小兔崽子,你全家都是小兔崽子。” 但刚一说完就觉出不对来,这不是连自己外甥都骂进去了吗?卢策安有些讪讪地看着外甥。 夏温娄只是给了舅舅一个安抚的眼神,而后对着夏老太爷不紧不慢道:“祖父,三叔当着我的面骂父亲,您该不会不管吧!” 夏樟撸起袖子叉腰道:“嘿,你个小兔崽子,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什么时候骂你爹了?” “三叔骂我是小兔崽子,那我爹不就是兔崽子了,你这不是骂我爹是骂谁?哦,对了,你不光是骂我爹,连祖父也一块骂进去了。要这么算的话,祖父岂不就是老兔崽子?” 卢策安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悄悄给外甥竖了个大拇指。 被自家小辈这么挤兑,夏家两父子气的脸都绿了。 “你个小……你……你混蛋!你等着,看我……” 夏老太爷打断夏樟语无伦次的话:“老三,跟个孩子斗什么嘴,先说正事。” 夏樟只得悻悻的一甩袖子坐了回去。 “谦儿,长辈在此处商量事,你跑来添什么乱?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祖父要商量的事,与我有关,我自然是要旁听的,总不能糊里糊涂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浑说,哪有人要卖你?” “祖父难道没和我爹商量过要以我的性命做投名状,敲开同知大人家的门吗?” 夏老太爷绝口否认:“你听谁说的,没影儿的事儿?” “祖父莫急,有没有影儿很快就知道了?” 夏樟嚷嚷道:“知道什么?毛都没长齐,在这儿装什么老谋深算。爹,我看今儿也辩不出个所以然来,您在这儿先陪着客,我跟朋友约了在春香楼吃饭,就先去了。” 第7章 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应你 说完连声招呼也不打,就往门外走,可刚到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拦住他的正是卢策安带来的人。 “你们是什么人?敢拦爷的去路。” “三叔着什么急呀?我不是说了吗,要是说不明白,谁都不能出这个门。 夏樟回头怒斥:“夏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夏家的主我是做不了,所以我并未用夏家的人。我奉劝三叔还是自己好好回去坐着,不然被人绑在椅子上可就不好看了。您说是不是?我的好——三——叔。” 夏樟就是反应再迟缓,也察觉到大侄子今日的不同。 “你小子是被人下降头了?这么没大没小,还敢威胁起你三叔了!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说着便朝门外扬声喊道:“福春,死哪去了?去给我喊几个人来。” 然而却没人应声。夏樟还以为是声音小了,福春没听到,于是又提高嗓门喊:“福春,福春。” 回应他的只有风声、鸟声和夏温娄的嘲笑声。 “三叔,甭喊了,你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应你的。还是回来安生坐着,咱们好好说说话吧!” 夏老太爷和夏樟齐齐色变,夏老太爷怒道:“你想干什么?” “祖父还请稍安勿躁,孙儿就是想趁着舅舅今日在,请舅舅一道儿来主持个公道。” 夏老太爷眼眸微眯,缓了语气道:“谦儿有何委屈,与祖父说便是,祖父自会你做主,何须劳你舅舅专程过来一趟。” 夏温娄哂笑道:“这事儿没我舅舅在场,我还真不敢说出口。” 卢策安身子前倾:“谦儿,有何委屈你尽管说,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欺负到我外甥头上。” “唉!”夏温娄先是长叹一口气,把伤感的情绪拉得满满的,然后才低眉敛目缓缓诉说。 “此事我原本想,总归亲戚一场,就此揭过,家和万事兴嘛!不成想,他一计不成,竟再生毒计。我才十岁,还未考科举光耀门楣,没能给我母亲挣个诰命,实在不想就这么悄无声息憋屈的死去。” 说的人期期艾艾,听的人心里是七上八下。有人是为亲人担心,有人则是心中有鬼害怕。 卢策安看外甥说到一半的话停住了,连忙催促:“好孩子,你倒是快说啊!小小年纪怎的就要生要死的了?” 夏温娄又是一声叹气:“唉!想必前几日我落水的事舅舅还不曾听说吧?” “落水?好端端的怎会落水?在哪儿落得的水?不过你游水的本领可是得我亲传,不说浪里白条,起码也能游刃有余啊。” “是啊,害我的人却不知晓啊!也幸亏他不知道,不然他就不是骗我到池塘边推我下水,而是把我骗到悬崖边推我入万丈深渊了。 只是没想到我一片好心,未曾将他害我之事说出,他却在今日让人趁我熟睡时要将我捂死,还好我反应及时,推开那人逃脱,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卢策安怒拍桌子:“岂有此理,谁干的?” 夏温娄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夏樟。夏樟看大侄子直勾勾的盯着他,两条腿便不自觉的往夏老太爷的方向挪,试图摆脱那道冷若寒潭的目光。不过厅里就这么大点的地方,无论他躲到哪儿,都在夏温娄目之所及的范围内。 “你……你看我干嘛?又不是我要害你。” 这话说的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夏樟草包三爷的名头当真是名副其实。 夏老太爷的脸顿时就黑了,为了圆场,赶忙开口训斥:“你个混账东西,让你平日里多读些书就是不听,如今连话都不会说,也不怕被人误会。” 转头又对卢策安道:“策安,谦儿是我们夏家的长孙,更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怎么可能会害他呢?你说是不是?” 卢策安却不买账:“是与不是,可不是老太爷说了算,还是听听我外甥怎么说吧!” 厅内的三道目光瞬时都定格在夏温娄身上。夏温娄也没再兜圈子,直接将所有的事和盘托出。 “前几日朱大来找我,说是母亲让我去池塘那边一起走走。我还道是母亲烦闷要与我谈心。谁料?等我到了池塘边,却未曾见到半个人影,我本以为是母亲还未到,索性就顺着池塘边逛了一会儿。 我走着走着,突然身后有只大手将我推入池塘,落水后我很快便浮了上来,清楚地看到推我入水之人的背影,看穿着和身形我一眼就认出这人便是三叔。” 心中猜想是一回事,听到答案,又是另一种心境了。 卢策安双眼猩红,愤然起身要冲上去跟夏樟拼命。夏樟见势不好,赶紧躲到夏老太爷身后。 就在这时,一只小手拉住了卢策安的衣袖,卢策安顿时止住身形,回头怜爱的看着大外甥,一把将人揽入怀中,生怕一眨眼人就没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捧在手心的大外甥,差点就见不到了。 而夏樟则趁机赶紧为自己辩白:“连正脸都没看到,就说是我,这宅子里跟我身形差不多的好几个呢,兴许是他们偷了我的衣裳然后推你下水的呢?” 夏温娄不慌不忙的追问:“那三叔丢了哪件衣裳?” “这……我那么多衣裳,我哪知道?” 夏温娄条理清晰道:“那天来叫我的人是朱大,最近朱大又常被三叔叫去使唤。今天要拿枕头将我捂死的人也是朱大。朱大是奉了三叔的命再次谋害我,可惜,这次又没成功。我着实不想小小年纪就要奔赴黄泉路,我还没活够呢。以三叔的心性,就算我求你放我一条生路,你也必是不肯的。既如此,我只能向舅舅求救了。” 夏樟跳起来道:“一派胡言,好端端的,我杀你干嘛?” “都到这个地步了,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我爹在外另有了新欢,说是新欢也未必恰当,或者应该说是寻到了对他日后步入仕途更有帮助的人。而我和我母亲就成了夏家更上一层楼的绊脚石,为了铲除我们,你们还真是毫不顾忌,竟然把事情都做到明面儿上了。 只是不知道那同知家的小姐得知我们母子的遭遇后,可还敢再嫁入夏家,焉知我爹以后中了进士,万一又被京城哪个大官儿家的千金看上,她和她的儿子会不会步我们母子的后尘?” 第8章 感觉怎么样? 卢策安气的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夏老太爷虽然心中大骇,但面上还要故作镇定道:“你这是哪儿听来的疯言疯语,身为人子怎可在背后诋毁生父?” “若是我所言子虚乌有,那才叫诋毁,可我所言句句属实。我爹是谋划者,你们是执行者,这件事里,你们没有一个人是清白的。” “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你说的这些可有何证据?” “祖父想要证据,是吗?莫急,孙儿这就去取。” 转身对卢策安道:“舅舅是与我一道去取证据,还是留在此处暂歇?” 卢策安瞪了一眼夏家父子,才道:“我跟你一块儿去。” 舅甥俩一起去了关押朱大的地方,之前夏温娄已经安排秦京墨先审着朱大。 朱大被关在一处地室里,在去地室的路上,夏温娄大致跟卢策安讲了自己的安排。听得卢策安是惊诧不已,他没想到自己这大外甥小小年纪,行事竟滴水不漏。 当时他听秦忠讲了夏家人的所作所为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抄家伙,先打他们一顿出出气再说,要不是被秦忠劝住了,他们早就在夏家上演全武行了。 卢策安本以为地室里就算不是惨叫连连,那也该有抽打声,下了地室后,却没有听到半点声响。不是审问吗?还是说京墨手下留情了。一旁的夏温娄并无一丝惊讶,而是跟卢策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只见秦京墨端坐在圆凳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不远处绑在椅子上的朱大。朱大的双眼被黑布蒙上,左下手的地方放着半碗水,而他的左手被割开了一道口子,血口处不断渗出的鲜血正缓缓滴入碗中。 再看朱大的面色,像冬日里被霜打过的白蜡,透着冰冷的惨白,嘴唇颤抖,额头上满是冷汗,更显的虚弱无力。 秦京墨察觉到有人进来,忙起身循声看去,看到来人后才松了口气。夏温娄冲他招了招手,等人到近前,夏温娄示意他将耳朵凑过来,然后低声耳语了几句。 秦京墨点点头,转身便去端来一碗事先准备好的满满一大碗鸡血,把朱大身边的碗悄悄替换了,然后才扯下朱大眼上蒙着的黑布。 地室内不甚明亮,只有两盏油灯发出些许光亮,衬得朱大那惨白的脸色愈发阴森,如同鬼魅一般。夏温娄掏出从卢氏那儿顺走的铜镜,举到朱大面前。接着,一声变了调的凄厉惨叫瞬间响彻地室。 夏温娄连忙后撤,但地室空间有限,他也退不到哪儿去,何况这么大的叫声,那是能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丁点不落的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夏温娄只感觉被震得嗡嗡的,摇了几下脑袋,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另外两人就好很多了,卢策安看着晃脑袋的大外甥,忙上前给他揉耳朵,生怕外甥的耳朵震坏了。 “谦儿,没事吧?能听见舅舅说话吗?” 夏温娄看着对方关切的眼神,冷硬许久的心似乎融化了一点点。 “我没事,谢谢舅舅。” 卢策安这才放下心来,抬手在他头上撸了一把,笑骂道:“臭小子,说了多少次了,少在你舅舅这儿弄那套酸生的东西。我是你亲舅舅,这么客气显得咱俩生分。” “好,以后不会了。” 这边舅甥俩相亲相爱,那边的朱大精神已经崩溃了,自打喊了那一声后他就再未发出一个字的音,浑身上下打着哆嗦,连牙齿都在打颤,跟打字机似的哒哒哒的快速抖动。 夏温娄端起那碗鸡血在朱大面前晃了晃,涣散的瞳仁总算慢慢聚焦,从迷茫到惊恐也不过是一息之间。夏温娄很满意他这个反应,于是放下碗,语气颇为温和的问:“感觉怎么样?” 朱大被关进来后脑补了各种刑讯逼供的手段,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打死也不说。只要他不说,那肯定不会被打死,就算是签了死契的家仆,主人家也不能随意处死,要上报官府定罪才能处以极刑。 但秦京墨对他不打不骂,端来一个盛了小半碗水的碗放在他身边,说了句:“你好好想想该怎么招供吧。”就把他的眼睛一蒙,在他手腕上划了一刀,他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鲜血顺着伤口蜿蜒而下,不受控制地坠落在碗中,滴答声在寂静且压抑的地室中回荡,每一滴血的落下都像是在敲丧钟。 朱大感觉自己晕晕乎乎,似乎快要死了时,地室内突然有了声音,这让他感觉自己的第二只脚在即将踏入鬼门时及时收住了。还没等他缓一缓,夏温娄就拿了面铜镜让他看镜中的自己。 那是自己吗?那张跟鬼一样的脸怎么可能是自己,于是大叫一声缓解心中的惊惧。但夏温娄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又端起一碗血放到他面前:“感觉怎么样?” 这语气不像在审问,更像是在随意的聊天。面前说话温和的夏温娄和拿着凳子砸他后脑勺的夏温娄重合起来,让朱大更加坚信这是大少爷死的冤枉,变成厉鬼找他索命来了。 什么宁死不从、打死也不说的念头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他边哭边嚎:“大少爷饶命啊!不是小的要害您,都是三、三老爷让我做的。您饶了小的吧,小的还有老母要侍奉,小的不能死啊!” 卢策安微微皱眉,他记得当年买下朱大时,朱大的说辞是家乡遭了水灾,只活了他一人,现在哪儿冒出来个老娘?在卢策安还没想明白他说的是真是假时,夏温娄已经接着问话了。 “既然你说是三老爷让你做的,可有何证据?” 朱大激动道:“有,有。三老爷给过小的一块随身带的玉佩。” 夏温娄摇摇头:“这算不得什么证据,他可以说是你趁他不备偷的,到时你还要多加一项偷盗的罪名。” “这……我……” 第9章 选择 朱大眼珠不停转动,夏温娄一看便猜他手中肯定还有其他保命的东西。 “我对你的命不感兴趣,把你送去杀头,也解决不了源头问题。夏松能保你无事的前提是,我和我娘还有整个卢家,包括卢家的姻亲他都能一个不留的全部除掉。 你也不想想,他个没有一官半职的举人有这个本事吗?就算是他未来老丈人也没有,一个陈州府的五品同知能在永宁府掀起多大风浪。 更何况,谁家还没几个富贵亲戚?卢家本家还有在京城太医院任职的呢!知道太医院里都是什么人吗?那是专给皇上和宫里娘娘看病的,能直达天听的。五品同知?哼!连皇宫的大门都摸不着。” 朱大内心挣扎不已,夏温娄的话让他心中的那杆秤逐渐向面前之人倾斜,可若是他指认了老爷和三老爷,那岂不是坐实了他要谋害主家少爷的罪名。 何况他的身契也不在夫人手里了。夏温娄看他陷入纠结,就再加一剂猛料。 “你以为夏松拿走你的身契他就能给你自由了吗?当时作保的是卢家人,我们只需要到官府说你偷盗身契,自然就能再补一份,夏松手里那份就是一张废纸。 朱大,你要弄清楚一点,现在你的性命在我手里,要杀要留就是我一句话的事儿。你连夏松的面都见不到,还指望他能救你?何况,只要我们母子还活着,他敢回来吗?” “可,可我老娘被三老爷派人接走了,说事后会送我们团聚。大少爷您若想让我说实话,总要先替我找到老娘吧!” 夏温娄神色平静,语气沉稳:“不过是从那草包三爷手里找人,并非难事。只要你能拿出证据,将他们的罪名坐实,到时候他们自顾不暇,你老娘的下落自然就容易打听了。” “大少爷有了证据后打算怎么做?是要把他们送上公堂吗?” 夏温娄嘴角浮起一丝不屑的轻笑,缓缓道:“犯不着这么大费周章,虽说他们确实罪该万死,可常言道,打鼠反伤玉瓶,我日后是要考状元的,前程远大,怎能为了一些腌臜人脏了手呢?” 卢策安觉得大外甥被刺激过头了,这牛吹的是真大,考状元?他连想都没敢想过,大外甥连四书五经都没读明白呢,直接就说到考状元上了,这不是麻雀子下鹅蛋——讲大话吗。 虽然他看自家外甥是哪儿哪儿都好,但把考中举人的爹比作鼠,自己个儿比作玉瓶,还是有那么点不知天高地厚了。再说,考状元又不是街上买大白菜,不是光嘴上说说就能到手的。 算了,外甥高兴就好,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不就是说点大话吗,谁还没说过似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朱大跟卢策安想的完全相反,他觉得现在的大少爷一定是哪位仙人附体,不然怎么突然懂这么多了,连气势都不逊于大老爷。 说不定是天神降临了。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但大官见了神仙也只有跪下听令的份儿。夏温娄要是知道朱大心里这么想他,绝对要给他一个大大的赞。 “大少爷,小的都听您的,只是您事后能不能饶小的一命,放小的母子离开这里,回乡过日子。” 夏温娄抬眼定定看着他,语气淡漠:“如果你和你母亲只能有一个活下来呢?” “大少爷,这事儿我老娘什么都不知道啊,您大人大量、大慈大悲放过我老娘吧。她就一乡野村妇,什么都不懂。” “所以,你的选择是什么?” 朱大内心又是一番天人交战,最后还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下。 “大少爷,家母年事已高,可否容小的为老娘尽孝后再处置小的。” “我这人睚眦必报,所以,这件事你一定要给我个交代。你若不选,我就帮你做决定了。” 朱大闭上眼睛,苍白如纸的面上滑过一行清泪,咬牙哽咽道:“我选自己。” 这问题要选择的答案对朱大来说就是抽生死签,答对了能生,答错了会死。很可惜,他抽中了死签。一个没有软肋的人随时都会反水,这种人,留不得。 “好了,说说吧,你都为夏松兄弟做了什么。” 条件谈妥,朱大不再隐瞒,直接和盘托出:“老爷在去乡试前曾说,若是此次得中,他有件重要的事要交代小的去办,还给了小的五两银子,说事情若能办成,另有重赏,还给小的看了当初在卢家签下的死契,说会帮小的脱了奴籍。小的当时并不知是什么事,就收下了银子。 老爷高中后,三老爷就找到小人,说是老爷吩咐的,让小的日后听从三老爷的差遣。其实三老爷本来是想让小的推大少爷下水的,但小的实在不敢,后来三老爷骂小的没用,就自己去了。后面的事大少爷都知道了。” 夏温娄嘲讽道:“推我下水你不敢,怎么就敢下手捂死我?” 朱大赶紧为自己开脱:“小的也是被逼的,三老爷说,如果小的不干,就会告诉大少爷和夫人说是小的推的人。反正大少爷也没看见是谁。到时候没人会相信小的说的话。所以最后才违心做了。” “夏松和同知家的小姐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是去年,老爷去参加院试,放榜时,正赶上赵同知携妻儿来江夏府探亲,赵同知欣赏老爷的才华邀老爷一同去吃酒,就是那时遇上的赵家小姐。” “赵家宴请客人还让自己女儿出来作陪吗?” “这个……小的也不知道。” 这事儿,夏温娄总觉得透着古怪,五品官的女儿怎么就一定非夏松不可呢,夏松家有妻室,又不是什么隐蔽的事,只要在安县一问便知。 她图什么呢?图夏松年纪大?图他有妻子?图他有俩儿子?就算卢氏肯让位,赵家小姐嫁过来也是继室,要是夏松家世好也就罢了,明显不是这么回事儿。 看夏松一出手就是杀招的架势,想必那赵同知也是同意这门亲事的。难不成夏松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身世?是哪个达官显贵失散多年的亲儿子?但就冲夏松的长相也不可能,那张脸明显是夏老太爷和夏老太太的结合体,还都是挑着优点长的,不得不说,那张脸的确耐看。 第10章 暗格 思来想去,夏温娄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既然想不通,直接找知道内情的人问不就行了吗。 “你还没说你手里握着什么证据呢?空口白牙的话,你能说,他们可比你还能说。” 朱大老实交代:“小的有一张老爷写给三老爷的信,里面提及让小的想办法让您消失。” “那信哪儿来的?” “是三老爷给的。” “他怎么肯把信给你的?” 朱大支支吾吾道:“因为,小的说没有保命符,小的心里不踏实。” “信呢?” “被小的藏起来了。” “藏哪儿了?” 朱大只是偷觑着夏温娄,却并不答话。 “我问你要,不是因为非你不可,而是想快些结束,你只有一张信纸,三老爷那儿怕是多着呢,有他那里的信,你这张纸,还有多大意义? 忘了告诉你,整个夏家已经被我舅舅带来的人控制住了,三老爷正在前厅急得跳脚呢。反正凭我三叔的脑袋瓜也想不出什么高明的地方藏东西,不是在他身上,就是在他房里,我直接去搜就行了。” 夏温娄看他还在纠结,就对卢策安道:“舅舅,我们走吧。让京墨把人直接送官就行了。” 还没等他们走出地室,朱大就在后面大喊:“我说,我说,大少爷别走。” 舅甥俩又踱步回去。 “京墨,拿笔墨纸砚来。” “是,大少爷。” 秦京墨出去后,夏温娄才道:“好了,说吧。” “那张纸就藏在鞋衬下面。” 舅甥俩的目光齐齐看向朱大的双脚,然后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的别开目光,谁也没有上前去给人脱鞋的意思。 朱大一看二人的目光,瞬间明白他们误会了。 “不是我脚上的这双,是我放在箱笼里那双。” 夏温娄轻咳一声,缓解尴尬:“那个,你先写供词,写完供词我们跟你一块儿去取。” 卢策安连忙附和:“嗯,对,对。” 秦京墨拿来笔墨纸砚后,给朱大松了绑,让他详细写下他们作案的经过。夏温娄按前世留下的习惯,一式三份,然后按上血手印。他满意的收起供词,三人便带着朱大一起去他的住处取信纸。 夏温娄看着朱大从鞋垫下面取出来的纸张,就着朱大的手看了上面的字迹和内容,确实是夏松所写。然后就对卢策安道:“舅舅,不如您收着吧。” 看着坑舅舅的外甥,只得心中默念几遍亲外甥,才一脸便秘的用两根手指夹起那张纸。朱大见状解释道:“这鞋子小的洗后还没穿过,不臭的。” 说了还不如不说,不说的话卢策安就能自己脑补那是双新鞋,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他实在是不想拿啊! 夏温娄见状上前一步将信纸三两下叠好,在卢策安没反应过来时,踮起脚尖将信纸塞到他怀里,还贴心的为他抚平前襟。 卢策安:这外甥能不要吗? 宅子里所有下人都被秦忠叫去偏院聚在一起了,所以现在夏樟的院子里空无一人。夏温娄让秦京墨把朱大绑在树上,他们三人则进去搜房。 床上、床下、抽屉、桌子、箱笼都搜遍了,一张信纸都没找到。卢策安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谦儿,会不会不在这里,在他身上啊?” 夏温娄摇摇头道:“应该不会,放身上不安全,何况就夏樟那脑瓜子,夏松肯定会在信中详细交代,不然他怕是明白不了夏松的意思。一两张纸写不清楚的。” 秦京墨道:“大少爷,这里会不会有什么暗格?” 夏温娄若有所思,开始回想前世小说中大户人家都有那些藏东西的地方。忽然,他的视线定在墙上挂着的一幅画上。他走到近前,奈何身高不够,只得寻人求助。 “京墨,把上面的画扯下来。” 刺啦一声,一块有着明显裂纹的墙面就呈现在三人眼前。秦京墨将掩盖暗格的砖块取下,里面赫然放着一个盒子,他伸手取出盒子,只见上面锁着一把铜锁。 秦京墨提议:“少爷,不如找块砖头把锁砸开。” 夏温娄摆摆手道:“不用,我来。” 说着他拿了一支不知道夏樟准备送给哪个美娇娘的银钗,将银钗探入锁孔,轻微转动着,银钗与锁芯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不一会儿,伴着一声轻响,铜锁被打开。 在一旁一直屏气凝神看着这一幕的两人终于感觉自己能喘气了。两人不住赞叹:“大少爷厉害啊!” “好小子,哪儿学来的,回头教教舅舅呗,咱们可是嫡亲的舅甥,你可不能藏私啊!” 夏温娄看两人注意力跑偏,连忙应下:“行行行,我教,眼下先办正事儿。” 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放着夏松、夏樟两兄弟的来往信件。舅甥俩一封封的看下去,卢策安看着看着就开始破口大骂:“夏松也太不是东西了,连畜生都不如。真是好算计,只留下然儿一个吃奶的娃娃,就能堂而皇之的昧下姐姐的嫁妆。做他的初秋大梦吧。” 夏温娄虽然没有骂人,但脸色阴沉的似要滴出水来。卢家老太爷只有一子一女,妻子死后并未续娶,对一双儿女那是当眼珠子疼的。 当年卢氏嫁给夏松时,就算不是十里红妆,那也是在安县数一数二的有排面。良田、商铺、金银首饰、古玩字画,可以说老太爷把能给的东西都给了女儿。这么些年过去了,提起当年卢家嫁女,依旧有不少人眼红。 之前夏温娄没想明白的事,在看了这些信后忽然想通了。赵同知看重的也许并非夏松,而是卢氏手中丰厚的嫁妆。 不过夏松的举人身份自然也起了加持作用。这么看的话,夏松把事情做的这么绝,恐怕也有赵同知的手笔。 夏温娄在心中默默给这些人记了本账,等日后有机会一定要连本带利的收回来。 他的字典里从来没什么以德报怨,只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将散开的信纸一张张叠好收入怀中。然后郑重道:“舅舅,把外公从山上请回来吧!” 第11章 证据 卢策安感觉没必要:“咱们都有证据了,可由不得他们不认。应该不用让你外公回来了吧。省的他老人家担心。” 夏温娄解释道:“外公的身份更合适,否则有夏老太爷在,您就是晚辈,有些话不好说,有些事也不好做。” 卢策安仔细想了想,觉得外甥说的有道理,万一姐姐受哪路神明点化,幡然醒悟,就同意跟夏松和离了呢。他来了后还没见过卢氏,自然不知道他姐姐已经被点化了,不过不是神明,而是他大外甥。 “好,我这就让人去请你外公下山。现在我们怎么做?” 夏温娄眸中闪过冷芒:“冤有头,债有主,当然是去讨债了。” 一行人来到前厅,秦京墨直接将朱大推到夏老太爷父子面前,二人面色肉眼可见的更黑了。夏老太爷压着怒气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祖父不是要证据吗,我这不就给您取来了。” 夏樟一脸不屑:“朱大是当年随你母亲陪嫁过来的,签的死契,还不是你教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可他的身契却早已到了我父亲手中,还以此为要挟让他为你们做事。” 夏老太爷恼羞成怒:“够了,别再胡闹了,你一定要搅的家宅不宁才肯罢休吗?” 夏温娄丝毫不惧,冷冷道:“祖父,我来只是通知您的,现在我不光有人证,还有三叔与我爹所有往来的书信,上面明明白白将你们的谋划写的清清楚楚。此事要怎么收场取决于你们的态度,我的心情。你们若是态度好,我心情就好,那咱们万事好商量。若你们还像现在这般认不清楚现实,我一个不高兴,可能就真要闹上一闹了。” 夏老太爷声音微颤:“你说什么书信?” 夏温娄担心夏老太爷还听不清,特意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三叔与我父亲所有往来的书信。” 夏老太爷看向夏樟,见他目光躲闪,便知是真的了。他气的浑身发抖,双眼通红,像一头发狂的野兽般猛地上前,高高扬起手臂,裹着风的巴掌瞬间朝夏樟挥去,声音清脆响亮,夏樟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个通红的掌印,踉跄两步,歪倒在椅子里。夏老太爷胸膛剧烈起伏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个蠢货,你是想把我们全家都害死吗?” 夏樟本来是心虚的,但挨了夏老太爷这么重的一巴掌后,火气也被勾上来了。 “我怎么了,怎么就害了全家了?” 夏老太爷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忘了你大哥是怎么交代你的了?” 夏樟不服气:“哼!凭什么他说什么我就要照做,爹,你这偏心偏的没边儿了吧!” 夏老太爷怒其不争的一下一下戳着夏樟的额头:“你要真有能耐,就不会被人揪住小辫子。” 夏樟却不信夏温娄能找到证据,毕竟他自认藏的相当隐蔽。 “你就听他跟你胡诌吧,我藏的可隐蔽了,他们根本找不到。诈你呢,你也信!” 夏老太爷带着狐疑的目光看向夏温娄。夏温娄不紧不慢道:“父亲在最后一次的来信中曾叮嘱三叔,之前他写的所有信件要全部焚毁,不可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夏樟脸色大变,口中不停喃喃:“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藏的那么隐蔽,你怎么可能找到。你一定是在诈我们。” 夏温娄不屑地看着他:“你所说的隐蔽地方不就是墙上那幅美人图后面的暗格吗。里面的盒子我已经取出来了,上面的铜锁也打开了,就连里面的信我和舅舅都一封封的看过了。我就想问你们一句,我们母子上辈子是刨了你们夏家祖坟吗?让你们一家子合起伙来往死里算计我们母子。” 丑陋的真相曝光后,夏老太爷心中有的不是愧疚,而是悔恨,恨没能亲眼看着三儿子把那些要命的信烧了。现在所有的信件落入对方手中,他们处境堪忧啊。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先想办法给大儿子送信,让他那边赶紧拿个主意。至于卢家,先稳着他们吧,在怎么说,大孙子也是姓夏的,夏家完了,无论是对卢家还是大孙子都没什么好处。 当初卢家肯嫁女还不是看中他家大儿子有前途吗。所以,夏老太爷并不认为卢家能怎么样,无非就是不让夏松休妻另娶,让大孙子好好在夏家过日子。眼下权宜之计,也不是不能答应,反正人在他们夏家,怎么个活法还不是他们夏家人说了算。 夏老太爷想清楚后,便放缓语气道:““谦儿,你是我们夏家的长孙,这在什么时候都不会变。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有事就应该关起门来解决。” “那祖父打算怎么解决?学堂里先生教我们,朝有过,夕改,则与之;夕有过,朝改,则与之。所以你们是打算自己去官府投案吗?” 夏老太爷一哽:“孩子,事情不能这么办啊!你与夏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夏家出事,不就是你出事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既然夏老太爷喜欢演,夏温娄就陪他演:“唉!祖父啊!这话要是放在我还未看到我爹的亲笔信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可现在嘛……” 夏老太爷连忙道:“你爹只是一时糊涂,被人蛊惑了,你是他第一个孩子,哪有不疼爱的,祖父会好好同你爹说说,日后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那我母亲呢?你们还是打算休了她?” 夏老太爷偷觑了卢策安一眼,想了想才道:“这件事,等你爹回来咱们再议不迟。” 卢策安对夏老太爷毫不遮掩龌龊心思的模样气笑了。 “你当你夏家是什么金窝呢?我告诉你,想休我姐姐,咱们就衙门见。我姐姐当初嫁到夏家时你们什么样儿,如今的你们又是什么样儿,没眼瞎的都看得清楚。到时候看是你夏家更丢人,还是我卢家更丢人。” 第12章 二叔 夏温娄也道:“祖父还是把那些算计收一收吧,我今日便与你明言,我娘不可能被休,只能和离。前提是我娘愿意和离,我娘若是不愿意和离,她就还是我爹明媒正娶的正妻,我爹想纳妾就要我娘点头,不然他找的女人就只能是外室,生下的孩子也只能是外室子,入不了夏家族谱。” 卢策安忙在一旁附和:“对,就是这样。” 心里不禁暗自嘀咕,大外甥今天怎么这般厉害,不光处事利落,说话更是直击要害。难道是刺激过度,突然开窍了? 卢策安欣喜大外甥变聪明了,夏老太爷却暗恨大孙子说话做事不留情面,处处向着卢家,里外不分,全然忘了自己的恶劣行径。 “我说了,这件事等你爹回来再说,你爹如今已是举人,日后这家中是他说了算。” 夏温娄点头同意:“好,那就等我爹的消息吧!” 夏老太爷松了口气,能先把眼前的事糊弄过去就好,等大儿子回来,他肯定有办法收拾卢家这帮不长眼的。 “谦儿,留你舅舅吃个便饭吧,我让你三叔先去给你爹去封信。” “你们是打算在这儿写呢,还是回房写?” 夏樟脱口而出:“当然是回房写。” “无妨,在哪儿写都一样,京墨,你带人送老太爷和三老爷回房,看着他们写,写完拿来给我。” 夏樟不干了,怒声吼道:“凭什么给你?” 夏温娄神色冷峻,向前一步,清冷的眸子逼视着夏樟,字字掷地有声:“就凭现在我说了算,凭我信不过你们,凭这信只能由我手中寄出去。” 夏老太爷也拉下脸来:“你想干什么?想软禁我们不成?” 夏温娄一副“我为你好”的架势:“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嘛,孙儿这是要好好尽尽孝心,您和三叔为了我的事也操劳了这么久,该好好歇歇了。接下来的事就由孙儿操心吧,谁让您是我爷爷呢,换了别人我可不费这个心。” 夏樟气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无耻。” “诶,三叔,有你在,论起无耻来,那我也只能望其项背啊!” 吵也吵不过,打也打不过,那就只能乖乖听话了。夏老太爷父子终是在秦京墨的监视下写完了信。夏温娄看到那封中规中矩的信后,直接拿出火折子把信点了。 卢策安问:“怎么烧了?这信好像也没写什么啊?就是说家中有事,让夏松回来而已。” “我可没打算让他回来,他最好是在外面永远别回来。” “这话怎么说?” 夏温娄不答反问:“舅舅,你觉得我爹会歇了再娶的心思吗?就算这次不会,那下次呢?他现在只是举人,没什么权力,日后他要中了进士,做了官,再动害我们的心思,我们有还手之力吗?” “这……那你说怎么办?就你娘那十头牛拉不回来的性子,她也不可能同意和离啊!再说,就算和离了,你和然儿都是姓夏的,他们也不会放人。” “其实……” 卢策安见大外甥吞吞吐吐,就催促道:“其实什么,你倒是快说啊,这儿就咱俩,又没外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其实,我娘是否和离都无所谓。” 卢策安急了:“怎么就无所谓了,如果不和离,你们娘儿仨一块待狼窝里,什么时候被吃了都没人知道。” “我的意思是,我娘和离与否影响不大,主要是我和弟弟不能再是夏松的儿子。” “不是夏松的儿子?你该不会是想让你娘带着你们改嫁吧?” 夏温娄扶额:“你想哪儿去了,我的意思是,我和弟弟可以过继出去。只是过继的这个人需要夏家人能接受。” 卢策安觉得这主意不怎么样。 “他们能同意吗?那你们两兄弟过继出去后,你爹不是你爹了,那你娘也不是你娘了啊!我这舅舅更是成了拐着弯儿的亲戚了。” 夏温娄保证道:“这些都是虚名,在我心里你还是我亲舅舅,我娘也是亲娘,只不过换了个爹而已。” 卢策安还是觉得不靠谱。 “但这事儿不好办啊!首先,这选人就是件大事,夏家那边你爹已经是最有出息的一个了。” 夏温娄倒觉得这一点并不重要:“有没有功名无所谓,本就不是为了沾光。只要家世清白、人品端正就好。最好是无儿无女,人已经不在了。” 卢策安一脸狐疑的看着大外甥:“臭小子,你老实说,你心里是不是有人选了?” 夏温娄有些讨好的嘿嘿笑道:“也不算是,这不是还要舅舅给我拿个主意吗?” “我看你小子主意大得很,说吧,看中谁了?” 夏温娄斟酌了一下才开口:“舅舅,你对我二叔还有印象吗?他怎么死的?为什么整个夏家都对他的事儿讳莫如深?” 卢策安皱眉:“好端端的干嘛想起他了?你该不会是想过继到他名下吧!那我可事先告诉你,夏家不会同意的。” 夏温娄不解:“为什么呀?二叔不是他们的亲儿子吗?他们就不想给二叔留个香火,以后清明也能有人给烧个纸钱。” 卢策安长叹一声道:“这事儿吧,那是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 原来,夏家老二夏柏的死当年在村里还挺轰动。要问夏家三兄弟里念书最好的是哪个,现在大家会毫不犹豫的说夏松。 但若换在夏柏还活着时,村里人会说:可惜老二没去学堂念书,不然肯定比他大哥强。一个没去学堂正经念过一天书的人,就能比得过大部分坐在学堂里的小孩子,这就是让人嫉妒的天分。 至于为什么老大和老三去了学堂,只有老二没能去,原因无非就是偏心。 夏老太太何氏生夏柏时难产,为了请县里一位有名的稳婆,几乎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那几年一家上下过的颇为艰难。 夏老太太和夏老太爷就觉得这儿子来他们家就是讨债来的,之所以还养着夏柏,是为了家里以后能多个挣钱的劳力。大儿子要去学堂,仅凭他们俩,日后哪里供得起。 第13章 不干人事 随着夏柏一天天长大,家中分给他的活计也越来越多,他对干多干少并不在意,他只在意一件事,那就是能和夏松一样去学堂念书。 每次他向父母提起时,他们都会以家中没钱搪塞他,其实也不能说是搪塞,供了夏松后,是真没什么钱了。 夏柏脑子活泛,时不时会去山里采些菌子之类的去集上换些铜板,也会在农闲时去县里的店铺帮忙打扫、整理货物,有时还会帮着叫卖,店主很喜欢他的伶俐劲儿,知他在攒钱读书,所以在给工钱时也会多给两个铜板让他拿去买糖吃。 有一次在下山的路上他救了一位受伤的贵人,那贵人给了他十两银子的谢礼。他本以为这回有了银子就能去学堂念书了,没想到夏父夏母还是不同意,还把那十两银子抢了过去。 夏柏气的和他们大吵一架,那是夏柏第一次和家里人吵架,家里所有人包括夏松在内都站在他的对立面,一起指责他不懂事,不孝顺。如果像夏松那样,只用读书什么都不用做才是孝顺,那他的确不孝。 后来他不再一门心思的扑在赚钱上,因为即便赚再多的钱他也留不住。他每天会跟着夏松一块儿去学堂,然后就站在窗外听夫子讲课,夏松觉得他给自己丢人,就向父母告状。 但任凭夏父夏母如何打骂,他依旧雷打不动的跟着去学堂。平日里看到夫子家的柴不够了,他会默默添上,有时在山上打到野鸡野兔也会给夫子送去开开荤,每次送东西他都是送了就走,一句话也不多说。 终于有一天,夫子把他叫到跟前问他:“就那么想读书?” 夏柏目光坚定的道:“嗯,我想读书,我想出人头地,我想让爹娘看到我比大哥强。” 夫子看着他炯炯有神的目光,有一种直觉,此子日后必有大为。 在夫子的眼中,如果说夏松是天资聪颖,那么夏柏则是天赋异禀。加上夏家两老对两个儿子的态度,让夫子心中更偏向可怜的夏柏。 而夏柏虽然依旧每日只是在窗外听课,但散学后先生会单独给他开小灶。勤奋加天赋,夏柏的学问是突飞猛进。 当十六岁的夏松要下场时,夫子建议十五岁的夏柏也可以一试。夏柏很想尽快有个功名在身,兴许这样父母看他的眼神就不会再那么冷漠了。 这几年夏柏赚到的银钱不再全部交给他娘,而是留下一部分存放在夫子这里。如果放在家里迟早会被他父母搜刮走。几年攒下来,也足够这次考试的费用了。 俗话说,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自从夏父夏母知道夏柏要去县里考县试,就一直惦记他手里考试的钱,但他们把二儿子屋里的墙缝儿都挖了,也没发现藏银钱的地方。 直到要去县衙交考卷费的当天,夏柏正在排队,下一个就要轮到他时,他才将银子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夏母何氏却突然窜出来,抢了银子就跑。 在场众人包括夏柏在内都没反应过来,等夏柏意识到发生什么时,拔腿就追,他拼了命的去追他娘,何氏哪里跑得过夏柏,很快就被夏柏抓住了。 “娘,这是我要考县试的银子,等我日后有了功名,我百倍千倍的孝敬您,成吗?” 夏柏声音颤抖,来往驻足观看的行人在听闻这是报名考试的银子也纷纷指责夏老太太,哪儿有亲娘毁自己儿子前程的呢?县衙的捕快也很快围了上来,在县衙大庭广众抢钱,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活久见了。 何氏一看到捕快,立马往地上一坐,双手不停拍着大腿,扯着嗓子开始哭喊自己的不容易。 “家里三个儿子,为了供他们读书,我是起早贪黑的干活啊!我只是说他年纪小,今年就让他大哥先考,等明年攒够了银子他再考也不迟,谁知他就偷了家里银钱出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家里怎么就出了个手脚不干净的不孝子啊!” 一番哭诉句句是奔着毁夏柏前程去的。刚刚还在指责何氏的人,转而开始指责夏柏不懂事,不知道体谅父母的辛苦。 夏柏泛红灼热的眼睛渐渐没了温度,他彻底死心了,也不会再自欺欺人了,也许他天生就没有父母缘吧,既没这个缘分,又何必强求。 “我叫夏柏,大家可以去夏家村打听打听,家里的银子是谁挣的大头,我念书可曾花过家里一文钱,大哥和小弟念书的银子又是怎么来的。我娘抢我的银子是我省吃俭用攒下来,交给可托付之人帮我存着的,已经攒了好几年。我大哥早就报了名,交了考试的银子,而大哥考试的银子还是我上山猎的狗獾换的。” 何氏撒泼道:“我呸,你哪儿来钱,还没分家呢!你赚的钱都是家里的,怎么花我和你爹说了算,还轮不到你当家作主。”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一旁的捕快也没什么好办法,遇上滚刀肉,还是受害者的亲娘,他们虽然同情夏柏的遭遇,但也只能劝他早些说通家里,别误了考试。 夫子得知后,大骂夏家不干人事,他竟自掏腰包亲自带夏柏去报了名。然而何氏并未放过这个儿子。 在县试开考的当天,夏柏排队时,她又冲出来一把抢过考篮,狠命往地上一砸,在跳上去踩踩踩。何氏踩碎的不止是篮子考试所需的笔墨纸砚等用具,更是踩碎了夏柏的心、夏柏的命。 大家看着这让人惊悚的一幕,不少人纷纷向夏柏投去关切又同情的目光。 可夏柏面上很平静,良久,他低低的笑了起来,笑声由小变大,继而狂笑,仿佛要冲破这天地间的一切束缚,无尽的癫狂和愤怒都倾泻在这失控的狂笑中。众人皆以为他疯了,不过这事儿搁在谁身上,谁能不疯。 何氏也被这笑声吓住了,她担心二儿子疯了会不会杀她,也不敢多待,连忙往回跑。而夏柏也在她走后慢慢停了笑声,他像修罗一般朝夏老太太离开方向慢慢走去。 第14章 灾星 回到村里,有知道夏柏今天去县里考试的人见了他便问:“柏哥儿今儿不是去县里考试吗,怎么回来了?” 夏柏就像失了魂一般,对村里人的问话置若罔闻,径直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大家见状,又联想到何氏之前跟火烧屁股般的往家跑,怕是那当娘的又干了什么亏心事了。有好心的村民赶紧去私塾找夫子,看夏柏的样子是要出事。 也的确是要出事了。夏柏一到家,就直奔庖厨,看着他亲手磨得发亮的菜刀,眼中似被点燃了熊熊烈火。 他转身冲向庭院,手臂胡乱挥舞着,毫无章法。遇着晾晒谷物的木架,飞起一脚,那木架便轰然倒塌,谷穗散落一地,他却毫无怜惜之意,紧接着挥起菜刀,朝着木架残骸一通猛砸,木屑飞溅。 瞥见一旁的鸡笼,他怒喝一声,如恶煞降临,猛扑过去,双手抓住鸡笼的竹条,用力一扯,竹条断裂,惊得鸡群四处逃窜。 他却仍不收手,捡起地上的石块,朝着鸡群奋力掷去。口中还不停叫嚷着含混不清的话语,似在宣泄心中那无尽的愤懑与憋屈。 夏父夏母听到动静后连忙就赶出来看,可他们谁都不敢上前,还担心被二儿子看到后拿刀砍他们,直接把房门一关,躲起来了。 不止是庭院,夏松和夏樟的房间也没能幸免。夫妻俩的房门虽然从里面插上了,但夏柏也没打算放过,抄起菜刀对着门就砍。 屋内的夫妻俩吓得躲在床底下直打哆嗦。不堪重负的门终于被夏柏连砍带踹的打开了,幸好就在这时,村民带着夫子赶到,救了二人一命。 “幽筠,不可胡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值当把自己搭进去啊!” 幽筠是夫子给夏柏取的字,有坚韧之意,寓意品德高尚,气节坚贞。听到夫子的声音,夏柏仿佛被卸了浑身的力气,颓然的跪坐在地上。 “夫子,为什么啊?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毁了我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吗?能让他们长命百岁吗?” 夫子含泪温言安慰:“今年不成,我们明年再来,到时候等你中个小三元,夫子也好跟着风光风光。” 夏柏的说话的声音都是飘忽的,仿佛他只是这世间的一团雾气,被风一吹就会消散。 “先生,可我连考场都进不去啊,我娘砸了我的考篮,踩碎了我的笔墨纸砚,我拿什么考啊!他是我娘,是我亲娘,我连去告她都不能够。” 说着,他似想起了什么,环视一圈,起身就往床边走,掀开衾裯,一把将何氏从床下托了出来,何氏吓得哇哇大叫:“杀人啦,杀人啦,儿子杀亲娘啦!快来人啊!”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夏父不好再躲着,也从床底下钻了出来,声援何氏。 “逆子,你想弑父弑母不成,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不想死就都给我闭嘴。” 夏柏一声厉喝,周遭顿时安静了,他赤红着双眼直视二人:“为什么要阻止我去考试?” 夫妇俩对视一眼,谁都没开口。 “说啊!不说咱们就一起到阎王跟前评理去。” 何氏在村子里就是出了名的泼辣性子,不仅泼辣,还不讲理,而且道理永远都只能在她那边。 “好,我告诉你为什么。” 夏父拉了她一把,冲她使眼色,不想她乱说话,毕竟家中的劳力不多,大儿子和小儿子都是四体不勤的,全指望二儿子这个壮劳力呢。 何氏才不理会,抽出被拽的袖子,接着道:“咱们家只有你大哥才能考功名,你只能老老实实在家种地,好好把心思放在赚银子上供你大哥读书,以后你大哥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为什么只能他考功名,我怎么就不行,我用我自己赚的银子考功名怎么就不行?” 最后一句,夏柏是嘶吼出来的。 “你万一考上了,还能听我们的话吗,还会老老实实把银钱交给我们吗?你不给钱你大哥怎么继续读书考功名?” “难道我不是你们的亲儿子吗?在你们眼里我只是赚钱的工具吗?” 何氏怒气冲冲道:“你要不是我们的亲儿子,早把你溺死了。你打出生就克我,当年为了生你,我差点连命都没了,家里的钱全用在生你上了。那两年我们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都是你这个灾星害的。我告诉你,只要你活着,就得老老实实听我们的话,否则,哼,你今天也该知道不听话的下场了吧!” “灾星,我是灾星……” 夏柏一边口中喃喃,一边踉踉跄跄往外走。夫子看他神情不对,赶紧叫他:“幽筠、幽筠……” 夏柏回身,对着夫子跪下磕了三个头。 “先生保重!” 这是夏柏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只有四个字。 跑出去的夏柏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寻他的村民在山上悬崖边看到他的一只鞋,鞋上还有血迹,有经验的猎手嗅出那是狼的血。也就是说,夏柏应该是被狼吃了,尸骨无存。 夏温娄听完夏柏的故事后,不禁疑惑:“那不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吗?” “我猜他应该是遇上狼群了,你想想,遇上狼群还能活吗?” “那万一呢!” “不管有没有万一,在夏家村他都是个死人了。你娘没把他们带到县城之前,他们一家人在夏家村走到哪儿都被人指指点点。他们早就把夏柏恨透了,连坟头都没给夏柏起,你觉得他们会同意你去承继夏柏的香火?” 夏温娄好奇的问:“夏家人当年该不会是骗婚吧?外公事先怎么就没查查呢?” 一说起这个,卢策安仿佛整个人都颓废了几分。他唉声叹气道:“怎么可能没查呢?如果没查的话,我哪知道这么多夏柏的事。” “明知道夏家都是些是什么人,外公还把女儿嫁过去?该不会是后爹吧?” 第15章 就服你 卢策安屈指给了他脑门一下,笑骂道:“你个混小子,瞎说什么呢?这事儿怪不到你外公身上,是你娘铁了心,寻死觅活的非要嫁给夏松,为此还不惜绝食,你外公心疼你娘,最后也只能咬牙含泪应了。 当年给你娘备的嫁妆丰厚,也是你外公有意为之。如果夏松能跟你娘好好过日子最好,如果夏松背信弃义,你娘带着嫁妆和离,日子也不会差到哪去。 只是没想到,夏松可比你外公更会算计,他不光要钱,还想要命。如此歹毒之人,也不知这些年你娘睡在他枕边,怎么睡得着?对了,你要过继这事,你娘那关恐怕也不好过。” 夏温娄却道:“我娘那边儿现下不用担心,她跟我起了毒誓,不会再站在夏松那边,如果违背誓言的话,夏松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卢策安捋了好一会儿才捋明白大外甥的用意,冲他竖起大拇指。 “谦儿,以后舅舅谁都不服,就服你。” 现在,夏温娄更觉得夏柏就是他过继的最优选择了。无论夏柏是生是死,他跟夏松以及夏家其他人都不可能再言归于好、相亲相爱。 当年把夏柏逼上绝路,夏松怕是功不可没。虽然夏柏的事从头到尾夏松好像都没做过什么,但这只是明面上的。要说夏柏考功名对谁最为不利,那就只有夏松了。 他没有夏柏读书赚钱两不误的本事,夏柏身上一旦有了功名,他不认为夏柏还会将赚到的银子供他继续读书。 如果夏柏的价值越来越高,夏父夏母还会事事以他为先吗?他们两人都是地里刨食的庄稼人,能懂得的也只是考上功名身份地位就会提升,不仅可以不被人欺压,还可以欺压别人。 夏柏在夏家的待遇是有目共睹的,夏松正是利用这一点,让父母以为夏柏出人头地后就会报复他们,所以何氏才会千方百计地阻止夏柏去科考。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无论是要吞掉卢氏的嫁妆,还是谋害夏谦,夏松都是幕后的提刀人和指挥者。不怕流氓会打架,就怕流氓有文化,如果不是夏温娄穿越过来,只怕还真能如了夏松的愿。 夏温娄一拍大腿,一锤定音:“我决定了,就过继到我二叔夏柏名下。” 卢策安不明白大外甥为什么一定要做一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 “谦儿,你想啊,就算是你娘这边儿能说通,那你爹呢?” 夏温娄信心满满道:“放心吧,绝对没问题,他会答应的。他是冲着利益来的,不是冲着人命,杀人太容易被人拿到把柄。如果把我过继出去,他既不用杀人,也能把我这个麻烦甩掉,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听夏温娄这么一说,卢策安觉得是挺道理。不过他还有一事不放心。 “那你和你弟弟都过继出去了,你娘怎么办?” “如果我娘要是想和离的话,那就等我和弟弟过继后再提和离的事儿。不然,他怕是不会轻易放然儿离开。如果我娘不同意和离,那就要等外公回来一起商议商议了。” 卢策安看大外甥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可不像是没主意要找人商议的样子,反而像是等人齐了,他会直接说出自己的安排,让大家只管照做就成。虽然外甥没说具体要怎么做,但有主意总比没主意好。 这时,门口忽然有人敲门,夏温娄起身去开门,来人正是秦忠。 “大少爷,偏院儿的那些人,您看……” 夏温娄想了想问:“朱大呢?” “关着呢!” 夏温娄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嗯,走吧!” 在去偏院的路上,夏温娄把接下来要做的事吩咐给了秦忠。秦忠听的眼皮直跳,他觉得这么狠辣的震慑手段,不该是大少爷这个年龄的孩子想出来的。 不过,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这个道理他明白。用大少爷的方式的确可以将混乱的夏家快速掌控在手中。 夏温娄还没走到偏院,就听见闹哄哄的声音从偏院里传来。夏家上下二十几个下人都在这儿了。 偏院前后门都立着卢策安从卢家带来的壮汉,个个手中都拿着碗口粗的木棍。他们看到夏温娄和秦忠,便自动让开了道。 院里众人一见他们,就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发问,他们自动忽略矮小的夏温娄,全部冲向秦忠。 “秦管家,好端端的干嘛把我们关在这儿啊?活儿都还没干完呢!” “就是啊,你看门口站着的那些人都人高马大的,手里还拿着那么粗的棍子,吓死个人。” “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啊?老太太要的燕窝粥我还没炖呢!” 院子里叽叽喳喳,就像一窝麻雀在头顶上乱叫,夏温娄只觉吵的脑仁儿疼。最后实在受不了,他大喝一声:“全都给我闭嘴!” 众人看着突然爆发的大少爷,有惊奇的,有不屑的,也有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的。不过总算安静了。 夏温娄面无表情的吩咐:“京墨,把朱大带上来。” 闻言,众人这才看到秦京墨身后站着的被两人压着的朱大。只见他双手被反绑,粗糙的布条横亘在他的嘴部,在脸颊两侧勒出深深的痕迹。 他的嘴无法闭合。下颌被迫张开,嘴唇也被扯向两边,露出里面的牙齿。他只能发出一些破碎的、模糊不清的音节。气流从齿间和布条的缝隙中艰难挤出。带着几分挣扎和恐慌。 “大少爷、秦管家,朱大是犯了什么事儿啊?怎么这么兴师动众的?” 问话的名叫桂福,也算是家中的老人儿了,是负责采买的管事。 夏温娄冲秦忠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说了。 “奸人朱大,心怀不轨,收人好处,前后两次谋害大少爷。今被大少爷抓了现行。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朱大吃里扒外,犯了家规,意图谋害小主人性命,犯了国法。今日在此,将对朱大处以家法,由大少爷亲自监刑。望尔等日后以儆效尤。京墨,行刑。” 第16章 比珍珠还真 随着秦忠的一声令下,秦京墨指挥人将周围的家仆驱散开来,留下中间的空地,以便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朱大被拖到院子中央,手脚被人死死按住,他脸色惨白。看向夏温娄的目光中满是惊恐。 夏温娄神情冷峻,没有丝毫动容:“打!” 一个字,让在场所有人从此再不敢将夏温娄当做从前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孩子看待。 两个强壮的卢家家仆拿着粗重的木棍高高举起,然后猛地落下,一左一右,狠狠砸在朱大的脚踝处。 只听“咔嚓”一声,仿若枯木折断,骨头破裂之声令人毛骨悚然。朱大瞬间发出凄厉而又压抑的惨叫。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两个行刑者接着将木棍沿着小腿慢慢上移,一下又一下,每一击都精准的落在骨头上,一寸寸的将腿骨击碎。 随着腿骨的破碎,朱大的惨叫也逐渐微弱。最后只剩下痛苦的呻吟,鲜血从破碎的皮肉和骨头间渗出,染红了地面。很快朱大便晕死过去。 方才的棍子,不止打在了朱大的身上,更打在了在场每个夏家仆人的心里。每个人的脸色在目睹刑罚的瞬间变得煞白,直至刑罚结束,他们的双唇还在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胆小的甚至瘫坐在地上。 而夏温娄冷峻的面容从始至终没有一丝变化,只淡淡道:“带下去,找大夫来给他看看。” 两个人上前像抬麻袋一样把朱大抬了出去。夏温娄扫视一圈在场众人,被扫到的人,都畏惧地低下头去,不敢与夏温娄对视。 这出杀鸡儆猴的戏效果果然不错。夏温娄心中对此表示还算满意。接下来就是他的表演时间了。 “朱大的下场都看到了吧?我也不妨告诉你们,他勾结的人是我三叔。你们这些人里还有谁在为我三叔做事,我不问,也不追究。但从今往后,谁要再敢在暗地里跟我作对,朱大就是榜样。 你们觉得大老爷考上举人就能为所欲为了,是吗?他杀妻害子,现在是人证物证皆有,如果闹到官府去,别说举人的功名,就是秀才、童生,都要一撸到底,到时候他就是白身一个,什么都不是。 今日我就教你们个乖,县官不如现管,你们也最好掂量掂量能不能活到他回来。兴许他现在正急着跟这边撇清关系呢,根本就不敢回来。他想做的事,都是三老爷在出面,三老爷都自身难保了,你们还想讨的好? 都好好想想该站在哪一边。这些日子没有我的准许都不准出门,若发现有偷跑出去的,直接打断腿。” 众人一听到打断腿,瞬间打了个哆嗦,觉得自己的腿仿佛已在隐隐作痛。有一人当场便昏死过去,正是夏然的奶娘赵嬷嬷。 夏温娄只淡淡扫了一眼,就转身对秦忠道:“忠叔,剩下的事交给你了。” 说完,转身离开了偏院。 夏温娄一回到自己院子就看到门口坐在地上的白果。从原主的记忆看,白果是个体贴周到的小厮,对原主可谓是掏心掏肺的好。 如果不是白果无微不至的照顾,原主在落水后怕是没那么快恢复。那他穿越过来后,也不会有精力对付那帮牛鬼蛇神。 所以,他并未让白果去偏院看那血淋淋的场面,万一吓到这善良的好孩子就不好了。他缓缓走上前去,轻声唤道:“白果。” 听到熟悉的声音,白果立刻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喊了一声:“大少爷。” “怎么坐在这儿,不冷吗?” 白果眼眶微红,似是哭过,说话还带着些鼻音。 “大少爷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夏温娄诧异的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白果低垂眼眸,情绪低落,“你让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呆着,不让我出去。你去哪儿也不让我跟着,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你去哪儿都会带上我,除非有一天你不想要我了。” 听着白果期期艾艾的控诉。夏温娄赶忙搜寻夏谦留下的记忆,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儿。 那是夏谦落水后发烧,烧的迷迷糊糊时跟白果做的约定。夏温娄只得连忙给自己找补。 “别瞎想,今天发生的事儿吧,有些复杂,事情牵扯到老太爷和三老爷,你去了我怕你受欺负,也怕吓着你。你可是我最信任的人,你要走了,我不就成孤家寡人了。” “真的?我还以为大少爷变厉害了就嫌弃我了。” 白果眨着一双清亮真挚的眼睛看着他,让夏温娄忽然觉得就算是假的,那它现在也得必须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比珍珠还真。好了,你去厨房给我找点儿吃的,我都饿了。” “好嘞。” 白果欢快的应了一声,拔腿往厨房跑去。夏温娄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可不是突然变厉害了,而且换了个芯子。不过这些除了他自己,世上没人再会知道。 卢策安夫妇当天并没有留在夏家过夜,一是家中还有年龄尚幼的儿子,二是要安排人手去打探夏松那边的情况。 而夏樟、夏老太爷和夏老太太都被关在各自的院里,像待宰的羔羊一般等着夏温娄的下一步动作。 没过两天,夏温娄就等来了他想要见的人——原主的外公卢老太爷。 卢策安已跟卢老太爷讲了夏家发生的事,听的卢老太爷火冒三丈。既怨自己当年没拦住女儿嫁负心汉,又怨女儿识人不清,害了自己不说,还连累了外孙。不过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对外孙过继一事,卢老太爷反而是非常支持的,尤其还是过继到夏柏名下,他觉得这个人是最佳人选。因为卢老太爷当年是认识夏柏的,只不过两人并没多少交集。 两人相识在夏柏打杂的店铺认,卢老太爷很喜欢夏柏身上那股伶俐劲儿,还动过要挖他去药铺干的心思,不过被夏柏拒绝了,听说他的志向是读书考功名,卢老太爷自是不好再勉强。 第17章 风大闪了舌头 没想到后来兜兜转转,自家女儿竟然会喜欢上夏柏的哥哥。在打听了夏家的事后,卢老太爷是一百个不愿意。 好好一个有出息的孩子,就这么被家人逼死了,其家风可想而知,他又怎么可能放心把女儿嫁过去。 可惜,事与愿违,女儿就像被下了降头一般,整日寻死觅活的非夏松不嫁。爱女心切的卢老太爷不得已还是妥协了。 因卢老太爷看不上夏家人的为人,所以他极少跟夏家的人来往,有什么事都是让卢策安出面,反正家中的生意他早已交给儿子打理,身为卢家现在当家人的卢策安,代他处理外面的事也合情合理。 就算卢氏带夏松一起回娘家,卢老太爷也是能避则避,非见不可时,才会见上一面。 为了女儿,他对夏松的态度说不上冷淡,但也绝不亲热,无非就是个面子情,过得去而已。即便后来夏松考中了秀才,卢老太爷对他的态度依旧不变。 他是打心底里厌恶的夏家。且因为夏松的关系,卢老太爷从前对夏谦这个外孙也谈不上亲厚。 但听卢策安讲述外孙的所作所为后,却对他另眼相看了,觉得这外孙是个拎得清的。趁他还活着,这张老脸还有些用,他会帮外孙把夏松这个麻烦解决掉。 见到许久未见的外孙,卢老太爷没有表现的很激动,而是细细打量起他来。 夏温娄见礼后则是大大方方地站着任他打量。过了好一会儿,卢老太爷才收起打量的目光点头笑道:“嗯,不错,不错,不似夏家人,倒似我卢家的孩子。” 夏温娄微笑回应:“孙儿身上本就有一半卢家血脉,怎能不算卢家的孩子呢?” 卢老太爷哈哈大笑:“说得好!说得好!” 他招招手,让夏温娄坐到他身边。 “你舅舅已经把你想要过继的事都跟我说了,你可想清楚了?你爹如今已是举人,等日后他中了进士,当了官,身为他的长子,前途自是不同。若你只是他的侄子,就算他不管你,也无人可指摘他什么。” 夏温娄平静道:“外公说的这些我都清楚。且不说以他这次乡试第一百名的水平能不能考中进士,就算祖宗一时打瞌睡让他侥幸中了进士,凭我们之间的隔阂,他不打压我,我就得谢谢他了。” 然后他目光陡然转冷,看着卢老太爷的眼睛,沉声道:“外公,他要杀我,这件事我永远都忘不了。” 外孙冷若寒冰的眼神看的卢老太爷心中一凛,忽然明白了外孙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过继出去。 他不止是为自己谋条出路,更是要跟夏松划清界限。卢老太爷沉默良久,最后问了和卢策安同样的问题。 “你娘要怎么办?” “如果我娘愿意同我爹和离,靠着我娘的嫁妆,我们母子三人也能过好日子,只是还请外公和舅舅多庇护一二。如果我娘心中还有我爹,那就等我出继后将她的嫁妆转到我名下,只有我爹在娘身上得不到任何好处,他才会在我娘面前原形毕露,到那时也许我娘才能彻底醒悟。” 卢策安不赞同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娘将嫁妆转到你的名下后,你爹会直接一封休书把她休了,你娘又当如何自处?” 夏温娄理所当然道:“当然是由我来奉养。无论和离与否,我们母子三人都是要在一处的。难不成还要我们母子分开吗?” 卢策安依旧有顾虑:“可要是被休弃,你娘的名声不就坏了?” “舅舅,鼻子下面长的嘴是用来说话的,咱们这安县才多大?我爹只要敢休妻,我们就把我爹娘的事写成话本,花些银子找几个说书人在人多的地方把这故事一讲,他们只会同情我娘遇人不淑,骂我爹背信弃义。等以后我中了状元,我娘也只有被人羡慕的份儿。” 这是卢策安第二次听大外甥说中状元,他怕大外甥好高骛远,就劝解道:“谦儿啊,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这状元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不是说中就能中的。咱们其实可以放低点儿要求。” 夏温娄受教的点点头:“嗯,舅舅言之有理,只不过头名容易被皇上记住,就算考不上状元,榜眼或者探花也行。” 听听这口气,卢策安都担心风大闪了大外甥的舌头。正想再劝诫两句时,卢老太爷却赞赏道:“不错,有志向。” 卢策安不禁暗自腹诽:都要考一鼎甲了,这哪儿是有志向,分明是白日做梦。 但大实话肯定不能说出口,不然,卢老爷子非追着他打不可。夏温娄则坦然的接受了卢老太爷的夸奖。 三人很快将话题又拉回过继的事上。卢老太爷问:“过继一事肯定是要你爹点头的,你可想好如何说服他?” “此事无需我们出面,我三叔和祖父会替我们劝他应下的。” 卢老太爷点点头,对“我们”两个字甚是满意。 “既然你已心有成算,需要我们怎么配合你,尽管说便是。” 夏温娄也没客气,说了自己的打算:“孙儿想请祖父带着母亲去一趟夏家村,找夏氏族长事先将此事言明。对我父亲伙同祖父、三叔要害我的事也无需瞒着,要让他清楚知道,就算夏松成了举人,夏家村的人也别想跟着沾光。否则得他一粒米的好处,说不定可是要拿命来还的。我不止要过继,还要分家。我想,如果二叔还活着,分家也是他的心愿。” 卢老太爷皱眉道:“你若分家,你们兄弟俩就等于单独成了一户,以后到了年龄可是要服徭役的。” 夏温娄满不在乎的道:“二十岁没有功名才要服徭役,我二十岁的时候说不定都已经当官了。哪儿还用服什么摇役?” 卢策安想想大外甥从前那读书的天分,也不大赞同:“那万一呢?” “哪儿来的万一呀?要是二十岁我还考不中进士的话,那还不如找块儿豆腐撞死算了。” 卢策安:我都二十二了,难道我该找块豆腐撞死? 第18章 送送三老爷 卢老太爷又仔细思量一番,认为外孙过继后分家是利大于弊的。 首先,夏家两老有儿子在,自是轮不到孙子给他们养老。再者,卢氏和离后的,银子自然不会再往夏松他们身上花一文钱,到时就可以全力供养两个外孙读书。 何况事情到了地步,表面功夫做不做已经没意义了。就算不分家,夏松日后的好处也轮不到两个外孙得。 三人又商量了一番后续的细节,卢老太爷才起身道:“好了,事情就这么定了。我去看看你娘。谦儿,你随我一道去吧。” 夏温娄语气有些疏离道:“不了,让舅舅陪您一道去吧。我还有事,就不过去了。” 卢老太爷定定看着他问:“谦儿,你同外公说句实话,你心中是不是怨你娘的?” 夏温娄直视卢老太爷,目光不闪不避,代替原主说出心声:“她将我带到这个世上,却并未对我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难道我不该怨她吗?” 卢老太爷被问住了,一时竟无言以对。心中也不免愧疚,怪自己没有把女儿教好,连累外孙小小年纪就要为自己和弟弟筹谋。夏温娄见卢老太爷低下头,面有愧色,大致也猜到他在想什么。 “外公放心,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抛下母亲不管。” 卢老太爷缓缓点头,他明白,以卢氏的所作所为,外孙跟他的母子关系。已不可能像普通母子那般了。 他们之间缺乏信任,而信任是需要彼此有长期的感情基础作为桥梁,不是一朝一夕能建立起来的。 接下来夏温娄只需静待卢老太爷消息。他闲来无事就想去书房看看,从前这里都是夏松在用,还从不许旁人随便进去,大老爷架势摆的十足。 夏温娄书架上抽了一本《孟子》,大致翻了翻,还好跟前世看到的内容差不多,只是个别地方表述不同而已。 现在的他真是无比庆幸前世兴趣爱好比较多,尤其到了快三十岁时,忽然对古典文学产生浓厚兴趣,四书五经这些他都读过。而且他看的版本既有原文也有翻译,不像在古代,想知道其中的含义,只能通过老师讲解。 还有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就是,他发现在他穿越后,前世看过的书、发生的事,就像胶卷一样存在了他的脑子里,这就等于携带了一部无形的字典。 不过想要科举,没有个好先生引路怕是要走不少弯路。原主之前也上了学堂,但那位先生只会教大家死读书,开蒙够用,考功名就不行了,尤其对夏温娄来说很不合适。 而要在这小小的县城找一位合适的先生也没那么容易。算了,还是自己先读着吧。 闲暇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卢策安派去陈州府的人回来了。据查到的消息看,大致跟夏温娄猜到的差不多。 只有一点是所有人都没料到的:赵同知的女儿怀孕了,孩子爹不用说也知道是夏松的。难怪夏松会迫不及待的想要除掉他这个嫡长子。 如果消息属实,现在着急的人该是赵同知和夏松。有一说一,夏松那张脸还是挺符合闺阁小姐的审美的。就是这没用完就扔的做法,太上不得台面。 卢老太爷那边也已带着卢氏去过夏家村了。夏柏当年在夏家村时经常会给人搭把手,所以他的人缘颇好。 族长对夏柏的遭遇每每提起都惋惜不已,如今有人能承继他的香火,也算后继有人。族长还应允帮夏柏找块风水宝地建个衣冠冢,所需的银子由卢氏出。 万事俱备,只欠让夏松同意过继这一环了。夏温娄直接带人去了夏樟院儿里,自从夏温娄让卢策安带来的人控制了夏家后,夏樟就被软禁在自己院里。 起先他还暴怒地发脾气骂人、砸东西,后来发现不止没人理他,就连屋子里的一地狼藉都还要自己收拾,渐渐就消停了。 夏温娄到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头发凌乱,衣裳满是褶皱、蔫头耷脑的夏家三爷。 “三叔好啊!侄儿给三叔见礼了。” 夏温娄嘴上说着见礼了,人却只是直直的站着,连手都没抬。 夏樟循声看去,他原本正歪坐在椅子上,眼神迷离,见到来人的下一刻却猛然暴起,冲向对方,眼中的怒火,仿佛要将夏温娄吞噬。只不过还没等他冲上前,白果和秦京墨便一左一右。拽着他的胳膊把人架住了。 夏温娄戏谑道:“这才几天没见,三叔见到侄儿就这般激动,看来三叔想侄儿想的紧啊。” 夏樟多日来心中积攒的郁气在看到夏温娄后,总算找到发泄口。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小兔崽子,放开我!我今儿非揍死你不可。” 夏温娄嗤笑:“你现在连我的衣角都摸不到,还想揍我?看来这些日子还是没把你关明白呀!” 夏樟挣扎着抬脚往夏温娄的方向踹:“你等着,等你爹回来了,我定会你的所作所为告诉他,让他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夏温娄装作害怕的样子后退一步:“哎呦!三叔,你可吓死我了。侄儿我胆子小,那黄泉路上我不得找个伴儿啊。咱叔侄俩平日里最亲近了,要么我送三叔先走一步,你在那边儿先替我探探路?” 然后冲白果和秦京墨使了个眼色。 “白果,京墨,咱们送送三老爷。” 白果掏出事先备好的绳子,和秦京墨一起将夏樟拖到柱子前,绳索在其身上缠绕数匝,将人紧紧的与柱子捆绑在一起,使人动弹不得。 夏樟又怎会坐以待毙,他死命挣扎,一边试图挣脱束缚,一边大喊救命。怎奈他这经常逛花楼喝花酒的身子压根儿不是两个少年的对手,没多大会儿便消停了,宛如一只待宰的羔羊,失去了反抗能力。 “小兔崽子,你想干嘛?我可是你三叔。” 夏温娄凉凉道:“哼,你要不是我三叔,我还不绑你呢。” “你,你到底想干嘛?” 夏温娄袖袋中掏出一叠桑皮纸,拿到夏樟面前抖了抖。 “知道这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第19章 贴加官 夏樟这种人说好听点儿是纨绔,说难听点就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街溜子。 在他的认知里,纸就是用来写字、糊窗户的,但以他被在柱子上的状态来看,显然这两样他都干不了。所以他不懂就问:“干什么用的?” 夏温娄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笑眯眯的接着问:“知道什么叫贴加官吗?” “加官?加什么官?” “哦?那三叔想加什么官?” 夏樟是蠢,但他不傻。他现在人都被绑在柱子上了,哪儿还会有当官的好事。 “我什么官都不想加,赶紧把我放了。” “三叔先后杀我两次,一次自己动手,一次派朱大去杀我,这两笔账咱们是不是该算算了?” 夏樟色厉内荏道:“你不是没死吗?” “我没死,那是我命大。不是你心慈手软放过我。” “那你,你想怎么样?” 夏温娄一副好说话的样子:“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五张纸过后,如果你还能活着,这两笔账咱们就一笔勾销了,怎么样?” 夏樟不明所以:“五张纸是什么意思?” “京墨,来给三老爷解释解释。” 秦京墨应了声“是”,便用实际行动给夏樟做了解释。他从夏温娄手中取过一张桑皮纸,端起杯盏含了一口水,然后走到夏樟面前,将桑皮纸盖在他脸上。 口中含着的水猛的朝纸上喷去,桑皮纸瞬间服帖的粘在夏樟脸上。夏樟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不断挣扎。 一旁夏温娄如地狱幽灵般的声音随之传来:“一贴加你九品官,升官又发财。” 然后便没有再说话,静静的看着夏樟痛苦的挣扎,少顷,夏温娄才吩咐秦京墨把桑皮纸取下来。 当紧紧捂住夏樟口鼻的桎梏骤然松开,他先是本能的大口喘息,胸腔剧烈起伏,像是被堵住的管口突然通畅了。但每一次吸气,身体都会跟着微微颤抖,好像下一刻他呼吸的权利就会被再次剥夺一般。 他整个人从窒息的边缘被猛地拉回,意识也在这畅快的呼吸间逐渐清晰,眼神中仍残留着恐惧与劫后余生的庆幸。 夏温娄晃晃手中的桑皮纸:“三叔,升官发财的滋味好受吗?” 围绕在夏樟周身的恐惧还未散去,听到“升官发财”四个字,那股绝望的窒息感似乎又席卷全身。他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哆哆嗦嗦道:“谦儿,好、好侄儿,我……我可是你三叔啊。” “你是我三叔啊!我啥时候也没说你不是我三叔啊。” 夏温娄对他动真格的,把夏樟吓得不轻,说话声都带着哭腔:“咱们可是一家人。三叔以后一定好好待你,我一定好好劝你爹,让他歇了休妻另娶的心思,好好跟你们兄弟还有你娘过日子。咱们就别计较之前发生的事了,成吗?” 夏温娄双手一摊,显得颇是为难。 “三叔,不是侄儿非要跟你计较,只是吧,要是我不能出了心中这口气,我是日不能安,夜不能寐。这样,我体谅你,这一沓纸,我就用五张,你也体谅体谅我,让我出了心中这口气。你要是能跟我一样命大扛过去了,那你害我的事儿咱们就一笔勾销了。 否则真要把你送到官府查办,那可是炖刀子割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你这体格估计一轮大刑都熬不住。” 夏樟这回是真哭了,“谦儿,咱们有话好好说,从前都是三叔的错,三叔以后再也不敢了。你看,你要真把我弄死了,那你自个儿手上不也沾上人命官司了吗?你以后可还有大好前程的,为了这么点儿事儿不值当啊。” 夏温娄抬手一挥道:“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什么前程不前程的,我得先有命活着再说。” 生死边缘,夏樟急中生智:“谦儿,你看这么着成不成?从今往后我都站在你这边儿,我给你做眼线,你爹他们想干什么?我都偷偷告诉你。” 夏温娄的眉梢微微一挑,没想到这么逼一逼,夏樟的智商竟然超常发挥了。原本他还想循循善诱拉夏樟给他做事,现在夏樟自己都说了,倒省了他不少事。 夏温娄掏出帕子上前替夏樟拭去额头上不断沁出的冷汗,吓得他连连躲避。不过他人被死死绑在柱子上,顶多也就是侧个头,还能躲到哪去?看着夏樟怕得要死的模样,夏温娄不禁轻笑出声。 “三叔,你不说咱们是一家人吗?那你怕什么?” 夏樟嘴唇哆嗦着,每吐出一个字都带着止不住的颤音。 “我,我,没怕。” 夏温娄担心玩过头,把人吓出毛病来,便心善的放过了他。 “唉!也罢!谁让咱们是亲叔侄呢?你都想要杀我了,我还好心的想给你一条活路。希望三叔不要辜负侄儿哦!” 一听有活路,夏樟的双眼瞬间瞪大,眼眸里似有光芒乍现。声音因激动都变了调,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与惊喜交加:“真……真的吗?” 夏温娄微微点了下头道:“自然是真的,只不过三叔也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往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中都要有数。否则的话……” 他扬了扬手中的一沓桑皮纸。话虽未说完,但威胁之意更浓。夏樟自然明白什么意思,连忙保证道:“你放心,以后你让我打狗,我绝不骂鸡。你指东我绝不往西,你指南我绝不往北。绝对顺从!” 虽然夏樟做出了保证,但夏温娄可不认为这种人的保证有多大的可信度。别说是保证了,就是让他发毒誓,他都能毫不犹豫的背弃。所以,这种人只有利益和威胁对他才有用。 “三叔,你知道我爹想娶的新夫人是什么人吧。” 夏樟忙不迭点头:“知道知道,是陈州府赵同知家的女儿。” 夏温娄又问:“那你可知赵同知是什么人?” “同知……” 夏樟用他那不太灵光的脑子在心中默默算了算,等算明白后才道:“同知是五品官。” 第20章 恐吓 夏温娄无语望苍天,他想不明白,无论是夏松还是传说中的夏柏,都是极其聪慧之人,三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怎么到了夏樟这儿,智商就断崖式下跌了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夏松和夏老太爷对夏樟的认知恐怕也是如此。他们觉得夏樟人蠢好拿捏,让干什么干什么,却没想到他竟然私藏信件,把夏松营造的大好局面瞬间逆转。 从某种角度来说,夏温娄是要感谢夏樟的。既然含蓄的话他听不明白,还是直接了当的讲吧! “赵同知是五品官,我爹之所以想给他当女婿,无非是想以后走上仕途后,能有人为他铺路。届时我爹是官,赵同知的女儿就是诰命夫人,祖父祖母能享受他们的孝敬,那三叔你呢?你能得到什么?” 夏樟张了张嘴,想了好一会儿才蹦出一句话:“他能给我银子花。” 夏温娄哂笑出声:“还真是异想天开,你凭什么认为他会给你银子花。你们现在吃的住的用的都是我娘的,我娘若是要和离,所有的嫁妆肯定是要带回娘家去的。一个同知家的庶女能有多少嫁妆?还是你以为人人都像我娘这么傻,巴巴的把嫁妆捧到面前让你们去挥霍?” 夏樟被问得哑口无言。夏温娄则接着补刀。 “三叔如今可还没成亲呢!到时候我爹喜新厌旧、靠着媳妇往上爬的名声传出去,你还能得什么好亲事?” 其实夏樟早已到了娶亲的年纪,只不过这几年相看下来,不是别人瞧不上他,就是他看不上别人。但凡是心疼女儿的都不会把女儿嫁给这种人。 如果说夏松和夏柏是挑着父母的优点长的,那夏樟就是专挑父母的缺点长,他的长相说不上难看,属于扔到人堆里绝对显不出来的类型。 至于他那五尺多的身高更是硬伤。再加上他不学无术,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谁家会舍得把自家的好姑娘嫁给他。条件差些、想拿女儿换彩礼的,夏家人又瞧不上,一来二去把夏樟拖成了21岁的大龄未婚青年。 还在打光棍的夏樟被夏温娄戳中痛脚,整个人更加萎靡了。不过,夏温娄丝毫不同情他,继续往他的伤口上撒盐。 “等我爹以后走上仕途,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这个拿不出手的弟弟分家分出去。等你闯了祸,也别想他再给你收拾烂摊子。就算你与他来往的那些信件放在你手里,你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他是出谋划策的,你是执行的,事情捅出去,你们两个谁的罪名都不小。你和他鱼死网破,最终也只会落个一起下大狱的下场。” 夏樟听着夏温娄给他描述的未来,渐渐心如死灰,最后不禁悲从中来,竟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夏温娄前世一向以硬汉自居,最见不得的就是男人哭哭啼啼,还没等夏樟自我悲伤完,夏温娄就不耐烦道:“有事说事,哭什么哭。” 一般正在哭泣的人,你越不让他哭,他就哭的越厉害,所以,夏温娄的呵斥对夏樟不仅没用,反而有从呜咽转为嚎啕大哭的趋势。 夏温娄耐心告罄,直接恐吓:“你要想再试试贴加官,就接着哭。” 果然还是恐吓最有效,听到贴加官三个字,夏樟的哭声便戛然而止,只见他嘴唇微张,脸上还挂着泪珠,这模样出现在一个成年男子的脸上,显得好不滑稽。白果和秦京墨在一旁憋着笑,就连夏温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抽动。 他掩嘴轻咳两声道:“三叔也莫要太过悲伤,如果你肯迷途知返,弃暗投明,侄儿还是能保你日后衣食无忧的。端看三叔作何选择了。” 夏樟狠狠的抽了抽鼻子,努力平稳了一下情绪。说话声音还带着鼻音,断断续续的道:“我,我,都,都听,大侄子的。” 夏温娄满意的点点头,随后吩咐白果和秦京墨给他松绑。解除束缚的夏樟并没有任何欣喜的表情,而是蔫头耷脑的杵在那儿暗自神伤。 冷心冷情的夏温娄当然不会顾及他的情绪,而是让夏樟立刻给夏松写信。夏樟现在就是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让干什么干什么。 铺纸、磨墨、下笔。夏樟如傀儡般唯命是从的记录着夏温娄涛涛不绝的口述,他脑中一片空白,全凭一旁夏温娄的言语牵动笔墨。 等一封信写完,夏温娄亲自看了一遍,方问:“你们往常是怎么寄信的?” 夏樟有气无力道:“你单拿着这封信不成,信上得有梅花印章你爹才会相信。” “什么梅花印章?” 夏樟掀起眼皮看了夏温娄一眼,而后又垂下眼睑,低声解释道:“印章在你祖父那儿,每次都是我写信,你祖父来加盖印章。然后我把信拿给城北的铁里虫,他会亲自把信送到你爹手上。我们和你爹来往的信件都是由他从中间传递的。” 夏温娄感叹夏松行事谨慎小心的同时,也发愁该怎么从夏老太爷那里拿到印章。夏老太爷和夏樟不同,也没夏樟这么好糊弄。 从原主夏谦的记忆和卢策安讲述夏柏的事情中可以窥见,夏老太爷和夏松属于一类人,有风险的事从不自己出面,只会躲在幕后操控,搅动风雨。这种极度利己主义者只有利益才能打动他。 但夏老爷子和他的利益是背道而驰的,所以夏温娄不打算亲自出面。他将目光又定格在夏樟身上。 “三叔,咱们现在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为了以后的好日子,还要劳烦三叔去把祖父那儿的印章拿到手。” 夏樟那原本无神的双眼顿时瞪的熘圆:“你让我去?你怎么不自己去?” 夏温娄幽幽道:“什么事都我自己办了,那还要你干嘛?你还想不想吃香喝辣、逍遥快活了?” 夏樟哼哼两声,不情不愿的道:“我去就我去,多大点事儿啊!好歹我也是你长辈,动不动就威胁我。哼!” 后面的话越说声音越小,要不是夏温娄离得近,都未必听得到。不过就算听到了,他也不以为意。只要能把事办成了,听他发两句牢骚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21章 拿印章 夏樟去找夏老太爷拿印章,而夏温娄则直接留在夏樟的院子里等他回来。 一旁的白果问:“少爷,三老爷能把印章要来吗?” 夏温娄慵懒的斜靠在椅子上,食指轻叩着桌面道:“三叔比我更了解祖父,何况在祖父心里,除了我爹,也就夏樟在他心目中还有些份量了。所以,他去比我去更容易些。” 夏温娄没说的是,如果他亲自去,肯定只能来硬的。夏老太爷毕竟上了年纪,一不小心把人给玩脱了,到时可不好收场。 他本以为夏樟这一去,起码也要两三炷香的功夫才能回来,没想到不到半炷香就见他风风火火的回来了。 夏温娄诧异道:“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东西到手了?” 夏樟一脸得意,扬了扬手中的印章:“不都说了吗,多大点事儿啊!” 在夏温娄看来,这枚印章代表着夏松对夏老太爷的嘱托和信任,夏老太爷定会十分看重,不可能轻易交出来。 于是他狐疑的问:“三叔,祖父该不会是拿个假印章糊弄你吧?” 被人明晃晃的质疑智商,夏樟气急败坏道:“看不起谁呢?臭小子,你过来,我让你看看是真是假。” 夏樟取来印泥,将手中的印章在朱红印泥上轻轻碾转,然后将其盖在手边的一张空白纸上,一朵小小的红梅跃然纸上。 夏樟拿起那张纸在夏温娄面前抖了抖:“看到没?我跟你说,这印章可是你爹亲手刻的,其中一个花瓣这里有一个点,是他刻意留的。所以你就放心吧,这印章假不了。” 夏温娄十分真诚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三叔,厉害啊!不过你怎么让祖父同意把印章给你的?” “哼,我还用得着他同意,这印章他平时里宝贝的跟什么似的,从不离身,连睡觉都要揣着,直接从他怀袋里掏不就行了。” 好吧!夏温娄不得不承认,是他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 有了夏樟的神助攻,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这次给夏松的这封信里主要以夏老太爷的口吻,讲述了夏谦落水后命大未死,事情已惊动卢家,再下手恐惹人怀疑,顺理成章的提及了让夏谦和夏然过继的事。 顺便也分析了一下把两兄弟过继给夏柏的好处。一是夏柏已死,俩小孩儿过继给他后,无依无靠,肯定还需要夏松照拂,那就脱离不了他们的掌控。 二是夏柏和夏松是亲兄弟,当年夏柏的死,不少村里人对夏松也是颇有微词的,如果他把自己的两个嫡子过继到夏柏的名下,也能扭转夏松的声誉。 至于卢氏要不要和离的事,信中并未提及。这次的信只是投石问路,看看夏松是什么反应。 他这个上了族谱的嫡长子要过继出去,估计他应该没什么意见,毕竟古代的嫡长子是可以继承家中七成家业的。他的存在对夏松未来新夫人所出的孩子就是个巨大的威胁。 至于夏然,夏松恐怕没那么容易放手。一个还没断奶的孩子就像一张白纸,是培养、捧杀、还是冷漠待之,全凭他们心情。而夏然的主要作用还是牵制卢氏,只要有夏然在手,就不怕卢氏会不掏银子。 当然现在夏松比他们更着急。他们可以等,赵家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可等不了。所以夏松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这件事。 事情也的确如夏温娄料想的这般,夏松的回信很快,信中,夏松果然同意了夏谦过继一事,但不同意夏然过继。至于原因,无非是说他们家要留一个卢氏所出的孩子,不能与卢家完全断了亲。 夏松这既要又要的行为让夏温娄很不耻。他把信拿给卢老太爷和卢策安看了后。两人也是大骂夏松不配为人。 夏温娄没有自作主张,而是先问卢老太爷:“外公,我们现在该如何做?” 卢老太爷沉吟良久方道:“去把你母亲唤来吧!” 卢氏的面色依旧不大好,但精神尚可。夏温娄前世对卢氏这类人的评价只有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自己上赶着找虐,还想谁来同情你? 卢氏低到尘埃里的讨好,却换来夏松无情的背叛,最后伤害到的也只是关心爱护她的人。据夏谦留下的记忆来看,自从他落水后,卢氏对他是不闻不问,只顾自怜自伤。那时,他就已经对卢氏不抱有任何幻想。否则也不会在高热时跟他唯一能抓到的温暖——白果,相约不离不弃了。 所以,这些日子夏温娄只是例行到卢氏院里露个脸,不咸不淡的说几句话就走了。 女子往往比男子更为敏感,卢氏明显感觉到大儿子对自己的疏离。不过她并没有埋怨什么,毕竟是自己种下的苦果。 卢老太爷看着已对自己生母无一丝孺慕之情的大外孙,只能暗暗叹气。他希望幡然醒悟的女儿还能有机会修复和自己儿子的母子情。不过这些只能放在以后再说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过继的事。 “谦儿,你母亲也在这儿,我就说说我的打算吧!” 夏温娄恭敬道:“外公请讲。” 卢老太爷缓缓道:“此事我想过了,我们还是徐徐图之的好。然儿那里先不急,只要你先出继,然后和夏家分家,再把你母亲的嫁妆转到你名下,到时,然儿和你母亲于他来说基本就是无利可图,我们再提然儿过继一事就容易的多了。你觉得呢?” 夏温娄没有回答,而是把问题抛给卢氏。 “娘,您觉得是否可行?” 夏松写的那些信,卢氏也全部看过了,信中内容对她造成的打击绝对是致命的。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的认为夏松有难言之隐。 这些年她用心血浇灌而成的美梦之花,在夏松冷酷绝情的霜打之下,瞬间凋零。曾经的芬芳与艳丽消逝无踪,只留下残枝败叶在风中瑟瑟发抖,宣告着梦的破碎与希望的崩塌。 爱意有多浓烈,恨意就有多汹涌,当时看完信,卢氏就要去找夏松拼命,被卢老太爷和卢策安拦下了。两人劝了许久,才把人劝住。 第22章 顺利过继 从卢氏的种种行为也不难看出,她是个感情用事的人,现在的她已将感情转移到自己的儿子身上,自然不会拒绝一切有利于儿子的提议。 “娘没有意见,一切按你们的意思来就好,需要娘做什么,尽管说便是。” 夏温娄微微点了点头,看向卢老太爷道:“那就按外公说的办吧。再有一月就要过年了,孙儿希望此事能在年前办妥。” “嗯,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夏氏族长那边我已打过招呼了。只是过继还需要你爹出面。你看……” “那就先让三叔写信问问他的意思,如果他躲着不愿意露面,必定会先写好同意过继的文书寄回来。到时让祖父祖母一起去过继仪式观礼,日后他们即便后悔也无从抵赖。” 卢老太爷看向夏温娄的目光中透着满意和赞赏,小小年纪就能走一步看三步,日后必能大有作为。 这次写给夏松的信中,不仅说了过继的事,还提及了分家,就是把夏柏这一房分出去。而夏柏已死,夏老太爷和夏老太太还有夏松、夏樟这两个亲儿子在,无需夏谦这个做孙辈的赡养他们。无形中给以后的夏温娄减少了不少麻烦。 夏松的回信很快,不仅寄来了同意过继的文书,对分家一事也表示无异议。夏樟把信拿给夏老太爷看时,夏老太爷不由吃了一惊。 他们如今还困在自己的院子不能外出,就说明现在这里还在卢家的掌控中。那卢家又怎么可能会同意大孙子从大房过继到二房呢? 夏松已是举人,在众人眼中,那是前途无量。夏柏已死,又是个绝户头子,过继给他能有什么好处?夏老太爷是百思不得其解。 夏樟在一旁催促他:“爹,趁着卢家这会儿同意,我们赶紧把事办了,要不等他们后悔了,我们怎么跟大哥交代?” 最后夏老太爷实在想不出把夏谦过继出去对他们有什么坏处,索性同意去夏家村观礼了。 整个过继流程很顺利,由夏氏族长主持仪式,应夏温娄的要求,再重新填写族谱时,将夏谦的名字改为夏温娄,正式归入夏柏的名下。 仪式结束后,立下文书,并报备官府,而后设宴款待亲友。至此,以后夏温娄见到夏松,就要称其大伯了。 分家一事更快,夏家本就没多少家产,夏老太爷做主将十亩田地和夏柏生前住的屋子分给了他。夏温娄本就不是要靠夏家分的这点东西过活,也就没提出什么异议。 恢复自由身的夏温娄瞬间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古代不比现代,一个“孝”字压下来,足以让你翻不了身,就像夏柏那样。夏柏碰上的是吸血鬼的父母,而夏谦碰上的则是想要他命的生父。两人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好。 解决了嫡长子,夏松的下一个目标就该到卢氏了。 卢家这边也没闲着。卢老太爷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他派人帮女儿清点嫁妆,在卢氏嫁入夏家以后,共花费了多少,现在还余下多少,一一列出了清单。 卢氏先将自己名下的田地和店铺转到夏温娄名下,又以夏温娄的名义花银子置办了一处两进宅子供他们日后居住。等一切置办好后就剩搬家了。 夏老太爷他们对卢氏的所作所为几乎一无所知。这期间,夏松又来了一次信,信中让夏老太太劝说卢氏自请下堂,先回娘家。等日后他在赵同知的帮助下谋个一官半职,会重新将卢氏迎回来。 卢氏死死地盯着手中的信笺,纤细的手指因太过用力而关节泛白,信纸在紧握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一行行看下去,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而沉重,她牙关紧咬,从牙缝中挤出的气息都带着几分愤怒的颤抖。脸颊也迅速涨红,额头上青筋隐隐浮现,整个人像是一只被激怒的母狮,随时准备扑过去将那信的始作俑者撕成碎片。 夏温娄看着处在爆发边缘的卢氏,轻轻握上她纤细的手,一句话便将卢氏拉了回来。 “不用怕,一切有我在。” 在眼泪涌入眼眶的瞬间,卢氏突然想到大儿子不喜看到她哭,又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她放松了紧绷的身子,将信纸重新叠好交给夏温娄。 “我已知晓他对我是什么情谊了,不会再犯糊涂。对了,城南的宅子已经打扫干净,我儿想什么时候搬进去?” “娘不打算跟我一起搬进去吗?” 卢氏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道:“娘和你弟弟会搬过去,但不是现在。我与你爹……我与夏松还是夫妻,你弟弟也还在他的名下,这时搬过去于礼不合。娘知道你不喜欢这儿,更不喜欢这儿的人,搬过去就可以眼不见为净了,你也能安心读书。剩下的事交给我与你外公和舅舅便是。” 说实话,夏温娄还真不放心卢氏一个人留在这里。在原主夏谦的记忆中,卢氏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娇小姐,还容易受人蛊惑。 夏老太太却是个妥妥的悍妇,颠倒黑白的本事那是一道等一的。两厢对上,怎么看卢氏都是完败的那个。 权衡之后,夏温娄道:“我还是留下来把这里的事处理好后再搬过去吧!否则我也不能安下心读书。” “可是……” 夏温娄直接打断了卢氏后面的话。 “就这么定了。娘,我不是夏松,一有事情就把女人推在前面。我说过我会做你的依靠,就绝不会只说不做。” 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很多女子虽然自己很能干,但依旧会想找一个精神寄托,不管对方是好是坏,只要那个人还在她身边,她就会任劳任怨、不离不弃。在旁人眼里,她一个人也许会过得更好。因为舍掉经常问她要钱的男人,就等于少了一个累赘。可那女子会认为身边没有了男人,就仿佛失去双翼的孤鸟,她的天空会瞬间崩塌。 第23章 您想和离吗? 过去的十多年里,夏松就是卢氏的精神寄托,在夏松表示要抛弃她时,她只感觉天崩地裂。夏温娄的出现和担当,让卢氏重燃希望。她发现虽然男人靠不住了,但儿子还是可靠的。所以在看不到夏松时,她顺理成章的把这份寄托暂时转移到儿子身上。现在儿子都说可以依靠他了,卢氏当然是喜不自胜。 “好,娘听你的。” 夏温娄定定地看着卢氏:“孩儿还想问娘一件事。” 卢氏拉过夏温娄的手:“我儿什么事,尽管问便是,别和娘这么生份。” 夏温娄沉吟一瞬才道:“您想和离吗?” 虽然卢氏知道迟早要面对这个问题,但真正到了直面问题时,她还是显得无所适从。她对夏松的感情早已根深蒂固,虽然她也很想把夏松从心里挖出来,但想归想,要做到却是千难万难。说白了,就是舍不得。 现在夏松不在她身边,她尚能保持清醒,可假如夏松回来了,在花言巧语的攻势下,她是否会被轻而易举的哄骗过去,还真说不准。 夏温娄见她久久不语,便道:“您可以先好好想想,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尊重你。” 顿了顿,又道:“这里的宅子以后我们既然不住了,还是把能用的上的搬到新宅子去的好。至于我们用不上的就处理了吧!” 闻言,卢氏猛地抬头看向夏温娄,想都没想,本能的脱口而出:“那你爹回来怎么办?他不就没地方住了吗?” 夏温娄面露讽刺的反问:“难道您还想继续养着那些一心想把你扫地出门的人吗?还是说哪怕你和夏松和离了,你也要养着他和他的新夫人?” “我……谦儿,你让娘好好想想。” “我现在不是夏谦了,我叫夏温娄。娘以后莫要再叫错了。还有,您可别忘了自己发的毒誓,您若是帮夏松,他就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所以,无论你心中是否还有他,你都不应该再帮他。” “我没…… 卢氏还想解释些什么,夏温娄却不想再听了。 “要怎么选择是你的事,我不想,也不会干涉你。但要怎么做是我的事。这宅子里的东西要不要搬,明日给我个准话。我先回院子,就不扰您的清净了。” 说完,也不理会身后泫然欲泣的卢氏,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卢氏看着夏温娄离去的背影,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最后还是忍不住扑簌簌落了下来。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不能像从前一样好好过日子呢?为什么都要来逼她?只是卢氏还不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逼迫。 夏温娄没有回自己院子,而是把信给了夏樟,让他拿去夏老太爷和夏老太太那里。 夏樟迟疑道:“你就不怕你祖母去闹你母亲?” “有什么好怕的?祖母也就只会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娘那儿太清静了,有人去给她添点热闹也不错。” 夏樟站着没动,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又不够用了。 “你就不怕你祖母这么一闹,你爹娘就和离了。” 夏温娄淡淡一笑,只不过笑意未达眼底。 “我这个做侄儿的怎好插手大伯和大伯母之间的事。” 夏樟一时被夏温娄口中的大伯和大伯母弄迷糊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夏松和卢氏。 “谦……哦,不是,温娄啊,你给三叔交个底,你到底是想让他们和离呢,还是不想让他们和离?” 夏温娄无所谓道:“他们是否和离我不在乎。只不过我娘的取舍,决定了我日后对她的态度而已。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相应的后果,而凡事总会有舍有得,三叔,你说是不是?” “哦……是,是。” 夏樟也不敢说不是。自从夏温娄分家后,宅子里对夏老太爷他们的看管也就没那么严了。夏老太爷还以为是夏松在外得知他们的处境后,向卢家人施压,所以他们才不敢这么放肆。殊不知是小儿子早就当了叛徒。 叛徒夏樟在夏家已是可以随意进出,夏温娄还拿了些银子给他去外面吃喝玩乐,在安县,夏家大房把嫡长子过继给已经绝户的二房这件事,已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卢氏在城南给夏温娄另置宅子的事,时常出入酒楼茶肆的夏樟也听到了一点风声。隐约能感到现在夏家能做主的,恐怕已经不是卢氏,而是夏温娄了。他认为,现在他和夏温娄是一伙的,那么夏温娄得到的越多,对他才能越有利。所以他在外面听到的风言风语,一个字也没透露给夏老太爷和夏老太太。 既然夏温娄都说不在乎,他也没有再多言,直接拿着信去找夏老太爷和夏老太太了。 夏樟的办事效率还是可以的。没多久卢氏的院子里就传出了吵闹声。 本来夏老太爷交代的是让夏老太太好言相劝,不能把人得罪死。虽然儿媳妇他们不想要了,但儿媳的嫁妆他们还是要的。 夏老太太本来还能依照嘱咐好言好语的劝,说什么和离只是暂时的,等日后夏松谋个一官半职,就能把卢氏重新接回来享福。 总之就是给卢氏画了一个又圆又大的饼,可惜卢氏对这张饼不感兴趣。在卢氏的眼里,这些俗物通通都比不上她和夏松的感情,现在她只知道夏松连她和儿子都不要了,哪儿还管什么以后? 卢氏在夏老太太口沫横飞的说了半晌后,依旧坐在那里低头不语,默默垂泪,让本就脾气暴躁的夏老太太再也压制不住怒火,声音陡然拔高:“老娘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听清楚没?” 卢氏被吼的一哆嗦,手中正在抹泪的帕子应声掉落在腿上。她抬起红肿湿润的眼睛看了罪魁祸首一眼,又拿起帕子继续抹眼泪。卢氏的不言不语让夏老太太感到自己被无视、被严重冒犯了。 她气的跳起来指着卢氏骂:“你个丧门星,哭什么哭?要不是你这些年一直缠着松儿陪你,耽搁他读书,他早就该是进士了。你若还敢耽搁松儿的前程,老娘先撕了你。” 第24章 善妒 卢氏听到夏老太太颠倒黑白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她捂着胸口期期艾艾的控诉:“母亲这话好生无理。我嫁与夏郎时,他不过是个童生,这些年我日日为他打算,无论是他要拜师读书,还是结交好友拓展人脉,银子都是流水的花出去。我可曾说过一个不字?他考秀才、考举人的银子,哪一样不是我出的。到头来我怎么就成了阻挡他前程的人了?” 卢氏不说话,夏老太太生气,现在她回嘴,夏老太太更气。 “我呸!你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啊。能给我儿子花,是你的福气。我儿子日后可是要当官老爷的,你一个商户女,也不照照镜子,哪里配得上我儿子?让你自请下堂是给你留了颜面的,别给脸不要脸。你要再不识好歹,老娘就让松儿休了你。” 卢氏羞愤交加道:“我未犯任何过错,他凭什么休我?” 夏老太太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卢氏,理直气壮道:“就凭你善妒。” “我,我何时善妒了,你说清楚。” “你嫁给松儿这些年,不说妾室,你连个通房都没给他收一个,还不是善妒吗?” 卢氏被激的火气也上来了。 “我可没拦着他纳妾,你们要是看中谁直接纳进来便是,我没意见。可你们有纳妾的银子吗?” 卢氏虽然从不吝啬给夏家花钱,但嫁妆却死死攥在手里。倒不是因为卢氏太过看重,而是卢老太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叮嘱卢氏,如果卢氏守不住嫁妆,那就是对不起卢氏死去的娘,他跟卢氏的父女情分也会一刀两断。 长期叮嘱下来,卢氏还真不负所望的守住了嫁妆。却也因为这件事得罪了夏老太太。夏老太太从卢氏嫁到夏家开始,就觊觎这笔丰厚的嫁妆。银子只有在自己手里才是真正属于自己。 在夏老太太看来,卢氏如果真的孝顺,就该把嫁妆银子拿出来给她管着,而不是每回需要用银子时还要找卢氏要。 如果这次能把卢氏顺利赶出去,还能扣下卢氏的嫁妆,等来日她管家,这些嫁妆不就落到她手里,可以任由她取用了吗?单是想想都能让夏老太太激动的眼冒金光。 卢氏跟夏老太太讲道理,那就是鸡同鸭讲。夏老太太一贯是歪嘴讲故事——斜(邪)说,现在卢氏还嘲讽她穷,那就是在火上又加一把柴,嘴上更是没个把门的。 “你个小娼妇,都嫁到我们家来了,还跟我们分的那么清楚,我看你就没打算一心一意跟松儿过日子。你说你攥着那么多银子干嘛?是不是想在外面养野男人?” 这么一盆脏水泼过来,卢氏哪里肯依,当即反驳:“你血口喷人,我对夏郎痴心一片,和他都生了两个儿子了。哪儿来的什么野……” “野男人”三个字,卢氏实在是说不出口。夏老太太可没什么顾忌。 “还敢说没野男人。那前阵子你把我和你公公锁在院儿里是想干嘛?是不是嫌我们碍了你的好事儿?当年你不就是在花灯会上看上了我儿子,后来才死乞白咧的嫁给他。现在你在外面是不是又看上哪个小白脸儿了?” “你胡说,胡说!是你们要害我的谦儿,我爹不得已才关着你们的。” “我呸!你个浪荡的小娼妇,自己做下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敢攀咬我们。还‘你的谦儿’,平日里也不见你跟那孩子有多亲近,这会儿在这儿装什么亲热呢?想诬陷人连个说得过去的由头都寻不出。哼!松儿当年真是瞎了眼,娶了你当媳妇。” 卢氏豁然起身,胸口随着大口的呼吸一起一伏,她双眸圆睁,平日里温柔如水的瞳仁此刻如同燃烧着烈烈火焰的黑宝石。她朱唇轻启,话语像是裹挟着冰碴子。 “瞎了眼的人是我,虎毒尚且不食子,夏松为了娶官家小姐连亲儿子都要杀,如今你们还想合谋污蔑我,实乃欺人太甚。” “你个小贱人!当初用了狐媚手段勾引我儿子,我儿子怜你痴情才把你娶进门儿。谁知你竟是个克夫的扫把星,看到松儿有大好前程,就想往他身上泼脏水。谦儿是我夏家的骨血,我们不想要这个累赘,直接把他过继出去不就眼不见为净了。哪用得着害他,平白惹上人命债?” “过继那是……” 卢氏忽然说不下去了,过继这件事的内情是怎么回事,卢氏一清二楚,这时候把真正原因说出来,她担心会坏了夏温娄的事。所以即便心中憋屈,她也忍着没说。 而夏老太太对夏松要谋害夏谦一事并不知情,因为夏老太爷认为她口风不紧,担心她会坏事,就没告诉她。卢氏又有所顾忌,不能说出真相。夏老太太就认为她这就是心虚,于是骂的更来劲儿了。 “看看,看看!没话说了吧。像你这等妇道不修之人,自入我家门,哪里有半分温婉贤良的模样。每日里只知描眉画眼,骄纵散漫,全然没有个媳妇的样子。留你在这家中就是徒增祸乱,倒不如早早休了,以免继续污了我家的门庭!你这般德行真真是辜负了我儿的一片真心。也是老娘瞎了眼,当初竟容你进了家门,如今定要松儿休了你这扫把星。也好还我家一个清净。” 憋屈加上愤怒,卢氏一口气没上来,竟昏了过去。夏老太太见状不好,正要喊人。忽然想到,如果卢氏真就这么死了,岂不更省事。何况还有夏然在,卢家也不好把卢氏的嫁妆收回去。 看着躺在地上的卢氏,夏老太太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她不慌不忙的走出房门,对守在门外的吴嬷嬷道:“你们夫人睡下了,别进去扰她。可怜见儿的,这阵子怕是累坏了。” 吴嬷嬷嘴上应是,心里却犯嘀咕。她耳朵又不聋,虽然吴嬷嬷没听到刚刚她们在房里都说了什么,但两人越来越大的说话声音,怎么听都不像是一场平和愉快的交谈。 吴嬷嬷本想等夏老太太走后就进房里看看,哪知,夏老太太竟然拉着她要话家常:“秦忠家的,京墨也该到说亲的年纪了吧,定下没有啊,要不要我帮忙寻寻?” 第25章 锦盒 夏老太太没来由的套近乎,让吴嬷嬷越发感到心中不安。她敷衍道:“他年纪还小,不着急。夫人昨儿得了块好砚,让我给大少爷送去,我这一忙就忘了。正好夫人歇下了,我去给大少爷送去。” 说完就要进去,夏老太太一把拽住吴嬷嬷。 “急什么,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儿!过来陪我老婆子说说话。” 一向在夏家眼高于顶、鼻孔朝天的夏老太太突然跟她一个下人这般亲热,没有鬼才怪。宅子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吴嬷嬷可是一清二楚。 她没给夏老太太留脸面,直接甩开她。大步往卢氏住的房间走去。夏老太太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能焦急的冲着吴嬷嬷喊:“你回来,不准进去。” 吴嬷嬷哪里会理会她,反而走得更快了。推门进去。看到躺在地上的卢氏,吴嬷嬷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等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查看卢氏的情况。她先伸手探了探卢氏的鼻息,发现人还有气,就冲着门外大喊:“快来人!夫人昏倒了,快去请大夫。” 门外正在扶夏老太太的小丫鬟听到吴嬷嬷的喊声,立马丢下夏老太太,跑去院外喊人。 夏老太太被重新丢回地上,口中的污言秽语连珠炮似的往外冒。什么小娼妇、贱蹄子、有爹生没娘养的,若是让卢氏听到能再晕一次。夏老太太自知讨不了好,骂了一阵,就自己慢慢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回自己院儿去了。 卢氏昏倒的消息很快传到夏温娄耳朵里,他无奈的叹口气。其实他也不想逼迫卢氏这么一个弱质女流。若是卢氏再拿银钱去资助夏松,让夏松能早早的在官场上立稳脚跟,他自己的路会难走许多。 从夏松这么急着和赵同知家结亲,也能看出夏松是不想继续考进士了。名次吊车尾的举人,想要考中进士,没个五六年的潜心苦读,想都别想。 而一个举人想要在个好点的地方谋差事,人脉和银子缺一不可,包括日后的升迁也要银子铺路。所以卢氏的嫁妆对夏松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只要卢氏还存着和夏松继续一心一意过日子的想法,那她迟早会被夏松吞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夏温娄就是要反反复复打破卢氏的幻想,最起码也要她心甘情愿的不再给夏松花银子。 夏温娄没打算去看卢氏,只让下人盯着卢氏院里的情况,有事就来禀报他。 大夫匆匆赶来,看到躺在床上双眸紧闭的卢氏,也不多言。迅速从医箱中取出几枚银针。他手法娴熟,找准穴位,稳稳的将银针扎入卢氏的手腕和颈边穴位,几针落下,一旁守着的吴嬷嬷和丫鬟等人皆屏息凝视。 片刻后,卢氏的眉心微微一蹙,似有疼痛之感,喉咙间发出几声微弱的轻咳。随后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缓缓睁开双眼,那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渐渐有了神采,只是眼神中仍残留着几分迷茫和虚弱。 大夫又给卢氏把了脉,说是急火攻心,需安心静养,吃几副药调理下身子,过几日他再来看看。 秦忠送大夫出去后,卢氏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夏温娄,眼神中不免浮现出失望之色。 吴嬷嬷关切的问:“夫人感觉如何了?” 卢氏似是没有听到吴嬷嬷的话,她抓着吴嬷嬷的手问:“谦儿,不,现在是温娄了,温娄来过了吗?” 吴嬷嬷面色不大自然的安慰道:“夫人莫急,大少爷怕是还没得到消息,我这就让人去唤他。” 卢氏早就瞥见站在门口的白果,既然白果都在这里了,夏温娄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卢氏凄然道:“那孩子定是怨上我了。我不怪他,是我这个当娘的不好。你让白果去把他叫来吧。就说我有话同他讲。” 吴嬷嬷看着面无血色的卢氏,劝道:“夫人还病着呢,不如先歇息,等歇息好了,再唤大少爷来不迟。” 卢氏却很执着:“不,现在就叫他来。不然我睡不安稳。” 吴嬷嬷没办法,只能让白果去叫人。 夏温娄来后,清退了房内所有下人。他坐在榻边,眸中无波无澜地看着卢氏问道:“娘找我来所为何事?” 卢氏伸出手想摸摸儿子的脸,但还没碰到就被夏温娄一把抓住。他将卢氏的手放入被子里,淡淡道:“小心着凉。” 卢氏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浅笑。 “温娄,你去妆台前,台面角落一处凸起的地方,你按下去,里面有个锦盒,你去把它拿来。” 夏温娄依言照做,很快他就看到了一个精致的锦盒。 他拿给卢氏,卢氏没有接,只是伸手轻轻抚摸着锦盒,缓缓道:“以后你就是这锦盒的主人了。这里面放着娘手中剩下的银票和你外祖母留下的首饰。这宅子里的东西,你若觉得能用得上的就搬去新宅子吧。至于这座宅子,你若觉得晦气,可让你舅舅找人卖了,卖得的银子你也收好。如此,娘手中也就什么都不剩了。” 夏温娄眼皮一跳,卢氏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交代遗言。他不动声色的问:“娘日后有何打算?” “娘想好了,我会跟夏松和离,日后就找座庵堂清修。他不是说等以后谋得一官半职就重新迎我回去吗?我想看看他能不能说话算话。” 夏温娄暗松一口气。还好,还好,不是对生活绝望想要寻死。 “我知晓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您好好养着。” “你弟弟……” 夏温娄接过话头:“然儿这次会一并过继到夏柏名下,我们还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他会同意吗?” 这个他指的是夏松。夏温娄自信道:“我会让他同意的。” 卢氏点点头:“好,你去吧,娘睡会儿。” 夏温娄行礼告退,他捧着锦盒快走出门时,忽然道:“今日的事我会给娘一个交代的。” 说完头也不回的出去了。卢氏眸中的笑意也深了几分,有儿子的感觉真好。 只不过在夏温娄的背影从卢氏的视线中消失后,她的眸光渐渐冷了下来,想起刚刚的那个梦,她的眸中似结了层冰霜,冷得彻骨。 第26章 卢氏的梦 梦中,卢氏看到他的大儿子夏谦被夏樟推入水中,即便快速游上岸,可初冬的水冰冷刺骨,夏谦依旧受了风寒。后来甚至起了高热。 那时,她正沉浸在夏松想要另娶新人的悲伤中,连一次都未曾去看过大儿子。最后她眼睁睁看着大儿子被朱大用软枕捂住口鼻,窒息而死。 她想冲上去救人,可梦中的她就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样,既不能动,也不能发出声音,只能呆呆地看着一切悲剧的发生。 夏松回来后,斥责她枉为人母,对亲生儿子如此懈怠疏忽,致其夭折,罪无可恕。一纸休书将她休回娘家,还责令她不许再见小儿子。她伤心绝望的苦苦哀求夏松原谅她。 然而夏松再面对她时一扫往日的温柔缱绻,面庞仿若被寒霜笼罩,眉峰紧蹙,双眸深邃而冰冷,犹如寒潭,幽深得让人望不见底,却又散发着刺骨的凉意。 原本俊朗的面容此刻冷峻如石雕,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面前之人不是相伴多年的妻子,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犯了大错必须被摒弃的路人,任谁见了这张脸,都能感受到那从骨髓里渗出的冷意与坚定的逐离之意。 卢老太爷和卢策安就算想帮她,可她一直在自责懊悔,什么有用的话都没说,让父子二人无从下手,只能将卢氏带回卢家。 因卢氏觉得自己理亏,将嫁妆全部留在了夏家。夏松就用她的嫁妆和赵家的人脉给自己铺就了一条康庄大道,步步高升。 最后在四品官上致仕,还有娇妻爱妾在侧,儿孙绕膝。只是这些孩子中却没有她的小儿子夏然,因为夏然早在九岁那年就被他们磋磨死了。 反观卢家,卢策安被控告贩卖假药致人死亡,被严刑拷打依旧坚称冤枉,最终病死狱中。 正在外为儿子奔走的卢老太爷听闻噩耗后,仿若被抽走了全身的精气神。自此,便卧床不起,往昔的光彩从双眸中消逝,只余下无尽的空洞与哀伤。 卢老太爷的身躯在病痛的折磨下日渐消瘦,宛如风中残烛。病床上的他时而在昏沉中发出痛苦的呓语,时而又长久地沉默,犹如已经踏入了黄泉路的半程。最终,那微弱的气息也彻底消散,在无尽的悲戚中一命呜呼,徒留下一室的死寂。 卢氏的弟妹金氏在卢老太爷死后,带着一儿一女艰难度日,状告卢家卖假药害死人的那家人时不时就要来闹一场,无论她们一家三口躲到哪儿都能被那家人很快找到。绝望的金氏再也忍受不了这无尽的黑暗,带着一子一女跳了河,卢家这一脉也彻底断了根。 再后来,已成为诰命夫人的夏老太太光鲜亮丽的出现在卢氏面前,此时的卢氏早已在庵堂剃发修行。 两人相见,彼此一时间竟未认出对方,等确认没找错人后,夏老太太才高傲的向她炫耀了夏松的丰功伟绩。 夏谦、夏然两兄弟的死,卢家假药的案子,所有的一切都是夏松一手策划。就是两人当年在花灯会上的相遇,也是夏松早就谋划好的。 把残忍的真相告诉卢氏后,夏老太太就带着一众仆人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中离开了。徒留一脸死寂的卢氏,静静伫立在房中。 绝望的卢氏去井边取来一条粗糙的麻绳,将房门关上,面容悲戚而决绝。手中的麻绳似是命运无情的枷锁,此刻却成了她求解脱的唯一途径。 她缓缓走向房梁,往昔被欺骗的种种惨事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浮现:甜言蜜语的哄骗、真心错付的悔恨、亲人枉死受的痛苦,皆化作唇边一抹惨然的苦笑。 她将麻绳抛过梁,脖颈轻轻嵌入那冰冷的圈套,随着脚下凳子的踢翻,身躯悬空,唯有那微微晃动的身影,诉说着这被骗一生的无尽悲苦与绝望,香魂一缕,就此飘散在这冰冷尘世。她要去和她家人团聚了,她要向他们忏悔,哪怕没人肯原谅她。 卢氏做的这个梦太过真实,真实的就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不管是不是,她都认为这是上天给她的警示。这辈子她不会再让自己的愚蠢害到身边的亲人。她无比庆幸大儿子还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夏温娄这次让夏樟写给夏松的信中,一共提了两件事。一是讲了卢氏同意和离,会暂时回娘家,等日后夏松来接她。 二是卢氏想带走夏然,但过继到卢家不妥,不如都过继到夏柏名下,以后就算她带着夏然,无论是旁人还是夏松的新夫人都不会说什么。 总之这封信的基调就是卢氏仍然还是那个无条件信任、仰慕、痴迷夏松的卢氏。能在三十岁高龄把同知家十六七岁的小姐哄到手,夏松应该正处于相当自负的时候。夏温娄笃定,夏松看到这封信后会同意的。毕竟赵家小姐的肚子等不起了,容不得夏松想太多。 事实果真如夏温娄所料,夏松全都同意了。这次的回信里不止有和离书和同意过继的文书,还有他写给卢氏的一封深情款款的信。不过这封信被夏温娄扣下了,他可不想这时候出现什么变数。 上次卢老太爷说夏松要把夏谦过继给夏柏,夏氏族长对夏松就已经不满意了。这次连夏然都要过继出去,族长只觉得夏松吃相太难看,此人就算以后做官也是为祸一方,弄不好还会牵连族人。他都在想要不要把他们这一支迁出去。 不过这事儿不好办,毕竟他现在顶多算是在家事上德行有亏,没做出什么大奸大恶的事,真的把他除族,也没有能站得住脚的理由,所以只能先这样了。 夏然过继也无非是轻车熟路地再走一遍流程,事情很快办妥。 在到官府递交过继文书的同时,卢氏将和离书也拿到了,衙门里的人对夏家的事也听说了不少,所以对卢氏要和离也不觉得奇怪。大家都认为夏松不是良人,卢氏能摆脱他也是好事。 第27章 舅母威武 大周朝对和离一事也是有明确规定的,女子的嫁妆属于个人私有财产,如若和离,可带走嫁妆单上的全部财产,男方另外需给予女方一定补偿。至于补偿多少没有规定,也就是全凭良心了。而男方若是花费了女方的嫁妆,需照价补齐。所以像夏松这种吃软饭还拎不清想要和离的,真是稀有物种。 从衙门出来后,夏老太太高兴的仿佛是家里有天大的喜事一般,笑得脸上都堆满了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是儿子要成亲了,而不是和离。 走着走着,夏老太太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卢氏和夏温娄道:“你们现在已经不是夏家的人了,赶紧从宅子里搬出去,听到没?” 在嘴皮子上能和夏老太太一争高下的,也就只有卢策安的媳妇金氏了。金氏娘家是开镖局的,她自幼便穿梭于这阳刚之气弥漫的场所。平日里走路带风,说话快人快语,做事亦是雷厉风行,眼里揉不得沙子。像夏家人这般行境,她就只有两个字的评语:欠揍。 不过在大庭广众下揍一个老太太,有理也变没理了,所以还是只能动嘴解决。 金氏冷哼一声道:“你当门边上写个夏字,宅子就成你们夏家的了吗?你们有房契吗?房契上写的是你们的名吗?我们还没开口撵人,你倒先跳起来了。老太太,你儿子已经跟我姐姐和离了,这往后啊,你们吃软饭就得换一家了。我们卢家的软饭你们是吃不上喽!” 街市上人来人往,金氏的嗓门又大,离得近点的一听就知道有戏看了,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就走近些,以便听得更清楚,回去好说给人听。 夏老太太见不少人都往这边看来,当然不能输了气势。再开口,她的嗓门更大。 ““呸!你姐姐在我家这些年,吃穿用度哪样少了?她才是吃白饭的。” 金氏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老太太,你们家这是连软饭都吃不明白呀!我姐姐这些年的吃穿用度,就连根针都是从娘家带来的,你们一家四口当初随我姐姐来县城,那可是从头到脚只带了人来,连根鸡毛都没带。就连身上穿的衣裳也是我姐姐让人送过去的。说我姐姐吃白饭,你亏不亏心啊!” 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和时不时的嘲笑声,羞的夏老太爷满面通红。他心里清楚的很,在和离这件事上,他们家他是理亏的,再吵下去,只会丢人丢的更大。 于是,他扯着还要开骂的夏老太太的胳膊往前走。还不忘吼夏樟:“你小子还杵在那干嘛?还不带你娘回去?” 夏樟一时没动,因为他还没想清楚,该跟着哪边走。夏老太爷和夏老太太是他的亲爹娘,但夏温娄是他以后的衣食父母,这让他如何选择?既然不能二选一,那就走第三条路吧。 “那个,我跟人约好了去吃酒,我先走了啊!” 说完撂下众人转身跑了。 夏温娄唇角勾起一抹嘲笑,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一帮自私到六亲不认的主。 夏老太太最后在夏老太爷的厉声斥责下,不情不愿的离开了。 金氏轻蔑的道:“哼!就这?什么玩意儿?” 夏温娄在一旁适时夸赞道:“舅母威武!” 金氏立马笑靥如花:”那是!以后有吵架打架这种事就来找舅母,舅母罩着你!” 卢策安见金氏越说越不像话,忙出言打断:“好了好了,大街上呢,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夏温娄早已和卢氏商量好,和离之事一办妥就立刻搬家。至于夏家人,就让他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回去后,夏温娄和卢氏将所有下人都召集起来,问他们是愿意留下跟着一起去新宅子,还是想另谋出路。 如果想要另谋出路,可直接发还身契。除了四五个之前在夏老太爷和夏樟院儿里伺候的,其余人都选择留下来。卢氏将那几人的身契发还,并把工钱结给他们后,就让他们离开。 几人一时还有些不明所以,其中一个年龄稍大些的婆子问:“夫人,我们是要继续留下来伺候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就不必离开了吧?” 卢氏冷冷瞥了她一眼道:“你们愿意伺候谁就伺候去,但从今天开始,这宅子姓卢不姓夏。所以,你要伺候的人不在这宅子里。” 选择离开的几人面面相觑,他们之所以选择走,是因为夫人和老爷已经和离了,老爷不仅中举,还攀上了五品同知家的小姐,以后必定也是官身,跟着官老爷肯定要比跟着和离的夫人有前途。可现在,卢氏要收回宅子,那夏老太爷和夏老太太怎么办? 那婆子想了想道:“奴婢看老太爷和老太太已经回来了,夫人就容我们就先过去问个安再离开吧。” 卢氏不在意的摆摆手:“想去就去吧。” 又对着其他留下来的人道:“我们今日就搬到新宅子去,秦管家你看着安排。” 一众仆人在秦管家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开始井然有序的做事。 看着似乎对此处不再有一丝留恋的卢氏,夏温娄心中微微诧异,他总感觉晕倒后又醒过来的卢氏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不过如果卢氏真能对夏松死心的话,倒不失为一件好事。就算卢氏对夏松还有情义,从今往后,夏松从卢氏这里得到的也只会有情,而不再有钱。不知道夏松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夏温娄把打断腿的朱大交给了卢老太爷,由卢老太爷将人交给县太爷。往年县里修桥铺路,卢老太爷也没少出银子,所以他与县太爷也是有几分交情在的。 卢老太爷把人带去,跟县太爷讲明了事情原委,并说只要日后夏松不再招惹他们,他们也就不打算追究,就当是全了自家外孙同他那点浅薄的父子缘分吧。 县太爷自然是欣然应允,他的治下出了举人对他来说也是算政绩的。卢家只是到他这里备个案,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对县太爷来说是有利无害。他心中更认为卢老太爷胸有沟壑,是个可交之人。而对夏松这种见利忘义、恩将仇报的人不免鄙夷。 第28章 想弄死我的自己人? 还没等那几个要离开下人把话说清楚,秦管家就带人到院儿里来搬东西了。夏老太太一看有人要搬她院儿里的东西,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反了,反了!你们想干什么?都给我住手,给我放下!” 秦管家上前道:“老太太莫不是忘了夫人已与老爷和离,既然和离了,夫人自然是要带走自己的嫁妆的。” 夏老太太蛮横道:“什么嫁妆?哪儿来的嫁妆?她嫁进来,她的东西就是我们夏家的。这些全都是我们夏家的东西,跟你们卢家早就没关系了。” 秦管家没有理会夏老太太的胡搅蛮缠,而是问一旁坐着的夏老太爷:“老太爷也认为夫人不该带走自己的嫁妆吗?” 被点到名,夏老太爷不说话是不成了,他轻咳两声道:“她跟我儿这么多年夫妻,总有情分在的,何况谦儿和然儿也是她的儿子,总要留下些财帛给两个孩子的。依我看,这嫁妆她就带走一半吧!” 夏老太太一听先不干了。 “凭什么让她带走一半,这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我们的。” 秦管家冷笑道:“众人只道老太太不讲理,如今看来,老太爷也不遑多让。两位少爷如今是在夏家二老爷名下的,您可是已经把二老爷分出去了,两位少爷如何,就不劳烦老太爷费心了。至于情分,哼!你们夏家都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没点数吗?没报官把你们下大狱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夏老太爷也沉下脸来:“她把所有嫁妆都带走,可有想过两个孩子怎么办?他们年纪尚小,总得有大人照看。虽说他们已经过继给柏儿,但还是我夏家的孩子,日后也要由我夏家照看。她忍心两个孩子吃苦吗?谦儿如今还在念书,这每年的束修也是一笔银子。” “我们兄弟日后如何就不劳祖父费心了。与其操心我们兄弟如何,倒不如想想你们今日在何处落脚?” 来人正是夏温娄。夏老太爷看到他脸色更难看了。 “你说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你们还想住到卢家去?现在你们可不能算是卢家的外孙了。” “只要我叫他外公,他还应我,那我就是他外孙。倒是你们,忘了分家时我们是怎么说的,我们二房,我爹已经不在了,所以无需给你们养老。我们兄弟也无需你们抚养。当时有族长作证,分家文书写的清清楚楚。要是祖父忘了,我们就一起到族长那儿回忆回忆。” 夏老太爷对夏氏族长是有些畏惧的。当年夏柏出事后,族长每每见他都会厉声斥责他,以至于每次他远远看到族长就绕道走。 所以夏松和卢氏成亲后,他们立马跟着到了县城,极少再回去。他本以为夏松如今中了举人,族长会对他客气些。没想到这次回去,族长看到他依旧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让他心中恼恨不已。 夏温娄在他面前提族长,无异于踩住了他的痛脚。他不能拿族长怎么样,但对夏温娄这个孙辈还是可以教训的。 “混账!你母亲就是这么教你忤逆长辈的吗?你母亲人呢,让她来见我。” 夏温娄嗤笑道:“祖父,少在我跟前来这一套,别动不动就忤逆的。你口中的父父子子在我这儿行不通。我是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的人,没什么事是我做不出来的。要是不信,你们可以试试。不就是想比谁更心狠手黑吗?来,我奉陪。我娘一个妇道人家见不得这种场面,就不必让他来了。” 面对性情大变的大孙子,夏老太爷心中也打起了鼓,眼见硬的不行,就只能来软的了。 “谦儿,你……” “我叫夏温娄,不是夏谦了。” 夏温娄没等他说完就纠正道。 夏老太爷只得耐着性子改口:“温娄,无论你现在是谁的儿子,你都是姓夏的,都是我的孙子。我们才是自己人啊!” “想弄死我的自己人?” 一句话问的夏老太爷哑口无言。夏温娄也不想浪费时间,索性把话摊开了说。 “你不必在我面前谈感情,我们之间也早就没什么亲情可言了,我来就是想让你们走个明白。” 他扫了眼那几个扬言要跟着夏老太爷走的下人。 “你们去宅子外面等着吧,等会儿老太爷和老太太就会跟你们汇合了。” 秦忠没有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就指挥人把那几个人往外赶。院子里瞬间清净不少。 夏温娄这才接着对夏老太爷道:“从我舅舅带人把夏家围起来的那天起,我们就在商量如何摆脱你们这群吸血鬼。我们先让夏松同意把我过继到二房,再提分家,你们会认为不仅能踢走我这个占着嫡长位置的碍事人,手上还不用沾染认命,皆大欢喜。 殊不知,从这时候起,你们就不可能再肖想我娘的嫁妆了。因为她已经把她的田地、铺子转到我的名下,无论我娘和离与否,夏家都将会成为空壳。没想到夏松为了尽快娶赵家小姐,连我娘和离要带走然儿的条件都答应了。 如此,我们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能彻底断干净,我们求之不得。哦,还有,事情能办的这么顺利还要多亏了三叔,没有他替我写信、传信,夏松又怎么会轻而易举的放我们兄弟离开呢。三叔可是居功至伟啊!” 末了,夏温娄掏出一叠纸递到夏老太爷面前,上面罗列了卢氏这些年为夏家支出的明细。 “这些都是我娘给夏家花费,虽然不全,但总归相识一场,我娘也不是计较的人,就吃些亏算了。” 夏老太爷眼睛有些花了,上面的字他需要仔细看才能看清写的是什么。他一张张看过去,越往后看,手抖得越厉害,直到看完最后一张,他踉跄两步,有要栽倒在地的趋势。夏温娄连忙喊秦忠:“忠叔,扶住他,可别让他装晕。” 闻言,夏老太爷气的差点儿呕出一口老血。秦忠一边去扶夏老太爷一边道:“放心吧,大少爷。咱有大夫在这儿呢。” 第29章 吃芹菜 夏老太爷是晕也不是,不晕也不是。而夏老太太压根没注意他们在干嘛。她还在想夏温娄说的把他们算计了是怎么回事。 虽然夏温娄解释了,但夏老太太还是没想明白。她大儿子是举人,二儿子是死人,怎么会有人想给死人当儿子,不给举人当儿子呢?这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这时,夏温娄的目光也定格在了夏老太太身上,他勾起一抹邪邪的坏笑走上前。 “祖母,听说您身子不大好,我找了位大夫给您看看。” 夏温娄的突然靠近吓了夏老太太一跳,她后退两步道:“你干什么?我什么时候不好了,我好得很。你个小丧门星,少咒我。” “祖母可不要讳疾忌医啊!还是让大夫看看吧,我这不也是想着以后大家鲜少见面了,就再尽一次孝心嘛。” 说完转身对等候多时的大夫点头示意,大夫立刻上前要给夏老太太把脉。夏老太太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平日里找大夫看病也是要花银子的。现在有免费的大夫看,不看白不看。于是她就配合的坐下,伸手让大夫把脉。 大夫把了一会,缓缓收回搭在夏老太太脉搏上的手,面色凝重,轻轻摇了摇头。夏老太太见状紧张地盯着他,大气都不敢出。 “你这脉象虚浮,心脉尤弱,心脏怕是有些毛病。”大夫的声音低沉而又不容置疑。夏老太太一听,脸“刷”地白了,声音颤抖着问:“大夫,这可如何是好?” 大夫沉思片刻,说道:“我给你开个方子,不过日常需多吃芹菜,这芹菜性凉,味甘辛,归肺、胃、肝经,对心脏有滋养之效,可助你舒缓心脉。每日切新鲜芹菜茎凉拌,连吃数月,或可见些功效。” 夏老太太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大夫,可否换样吃食,这芹菜我实在吃不下去啊。” 大夫摇了摇头:“不可。” “那能不能不吃?” 大夫依旧摇头:“不可。” 夏老太太想从大夫脸上看出点什么,可惜除了一脸严肃,什么也没看出来。她想夏温娄应该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找个大夫来害她,但让她吃芹菜,还是算了。 夏温娄客气的把大夫送出院子,让下人引他出去。然后招呼院门口候着的两个提着篮子的嬷嬷一起进院子。 两个嬷嬷还没靠近,夏老太太就闻到了一股芹菜特有的气味,浓烈而刺鼻。她连忙捂住口鼻,挥手驱赶两个嬷嬷。 “走开,快走开!你们拿的什么东西?赶紧给我扔出去!” 两位嬷嬷当然不会听她的话,她们将篮子放在石桌上后,撸起袖子去拉夏老太太。夏老太太大喊大叫的挣扎,却无济于事,三两下就被两个嬷嬷按压在石凳上。 这两位嬷嬷是夏温娄专门找舅母金氏要的,她们是从金氏娘家陪嫁到卢家,手上都有些功夫。压制一个养尊处优十几年的老太太自是不在话下。 阳光洒在院子里,石桌在斑驳的树影下透着一丝凉意。矮胖的李嬷嬷按住石凳上的夏老太太,高瘦的钱嬷嬷从篮中拽出一把生芹菜,鲜嫩的芹菜叶上还挂着晶亮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烁。 夏老太太满眼喷火的怒视着她们:“你们这些刁奴想干嘛?都给我滚开!” 钱嬷嬷面上堆着假笑,用不容质疑的口吻道:“老太太,这生芹菜可是难得的好物,对您的身子极有好处,您且尝尝。” 夏老太太一听,脸涨得通红,怒目圆睁,恨不得吃了眼前的人。 “你们这些个刁奴,我何时说过要吃这玩意儿?赶紧给我拿走!我儿子可是举人,亲家是同知大人,你们敢对我不敬,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李嬷嬷与钱嬷嬷对视一眼,心领神会。钱嬷嬷一手揪着芹菜,一手扳住老太太的下巴,强行要将芹菜塞入其口。夏老太太拼命挣扎,双手胡乱挥舞,把石桌上的茶盏都扫落在地,摔得粉碎。她嘴巴紧闭,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发出含混不清的怒骂。 李嬷嬷则用力按住老太太的双臂,不让她动弹分毫,嘴里还念叨着:“老太太,您莫要任性,这都是为您好。您这心坏了,得用芹菜好好修补修补。” 没多大会儿,钱嬷嬷手上的芹菜已蹭得老太太满脸汁水,那浓烈的生芹菜味在院子里弥漫开来,与老太太的怒骂声相互缠绕。 抖若筛糠的夏老太爷要不是有秦忠扶着,早就瘫软在地了。他恐惧的不是夏老太太被两个嬷嬷强逼着吃芹菜的场景,而是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夏温娄。 只见夏温娄静立在一旁,仿若一尊雕像,面容冷峻,毫无波澜。双眸幽深而平静,冷淡地注视着两个嬷嬷与老太太的拉扯,对眼前这激烈的场景视若无睹。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惊讶、同情或者兴味,就只是纯粹地看着,像是在看一幕与己无关、无声且无趣的哑剧,周身散发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与冷漠。 待两篮子芹菜都霍霍完后,夏温娄淡淡吩咐:“给祖母收拾收拾换身干净衣裳,送他们走。” 夏老太太已被折腾得气息奄奄了,但嘴上依旧不饶人。 “小畜牲,想赶我们走,门儿都没有!我们就是死也要死在这儿!” 夏老太爷听夏老太太说死也要死在这儿,顿时一个激灵。要知道卢家可是药商,万一他们下黑手,让他们老两口悄无声息的死在这儿,到时找谁说理去? 虽然他笃定卢家不可能干这种事,但眼前这个大孙子可就说不定了。他总觉得现在的大孙子身上透着股邪性,让人遍体生寒。 大儿子刚中举人,前程似锦,他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他可不想把老命交代在这里。于是,他颤颤巍巍地喊住夏老太太:“老婆子,别说了,咱们走就是。” 又对夏温娄道:“就算你已经过继出去,你身上依然留着松儿的血。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摆脱他。” 夏温娄微微勾唇:“我身上流着夏松的血,他在乎过吗?你又在乎过吗?” 夏老太爷被问住了,一时哑然。 第30章 折辱 夏温娄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既然你们都不在乎,凭什么让我在乎?难道你们要拿刀砍我,我就该洗干净脖子,伸到你们刀下让你们砍?这次我放你们一条生路,已是全了我们之间的血脉情。要是再有下次,不等你们拔刀,我就先了结了你们。” 夏温娄言语间的肃杀之气让夏老太爷只觉一股寒意自脊梁攀升,心脏似被一只无形大手攥紧,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艰难,整个人呆立当场,仿若被抽去了灵魂。 夏温娄没理会他的反应,而是接着道:“我给你们两条路,一是你们带着夏樟回夏家村;二是我给你们雇辆马车让人送你们去陈州府找夏松。一炷香的时间,收拾好东西,然后告诉我你们要去哪儿。要是你们今日不走,我就把这儿变鬼宅,对外就说你们二儿子,把你们接走了。” 夏老太爷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最终悲切道:“我们可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他看了看狼狈的夏老太太,故作悲戚道:“也罢,我们走,不受这份折辱!” “呵!折辱?我何时折辱你们了?” 夏老太爷指着夏老太太:“你看看你祖母都被折腾成什么样了,这还不叫折辱?” 夏温娄不以为然:“我明明是为了祖母好,怎么就折辱她了呢?大夫的话祖父又不是没听到,要祖母多吃芹菜,我想着你们都要走了,以后也不能在你们身边尽孝,趁着你们还在自然要多表表孝心了。” 夏老太爷怒道:“让人强逼她吃芹菜,就是你要表达孝心吗?” “不然呢?祖母老了,如今也孩子气了,总是讳疾忌医。以后没我在跟前看着,怕是祖母也不会吃这助她补心的芹菜。我就想着索性让祖母一次吃个够,没准这心啊,就能转好了。您说是不是啊,祖父?” “你……一派胡言。” 夏温娄笑笑,指了指天:“咱们祖孙要是再唠下去,你们今晚睡觉都成问题。祖父还是赶紧收拾吧!收拾好了,我亲自送你们出去。” 夏老太爷和夏老太太在秦管家和两个嬷嬷的监视下收拾好了东西,所有金银玉器等值钱的物件一样都没允许他们拿,只让他们收拾了几套衣裳,两人一人一个小包裹就解决了。 夏老太太拉着夏老太爷到角落里悄悄嘀咕:“老头子,咱们就这么走了?你说这小兔崽子这么对我们,卢氏知不知道?” 夏老太爷也不太确定卢氏是否知晓。 “不管她知不知道,我们现在连她的面儿都见不到。这小兔崽子现在身上有股狠劲儿,什么都能干出来,我们不能跟他硬碰硬。还是先找到松儿商量对策吧。” 夏老太太还是不甘心。 “卢氏那么多嫁妆,怎么着也不能让她全带走啊!” 夏老太爷叹气道:“别说那卢老头不是个好相与的,就是咱们这个大孙子也不会让我们染指卢氏的嫁妆的。不过卢氏一向听松儿的话,说不定一见到松儿,她就自己主动把银钱奉上了。所以为今之计,还是要先去找松儿。” 家中大事夏老太太一向都听自家男人的,即便心有不甘,还是点头应了。 夏温娄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边喝茶,一边等夏家二老出来。看到两人一人挎个小包袱来到他面前,他放下手中杯盏,缓缓起身道:“走吧。” 夏老太太着实不想放弃这么好的宅子,还想再挣扎一下。 “我与你娘终究婆媳一场,这都要走了,总该让我们见上一面吧!” 夏温娄稚气未脱的脸庞,原还透着孩童特有的几分纯真,看上去神色平静如水,不见丝毫波澜。然而听到夏老太太的话,转瞬之间,那双眼瞳似被寒潭幽影笼罩,瞳色渐深,原本柔和的面容此刻冷若冰霜,让人望之生畏,童真的温暖气息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来老太太是芹菜没吃够啊!” “我就说要见见你娘,跟芹菜有什么关系?” “那日你同我娘说了什么?她怎么会晕倒?我娘晕倒后你出来拉着吴嬷嬷说话,话里话外都是说我娘睡下了,不让人进去。你想干什么?” 夏老太太被气场大开的夏温娄吓得躲到了夏老太爷身后。夏老太爷也是到现在才知晓卢氏是因为夏老太太晕倒的事,心中暗骂夏老太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当日明明交代了要好言相劝,结果夏老太太不仅把人给刺激晕了,还故意拦着不让人叫大夫。卢氏要是在这时候有个三长两短,卢家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但这时候夏老太爷也没法跟夏温娄辩解。他总不能说:我原本只是让你祖母好言好语哄着你娘和离的,没想到她口无遮拦把人给气晕了。这事儿怎么说他们都不占理。所以他只能把话题岔开。 “温娄,你看你三叔现在还没回来呢,要不我们先等等他。你不是说让我们带他一起走吗?” 夏温娄微微眯眼,直勾勾地盯着夏老太爷,那眼神里似有化不开的淡漠与疏离。直到看的夏老太爷浑身不自在才道:“我已让京墨去寻他了,耽误不了你们启程。” 夏老太爷再也找不出其他理由,只得讪讪的笑了笑,不再言语。 他看夏温娄一直拦着他们不让见卢氏,就以为夏温娄赶他们出去卢氏是不知情的。说不定他们到卢氏面前说几句软话,依卢氏那没主见又心软的性子,肯定会答应他们留下来。 比起尽快见到大儿子,帮大儿子占住这座宅子才是最主要的。如果卢氏知道夏老太爷怎么想的,肯定会送他三个字:想多了。 没过多久,秦京墨就把夏樟带回来了。看到夏温娄,他讨好的上前笑问:“温娄,你找我啊?” 夏温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神色淡淡道:“看在你这些日子办事还算尽心的份上,我就不让人搜你的身了。人齐了,你们可以走了。” 第31章 养不起 夏樟挠挠头问:“谁要走啊?” “你、老太爷和老太太。” 夏樟急道:“他们走就让他们走,我可不走啊!我跟你才是一伙的。” “我娘已经跟夏松和离了,我们二房也分家单过了。你以什么身份留下来呢?” “咱们当初可是说好了的,你和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跟着你能有好日子过。你可不能过河拆桥!” 夏温娄看着急眼的夏樟,有些好笑的问:“你这段时间日子过得难道不好吗?” 夏樟这段时间有银子花,还没人管,过得那是相当滋润,所以他不能违心的说不好。 “是还不错。但你要让我离开,我哪还会有好日子?” 夏温娄含笑道:“三叔,我们现在已经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夏樟有些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我们既然都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那你过什么日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回夏樟听明白了,夏温娄这是用完就扔。被人这么耍,夏樟哪里肯干。他叫嚣道:“我帮你做了这么多事,到头来你想甩了我,没门!我告诉你,你要是不让我留下来,我就把你干的那些事儿告诉你爹。哼!” 夏温娄觉得此刻的夏樟真是蠢得可爱。那就逗逗他,给自己添个乐子吧! “我爹早就死了,你们连个坟头都没给他起,你就是烧纸告诉他,他能收得到吗?” 夏樟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夏温娄说的爹是夏柏。他以为夏温娄没明白他说的是谁,就解释道:“我说的是我大哥夏松,不是夏柏。” 夏温娄做恍然大悟状:“哦,你说的是大伯啊!” “没错,怕了吧!” “我为什么要怕呀?你们跟他合谋杀我的证据还在我这儿呢,咱们到底该是谁怕谁啊?你帮我做的那些事,既可以说是帮我,也可以说是帮他。他最终的目的就是甩掉我们母子三人。我们正好也不想要他了,现在大家都得偿所愿,不是皆大欢喜吗?” 夏樟用他那简单的脑回路想了好久,最终得出结论,他要挟不到夏温娄。可事已至此,他都背叛了大哥,如果不能留下来,还不得被轰出家门流落街头啊! 该服软时绝不会硬气,夏樟把软骨头表现的淋漓尽致:“温娄,好侄子,你就当多养个吃闲饭的,我吃的不多,你就留下我吧。” “呵,那你这口吃的还挺贵的。听说你吃鸡只吃汤中素菜,或笋尖或菌菇。剩下的鸡肉都赏给下人。你这可是张富贵嘴,我这儿是低门小户,养不起啊!” 要说夏樟的命还真不错,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他出生后,家里在夏柏的苦心经营下,已是不愁吃穿。夏柏没了后,夏松很快就搭上了卢氏,一家人更是鸡犬升天,到县城跟着卢氏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足日子。在生活作风上,他是夏家所有人中最像富家少爷的那个。 他后来选择帮夏温娄,也是因为他认同夏温娄的分析。像卢氏这种人傻钱多的好大嫂,打着灯笼都难找。现在卢氏不但自己和离了,连两个儿子都跟夏松没关系了,那卢氏的钱跟夏松就更没关系了。他再跟着夏松能有什么好日子过。那什么赵同知家里要是有钱,也就不会惦记卢氏的嫁妆了。 夏樟这会儿倒是想的透彻,可惜夏温娄却说不要他了。为了能留下,他扑通一声给夏温娄跪下了。 “好侄子,你就可怜可怜叔叔吧!叔不挑,你吃什么,三叔就跟着你吃什么。” 晚辈给长辈下跪放在古代是大忌,看着越来越离谱的夏樟,夏温娄瞬间失了逗他的兴致。 “现在走,我拿五两银子给你们当盘缠。再敢多废话一个字,不光一文钱都没有,我还会让人把你们扔大街上去。到时看夏松这个举人老爷会不会觉得面上有光?” 道理虽然讲不明白,但威胁显然很奏效。夏老太爷刚听说小儿子竟然和夏温娄联手坑大儿子,真是恨不得打断他的腿。可现在就算再恨小儿子里外不分,也不可能把他丢下。他上前把夏樟这个丢人现眼的儿子拽起来,冲夏老太太喊道:“我们走!” 夏温娄亲自送他们到了宅门口,要离开的那个下人看到夏老太爷他们出来,迅速围了上来。夏老太爷不耐道:“全都滚一边儿去。” 那婆子问:“老太爷可是要去找老爷,带我们一块儿去吧。” 被芹菜折腾的半死不活的夏老太太都这时候了,还不忘算计,道:“你们想跟去也不是不行。不过为了显示你们的诚心,一路上车马食宿的花销你们自理。” 闻言,那几人当众傻脸。哪有跟着去伺候主子还要自己掏钱的,他们图什么呀?几人将目光移向夏温娄,夏温娄更不会惯着他们。 “我这儿不留吃里扒外的东西。” 好嘛,后路彻底堵死,真是芝麻西瓜一起丢。 夏温娄没有再理会那几人,而是问夏老太爷:“祖父可想好去哪儿了?” 夏老太爷垂眸道:“我们去找你大伯。” 夏温娄不置可否的笑笑,从袖袋中摸出五两碎银子递给夏老太爷。突然拔高声音道:“祖父仔细把银子收好了,到了陈州府,好好跟大伯、大伯母过日子。不必惦记我们兄弟和我娘。我们都已经分家了,大家以后也不在一处,再见面就难了。二老可要好好保重。不过大伯那么孝顺,又刚中了举人,二老过去且等着享福呢!我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门口人来人往,有人听到这边大声讲话,便竖起了耳朵,爱看热闹的甚至还驻足循声看来。夏温娄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任谁也说不出个不字。但夏老太爷听出来了,这是说以后两边最好别再联系的意思。 可夏老太爷却无法反驳,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直斜眼瞪夏温娄的夏老太太和垂头丧气的夏樟,上了夏温娄让人事先准备好的马车,黯然神伤的离开了。 第32章 长兄如父 夏温娄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扬,终于露出了穿越以来第一个舒心的笑容。 新宅子虽然不如从前住的宅子大,但却更精致。夏温娄也更喜欢新宅子的环境。尤其是后院中央有一方清池,池边太湖石错落有致,几竿翠竹摇曳生姿。整个宅子布局精巧,既显大气又不失温婉,有一种喧闹尘世中独守一方宁静与雅致的感觉。 赶走了虎豹豺狼,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夏温娄前世就是个很自律的人,他认为人需要攒足够的底气,才有资格放纵自己。前世他的底气来自于车房和存款,可惜在他终于攒够底气,准备肆意放纵一把时,他却穿越到了这糟心的异世,所有的努力通通归零。 虽然现在他不缺钱,但这是阶级划分为士农工商的古代,商人排最末,想要有尊严恣意的活着,就只能考科举一步步往上爬。这是要把学生时代再过一遍,而且无限期。都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百岁老童生,资质差点、悟性低点,只怕得当一辈子学生。 好在他现在只有十岁,好在他有超凡的记忆力,不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混下去。夏松吃了那么大一个亏,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迟早要跟他们秋后算账。夏温娄要做的就是在夏松没有立稳脚跟前,先发制人,破局而出,以压倒性的力量将夏松永远压制在谷底,让他再也不敢动歪心思。 为了全家人以后能安枕无忧,夏温娄又开始了苦哈哈的自律生活。每日一早起床先晨练,然后陪卢氏用饭,接着去书房读书,读累了就去逗孩子。 一岁的小孩子,正是好玩的时候,一根狗尾巴就能逗的小家伙咯咯直笑,那笑声带着世间最纯粹的喜悦,毫无杂质,每一声都能钻进人的心坎里,驱散所有阴霾。 当初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直到夏温娄把自己过继的事办好后,才腾出手处理赵嬷嬷的事。从卢策安的人查到的消息得知,赵嬷嬷跟赵同知家还有些沾亲带故。她是赵同知堂叔的第三任妻子从亡夫家带来的,原本姓王,到了赵家后才改姓赵。后来嫁到安县一户姓周的人家。卢氏本已经找好了奶娘,却被夏老太太横插一脚,一定要赵嬷嬷做夏然的奶娘。卢氏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同意了。 回头再看,只怕那时候夏松和赵同知就已经达成某种共识,为日后顺利扫清障碍在提前谋划了。夏温娄也没客气,直接把人送到衙门,虽然没有证据证明赵嬷嬷蓄意谋害夏然,但故意苛待的罪责是抵赖不掉的。 一般这种事都是为了家丑不外扬选择内部处理,夏温娄却觉得,这事儿丢人丢的是夏家的人,跟他和卢家没关系,还是把人送到衙门省事。 有了这次的事,赵嬷嬷想当奶娘赚银子的这条路怕是彻底断了。不过,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是她该受的,就算她以后因此日子过得艰难,那也是自作孽不可活,怨不得旁人。 夏然身边没有再找奶娘,而是让吴嬷嬷指派了一个稳重的大娘和探病回来的丫鬟杏花一起照看夏然的衣食起居。一岁多点的娃娃吃米糊加一些辅食足以养的很好。这段时间夏然被养的白白胖胖,就是经常愁眉不展的卢氏看到小儿子也会不由自主的展露笑颜。 提到卢氏,夏温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吴嬷嬷为了拉近卢氏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不是抱着夏然到卢氏院子里逗弄,就是喊夏温娄过去陪卢氏说话。 据吴嬷嬷讲,卢氏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跟她讲话,十句有八句得不到回应。只有看到他们兄弟俩来时,面上才有丝活气。夏温娄担心卢氏是得了抑郁症,曾试图开解她,不过卢氏跟他沟通时表现的很正常,每次见他都笑得很开心。 为了找到症结所在,有一次他还刻意提起夏松,卢氏在听到夏松这个名字时,眼底瞬间涌现出浓烈的憎恨和厌恶。夏温娄怕刺激到卢氏,忙转移了话题。 但这从侧面证明,卢氏现在对夏松肯定是怨恨的,那就不存在因思念夏松而抑郁。既然开解不了,他就只能抽空多陪卢氏说说话,待时间久了,心中的伤痕随着岁月之波渐渐愈合,终将会慢慢好起来。 夏温娄穿越后的第一个新年就是在这座二进宅子过的。年前,卢老太爷让卢策安喊他们去卢家守岁,一起过新年,但被夏温娄拒绝了。他表示自己如今已经顶门立户,要学着把家撑起来,卢氏也站在他这边,说一切听儿子的。结果被卢策安好一通埋怨。卢老太爷听说后,反而夸夏温娄有担当,没有再提一起过年的事。 他们人虽少,但有夏然这个正在咿咿呀呀学语的小不点儿在,倒不显得冷清。夏然对哥哥比对娘要亲热许多。有夏温娄在,他从不让别人抱。小孩子表示喜欢你的方式很简单,就是让你抱他。 夏温娄现在只是个十岁孩子的体格,抱久了胳膊就酸疼不已,可要把一把夏然交给其他人抱,这小子立马就开始嚎。前世他活到35岁,是个不婚主义者,更没有孩子。朋友家的孩子他也只是逗弄过,从来没有抱过,夏然可以说是他抱的第一个孩子,这种感觉很奇妙。 不知是因为血脉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并不排斥夏然对他的亲近,甚至还有些愉悦。他的生理年龄虽然只有10岁,但心理年龄已经35岁,能当夏然的爹了。古代没有爹只有兄长的情况下,奉行长兄如父,现在他们的情况也差不多。 夏温娄计划是在夏然到上学堂的年纪之前,一定要先把功名考出来。眼前最棘手的就是找一位合适的先生。 原主夏谦是在一位老秀才办的私塾念书的,不过老秀才大多时候是他读一句,让他学生们跟着读一句,读会了就让他们背,连书中的含义都极少讲。夏温娄凭着近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已经将这些书背的差不多了,再去私塾就没什么意义。卢老太爷说会在年后给他请位先生到家里教书,只是人选还需要好好寻一寻。 第33章 两个老头 这一寻,直到春暖花开的时节也没寻到合适的。那些有名气的打听了夏温娄的家世后就拒绝了。生母和离,举人爹也不要他了,身后只有个商贾出身的外公,这种家庭的孩子在他们眼里是没前途的。 卢老太爷气的在家中大骂这些酸腐书生目光短浅、愚不可及。夏温娄倒是很淡定,夏松书房里的书他都一起搬过来了,许多书上面都有注解,夏温娄完全可以看着注解自学。天气暖了他就带着白果,拿上书到山上去看。读书困乏时,抬眼便是山间盛景,倦意顿消,只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这日天朗气清,夏温娄又带着白果上山,他让白果去山里看看有没有什么野果采一些来,自己则坐在一棵大树下看书。正在他看的忘我时,忽然听到吵闹声。 他循声看去,原来是不远处树下两个下棋的老大爷起了争执。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看清怎么回事后,转头又专心念书了。 谁知两人的争执声越来越大,吵的夏温娄再也不能静下心看书。他烦躁的把书往地上一扔,起身走了过去。 棋盘两侧,二人争得面红耳赤,火药味十足。夏温娄走近的脚步声被这激烈的争吵声所掩盖,直至他站定在旁,目睹这一场因棋局而起、却早已超脱棋局的激烈“战事”,两位当事者仍浑然不觉,兀自怒目而视,口中滔滔不绝。 夏温娄前世喜欢一人独处,从而有了更多的时间花在兴趣爱好上,围棋就是他的爱好之一。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勾唇一笑。此时,两位老大爷还在吵。 身穿白色长袍的老大爷吹胡子瞪眼道:“你这步棋下的就是不对,怎能如此贪吃?” 穿青色长袍的老大爷也不甘示弱:“我这是诱敌深入。你这老眼昏花,看不明白。” 夏温娄为了能有个安静的读书环境,打算出手帮他们解决这场纷争。 他大喊一声:“别吵了!都听我说。” 夏温娄的身体和生理都还是小孩子,说话声音大了就显得尖细刺耳。他这一嗓子刺的俩老头耳朵疼,两人不约而同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小孩儿。 夏温娄见他们看过来,不客气道:“别看我,看棋。” 俩老头莫名听话地齐齐看向棋局。夏温娄指着一处道:“黑子若能先于此处落子,既可截断白子联络,又能顺势做活己方大龙。局势便可扭转。” 白袍老大爷皱眉道:“你这小娃娃,莫要信口胡诌。” 青袍老大爷却道:“且让他试试,反正这局已陷入僵局。” 夏温娄伸手执起黑子,稳稳落下。这一子如定海神针,瞬间盘活全局,黑子气势如虹,白子渐显颓势。 白袍老大爷瞪大了眼睛,仔细端详棋局,片刻后,不禁拍腿叫好:“妙啊!实在精妙。我等竟是当局者迷。” 青袍老大爷也点头称是:“小娃娃年纪虽小,这棋倒是下的不错,你师从何人啊?” 夏温娄不是那种自来熟的人,他语气疏离道:“两位接着下吧!只是莫要再吵了。” 说完就走回他先前坐的那棵树下看书去了。俩老头没有接着下棋,而是像看什么稀罕物似的看着夏温娄,还交头接耳地小声嘀咕。 青袍老大爷:“这小子该不会不是人,是树精变的吧?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棋艺?” 白袍老大爷:“你才像树精变的。什么眼神?没见树下有影子吗?我看你是志怪话本看多了,见谁都像妖精?” 青袍老大爷:“那你说安县这种小地方,怎么会有这么钟灵毓秀的孩子?” 白袍老大爷:“哼!事出反常必有妖。依老夫看,是有人打听到我们的行踪,故意设的局。他一准是哪个世家安排来的。” 青袍老大爷捋了捋胡须:“不应该吧!没听说安县有哪个像样的世家大族在这里啊!我看你才是在宫里呆久了,看谁都像满腹算计之人。你也不看看这小孩儿才多大?他们即便能算到我们来这里,怎么也不可能算到我们下棋走哪一步吧?” 白袍老大爷一听也觉得有道理,他沉吟一瞬道:“是与不是,我们去套套他的话就知道了。” 于是俩老头儿咧着嘴缓缓靠近夏温娄,他们的笑容里仿佛藏着哄骗孩童的狡黠,眼角的鱼尾纹像是为诱拐而设的陷阱,眯起的眼睛透着精光。一看就没憋好屁。 夏温娄察觉到书上突然被一片阴影笼罩,他不悦的皱眉抬头,两张笑得满脸褶子的脸便映入眼帘。 “你们不去下棋跑我这儿来干嘛?若是觉得我扰了你们,二位可以去别处下。我小厮还没回来呢,我得在此处等他。” 一开口就赶人,青袍老大爷觉得这小孩儿不像是有人刻意安排在这里故意接近他们的。白袍老大爷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这小孩儿是在欲擒故纵,他看着夏温娄玩味的道:“小友怎么不去学堂,而在此处看书啊?” 被人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夏温娄感觉不大舒服,他将书丢在一旁站起身来,才回道:“学堂先生的教书方式不适合我,倒不如自学。” 白袍老大爷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那你家中为何不为你请位合适的先生啊?看你穿着也不像是家中请不起的样子。” 夏温娄白了他一眼:“你当我家中没找吗?那些个酸腐之人只看重门第,不看资质。一个个装的清高,面上的那点正经,不过是故作姿态的伪装,内里全是趋炎附势的心思,都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他们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他们。” 白袍老大爷眼珠一转道:“那小友想找什么样的先生啊?老夫不才,倒也识得几位读书人,说不定可以帮你引荐引荐。” 夏温娄早已想过这件事,所以他不加思索道:“要求不高,一要德行好,二要能助我考中状元。嗯,这点不强求,榜眼、探花也行。我这人好说话,不大挑。” 第34章 不认账? 俩老头被夏温娄这么大的口气,惊得一愣一愣的,这还叫好说话、不大挑?他们还真想知道这是哪家的小孩儿?知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啊? 青袍老大爷最先耐不住,直接问:“不知小友是哪家的公子啊,令尊是何人?” 夏温娄也没藏着掖着:“小子名叫夏温娄,从前的爹叫夏松,去年秋闱中的举人。现在的爹叫夏柏,是他亲弟弟,据说15岁那年离家出走被狼吃了。我娘去年年底已经和夏松和离了,现在她跟我住。所以,我现在是家里的一家之主。” 两人觉得也太匪夷所思了,这孩子的娘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不为孩子的前程想一想呢? 白袍老大爷问:“你娘怎么会同意你过继的?过继一事,没有父母同时同意,是办不成的。” 夏温娄打量二人一番,轻笑道:“两位不是这安县的人吧!我们家这点破事儿安县早就传遍了,你们随便拉个人打听一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两位若是有好先生介绍,在下感激不尽。我家在城南的碧竹巷,巷口有两棵老槐树,那巷内第三户就是。” 白袍子老大爷心道:“这小子还真不客气。” 但心下对夏温娄的身世也起了探究之意。他想了想道:“小友若无事的话,咱们不妨手谈一局?” 夏温娄捡起地上的书,冲他扬了扬:“我看我的书,你们下你们的棋,咱们互不干扰。” 白袍老大爷看到是本《中庸》,淡淡笑道:“这样好不好?你陪我下一局,我给你讲讲我对这书的心得?” 夏温娄看看书,又看看白袍老大爷,点头同意了他这个提议。 棋盘之上,黑白对弈,夏温娄仿若执剑的绝世高手,落子间锋芒毕露。每一步棋都似凌厉的杀招,将白袍老大爷的防线层层击破,直捣黄龙。 老大爷在他的凌厉攻势下,犹如陷入绝境的败军之将,左支右绌,毫无还手之力,原本星罗棋布的棋子被逐一蚕食鲸吞,不多时便被杀得片甲不留,只余下寥寥数子在棋盘上苟延残喘,见证着这一场毫无悬念的惨败。 青袍老大爷在一旁看得是既惊奇,又幸灾乐祸。没有什么比看到老友出糗更让人高兴的事了。 夏温娄将手中的两枚棋子扔入棋盒,面上并没有获胜后的喜悦,仿佛赢棋对他来说,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他前世可是没事儿跟电脑下棋的人,那是身经百炼。 “棋下完了,现在到你了。” 白袍老大爷的玻璃心还没从被虐的支离破碎中回过神来,乍听到夏温娄的话,还有丝迷茫:“到我什么了?” 夏温娄小脸一绷:“你想抵赖?刚才不是说好了,我陪你下棋,你给我讲书?这么快就不认账了?” 他又看向青袍老大爷:“您也是在旁边听着的,总不会为了包庇朋友,说你那会儿刚巧耳背没听到吧?” 两人被夏温娄挤兑的脸都红了。青袍老大爷道:“你这小娃娃说什么呢?我耳朵好得很。” 还用胳膊肘捅了捅白袍老大爷:“赶紧的,给人讲书去!一大把年纪了,还赖账!” 白袍老大爷那个无辜啊!他不就是多悲伤了那么一小下,没反应过来吗?至于这么不依不饶的?他哼哼道:“谁说我赖账了,我赖过谁的账啊?臭小子,竖起耳朵,听好了!老夫只讲一遍,听不听得明白是你自己的事儿。” 夏温娄不客气的回怼:“你只要不讲鸟语,我就能听得懂。” 白袍老大爷一梗,他教书育人大半辈子,就没见过敢对他说话这么混的小子。既然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那他就要教教这小子怎么做人。于是他在讲解时故意提了语速,别说是个十岁大的孩子,就是个二十岁的听到他这么讲也未必跟得上思路。 但夏温娄听得很仔细,也很认真。白袍老大爷只是讲的语速快,该讲的内容确是一点不落。所以夏温娄不仅听明白了,就是从前有些不解想不通的地方,听了白袍老大爷的讲解后立刻茅塞顿开。 白袍老大爷自顾自滔滔不绝的讲完后,才看向夏温娄。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张懵懂慌张的脸,却不想在对上夏温娄的眼睛时,他看到夏温娄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明悟的光亮,而且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浅淡却极具韵味的笑容。那笑容似是春日里悄然绽放的花朵,虽无声,却将内心的了然与欣然展露无遗。 他心下狐疑:难道这小子是不懂装懂?不过没关系,真懂假懂,他一问便知。 “臭小子,我刚刚讲的,你可懂了?” 夏温娄含笑点头道:“懂了,多谢老先生解惑。” 白袍老大爷缓缓捋着胡须道:“既然都懂了,那我就考考你。” 夏温娄微微挑眉,作揖道:“老先生请指教。” “《中庸》开篇言‘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何为天命与性之关联?” 夏温娄很快接道:“天命者,乃上天所赋予之使命与禀赋也。性,则是源于天命,人之初生所具之本质。譬如那璞玉,天命便是其生于深山的定数,而性则是其玉质的温润纯粹,此乃天然之性,不假雕琢。率性之道,便是依循这天然之性而行,不偏不倚,如那江水依河道而流,顺畅自然。” 白袍老大爷问:“那修道之谓教又作何解?人既已有性,为何还需修道?” 夏温娄缓声道:“虽人性本具,但世间纷扰,易使心性蒙尘。修道,便是通过教育、修养与自我砥砺,拂去尘埃,使性得以彰显。就似那铜镜,久置会生锈,需打磨方能重焕光亮。教者,引导人去认识、修正自身,从而契合于道,达至中和之境。” 白袍老大爷眼睛一亮,接着问:“书中提及‘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这中与和的境界,如何能在日常修持中体会?” 第35章 亮身份 夏温娄思索了一会儿答道:“未发之中,仿若平静之深潭,无波无澜,是一种内心的本然平衡。于日常,需时刻自省,于物欲横流中守心。而发而中节之和,就如弹琴,弦不可太紧亦不可太松,喜怒哀乐皆有其度。比如遇喜乐之事,不过于癫狂;遭悲苦之事,亦不沉溺过度。如此,方能在人事往来中,践行中庸之道,使身心和谐,与天地相参。” 白袍老大爷心中大喜,这还真是天上掉下来个活宝贝,不但棋下的好,读书悟性还这么高,这要不拐回去当徒弟,都对不起老天赐给他的这段机缘。但即便他再想收徒,也要先打探好对方的家世背景,如果真如夏温娄所说的那样无依无靠,那他们的师徒缘分就是天定的了。 只是白袍老大爷不知道的是,旁边的青袍老大爷跟他有着一模一样的想法。两人正在心里打着小九九时,忽然跑来一个少年。那少年隔着老远就边跑边喊:“少爷!少爷!我采到了!我采到了!” 夏温娄看到是白果,不禁展颜。等白果跑到近前,把篮子递到夏温娄面前:“少爷,你看!含桃!” 白果所说的含桃就是现代的樱桃。刚采得的樱桃仿若红瑙缀翠,果圆润饱满,色泽鲜润娇红,果皮泛着细腻的光泽,果柄处尚留一抹新绿,鲜嫩欲滴。那股子清甜馥郁的气息便扑面而来,直钻心底,勾得人口舌生津,馋意顿生。 夏温娄先从满篮樱桃中挑出最为鲜润的一串,递给两位老人。随后,又取了一串饱满的,笑着递给白果。最后,才不紧不慢地为自己选了一串,一颗颗放入口中咀嚼起来。 俩老头看夏温娄吃的香甜,也准备往嘴里送。可刚摘下一颗,就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阻止了。 “先生,不可!” 在场几人齐齐看向那人,只见他身着黑衣,皮肤黝黑,属于晚上出门,五步之外看不见他的那种。那人见几个人都疑惑的看向他,有些尴尬的道:“就是,这含桃还没洗,还是先洗了再吃吧!” 已经吃了好几颗的夏温娄又摘了一颗扔到嘴里,头也不抬的道:“没听过一句话叫‘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吗?荒郊野外的哪那么矫情?” 黑衣男子这铁铮铮的汉子生平以来头一次被人说矫情,可他又怼不回去。如果是他自己的话,在野外摘个果子,还要找个地儿去洗洗吃,他自己都觉得挺矫情的。但面前这两位…… 无奈,他只能自己找补:“在下的意思是,两位先生年纪大了,肠胃不比年轻人,吃东西该讲究些的。” 夏温娄觉得这话没毛病,他从篮子里拿了几串出来,直接把篮子往黑衣男子怀里一塞:“拿回去洗了吃吧!我就不奉陪了。” 转身对白果道:“白果,收拾东西,我们回了。” 白果应了声“是”,迅速收拾好东西,跟夏温娄一起下山了。独留三个“矫情”的人在风中面面相觑。 半晌后,白袍老大爷对黑衣男子吩咐道:“去查查这小子的来历。” 山中的这段插曲夏温娄并未放在心上,这俩老大爷一看就是游历到此处的,而且身份肯定不一般,不是现在的他能结交到的人。所以两人在他心中不过一过客而已,也就没多想。日子依旧按部就班的过着。 谁知半个月后,这俩老大爷竟然找上门了。夏温娄在正厅看到笑得满面春风的俩老头,还挺讶异的。安县这小地方也没多少名胜古迹,应该不值得他们流连这么久。来者是客,他上前行礼作揖。 “见过两位老先生,不知二位到寒舍有何贵干?” 俩老头在收到黑衣男子打探来的消息后,心里那个激动啊!连连感叹夏温娄就是天选的徒弟,两人差点为收徒一事大打出手,谁都不肯放过夏温娄这颗好苗子。何况还是个灵魂有趣的好苗子,多难得啊!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决定让夏温娄自己选。这就是二人今日来此的目的了。 两人先来了番自我介绍。当日的白袍老大爷先道:“老夫姓林,双木之林,名逸尘,字静远,忝列师席,已逾三十载。自幼酷嗜经史子集,于那浩如烟海之典籍中潜心钻研,略有心得。虽不敢称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却也……” 没等他说完,青袍老大爷打断道:“老夫姓苏,名瑾渊,字怀瑜,是明德书院的山长。想收你为门下弟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被截胡的林逸尘气的吹胡子瞪眼:“明明是老夫先看中的,你个老匹夫抢什么抢?你是山长怎么了?山长了不起啊?老夫还当过帝师呢!” 林逸尘本来没想这么早暴露身份的,谁知苏瑾渊不讲武德,直接拿身份说事。为了留住小徒弟,他只能把他最唬人的身份拿出来镇场子了。 夏温娄也被两人的身份惊到了,明德书院可是大周赫赫有名的书院,朝中不知多少位高权重之人都是出自明德书院。至于帝师,好吧,苏瑾渊所有徒弟加起来也没林逸尘那一个徒弟牛逼。 不过他想不明白,他身上有哪点值得两位大佬这么争抢的。以他目前的资质,棋比他下的好的肯定大有人在,书比他读的好的,那更是数不胜数。 只能说夏温娄对他自己和俩老头的认知都不够清楚。如果他是个成年人,俩老头肯定看不上。如果他是个世家大族出身的小公子,俩老头也不会动收徒的心思。但现在的夏温娄在他们眼里跟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也差不多了。到了他们这种身份地位的人,于他们而言,最珍贵的就是不掺任何杂质的感情。 夏温娄的出身、资质、性情都生在了俩老头的心坎上,怎能让他们不动心。人到暮年收个卓绝的关门弟子,把自己的学问传承下去,以后也是美谈一桩。当然,这只是明面上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实际上两人心中各怀心思,至于是什么?佛曰:不可说。总之这次收徒,俩老头肯定是互不相让。 第36章 夏松来了 眼见两人就要掐起来,夏温娄道:“你们先别吵,有话好好说。你们的意思是不是想收我为徒?” 两人异口同声道:“是啊!” 夏温娄又问:“你们可打听清楚我的事了?” 林逸尘道:“若没打听清楚,我们也不会来此收徒了。” 苏瑾渊也道:“不错,老夫这回是要收关门弟子,自然要把祖上三代都打听清楚的。” 再次被苏瑾渊抢了先,林逸尘心中难免不忿,赶紧补充道:“老夫也是要收关门弟子的,以后只要你做了老夫的弟子,同知举人什么的,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上门撒野。”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彰显自己的实力,待两人说的口干舌燥时,发现夏温娄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原以为他是被两人的人脉背景吓傻了,可看夏温娄一脸淡定的样子,也不像被吓到了。 夏温娄看他们终于止住话,才慢悠悠道:“两位先生渴了吧!坐下喝口水。” 林逸尘哪有心思喝水,他只想知道夏温娄要选谁当他的师父。 “我们说了这么多,你应该也明白些什么了吧?可有想好让谁当你的师父? 夏温娄心想:小孩子才做选择呢,我当然是全都要。他勾唇浅笑道:“二位先坐下喝口茶,听我说。” 俩老头这才坐下,可谁也没碰手边的杯盏,两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夏温娄,看他要说什么。 夏温娄见状只是微微摇头笑了笑:“两位先生也是当世大儒了,怎的格局还是这般放不开。小子想问一句,两位先生收关门弟子,可是要把毕生所学传承下去?” 两人齐齐点头:“是啊!” “既然如此,那两位为何不能一起教授我呢?到时两位老先生的学识不仅能传承下去,我还能将其融会贯通,届时不说登峰造极,也能更上一层楼。精益求精,难道不是读书人更该追求的吗?” 俩老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喜和赞赏。两人当即拍板同意。 林逸尘朝门口喊道:“影枭。” 影枭便是那天的黑衣男子,他拱手道:“先生,有何吩咐?” “你去找人选个黄道吉日,老夫要收徒。” “是。” 向大儒拜师,夏温娄还真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于是他发扬不懂就问良好精神:“先生,拜师的时候要准备什么呀?” 俩人这才想起来夏温娄这里连个能出面办事的长辈都没有。林逸尘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我让影枭一并准备了,到时候你按我说的礼节走个过场就是。” 夏温娄摇摇头道:“那倒不必,给我列个单子,我让人去准备就成。哪有拜师还让师父准备东西的道理。只是夏家这边我已没什么长辈,要是两位师父不介意,我可以请外公和舅舅来。” 苏瑾渊道:“无妨,这些都是虚礼,我二人都不是拘泥之人。” 他看向林逸尘道:“你在这边可有相熟的人?请几人来做个见证。” 还未等林逸尘想出这边都有什么熟人,夏温娄便道:“不必这么麻烦吧,您也说这都是虚礼。何况我正是潜心念书的年纪,被人知道我是您二位的关门弟子,只怕到时候我这儿就不消停了。” 林逸尘点头赞道:“不错,不愧是我徒弟,想事情果然周全,就照你说的吧!” 苏瑾渊横了林逸尘一眼,心中暗骂:“老东西就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跟谁不会似的。” 于是他也笑呵呵道:“果然不愧是我苏某人看中的徒弟,能分清主次,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为师后继有人啊!” 两人正美滋滋的夸徒弟,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循声看去,原来是秦京墨面色慌张地疾步走来。他行至正厅,先向两位先生行礼,然后才到夏温娄跟前,低声附在他耳边道:“少爷,夏松来了。门房那儿照您的吩咐,没让人进来,您看咱们要怎么做?” 夏温娄面色一沉,刚刚还带着笑意的脸庞瞬间被阴霾笼罩。 “你先去看着,我在这边交代几句就过去。” 秦京墨应道:“是。” 然后转身出去了。夏温娄复又换上笑脸:“两位先生先坐着,小子这边有些事去交代几句,待会儿再陪两位先生一块儿吃茶。” 他走到门口对白果低声吩咐几句,然后才径直往外走。 林逸尘朝影枭使了个眼色,影枭会意,把正要跑去办事的白果给提溜回来。 林逸尘笑眯眯问:“你家少爷这么急匆匆的,是上哪儿去啊?” 白果一时不知该不该说,他心下犹豫,迟迟不开口。 林逸尘又道:“你家少爷家中如今连个能理事的长辈都没有,他现在拜了我们为师,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们如今就是他的长辈,也是他的底气。有什么他处理不了的事,我们也能帮他一把。你说是不是?” 白果仔细想了想,是这么个理,他便将夏松来了的事说了。 苏瑾渊突然问:“他让你去干嘛?” 白果挠挠头,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道:“少爷让我看着夫人的院子,不能让人去扰了夫人清静,少爷说要是有不长眼的把夏松来的事捅到夫人那儿,就立马把人绑起来。” 林逸尘面上闪过一抹狡黠道:“别听你家少爷的,按我说的做,把夏松来了的事,告诉你家夫人。” 苏瑾渊不赞同的道:“听说当日夏夫人对他一片痴心,要是俩人见面,在被那夏松诓了去,如何是好?” 林逸尘却道:“躲避不是办法,迟早都要有这么一遭的。总要让她明白她痴心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论起权谋诡计,苏瑾渊对林逸尘是甘拜下风的。所以他不会在自己的短板上跟老朋友较劲。于是对白果道:“你去吧!直接告诉夫人实情就好。” 看白果还站在原地踟蹰,他又补充道:“我们是他的师父,总不会害他的。” 白果想想也是,这才转身跑了。 苏瑾渊吩咐影枭:“你跟去看看,别让我宝贝徒弟吃亏了。” 影枭却迟疑道:“苏先生,属下不会吵架。” 第37章 与你何干? 苏瑾渊没好气道:“你觉得我会让你个榆木疙瘩去吵架吗?我是让你看着外面万一动起手来,别让我宝贝徒弟被哪个不长眼的伤着了。” 影枭也见过苏瑾渊的其他徒弟,和夏温娄比,那些徒弟就像是后娘养的。 夏松身姿笔挺地伫立在门口,他面庞冷峻,双眸幽深而平静,却又似隐匿着无尽的暗潮,让人探不见底。一袭衣衫在微风中纹丝不动,双手自然垂落身侧,唯有微微收紧的指尖透露出内心的一丝紧绷。此时,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那扇门,仿佛要用目光将其穿透。 而夏温娄还未走近就感知到了门外那道冰冷的注视。他的面容沉静如水,眉峰微微挑起,眼神中透着疏离与淡漠,不见丝毫波澜。他步伐沉稳且缓慢,每一步落下都似带着深思熟虑,没有丝毫的慌乱与急切。当他的身影逐渐出现在门口,二人的目光交汇,那一刻,空气仿佛都被冻结,周围的一切都沦为他们无声对峙的背景,只有那压抑的仇怨在两人之间如暗流涌动,虽不见汹涌澎湃,却足以让人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 夏温娄薄唇轻启,声音淡漠:“夏举人是九天仙客,怎的来我这尘世泥沼。怕不是走错门了吧!你瞧我这小破屋,墙倾瓦漏,可别让您沾染了腌臜之气,待归了仙班遭人耻笑啊!” 被讥讽的夏松眼睛微微眯起,深邃的眼眸隐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那目光犹如冰冷的丝线,一寸一寸地缠绕在夏温娄身上,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地打量着。他的眼神中带着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珍稀古玩的真伪,又似在权衡猎物的价值,嘴角若有若无地勾起一抹弧度,却不知是欣赏还是不屑。但说话时却听不出一丝喜怒。 “才多久没见,连人都不会叫了? 夏温娄从善如流的叫道:“温娄见过大伯父。” 夏松愣了一瞬才想起面前站着的这个小孩已经改名了。他带着教训的口吻道:“小小年纪,谁教你对长辈说话夹枪带棒的?你虽已出继,但仍算是我夏松的儿子,以后你可继续叫‘爹’,不必叫‘伯父’。” 夏温娄戏谑的看着夏松:“难道祖父和三叔他们没有告诉你过继一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吗?还是说你明明全部知晓,却装作不知道?没关系,那我就再告诉你一遍。我和夏然过继还有我娘和离原本都是我的意思,当然,后来也成了你的意思。所以,咱们俩也算是殊途同归。你能抱得美人归,和同知大人成了翁婿,该感谢我们母子三人助你得偿所愿。我们对你也无甚要求,只一点,别再来打扰我们,以后你是飞天成龙,还是遁地成蛇,都与我们无关。” 夏老太爷和夏樟的确告诉过夏松事情的原委,但他仍是将信将疑。他不信他那个唯唯诺诺的儿子能想出这么缜密周全的计策。它要真有这么个儿子的话,肯定是要把人留在身边好好教养,而不是过继出去。 可现在一番交锋下来,他相信了。只是他怎么也无法将眼前沉着冷静、眼神坚毅、纵然面对他的眼神施压也毫不畏惧的夏温娄和曾经的夏谦联系在一起。如果不是这张脸和这矮小的身材,他都要怀疑面前站着的是个成年人了。 夏松突然转了话锋道:“听说你外公正在为你寻先生,这么久了,可以寻到啊?” 夏温娄微微蹙眉,不过一瞬便想通了其中关窍。 “看来大伯父从中出力不少啊!” “好说,好说!自家孩子理当多‘照顾’的。” “照顾”两个字,夏松咬得格外重。他本以为夏温娄会生气,但夏温娄只是毫不在意道:“安县找不到,那就去别处找,只是不知道大伯父的手够不够长了?” 夏松的面上已经隐隐现出一丝不悦,他沉声道:“你我本是亲父子,我也不想将事做绝。只要以后我们还是一家人,请先生的事就包在我身上。” “哦?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跟大伯父当一家人呢?” 夏松还以为夏温娄有所松动了,就蛊惑道:“一家人也就是大家不分彼此。” 夏温娄追问:“那怎么个不分彼此呢?” 夏松皱眉,他认为自己说的很清楚了,但为了能达到目的,只得耐着性子解释:“为父要入仕途,少不了上下打点,此事还需你母亲相助。” 夏温娄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大伯父,有时候我还挺佩服你的,吃软饭吃的理直气壮,这叫什么来着?哦,叫软饭硬吃。你说你,既舍不得我娘的嫁妆,又舍不得赵同知的人脉,那你怎么不找个既有银子又有人脉的夫人呢? 让我想想啊!你应该不是不想找那样的,而是人家压根看不上你。就你这榜尾的举人名次,还娶妻生子了的,但凡条件好的,谁会肯把女儿嫁给你呀?往上爬不是你的错,但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便是你良知的沦丧。像你这种人,我们巴不得离得远远的,怎么可能还舔着脸往上凑?” 夏松额头上的青筋如条条蚯蚓蜿蜒浮现,随着他急促的呼吸不断跳动。他努力平复下心绪后才道:“你可知若无良师教导,你可能会蹉跎一辈子也无出头之日。” 夏温娄只是淡淡道:“与你何干?” “你如今正是读书的年纪,一味只知在家闷头苦读,连科举的门槛都摸不到。” “与你何干?” “难道你打算以后像卢家一样,做个最末流的商贾吗?” “与你何干?” 夏松再也按捺不住,带着怒气的一巴掌裹着风朝夏温娄扇了过来。夏温娄怎么可能站着不动让他打,他身形陡然一矮,如泥鳅般顺滑,瞬息间侧身一闪。其动作轻盈流畅,似一阵疾风拂过,夏松那凌厉一掌扑了个空,仅擦着他的发梢掠过,未伤分毫。 影枭见动手了,觉得轮到自己出场了,正要现身,忽然一道尖锐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夏松,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敢动我儿子一下,我砍死你。” 第38章 卢氏砍人 只见卢氏手拿厨刀,如疾风一般冲了过来。她发丝有些凌乱,气息微喘,拿刀指向夏松:“夏松,有我在,你休想动我儿子一根手指头。” 夏松从未见过这样的卢氏,一时竟僵在原地。夏温娄也被惊的不轻。 夏松很快调整好心态,换上一副温和的笑容,带着春风拂面般的声音道:“暖暖,我来看你了。对不住,这么久才来看你。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们进去慢慢说吧!” 说着就要上前,像从前一样去抱卢氏,谁知百试百灵的那套做法,今天却失效了。 卢氏横刀挡在门口:“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看见你我觉得恶心。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 夏松温柔如水的声音冷了下来:“是不是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你莫要听人乱说,我们坐下来,等我好好与你说清楚。” 卢氏冷笑道:“听你说什么?听你如何抛妻弃子,另结新欢?还是惦记我的嫁妆?” 夏松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语气沉痛道:“暖暖,你怎可如此想我?难道我们这些年的夫妻恩爱都是假的吗?” 夏温娄听得直反胃,“我娘对你倒是真情实意、掏心掏肺。你对我娘嘛,真看不出来除了算计还有什么?” 夏松欲要喷火的目光看着夏温娄,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亲手掐死这个儿子。都是这小畜牲坏了自己的好事。可为了卢氏的嫁妆,为了自己的前程,他不得不低下昂贵的头颅赔小心。 “暖暖,你和谦儿对我误会太深了,给我个机会,让我解释给你们听好吗?” 卢氏气息微喘,说话时还夹杂着一丝颤音:“夏松,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花灯会上,你跟我相遇,真的是巧合吗?你那时真不知道我是谁?这么多年你哄得我心甘情愿拿银子供养你们全家,到头来换得的是什么?是你不仅要图谋我全部的嫁妆,还要害死我儿子。夏松,你的心呢?你有心吗?” 夏松心下陡然一沉,不免慌乱。花灯会上的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他不知道卢氏为何会突然提起。可他的慌乱也只是一瞬,很快便镇定下来。 “我与你是一见钟情,你该早就知道。我对你所说也是字字真心,从未有哄骗你之意。我知道和离一事伤了你的心,你气我、怨我都是应该的。两个孩子也是我的骨血,我怎能不疼爱他们。可若是我连自己都护不住,又怎么能护得住你们呢?同知大人,我得罪不起,你只知你们受了委屈,可我的委屈又有谁知道呢?” 说着说着,夏松还适时地落下一行清泪。夏温娄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要是他没看过夏松写的那些信,要是他真的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夏松这般唱念做打还真能糊弄过去。因为对寄予期望的人,总是会不由自主把他往好的方面想。他不放心地看向卢氏,出乎意料的,卢氏依旧满脸悲愤,竟然没上夏松的当。 卢氏咬牙切齿道:“说完了?” 夏松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没有说话。 卢氏却接着道:“就这?我还当你都中了举人,哄骗人的手段该更精进了才是。没想到还是老一套,连点新鲜的招数都没有,真是让人失望。看来,同知家的小姐也不过尔尔,不比我这个商贾出身的聪明到哪儿去。” 夏松收起深情的面容,沉声道:“你不想儿子走科举之路了吗?我虽不才,但请个先生的能力还是有的。你父亲这几个月托人找了十几位先生都被拒绝了,你该知道吧!”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还不明了吗?一个举人,一个商贾,你说那些读书人会听谁的话呢?” 卢氏顿时明了,气得浑身发抖,在她握拳的那一刻,才想起她手上是有一把刀的。气急的卢氏挥刀朝夏松砍去。 “我杀了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牲。” 夏松没想到卢氏竟然说动手就动手。他吓得连忙逃窜,如丧家之犬一般躲到马车后面。一边躲一边喊:“你这是干什么?快把刀放下,会伤到人的。” 卢氏哪里肯听,她像着了魔似的追着夏松砍。跟着夏松一起来的除了车夫,还有一个小厮,显然小厮也是怕死的,他早就躲得远远的了。而车夫就是个夏松雇来赶车的,那更是有多远躲多远。 夏松面色煞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地颤抖着,眼睛因惊恐而圆睁,死死盯着追着他砍的卢氏。狂奔中,他双腿似灌了铅般沉重,却又不敢有丝毫停歇,每一步都踉跄欲倒。头发早已凌乱不堪,冷汗不断从额头冒出,顺着脸颊滑落,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湿透,紧紧贴在后背,嘴里不时发出带着哭腔的呼喊,那绝望的声音仿佛是一只待宰羔羊发出的无助哀鸣。 夏温娄怕这里的动静会引来不相干的人围观,给卢氏带来不好的影响。他连忙让秦京墨带人上去拉住卢氏。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失控的卢氏拉了回来。 卢氏手中的刀已被夺下,夏温娄心有余悸的上前握住卢氏的手试图安抚她。 “娘,我是温娄,能听到我说话吗?” 卢氏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在夏松威胁她时,梦里那股悲愤绝望的感觉瞬间袭满全身,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和夏松同归于尽。直到感受到覆在自己手上的小手,她的神智才渐渐回笼。眼神也渐渐聚焦,看清面前的人是夏温娄,一把抱住他,放声痛哭。 “对不起,是娘对不起你。都是娘的错,是娘有眼无珠害了你们。娘后悔了,后悔了!” 夏松还没解决,不是哭的时候。夏温娄试图把卢氏推开,奈何卢氏抱的太紧,他人小力微,根本推不动。京墨让人喊了吴嬷嬷来后才把情绪崩溃的卢氏拉开。 夏温娄吩咐道:“先送我娘回房。” 然后他看向门外,此时夏松也从惊魂中缓过神来,冲着离他八丈远的小厮喊:“快去报官。” 小厮刚迈出一条腿,就被夏温娄厉声喝住:“站住!敢动一下,我让人打断你的腿!” 第39章 为何挑你做女婿 小厮吓得立马把腿收回来。夏松怒目而视,夏温娄却丝毫不惧,他迎上夏松的目光,威胁道:“你以为只有你会报官吗?别忘了你那些亲笔书信和朱大的供词还在我手里。之前是照顾我娘的感受,才隐忍不发。现在我也看明白了,我娘对你已无半分情意,那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夏松瞳孔一缩,声音微颤道:“谦儿,做事莫要冲动。” “我不是谦儿,我叫夏温娄。” “纵使你换一百个名字,也改变不了你身上流着我的血的事实。” “那又如何,礼法上我不是你儿子,就算你满门抄斩也牵连不上我。” 夏松气得牙齿打颤,忍着怒意道:“我可以不报官,但你要把手中的证据交给我。” 夏温娄哂笑道:“想什么呢?与人谈条件,手里起码要有对等的筹码才能谈,你有什么?” “你就不怕我报官后,官府会把你娘当疯子抓起来。” “一个私德败坏,被革除功名的举人的话会有人信吗?” 夏松咬牙切齿道:“革除我的功名,对你有什么好处?” “能让我开心啊!看着想杀我的人像蜗牛一样爬啊爬,爬到一半时,我只需用竹签轻轻一拨,啪嗒,一下跌回原点。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难道你一点都不顾念父子情分吗?” “我爹是夏柏,你是夏柏吗?对了,你还记得我爹为什么会死吗?其实我挺想问问你的,我听说他有情有义,对亲情尤其看重,日后就算步入官场也会提拔你。你怎么就那么容不下他呢?还是说你们骨子里是一脉相承的卑劣,我爹才是那个异类。” 夏松本就灰败的脸听了夏温娄的话后瞬间扭曲,变得狰狞可怖。他死死盯着夏温娄这张和夏柏有七分相似的面容,如恶鬼般嘶吼道:“是他自己找死。他为什么一定要读书?为什么要处处都比我强?夏家有我一个读书人就够了。是他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才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是他活该,他活该!” “你花着他挣的银子读书,却恩将仇报断了他的青云志。我娘说的没错,你根本就没有心。” 夏松忽然冷静下来,因他刚才没控制住情绪的嘶吼,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你连亲爹都不放在眼里,何必在我跟前跟一个你从未见过面的嗣父上演父子情深的戏码?”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夏松一噎,此刻他觉得眼前的夏温娄和当年的夏柏一样讨厌,脱离他掌控的人就不该活在这世上。他的把柄握在夏温娄手里,而夏温娄又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他无从下手。 “就算你拿着这些证据告我,一定能告的赢吗?我岳父为官多年,保住我的功名还是不在话下的。” 夏温娄不屑道:“你怎么确定他一定会保你?” “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孩子。我是他的女婿。我要是出事了,他日后就少了一个臂膀。那他岂不是白白将女儿嫁给我了?” 夏温娄挑眉道:“听说你娶的只是他们家的一个庶女。” “她早已记在嫡母名下,算是赵家嫡出的小姐。” “那不就是挂羊头卖狗肉,也就你当个宝。想不想听听我打探来的消息。” 夏松皱眉问:“你能打探到什么?”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舍得花银子,什么打探不到。” “好,你说吧!我倒是想听听你都打探到什么?” 夏温娄嘲讽的笑了笑,觉得这人还真是,想从别人那儿套免费消息,还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只是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所以并不在意夏松的态度。 “听说赵同知家有一妻两妾,共育有两子九女。两子一女是嫡妻所生,剩下八个女儿皆为妾氏和不知名的女子所出。每个女儿在谈婚论嫁时都会先记到嫡妻名下,以此来抬高身价。” 夏松不以为意:“这有什么?你也是少见多怪。把庶出记在嫡妻名下,双方面上都好看。” 夏温娄眼含讥讽:“可您现在家里的那位不仅连庶出都算不上,甚至她的生母连外室都不是。当年一位江南富商与还是知县的赵大人交好,将身边的妾室送给了赵大人。但赵大人并未将其纳入院中,而是养在外面。后来那女子有了身孕,生下一女,就是你如今的新夫人。没多久,赵大人对那女子失去了兴趣,也不愿意再养着她,就去母留女,把人还给了江南富商。” 顿了顿,给夏松时间消化一下,夏温娄才接着道:“这种事赵大人可不止干过一两次,他这八个女儿里面起码有一半都不是院子里的一妻两妾所出。赵大人夫妇也的确是夫妻同心,凡是赵大人在外风流后留下的女儿都被接到赵家养着,养上十几年就能待价而沽卖个好价钱。若是儿子——那就不知道了。反正赵家现在是没有一个庶子。” 他忽然走过去凑到夏松耳边问:“你说,你这位新夫人的生父究竟是赵大人呢?还是那江南富商?” 夏松心底怒火早已在熊熊燃烧,但面上还是要故作镇定。 “有什么关系吗?我只知道他是赵大人的女儿,从赵家出嫁的。” “那你不妨再猜猜,赵大人为何挑你做女婿呢?” “无知小儿,你懂什么?我是举人,他将女儿嫁给我,也算是门当户对。” “但那么多举人里,为何就偏偏挑中了你呢?难道一百多中举的人里还挑不出一个没娶妻生子的吗?” 夏松面上的淡定渐渐已维持不住:“你到底想说什么?” 夏温娄围着夏松转了一圈,用挑剔的眼神看着他道:“就你如今的模样,骗骗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也就罢了,赵大人那种老狐狸怎会看不穿你的龌龊心思。何况你们本就是同一类人。他拉拢你之前,必是调查过你的。他应该跟你想的一样,我娘为了你会心甘情愿的付出一切。所以他看中的不是你,而是我娘手中的嫁妆。” “他堂堂同知会缺人给他送银子吗?” 夏温娄嗤笑道:“我看无知的人是你才对。贪污受贿的风险大不说,还容易被对方要挟。如果能从女婿手中拿银子疏通关系往上爬,于他而言是再好不过了。他的官做的越大,你就越要依附于他。到时只需给你仨瓜俩枣的甜头就能把你打发了。多合算的买卖呀,你说是不是?” 第40章 捅了马蜂窝 夏松双眼通红,腮帮紧咬,牙缝中硬生生的挤出一句:“这些都是你查到的?” 眼看夏松已在暴怒边缘,夏温娄不动声色的离开这片危险区域,回到门内才道:“当然不是,是我外公让人查到后告诉我的。大伯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那点小聪明,在为官多年的老狐狸面前根本就不值一看。我们不想管你和赵大人之间的事,前提是你们也别再惦记我们,否则的话,咱们就看看谁更豁得出去。你这次来的目的不就是想见我娘,看看还能不能从她身上骗些好处吗?人你也见了,答案你也知道了,该死心了吧!” 夏松原本犀利的眼神瞬间失去光彩,脊背似乎也佝偻起来,像一棵被连根拔起的枯树。无力的弯曲着。嘴唇微微张合,却没能发出一丝声音,灵魂仿佛从躯壳中抽离。只留下一副失魂落魄的空壳,在风中摇摇欲坠。良久,他才脚步虚浮的扶着马车边缘上了马车,虚弱的对马夫道了句:“走。” 跟着夏松一起来的小厮见马车已缓缓行驶,忙灵敏的跳上马车。一出闹剧就此落下帷幕。夏温娄转身回了宅子。跟在身后的秦京墨两眼放光、一脸兴奋,大门刚关上,他就凑到夏温娄跟前问:“少爷,少爷。夏举人的新夫人真的是那江南富商的女儿吗?” 夏温娄止步,回身瞥了他一眼,这一瞥之下竟发现身后几人竟都在竖着耳朵听。他嫌弃道:“我哪儿知道?这事儿得问赵同知自己。不过,兴许他自己也不清楚。” 然后,他忽然板下脸:“你们一个二个倒是闲的慌,这种是非以后不准出去说。要是让我知道谁出去乱说,直接撵出去。还有……” 他看向白果:“我不是跟你说了。别让夫人知道夏松来了吗?” 白果辩解道:“少爷,这事儿不赖我。是那穿白衣裳的先生说躲避不是办法,迟早都要有这么一遭的。总要让夫人明白她痴心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温娄沉默不语,他当然明白堵不如疏,可他现在势单力薄,真要跟夏松硬碰硬,绝对讨不了好。卢氏今天的反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他总觉得在卢氏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不然一个恋爱脑面对心心念念的人不可能转变这么大。正好他也有些担心卢氏目前的精神状态,决定先去看看卢氏。同时吩咐秦忠,让他们先好好侍奉两位先生,他晚点再过去。 夏温娄进来时,吴嬷嬷正在安慰哭泣的卢氏。他让吴嬷嬷先出去,自己则拉了张椅子坐到卢氏面前。看到夏温娄,卢氏的哭泣声更大了。夏温娄不是个会安慰人的,所以,自己怎么想就怎么说了。 “娘,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这么哭,除了会伤自己的身子,伤不到夏松分毫。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对夏松的态度突然转变了吗?” 卢氏渐渐止住哭声道:“没什么,娘就是突然想通了。” 夏温娄直视着卢氏的眼睛:“您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你发现了什么?” 卢氏对上夏温娄坚毅的目光,她突然很想把一切都告诉儿子。夏温娄看出她的松动,继续道:“你我是亲母子,本该是这世上最亲近的,如果我们之间不能互相信任,总有一天会被人钻了空子,以至我们母子反目。” 卢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多了一丝决绝。 “孩子,你信人有前世今生吗?” 夏温娄心想:我都穿越了,前世今生什么的有什么稀奇的吗?嘴上却道:“只要娘说有,我就信。” 卢氏会心一笑,将她梦中所见一五一十讲给了夏温娄。听完后,夏温娄觉得还挺离奇的。难道卢氏算是重生?如果不是夏温娄穿越过来的话,卢氏梦中的那些事还真有可能会发生。无论这只是一个梦,还是上天垂怜卢氏给她的警示,对夏温娄乃至卢家都是件天大的好事。 “没想到我都与他和离了,夏松那个杀千刀的还不肯放过我们,竟然要断你的前程。如今你连个先生都找不到,日后又如何能去参加科举呢?” 提起这个,卢氏又伤心的要落泪了。夏温娄赶紧道:“娘,你先别哭,我已经找到先生了,还是两位。” 卢氏却不相信:“你莫要哄娘开心。我都听说了,你外公已寻了许久,却没有一位同意的。” “不是哄你,是真的,他们还在家里呢。娘要不先梳洗一下,去见见两位先生。咱们家我只有您一位长辈,总该去见个面的。” 卢氏这才将信将疑:“你真找到先生了?” “千真万确,这事儿说来也是机缘巧合,以后我慢慢讲给您听,现在我得先去正厅了。” 卢氏也觉得夏温娄不可能突然变出两位先生,看来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她赶忙道:“你快去吧!不可怠慢了先生。我,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好。” 这边卢氏与夏温娄母子谈心,那边林逸尘和苏瑾渊在听影枭讲述门口发生的事。俩老头听的是频频点头。一个说“我徒弟有勇有谋,临危不乱”,另一个就说“我徒弟胆识过人,能谋善断”。 影枭只能在心里腹诽:敢情儿你俩说的好像不是一个人似的。他还记得主子曾说过,那些读书人可比武官还要难缠。这夏家公子一下要面对两个厉害的读书人,以后能有安生日子过吗?真是同情他啊! 林逸尘突然问:“影枭,你可有帮忙啊!” 影枭都懵了,有他什么事啊!那夏小公子一个人就把那无耻举人怼的毫无还手之力,两人都是斗嘴,他能帮上什么忙?但大儒都问了,他还是要委婉的回话的。 “夏松和夏小公子算是没打成架,而且属下看下夏小公子身手挺灵敏的,就没出手。” 俩老头一听就火了。对着影枭就是轮番输出。 林逸尘道:“我让你出去干嘛呢?让你去当门神吗?” 苏瑾渊附和:“是啊,你好意思就那么站着,你是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那孩子身处险境而无动于衷的?” 影枭解释:“不是,属下冤枉啊!那夏松没占到便宜,夏小公子躲开了,我看他挺机灵,又没什么事儿,就没现身了。 这话更像是捅了马蜂窝。 “岂有此理,那夏松都动手了,你还说没事儿?万一打着了,不就把那孩子打坏了吗? 苏瑾渊也说:“可不是嘛,这拜师礼还没行呢!难道你想让我徒弟顶着个猪头去行拜师礼?我徒弟不要面子吗?我们不要面子吗?林老头,我看你这护卫可不行啊!” 第41章 相处 影枭吓的扑通就跪了,这要是被撵回去了,他们头儿还不得扒他几层皮。 “是属下思虑不周,以后定不会再犯。还请先生莫要赶属下走。” 林逸尘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闪着精光,他捋着胡须道:“要不要继续留你下来,得看我小徒弟的意思。待会儿你自己把事情同他讲清楚,看他如何决断吧!” 夏温娄来正厅后看到两个悠闲喝茶的老头,和一个蔫头耷脑的壮汉,这画风透着那么一丝滑稽。 “让两位先生久等了。” 林逸尘笑呵呵道:“不妨事,不妨事,你的事都处理好了?” 夏温娄点头:“是,都处理好了。劳先生挂心了。” “那就好,影枭,你不是有话同夏小公子说吗?他人来了,你说吧!” 夏温娄诧异的看向影枭,他跟这哥们儿好像没说过几句话吧,他们之间能有什么? 影枭踟蹰着上前将自己的行为交代了一遍,虽然他仍旧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的。在他的看来,别人自己能解决的事,如果他插手那就是多管闲事。 夏温娄听后一笑道:“还好你没出手,不然夏松今天非赖上我们不可。不过不管怎么说,你能在暗中护我,我该谢谢你的。” 本来觉得自己没错的影枭,这会儿反倒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冷血了,对方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子,被一个成年男子那么欺负,他就眼巴巴看着,显得自己挺不厚道的。最后他还是保证道:“下回我要再看到他欺负你,我替你打回去。” 夏温娄笑的眉眼弯弯,更讨喜了。 “那就先谢啦!” 几人等卢氏来后一起商议了拜师的日子以及要请哪些人到场,商量完正事,夏温娄又陪两人用了顿饭就把人送走了。卢氏觉得自己今天仿佛做梦一般,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她还反复向吴嬷嬷确认夏温娄是不是真的找到师父了,夏松是不是真的来过。吴嬷嬷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回应着她。 吴嬷嬷在得知夏松竟然想断了夏温娄读书科举的路子后,心里把夏家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甚至都想找秦忠商量商量,看是不是把夏家的祖坟给刨了,谁让他们那么缺德。 没想到峰回路转,大少爷竟然自己寻到了先生。那两位先生仙风道骨,一看就不是凡人。真是老天开眼,赐给大少爷这般造化。回头她得陪夫人去庙里烧烧香,多添些香油钱,谢谢佛祖保佑才行。 拜师那日,并没请什么大人物到场。卢老太爷也同意夏温娄低调行事的做法,就请了两位当地与他交好的乡绅做见证,对外只说是从外地请的先生。本来一切都顺顺利利的,谁知两位老先生在谁是大师父,谁是二师父一事上又起了争执,两人谁都想当大师父。 最后,还是夏温娄提出让两人石头、剪刀、布,三局两胜,谁赢谁就是大师父。两人这才消停。结果就是当过帝师的林逸尘是大师父,书院山长苏瑾渊是二师父。以至于整个拜师仪式上,苏瑾渊时不时就要斜林逸尘一眼。而这两位大儒顽童般的举动看在一旁乡绅的眼中就成了水平不怎么样、人也不着调、没人愿意请的先生。 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但师父的水平对学生的修行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夏温娄在跟随两位先生读书后,无比庆幸能遇到这两位绝世高人,否则别说考状元,举人都未必考得上。 童生试还好说,到了乡试,不仅要考书义、经义,还要考论一道、判语、经、史、时务策。会试与乡试考试内容基本差不多,最后一关殿试只考时务策一道,要求考生对时政或经史问题发表见解,而且主考是皇帝,要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答题,相当于国家一把手看着你做题,心理承受能力稍微差点的,就算平时学的再好,也可能会栽在这里。 如果说现代的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科举考试就是万人争渡羊肠径。越是身处底层的人,能选择的道路就越少,想要改换门庭只能走科举这条路。夏温娄也是一样,科举是他人生中必须要迈过去的极其重要的一道坎。 夏温娄在两位大儒毫无保留的悉心教导以及他自身的努力下,学识突飞猛进。师徒三人再加上一个影枭,相处的甚是“愉快”。夏温娄读书累了,有时就会陪着大师父林逸尘下棋解闷。有时会给喜欢听志怪小说的二师父苏瑾渊讲聊斋和前世看到的鬼故事。 夏温娄是个讲故事的好手,他讲起鬼故事时仿佛化身为暗夜的引路人,嗓音恰似幽咽的夜风,在高低起伏间穿梭。时而如涓涓细流般悄声诉说,时而陡然拔高。如午夜惊雷,炸的人心惊肉跳。那语调的抑扬顿挫,将故事里的恐怖氛围渲染得淋漓尽致。直叫人仿佛置身于阴森鬼域,毛骨悚然,寒意从脊梁骨直窜而上。听故事的几人虽然害怕,却因故事太过精彩而又欲罢不能。 开始听故事时,两位大儒每每在晚上睡觉前都要先念叨几遍“子不语怪力乱神”才躺下。他们还让守夜的仆人从外间搬到里间,求个踏实。 影枭更是有个风吹草动就会惊醒,双眼睁开的瞬间,冷光暴射,直至确定四周没有人和鬼才放心(鬼:我就是站你跟前,就你那肉眼凡胎能看得见我吗?)。好些天影枭的双眼都布满红血丝,如果他皮肤不那么黑的话,估计黑眼圈应该会很明显。 影枭不好过,也没让罪魁祸首夏温娄舒坦,在教夏温娄功夫时,他会故意多摔对方几次,手中的棍子多打中对方几下,美其名曰提高难度,教夏温娄点真功夫。 回房后的夏温娄解开衣服一看,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几天下来,身上没几处好地方。手臂也酸疼的厉害,提笔写字时都使不上力。 交课业时,自然引起两位大儒的严重不满,苏瑾渊以他学业懈怠为由,拿戒尺狠狠抽了他好几板子,疼的他直抽气。那三人是精神受折磨,夏温娄是肉体受折磨,主打一个互相伤害。 第42章 懊悔不已 为了免受皮肉之苦,夏温娄决定不再讲鬼故事,可那三人不干了。夏温娄浑身跟散架似的,手心肿了有一指高了,再这么下去日子没法过了。 面对几人的软磨硬泡,他咬着后槽牙道:“要讲也行,你们不能再公报私仇。” 三人哪里肯承认? 苏瑾渊板起脸训斥:“你看看你的课业写成什么样子了?笔画软绵无力,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写成这样,不打你,还留着过年吗?” 其实,苏瑾渊是被小徒弟讲的故事吓到了,心里觉得有些丢面子,所以揍人的时候故意加重了些力道,但夏温娄把课业写成这样也着实是找打,他可不心虚。 夏温娄把幽怨的目光转投向罪魁祸首影枭,影枭却道:“习武之人摔摔打打很正常,我们从前习武时摔断胳膊,第二日还不是还照常训练!男孩子家哪来那么矫情?” 林逸尘就在一旁悠闲的喝茶,一句话也不说。夏温娄都无语了,合着全都没错,就他一个人错了。泥人还有三分性呢,何况他还不是泥人。 “二师父都说了我课业懈怠,我得回书房好好补补,恕不奉陪了。” 林逸尘离他最近,一把将人拽住:“读书要讲究劳逸结合,你这也学了半晌了,陪师父们说说话。” 夏温娄被拽住的地方刚好是今天的新伤,疼得他没忍住痛呼出声。林逸尘纳闷儿,今儿小徒弟怎么变得这么娇弱了。他手上一用力,把人硬拽至跟前,夏温娄疼得那个酸爽。当林逸尘看到小徒弟手臂上的淤青时,脸瞬间黑了。 “怎么弄的?” 夏温娄并不想把影枭牵扯出来,就胡诌个理由:“前两天去我外公那儿,舅母娘家侄儿来了,我想跟他练练来着,一时兴起就没注意分寸。” 林逸尘气的戳他脑门:“知不知道什么叫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还找人打架,当你要去考武举呢!” 夏温娄辩解:“不是打架,是切磋。” 后脖颈瞬间被走过来的苏瑾渊拍了一巴掌:“切磋能伤的没力气写字?受伤了也不知道说,长嘴是干嘛用的?” “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说的。” 苏瑾渊抬手又要招呼,夏温娄呲溜一下就窜到林逸尘身后,赔笑讨饶道:“我知道错了,下回一定注意分寸,师父消消气。” 俩老头嘴上说着训斥的话,心里却心疼的紧,还特意给小徒弟放了两日假,对夏温娄来说也算意外之喜。 本来不心虚的影枭这回又心虚了,他的确是故意折腾夏温娄的,加上从不喊苦累的夏温娄让他渐渐忘了这不是在玄影卫,夏温娄更不是日后要以武为生的那帮孩子。他暗暗想:就冲小孩儿的这份大度,以后也要对这孩子好点。 夏温娄为了几人的精神状态,说什么也不肯再讲鬼故事,本想讲武侠,俩老头却不感兴趣,最后转讲大家都能接受的西游记了。 不过讲的时候,肯定要把里面涉及大逆不道的言论,例如“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之类的过滤了。 皇帝的眼线可是明晃晃的站在自己面前呢,这话一出,估计他能带着全家去重新投胎了。好不容易才在新环境把日子过顺当了,再让他重新开始,那得疯。 事实证明,还是老少皆宜的西游记好,大家总算正常了,一个个每天都乐呵呵的。 夏温娄对两位活宝师父可谓全心全意,生活上事无巨细都会过问,心细至极。这得益于前世长年累月的独居生活,练就了凡事不求人,什么事都自己操心的习惯。而俩老头对小徒弟的孝心很是受用,前几个入室弟子跟这个一比,那就该扔。 时光如白驹过隙匆匆而过,在夏温娄过完十三岁生辰那一年,两位大儒决定继续踏上游历的征程。虽有诸多不舍,可他也明白他不能自私的将两位师父留在身边,他们除了是他的师父,还是儒林北斗,受四方仰瞻,肩负着将圣贤之道播撒于学子心田、使文脉得以传承的重任。 不过双方一直有书信往来,夏温娄会将自己做的文章派人送去给两位先生让他们点评。他们也会不定期出各类题考校夏温娄的课业,甚至会拿他的文章和其他书院的学子做对比。 结果基本都能让两人满意,但凡有不满意的他们会让夏温娄写到的他们满意为止。所以夏温娄一向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在夏温娄十四岁这年,盯着夏松那边的人传来消息,他参加了今年的会试,所幸落榜了。夏温娄和夏松两边想法一致,那就是见不得对方比自己过的好。 所以,得知夏松落榜后,卢氏高兴的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好菜。而落榜者夏松则失望的回家继续闷头苦读,准备三年后再战。 夏温娄没想到当年在门口说的那番话,竟然激发了夏松要靠自己出人头地的斗志,开始发奋图强考进士了。要知道,夏松最开始只想疏通门路,当个九品主簿什么的,以后再寻机会慢慢往上爬。夏温娄算过,等他爬到正七品还不知道要猴年马月呢!那时候他早就中进士了。 没错,是进士。夏温娄现在再开口,已经不是说要中什么状元榜眼探花了,因为他学的越多,就越发现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和无知。很多书香门第不乏聪明好学、家学渊源的天之骄子,谁比谁差呢?状元三年才一个,谁不想争? 夏松选择继续科举整的夏温娄懊悔不已。夏松要是真走狗屎运先中了进士,不是提前给自己树了个大敌吗? 他有空了要不为难一下夏温娄,那他就不是夏松了。夏温娄每每想起都恨不得穿回去给十岁的自己两巴掌。因此,为了能力压夏松,在没有先生督促的情况下,夏温娄也是拼了小命的念书。 京郊别院。 京郊的夜静谧得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将一切都温柔地包裹起来。在这片幽暗中,一座别院宛如一颗明珠,散发着独属于它的光晕。宅子内,一间屋子还亮着灯火,晕黄的灯火如同一团暖雾,柔和地渗出门缝与窗棂。光影交错间,两个独特的身影默默相对。 第43章 夏柏回来了 屋内站着的那个人,身姿笔挺如松,一袭长衫在微弱的气流中轻轻拂动。他面庞冷峻,双眸却透着炽热的光芒,那光芒牢牢锁定在轮椅上坐着的那个人。 轮椅上的身影,坐姿略显柔弱却不失端庄。被一袭毯子轻轻覆盖着双腿,双手交叠置于膝上,面容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宁静祥和,嘴角似有若无的微笑仿佛藏着无尽的智慧与从容。灯火跳动,映照着这一站一坐的两人。 二人的言语如涓涓细流,在宅子里缓缓流淌。窗外,偶尔传来几声夜虫的低鸣,似在为他们的对话轻声应和。 站着的人问:“你可想好了?” 轮椅上的人回道:“想好了。” 站着的人轻叹一口气:“你这又是何必?” “我想让自己的心死的再干净些。也想看看我那‘儿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听说跟我长得挺像的。” “管他什么模样呢?难道你还想将人带回来不成?” 轮椅上的人发出一声嗤笑:“我可没有再给他人做嫁衣的蠢笨和天真了。我就是想再见见他们,仅此而已。这是我的执念,还请将军成全。” “好吧,既如此,我多派些人照看你。” “不必如此麻烦,让全伯跟着我就行。我想看看他们会怎么待我这个废人。” 一个月后,陈州府。薄暮的余晖洒在蜿蜒的青石小径上,一辆轮椅缓缓前行,轮椅的木轮碾压着路面,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推车的是一位年约五十的男子,他身形消瘦,脊背却挺直,几缕华发在脑后整齐束起,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纹路,但低垂眼睑下的目光却透着坚定与沉稳。 轮椅上坐着一位三十出头的人,面容清俊,眉眼间却带着一丝病弱的苍白,一袭月白长衫更衬得他气质儒雅,只是双腿无力地垂着,随着轮椅的颠簸微微晃动。 不多时,一座举人府第出现在眼前。朱漆大门略显斑驳,门楣上高悬的“举人第”匾额,字迹端庄,无过多的华丽修饰。门前的石狮静静蹲伏,仿佛在审视着来人。 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停下脚步,微微呼了口气,双手仍稳稳地扶着轮椅把手。他抬头望向匾额,眼神闪过鄙夷不屑的情绪。 坐在轮椅上的人亦抬眸凝视,嘴角轻轻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轻声道:“这便是了,看来他们日子过的不错。” 推车的男子没有回应,只是推着轮椅缓缓向府门靠近。 “全伯,去叩门吧!” 全伯将轮椅上之人有些滑落的毯子往上提了提,才转身去叩门。他握住朱漆大门上的铜环,“当当当……”叩门声清脆而有节奏地响起。 片刻后,一中年男子缓缓打开门探出头来,看到全伯便问:“你是谁?要找谁?” 全伯那浑厚低沉的声音缓缓道:“我们找你们家老爷,我这侄子是你们家老爷的亲弟弟。” 中年男子看向轮椅上的人,讥笑道:“就他?想招摇撞骗也先去打听打听,我们家老爷的弟弟就在府里呢!而且我们家老爷就只有一个亲弟弟,你这侄子哪冒出来的?” 全伯衣袖下的手握紧成拳,但还是强压怒火解释了一句:“我这侄子是你们家老爷的二弟,同父同母的亲二弟。” 坐在轮椅上的人在后面补充道:“我叫夏柏。” 中年男子打量他一番,发现此人的面容和自家老爷的确有几分相似。但他从未听过老爷和老太爷他们提起过二老爷的事,当下也不敢擅自做主,只得回去禀明老爷他们。 吃完饭正在院中消食的夏松听说夏柏来了,脸色瞬间煞白,一旁的夏老太爷问:“他真说自己是夏柏?” “是啊!他还说是老爷的亲弟弟。哦,还有那人是坐在轮椅上的。” 夏老太太一听便炸了:”我就说,那个白眼狼要是好好的能回来找我们?肯定是在外面过不下去了,才回来的。” 夏松听到夏柏是坐着轮椅的,脸色才慢慢缓和。 “先让人进来吧!” 中年男子见自家老爷发话,赶紧去门口请人了。夏老太太却愤愤不平道:“老大,你让他进来干嘛?咱们可是已经跟他分了家的,就算要养,也该是安县那小兔崽子养着他。” 夏松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是啊,他有儿子在呢。不过他现在不是还不知道吗?我们得告诉他呀!” 夏老太太一拍大腿道:“可不是嘛,就是这个理儿。” 夏老太爷也频频点头附和。夏松现在的夫人赵氏见状眼珠一转,便偷偷扯了扯丈夫的衣袖。夏松询问的目光看向她。 赵氏把夏松拉到一边悄声耳语一番,夏松含笑低声赞道:“还是夫人最知我心意。” 两人相视而笑。不一会儿,夏柏和全伯二人就被引了进来。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夏柏,在场众人的目光中都带着嘲讽。夏柏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下无一丝波澜。他淡淡开口:“爹,娘,大哥,我回来了。” 夏老太太冷哼道:“你不是被狼叼去吃了吗?怎么当初那狼是只吃了你两条腿,没把你整个人给啃完呀!” 夏老太太是懂怎么诛心的。就算夏柏有多么不在意他们的看法,听到亲娘巴不得自己去死,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全伯有想过下夏家人不是东西,却没想过他们这么不是东西。夏老太太的口气就好像夏柏不是他的儿子,而是杀他全家的仇人一般。 夏老太爷道:“你当年走了倒是一了百了,你可知就因为你,我们全家都要被村里人指着脊梁骨骂。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不孝子?” 夏松虚伪的笑道:“爹,娘,二弟刚回来,让他好好歇歇吧!” 夏老太太叫嚷道:“要歇让他回他儿子家歇去,我们这儿庙小,没他住的地方。” 夏松假假地解释道:“二弟恐怕还不知道吧,我们一直以为你当年没了,担心你日后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所以我就做主把我的两个嫡子过继给你了。也好让你身后有个香火不是?” 第44章 夏松的算计 夏柏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夏松无耻的功力越发炉火纯青,抛妻弃子能被他说成是大义凛然,着实让夏柏大开眼界。既然要演戏,那他就陪着他们一起演。 “如此,那就多谢大哥了。” 夏松点点头:“自家兄弟,何必说这么见外的话。只是那两个孩子这些年无人教导,怕是顽劣不堪,难以管束。二弟以后要对他们严加约束,莫要堕了我们夏家的名声才是。” 夏柏依旧温吞道:“大哥说的是,我记下了。” 此刻,夏松发觉残废了的弟弟反而更顺眼些,如果以后能一直这么听话,那就更好了。 “你今日便先在我这儿歇下吧!明日爹娘和三弟会送你去安县,让你们父子团聚。” 全伯和夏柏被安排到客房,看四下无人后,全伯憋了半天的火才在此刻发泄:“这什么举人还真是好算计,放在平日,他连咱们将军府的门都摸不到,更何论在您面前叫嚣了。先生,咱们就这么忍着他们?” 夏柏轻叩着轮椅扶手道:”不急,我想看看他们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有件事我就不明白了,安县那俩孩子不是夏松的亲儿子吗?怎么听上去夏松好像不待见那俩孩子呢!” 夏柏轻哼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如果待见的话,也不会把他们过继给我。兴许他是恨屋及屋了,我前面那位大嫂最后可是把余下的嫁妆全带走了,夏松没捞到好处,心中自然不满。其实依夏松的处事风格,应该会把那小的留下才对,有那小的在手,卢家就算再不情愿,为了外孙在夏家不被亏待,总会掏钱的。现在这样,卢家就真的跟他没什么关系了。如此看来,跟卢氏和离,于他而言也没多大好处。兴许这里面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 全伯有些感慨道:“也不知道俩孩子是个什么性子,将军让人去打探过,也没探到多少消息,他们一家子都深居简出的。大的那个好像请了先生在家在念书,小的才五岁。夏松刚刚还说那俩孩子顽劣不堪,难道他们之间还有往来?” 夏柏轻轻摇了摇头:“一切等到安县就知道了。在那儿我们应该能找到想要的答案。” 夏松把一家子人都聚齐,讲了他的安排。他这次不只是要把夏柏送过去,顺带还想让夏老太爷他们留在安县。至于原因嘛,当然是心里不踏实。虽然他不知道夏温娄读书的进展怎么样?但他听说夏温娄请来的那两位先生去年就已经离开了。也就是说夏温娄应该很快就会下场考童生试。 他想,夏柏这时候回来,最好是能给夏温娄添些堵。如果一个夏柏不够,加上夏老太爷、夏老太太、夏樟他们,应该能在那边闹上一阵。最好是扰得他没心思再想考试的事。 夏老太爷对从安县离开时发生的事仍有介怀,因此对留在安县很是不情愿。但夏松跟他们分析了利害关系后,就有些松动了。直到夏松说有夏柏在,夏温娄要是敢放肆,他们就能通过夏柏拿捏他,到时候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他们这才同意跟夏柏一起留在安县。 第二天一大早,夏松就让人套了马车送轻装简行的夏柏等人去安县。路上,夏老太爷还算婉转的表达了由于这些年对夏柏太过思念,所以想陪他多住一段日子的打算。夏柏不置可否,只说一切等见了夏温娄再做定夺。 夏老太太被夏松三令五申的交代过一定要少说话,所以见夏柏没有立刻答应他们的要求,她只是翻了个白眼给夏柏。 到下午临近申时时分,马车停在了夏温娄住的宅子门口。马车刚停下,夏樟就喊:“你们先坐着,我去叫门。” 要说夏樟为什么这么积极,当然是为了向夏松表忠心了。夏老太爷当年本想为小儿子遮掩,并未将夏樟做的全部事情告知。 可看到从安县回来后就魂不守舍的大儿子,以为是因大儿子不知事情全貌,才导致他铩羽而归,还弄得跟丢了魂似的。于是就把小儿子和夏温娄合谋算计夏松的事全盘托出。夏樟以为自家大哥会暴跳如雷,把他赶出门去,谁知夏松只是温和的说了句:“咱们俩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以后别这样了。” 之后便再也没提过这茬事。夏松甚至还求到赵同知那里为他寻了门好亲事。女孩子是陈州府一位富商家的女儿,嫁妆虽不及卢氏当年的丰厚,但也足够养的起夏家全家上下了。至此,夏樟暗暗发誓,再也不会背叛大哥,一切唯大哥马首是瞻。 夏樟率先下了马车,看着紧闭的大门,瞬间燃起斗志,昂首阔步地走上前,一边握住门环拍门,一边扯着嗓子喊:“夏温娄,出来,你爹回来了!快开门!我告诉你,你可别说在门里当缩头乌龟,你要敢把我们晾在外面,我们就直接去衙门里告你个大不孝。” 卢家今日蒸螃蟹,卢氏一早就带着夏然过去了,夏温娄要读书,所以就让他临近饭点再过去。夏樟在门外大喊大叫时,夏温娄刚走到门口。 他觉得门外的声音有点耳熟,但没想起来是谁。他示意门房把大门打开。随着“吱呀”一声,门内的夏温娄和门外的夏樟来了个四目相对。 夏温娄眼睛微眯,看着一脸来者不善的夏樟,还没等对方反应,他大步上前一把揽住夏樟的肩膀:“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三叔吗?咱们叔侄可是好几年没见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不方便去大伯父那看你。你倒好,一走几年,也不说来看看侄儿我。走!今儿咱们叔侄俩可得好好喝一杯。” 边说边钳制着夏樟的肩膀往里走,同时还不忘吩咐:“郑魁,去把马车拉到后面安置。” 随即一道洪亮的嗓音应道:“是,少爷。” 郑魁上前拉着缰绳就走,夏老太爷掀开车帘正要说点什么,被郑魁一嗓子吼了回去:“坐回去!老实点。” 夏老太爷被吼的一缩脖子,赶紧放下帘子坐好。郑魁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车内的几人无一人说话,任由郑魁将他们拉走了。 第45章 认亲 夏樟被夏温娄这一出弄了个措手不及。随着身后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夏温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手上一个用力,把夏樟狠狠地掼在地上,伴随着“哎呦”一声惨叫,毫无反抗之力的夏樟被砸在地面上,扬起一小片尘土。 14岁的少年身子抽条了不少,原本稚嫩的面庞也换上了少年的英气。夏温娄居高临下的看着夏樟:“谁给你的狗胆,敢跑到我这儿叫嚣的。怎么?嫌命长了?还是想再来一次‘升官发财’?” 夏樟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人关门打狗了。夏樟那是干啥啥不行,认怂第一名,什么兄弟同心,什么唯大哥马首是瞻,跟他有关系吗? 趴在地上夏樟忙拱手讲和:“好侄儿,三叔那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看你咋这么不禁逗呢?你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跟你叫嚣啊!” 夏温娄半蹲下身子,与夏樟平视:“是吗?刚刚是谁在门口喊我爹来了?呵,没看出来呀,三叔现在本事大的都能行走阴阳两界了!” 一提夏柏,夏樟可算想起来正事了:“不是,我没诓你,你爹真来了!就是夏柏,你还记得吗?你现在的爹就叫夏柏。” 闻言,夏温娄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沉着脸问:“这人哪来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人是昨天晚上来找大哥的,哦,我跟你说他两条腿还断了,你以后得养着他。” 夏温娄眼眸微眯,狐疑的问:“那人真是夏柏?” “爹娘和大哥都说是,那应该不会错。你还别说,你俩长得还挺像的,这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是真父子呢!” 夏温娄直勾勾盯着夏樟:“夏松只是让你送他来找我?还有没有别的事?” 夏樟心虚的避开夏温娄瘆人的眼神,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个清晰的字。 “看着我的眼睛说,他还让你干嘛了?” “那个,不是我,是你祖父祖母也来了,大哥的意思是让你们以后一块儿住。” 夏温娄冷笑一声:“夏松是让他们利用夏柏来钳制我,是吗?” 夏樟声如蚊呐的道:“是。” 夏温娄站起身,做了几次深呼吸后才开口吩咐:“白果,派人去卢家跟外公说一声,就说我这儿突然有点事,今日不过去了。让我娘跟然儿好好陪陪外公,晚两日回来都成。” “是。” 白果看了眼地上的夏樟问:“少爷。那要跟老太爷那边儿说咱们这儿的事儿吗?” “他若问了便说,若是不问,也不必多嘴。” “是。” 很快郑魁迎面走了过来,他直接略过还坐在地上的夏樟,来到夏温娄身边低声道:“车里面还有四个人,有两个说是您的祖父祖母,有一个说是您父亲,剩下的那个是跟着你父亲一道来的。” “知道了,去把人都带到正厅。” 郑魁有些犹豫:“少爷,要不等老太爷来了再说?他们身份在这儿压着,有些事您不好办啊!” “不必,我先见见他们。” 郑魁是金氏从娘家给夏温娄找来的护院,跟了夏温娄三年了。他知道自家少爷是个主意大的,所以没有在劝,转身去领人了。 夏温娄瞥了一眼地上的夏樟:“地上躺着舒坦吗?还不起来,跟我过来。” 几年不见,夏樟觉得夏温娄更可怕了,单是站在那儿就不怒自威,他总感觉自家大哥不是对手。可惜夏温娄不要他,如果夏温娄愿意要他的话,他更愿意跟着夏温娄。 夏老太爷他们来到正厅时,一眼便看到坐在主位的夏温娄,而夏樟则缩在离夏温娄最远的一张椅子里,跟个鹌鹑似的。夏老太爷暗骂小儿子太没用了,还没怎么样呢就先败下阵来,只能自己上了。 看到夏温娄已经成长为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夏老太爷不免有些感慨。可惜就算这孙子再好,跟他们始终不是一条心,既然不能为他们所用,还是毁了更好。他指着轮椅上的夏柏道:“温娄,这就是你父亲,还不上前拜见你父亲。” 从几人一进门,夏温娄的视线一直定格在夏柏身上,他自己的模样跟眼前之人的确有六七分相似,两人站到一起,说他们不是父子都没人信。 听到夏老太爷的话,夏温娄坐在主位上纹丝未动,只淡淡扫了夏老太爷一眼,锐利的眼风扫过夏老太爷时,让他瞬间感觉如芒在背,想要再出口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夏温娄淡淡道:“想要认亲就要先确定身份。” 夏老太太忍不住开口道:“确定什么身份?他是我儿子,你的意思是我们连自己儿子都不认得了?” 夏温娄嘲讽一笑:“这还真不好说,你们为了给我添堵找人假冒,也不是不可能。” 一听这话,夏老太太可是理直气壮了,她跳起来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一点规矩都没有。我们把你爹给找回来了,你不说给我们磕头好好感谢我们,还敢说我们找了个假冒的人来骗你?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活该你没人要。” 正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夏温娄身上。此刻,他整张脸阴沉的仿佛要滴出水来,在场的人都能真切地感受到那股逼人的寒意与压抑的愤怒。 最后是夏柏先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你怀疑我的身份也是应该的,不止你我从未见过面,就是你娘与我也并未见过。不知你想怎么确认我的身份?” 夏温娄的声音仿若寒夜中呼啸而过的凛冽北风,带着能穿透骨髓的冰寒。 “去夏家村,让见过你的人挨个认认。” 夏老太爷一手拉住正要叫骂的夏老太太,另一只手捂上她的嘴。夏柏没有理会身旁的动静,而是平静的道:“好,我去。” “郑魁,你和京墨现在陪着他们走一趟。” “是。” 许是因为夏温娄身上的气势带着压迫感,夏老太爷说话的语气竟不自觉带着些讨好:“温娄,你看今儿也晚了,不如明日再去吧。” 夏温娄冷冷道:“要么现在去,要么滚回陈州府。” 第46章 畜牲不如 夏老太爷讪讪的住了口。夏樟挪到夏老太爷身边小声道:“爹,不如咱们回陈州府吧。让他们带着二哥去就行,咱们就别跟着凑热闹了。” 夏老太太是唯一一个还记得夏松的交代的,她掰开夏老太爷的手,大喊道:“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让我们滚回陈州府。小兔崽子,我告诉你,我们这回来就没打算走。” 夏温娄忽然笑了,只是这笑透着彻骨的寒意。 “是吗?看来没我在跟前侍奉的这几年,祖母的心是越来越坏了。吃芹菜怕是不管用了。这心属火,苦味也属火,所以苦能入心。白果,去给老太太端碗黄连水来。” 夏老太太跟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叫道:“你想干嘛?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让我儿子打死你。” 夏温娄似笑非笑:“哦?你想让你哪个儿子打死我啊?” 夏老太太冲夏柏喊:“柏儿,你是死人吗,看着你娘被人这么欺负都不管。” 夏柏慢吞吞道:“娘想让我这个废人怎么管?我以后还要仰人鼻息过活呢,哪儿来那么大的脸管人啊!” 夏老太太差点气个倒仰。 “我看你们俩才像亲父子,一样的狼心狗肺。” 夏温娄端起茶盏,一边缓缓拨弄着浮在水面上茶叶,一边道:“狼心狗肺总比畜生不如的好。” “你说谁畜生不如呢?” “谁谋夺发妻嫁妆、残害嫡子,谁踏着亲兄弟的尸骨往上爬,又是谁是非不分做了帮凶。桩桩件件哪件是个人能干出的事。别说人,就是畜生都干不出。” 夏老太太抓住话中的漏洞,立马道:“你胡说八道,松儿的亲弟弟都活着呢,他踩着哪个亲兄弟的尸骨往上爬了? 夏温娄看向夏柏问:“夏松是你亲大哥吗?” 这问题可不好回答,回答不是,那么夏柏跟夏家就没关系,跟夏温娄就更没关系了。如果回答是,那不就是说夏松没踩着亲兄弟的尸骨往上爬,这不明摆着打夏温娄的脸吗? “是不是的我说了不算,你说了才算。不是吗?” 夏温娄轻笑一声道:“总算有个聪明人。” 就在这时,白果端着黄连水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粗使婆子。两个婆子向夏温娄行礼后,一同走向夏老太太。她们一人把夏老太太拉到椅子旁将人按坐在椅子上,一人端起托盘上的碗,掐住夏老太太的下颌,强行把黄连水灌入她口中。 夏柏和全伯还从未见过这么生猛的后辈,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都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夏老太爷在一旁焦急的喊:“不可,不可啊!快住手,那可是你亲祖母。” 夏温娄幽幽道:“你要不说,我还以为我是刨了她家祖坟的仇人呢!” 一碗黄连水很快灌完,夏老太太被苦得直干呕。夏老太爷和夏樟只是在一旁有些担忧的看着,却没一个上前帮忙。夏老太太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手臂颤抖的指着夏温娄:“你,这个不孝的东西,简直大逆不道!” “看来一碗黄连水不够啊!白果,再去端一碗。” 夏老太太顿时打了个激灵。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的?” 夏温娄“噗嗤”一声笑了:“我敢不敢,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吗?” 夏老太太总算生出了一丝惧意,说话的气势瞬间矮了三分。 “不就是去夏家村走一趟吗?我们去就是了。只是,如果证实人是真的,你待如何?” 夏温娄不咸不淡的道:“是真的那就养着呗!多添双筷子的事。” 夏樟小心的补问了一句:“如果不是真的呢?” 夏温娄眸中闪过冷芒:“如果是假的,你们就跟着到地府找人磕头赔罪去!” 此言一出,吓得夏樟连连后退,要不是被门框挡着了,他都能退到门外去。其他几人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夏温娄猜想,这人十之八九是真的了,还真是个烫手山芋。 临走前,夏温娄又交代了句:“你们今晚就不要回来了,走夜路不安全。” 夏樟懵逼的问:“那我们住哪儿啊?” 夏温娄戏谑的看着他们:“夏家村那么多户人家,住哪儿不行啊?听说我那位嗣父人缘极好,找地方借住一晚应该不是难事。” 夏樟哭丧着脸道:“那万一他们说他是假的呢?就算他是真的,那他有地方住了,我跟爹娘住哪儿啊?” 夏温娄被夏樟蠢样给逗笑了:“他要是假的,你就可以直接住大牢了。他要是真的,你们不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吗?有他住的地方还能少得了你们?” “可我们跟他关系不好啊!” 夏温娄故作惊讶道:“你们都想跟他一块儿赖到我这住下了,这关系还不好?” 夏樟赶紧辩解:“没有的事儿,反正我是没打算住下来的,我家里媳妇还在等我回去呢!” “既然这样,那就等今日确定完身份,明天你们该去哪去哪吧!你要是想连夜赶回陈州府,我也没意见。” 夏樟可怜巴巴的看着夏温娄:“能不能让我今晚在你这儿住一宿,明儿一早我立马就走,绝不碍你的眼。” 夏温娄点点头,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好啊,你要是有本事在郑魁眼皮子底下逃到我这儿,我就勉为其难收留你一晚。” 夏樟看看郑魁那高大强壮的体格,又看看自己矮胖矮胖的小身板,霎时泄了气,灰溜溜的跟着上了马车。 这次去夏家村,夏温娄扣下了他们带来的两个小厮和一个丫鬟,所有随行的下人都是夏温娄的人。几人被夏温娄整没了脾气,纵然心中再多不满,也只能忍着。 在他们一行人走后没多久,卢老太爷就来了。看到外孙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卢老太爷语气不善道:“他们人呢?” “我让郑魁带着他们去夏家村认人了。” 卢老太爷一惊:“见到人了?你看像真的吗?” 夏温娄面色凝重道:“十有八九是真的。” 卢老太爷眉头紧锁:“如果真是他,这事儿可就不好办了。当年他走的那么决绝,突然回来了,总不可能是来合家团圆的。” 第47章 红痣 夏温娄脸色也不好看:“我们现在对他一无所知,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看他的样子,势必是要留在我这儿的。他身边还带了个人,看步伐像是练过的。我娘和然儿在这儿我不放心,就请外公帮忙照看一段日子了。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 卢老太爷心疼道:“你这孩子,跟外公客气什么。卢家是你娘的娘家,也是她和你们兄弟的家。要是实在相处不来,你就一起到卢家住吧!现在不管什么事,都没有你明年的童生试重要。” 夏温娄含笑道:“放心吧外公,我有分寸。” 全程黑脸的郑魁直接把人带到夏族长那里。他早就听闻主家有一帮奇葩亲戚,今日一见,简直超乎他的想象,世上怎会有这般无耻之徒?要不是看这几人都不像经打的样子,他都想挑个好日子直接把人套麻袋揍一顿了。 夏温娄这几年和夏族长那边一直有联系,他把夏柏失踪的那日定为忌日,每年都会带着夏然去拜祭。是以夏族长对他的印象挺不错的。私底下也经常说夏松他们家是歹竹出好笋。 夏族长是见过郑魁的,看到他不年不节的过来颇感诧异。郑魁简单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夏族长更是惊诧不已。他看向后面轮椅上坐着的夏柏,有些不敢置信。 夏柏示意全伯把轮椅往前推一些,方便夏族长看的更清楚。夏族长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一时也不知该不该认。单从面相上看,他认为十分相似,但世上相似的人又不是没有,仅凭面相断定未免也太武断了些。于是他便问了些夏柏从前在夏家村的事情,夏柏都一一答了上来。 郑魁虽然外形看着粗糙,却是个心思细腻之人。他认为夏族长问的这些如果差人打探一番,也不是打探不到的。于是他便问:“族长,可否找当年与夏柏玩的好的一些同龄人,让他们来认认。” 夏族长觉得有道理,就让两个儿子去找人了。当夏柏的儿时玩伴们听说他还活着时,那是既好奇又兴奋,当然还有怀疑。为了能尽快亲眼见证真假,一个个跑的比兔子还快。没多久,夏族长家里就来了好几个人。 他们好奇的打量着夏柏,大家都快二十年不见了,容貌自然是有变化的,但也只是长开了些,以及多了些岁月的痕迹,还是能很快辨认出来的。 几人七嘴八舌的问着夏柏和他们儿时的过往,有些问题夏柏能答上来,有些问题需要想好一会儿才能答出,而有些他已经不记得了。从始至终夏柏都表现的很平静,只是在见到儿时的玩伴后脸上多了丝笑容。 郑魁在一旁一直默默地观察他,以他看人的眼光,这人八成是真的。突然有个叫大田的一拍大腿道:“我还有个办法能验证他是不是柏哥。” 众人的目光瞬间齐齐看向他,突然被大家这么看着,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两声,挠着头道:“柏哥的大腿根那里有颗红痣,我们一块洗澡时我看到的。” 另有一人也附和道:“对,我也看到过。” 大家又将目光投向夏柏,只见他脸颊泛起的红潮一直延伸到了脖子。这事儿吧,还真挺难为情的。大腿根处的红痣,要验就要脱裤子,夏柏又不是几岁的顽童,他都是个三十出头的成年人了,想想都尴尬。 全伯看郑魁探究的看着夏柏,暴脾气再也压制不住。 “你们都已经问了这么多,还不够证明他的身份吗?你们要是敢……” “我验就是。” 全伯未说完的话,被夏柏轻飘飘的四个字堵了回去。全伯气愤道:“您怎么能同意?他们这是在羞辱你。” 夏柏声音依旧如暖阳般温和:“算不上羞辱,我跟那孩子本就从未见过,总要让他安心才是。我不希望因身份一事,让我们父子之间存有芥蒂。族长伯伯,麻烦借间屋子给我们。” 夏族长看夏柏自己都同意了,也就没多说什么。夏柏有句话说得对,不能因身份之事,让他和夏温娄之间存有芥蒂。 郑魁对夏柏愿意配合的态度还是比较满意的,他听说眼前这位从前也是要走科举的读书人,读书人最重颜面,此举虽说事出有因,但多少也有些折辱的成分在里面。可若是不确定清楚,自家少爷那就没法交差,今天这一趟就白走了。 一同进那间空屋子的只有三人,夏柏、全伯和郑魁。郑魁全程是背过身的,全伯将人抱到榻上,将衣服脱至恰好露出那颗红痣的位置便喊郑魁来看。郑魁只坦荡地看了一眼,便又转过身。全伯替夏柏穿好衣裳,将人重新抱回轮椅上,才和郑魁一起打开门出去。 郑魁没有理会其他人,只冲夏族长点了点头。夏族长紧张的一颗老心总算放回肚子里。夏柏几个儿时的发小也为他能活着高兴。只是几人看向夏柏的目光中充满同情。 当年好好的一个人,再归来就坐在轮椅上了,当初夏柏可是他们中间打猎的一把好手,爬树上山都不在话下。现在却被禁锢在一张轮椅上,走路都需要人帮扶,再也不能自由自在的行走于人世间,怎能不令人唏嘘。 夏柏似乎早已习惯这种目光,他面色如常道:“今日天色已晚,族长伯伯可否寻个住处让我们安置一晚呢?” 夏老太太本想说话,却被夏老太爷阻止了。夏樟更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放着好端端的小日子不过,非要跑来找虐,他都恨不得抽多管闲事的自己两巴掌。 夏族长倒是很高兴:“就住我这儿吧!我让你伯娘去收拾屋子。” 郑魁忽然对夏老太爷道:“不知老太爷今晚打算怎么安置?” 夏老太爷双目圆睁,看看郑魁,又看看夏柏,什么意思,难不成夏柏口中的“我们”不包含他的亲爹娘和亲弟弟?夏柏低着头不说话,那就等于是默认了郑魁的话。 夏族长本就不喜夏老太爷夫妇,他看明白后,就对夏老太爷道:“你们在这儿土生土长的,不愁住的地方,我就不留你们了。” 夏老太爷僵硬的脸扯出一丝笑:“族长,我们也和柏儿这么多年不见了,有许多话要说呢,就让我们住在一处吧!” 夏族长摆摆手:“人都回来了,你们以后有的是时间说话。如今你们不住在村里了,我想见柏儿一面也不容易,今晚就让他住在我这儿,我们爷俩好好说说话。” 第48章 没地方住 夏老太爷三人被夏族长客气的请出了家门。别看夏老太太在其他人面前横的跟属螃蟹似的,但在夏族长跟前却不敢放肆。当年夏柏出走后,夏族长差点逼着夏老太爷休妻。要不是那年夏松中了童生,夏老太太兴许早就被撵出门了。 他们家的老宅年久失修,早已不能住人,而夏老太太在夏家村的名声可谓是臭名昭着,几乎没有跟她还没吵过架的人家。这都晚上了,让他们住在夏家村,都想不出去谁家借住。 关键是他们从晌午那顿饭后到现在连一粒米都没吃呢,早就饥肠辘辘。和他们来之前的预想简直天壤之别。大鱼大肉没有,香榻软枕也没有,抬头望天,连个遮身的瓦片都没有。 夏樟不禁埋怨道:“都怪你们,好端端的你们惹他干嘛?” 这个“他”不用说,老两口也知道是指夏温娄。夏老太爷也不满道:“早就跟你说过,那小子不是个好惹的性子,惹急了他,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夏老太太不服气:“你们怕他,我可不怕他。现在柏儿的身份已经确认了,我看他还有什么话好说。等着吧,我一定让柏儿好好收拾这个小白眼儿狼。到时候我要让他哭着给我磕头认错。” 夏老太爷可不这么觉得:“柏儿要是还那么听话,我们就不会站在这儿,而是应该在族长家里吃香喝辣。” 夏老太太语塞,夏樟烦躁的抓着头发:“你们不是说二哥很听你们的话吗?你们让他干嘛他就干嘛。那你们现在进去,让他给我们找个住的地方。” 两人看看族长家紧闭的大门,他们俩都挺怵族长的,谁都没有要再进去的意思。夏樟看爹娘都不动,更是急的抓耳挠腮。 “那今天晚上我们要怎么办?咱们家连难道连一家交好的亲戚都没有了?” 两人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夏樟烦躁的道:“要么就找家咱们没得罪那么狠的,给他们银子,让我们住一晚。” 两人的视线又齐齐看向大门。夏樟想明白他们的意思后,抓狂道:“你们该不会说族长家吧?那你们刚刚干嘛要出来呀?怎么不赖在他们家呢?” 夏樟快要气死了。夏老太爷叹气:“族长家是你想赖就能赖的吗?” “你们都干嘛了?到底是怎么把全村人都得罪完了的?就从前咱们在村子里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他们不至于记恨这么多年吧。” 夏老太太眼神躲闪,明显心虚。夏老太爷再次叹气,跟夏樟讲了事情的原委。 “你大哥中举的第二年,族长来找过你大哥。那日你大哥不在,我跟你娘就见了族长。他说村里的一些人想把自家的地记在你大哥名下,他们不用交税,你大哥也能得些好处。我也不敢做你大哥的主,就说等你大哥回来问问他的意思。谁知你大哥听说后竟然不同意,他说夏家村那帮人不值得他帮。他不愿见族长,还是我同族长说的。族长也没多劝就回去了。后来村里有几人又因为这事儿找上门,被你娘撅了回去,话说的有些难听。” 就他娘那张嘴,夏樟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把人往死里得罪。 秋天的夜风已有凉意,三人不知何去何从,就一直站在夏族长家门口,时不时搓一搓胳膊,缓解凉意。 三人麻木的不知站了多久,大门突然打开了,是夏柏那几个发小,他们陪夏柏喝完酒要回家去了。几人看到夏老太爷他们,先是诧异,后是不屑。 大田当年是夏柏的小跟班,夏柏从小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一清二楚。所以,对这家子人除了厌恶还是厌恶。尤其是夏松中举后,他觉得老天肯定是打瞌睡把眼睛闭上了,不然那帮害他柏哥的人渣怎么越过越好呢? 看着丧气的三人,大田狡黠一笑,装作喝多的样子,摇摇晃晃到了夏老太爷面前:“嘿呦,这不是举人老爷他爹吗?您怎么站这儿啊?咋了?这是在我们这穷酸地儿睡不着,出来溜达呢!” 夏老太爷面色讪讪,打着哈哈道:“哪儿有,哪儿有,这不是还没找到落脚的地儿吗?” “您可是举人老爷的亲爹,我们都得叫您一声老太爷呢,到谁家去谁不得扫榻相迎啊?怎么?您这是看不上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下不了脚?” 夏老太爷被挤兑的满面羞红,连连摆手:“不,不是,没有的事。我们就是怕给人添麻烦。” “怎么会呢,您和老太太往这儿一站,我们不都得巴巴的过来奉承你们吗?您儿子如今可是金凤凰,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想见一面,那可难喽。您和老太太来我们这鸡窝,真是我们三生有幸。你们要去谁家吃饭,用过的碗都得供起来。哈哈哈哈……” 一旁的几人也跟着哄笑。这些话都是夏老太太对他们说过的,被大田在此时此景说出来,讽刺感拉的满满的。夏樟不知道这是他亲娘曾对夏家村的村民说过的话,只觉得这人骂人不带脏字,但比带脏字还脏。 夏老太爷知道实情,现在只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夏老太太则是躲到夏老太爷身后,心中恨恨的想:他们这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等回去告诉大儿子,迟早让这些刁民吃不了兜着走。 可眼下这一关要过去,就得夹起尾巴做人。所以老太太心里就算把人八辈祖宗都问候了个遍,嘴上却一个字也没敢骂。 夏老太太成哑巴了,夏老太爷就得自己顶上去。 “大田,我们好歹是柏儿的爹娘,要是他自己吃香喝辣,却把我们扔在外面不管,说出去对他名声也不好。” 夏老太爷的话瞬间点燃了大田的怒火,他借着酒劲儿把那些年夏柏受的憋屈一股脑吐了出来:“你哪儿来的脸提我柏哥,你们全家一个二个的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到头来还要毁他前程。你们哪是他的亲爹娘,分明是是把他吞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的魔鬼。柏哥不光人聪明读书好,又能挣银子,赚的银子都给你们花了,你们对他到底有哪点不满意?我要是有柏哥这么能耐,我爹娘得把我供起来。你们看到他那双腿了没?你们关心过他这双腿是怎么断的吗?他这些年在外面怎么过活的,你们问过吗?” 第49章 柴房过夜 大田赤红着双眼,字字泣血地控诉着夏老太爷夫妇,旁边夏柏的几个发小衣袖下的拳头握的咯吱咯吱响。夫妇俩低头不语,一个觉得被个小辈当众指责太失面子。一个觉得这人管的太宽了,她自己的儿子就是让他去死,他也得照做,不然就是不孝。 夏樟看着那几人一副随时要动手的样子,悄悄往后挪了几步,弱弱道:“这些事儿都跟我没关系啊,我那时候小,可没欺负过二哥。” 大田轻蔑的笑道:“你以为你自己就是什么好鸟儿?除了吃喝玩乐,一无是处。我呸!” 夏樟悻悻的闭了嘴。他无比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先一步和大田拉开了距离,不然对方得呸他一脸唾沫星子。 觉得丢了面子的夏老太爷不想再被一帮小辈当众指责下去,他沉声道:“够了,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去马车上对付一宿,明天一早就走。” 大田这时才想起来,自己可是带着任务的,连忙拦住夏老太爷的去路,呵呵笑道:“老太爷急什么呀?柏哥可是个大孝子,他怎么可能让你们露宿村头呢?他早就安排好了,你们跟我来吧。” 夏樟不可置信的问:“真的?” 大田拉下脸道:“爱去不去。” 夏樟连忙道:“去去去。” 三人都做好露宿村头的打算了,现在竟然峰回路转。夏老太爷夫妇纷纷觉得夏柏还是从前那个好拿捏的夏柏。殊不知这事儿跟夏柏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是郑魁悄悄吩咐大田干的。能给夏柏出口气的好事儿,大田自然是义不容辞,何况事情办好了还有赏钱拿。 大田把人领回自己家,不过却没惊扰自家人出来收拾屋子,而是直接把三人带到柴房。 “进去吧!” 夏樟指着杂乱的柴房,话都说不利索了:“这,你,你让我们住这儿?” 大田轻嗤一声:“不然呢?你们还想住哪儿?难不成还想住玉皇大帝的天宫?” 大田身后一起跟来的几人哈哈大笑。 夏老太爷气得脸色铁青:“我们走!” 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大田等人排成的人墙挡住了去路。 “你们想干吗?我儿子可是举人,日后定要入朝为官的。你们若是敢得罪我,我儿发达了定不会轻饶你们。” “您老可吓死我们了,不过听说他今年进京考会试又落榜了,有这回事儿吧?”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夏老太爷的脸色那是青了又红,红了又黑,别提多精彩了。大田对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几人会意,围成个半圆,将三人一步步往柴房驱赶。三人哪里是几个常年劳作的壮小伙的对手,很快就被逼退到柴房里。 大田冲他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关门、上锁一气呵成,任凭门内的人怎么呼喊都无人理会,因为门外的人早已散得无影无踪。 这一晚,除了住在柴房的夏老太爷三人,所有人都睡得异常香甜。第二天天色大亮,大田才把三人放了出来。三人脚步虚浮的互相搀扶着走出了柴房。 离开大田家一段距离后,三人不约而同恶狠狠地回头瞪了一眼大田站着的方向。大田感受到了那三道不善的视线,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看到讨厌的人不高兴,他就高兴了。 郑魁看到蔫儿了吧唧的三人后,眸中多了几分笑意,决定给大田几人多发些赏钱。夏老太太看到马车旁的夏柏后,火气噌噌往上冒,再也压制不住,冲上前抡圆了手臂就要给他一巴掌。不过这巴掌没挥下去,就被全伯抓住手腕拦了下来。 火气没撒出去,夏老太太憋得满脸通红,伸出另一只手去挠全伯。全伯松开夏老太太手腕的瞬间,暗中使劲推了他一把,夏老太太毫无防备,整个人向后踉跄了几步,脚底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扑通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她双手本能的想要撑住地面稳住身形,却因冲击力过大,手掌在粗糙的地面上擦出两道血痕,膝盖也磕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疼的她呲牙咧嘴,脸上满是惊愕和愤怒,双眼圆睁,死死盯着推他的人,似乎在质问全伯为何突然出手? 全伯事不关己的看向一边,仿佛刚才推人的不是他一般。夏老太爷怒视全伯:“你好大的胆子!” 全伯冷冷道:“她自己打人的时候没站稳摔着了,关我什么事?” 气急的夏老太太又开始口无遮拦了。 “他是我儿子,我生他养他,就是打死他,也没人能说我个不字。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腌臜胚子,也敢拦我?” 全伯是将军府的管家,那些四五品官见了他都还客客气气的呢,现在却被个小小举人家的老娘骂腌臜胚子,顷刻间他心里都已经为夏老太太定制了好几种死法了。 夏柏的手搭上全伯扶着轮椅的手背,示意他不要激动。全伯按捺住想要杀人的冲动,只是看向夏老太太的眼神依旧像蓄势待发的箭簇,夏老太太被吓得竟忘了叫骂。 郑魁看时候也不早了,不客气道:“不想走的就留下,想走的赶紧上马车。” 夏樟一听能回去了,跟个兔子一样,立马窜上马车。夏老太爷瞪了眼不孝子,认命的扶起地上的夏老太太,蹒跚着上了马车。全伯和夏柏是最后上的马车。 一路上几人再无交谈,夏柏和全伯是没兴致说话,那三人则是一晚上没怎么睡好,精神透支,上了马车就瘫在上面昏昏欲睡。 再回到安县,三人已不似初来时的雄赳赳气昂昂,一个个如丧家之犬一般失了精气神。夏温娄对郑魁办的这趟差事很满意。 至于夏柏身份确定无误一事,他早有心理准备,就看夏柏这次回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夏柏想报复夏家,他不会插手。但如果想把手伸到他这里,那么不管夏柏现在是什么身份,他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第50章 这也太无耻了吧 夏温娄把夏老太爷他们带来的下人还给了他。 “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夏老太太是记大儿子吩咐记得最牢的人,她的使命就是要留在夏温娄这里,不断给他找麻烦,让他明年考试落榜。 “我们走哪去?这是我儿子的家,也就是我的家,我们要跟儿子住在一起。” 夏温娄眼皮都没抬:“分家文书上写的清清楚楚,你们是跟大儿子过。” 夏老太太昂着头:“那又怎么样?我们在大儿子那住腻了,就想来二儿子这儿住怎么了?” 夏温娄没生气,而是饶有兴致的问:“你确定要留下来?” 夏老太太挺了挺胸脯:“没错。” “好,我这儿别的没有,芹菜和黄连水管够。” 夏老太太急眼道:“你再敢这么对我,我就绝食。” 夏温娄丝毫不在意:“行,省粮食了。” “你个不孝的东西,就不怕我死在这儿吗?” “我怕什么呀?你都这年纪了,随便折腾两下自己,没准真能一命呜呼呢!你能如愿去投胎,我也能省事儿,你看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夏老太太哪想到夏温娄不按常理出牌,心下有些慌了。 “我要是遭遇不测死在这儿了,松儿不会放过你的。” “他不放过我?我还不放过他呢!他不肯赡养父母,将父母推给身体有残的二儿子,单是这一点就能告他个大不孝。” “你胡说,大不孝的事你们,我们能给松儿作证,官老爷才不会信你们的话。” 夏温娄乐呵呵道:“你们人都没了,还怎么给他作证啊?至于你们是怎么死的,我可以说是因为夏松不愿奉养你们,你们着实气不过,日日气,夜夜气,最终食不下咽,又饿又气的把自己折腾死了。” 一旁的夏樟闻言,情不自禁喃喃道:“这也太无耻了吧!” 夏温娄一个眼刀扫过去,夏樟立马继续装鹌鹑。 夏老太太指着夏温娄:“你,你,你……” 结果“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夏温娄好心情的继续道:“老太太是要留下还是要走,早些拿个主意吧!不然你看这天也不早了,再迟恐怕要赶夜路才能到陈州府了。” 夏老太爷这会儿浑身酸痛,如果再坐马车赶路,他这把老骨头非散架不可。 他打着商量道:“温娄,我们连着坐马车实在是吃不消了,就让我们歇歇再回去吧!从昨儿下午到现在我们还没吃上一口热乎东西呢!说到底,咱们都是一家人,虽说有些磕磕碰碰吧,但家人之间的情谊在那儿,哪能真的往心里去呢?大家都别往坏处想,多念着点过往的好,往后的路还长,咱们还得紧紧依靠彼此,一起走下去。” 夏温娄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惊奇地看着夏老太爷:“真没看出来,您还挺会说人话的呀!怪不得夏松那张嘴能把人哄得团团转,原来都是遗传了您老呀!您一有事相求就说咱们是一家人,用不着我的时候呢,我就是白眼狼,小兔崽子。你们这用得着朝前,用不着朝后的做派这么明显,我就是想装一家亲也装不下去啊!” 夏温娄身边的人嘴都快抿到耳后根了,一个个憋笑憋得不知多辛苦。夏老太爷这边却臊得满脸通红,几年不见,大孙子的嘴上功夫越发厉害。他是讨不了好了,可现在就启程回陈州府,想想路上的颠簸都腿脚发软。 无奈,夏老太爷只得厚着脸皮继续争取:“温娄,就是我们从前有诸多不是,可也是你的祖父母啊!你就当看在柏儿的面上,容我们在这儿歇歇再走吧。” 夏温娄看向夏柏,眸中平静无波:“你在我这儿有面子吗?” 夏柏对上夏温娄的视线,坦然道:“没有。” 夏老太爷也是欺软怕硬的,他奈何不了夏温娄,也不敢再招惹他,就把火撒在夏柏身上。 “你个混账东西,一走就是这么多年,不止没在父母跟前尽孝,如今还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回来。我们是分家了,可你还是我儿子,你就该尽孝。从前说的不用你赡养,是因为我们以为你死外面了,现在你活着,该出的赡养银子一文都不能少。” 夏柏淡淡的问:“我该出多少呢?” 这倒是把夏老太爷问住了,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夏老太太在银子一事上向来反应快,她立刻接道:“一年一千两。” 夏柏摇摇头轻笑出声:“您太看得起我了,就是把我卖了也不值一千两啊!” 夏老太太朝夏温娄的方向努努嘴:“你没有,你儿子有啊!” “我们是对露水父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他能赏我一口饭吃,我就已经感激涕零了,哪里敢奢求他替我赡养父母。” 夏老太太理所当然道:“他是你儿子,如果不听你的,你就去官府告他不孝。” “然后毁了他的科举路,是吗?” 夏柏的声音终于不再是温吞的,而是带着刺骨的寒意。 至今,夏老太太仍无丝毫愧疚:“他处处跟松儿作对,以后就算考了功名也不能成松儿的助力,那倒不如不考。” “所以,除了夏松考中功名才是光宗耀祖,其他子孙在你眼里不过就是工具而已,是吗?既然如此,我们被生下来的意义是什么呢?” 最后一句话,夏柏像是问夏老太太,又像是问自己。 “你当年要是老老实实赚银子供你大哥科举,说不定他早就高中进士,娶了高门贵女了。我们一家也能跟着过好日子。现在倒好,凡事都要他操心,害的他都不能专心科举,都怪你这个不孝的东西。” 夏柏幽幽道:“是啊,我是个不孝的东西,所以,把你们赶出去才是我该做的事。不然怎么对得起我不孝的名头呢?” 夏老太爷眼前一黑,他恨不得把夏老太太的嘴缝上,他这二儿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这时候不想着说软话把人哄住,还往人心上扎刀子,那不是把人越推越远吗?真是快气死他了。 “柏儿,别听你娘瞎说,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一向都是胡咧咧,你别往心里去。” 第51章 得寸进尺 夏柏嘲讽的看着夏老太爷:“温娄说的没错,您确实挺会说话的,那您当年怎么就没说动娘,让我安安稳稳的去考童生试呢?还是说,您也认为只有大哥考中才是光宗耀祖?” 夏老太爷当然不会承认:“不是,怎么会,我当年不知道你娘去拦着你不让你考试,不然说什么我也要拉住她啊!” “呵,这么多年过去,您和大哥还是没变,所有的恶事都是让娘出面,好处却都让你们得了。出了事,你们就一推六二五,全算在娘头上。你们干干净净,大好人一个。” 被亲儿子当众撕下面皮,夏老太爷气得浑身发抖,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曾经任他捏扁搓圆的儿子,会这么不留情面的揭露他心底的阴暗。 那一道道或惊讶、或嘲讽的目光,更像一把把利刃,将他残存的自尊割得粉碎。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儿子,嘴唇颤抖着,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涌起,蔓延至全身。 “我是你的亲爹,你怎可如此想我?” 夏柏闭了闭眼道:“我也想有个顶天立地,能为我遮风挡雨的父亲,可惜我没有啊!我只有一个想方设法把我头顶雨伞撕碎的父亲。你们如果要告也只能告我这个当儿子的不孝,我如今是废人一个,前途什么的都没有了,你们想告就去告吧!” 末了,他又补充道:“哦,对了,如果你们留下来遭遇什么不测,我也只能尽全力配合儿子把事情捂严实了。如果你们今天回去,还请转告大哥,就说我谢谢他送给我两个好儿子,他这辈子就这一件事做的像我大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夏老太爷等人哪里还敢留下来?一个个面如死灰的上了马车,不声不响的走了。 将牛鬼蛇神送走后,夏温娄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道:“他们已经走了,你还要留下来吗?” 夏柏微微挑眉:“我如今是个废人,无处可去,迫不得已才来投靠你这个儿子,你该不会不愿收留我吧?” 夏温娄皱眉,心道:果然来者不善。面上却装做无所谓的样子:“怎么会?你想留便留下吧!多添双筷子的事。” “那我住哪儿?” “我让忠叔给你安排。” “我可以自己挑住处吗?” 夏柏似乎有些得寸进尺,夏温娄眉头皱的更深了些,犹豫了下方道:“北面院子是我娘和弟弟住的,其他地方你随意挑。” “好。” 剩下的事夏温娄交给秦忠去安排了,他依旧回了自己的院子读书。现在宅子里的下人都把夏温娄视为名副其实的主人,没有谁再敢动歪心思。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就不信夏柏能掀起什么浪来。 正在他构思一篇文章时,门外隐约传来了争执声,声音还越来越大。他有些不耐烦的起身推门出去,看到秦忠和全伯正针尖对麦芒的怒视对方。 “忠叔,怎么回事?” “少爷,他们一定要住少爷您的屋子,我都说了还有那么多屋子呢,让他们另选一间,他们却不肯。说是您说的,除了北院外,其他随意挑。” 秦忠愤愤不平的控诉两个不速之客的无礼行为。全伯似觉理所当然般道:“你们少爷确实是这么说的,怎么,这是说过的话不作数了?” 夏温娄没理会全伯的无礼,而且突然问:“你们二人究竟谁是主谁是仆?” 夏柏闻言面色一变,还未来得及阻止全伯,他就已经道:“当然幽筠先生是主了!” 话一出口全伯也察觉到不对,他们来之前是给自己编了身份的。全伯是无妻无子的鳏夫,夏柏是他好心收留在家中的,二人因日子过不下去才想着回来投奔夏家。而全伯刚才的回答,明确告诉对方他们之前说的都是假的。 夏温娄戏谑道:“既然如此,你主子想要什么,想干什么,让他亲口告诉我。他只是不良于行,不是口不能言。” 全伯瞬间脸色一变,怒斥道:“幽筠先生是你名义上的父亲,你最好放尊重些。” “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一边让我把他当父亲,一边自己口中连句实话都没有。我不问你们留下来有什么目的,这里你们想住多久都可以,我也会以礼相待。但有一点,别无事生非,否则——我能让夏松从亲爹变成大伯父,我也能让你从父亲变成不相干的陌生人。” 夏柏和全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之色。他们之前一直想不通,夏松怎会心甘情愿的跟卢氏和离,还一点好处都没捞到。之后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另娶一位中看不中用的新夫人,原来症结在夏温娄这里。 那时的夏温娄应该才十岁吧,夏松竟然会在一个十岁孩子身上栽跟头,这孩子还是他亲儿子。真是活得久了,什么稀奇事都能见到。 夏温娄能让夏松吃闷亏,夏柏也不会傻到继续拿他当普通十几岁的少年看待。他以平等身份的口吻道:“你放心,我不会在你身上动歪心思,只是想暂住在这里办些事情而已。只是我这双腿早年受伤,受不得寒气,你那间屋子的朝向更适合我养腿。全伯性子直,说话冲了些,希望你别在意。” 夏温娄定定看着夏柏,夏柏也不闪不避地回视着他。良久,夏温娄道:“忠叔,让白果把我的屋子收拾出来给他住。”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继续回书房念书。而忠叔则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便去找白果收拾屋子去了。 夏柏忽而笑了:“全伯,这可是夏家的麒麟子,夏松竟然把人让给了我,这份大礼送的我都不好意思对他下重手了。” 全伯还是有些迟疑:“先生,还是再多看看吧!” 夏柏点头:“嗯,也好。若真合我心意,把人带回去也无妨。总不能让安县这种小地方耽搁了他。” 全伯又问:“那小的那个,还有那位夫人呢?” “还没见着人呢?等见着了再说吧!” 第52章 得看有没有心 夏温娄的确如他所说,做到了以礼相待,连全伯这个将军府的老人也挑不出一丝错处。只一点,如果夏温娄对夏柏的态度没那么冷淡就更好了。 但夏柏明白这怨不得夏温娄。一来他们从未见过面,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二来他们是先去了夏松那里,然后跟着夏老太爷一起儿来的,没把他们当贼防着就是好的了。 夏柏其实挺想和夏温娄拉近关系的,不过夏温娄每天的生活简单的很,总体说来就四件事,习武、念书、吃饭、睡觉,自律的很。身边除了白果,没有其他近身伺候的人。他想跟白果打听一些夏温娄从前的事,那小子就跟泥鳅一样滑溜,很多事说了跟没说差不多。 来了好几日了,夏柏从来没见过他传说中的小儿子夏然。问宅子里的下人,一个个只说小少爷不在府上,却没人肯说人在哪儿?他觉得再这么待下去,等他走的那日,他和夏温娄的关系也难再进一步。于是他打算主动些,让全伯推他去书房找夏温娄。 “温娄,我都来好几天了,还没见过然儿呢,他人去哪了?” 夏温娄神色淡淡:“你找他干什么?” “怎么说也是我名义上的小儿子,总该见见的。” “你离开之前会让你见到的。” 这话说的,好像只要他不离开,那就别想见到人似的。 夏柏苦笑道:“温娄,我就算再不济也不会对小孩子下手。” “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在听夏温娄怼夏老太爷他们时,夏柏心中是颇为畅快的,现在轮到自己了,就不大是滋味了。 “我觉得我们可以相处的再好些。” “有多好?你想好到什么程度?” 这问题可不好答,夏柏沉思了一会儿道:“至少……能一起坐下来吃顿饭,偶尔也能聊聊家常,我也念过书,你有什么地方想不明白的,我们也能讨论讨论。” “你觉得塑造一个你理想中的相处模式就叫一家人了吗?” 夏柏有些愕然:“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夏温娄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并不是吃几顿饭、聊几句天就能增进的,得看有没有心。” 最后这句话触碰到了夏柏敏感的神经,“是啊,我以前掏心掏肺地对家里人,结果呢,连他们一丁点儿好脸色、一句暖心话都捞不着。所有的付出,就像石沉大海,连个水花都未见。除了给银子的时候他们能有笑脸,平日里他们看我的眼神冷冰冰的,说话还尖酸刻薄,对我各种误解。我本以为,一家人血浓于水,亲情总能给我个温暖的依靠吧。可到最后才发现,全是我自己在死撑,就像做了一场美梦,一觉醒来,还是什么都没有。徒留我一人处在这冷清荒凉的境地,根本不知该何去何从。” 夏柏神色黯然的诉说,让夏温娄眉宇间似有松动。 “所有的感情都应该是相互的,付出就该求回报,否则你的付出就会被人当做理所当然。你是不是觉得你为他们付出了一切,可到头来,他们毁掉你时却毫不犹豫,很想不通,是吗?” 夏柏沉默的点了点头。 “那是因为你只是单方面地付出,从头到尾舍不得的,只有你一个人。你付出的越多,投入的感情越深,就越难以割舍。当你得不到对方的回应时,就会希望通过更多的付出来换取对方的关注。这其实和赌博是一样的道理。下注的时候,每个人都以为自己能赢,可十赌九输,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每个走进赌场的人都觉得自己会是那个例外。殊不知,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输家。赢的只有赌场,他们只需偶尔让你尝到一点甜头,就能让你越陷越深。而且,输得越多,就越舍不得放手,因为投入了太多,不甘心就此放弃。我想,你也是因为不甘心才回来的吧。” 夏柏无言的再次点头。 “其实没必要的。当你得知你付出的真心被人糟蹋的那一刻,你要做的应该是及时止损,硬下心肠把感情收回来,而不是试图用你那所剩无几的热情,去焐热一块永远捂不化的坚冰。你填不满他人的欲壑,也禁不起别人对你付出的肆意挥霍。每个人的真心都很贵,莫要错付于不懂珍惜之人,应留予珍视它的归处。往后余生,你该以真心的余温,暖自己的岁月,守内心的安宁。” 顿了顿,夏温娄又道:”送你一句话,不是你不够好,而是对方不值得。” 夏柏瞳孔微震,他看着同样被夏松祸害过的夏温娄,心底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翻涌。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声音干涩道:“我白活了这么些年,竟不及你一个孩子活的通透。” “我活的通透,是因为我从不执着于得不到的东西。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想要的越多,失去的就会更多。抓住自己能抓住的,放弃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不会活的那么累。” 这一刻,夏柏忽然释怀了,现在想想,从前的执着是多么可笑啊!他由衷的道:“谢谢你。” “没什么好谢的,当时要不是借助你的身份,我们未必能顺利的全身而退。” 夏柏并不认为自己有多大功劳,没有他,夏温娄也会选择别人。 “我活着给你带来不少麻烦吧!” “一点点而已,只要你不犯糊涂,我们还是可以和平共处的。” 夏柏笑了笑:“放心,我没那么傻。对了,你明年是要参加童生试吗?” 夏温娄点头道:“是。” “介意我看看你的文章吗?” 夏温娄随手抽出一份递给他,夏柏接过后开始逐字逐句研读。起初,他的眼神平淡无波,只是随意地在那篇文章上扫视,不见丝毫波澜。但随着目光在字里行间的游走,眼眸中似有微光隐约闪烁,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继而,那丝光亮逐渐汇聚、增强,眼中满是专注与沉浸,瞳仁之中清晰地倒映着行行文字,他时而微微眯起眼,时而又不自觉地睁大,好奇与思索之色尽显。待读到精妙之处,眼中的光芒越发热烈而明亮,满是惊叹与赞赏。 看完后,夏柏两眼冒光的看向夏温娄,不过夏温娄早已拿起书本继续看书了。他有些迫不及待地问:“这文章是你独自一人完成的吗?” 第53章 上房揭瓦 夏温娄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抬头平视对方:“是。” 读书人对读书人,有些是相互嫉妒,有些是相互欣赏,夏柏毫无疑问属于后者,对读书好的人,尤其是年轻人,最能引发他的好感,何况这人现在还是他名义上的儿子。 “不知你师从何人?” 夏温娄垂下眼睑,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别样光彩,淡淡道:“不是什么知名的先生,就是从外地找来教我如何科举做文章的而已。” “那我可能见见他们?” “现在见不着,他们二人出门游历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夏柏摇头叹息道:“我还想见见是哪位世外高人呢!我看了你的文章,院试是不成问题的。” 夏温娄含笑不语,心道:他要是连院试都过不了,俩老头非把他逐出师门不可。 夏柏忽然想到一事:“你弟弟也有五岁了吧,可有找人开蒙了?” “不曾,我母亲和外公有时会教她认些字,我若闲了也会教一教他。” “怎么不专门请位先生呢?” 夏温娄嘲讽道:“你的好大哥早就在附近打过招呼,好一点的先生没人会上门,差一点的更不会得罪夏举人了。” 夏柏这才想起当初将军府查到的事情中,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他还以为是谣言,再怎么说,夏温娄也是他亲儿子,把夏温娄科举的路断了对他能有什么好处?何至于花人脉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为什么这么做?” 夏温娄语含讥诮:“他还能为什么?当然是我母亲手中的嫁妆。” 夏柏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一个家族的兴盛哪里是靠一个人就能撑得起来的。单论夏松这鼠目寸光,以后就算真入了仕途也走不远。这种人他不愿再提,于是把话题重新转回夏然身:“不如让我来教然儿读书吧!我虽才疏学浅,但教个小孩子还是没问题的。” 夏温娄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而是问:“你能留在这儿多久?” 夏柏想了想道:“若那边无急事,三五个月应是可以的。” 夏温娄点头,果断答应:“好,我去接他回来。” 好几日没见那小家伙,夏温娄着实有些想他了,所以打算亲自去接他回来。只是刚进卢家的内院,映入眼帘的一幕,把他吓了个趔趄。 夏然和卢策安七岁的儿子卢檀在房顶的屋脊上,正每人手里拿个瓦片,“嘿嘿哈哈”的玩的不亦乐乎。夏温娄也不敢说话,担心把上面俩小孩惊着,万一摔下来可不得了。他步履轻缓地朝前走,想悄悄上去把两小只揪下来,但还没走到跟前,就被眼尖的夏然发现了,他挥动着小手喊:“哥哥!” 小家伙激动的就要下来,脚下瓦片被他踩得“咯吱”作响。突然,脚下一滑,身体向前倾去,夏温娄的心都跟着提到嗓子眼了。如果人真的掉下来,以他目前的距离可接不住。 还好卢檀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的衣角。两人在屋脊上晃悠几下才稳住身形。为安全起见,夏温娄赶紧吩咐守在下面的几个下人把俩混蛋玩意儿弄下来。 看到平安落地的俩臭小子,他呼吸总算恢复正常。继而发觉后背的衣裳都湿了。惊魂过后就是怒火,但这里是卢家,他不方便发作。 夏温娄先去找了卢老太爷和卢策安,问安后顺便告了小表弟一状。卢策安听后也是怒不可遏,扬言非打断卢檀的腿不可。夏温娄自己也有熊孩子要教训,简单讲明来意后就拎起熊孩子回家了。 小孩子的直觉很敏锐,夏然能感觉得到自家大哥很生气,一路上也不敢说话,只不停的偷偷瞄夏温娄。等回家后,路过后院的池边,几株在风中摇曳的翠竹似在向他们招手。夏温娄转头吩咐白果:“去给我折根竹子。” 白果已经许久没见到这么低气压的大少爷了,听到吩咐,半分不敢迟疑,连忙跑过去折竹子。可不知是他太着急,还是他折的方式不对,怎么折都折不断。 夏温娄等得不耐烦,直接上前亲自动手,他攥着一根竹子的中部,双手瞬间收紧,猛地用力,咔嚓一声,竹子应声而断。 夏然眼见大哥提着竹条走过来,直觉告诉他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顿时想溜。就在他刚转身要跑时,夏温娄几个跨步到他身后,抓起他的后脖领,像拎小鸡仔一样把人拎去卧房。 夏柏原本听说夏温娄带着夏然回来了,想着过去看看,还没到北院,就看到怒气冲冲的夏温娄一手拎着孩子,一手拿着竹条,连声招呼都没打的从他身边掠过。全伯见状连忙抓住后面跟上来的白果。 “你家大少爷这是怎么了?他手里拎着的是你们小少爷?” 卢氏不在,白果现在急得不知该怎么办好,他语无伦次道:“小少爷淘出花儿了,大少爷这回非收拾他不可,这可怎么办?大少爷这么生气,万一打坏了呢?” 夏柏不放心道:“行了,先去看看吧!” 他们说话的空隙,夏温娄已来到夏然住的卧房,他一脚踹开房门,大步迈进屋内后,顺势脚跟一转,脚尖灵巧地一勾,那扇门便“嗖”地往回荡去,紧接着“砰”的一声重重合上,门闩也在同一时刻“咔哒”一下稳稳插上 ,严丝合缝。 夏然的小心脏跟着“扑通”猛跳了一下。夏温娄没理会手下已吓得瑟瑟发抖的小人儿,把人拎到里间,往床榻边一按,抬手就抽。“嗷”的一声尖叫,小家伙痛得哇哇大哭。 夏温娄边抽边训:“你还有脸哭,你要真从上面摔下来,我都不知道找谁哭去!你还真是淘的没边,淘的都上房揭瓦了,以后你是不是还想上天!” 抽了十几下,夏温娄就停手了,又把人提溜到地上。没办法,人太小,就算气头上,他也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手上没敢用力,怕打坏了。 小孩儿站在那儿一边抹眼泪,一边揉屁股,看着好不可怜。等他哭声渐歇,夏温娄才问:“还上房顶吗?” 夏然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再也不上了。” 夏温娄像很多熊孩子的家长一样,忍不住继续念叨:“你说你,地上这么大的地儿都不够你玩的,非要上房顶玩?” 夏然眨巴着泪汪汪的大眼睛,奶声奶气道:“我好几天没见到哥哥,我想你了。” 夏温娄很不理解小孩子的脑回路:“你想我,跟你爬房顶有什么关系?” 小家伙一本正经道:“表哥说站在房顶上看的远,能看到哥哥。” 第54章 卢氏的不安 夏温娄心里暗暗给小表弟记了一笔。不过听到这个理由,火气倒是消下去不少。他心疼的揉了把小孩儿的头,轻斥道:“傻弟弟,那臭小子就是想哄你一起和他上房顶玩,如果被发现了,有你在,舅舅不会揍他。他拿你当护身符呢!以后自己长点心,别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夏然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还有,想我了就告诉娘和舅舅他们,让下人来报一声,我去接你。” “我说了,娘说哥哥有事,不让我回来打扰哥哥。哥哥,我会乖乖听话,不会打扰你的。别把我丢在外公家好不好?” 夏然眼眶噙着泪,委屈巴巴,仿佛一只怕被主人遗弃的小狗。夏温娄的心仿佛被捏了一下,他轻轻拉过小孩儿夹在两腿中间,一只手环住他后背,一只手掏出手帕给他擦去脸上的泪痕,温声保证道:“好,以后不会了,如果再有这种事,我会先和你商量。” 室内上演全武行后的兄弟情深,室外的人早已急的不知转了多少圈了。 夏柏听到里面有一会儿没动静了,让白果去敲门。但白果犹犹豫豫,踟蹰不前。全伯看不下去,直接上去拍门。 “大少爷,先生想见见小少爷。” 夏温娄对外人打断他们兄弟间的温馨时刻很是不满。他低头问夏然:“外面的人是我们现在名义上的父亲,目前来看人还不错,你要不要见他?” “是像舅舅一样的爹吗?” 夏温娄反应了一瞬,不确定道:“应该差不多吧!可以先相处着,如果不适应,少见面就是了。” 夏然懂事的点点头:“嗯。我听哥哥的。” 夏温娄又给夏然整理了下衣裳才带人出来。他把门猛的一拉,正趴在门上听里面动静的白果“哎呦”一声往前栽去,夏温娄在他栽倒前,揪住他的衣领把人拉了回来,顺便还嫌弃的说了句:“德性!” 白果尴尬的摸摸鼻子,偷觑了下兄弟二人的面色,总算放心。看来都没事,大少爷没被气坏,小少也没被打坏,挺好。 夏温娄牵着夏然的手走到夏柏面前:“然儿,这是夏二爷,也是我们现在的父亲。” 全伯对这介绍不大满意:“大少爷这话说的,什么叫现在的父亲?” 夏温娄挑眉道:“不是现在的父亲是什么?从前的父亲也不是他呀!” 这话是事实,全伯还真反驳不了。可他就是觉得夏温娄话里有话。夏柏倒不甚在意:“温娄说的没错。然儿,到父亲这儿来。” 夏然第一反应是先看夏温娄,见夏温娄冲他点头,才慢慢挪过去。就算夏温娄没用力,但小孩子皮肤嫩,被竹条抽了十几下也不轻。夏然只感觉身后还火辣辣的疼,一走路就更疼了,所以只敢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挪。 夏然的五官长的更像卢氏,只有细看之下才能看出跟夏温娄有些许相似之处。夏柏一见这个五岁的小娃娃就心生好感,他一把抱揽起小孩,把人放在自己膝盖上,眼神里满是宠溺。然后问夏温娄:“我能和他单独说说话吗?” 夏温娄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先征询夏然的意见:“你自己可以吗?” 夏然对这个温润如玉的父亲,没有丝毫排斥,他眨着湿漉漉的眼睛点头道:“可以的。” 夏温娄只是温和的笑笑,没再多说什么,带着白果出了北院,把地方留给夏柏和夏然。 他想的是,如果夏柏是来寻找亲情的,那夏然多个父亲疼爱也没什么不好。他是个活了两世的人,父亲这种生物对于他来说可有可无。但夏然是个真正的孩子,也许有个父亲在,对他的成长会更好。 没想到夏柏还挺有本事,才短短几日相处下来,就能哄的夏然一口一个爹的叫他了。夏温娄对此倒也乐见其成。他虽不知道夏柏在哪个将军手下做事,又是做什么的,但从他选择回来探亲就能猜到,混的应该不错。不然以他的性格,如果真的孤苦无依,只会找个地方默默等死,不会让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再看一次笑话。 在卢家住了有段日子的卢氏终究不放心,从卢家回来了。在夏温娄的书房里,她绞着手中的帕子,张了好几次嘴,最终还是问出口:“温娄,他是要一直住下来吗?” 卢氏的不安,夏温娄能理解。严格算起来,现在夏柏是夏温娄兄弟二人的父亲,但卢氏却不是他们礼法上的母亲,夏柏住在这里是天经地义,卢氏住在这儿就有些不清不楚了。夏柏以前不在的时候没人会说什么,可现在夏柏回来了,还跟卢氏同处一个屋檐下,这关系要怎么论? 从夏松那里论,是小叔子和前大嫂;从夏温娄这里论,是嗣父和本生母。不管怎么论,这关系都奇奇怪怪的,外面的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 夏温娄从前世就练就了对流言蜚语免疫的体质,他不在乎这些,但他清楚卢氏很在乎。这也是夏温娄去接夏然回来时,没把卢氏一起接回来的原因。夏温娄斟酌着用词道:“还不能确定,但他应该有自己的事做,不可能会长年累月住在这里。” “那,那我……” 卢氏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夏温娄大致明白她的意思。 “娘,您无需顾虑那么多,这儿是您的家。这宅子都是您的嫁妆银子买的,别人都能安心住,您身为买主为什么不能呢?” “可这宅子是买给你的,礼法上他又是你的父亲,而我现在什么都不是。” 夏温娄对卢氏总跟自己较劲儿的想法有些头疼,可他又改变不了什么。 “那您的意思呢?” 卢氏咬着唇道:“要不,我还是搬出去吧。” “您想搬哪儿去?” 卢氏纠结道:“另置一处院子,或者,或者去庵堂。” 夏温娄都被气笑了。 “就那么不想跟我们住在一处?” 被儿子误解,卢氏慌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娘怎会不想跟你们兄弟在一处呢?” “那以后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说了,您是我娘,我的家在哪儿,你的家就在哪儿。如果有人容不下你,就是容不下我。外面人的话不必放在心上,等我以后有了功名,做了官,给您请封个诰命,谁还敢再乱嚼舌根?明年我就要下场了,您这时候搬出去住,我还要担心您在外面过的好不好,如何能静下心来念书?” 卢氏本就是个耳根子软的,夏温娄这么一说,她也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儿子都不嫌弃她,管其他人干嘛呢! 第55章 假药 初冬的暖阳轻柔的洒向院子,宛如一层暖融融的薄纱,夏柏正神情专注地教导夏然念书。小家伙坐得笔直,眼睛紧紧盯着手中的书卷,稚嫩的童声清脆且充满朝气,一字一句用心跟读着;夏柏则面带微笑,沉稳的声音中透着十足的耐心,他逐字逐句地为夏然纠正、讲解。 不远处的石桌上,摆放着尚未收起的茶具,茶香袅袅升腾,与读书声交织相融。这边,夏温娄安然躺于太师椅上,微闭双眸,尽情沐浴着暖煦的阳光,整幅画面共同绘就了一幅岁月静好、祥和安宁的景象,让人不禁沉醉其中,眷恋这平凡日子里的淡淡温情。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短暂的安宁。秦京墨小跑到夏温娄身边,俯下身子跟夏温娄耳语了一番,夏温娄惊的猛然起身,身后的太师椅发出“嘎吱”一声闷响。 夏柏和夏然被夏温娄突然起来的响动吓了一跳,夏然扔下书卷“噔噔噔”的跑到夏温娄身边,扯着他衣摆仰头问:“哥哥,哥哥,怎么了?” 夏温娄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吓着小孩儿了,忙敛了紧张的神情,抚着夏然的小脸,轻声哄道:“然儿乖,哥哥去找娘说些事,你乖乖听父亲的话,别闹人,知道吗?” 夏然乖巧的点点头:“知道了。” 夏柏来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夏温娄如此慌张的模样,看来这次的事不小。于是,他让全伯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夏温娄来了北院,让屋子里其他人出去后把门关上。卢氏看儿子这么小心,不免也紧张起来。 “温娄,出什么事了?” 夏温娄压低声音问:“娘,您还记得您梦里陷害卢家卖假药的人叫什么吗?” 闻言,卢氏脸上的血色瞬间退的一干二净,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夏温娄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娘,您好好想想,梦里那人都做了什么,他手里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卢家卖了假药。” 卢氏却恍若未闻,嘴里不停念叨:“来了,还是来了,那不是梦,是真的,躲不掉吗?怎么躲不掉呢?” 夏温娄看卢氏仿佛魔怔了,抓起桌上的茶盏猛地往地上一掷,“哐当”一声,茶盏瞬间四分五裂,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巨大声响。好在卢氏被这声响惊的回过神。她死死抓住夏温娄的胳膊:“温娄,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躲不掉?” 夏温娄握住卢氏的手安慰:“娘,你听我说,你的梦是上天给你的警示,老天是让我们提前提防小人。你看,我和然儿跟你梦里的不就不同了吗,我没死,然儿也没落到夏松手里。卢家这次肯定也能渡过这一关。我们要想想怎么帮外公和舅舅。” 卢氏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松了些。 “你说的对,卢家跟我们一样,肯定也会没事的。我好好想想,想想。” 夏温娄感觉得到卢氏全身都在止不住的抖,只能先安抚她。 “娘,别急,慢慢想,我们还有时间。” 夏温娄慢慢引导情绪不稳定的卢氏说了梦中能想起的一些事,不过都是七零八落的。根据这些信息,夏温娄拼凑出了事情大致的走向。 有个叫曹武的人在济世堂门口哭诉说他爹服了济世堂的药后病情加重,生命垂危,肯定是掺假药了,要卢家给个说法。 卢家的济世堂在安县开了三代,向来童叟无欺,所售药材皆为上品,从未发生过卖假药的事,声誉极好。本来大家也不信,但曹武把他爹曹威抬到济世堂门口,眼看着人就要咽气了。 卢策安本以为是曹武故意讹诈,想等查清楚再说。谁知没两日,曹威就死了。曹武直接告到官府。 知县是新上任的,跟卢家没有交情。或许是想以此事立威,又或许是和夏松有勾连,总之是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直接下令拿人,把卢策安下了大狱,酿就了后面的一系列悲剧。 夏温娄决定亲自去济世堂看看情况,卢氏拉住他担忧道:“要不你还是先去卢家吧,济世堂那边现在肯定乱的很,伤着你怎么办?” 夏温娄急需知道那人是不是卢氏梦里的曹武,如果是的话,动作就要快了。否则还不知道事情会往什么方向发展。他抽出手臂,转身就走。边往外走边道:“我不会有事,娘在家等我消息便是。” 夏温娄走后,卢氏自觉帮不上什么忙,心下又愧疚,只能双手合十跪在地上,乞求老天让他们卢家度过这次难关。想想在家中求神不够诚心,便收拾好东西,带着吴嬷嬷去庙里吃斋念佛了。 喧闹的街市上,济世堂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夏温娄问了下周围的人,确定闹事的的确是曹武后,就带着白果和秦京墨费力地从人群的缝隙中挤了进去。 只见曹武蓬头垢面,双眼红肿,正跪在地上哭诉:“这济世堂丧尽天良啊,卖假药,我爹吃了药病情反倒加重,如今已是病入膏肓!卢家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一旁的木板上,曹武的爹曹威面无血色地躺着,奄奄一息。周围的人或面露同情之色,或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药铺的掌柜和伙计束手无策的站在门口,一脸焦急。夏温娄没急着询问情况,而是先仔细观察曹武和躺在地上的曹威。 只见曹武哭得满脸涕泪,虽眼眶泛红,但眼底却不见多少悲戚,泪水滑落的痕迹下,隐约能瞧见那紧绷的面皮有些不自然的抖动。 曹武嘴角下撇,看似哀伤至极,可那微微上扬的唇角末梢却似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仿佛在极力维持着这副痛苦的模样。偶尔眼神会慌乱地闪烁,在与旁人目光交汇的瞬间,便快速移开,像是生怕被人看穿内心的隐秘。 夏温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愈发笃定曹武肯定有诈。这绝非是一个真正悲痛欲绝、满心冤屈之人应有的神情。 再看木板上躺着的曹威,形如枯槁,脸色呈青灰色,双眼深深凹陷下去,眼珠混沌而黯淡,偶尔才会转动一下。嘴唇干裂得满是血痂,微微张开,艰难地喘着粗气。四肢无力地瘫软着,瘦骨嶙峋的手臂随意搭在身侧,手腕处青筋暴突,的确是快不行的样子。看来是遇上狠人了。 第56章 胡知县 夏温娄心中有数后,带白果和亲京墨退出了人群。 “京墨,你在这儿守着,如果看到舅舅来了就把人拉走,让他先回卢家,跟他说这是有人给卢家下的套。还有,仔细盯着,看有没有陈州府那边的人出现。” 交代完就带着白果去了卢家。 卢老太爷也已经得知了消息,他第一时间派人去找卢策安回来。夏温娄来时他正在家中来回踱步,焦急的等着卢策安。 “外公。” 听到熟悉的声音,卢老太爷停住脚步,诧异的转身看向来人:“温娄?你怎么来了?” “我刚从济世堂那儿回来。 卢老太爷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查看大外孙有没有被人伤着。夏温娄按住卢老太爷掀他衣服的手:“外公,我没受伤,就是去看了看情况。” 卢老太爷忍不住训斥:“不好生在家念书,这时候你跑那儿干嘛?” 时间紧迫,夏温娄顶着卢老太爷的怒火,没有先为自己辩解,而是将刚才见到的,以及自己的推测讲给了卢老太爷听。 卢老太爷越听越心惊。 “你的意思是,他不惜搭上条人命也要弄垮卢家。” 夏温娄沉声道:“这个说不准,也许一开始只是为了钱,但我看那人躺在木板上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如果不及时医治,过不了多久,恐怕人就被折腾死了,到那时可就是人命官司。” 卢老太爷身形晃了晃,夏温娄赶紧将人扶到椅子上坐下。 “您先别急,现在人还没死,就有转圜的余地。我们先让人去报官。” 卢老太爷摇摇头:“不可,新上任的胡知县我们不熟悉,依我看还是先查清楚再说。” 夏温娄断然否定:“不行,如果那人突然死了,报官的就成了他们,那时我们更被动。他既然说我们掺假药,肯定是他自己替换了其中某味药材,我们光明正大的请官府查出是哪味药材,再查查同一天抓药的人中有没有人抓了同样的药材。如果别人抓回去的药都没问题,就能证明他是诬告。还有,找几位医术好、德高望重的大夫给那人看看,究竟是药的问题,还是人本来就不行了。” 卢老太爷虽觉得可行,但还有些犹豫。 “要不等你舅舅回来,我们再商量商量。” 夏温娄正要再劝说,卢策安的声音便从门口传来。 “不用商量了,我们就按温娄说的做。咱们家就属温娄最聪明,肯定要听最聪明那个人的话了。” 夏温娄朝卢策安露出一个亲和的笑容,卢策安则上前一把搂住大外甥,像小时候一样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我大外甥就是聪明,随我。” 夏温娄瞬间变脸,嫌弃的拍开舅舅的手。卢老太爷也嫌弃的白了不着调的儿子一眼,他就多此一举,跟个二百五能商量什么? 卢策安亲自去报的官,官府的衙役很快将济世堂门口的曹武父子带走了。曹武敢跟济世堂的人横,却不敢得罪衙役。 卢老太爷也没闲着,去找了安县几位有名的老大夫到衙门给曹威看诊。曹武看到这阵仗有些发虚,他不过是想讹钱,卢家那么有钱,给他些钱把他打发了不是更方便吗?报官花费的银子说不定比赔他的银子还多呢!不过现在他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一口咬死是卢家卖假药。 “大人,就是卢家的济世堂卖假药害我爹,我爹现在已经病入膏肓,危在旦夕,请大人为小人做主啊!” 卢策安怒道:“胡说!我卢家世代经营济世堂。向来秉持医德,所售药材皆是真材实料,从无假药一说,你敢血口喷人,污我卢家声誉。” 曹武冷哼一声:“我爹就是用了你家的药后,病情不但没好转,反而加重了,你还敢说没卖假药?” 卢策安正要上前理论,却被胡知县的呵斥声震住了脚步。 “肃静,衙门里岂是尔等喧哗撒野之地!都给本官乖乖站好,若再敢肆意妄为,休怪本官的板子不长眼,严惩不贷。有什么冤屈、事由,且按规矩一一道来,若敢胡搅蛮缠,定不轻饶!” 他先问卢策安:“他说你卢家卖假药,你可有证据证明济世堂的药没问题?” 知县的问话让夏温娄心下一沉,最先报官的可是他们,胡知县明显是拿他们当被告审,难道他跟夏松有勾结? 正在卢策安寻思怎么回话时,夏温娄从卢老太爷身后站出来拱手道:“大人,曹武口口声声说是卢家的假药害了他爹,口说无凭,不知药渣可还在?” 胡知县眯起眼睛打量眼前的少年,见他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读书人的气质,模样也俊,不禁生了几分兴趣。 “你是卢家的什么人?” “回大人,小子是卢家的外甥。” “你叫什么名字。” “夏温娄。” 胡知县心下了然,难怪那边说要提防一个叫夏温娄的少年,原来就是眼前之人。一句话便直击要害,果然有些小聪明。 “曹武,药渣可还在?” 曹武忙不迭道:“在呢,在呢,小人就是担心他们不认账,一直留着呢!” 夏温娄似笑非笑看着曹武:“你这话怎么听着像是一早就知道药有问题,所以才留着药渣的。” 曹武眼神躲闪,狡辩道:“没,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你慌什么,跟做贼心虚似的。” 夏温娄说完不再看曹武,把目光转向了正在给曹威诊脉的几位大夫,而曹武额头上已沁出汗珠。胡知县派人去曹武家里取药渣,几位大夫那边轮流诊脉后,又商量了一阵,已有了结果。 一位崔姓老大夫上前拱手道:“大人,曹威的确是服了不当的药物。引发上吐下泻,心慌气短。加之他常年患有气虚体弱之症,病情才会急转直下。” 夏温娄和卢老太爷都看向崔大夫身后站着的杜大夫,杜大夫是济世堂的坐诊大夫,算是自己人。只见他不动声色的冲二人微微点了点头,由此可知崔大夫所言是实情。看来药的确有问题。 曹武听了崔大夫的话,瞬间又有了底气:“我就说卢家卖假药,这回看你们怎么抵赖。” 夏温娄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不到最后,怎知谁是人谁是鬼呢?” 曹武并不怕卢策安,但看到十几岁的夏温娄,总觉得心里毛毛的,仿佛自己想什么对方都能看穿一般。本想叫嚣几句的他,被夏温娄那一眼看的歇了心思。 第57章 本官只看证据 现在众人就等药渣拿来,确定是不是药材的问题了。虽然药渣还没拿来,但夏温娄知道药渣肯定有问题,心中已在盘算应对之策。 这期间,胡知县的目光时不时就会瞟向夏温娄。他着实好奇,这少年不过十几岁,怎能做到遇事比一些成人还沉稳的。 夏温娄也察觉到胡知县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不过他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不知道。暗自把待会儿胡知县可能会问的问题,以及应对的说辞在心里过了一遍。如果能确定胡知县跟夏松确有勾连,那就不是他能解决的了,只能求助外援。 衙役提来药渣后,胡知县让几位大夫查验药渣。几位大夫围着药渣,或捻起细嗅,或低声交流着什么,神色各异。良久,崔大夫摇摇头,叹气道:“是这里面的黄芪发霉变质,所以才导致曹威病情加重。” 曹武反应倒是快,崔大夫话音刚落,他便一脸怒容地冲卢策安叫嚷:“岂有此理!我们与你卢家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害我们。” 随即“扑通”跪下,一声高喊:“请大人为小人做主啊!” “你们还有何话说?” 胡知县眸色晦暗不明,声音中带着一股压迫感,卢老太爷和卢策安虽有心理准备,但真到这一刻,还是不免心慌意乱。 正在他们斟酌说辞之际,夏温娄道:“大人,黄芪并非什么稀罕物,乃常见的药材,每日来济世堂抓药的不知凡几。当日抓了黄芪的肯定不止曹武一人,为何其他人都没事,单单就曹武拿走的药有问题?曹武也说了,卢家与他无冤无仇,害他爹对卢家有什么好处呢?” “那你有何证据证明,这变了质的黄芪不是济世堂流出的?兴许你们就是看曹武家境普通,便觉得可以敷衍了事,将这等劣质药材卖与他,草菅人命!” 胡知县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堂下的夏温娄,那眼神仿佛要穿透他的身体。 卢老太爷上前一步挡住胡知县的凛冽目光。 “大人,这实在是冤枉啊!我济世堂在这城中经营多年,向来童叟无欺,怎会做出这等事?这黄芪定是被人掉了包,故意来陷害我等!” 胡知县丝毫不留情面:“本官只看证据。” 夏温娄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里,他微微抱拳,向着堂上的胡知县行了一礼,神色恭敬而诚恳,不急不缓地道:“大人,此事事发突然,我等一时之间也是毫无头绪。但请大人放心,济世堂在安县立足已久,断不会做出这等罔顾人命、售以劣质药材之事。恳请大人给予我们些许时日,以便我们全力寻找证据,还济世堂一个清白,也给曹武父子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言罢,他目光坚定地看向胡知县,身姿挺拔,毫无惧色,静候胡知县的回应。 胡知县听完夏温楼的话,脸色微微一沉,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给你时间?那这曹武父子的冤屈又该如何?曹威如今生死未卜,你们济世堂就想这般拖延了事?” 一旁的卢老太爷忙接话道:“大人,并非是我等有意拖延。只是这药材从采购、入库到售出,皆有一套严谨的流程,且店内每日往来账目繁多,要彻查清楚这变质黄芪的来源,绝非一时半刻之功。但请大人放心,我已命人着手去查,定会尽快将真相呈于大人面前。” 胡知县的目光紧紧锁在二人身上,似乎在审视其话语的真实性。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也罢,本官就暂且信你们一回。但你们可要记住,若到时候拿不出确凿证据,休怪本官无情!” 夏温娄、卢老太爷和卢策安几人心中皆是微微一松,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恭敬与凝重。卢老太爷高呼:“多谢大人明察!我等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大人所望,尽快查明真相。” 胡知县神色冷峻地看着几人,微微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莫要在此处惺惺作态,本官限你们三日之内找到证据,否则,休怪本官铁面无私!” 卢老太爷觉得三日时间太短,想请胡知县多通融几日,“大人,三日时间着实短了些,可否……” “本官只给你们三日,若到时拿不出证据,本官定会秉公办理。” 夏温娄悄悄了扯卢老太爷的衣袖,卢老太爷会意,没再多说什么,带着夏温娄和卢策安行礼告退。 出了衙门,卢老太爷忙问:“温娄,你刚才为何不让外公向大人请求多宽限几日。” 夏温娄摇头叹息:“没用的,这次的事明摆着对方是有备而来。应该有人跟胡知县打过招呼了,我们没必要在他那里浪费时间。” 卢老太爷心中大骇,卢策安紧张道:“那这可如何是好?只有三日时间,我们就算是传信找人帮忙,恐怕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他们可真会挑时候下手,正赶上段知县和张知府调任。” 夏温娄冷笑:“他们若是不调任,恐怕也没人会坐不住,冒险下手。” 卢策安急得在原地直打转:“那现在怎么办?” 卢老太爷见不得儿子这么毛毛躁躁的,给了他后背一巴掌。 “多大的人了,遇事还没个孩子稳重。” 夏温娄道:“外公,您和舅舅回去查查济世堂和曹武的事,至于找人帮忙的事交给我。” 对于大外甥能找人帮,卢策安有点不敢相信。 “你打算找谁帮忙啊?该不会是你那两位先生吧?你不是说他们去远处游历了吗?” 夏温娄笑笑:“我那两位先生临出门时担心我被人欺负,给我找了靠山呢!放心吧舅舅,只要我们找全证据,没人敢做手脚。除非他这知县不想干了。” 卢老太爷虽然也不清楚那两位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但猜也猜得到绝不是凡人。既然大外孙说能找到人帮忙,那他就可以把全部心思放在寻找证据上了。 第58章 您看我像这么傻的人吗? 夏温娄回去后立马修书一封,让郑魁亲自把信交到对方手上,不可假手他人。郑魁知事态严重,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夜启程。 夏柏这边得知了事情原委后,也打算修书一封,借将军府的名义求助,却被全伯拦下。 “先生,何不等等看。” 夏柏不解:“为何要等等,若这是有人设下的圈套,对方肯定要速战速决,我们得在他们给卢家定罪之前把这件事压住。” 全伯不以为然:“如果真需要我们相助,大少爷肯定会来找您的。” “可他又不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 “就算不知道,他应该也猜到您绝不是白丁。” 夏柏还是觉得不妥:“以那孩子的性子,他未必肯找我求助。” 全伯却不这么认为:“生死关头,若还为了面子坐以待毙,那他也不值得先生帮。何况,依我看,他不是那样的人。” 夏柏最后虽然同意暂时静观其变,但依旧把信先写了。他想就等两日,若情势不好,夏温娄又不同他开口,他便把信送出去。只是他实在待不住,径直去找了夏温娄。 戌时将尽,灯火仍明,隔着窗扉依然可见人影还在随着烛火的晃动而摇曳,显得漆黑的夜晚更加静谧。夏柏来时,夏温娄还在书房念书。见他这么淡定,夏柏微微放心,看来事情没自己想的那么严重。 “温娄,卢家的事怎么样了?” 夏温娄接过白果手中的茶盏放到夏柏手边。 “还在找证据。胡知县那边给了三日时间。” 夏柏皱眉:“才三日?时间够吗?” “他的目的本来也不是给我们时间找证据,不过是想试试我们的深浅罢了。” 夏柏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夏松应该没这么大面子,是赵同知出手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这个猜测与夏温娄不谋而合。 “卢家这么大一块肥肉,吞下了,能让他们更上一层楼。不过这一次我非但不会让他们啃到肉,还要硌掉他们两颗牙。” 夏柏神色略微缓和:“你有办法应对了?” 夏温娄不紧不慢地收拾着桌上的书卷,浑不在意道:“既然他们想玩官官相护这一套,那就找个能管住他们的人,好好治治他们。” 夏柏不确定的问:“你该不会是想越级上告吧?” 夏温娄挑了挑眉,到嘴边的话又拐了个弯:“不这么做,还能怎样?现在的知府和知县都是新调任来的,不会卖卢家的面子。” 不想,他这话竟如同一把火,瞬间点燃了夏柏,他反应极为激烈,猛的抬手一巴掌重重拍在手边的案几上,“啪”的一声,桌上的茶盏都被震得晃了几晃。 他指着夏温娄厉声训斥:“无知!越级上告是官场大忌,就算你有冤屈,上面也只会发还地方审理。何况你手中有何证据证明他们相互勾结?没证据,你这就是诬告。平日里看你倒是个聪明的,怎的关键时刻竟如此不知轻重?” 他胸膛起伏,深吸一口气,稍微缓了缓,再次开口:“这件事你不要管了,剩下的交给我。你好好念你的书吧。” 夏温娄平静的听完,从头到尾,脸上未泛起一丝涟漪。看着余怒未消的夏柏,夏温娄“噗嗤”笑了:“您看我像这么傻的人吗?” 夏柏微怔,他还是头一次见夏温娄在他面前笑的这么开怀,这么纯粹,不掺一丝杂质,更没有之前的疏离之感。 “放心吧,爹,我虽未见过那人,但他会帮我的。” 这是夏温娄第一次当面叫夏柏爹,却叫的自然而然,仿佛他们一直如此。夏柏沉浸在这声“爹”中不可自拔,迷迷糊糊的就被夏温娄送出了门,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夏温娄的那声“爹”,这意思是他被认可了吗? 全伯从夏温娄手中接过轮椅将夏柏推入卧房后,他依旧没回过神。全伯喊了他几声都没回应,不得已轻轻推了推他。 “先生,先生?” 夏柏回过神看到全伯那张满是褶皱的脸,有些不悦:“你来干什么?” 全伯察觉夏柏好像不想看到自己,以为还在气他阻拦帮夏温娄的事。 “先生,不是不让您帮大少爷,是您现在默不作声的帮了,他领会不到您的好。虽说他面上恭敬,但从未喊过您一声爹,那不就是打心里不认可您吗?” 夏柏瞬间拉下脸:“谁说我儿子没喊我爹的,他喊得不知道多好听。” 全伯以为夏柏弄错了,把话说的再明白些:“我说的不是小少爷,是大少爷。” 夏柏的脸色更沉了:“我说的也是温娄。全伯,你是不是对温娄有偏见?” 全伯连呼冤枉:“先生,我怎么会对大少爷有偏见呢,我就是觉得他跟您不亲近。” 夏柏哼了一声道:“他随我,不善言辞而已。” 全伯觉得夏温娄肯定是为了让夏柏帮卢家,给夏柏灌了什么迷魂汤,于是试探着问:“现在要不要让人把信送出去?” 夏柏得意的摆摆手:“用不着,他自己能解决。” 这让全伯更疑惑了,卢家是商贾,夏温娄自己更是什么都不是,永宁府的主要位置刚换了一批人,他们关系都没打通,怎么解决?正想问的详细些,夏柏却道:“不早了,睡吧!” 全伯只得悻悻住了口,服侍夏柏歇息。反正就算不问,过不了多久也能知道。 三日期限一晃而过,大堂之上,气氛凝重。胡知县身着官服,神色威严地坐在公案之后,目光缓缓扫过堂下众人。堂下,原告与被告分立两侧,旁边站着的一众衙役,个个身姿挺拔,手按刀柄,维持着公堂的秩序。 胡知县轻咳一声,打破沉默,低沉的声音在大堂内回响:“此案今日便要做个了断,尔等需如实回话,若有欺瞒,定当严惩不贷!” 说罢,他翻开面前的案卷,开始逐一询问相关细节。不过蹊跷的是,胡知县不是先问原告,而是先问被告曹武。 曹武没什么新意,一开口,言辞间依旧满是委屈,讲述因在济世堂拿了变质的黄芪,害的父亲曹威病入膏肓,要胡知县做主。 胡知县一拍惊堂木:“卢策安,曹武所言是否属实?” 跪在堂下的卢策安恭敬回道:“回大人,绝无此事。曹武是诬告,请大人明察。” 胡知县眼神犀利如鹰,盯着卢策安道:““哼!你说绝无此事,可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轻易狡辩!” 第59章 牢狱之灾 夏温娄已在前一日同卢策安演练过公堂上会询问的问题,所以他现在面对胡知县的威压,虽然紧张,却并不慌乱。 卢策安双手呈上事先备好的证据:“大人容禀,此乃济世堂药材从采购起始,验收入库,直至售出的一应记录,所有细节皆清晰在册、分毫不差。其中,更有曹武前来买药那日的往来账目,账目明细明确详实,进出款项皆有迹可循,绝无半分含糊。此外,草民还多方查寻,找到了当日与曹武同批抓有黄芪的其他购药者,他们皆可佐证药材的品质无虞,绝无任何异常状况出现。” 胡知县只草草翻了两下,就把卢家辛苦收集的这些证据丢到一边:“这些账目并不能证明霉变的黄芪不是出自济世堂,也许是你药铺的伙计手脚不干净,私自拿霉变的黄芪替换以谋私利也未可知。” 卢策安虽早有心理准备会被针对,但此刻还是被胡知县明显偏颇的话语激发了心中的愤慨。 “大人,草民店里的抓药伙计是经验丰富,稳重可靠之人,他们对药材特性、炮制之法、配伍之理皆熟稔于心,抓药时更是谨慎细致,从未出过差池,还望大人明察。” 胡知县不为所动:“这些皆是你一念之词。” 外堂站着旁听的夏温娄发觉胡知县今日的态度强硬了许多,似乎已不再想掩饰自己的偏颇,句句话充满了针对和压迫。 堂内的卢策安压抑着愤慨问:“那大人如何才能相信草民所言属实?” “只要你能证明曹武在济世堂抓的那副药中,霉变的黄芪是他自己寻来放进去的,自然能证明你的清白。” 卢策安声音中已隐含怒意:“大人可否忘了,草民才是原告?” “放肆,本官断案岂容你置喙。” 胡知县的怒喝让卢策安想起夏温娄昨日交代过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胡知县在公堂上怎么为难他,都要克制自己,只需拖延时间就好。他压下情绪,再开口时,声音已恢复平稳。 “是草民一时着急,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只是要查证曹武手中霉变的黄芪是从哪里得来,恐怕还需些时日。请大人给草民多几日时间,容草民查证清楚。” 没想到,胡知县却不肯通融:“不可,已给过你们时间让你们查证了,如今你既不能证明自己清白,休怪本官无情。来人,将卢策安暂且押入大牢,严加看管,待本官详查此案,择日再审。尔等还要仔细看守,莫要出了差池。” 卢策安满脸震惊,而公差们听到知县的命令齐声应和:“遵命,大人。” 随后两个粗壮的公差大步上前粗暴地拽住卢策安的胳膊,将其双臂反剪在背后,卢策安虽有不甘,却也不敢挣扎,被公差压着往大牢方向走去。 其余衙役们则迅速收拾公堂之上的物件,师爷在一旁整理案件卷宗,不时与胡知县低声交流几句。此时公堂外的百姓开始议论纷纷,在衙役的驱赶下逐渐散去。夏温娄临走时深深的看了一眼胡知县,正好和胡知县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夏温娄的目光宛如寒夜中幽森的冰棱,尖锐且冰冷,让胡知县真切的感受到那股直抵灵魂的寒意,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过很快夏温娄便离开了,让胡知县觉得刚才或许只是自己的错觉,那种寒冽如冰锋的眼神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一个十几岁少年的身上呢。一时间他自己也不确定了。 出了衙门,夏温娄疾步往卢家赶。见了卢老太爷就问:“外公,衙门里现在您还认识有能说的上话的人吗?” 卢老太爷身躯一震:“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你舅舅他?不应该啊!我们证据充分,应该不会有事才对。”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没想到胡知县会这么迫不及待下手,舅舅被他下了大狱。我们得先保证救兵来前舅舅没事。” “我这就去找县丞。” 卢老太爷不敢耽搁,匆匆忙忙拿了银票就走了。 这是夏温娄第一次体会到在权利面前的无力,难怪从前看历史,那么多人就算考一辈子科举,也要挣个功名,谋个一官半职。卢老太爷在安县也算是数得着的富户,可一个小小知县就能将他的脊梁压弯。 夏温娄垂头丧气的回了家,夏柏见他这副模样,便知今日的堂审怕是不顺利。 “怎么?案子不顺利?” 夏温娄点点头,又摇摇头,声音闷闷的道:“外公和舅舅找出了证据,本就可以证明无罪的,可胡知县强词夺理,说要舅舅找出曹武手中霉变黄芪的来源。这时候只要不是曹武亲口承认污蔑,无论再多的证据胡知县都不会认。他还当堂把我舅舅下了大狱。” 全伯最先不淡定了:“什么?无凭无据他怎么就能把人下大狱呢?还有,大少爷你不是找人帮忙了吗?怎么还会这样?” 夏温娄如霜打的茄子般,无力道:“离得有点儿远,没那么快到。” “那你倒是早说呀!” 夏温娄两眼放光的看向他:“你主子离得近吗?” “我们将……” 全伯暗道夏温娄狡猾,差点让他说了不该说的话。他想好措辞后才谨慎开口:“虽然主子不在这边,但借着主子的名义还是能找到人帮忙的。” 夏温娄叹气:“算了,你们别折腾了,我这边过两日应该就成了。只是担心胡知县在大牢对我舅舅滥用私刑。他从小锦衣玉食的,也不知扛不扛得住。” 夏柏沉思片刻道:“让你外公花些银子在牢里打点一下吧。如果里面有事,能通个气。” “嗯,外公已经去找县丞了。只要舅舅能扛过这两日就好。” 夏柏想了想,还是问了:“你找的人一定会来吗?你可见过他?” 夏温娄答得干脆:“没见过。” 夏柏和全伯瞬间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温娄,你不是说笑吧!” “我没说笑,我的确没见过他,不过他知道我,肯定会来的。” 第60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 夏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夏温娄看他僵着脸,便又解释了下:“我说真的,他肯定会来。我们之前通过书信的。” 夏柏无奈的感叹夏温娄还是太年轻,不知大人的话多是客套,便耐心跟他讲解:“如果你们只是偶尔碰到结识,他对你不过出于欣赏,与你说有事可找他帮忙,那就是客套话,当不得真。” 夏柏希望夏温娄明白,真实的官场和书本的区别,想事情不要太天真。夏温娄一听就知道夏柏是想偏了。 “爹,我明白您的意思,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便会帮你的人。即使在朝堂上,官员们相互扶持,皆因有利可图,或为仕途晋升,或为家族荣耀;商场之中,商人们的合作往来,亦是各怀心思,皆为财利所驱。凡事皆有其因由,背后都牵扯着利益。我不是那等不通世故的人。” 一番话让夏柏的心安了不少,看来夏温娄的两位师父的确教徒有方。这么看,若以后夏温娄踏入仕途,就算没有他的帮助,凭夏温娄自己,路也能越走越宽。 清官固然难能可贵,但一个不通人情世故的清官又能走多远呢?虽然夏温娄说不用他帮忙,但夏柏还是让全伯找人把信送了出去。 可惜,计划始终赶不上变化。第二日一早,卢家那边便传来消息,卢策安昨夜被连夜刑讯,情况不太好。正在用早饭的夏温娄摔了筷子就往外走,夏柏喊了好几声都没喊住人,忙让全伯跟上去,千万看住人,别冲动。 要说夏温娄来到这个世界后对谁的感情最深,除了夏然,就是卢策安了。这里既有原主的原因,也跟卢策安自身的性格有关系。他憨厚耿直,如同未经雕琢的美玉一般质朴纯净。待他这个外甥更是没得说,跟对自己亲儿子没什么两样。 原主没被养成阴郁的性子,全靠这个开朗的舅舅时常照拂。夏温娄穿越过来后,第一份无条件的偏爱也是卢策安给的,所以,卢策安在夏温娄心中的地位是不一样的。 他心急如焚,匆匆取了银锭,唤上白果,直奔大牢而去,想尽快确认卢策安的状况。然而,刚到大牢门口,便被凶神恶煞的狱卒蛮横地伸手拦下。 那狱卒满脸横肉抖动,三角眼一瞪,粗声粗气地吼道:“来者何人?这大牢岂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夏温娄见状,忙将手中的银子递上,陪着笑说道:“官爷行个方便,我只是想去探望一下亲人,绝不敢在狱中捣乱。” 狱卒接过银子在手中掂了掂:“看什么人啊?” “是我舅舅,卢策安。” 狱卒一听名字,又将银子扔回给夏温娄。 “这个方便行不了,回去吧,上面有交代,卢策安不能探视。” 夏温娄眉头瞬间拧紧,心中焦急万分,却又不得不强压怒火,思索该如何进入大牢。他又多拿出一锭银子塞到狱卒手中。 “官爷可否告知为何不能探视?我舅舅并未定罪啊!” 那狱卒左右看看,将夏温娄拉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压低声音道:“曹威昨天死啦!大人连夜审了人,还特意交代不许任何人探视。” 夏温娄倒抽一口凉气:“那我舅舅怎么样了?” 狱卒摇头叹气:“受了刑,不怎么好。” 夏温娄手脚冰凉,努力维持镇定。狱卒看他一个半大孩子却肯为了舅舅奔走,也有些动容。他将银子塞回给夏温娄:“银子你拿回去吧!赶紧往上面找人才是正理。新知县是想拿卢家作伐呢!” 夏温娄没要银子,而是恳求道:“还请官爷多多照看我舅舅,让他在牢里好过些。告诉他,就说不出两日,我定能救他出狱,让他一定要挺住。” 狱卒诧异的看着夏温娄,不知他一个少年哪来这么大口气。他可听说卢老太爷已经随县丞去求知县老爷网开一面了。 只是单看胡知县昨夜迫不及待审案的样子,也知道卢家这次不脱几层皮,这事儿完不了。他正想着要不要提点这孩子几句,夏温娄和白果已经跑远了。 这时候没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夏温娄决定直接去找胡知县。昨天一直在想胡知县前后的态度变化,倒是让他想通了一些事。那三天时间胡知县想看的应该是卢家上面有没有人,需不需要他忌惮,给时间找证据什么的就是个幌子。 而卢家并没有派人到安县以外的地方去求助,而是一心一意的找证据,这让胡知县确定卢家没什么了不得的关系,所以他才敢明目张胆的偏袒曹武。 现在出了人命,他要做的就是逼卢策安认罪,顺理成章的查封济世堂,不给卢家喘息的时间,把一切尽快盖棺定论。 快到县衙门口时,秦京墨忽然出现挡住了夏温娄的去路:“少爷,我看到老太爷了。” “我外公?他不是去找胡知县了吗?” “不是卢老太爷,是您祖父,夏老太爷。” 夏老太爷的出现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夏温娄的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在哪儿?” “城北向阳胡同,那院子里还住着朱大的亲娘。” 夏温娄气的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这回我要不让他脱层皮,老子跟他姓。” 秦京墨很想说:少爷,您现在就跟他姓着呢!可看自家少爷在暴怒边缘,他不敢提醒少爷的口误。 夏温娄求见胡知县很顺利,似乎对方早就知道他会来一样,只在衙门口说了自己的姓名,对方就放自己进去了。 来到衙门正堂,卢老太爷身着一袭深灰色长袍,身姿略显佝偻,正静静地立在一旁,干枯的双手交叠于身前,微微颤抖。地上散落的银票已让夏温娄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先向胡知县和丁县丞行礼,然后走到卢老太爷身边站定。夏温娄的到来让卢老太爷既欣慰又担忧。虽然他高兴外孙能在卢家有难时义无反顾的站在前面,但也担心连累他。这孩子书念得那么好,以后一定大有前途,不该为了卢家的事,把他也搭进去。 很快夏温娄石破天惊的话,让天人交战的卢老太爷仿若被一道惊雷直直劈中,整个人呆立当场。 “知县大人,小子已向按察使禀明了卢家的冤屈,相信臬台大人很快就会来查明真相。” 第61章 变卦 胡知县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茶水洒出一半在官袍上,原本悠然的姿态瞬间瓦解,“砰”的一声放下茶盏,猛然起身,指着夏温娄道:“无知小儿,你岂敢……” 他忽然想到什么,又施施然坐了回去,冷哼一声:“你当臬台大人是什么人?岂会听你一个无知小儿胡言乱语。” 夏温娄不卑不亢道:“大人可以选择不信,继续对我舅舅刑讯逼供,咱们自此结下死仇。也可以选择相信,就此罢手,当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胡知县心下打起鼓来,看夏温娄这泰然自若的模样,他也不确定起来,“既然你说臬台大人会来,那他什么时候到?” “不出三日便会到,大人该不会等不起吧!” 三日时间并不长,只是胡知县想,事情已经开始做了,这时候回头不是晚了吗? 夏温娄似乎察觉到他的顾虑,便软了口气:“小子知道大人也是受人蛊惑蒙蔽了,只要大人肯配合还卢家一个清白,卢家也不会得理不饶人,绝不会做落井下石之举。” 胡知县仔细想了下,他的确是被人诓骗入了这个局,明面上他担的风险其实是最大的,可暗地里的好处他却只能拿少部分。如果卢家真的找到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那他为了点蝇头小利丢了乌纱帽可不值得。 他掩嘴轻咳两声道:“本官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这样吧,你们找个大夫一起过去看看卢策安吧。大牢里阴暗潮湿,怕是他身子禁不住会染上风寒,让大夫给他开些药。” 夏温娄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厌恶,欠身恭敬道:“多谢大人。” 在所有人离开后,胡知县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语。他有种直觉,夏温娄没有骗他。虽然他不清楚一个几乎从未走出过安县的少年怎么会认识臬台大人。但如果是真的,他该如何为自己寻找退路? 想的出神时,师爷忽然带进来一个蒙着面、身披斗篷的人,待那人取下面巾,胡知县不悦道:“你来干什么?” “帮你解决麻烦。” 夏温娄和卢老太爷带着济世堂的坐堂杜大夫一起去大牢探望卢策安。踏入县衙大牢,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昏暗的光线透过高处狭小且满是污垢的通风口洒在地面上,隐隐映照出地面上常年累积的青苔,滑腻而又冰冷。 牢房的四壁由粗糙的石块堆砌而成,石块的缝隙间布满了暗绿色的霉斑。角落里,一堆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稻草随意地散落着,这便是囚犯们的“床铺”,上面还隐约可见不知名的小虫在肆意爬行。 夏温娄第一次踏足这种地方,身后的牢门关上后,顿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黏稠而压抑,仿佛每一次呼吸都要费尽力气。他只是站一会儿,浓烈的腐臭气都让他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几欲作呕。也不知从小金尊玉贵的卢策安受刑后,如何在这地方忍耐下来的。 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卢策安的情况不会好,但真当看到的那一刻,卢策安身上惨不忍睹的伤痕还是狠狠刺痛了他的双眸和内心,他的双眼瞬间被怒火点燃,双拳紧握,尚短的指甲,于掌心刻下了一道道深痕。 杜大夫打开药箱,有条不紊的给卢策安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夏温娄和卢老太爷在一旁沉默的打下手,两人都红着眼睛,一句话也没说。 卢策安已昏死过去,时不时会发出两声呓语:“我是冤枉的,我不认罪。” 卢老太爷想拍拍儿子告诉他不用怕,没事了,但卢策安满身是伤,让他无从下手。夏温娄满心的怒火与憋屈无处发泄,走到墙边一脚踹了上去,墙皮簌簌剥落,露出了里面斑驳且潮湿的砖石。 正欲多踹两脚发泄时,身后传来一道阴森可怖的声音:“夏公子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如此放肆!这牢狱之地,也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胡知县慢悠悠地从阴影中走出,眼神冷漠而阴鸷,嘴角挂着一丝冷笑。那身官服在这昏暗的牢房里显得格外刺眼,仿佛带着无尽的压迫感,死死地盯着愤怒的夏温娄。 夏温娄转身,挺直腰背,双眼如炬般瞪向胡知县,毫不畏惧地回道:“本来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了。这儿是你们这些贪官污吏为非作歹、草菅人命之地!我舅舅何罪之有,竟被你们这般残害!” 胡知县脸色一沉,冷哼一声:“放肆小儿!卢策安忤逆国法,罪无可恕,岂容你一小儿在此信口雌黄!这牢狱之地,便是专治你等狂徒,若再敢张狂,休怪本官刑罚加身,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罢,一甩衣袖,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狠毒。 从看到胡知县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起,夏温娄就知道胡知县是打算为了前程破釜沉舟搏一把,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变卦。既然彻底撕破脸,那也无需再客气。 “国法?你们这群蠹虫,不过是拿着国法的幌子行一己之私罢了!我今日既然来了,就不怕你们这些手段。” 说着,他向前迈了一步,直视知县。卢老太爷被外孙的胆大妄为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想说些什么,可发觉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胡知县似是恼羞成怒,面皮涨红,高声喝道:“来人!将这狂悖之徒给本官拿下,此子目无官长,公然在本官面前放肆,此乃大不敬之罪!今日本官就要好好教教他规矩!” 卢老太爷将夏温娄拉到身后挡在前面:“大人,我这孙儿年少不知事,您何必跟个孩子计较。还请大人高抬贵手饶他这一回。” 胡知县桀桀一笑:“晚了。他公然藐视本官,若是不给他个教训,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了。本官今日就做件好事,赏他二十大板,让他好好长长记性,以免日后不知死活闯出更大的祸来。” 卢老太爷听闻,脸色骤变,忙道:“大人,温娄还只是个孩子,这二十大板打下去,怕是会要了他的半条命啊!大人若要罚就让老夫替他吧!” 第62章 景云成 胡知县却不为所动:“老太爷就莫要再费口舌了。这是他自找的,谁也替不了。来人呐,给我拿下,打!” 夏温娄与卢老太爷迅速换了位置,并悄声道:“外公,待会儿趁乱快跑。” 卢老太爷想劝夏温娄别冲动,但夏温娄已摆好了动手的架势。胡知县对夏温娄的胆大感到匪夷所思,这里可是县衙大牢,在这里动手不是找死吗? 正在两边剑拔弩张之际,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你们一群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对个小孩子动手,还要脸吗?” 胡知县对陡然出现在大牢中的人既诧异又愤怒。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县衙大牢?” 来人二十多岁,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袍,腰间束着一条深紫色的丝绦,上面挂着一枚羊脂玉佩,头戴一顶玄色方巾,没有过多的金玉装饰,唯有一根白玉簪子贯穿发髻。装束简单朴实,却不失贵气,举手投足尽显从容优雅。 他将一枚宪牌在胡知县面前晃了晃,胡知县看清后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臬,臬台大人。” 卢老太爷激动不已,但夏温娄却皱起了眉。他虽然没见过按察使长什么样,但知道他的年龄大概是四十出头。眼前这人太年轻,明显不是。 那年轻人冲夏温娄眨了眨眼,夏温娄回以点头微笑。双方也算是简单确认过眼神,周遭其他人看到瞬间逆转的形势也是惊得合不拢嘴。 年轻人清了清嗓子道:“这里的事臬台大人已经知道了,故派我先行一步来此监管,以防有人营私舞弊,目无王法。胡知县,你身为朝廷命官,却在狱中做出这等行径,还配为一方父母官吗?此案疑点重重,证据不足,先将卢策安释放归家,好好养伤,等候臬台大人驾临。倘若有人仍不知悔改,继续肆意妄为,想想自己头上的乌纱帽还想不想要?” 胡知县只觉手脚发软,他声音干涩,战战兢兢道:“下官遵命。” 年轻人一挥手:“行了,都该干嘛干嘛去。” 等所有人都退出去后,年轻人踱步到夏温娄面前,夏温娄这才看清此人的面貌。他面如冠玉,剑眉斜插入鬓,带着几分英气;双眸恰似寒星璀璨,深邃而明亮。鼻梁高挺,薄唇如樱花瓣,色泽淡红,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透着一股从容。周身散发着一种温润如玉的气质,似清风拂面,令人心生亲近之感,却又因那眉宇间的一抹英气,不失威严。 夏温娄躬身行礼拜谢:“多谢大人相救。” 年轻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夏温娄:“你就是小五?” 夏温娄面露疑惑,小五?谁是小五?他吗?他把两个师父的人际关系捋了一遍,如果从二师父苏瑾渊那儿算,他的确是行五。 将二师父给自己讲述四位师兄的信息一一对应后,他眸光一闪,猜出了眼前人的身份。嘴甜的唤了一声:“四师兄好。” 年轻人开怀大笑:“是有股机灵劲儿,怪不得师父收你做关门弟子呢!” 这年轻人正是苏瑾渊收的第四个入室弟子,理国公府的世子爷景云成。夏温娄以为要日后到了京城才能见到这位四师兄。谁知他见到的第一位师兄竟然就是他,而且还是在大牢里。 “四师兄,你不是在京城吗?” “刚夸你机灵呢,这会儿又犯傻,你确定要在这儿跟我闲话家常?” 夏温娄不好意思的笑笑,赶忙喊卢老太爷一起把卢策安带回去。卢老太爷到现在还是懵的,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猝不及防,以至他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大外孙的师兄竟然认识臬台大人,而且关系似乎还很好。这馅饼砸的他是头晕目眩。但在夏温娄的催促下,卢老太爷还是浑浑噩噩的和其他人一起把儿子带回了家。 大大咧咧的金氏看到满身是伤的卢策安被抬回来,顿时瞪大了双眼,以往脸上的笑容被震惊和心疼所取代。她呆立原地片刻,旋即快步冲上前去,全然没了往日的莽撞。双手颤抖着想要触碰卢策安,又怕弄疼了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弄的啊?” 眼眶瞬间红了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哭腔。 夏温娄上前道:“舅母,先送舅舅回房休息吧!您先好好照顾舅舅,外面的事有我们呢。” 金氏迅速抬手匆匆一抹,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拭去,只留下微微泛红的眼角和稍显湿润的手背,便又恢复了那副坚强的模样。 “好,你们也万事小心。” 说完便带着下人匆匆离去,准备照顾卢策安的物品去了。 夏温娄又转头对卢老太爷道:“外公您这几日没少操劳,回房好好睡一觉吧!师兄这边有我呢。” 他喊来卢家的管家,让其把卢老太爷送回房。安排好所有人和事,才招呼景云成来正厅。 景云成看小师弟挺能支事儿的样子,算是有点理解师父总在信中夸小师弟了。他这回来,不止是探望三师兄,还想看看传说中的小师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倒是没想到会遇上小师弟有麻烦。 “这次要不是你师兄我及时出现,你这会儿恐怕已经挨完板子趴床上了。小师弟,你要怎么谢我呀?” 夏温娄眉眼弯弯,郑重道:“师兄救我于危难,这份情师弟铭记于心,以后定会报答师兄。” 看小师弟认真了,景云成也就不再逗他。 “什么报答不报答的,逗你玩的,我还用你报答?往后只要别像老二那般恩将仇报,逮着谁都咬,我就心满意足了。” 景云成口中的“老二”是现任左佥都御史的罗岱,为人轴得很,认死理,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别说朝中其他人了,就连同门的几个师兄弟都被他弹劾过。 第63章 撑场子 有一次景云成在京郊跑马,没留神踩坏了地里的庄稼,他当时已让下面人去赔了钱,对方也未追究。这件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罗岱耳朵里,当即一封弹劾折子就呈到陛下面前,字里行间满是对景云成不当行为的严厉斥责,痛陈其此举不仅有失国公府的身份与体面,更是对百姓生计的漠视与践踏,其行径恶劣,当予以惩戒,以儆效尤。 皇上得知景云成当时已做了赔偿后,只轻飘飘说了句:此事到此为止,下不为例。 但景云成从此再见到罗岱,那是直接把对方当空气,视而不见。罗岱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上对得起陛下,下对得起百姓,是景云成自己做身不正在先,哪儿来的脸怪到自己头上,简直不可理喻。 这些事夏温娄都是听苏瑾渊说的,估计为了徒弟的面子,这里还美化了不少。不过对于没亲眼见到的事,他不好评说什么。单单就罗岱弹劾景云成这件事儿,夏温娄也觉得是罗岱过分了。这不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吗?挑的还是自家师弟的骨头。同时,秉承谁在面前谁就是好人的原则,他坚定的站队景云成。 “您可是温娄见到的第一位师兄,又帮了我大忙,所以您在我心中是不一样的。以后您要和二师兄有矛盾,不管对错,我肯定站你这边儿。” 景云成对夏温娄的话很受用,顿时喜笑颜开:“果然不错,不枉我得了消息后,就快马加鞭往这儿赶,要是等三师兄晃悠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是,今日要不是师兄来的及时,温娄怕是要吃大苦头了。师兄一路风尘仆仆,累了吧?我先带您回家歇息,在备桌好酒好菜为您接风洗尘。” 景云成是不拘小节的性子,很高兴的答应了:“哈哈,好!有酒有菜,正合我意!这一路马不停蹄,可把我累坏了,还是小师弟你贴心。” 说着,便揽着夏温娄的肩膀往外走,一路有说有笑,跟亲哥俩重逢似的,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夏温娄将自家的人际关系跟景云成大致说了,景云成知道后不禁感叹小师弟的不容易。这么与众不同的家庭关系,要是换个人估计早疯了。难怪师父那么稀罕小师弟,换他,他也稀罕。 夏柏本来让全伯跟着夏温娄看着他别乱来,但还没到大牢,全伯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他果断跟了过去。那人进了向阳胡同的一处院子后再出来已全然换了副模样。 只见他身着一袭黑色斗篷,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宽大的帽兜阴影下,一张黑色面巾将面容遮得密不透风,仅露出一双阴鸷的双眸,正是这双眼睛让全伯确定此人就是刚才进去的那人。 他又跟着那人一路到了县衙的后门,这里他进不去,就一边等一边思索该怎么办。最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等人出来后,跟到一个偏僻的巷子,果断出手将人打晕带了回去。 夏柏见全伯扛了个人回来,吃惊不小,等看清那人样貌时,顿时气血翻涌。此人正是他的好大哥夏松,如果从前的夏松在夏柏眼里是冷血无情、自私无耻,那么现在的夏松就是心狠手辣、畜牲不如。 天下间可以有不爱儿子的父亲,但怎么会有想置亲儿子于死地的父亲呢?他想不通。 全伯征询夏柏的意见,看怎么处理夏松。夏柏不知道夏温娄那边是什么情况?决定等夏温娄回来再说。至于夏松,就让他在地上好好躺着吧! 就在夏柏等得不耐烦,打算让全伯去卢家看看时,夏温娄带着景云成回来了。 夏柏不认识景云成,但全伯是将军府的老人儿,又跟在将军身边多年,自然认得景云成这个权贵圈的风云人物。乍见到景云成,全伯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景云成见他后的问话才让全伯确定自己眼神儿没问题。 “你不是冯将军府上的管家吗?怎么在这儿?” 全伯顾不得心中的惊诧,慌忙答道:“回世子爷,小人奉将军之命前来办些事情。” 景云成转向夏柏问:“你是将军府的什么人?” 一旁的全伯代夏柏答道:“这位是我们将军府的幕宾,幽筠先生。” 景云成已经听夏温娄说他有个尚不知身份的爹,看来就是眼前这位了。出于对自家师弟的维护,他对夏柏隐瞒身份一事极为不满,好像怕被他家师弟缠上一样。 再开口时,他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既然出自将军府,怎么会到安县这种小地方来养老呢?听说冯将军虽然粗犷,却从不会亏待身边人。如果幽筠先生要离开将军府,恐怕宅子、田地、奴仆这些都不会少。” 夏柏不知景云成是京里哪家王公贵族的世子爷,只谨慎道:“是,将军人是极好的。” “那你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 夏柏不紧不慢道:“这儿毕竟是在下的家乡,以后总要落叶归根,所以想提前回来看看。” “那怎么看着看着就住下了呢?” 景云成的话有些咄咄逼人,但这件事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牵扯到两代人的恩怨。夏柏化繁为简道:“本是想同一些人做个了结,不曾想膝下多了两个儿子。在下一时好奇,就想同两个儿子多相处一段时日,看是否合得来。” “合得来如何,合不来又如何?” “合得来,在下会将人带走,为他们谋更好的前程。合不来,大家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 虽然景云成明白这应该是真话,夏柏的做法也无可厚非,但他就是觉得不舒服,说话语气不免有些冲:“我小师弟的前程用不着你们将军府操心,有师父和我们这帮师兄在,他的前程差不了。” 夏柏有想过夏温娄的师父应该不是什么乡野秀才之类的无名之辈,但没想过来头会这么大。 夏温娄也听出师兄这是在给自己撑场子,心下暖暖的,他不想两边太过僵持,于是打岔道:“师兄,您先去我房里歇着,我让人去备酒菜,有些菜我包您在京城都没吃过。” 景云成伸手捏捏夏温娄的脸,宠溺的笑道:“呦呵,那我得好好尝尝。不过——要是你夸大其词糊弄师兄,你在大牢里没挨上的板子师兄亲自替你补上。” 第64章 吃味 夏温娄后退一步偏过头,把自己的脸上解救出来,一边搓脸,一边抱怨:“师兄这就不讲理了,我好心好意孝敬你,你倒好,尽想着欺负我,回头等师父回来,我告诉他老人家去。” 景云成笑骂了句“小兔崽子”,抬脚要踹他,夏温娄轻巧一避,景云成一脚落空。他早就听闻小师弟武艺不错,正好自己也习过武,就想切磋切磋,“小师弟,明天咱俩找地方练练。” 夏温娄学了这么久,除了影枭,还没跟人对打过呢,也不知自己处于什么水平。他问过影枭,影枭说他这是小喽喽水平,上不了台面。夏温娄心中那个气啊,可他也证明不了影枭说的不对,因为在影枭面前,他一直被虐的很惨。现在有个现成的能让自己检验成果,何乐而不为呢? “只要师兄开心,师弟乐意奉陪。” 好听话谁都爱听,景云成笑笑,跟夏柏招呼了声,就让夏温娄带着他去休息了。他的马虽是千里驹,但一路快马加鞭,纵使他年轻体壮,也尽显疲态。 此时,全伯为自己当初在夏温娄跟前的傲慢懊悔不已。夏柏看全伯悔不当初的样子,宽慰道:“全伯,你不必如此,温娄不会在意的。他若真在意,早就动手收拾你了。” 全伯:你这是宽慰我呢?还是夸儿子呢? 夏温娄前世常年独自一人生活,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也会钻研厨艺。这还要感谢现代发达的网络,不然就是想做个新花样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景云成一看就是条靠谱的好大腿,夏温娄决定要抱紧点。他亲自到厨房指挥,食材、配料、火候都一一叮嘱一遍,厨娘和婆子见大少爷这么重视,也都紧张忙碌起来。 夏温娄让他们准备的几道特色菜分别是,金谷玉液香酥鸭烩、青韵雅香凝翠鸡、乌珀凝脂香酥馔、玉蕈奶露羹,甜点是蜜珀晶酪。 这些高大上的名字都是俩师父后来取的,其实就是参照现代的啤酒鸭、咖喱鸡、黑金脆皮豆腐、奶油蘑菇浓汤和焦糖布丁的做法。因为有些原材料在这里没有,就找了其他香料、米酒、牛奶之类的代替,做起来会麻烦些,但味道却更好。然后再加些本土常见菜,一桌酒席也就差不多了。 全伯看到夏温娄进进出出的指挥忙活,心里又吃味了,酸溜溜道:“咱们来时,大少爷可没这么上心。” 夏柏现在最听不得别人说他儿子不好,当即怼了回去:“我们刚来时,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我们别有用心,没把我们拒之门外就不错了,你还想他烹羊宰牛扫榻相迎?你看他像这么傻的人吗?” 全伯气的把脸别过一边,不说话了。他就没见过像夏柏这么好哄的人,几句好听的话,几个善意的举动,他就能对你掏心掏肺。难怪将军不放心,让自己跟来。唉!没办法,只能他费心多看着点了。 景云成睡醒后,一起跟来的小厮就把他的所见所闻惟妙惟肖的讲了一遍。景云成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他高兴的不是夏温娄脚不沾地的为招待他忙前忙后,而是自己被小师弟偏爱的对待。他一想到全伯羡慕嫉妒恨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睡了一觉,神清气爽,景云成心情颇好的推门出去。院子里夏柏正在教夏然玩投壶,夏柏虽行动不便,却手法稳健,竹矢从他指尖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入壶中。 夏然兴奋地拍着小手,随后也有样学样地将竹矢投出,只是那竹矢偏了方向,落在了壶旁。他小嘴一撇,不高兴了,夏柏赶忙安慰:“无妨,再来,然儿定能投中。” 在夏柏的再三鼓励下,夏然又拿起竹矢,正要投时,一只白皙的大手握住他的小手,身后那人未作丝毫停顿瞄准,信手一掷,一道利落弧线划过空中,继而精准落入壶中。 夏然高兴的拍手叫好,他还以为身后来人是自家哥哥,一扭头,正要出口的“哥哥”便卡在喉咙里。在自己家看到陌生的人,夏然并不怕,扬起笑脸问:“大哥哥,你是谁啊?” 景云成只觉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可爱得紧。小家伙一双黑眸澄澈明亮,仿若藏着星子,一笑,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让他对夏然不禁心生的好感。 “我是你哥哥的师兄,你叫我大哥哥倒也不算错。” 夏然眨巴眨巴眼,不太理解景云成话里的意思。 “不算错?那是对还是错呢?” 景云成还没想好怎么跟小家伙解释,就见夏温娄迎面走来。不禁挑眉笑道:“小师弟这是从哪儿来啊?” 夏温娄接住朝他扑过来的夏然一把抱起,“师兄,何必明知故问呢,走吧!酒菜已经备好,就等着师兄验收呢。” 景云成哈哈大笑:“好,要是达不到我满意,我可不依你。” 这时,夏然悄悄趴在夏温娄耳边道:“哥哥,我也想吃酒。” 夏温娄拍他屁股一下:“我看你想吃竹笋炒肉还差不多。” 夏然的小脸瞬间垮下来,小手扣着夏温娄衣领边上绣着的云纹,撅着嘴不说话了。 景云成曾跟着苏瑾渊在明德书院念书多年,在家中时间很少,跟家中的兄弟是客气有余,而亲近不足。在他们这种大家族中,表面上兄友弟恭,但实际上暗流涌动,各怀心思,很少有像夏温娄兄弟这般亲近的,他看了倒觉得稀罕。 “你这小东西毛都没长齐呢,就想吃酒?” 自家哥哥说,夏然不敢回嘴,但外人说,他就不乐意了,“我长齐了的,我啥都不缺,跟你一样,有鼻子有眼、有手有脚。” 小模样奶凶奶凶的,把景云成逗的直乐。 “行行行,你长齐了,待会儿你跟我们一块儿上桌吃饭,你给大哥哥敬酒怎么样啊?” 夏然的小脸立马阴转晴:“好,我给大哥哥敬酒,也给哥哥和爹爹敬酒。” 童言童语逗得在场几人乐不可支。 第65章 按察使到了 这顿饭吃的景云成一点不是都挑不出,尤其是那几道夏温娄从现代学来的菜,更是获得他的满口称赞。为此,还特意向夏温娄讨要做法,准备回去让自家的厨娘也学着做。京里那些山珍海味,他早就吃腻了。还跟夏温娄约好,以后有了好吃的都别忘了他这个师兄。 夏温娄自然满口应下,说等以后有时间尝试酿出好酒一定送去给师兄品尝,把景云成哄的飘飘然,喜不自禁。从前,景云成是师兄弟中年纪最小的,除了二师兄以外,其他两位师兄对他是既让着又护着。如今自己做了师兄,感觉还挺不一样的。虽然他们今天才见面,但就是觉得夏温娄比自己家里那几个弟弟顺眼多了。也许这就是眼缘吧! 按察使也就是夏温娄的三师兄盛华在第二天下午到了安县。夏温娄和景云成却是从夏柏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 夏柏来书房找夏温娄时,景云成正考校夏温娄学问,听说盛华快到了,二人均感诧异。 “爹,你怎么知道按察使快到了?” “我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到,信是前天寄出去的,按说应该没这么快。” 这下,景云成对夏柏倒是有了改观。要知道官场中的人情欠下了是要还的,尤其是位高之人,找人办事前一般都很谨慎。夏柏能借着将军府的名义找盛华帮忙,帮的人又是刚认不久的儿子,可见,夏柏对夏温娄是生出了几分父子情的。 “既然按察使大人已经来了,这案子很快就会重审。小师弟,你要不要去卢家跟你外公说一声?” 夏温娄想了想道:“我让白果去走一趟吧!师兄,我们要不要去见见按察使大人?” 景云成却摇头:“他刚到应该忙得很,我们去只会打扰他办事。” 夏柏也深以为然:“不错,等案子办妥后,我们再去拜会吧!” 官场上的人情世故,这两位肯定比夏温娄懂得多,所以他听安排就好。 夏柏忽然一拍脑门:“哎呀,我怎么把他忘了!” 夏温娄不明就里的问:“您把谁忘了?” 全伯一瞬间也想起来了:“可不是嘛!我这就去柴房把人提过来。” 夏温娄更疑惑了:“柴房里能有什么人?” 夏柏神秘一笑:“等全伯把人带来你就知道了。” 全伯把堵了嘴绑了手脚的夏松扛过来,“扑通”一声扔到地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扔的是麻袋呢!夏松疼得脸都变形了,口中“呜呜”叫着。 夏温娄看到夏松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厚道的笑了。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大伯父吗,你什么时候来的呀?怎么也不说一声?你看看招呼不周了吧!” 夏柏看着幸灾乐祸的夏温娄,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等把人奚落的差不多了,才道:“大哥的嘴怎么还堵着,快,全伯,我大哥好像有话要说,赶紧把他嘴里的布取出来,别把人憋坏了。” “是。” 夏松一贯维持的温润如玉的君子形象全然崩塌,他赤红着双眼怒瞪所有人:“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绑缚我这堂堂举人,当真目无王法,无法无天!” 他将炮火率先对向夏温娄:“你个逆子,你是不是笃定我不忍心去官府告你?” 夏温娄啧啧两声:“还有大伯父你不忍心的事儿呢!不过,你告我什么呀?” “你让人把我打晕带到这儿来意欲何为?赶紧把我放了,不然这事儿我不会这么算了的。” 夏柏在一旁纠正道:“大哥,绑你的人不是我大儿子温娄,你可别诬陷好人。” “不是他是谁?” 全伯昂首挺胸站出来道:“是我。” 夏松气得双眼都要喷火了,“你绑的跟他绑的有什么区别?” 全伯理直气壮道:“当然有区别,大少爷可指使不动我。” 夏松立刻又将愤怒的目光转向夏柏:“我是你亲大哥,你怎敢如此对我?” 夏柏目光冰冷,周身散发着寒气:“我还没腾出手来收拾你,你倒自己先蹦哒起来了。你三番两次把主意打到我儿子身上,若不让你长个教训,你还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 夏松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你儿子?你知道他怎么成你儿子了吗?你是不是以为是我把他过继出去的,哈哈哈……我告诉你,是他自己把自己过继给你这个死人,如果你当时不是个死人,他根本就不会挑中你。” 夏柏眉毛都没动一下,道:“那又怎么样?也改变不了他现在是我儿子的事实。” 夏松恶狠狠道:“他连我这个养了他十年的亲爹都不要,他会要你?别痴心妄想了,他现在心里肯定盘算着怎么摆脱你呢!” 夏温娄嘲讽道:“你什么时候养了我十年,我怎么不知道?你往家中拿过一文钱吗?我是喝风饮露长这么大的吗?连你都是靠我娘养着的,你拿什么来养我?” 被揭了短,夏松恼羞成怒:“畜牲,你个小畜生!” “我是小畜牲,那你是什么?你说你,不就是今年没考中进士吗,怎么刺激的连自己都骂!至于吗?你说要是三年后咱俩一块儿上京赶考,我中了,你落榜了,那你是不是得找根绳子吊死?” “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小儿,读了几本书就敢大放厥词,你连贡院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还想考进士?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夏温娄也不生气,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道:“你以为人人都蠢得像你一样,举人考两三次,进士还不知要考几次,真是白白浪费银子。把你惦记我娘嫁妆的那点聪明劲儿用到考科举上,兴许勉勉强强还能中个同进士。” 考科举的人最忌讳的就是自己中个同进士,那他这辈子的晋升路基本也就止步于四品官了。当然也有少数人跻身前三品的,但都是办事能力相当出众的人,像夏松这样的显然不在此列。所以,夏温娄显然是懂得杀人诛心的。 第66章 乡野莽夫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夏松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早早掐死夏温娄,省的他在这儿气自己。 不过他想到卢家的事后,脸上的表情又转怒为喜了,只是他的笑容看起来阴恻恻的。 “好侄子,你不用得意,很快你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夏温娄敛了神情,声音如隆冬的寒冰般没有一丝温度:“忘了告诉你,按察使盛大人已经到了,你说,是谁的好日子到头了?” 夏松面色骤变,不可置信的看着夏温娄:“怎么可能?单单送信,一个来回也要五六日,更别说按察使出行还需筹备诸多事宜。这其中,要安排随行的侍卫、幕僚,准备各类官文印信、司法卷宗,以及大人在途中的一应生活用品,哪一项不需要精心操办?况且大人出行,必定讲究仪仗威严,车马行装都得合乎规制,这岂是仓促间便能准备妥当的?如此算来,没有八九日根本成不了行。” 夏松条理清楚的分析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在努力说服自己夏温娄说的不是真的,按察使不可能来安县,夏温娄一定是吓唬他。 景云成面上虽表现的淡定从容,但心里的兴奋早就压制不住了。他跟师父有同样的爱好,喜欢看话本子,眼前这出戏可比京城那些话本子有趣多了。嗣父伙同继子大战生父,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回头编出戏肯定大火。于是他也想在这出戏里刷刷存在感。 “你一个小举子,懂的还不少。看来心思是没用在正道上啊!” 夏松以为自己识破了他们的故弄玄虚,面露鄙夷:“一帮没见过世面的乡野莽夫,什么都不懂也敢来诈人。” 景云成低头看看自己的穿着打扮,哪点都跟乡野莽夫沾不上边。看来夏松的眼神是真不好。夏温娄眼珠一转想了个损招。 “爹,既然大伯父不信,就让他自己去看看吧!只不过咱们两家已经分家,关系也不好,他在我们这儿留宿一晚,总该收些房钱的。” 夏柏瞬间明夏温娄的意思,吩咐全伯:“去把他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来抵房钱,若是不够,那就等他付清了房钱才准他安县。” 手脚被绑着的夏松像条蚯蚓一般试图逃离全伯朝他伸过来的手,“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这是抢钱,我可以去官府告你们的。” 全伯只是多往前迈了半步,就把人提起来了,双手移至他的胸膛,使劲按压、揉搓,夏松本就凌乱的衣衫被扯得更乱了。全伯又蹲下身,双手在他的双腿上快速游走,从大腿到小腿,连脚踝处都不放过,还狠狠地拽了拽他的靴子,看是否藏有东西。搜身完毕,全伯将值钱的东西一收,又把人重重地扔回地上。夏松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感觉浑身都散架了。 夏柏嫌弃道:“别放这儿了,直接从后门扔出去吧!看着晦气。” 闻言,全伯抓起夏松的衣领毫不拖泥带水的就往后门方向托。 景云成一边啧啧,一边摇头:“他这举人怎么考上的呀?以后当了官肯定也是个糊涂官。” 夏温娄一本正经道:”估计是那年乡试人数不够,拿他来凑数的。” 一旁之人听后皆捧腹大笑。要不是夏温娄快要参加县试了,他都想把人拐回家去。这么个活宝小师弟,搁谁谁不稀罕? 盛华行动很快,一到县衙就调阅有关卢策安一案的所有卷宗。胡知县想为自己开脱,一再言明此案还在审理中,并未定案。盛华又怎会听信他一面之词,让人立刻传曹武前来问话。 曹武本以为此案已定,只需在家中坐等收银子即可。谁知几个衙役进来就说按察使大人要见他,直接把人带到县衙。他双腿发软,浑身抖个不停,几乎是被衙役拖着到了县衙的。 盛华在地方为官多年,一见他这副样子便知是心虚害怕了,都没用刑,连唬带吓的就让曹武把自己干的那点勾当吐了个七七八八。 曹武平日里游手好闲,还喜欢到赌坊玩两把,原本靠着他爹曹威攒下的家底,日子过得还不错。但为了三番五次补他赌债的窟窿,生活已是捉襟见肘,都快上顿不接下顿了。 曹威的病原本并没什么大事,只要多喝几副药调理一下身子,是不至于拖到需常年卧榻的地步的。可他手里只要有点钱被曹武发现,就会被抢走拿去赌,曹威也只能躺在病榻上欲哭无泪。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管不了,后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结果就是曹武的赌债越欠越多,赌坊扬言,若是再不还债就要拿他们的房子来抵债。就在这时,一个老汉找上了门,说有笔赚大钱的好买卖,问他敢不敢做。 曹武本以为是做做样子去讹人,只要对方愿意息事宁人,他得点好处,就会罢手。不曾想那老汉说要来真的,不然别人也不是傻子,怎会轻而易举认下这种事。而且还再三保证,他只需闹事就好,衙门那边他已经安排好了。 曹武本就走投无路,想想,如果真流落街头,大冬天的,他爹也活不了多久,还不如趁这个机会弄点钱呢,所以心一横就干了。接着便有了曹武去济世堂抓药、换药、曹威病重、曹武带曹威去济世堂闹事等一系列事情发生。 盛华问那老汉是谁?人在哪里?曹武只说不认识,但那人从出现后就一直在他家隔壁住着。衙役立刻去将人带了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夏老太爷。 苏瑾渊临走时把夏温娄托付给离得最近的盛华,因此,夏温娄家中的事情,盛华知道的是最清楚的。得知面前跪着的是小师弟的亲祖父后,他都替小师弟心累。 别人家的亲戚顶多只是拖后腿,小师弟的亲戚那是动不动就要人命。而且因着这层特殊关系,小师弟还只能忍着不能下狠手,真憋屈。 跪在地上的夏老太爷偷偷抬眼往上坐看,没敢看脸,但看到了绯红色官袍的补子上绣着孔雀。他心中默默将夏松告诉过他的各品级官员的服饰过了一遍。在想到上面坐着的是三品大员后,心中大骇,身子已不听使唤的哆嗦起来,就连额头上沁出大滴大滴的汗珠他都没敢擦一下。 第67章 夏松的狡辩 盛华一个三品大员的官威可不是小小的七品知县能比的。夏老太爷见过最大的官就是赵同知,正因有赵同知在,他这次才敢冲到前面来。盛华看人被吓唬的差不多了,才开始问话。 “是你叫教唆曹武用发霉的黄芪陷害济世堂的吗?” 夏老太爷牙齿直打颤,哆哆嗦嗦语不成句:“草,草民,没,冤,冤枉。” 曹武生怕主要罪责降到自己身上,赶忙指认:“就是他,就是他教唆小人的。” 夏老太爷根本无从辩解,只会喊冤枉。盛华一拍桌案:“你最好速速从实招来,否则到了公堂之上,别怪本官对你大刑伺候。” 夏老太爷仿佛离了水的鱼一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自己到底该招什么?大儿子可没跟自己讲过被抓了之后要怎么样,他们的计划里,夏老太爷和夏松都是在暗处行动,根本没有预想被抓的环节。 就在夏老太爷感觉自己快要昏厥时,两个衙役带进来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夏老太爷看过去,整个人惊的差点没跳起来,这不是他大儿子夏松吗? 夏松视线迅速扫过周围,整个县衙正堂最显眼的当然是盛华得三品官服了。盛华看看眼珠滴溜溜乱转的夏松,又看看如坐针毡的胡知县,脸上闪过一抹兴味。 “他是什么人?” 一衙役上前回道:“属下看此人在门外鬼鬼祟祟,就把人押了进来。” 盛华直接问夏松:“你是什么人?在衙门外鬼鬼祟祟的意欲何为?” 夏松已在脑海中快速判断出目前的形势,心中暗道:原来那个逆子说的竟然是真的。他调整好表情从容道:“回大人,学生夏松,是乾明二年丁丑科举人,来安县是为探亲而来的。 “怎么,你的亲戚在县衙做事?” 夏松无视胡知县仿佛要吃人的目光继续回话:“学生听我那侄儿说他舅舅犯事被抓了,所以就想着来看看。” 要不是盛华早知道夏松是个什么样的人,还真被他这副情真意切的模样给糊弄住了。 “你侄儿是谁?” “他叫夏温娄,也算是我的儿子。那时以为我二弟已经不在人世,家中想给他留个后,学生身为长子,总要以身作则,所以就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他了。” 盛华这会儿倒是有点佩服夏松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了,说的这么一本正经,就好像是真的一样。他故意问:“你跟你那侄子关系怎样?” 夏松遗憾的叹了口气:“他还在埋怨我当年把他过继出去,至今对我颇有怨言。学生也知此事对不住他,希望能修复一二。听闻他舅舅这次摊上祸事,学生不才,好歹也有个举人功名,想着能帮就帮帮,这才来县衙看看。” 好冠冕堂皇的一番话,好不要脸的一番话。难怪小师弟会提防他跟卢氏见面,防他跟防贼似的。这人可比贼可怕,贼顶多就是偷偷东西,这人还要偷心、偷命。 盛华指向夏老太爷:“此人你认得吗?” 夏松似是才看到夏老太爷一般,惊讶道:“爹,你怎么在这儿?” 夏老太爷可没夏松那么快的反应,支支吾吾一个清晰的字也没吐出来。 夏松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大人,家父怎会在此?他这是怎么了?好似受了惊吓般!” 盛华冷哼一声:“他教唆曹武谋害生父,嫁祸济世堂的东家。你身为他的儿子,此事你可有参与?” 夏松像是受了巨大刺激,踉跄着后退两步,一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会呢?我们夏家与卢家虽说姻亲关系不在,但那么多年的情分不是假的。更何况,陷害卢家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大人,莫不是弄错了?定是有小人故意攀扯诬陷,还请大人明察呀!” 说完一揖到底。盛华没理会夏松的做作,点名胡知县:“胡大人,你怎么看啊?你觉得他们谁在说谎?” 胡知县面色略显苍白,抬手用袖角轻轻拂去额前细密的虚汗,袖口微颤,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好一会儿才强自镇定地开口道:“下官以为,曹武之话不可信。先前他攀咬卢家,现在又说是受人教唆,可见此人谎话连篇。” 曹武见先前向着他的知县大人忽然转了风向,不免焦急:“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大人。” 胡知县一甩袖袍:“还敢狡辩,像你这种偷鸡摸狗、害死生父的无耻之徒,口中能有几句实话?” 曹武更慌了:“大人,我没害死我爹,不是我害死的。” 他指着夏老太爷:“是他,我本是给我爹熬好了药喂他喝药的,他夺了我手中的药,说想要拿更多银子,就得把事情闹得更大些。小人一时糊涂就听信了他的鬼话。他让小人把我爹屋子里的窗子打开,炭火灭了,然后我爹就这么去了。大人,都是他,是他害死小人的爹啊!” 夏松上前一步冷冷质问:“休要胡言,你去讹诈卢家能得到银子,家父能得到什么?你们素昧平生,为何你会轻信一个陌生人的话,还是谋害亲父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曹武当时的确是头脑一热才会答应的,现在回头再想,他才觉出此事处处透着诡异。事情一旦败露,他除了认识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夏老太爷以外,其它一概不知。他身后还有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针对卢家,都不知道。曹武跌坐在地上,口中喃喃:“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是被骗的。” 盛华扫过明显松口气的几人,眉头微微皱起,看来此事没那么快能了结,还是先问过小师弟再做定夺吧!也不知他手上有没有其他证据。 再不济还能从胡知县身上下手,他审案时不辨是非,以致无辜之人身陷冤狱,而后滥用私刑,还想屈打成招,只需如实报上去,胡知县这乌纱帽肯定是保不住了。至于量刑轻重,就要看盛华的奏疏怎么写了。 第68章 师父是颜控 盛华最后将曹武收监,让其他人自行离去。自己则带人去了驿馆。胡知县谨小慎微的跟着打点一切事宜,但盛华只让他带路到驿馆,就打发他离开了。 因来的匆忙,许多东西都没收拾妥当,缺这少那的。小地方的驿馆又简陋,这里的东西还真用不惯。随从提议道:“大人,要不属下去找胡知县再安排一下?” 盛华不悦道:“本官能住得,你就住不得了。” 随从立刻闭嘴了。没多久,外面人来报:“大人,景世子差人送东西来了。” 盛华打开门,看到几人正往这边搬东西,仔细一看,的确是景云成的手下。只不过这些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养尊处优的景云成准备的。除了被褥、吃食,连面巾这种小物件都准备了,想也知道应该是他那个没见过面的小师弟的功劳。 他无声的笑了笑,回到房间,打开食盒,四菜一汤,简单又精致。他的目光在那几道菜上缓缓扫过,香味扑鼻而来,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暖意。 他夹起一道菜尝了一口就知道这是小师弟专门精心为他准备的,他喜辛辣,菜的味道正对他胃口。他们二人虽通过信,但盛华从未告诉过夏温娄自己的喜好,他们的师父苏瑾渊更不是那种会主动提起徒弟喜欢吃什么这种闲事的人。只可能是夏温娄自己向师父或景云成打听的。想想小师弟,再想想自家那几个就知道惹他生气的儿子……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夏温娄本来想亲自到驿馆去见三师兄盛华的,被景云成拦下了,说是这时候去影响不好,毕竟这案子多多少少和夏温娄有些牵连,私底下见面终是不妥。夏温娄觉得景云成说的有道理,就让人收拾了些东西借景云成的人手送了过去。 他和景云成是第二天一早光明正大的去见了盛华。苏瑾渊有些颜控,几个徒弟的容貌不是仪表堂堂、丰神俊朗,就是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只有才貌双全者方能入其法眼,列于门墙之下。 盛华已年近四十,依旧神采不减,夏温娄五官虽已初显俊朗之貌,却仍带着少年人的青涩稚嫩,从其眉梢眼角、鼻梁唇线间,已能窥见其日后风姿绰约、气宇轩昂的端倪,不难想象,假以时日,待其长成,也定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景云成更不用说了,走到京城大街上就是一道风景,多少王公贵族家的小姐为之倾慕。但他都二十多了,偏偏就是不成亲,好些个适嫁的世家小姐最后都因年岁不能再拖才选择嫁人。 为了耳根清净,他时常带着手下四处游历,每每国公爷欲张口提及婚事,却发现他早已带着随从远游他方,只留下潇洒不羁的背影,徒留国公爷在府里大骂“混账东西”。 三个师兄弟相见,景云成是最活跃的那个。 “三师兄,昨夜睡得可好啊?我跟你说小师弟可体贴了,就如今这时节,他还能变着法儿不重样的给我弄好吃的。可惜三师兄你无福享受啊!” 盛华见不得他小人得志的嘴脸,一句话就让他乐极生悲了。 “前天你走后,国公爷派出来寻你的人就上门了,听说是捉你回去成亲的。” 景云成笑得跟朵花似的脸立刻龟裂了:“我成不成亲碍着他什么事儿?国公府里他那么多儿子呢,天天就知道盯着我的亲事。” 盛华端起杯盏抿了口茶,似是不经意的问:“你最大的那个弟弟今年十七了吧?” 景云成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是吧?应该差不多就这个岁数。” “长幼有序,你若还不成亲就挡着他了。” 苏瑾渊收的这几个徒弟除了二徒弟是个异类,其他几个都是极护短的,就像景云成说想寻个真爱再成亲,老大和老三两个师兄都支持他。老大在京城甚至明里暗里的帮景云成打掩护,不然景云成早就被亲爹按着头成亲去了。 夏温娄自己前世就是个不婚主义者,更不会觉得年龄大不成亲有什么问题,何况景云成还这么年轻,多自在几年不好吗?有什么好催的。想成亲的就成,不想的话也不该强逼。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三师兄,如果国公府的二公子着急娶媳妇,那他娶就是了。四师兄又不像他们是拘泥于内宅中的男子,整天无所事事,一天到晚只会盯着媳妇孩子那点事儿。” 景云成深感遇到知己了,当即拍案叫好:“说的好,就是这么个理儿,他那些酒囊饭袋的儿子总想跟我比,别的比不过就想拿娶媳妇说事儿,也就那点子出息了。” 盛华瞪了他一眼:“他们是酒囊饭袋,但国公府日后掌家的人可是你,他们上窜下跳的捅出娄子,收拾烂摊子的人不还是你。” 闻言,景云成脸色微沉:“他们敢如此,还不是我爹纵的,我若掌家,定要教会他们怎么夹起尾巴做人。” 盛华悠悠叹口气:“你心里有数就好,多回去镇着点,莫要等以后他们的心养大了,不好收拾。” 景云成点头:“云成知道了。” 盛华转而说起了正事,将昨天在衙门正堂的问话一一讲给二人听。景云成匪夷所思的问:“这么说,他还觉得自己是个大好人了?” 夏温娄的脸也是黑如锅底,他不明白都这时候了夏松怎么还能睁着眼说瞎话。 “三师兄,他说的没一句是实话。” 盛华面色也不大好看:“我当然知道,可很多事你不能在明面上拆穿他,比如过继一事,比如你要和他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夏温娄眸光微闪,忽然眼神亮晶晶的看着盛华:“谁说我不能在明面上拆穿他?” 盛华不赞同道:“这世上只有父母做主,把孩子过继出去,没有孩子主动提出自己过继的。于礼不合,你是要受人诟病的。日后你要走科举,这种事绝不能有。” “师兄放心,温娄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做赌注跟他硬碰硬,他还不值得我这么做。他想装君子,那我就将他这张皮扯下来,看他还怎么装下去。” 第69章 陷入僵局 如果一个父亲够心狠,在这个世道,儿子就会处于绝对劣势。盛华虽然痛恨夏松心狠手辣,毫不顾念父子之情,但夏温娄只要和他明面上起冲突,首先被谴责的只会是夏温娄。 夏温娄看盛华面容依旧冷峻,知他是忧心自己,便快速将县衙有夏松当年谋害他一事的备案讲了。盛华惊诧道:“你是说当年你报官了。” “是,只是夏松不知道而已。人证物证皆有,我和外公又说了不追究,所以此事没有过堂审理,只留了案件卷宗备案。当时段知县也在卷宗上写明了不过堂的原因。防的就是夏松会不认账,日后反咬一口。” 盛华大步走到夏温娄面前,拍着他的肩膀:“好,好,好。” 好在哪儿,盛华没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景云成兴奋道:“现在是不是能拿人了?” 盛华笑着轻斥:“怎么还是这副急性子,先待我去调阅卷宗后再做定夺。” 就在他们以为夏松这次怎么也跑不掉时,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夏老太爷站出来,说是的确有提过让曹武去卢家闹事讹银子,但拒绝承认教唆曹武害死曹威,有王氏可以作证。王氏就是当时要捂死夏温娄那个小厮朱大的母亲。 朱大坐牢后,夏松就把王氏放回来找了个院子安置,当然少不了编排卢氏和夏温娄。王氏就信了是因为朱大打碎主家的东西赔不起,就被卢氏送进大牢的说辞。 好不容易找到儿子,要和儿子日后相依为命的王氏恨不得找卢氏拼命,但她胆子小,不敢去。而且朱大虽然坐牢,人还活着。于是,她就在夏松给她安排的院子一住就是三四年。 直到夏老太爷找上门,说报仇的机会来了,报仇心切的王氏就给夏老太爷提供方便。夏松原计划是让王氏出面说服曹武,但王氏嘴笨,教了好几遍她也没记住要怎么说,最后只能由夏老太爷亲自顶上了。 如今事情败露,夏松为了把对自己的影响降到最低,决定推夏老太爷出去。如果夏老太爷没有帮曹武还过赌债的话,他肯定丁点儿罪都不会认。因为帮一个陌生人还赌债,傻子都知道这里面不正常,肯定有交易。不得不说,夏松对歪门邪道这种事真是天赋异禀、无师自通。 案子就这么陷入僵局,曹武抵死不认害死他爹的主意是自己想的,但他没证据,而夏老太爷这边有人证。案子的关键点就在证人王氏身上。盛华三番四次问询,王氏就只会说:“夏老太爷是好人,他没有教唆曹武,我亲眼看见都是曹武自己干的。” 每次问都是一模一样的回答,一个字都不带差的,明显事先背过。 夏温娄听说后直接去大牢找了朱大。第二次来大牢,里面的腐臭味依旧让他胃里不适。牢房的栅栏上满是锈迹,狱卒客气地打开牢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朱大面容憔悴、衣衫褴褛的趴在地上,眼神空洞,一片死寂。 “朱大,还认得我吗?” 朱大的眼珠迟缓的转动了一下,然而不过片刻,他的眼神再度黯淡下去,重新陷入呆滞之中,整个人仿若被定格在了这无声的绝望里,一动不动,只有那微弱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尚存一息。 夏温娄在地上捡起一颗石子,“当”的一声扔到他面前,朱大的目光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缓缓移动视线,落在那颗石子上。随后眼神顺着石子飞来的方向寻去,这才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来人。 片刻后,他眼底浮现出一丝疑惑,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眉头也不自觉地微微皱起,干裂的嘴唇轻轻嗫嚅,却未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原本如死寂般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松动。 夏温娄又重复了一遍:“朱大,还认得我吗?” 朱大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由疑惑到惊诧,再到愤怒,也不过短短的一瞬。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双手撑地,试图挪动身体,可断腿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的动作变得扭曲而艰难。尽管如此,他还是不顾一切地想要朝夏温娄扑去,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仿佛这样就能将积攒已久的怨恨宣泄而出。 夏温娄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挣扎,朱大死死盯着那双让他愤恨又惧怕的双眼,双手止不住的颤抖。他竭尽全力张开干涩的嘴唇,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而嘶哑的声响:“你不是夏谦。” 朱大的声音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漏风的角落里发出的无力呜咽,但说出的话,却让夏温娄心头一震,不过他很快又恢复泰然自若的模样。 “我的确不是夏谦了,我是夏温娄,我自己改的名儿,让族长亲手写在族谱上的。” “你是恶鬼。” 夏温娄轻蔑一笑:“你看看你的样子,也不知我们俩谁更像鬼。” 朱大紧握双拳,死死抓着身下的稻草,骨节泛白。 “你到底是谁?” “我是夏温娄。” 夏温娄见朱大一脸不信的样子,也很无辜,他可没骗人。他前世叫夏温娄,今生又改名叫夏温娄,那他不是夏温娄是谁? 朱大的罪名是杀人未遂,所以给的特殊待遇,住的是单间。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每天就在那里一个人胡思乱想。后来得出个结论,夏谦被他捂死后,被妖怪附体了,所以才会那么厉害,连夏松都不是对手。 夏温娄要是知道他怎么想的,肯定给他竖大拇指,虽然不完全准确,但思路对了。由此可以看出,冥想思考能让人更加深入地理解事物的本质,从而变得更加聪明。朱大变聪明了,夏温娄觉得自己功不可没。不过也只是心里想想而已,嘴上肯定不能说。秘密就是要永远烂在心里才叫秘密。 夏温娄不想跟他纠结自己是谁的问题,索性直入主题:“你娘王氏为了替你出口气,牵扯到一桩卢家贩卖变质药材的案子里。现在他们已经承认诬陷,到了论罪的阶段。每个人都想自保,不想做那个主犯。你娘现在至少要落个知情不报的罪名,最低也是杖刑。不知你娘这把年纪可否受得住?” 第70章 判罚 朱大那本被囚于阴暗牢房而麻木的身躯,在激动之下,双臂奋力地向前伸展、抓挠,每一次手掌抠进地面的缝隙,都扬起一小撮尘土。他拖着残损的双腿往前爬,双眼瞪得滚圆,布满血丝,直直地盯着夏温娄,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怒吼与喘息,像是受伤后濒死却仍要殊死一搏的野兽。 夏温娄平静的退到牢门外,看着一步步爬向他的朱大,淡淡道:“爬出这个门口,你就算越狱了。越狱是什么罪,不用我告诉你了吧!” 朱大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击中,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只余那破风箱一样的喘息声回荡在牢房里。 “你在牢里每天想我,想了这么久,应该也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以德抱怨那套在我这儿行不通,我这儿只有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件案子里可是实打实的有条人命在,已经惊动了按察使,所有涉案的一个都别想跑。” 朱大的喘息声渐渐小了,他猩红着双眼问:“你不会大发慈悲无缘无故的来看我过得好不好,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吧?” 夏温娄拍手赞道:“不错,果然聪明多了,你这牢可没白坐呀!早这么聪明,你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朱大咬牙道:“少废话,到底想我做什么?” 夏温娄理了理衣摆,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就是让你劝劝你娘说实话而已。” “我娘要是说了实话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说了实话,本公子可以出银子替她赎刑。如果不说实话,那就让她等着夏松给她赎刑吧。就是不知道你娘在夏松心中值不值得他花银子了。” 朱大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在颤抖,开始他只恨夏温娄一个人,后来他连夏松一起恨。如果不是夏松威逼利诱他的话,他现在还能安稳的过日子呢。卢氏心善,到时求卢氏放了自己的身契跟娘一起回老家,娶上一房媳妇也能踏踏实实的过一辈子。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光自己身陷囹圄,连亲娘也被夏松害的要受杖刑,他娘一把年纪,哪里受得了这个罪?想着想着,悔恨的泪水点夺眶而出。 夏温娄也不着急,就静静地站着,等朱大自己想明白。半晌后,朱大抹了把脸道:“我答应你劝我娘。但我现在在牢里,怎么劝?” “这个好说,我会安排你们见一面。” 夏温娄又看了狼狈的朱大一眼,便转身离开了,还没走多远,朱大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大少爷,当年的事是我错了,我不该听人教唆害你的。” 夏温娄脚步只是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头也不回的道:“如果当年我死了,今日的你就会是另一番光景,你还会觉得你错了吗?” 脚步声渐行渐远,徒留朱大在牢房里一阵恍惚,会吗?应该不会。人在春风得意时,永远不会觉得自己错。 王氏和朱大见了一面后,案子有了新的进展。王氏供出是夏老太爷教唆曹武诬陷卢家,甚至为了让卢家重判不惜搭上曹威的性命。 这下夏老太爷再无可辩,但当问及夏松是否参与其中时,夏老太爷绝口否认。王氏也说她只见过夏老太爷和夏松见过一次面,具体两人说了什么她也不知道。当问及夏松来做什么时,他却说是来看夏柏和夏温娄,而且两人还让他住了一晚。 夏松在夏温娄家里住了一晚这件事,承不承认都有问题。如果承认那就跟夏松说的来看夏柏和夏温娄这件事情对上了;如果不承认,那夏松又是怎么到夏温娄家里的。 盛华拿出几年前的卷宗给夏松看,上面有朱大的供词和夏樟与夏松往来书信的记录。夏松只是慌乱了一瞬,很快就辩解说他也为当年的糊涂懊悔不已,所以才想来安县和夏温娄修复关系。 夏松滑不溜秋跟泥鳅一样,明明就要抓到他了,又眼睁睁看着他从你手中溜走。 全伯得知消息后,恨不得砍了自己那双手。他怎么就那么手欠把人掳回家了呢。后来气不过,想直接把事实说出来,被夏温娄拦住了。 夏温娄是觉得收拾一个夏松还要搭进去一个自己人,太不划算。但此举被全伯看作是夏温娄不忍心他受罪,一时感动的老泪纵横,直言以后再也不会对夏温娄有偏见了。 其实,夏温娄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把夏松逼到绝路。人一旦到了绝境就会破釜沉舟、绝地反击。但只要你让他一直看到一丝希望,他就会前怕狼后怕虎,永远对自己狠不下心。这时就可以钝刀子割肉,既痛又死不了。夏温娄最喜欢的就是一边喝茶、一边嗑瓜子,悠闲自在地看着仇家在泥潭中痛苦挣扎,却永远上不了岸。 这件案子最后,曹武判了斩刑;夏老太爷因年龄刚好六十岁,判了杖刑一百,流放三千里;王氏判杖四十。 夏老太爷算老年人,他的杖刑可以收赎的方式来抵,夏松便筹了银子给他赎刑。夏温娄则按约定替王氏花银子赎了杖刑。 夏松自己虽然没什么事,但夏老太爷一事对他以后做官多少还是有影响的。同样的晋升机会,家世没污点的肯定要胜过家世有污点的。如果夏柏一支不是分家出去,夏温娄也要受影响。 不管怎么说,这个结果虽然有些遗憾让夏松逃脱了,但估计他以后会如惊弓之鸟一般,起码三两年内不敢再有动作了。 至于胡知县,盛华动用了些关系,处罚下来的极快,由安县知县降为地处最北边的冰原县县丞,另罚俸半年。可以说,胡知县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处理完所有事,师兄弟三人在夏温娄家中好好聚了聚。三人按年龄算可以说是三代人了,言语间却是跨越年龄的默契与投缘,毫无隔阂。而两位师兄望着小师弟为他们忙碌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中满是藏不住的满意之色,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感觉。 第71章 送别 短暂的相聚后就是分别,盛华还有公务在身,不能久留,很快就返回江夏府了。临别时还特意交代夏温娄,把心思用在念书上,有事及时写信告知他。如果在自己管辖的地界还让自己人受欺辱,那他这个官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夏温娄再三保证一定好好念书,不会辜负师父和师兄们的期望。最后盛华好像还有什么想说,但欲言又止,夏温娄心下好奇,不知三师兄有什么话不能说出口的。 一旁的景云成跟这个三师兄最熟悉不过,直接将他的未尽之言脱口而出:“三师兄是想让你考个状元回来,让师父别留遗憾。” 盛华瞪了景云成一眼,对夏温娄语重心长道:“几位师兄没本事,没有一个考中状元的。师父虽嘴上没说,但我们都知道他老人家心中必是有遗憾的。师父当年自己就是状元,希望能教出个状元徒弟,此生也算圆满了。” 夏温娄心想:我已经是关门弟子了,所以这是将所有压力给到我了吗? 看小师弟震惊的神情,盛华放缓了语气:“你不必有太大压力,我就是这么一说。状元这事儿吧,是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强求不来。尽人事,听天命就好。” 景云成也拍着小师弟的肩道:“是啊小师弟,别想那么多,你看我,二甲十几名,师父不也没把我逐出师门吗?” 盛华一看老四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就来气:“你考个十几名还觉得挺自豪是吧!早点回京城去,少带坏小师弟。” 夏温娄:我能说我原本的目标就是考中二甲吗? 一场送别送得夏温娄心事重重,景云成看他蔫了吧唧的觉得好笑。 “瞅你那副怂样,你就算考不了状元也没什么,考个榜眼回来,在我们师兄弟中也能排并列第一了。” 夏温娄满腹哀怨:“四师兄,你看看你说的是人话吗?考榜眼跟考状元有区别吗?能进前十水平基本都差不多,就看谁更合皇上眼缘了。” “好了好了,三师兄不是说了嘛,尽人事,听天命,只要尽力就行。” 夏温娄点点头,除了再加把劲儿念书,好像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景云成看他依旧情绪不高,开解道:“文章到后面每每想再上一个台阶,不止是学识的积累,更要在心境上得到提升。你如今差的更多的是心境,这个别人帮不了你,得靠你自己去悟。” 夏温娄似懂非懂,他能理解景云成话中的意思,但要怎么做才能提升自己的意境,他却没有头绪。好在他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一时想不明白的事,索性先不想了。 国公府的人已经来了,就等着跟景云成一起返京。夏温娄这里要不是自家人口少,这么多人估计都住不下。 景云成挺想留在安县跟夏温娄一块儿过年的,起码能过个真情实意的年。在国公府每年过年大家都虚情假意的迎来送往,没意思透了。但他身为国公府世子,重要场合必须出席,年节时还有祭祀,真缺席了,下面的弟弟更要不安分的蠢蠢欲动了。 盛华走后四五天,景云成就带着随从回京了,临走时,把一块国公府的出入令扔给夏温娄,一则可以保平安,二则夏温娄去了京城能直接去找他,就算他不在府里,有令牌在,也没人敢怠慢夏温娄。 接连送走两位师兄后,夏温娄去庙里把卢氏接了回来,并同她一起到卢家探望卢策安。卢策安恢复的不错,还好没伤到根本,不然他都想找人把夏松套麻袋打闷棍了。 卢氏一直在庙里祈福,掩耳盗铃般不愿去打探卢家案子的进展,好像只要她不听、不看、不问,一切都会静止一样。现在亲眼看到受伤的卢策安,心疼与愧疚瞬间涌上心头,于是决定留在卢家帮忙照看,反正她回家也是无所事事,倒不如在卢家帮金氏打理内务、照顾侄子侄女。 金氏推说不用,这次要是没有夏温娄,卢家指不定就要家破人亡了,她哪里还好意思让卢氏来帮她带孩子。夏温娄倒不觉得有什么,他觉得卢氏和卢策安姐弟情深挺好的,并表示支持卢氏的决定。金氏看夏温娄没有不高兴就欣然接受了卢氏的帮忙。 夏柏是在案子结束后看到盛华亲自上门,才知道他和夏温娄是师兄弟关系的。全伯反应过来后,竟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夏柏嘴角一抽,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很清楚,夏温娄从来没将全伯的挑衅放在眼里,一直以来都是全伯自己在脑补。 但就夏温娄的两位师父,夏柏还是觉得匪夷所思。盛华和景云成是同一个师父,也就是明德书院的山长苏瑾渊。而夏温娄说过他有两位师父,那另一位师父又是谁?能够跟苏瑾渊在一起,身份也绝不会简单。难怪夏温娄小小年纪能写一手好文章,难怪他说不需要自己帮忙,原来如此啊!夏柏很期待夏松日后知道他把一块无价宝亲自送到最讨厌的弟弟手里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今年过年有了夏柏的加入虽添了人气,但也多了丝尴尬。夏柏来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跟卢氏同桌吃饭,如果不是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夏然,这顿饭吃的会比外面的寒风还要冷。夏温娄几次尝试活跃气氛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只能无声的叹气。还好新年很快过去,大家又恢复了以往让彼此都舒服的相处模式。 冬去春来,墙角几株腊梅已渐渐凋零,院中的石板路缝隙里,顽强的小草顶破残余的冻土,冒出星星点点的绿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夏然手中紧握着一只五彩斑斓的纸鸢,蹦蹦跳跳地跑到夏柏面前。明亮的眼眸里仿佛住着万千星辰,他举着纸鸢,脆生生地嚷道:“爹,快放起来!” 一旁的全伯心领神会,轻轻推动轮椅,走向庭院开阔处。夏柏抬头望向湛蓝天空,眸中含笑,待微风渐起,他双手稳稳握住风筝骨架,趁着一股东风猛地向上一送,风筝晃晃悠悠地飘向空中。 第72章 混不吝冯茂 全伯见状,迅速推动轮椅,使其跟随风向移动,夏柏则熟练地操控着风筝线,放线、收线,动作一气呵成。风筝越飞越高,夏然在一旁欢呼雀跃,拍手叫好。 夏柏目光中满是慈爱,随着小子儿的笑声,嘴角的笑意愈发温柔。几人的身影在暖阳下被拉得长长的。 两大一小玩的不亦乐乎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老爷,外面有位小公子带了好几个人,说是来找您和少爷的。” 夏柏微微皱眉,问道:“有说叫什么名字吗?” 他手中依旧稳稳握住线轴掌控风筝的方向,夏然时不时伸出小手碰一碰那细细的线,既好奇又兴奋。夏柏嘴角噙着一抹笑,乐得看他玩闹。 “他说他姓冯,只要说他的姓,老爷就知道他是谁了。” 刹那间,夏柏的手指猛地一颤,线轴差点从掌心滑落。原本平稳飞行的风筝像是受到了惊扰,在空中摇晃了几下,随即偏了方向。夏然“啊呀”一声,将走神的夏柏及时唤了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手腕的力度,手指轻捻风筝线,熟练地放线、收线,很快风筝重新回归正位,继续在春风中自在翱翔。 他轻轻拍了拍夏然的头,脸上挤出一丝安抚的笑容,低声道:“没事了,看,风筝又飞稳了。” 随后才对门房道:“快请进来。” 全伯兴奋道:“先生,该不会是小公子亲自来了吧?” “兴许吧,那孩子一向是个闲不住的。你去把温娄叫来吧,让俩孩子见见。” 夏柏却没那么激动,说真的,他很享受现在的生活。稳重的大儿子,可爱的小儿子,一家人其乐融融,是他从前做梦都不会梦到的美好。但想想如今的形势和夏温娄的处境,他不可能就此放弃在将军府的职务。他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两个儿子的助力,而不是拖累。 全伯走后,夏柏把线轴放到夏然手中,将人圈在怀里握住他的小手,一边控制风筝,一边轻声问他:“然儿,喜欢爹爹吗?” 夏然糯糯道:“喜欢。” 夏柏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 “想和爹爹一直住在一起吗?” 夏然毫不犹豫道:“想。” “如果,我是说如果爹爹要带你去别的地方生活,你愿意跟爹爹一起去吗?” 夏然扭头眨着水灵灵的眼睛问:“那哥哥和娘亲去吗?” 这个夏柏还真不能确定,夏温娄马上要下场了,肯定去不了,卢氏身份特殊,在夏温娄这里他们二人都时常避着,更别提要跟他到将军府了。这么一想,这两人现下都不会去。但他又舍不得夏然,所以希望夏然自愿跟他一起走。只是又不知该怎么说他才会同意。 正在他绞尽脑汁想怎样才能哄得夏然跟他走时,小厮已经领着冯茂也就是冯家小公子来了。还没到近前,人就已经开始叫嚷:“先生,你都走了好几个月了,怎么还不回去啊?这穷乡僻壤有什么好待的。” 夏柏摇头失笑,冯茂走近看到夏柏怀里正一脸好奇打量他的夏然,不知怎的就泛起了一股醋劲儿,几步上前一把夺过夏然手中的线轴,自顾自放了起来。嘴里还不断挑剔:“哼,这风筝颜色也太素淡了,飞起来都没什么神气劲儿!还有这做工,真粗糙,风稍微大一点就晃个不停,哪有我见过的那些好。” 被抢了风筝的夏然“嗷”的一嗓子哭嚎起来了,声音高亢尖锐,如雷贯耳般在庭院上空炸开,四处回荡。夏柏忙拍着他的背哄:“不哭,不哭,这个哥哥是逗你玩的。” 冯茂也被这撕心裂肺的哭嚎惊得愣在了原地,手中的风筝瞬间失去控制很快垂落到枝桠上。 听到哭声的夏温娄疾步赶过来。夏然看到哥哥来了,挣脱夏柏的怀抱,扑到夏温娄身上,一抽一抽的道:“哥哥,风筝,他抢。” 夏温娄扫向站在不远处的冯茂,眼神清冷,口中却是温言软语:“别哭,有话好好说。哥哥在呢!” 夏然有了安全感,哭声渐歇,小手指向冯茂跟夏温娄告状:“他欺负我,抢我风筝,还说我的风筝不好。” 夏然简单精辟的把冯茂的行为做了个总结。夏柏扶额,心中暗骂冯茂这个混不吝太鲁莽了,这回怕是更难将夏然带走了。 冯茂原本把小孩子弄哭的那点愧疚心在听了夏然的告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就是帮你试试这风筝的手感,风筝做的不好那是事实,怎么?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夏然生气的跺脚道:“那是我哥哥给我扎的风筝,是最好的风筝,你把它弄坏了,你是坏人。” 被个五六岁的小屁孩指着骂坏人,冯茂哪里肯依。 “你个毛孩子,再胡说信不信我揍你?” 夏温娄的脸瞬间阴沉,眼神也随之黯淡,透出丝丝寒意,“你跑到我家来要打我弟弟,谁给你的胆子?” 夏柏和全伯没想到两边初次见面就会闹成这样,一时间不知该劝谁,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冯茂打小除了他爹和五姐谁都不怕,现在被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少年威胁,更是恼怒不已。 “怎么,不服气啊?不服你打我呀!” 冯茂这么上赶着找打,夏温娄觉得不打他都不好意思。他把夏然放到白果身边,自己原地活动手腕。冯茂看对方真想动手,也来了精神,兴奋的摆好架势,怕夏温娄只是做做样子,还不断激他:“我跟你说,今天谁不打谁是孙子?” 夏柏连忙叫住冯茂:“茂儿,不可。你忘了你爹的吩咐了,在外不可与人随意动手。” 冯茂虽然混,但功夫却是实打实的,冯将军见他不是读书的料,就拿鞭子逼着他练武,这么些年练下来也算略有小成。在夏柏眼里,夏温娄这种可能只学了些强身健体功夫的,哪里会是冯茂的对手。冯茂在外面好不容易遇到个肯主动跟他打一架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 “先生,是他说要打的,又不是我说的。你放心,我保证给他留口气儿,出不了事儿。” 冯茂会不会给夏温娄留口气,夏柏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快要一口气上不来厥过去了。全伯见状连忙给他顺气。 夏温娄打算速战速决,让这个愣头青哪凉快哪呆着去。 “行了,少废话,动手吧!” 第73章 人贵有自知之明 夏温娄还是第一次正式跟人打架,心里有点小激动,也有点紧张。本来他是想跟景云成切磋切磋的,谁知景云成一直推托,不是说腰酸,就是说腿疼,夏温娄不明所以,但也不好强人所难。只认为景云成说跟他练练就是客套话。 事实并非如此。景云成来的第二天早上就兴冲冲的去找夏温娄过招,只是他没有立即上前,而是站在树后先观察夏温娄的武功路数。开始夏温娄并没注意到暗中看他晨练的景云成,等他看到时,顺势邀请景云成跟自己过招,却被对方以奔波辛苦,太过劳累为由直接拒绝了。之后景云成再也没去看过夏温娄晨练。他要早知道夏温娄练的不是花架子,压根不会提那一嘴。 夏温娄学着前世看的电视剧里大侠的模样,往旁侧了侧身,右臂一伸,手掌摊开,朝冯茂摆了摆,示意对方先。冯茂也没客气,率先出手,右拳裹挟着风声直击夏温娄面门。夏温娄侧身一闪,轻松避开这凌厉一击,随即抬腿踢向冯茂腹部,冯茂迅速后退。两人打的有来有回。 冯茂攻势渐猛,步步紧逼,夏温娄且战且退,看似落于下风。突然,他嘴角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冯茂看夏温娄露出破绽,抓住时机,一个箭步向前,使出全力扑向他,欲将其制住。就在这瞬间,夏温娄身体敏捷地往右侧一闪,冯茂扑了个空,整个人向前倾去。夏温娄顺势抓住冯茂的手臂,一个利落的过肩摔,将冯茂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夏温娄本就是要挫他锐气,给自家弟弟出气,根本没想点到为止,这一摔他用了全力,冯茂只觉五脏六腑像是被震移了位,胸口一阵闷痛,差点喘不上气。脑袋也被震得嗡嗡作响,眼前发黑。 在场众人都被惊的说不出话来,还是夏然打破了这片沉寂。他蹦着拍手道:“哥哥哥哥,我哥哥最厉害,我哥哥最厉害,大坏蛋被打趴下了。” 冯茂的随从这才意识到是自家小主人被打了,赶紧手忙脚乱的上前把人扶起来,冯茂晃晃脑袋,好一会儿眼神才恢复清明。 夏柏担忧的问:“茂儿,你没事吧?” 冯茂没理会,他一把甩开左右搀扶他的人,走到夏温娄面前,他刚一抬手,夏温娄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顺势猛地往后一拧。冯茂顿感手腕剧痛,手臂被扭到身后,身体也随之歪斜,脸上满是痛苦与惊愕。 一旁的人眼睛都看直了,全伯不禁道:“这大少爷可是个练家子啊!” 冯茂这会儿已从胜负欲转为求生欲:“松手,快松手!不打了,停战!” 夏温娄倒也没为难他,松开了桎梏他的手,“欺负小孩子不是本事,想打架我随时奉陪。” 冯茂揉着手臂,激动道:“你师父是谁?这功夫跟谁学的?” 夏温娄敷衍道:“没谁,就找了个护院,让他教我点防身功夫,花拳绣腿,上不了台面。” 冯茂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你这是花拳绣腿上不了台面,那我们冯家家传的武功成什么了?不想说就不说,糊弄谁呢!” “没糊弄你,教我武功的人就这么跟我说的,我这说的还是委婉的,他说我这点功夫顶多就算个小喽喽,碰上会真功夫的都不够人家一划拉的。你个二世祖,别把人家恭维你的话当真,人呐,要贵有自知之明。” 冯茂仔细观察夏温娄的表情,看他一脸认真,不像刻意讽刺他,便开始有不自信起来。难道军营里那些人都是为了逗他开心才输给他的? 他不死心的问:“我在军营里跟他们真刀真枪比过武,每回比我都能拿前五。” 夏温娄目露怜悯,这么憨直的孩子也不知怎么在大家族活下来的,“这世上有一种高手,可以预判别人的招式,选择自己在哪一招哪一式的时候露出破绽自然而然的败给你,你这种菜鸟看不出来的。” 冯茂不知道菜鸟是什么鸟,但肯定不是什么好鸟。他沮丧的问:“难道我真的这么差劲儿?” “习武就是强身健体,防止碰上哪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混不吝冲上来硬杠,真打起来不至于让自己太丢份儿。科举才是正途。” 夏温娄每说一句,都是对冯茂一次暴击,他这个混不吝竟然被个书生摔到地上爬不起来。夏温娄这个书生是不丢份儿了,可他冯小公子丢大人了。还科举?那是人能考的吗?他爹就是抽死他,他也考不中啊! 冯茂对强者一贯佩服,不会因为自己输了而记恨对方。相反,夏温娄在他心中的形象陡然拔高,“夏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 这话引起了夏然小朋友的极度不满,“不许你跟我抢哥哥,这是我哥哥。” 说完还一把抱住夏温娄的腿宣示主权。 冯茂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他半蹲下身子跟夏然套近乎:“咱们往后都是自己人了,你哥就是我哥,以后谁欺负你,我帮你打架,怎么样?” 夏然不吃这套:“你都打输了,还怎么帮我打架?” 想起夏温娄说他没自知之明的那些话,觉得夏然的质疑也有道理。但他还是想和夏然化敌为友。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从怀中掏出个牙雕童子,在夏然面前晃了晃,“怎么样?好看吧!想不想要?” 这尊牙雕童子小巧精致,高约三寸。其面目圆润,双眼明亮有神,笑容纯真无邪。发式整齐,几缕碎发俏皮可爱。身着长袍,衣纹流畅自然,袖口领口雕花精美,腰间束带。双手捧着一个寿桃,憨态可掬,双脚立于莲花座上,尽显灵动与祥和。 夏然目不转睛的盯着童子看,就连夏温娄看了也感叹工匠手艺之精巧。冯茂看兄弟二人都感兴趣,便进一步诱惑:“只要你同意咱们以后当兄弟,我就把这个送你当见面礼,怎么样?” 夏然虽然喜欢的紧,但夏温娄教过他不准随便拿别人的东西,是以,他只是抬头看向夏温娄,征得哥哥的同意。 第74章 读书人就是矫情 夏温娄不想惯小孩子见到什么好东西都想要的毛病,冲他摇摇头。夏然只是不高兴的撇撇嘴,并没闹着非要不可。 冯茂看得一脸崇拜:“夏哥,你这弟弟怎么教的呀?忒听话了。我那几个表弟堂弟,整天跟猴子似的上蹿下跳,一个个都是混世魔王下凡。看见好东西就两眼放光,恨不能马上顺走。我有次带他们去市集,刚给他们买了些糖人儿,还没捂热乎,就争起来,差点把人家的摊子都掀了,哪像你弟弟这么乖。” 夏温娄很想说,你自己不也是混世魔王中的一员吗。他忽然想到什么,看向夏柏问:“爹,您该不会是在将军府教一帮皮猴儿读书吧?” 虽然之前全伯说夏柏是将军府的幕宾,但一般像冯家这种地位的,府里的幕宾有很多,不同幕宾的地位相差悬殊。而有的幕宾也会负责教府里的公子读书。 夏柏正在想怎么解释时,冯茂一惊一乍道:“你不知道幽筠先生在我们将军府是干嘛的呀?” 夏温娄挑眉:“怎么?我很应该知道吗?” 冯茂欲言又止,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了。 夏柏歉意的道:“这件事是我不对,我该早同你说的。” 夏温娄却浑不在意:“我对别人的私事没兴趣。” 夏柏呼吸一滞,“别人”两个字刺痛了他。他还以为夏温娄已经接纳他,没想到在夏温娄眼里自己依旧是个外人。想到这里,他的双眸好似被一层灰暗的薄纱所笼罩,悄然黯淡。他瞬间的沉默和周身散发出的孤冷气息,连大喇喇的冯茂都发觉夏柏情绪不对了。 “先生,你怎么了?” “无事。” 夏柏牵动嘴角硬扯出一抹笑,只是这笑容中带着苦涩。夏温娄不知道神经敏感的夏柏为何突然如此,可他也不想猜测,如果亲人之间还要猜来猜去,有话不能直说,那得活的多累。 所以,他选择直接问:“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或者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提。我与你相处时间短,猜不到你的心思。但你我既然要做彼此的亲人,我不希望被莫名其妙的误会,影响这份亲情。” “亲人”二字又让夏柏的眼睛瞬间有了光,“我想知道你为何说对我的私事不感兴趣?” “那我为什么要对你的私事感兴趣?” 夏柏手指摩挲着扶手,一边思索,一边说出自己的想法:“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我的到来于你而言,说是从天而降都不为过。可是你却没有问过我从哪里来,是因为完全不在乎我吗?” “我不知道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但我听舅舅讲过你当年经历了什么。如果我是你,我宁愿将所有的伤痛埋到连自己都想不起来的地方,也不愿意被人时时提及。我只需要知道你现在过的好就行了,至于你是什么身份,又是做什么的,那是你自己的事。你我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如果以后需要彼此帮衬时,可以直接说。不是知道彼此的所有事才叫关心、亲近。今日我再送你一句话,人生不满百,需及时行乐,别总让过去的不好影响你。” 夏柏心神微颤,想通后又摇头失笑:“我很佩服你。” “这有什么好佩服的?无非就是别跟自己较劲儿而已。” “也许道理大家都明白,可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是否做得到在于自己能否压住心魔,旁人说再多,自己想不开,也是徒劳。” 夏柏会心一笑,点点头。冯茂感觉自己好像听懂了夏温娄说的每句话,但就是觉得那些都是废话。谁闲着没事会自讨苦吃,给自己找不痛快。还有什么跟自己较劲儿,那不是傻是什么?不痛快找人打一架不就行了。最后只能归结于:读书人就是矫情。 冯茂来这里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接夏柏回将军府。他是冯将军的左右手,需要为其出谋划策,协助制定军事战略战术。同时,负责处理奏章公文,保障军队的稳定和军事行动顺利开展,不可能常年在外。 如果不是冯将军回京述职,又对他特殊照顾,根本不可能离开这么久。冯将军的驻地在云川,那里不算偏远,因此,他才想着把夏然一起带过去。 把冯茂等人安顿下来后,夏柏去找了夏温娄。 “温娄,我想带然儿一起去云川。” 夏温娄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说,面上没有一丝波动,“问过他的意思了吗?” “谁?你说然儿,还是你母亲?” 夏温娄倚在窗边,看向窗外:“然儿同意了吗?” “我问过他,他说只要和你跟你母亲在一起,他去哪儿都愿意。” “那就是不同意了。我马上要下场走不开,我娘胆子小,更不会离开这里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再说将军府那些人整日舞刀弄棒的,然儿还小,被他们带野了,以后不好收心。” 夏柏心中暗恼冯茂这个猪队友坏事,决定回去就告诉冯将军让他多读些书,稳一稳性子。至于冯茂会怎么鬼哭狼嚎的闹腾,自有将军操心。只不过对夏然,他还是想再争取一下。 “男孩子还是跟着父兄好些,你要忙着科考也顾不上他,不如就让我带他去将军府住些日子,若他真不习惯,再把他送回来。” 夏温娄想了想,还是摇头:“他年纪太小,适应能力弱,我不想他小小年纪在心里留下什么阴影。” 夏然从记事起就跟着夏温娄,他们家中的关系又比较特殊,夏柏想到将军府那些口无遮拦的大老粗,不禁也有些担心夏然受到伤害。最终还是同意夏温娄的说法,把夏然留下。 夏柏需要先和冯茂一起返回京城,然后再随冯将军前往驻地,时间虽不紧迫,但也不宽裕。全伯立即打点行装,夏柏来后,夏温娄给他添置了不少东西,锦缎棉被、汝窑茶具、厚棉直裰、披风,甚至还有遣人购得的一袭狐裘。全伯越收拾心中的感慨越深,如果大少爷和小少爷能时常和先生作伴,想必先生也不会胸中郁结了。 冯茂临走时又掏出那牙雕童子给夏然,还贱兮兮的道:“小弟弟,我可跟你说,我那些弟弟妹妹都惦记着这个呢,我严防死守才保下来。别听你大哥的,看见好东西肯定要据为己有,往外推的那都是傻子。” 第75章 我养你 夏然心中还是颇为不舍,伸手轻轻摸了摸,但想到夏温娄,又把手缩了回来,只感觉抓心挠肝的难受,索性捂着眼睛自我催眠:“看不见,看不见。” 夏柏在一旁看的好笑又心疼,没有小孩子愿意过早懂事,不过是被环境所逼,被迫长大而已。 “温娄,让然儿收下吧!茂儿难得有肯割爱的时候。” 夏温娄依旧摇头:“人要经得住诱惑,懂得拒绝。然儿太小,有些道理讲了他也不会明白,只能让他亲身体会。” 冯茂觉得夏温娄不领情,就是看不起他,也恼了:“什么体会不体会的,就是酸生多矫情。” 夏温娄戏谑的看着他:“是不是又想打架了?” 想到自己还不如个矫情酸生,冯茂顿时泄了气。 “咱俩年纪不符,我比你小一岁呢!以后你到云川来,我让我大哥跟你打,你能打赢我大哥才叫本事。” 全伯都觉得自家小公子这话说的忒不害臊,这俩人哪里是相差一岁,明明才三四个月而已,两人的生辰一个在年初一个在下半年,分明就是年龄相仿。冯大公子已经二十七、八岁了,而且是冯将军手把手带出来的,在战场上不知已经拿了多少军功,让夏温娄跟他比武,真亏小公子好意思说。 夏温娄又不傻,根本不接招。 “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坑哥”的,我为什么要跟你大哥打?我以后就算做官也是文官,你大哥是武官。一个武官跑去找文官比武,赢了,面上无光,输了,别说继续留在军营,恐怕他都没脸出门。” 冯小公子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无助又憋屈,说,说不过,打,打不过。眼前这人怎么这么讨厌?读书人的礼让谦逊在他身上怎么就一点看不到呢?想摔东西泄愤吧,手里的牙雕童子他自己也喜欢,舍不得。最后狠狠地一跺脚,眼不见心不烦,惹不起,躲得起,走人,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跟着冯茂来的几个随从面面相觑,他们是跟上去呢,还是跟幽筠先生一起走?将军交代他们要将幽筠先生平安接回府,现在小公子一个人先走了,不在计划内啊! 夏柏见几人还在愣怔,厉声道:“还杵着干嘛?跟上小公子啊!” 几人这才慌忙翻身上马去追人。这是夏温娄第一次见夏柏疾言厉色的讲话,即便坐在轮椅上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有一股杀伐果决的气势。如此挺好,不易被人欺负。 料峭春寒,夏温娄将自己手中的暖炉也塞给夏柏:“路上别冻着,多注意身子。若是以后将军府容不下你就回来,我养你,多双筷子的事儿。” 夏柏眉梢眼角里的笑似藏着无尽的温暖与惬意,微微启唇,轻轻道:“好。” 那嗓音里都仿佛裹着蜜糖,透着由衷的喜悦。全伯看时辰差不多了,出声提醒:“先生,我们该起程了。” 夏柏点点头,被全伯抱上马车后,他掀开车帘,深深的看了一眼为他送行的两个儿子,眼前渐渐起了一层雾气,在雾气聚成水珠前,他放下了车帘,将眼中的不舍与悲伤与两个儿子的视线隔绝开来。忍下心中万千思绪道:“走吧!” 马车缓缓前行,消失在街道转角处。夏然仰头问:“哥哥,爹什么时候会回来呀?” 眼神中是藏不住的失落,夏温娄摸摸他的头:“我也不清楚,不过等以后哥哥有空了,可以带你去看他。” “那哥哥什么时候有空?” “等三年后大哥金榜题名了,带你去给他报喜好不好?” 夏然一扫眼中失落,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道:“好。” 夏温娄不知道的是,夏柏在回去时,绕道去了趟陈州府,做了件他想做而没能做的事,让人套麻袋把夏松打了一顿,胳膊腿都骨折了,估计要卧床养个一年半载。这件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官府根本查不到丁点儿线索。夏柏的目的很简单,不想他大儿子考试时被人使绊子,影响发挥。 时间很快到了一年一度的县试。县试的考试时间基本是每年二月,由县衙在考前一个月公告考期。报名时,除了要写三代人的具体情况,还要考生取同考的五人互结保单,请本县廪生具保,称“认保”,以保证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身家清白等。 结保、认保这些事,苏瑾渊老早就交代盛华办了,夏温娄只需安心考试就好。 县试一共考五场,每考一场就刷下来一批人,通过后才能参加府试,再一次层层筛选后,才是童生,具有资格参加院试,院试通过才有秀才功名。 秀才仅仅是步入士绅阶层的最底层,录取比例却只有百分之一左右。这也是夏温娄后来在越发努力的情况下,还把自己心中的目标一降再降的原因,实在是太难了。 县试由知县出题、主考。胡知县被贬后,又来了一位梁知县,盛华很贴心的找来梁知县曾经做过的文章给夏温娄参考。想要考出好名次,不仅要自身功底扎实,还要对主考官的胃口。 人在一无所有的时候还是要现实点,不能觉得只要自己有才就够了,别人看不上你是别人有眼无珠,这么想的人迟早会被现实教训。兜兜转转,你终究要融入这个环境中去,想让别人看到你,首先就不能让伯乐讨厌你,而是让他喜欢你,因为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稀缺的不是千里马,是伯乐。只有被伯乐喜欢并发掘,你的机会才会来。 夏温娄觉得像二师兄那种人,能考上进士简直神奇。他猜想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二师父苏瑾渊为他打点好了一切,他只需按照叮嘱去答题即可。而且还要他运气爆棚,碰到的每个主考都是刚正不阿、直言不讳那一类的。 但夏温娄不认为自己是个能拼运气的人,如果他运气好,就不会在即将开始肆意人生时穿越了,更不会穿越到古代,一切需要从零开始,去考比高考还苦逼的科举了。他认为人生的终极目标就是躺平,工作赚钱是为了以后能潇洒的挥霍。可惜这辈子离目标还很远,尚需奋斗。 第76章 县试第一场 二月初七破晓时分,县衙前已聚集了众多考生。考生们身着轻袍、头戴方巾、背着书箱,静静等候入场。衙门口,衙役们神情严肃手持水火棍分立两旁,仔细查验考生的身份、文牒和应考物件。确保无顶替、无夹带。 人群中有考生紧闭双目,口中默默背诵经文。有考生来回踱步,舒缓内心焦虑。路边的摊贩们早早摆好了摊,售卖笔墨纸砚等物,以备考生不时之需。夏温娄前世也经历过大考小考无数,倒不似其他考生那么紧张。 不多时,鸣锣声响,厚重的大门缓缓开启。考生们依序排队入场。考场内一片肃静。为首的梁知县手中捧着一个雕花木匣,进入考棚,他将木匣轻轻置于案台,打开童锁,取出考题,交给衙役分发。 夏温娄目光落在考卷上,待看清题目后嘴角微微上扬。题目是“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出自《论语·泰伯》,这题于他而言不难。稍加思索后,他不慌不忙的提起笔蘸墨,挥毫作答,字迹工整,笔锋刚劲有力,行文如流水,一气呵成。 至于后面的试帖诗,题目是“秋韵入林图”,限“秋、流、愁、幽”韵。 夏温娄闭目沉思,他脑海中勾勒出一幅画面:风乍起,吹过广袤的山林,片片秋叶随风舞动。似一只只蹁跹的锦羽飞鸟。为山林披上斑斓彩衣。离鹤幽深其间秋月弥漫,仿若能听到岁月的回响。随着脑海中画面的渐渐完整,一首五言八韵诗跃然纸上。 夏温娄是第一个交卷的,不是他特立独行的想当出头鸟,而是他饿了。他扛过中午那顿饭没吃,一口气答完题,整个人放松下来后,只觉饿的前胸贴后背。等交完卷后他才想起来这不是现代考试,交了卷就能跑了。而是要等考试结束后统一放闸,让他们出去。更悲催的是他到了候场区。发现连张凳子都没有。他是来考试,又不是来劳改,太可恨了。 主考官对第一个交卷的人通常会另眼相待。他细细看了夏温娄的文章,心中惊叹不已,这文章一看就知该考生师从名师。再一看年龄,好嘛!才十五。要不是这才第一场。他都想把人叫来问话了。看向候场区似乎要累的虚脱的夏温娄,他叫来一名衙役。给夏温楼搬了张凳子过去。 看到凳子,夏温娄先是一愣,听衙役说是知县大人特意吩咐的。他忙朝梁知县的方向拱手拜谢。心想这知县人还挺不错的,不然他要是累的蹲在这儿,形象全毁了。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夏温娄第一个出去,等候多时的白果早就望眼欲穿了,看到人出来忙冲他挥手:“少爷,这里!” 夏温娄快步走过去:“有吃的吗?” “有。”说着,把篮子上的盖布一掀:“酥香斋的点心,少爷先垫垫,家里做了好多好吃的呢!” 夏温娄拿了一块核桃酥塞嘴里,抓过白果手中的篮子跳上马车,一钻进车厢就歪倒在坐榻上。古代考试就是对考生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他如今才觉得现代的考试环境简直就是天堂,规矩相当人性化,可惜回不去啊! 回到家,卢氏领着夏然,不知何时就等在门口了,时不时望一望巷子口,看到拐入巷子的自家马车,夏然松开卢氏的手,兴奋的跑过去,边跑边喊:“哥哥!哥哥!中了没?” 邻居韩秀才的夫人庞氏正站在门口,不屑地冷笑一声,故意大声说道:“哟,瞧这一家子急的,这县试哪是那么容易中的?有些人啊,读了几本书就以为能出人头地,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你以为人人都能像我家老爷一样高中秀才呢!” 刚掀开车帘,准备跳下马车的夏温楼正巧听到庞氏的冷嘲热讽,面上倒没什么变化。他跳下马车快走几步先将正往庞氏那边冲的夏然捞起来,然后抱着弟弟稳步走向家门,只在路过庞氏身边时,笑呵呵问:“婶子,韩叔是多少岁考中的秀才呀?莫不是一考就中?是院试案首吗?我今年打算考个小三元回来的,也不知道韩叔有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要不您替我问问?” 说完,也不看庞氏是何反应,带着弟弟进了家门,留下庞氏在原地,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卢氏看到这一幕有些担忧:“韩老爷毕竟是秀才,我们别跟他们起冲突,话不好听,忍忍就是!” 声音娇娇柔柔,没有一丝劲道。夏温娄没接卢氏的话,而是教导怀中抱着的夏然:“然儿,你记住,往后谁骂你,你就骂回去,谁打你,你就给我打回去。打出事哥替你兜底。记住了吗? 夏然用力点头,小胸膛挺的高高的:“记住了。” 卢氏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惹大儿子不满了,瞬间低下头去,咬着唇不再说话。 夏温娄见卢氏这样,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他不知道卢氏这般没主见、总跟受了惊的兔子一样,是不是夏松对她pua的后遗症。但毕竟是他这一世的亲娘,夏温娄还是希望她能活出自我,为自己而活,不再是谁的附属。算了,考试要紧,还是以后有空再慢慢同她说吧! 夏温娄叹了口气,放轻声音道:“娘,过不了多久,您就是秀才的娘了,不必怕庞氏那个嘴碎的。” “可是,你现在还不是……” “等县试五场考完排了名次,您就知道我是不是了。” 卢氏手中搅着帕子,似乎很纠结,夏温娄转了话题:“娘,快进去吧,我都快饿死了。” 卢氏脸上瞬间焕发光彩:“好,好,快进去,你爱吃的菜全都备好了。还有两道是娘亲手做的,你尝尝。” “好,还是娘心疼儿子。” 卢氏觉得脸有些发烧,眼眶也有些泛红,想起从前种种对儿子的忽视,心如针扎般难受。但她拼命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夏温娄看出来,现在是夏温娄的关键期,她不能拖后腿。 第77章 啃哥 县试考第二场时,差不多只来了一半人,另一半则被淘汰。一场场考下来,最终到第五场时,只余几十人。这几十人中再择优录取,最终可能只有十几到二十几人考中。 夏温娄担心的并不是考不考得中的问题,而是名次问题。他因情况特殊,没和县里的学子交流过,不知道大家的水平都怎么样。不管是师父还是师兄对他只有一句话:安心考试,少想无关紧要的。 殊不知,就算后面几场夏温娄没再提前交卷,梁知县也会在收卷后的第一时间翻出他的卷子评阅。五场考下来,夏温娄在梁知县心中是断崖式领先。 张榜那日,卯时初刻,县衙前已是人头攒动。众人的目光均聚焦于墙根下那空白的榜文处。考生们或身着长衫、神色凝重,或身着粗布麻衣、难掩忐忑。 只有夏温娄是个异类,他让白果买了两块红薯,一个糖人。红薯两人一人一块,糖人留着给夏然。白果拿着热腾腾的红薯也不吃,眼睛紧紧盯着衙役们的一举一动。 夏温娄慢条斯理地剥开烤得焦香的外皮,一边吃一边看着把手中红薯捏出五指印的白果,“白果,你手不烫吗?” 紧张的白果这才后知后觉,把红薯往篮子里一丢,不停的对着左手吹气。嘴里还不忘埋怨:“大少爷,您怎么还有心思吃红薯?这怎么还不贴榜啊?您倒是着急点儿啊!” “我着急他们就贴榜了?安心吃着,没准等吃完就放榜了。” “来了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瞬间涌动。只见几个衙役抬着一张丈余长的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墨字,稳步向榜墙走去。为首的衙役登上梯子,将手中的糨糊刷子在榜文背面用力涂抹,随后双手高高举起,将榜文缓缓贴上。 刹那间,人群如炸开的油锅,呼喊声、叹息声交织一片。有人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目光急切地在榜上搜寻自己的名字;有人面色苍白,嘴唇颤抖,身体似筛糠般摇晃;还有人看到自己名字后,眼中迸射出狂喜的光芒,仰天大笑。 “我中了!我中了!”一个身着素衫的年轻学子激动地跳了起来,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旁边一位未中的考生则默默低下头,紧咬嘴唇,双手攥紧衣角,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落寞。整个县衙前,众生百态,尽在这一张榜单之下。 白果已经不想搭理一心啃红薯的少爷了,一头扎进人群,看榜去了。 看到榜单后的人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案首无疑是最引人注目的,夏温娄的名字渐渐在人群中传开。彼此询问时才发觉无人认识这个叫夏温娄的学子。有人甚至高喊:“哪位是夏温娄,请出来一见!” 所以,在白果还没挤到榜单前时,夏温娄已经得知自己是案首的消息。他暗暗松了口气,老实说,不紧张是假的,三师兄说师父希望能出个状元徒弟才算不留遗憾,始终让他压力山大。要是县试连第一都没拿到,别说考状元,他觉得考进士都悬。 还好开局不错,这才刚过了县试,后面还有府试和院试,此时没到交朋结友的时候,因此,众学子寻夏温娄千百度,他却在人潮熙攘处默默隐身。 白果再回来时,不仅衣衫凌乱,前襟被扯得歪歪斜斜,衣摆处还撕裂好几道口子。就连脚上的鞋都丢了一只,走路一瘸一拐,模样好不凄惨。 夏温娄幸灾乐祸地打趣他:“白果,你这是从哪儿逃难回来呀?” 白果现在是既兴奋又憋屈,他挤到中间时就已经听到好几个人说自家少爷中了案首,他想要不就退出来吧,但人群都是往前挤,没有往后退的,他只能被迫跟着往前挤,如果他是泥捏的,现在早就不成人形了。看到衣衫整洁,悠哉悠哉的夏温娄,忽然想起舅老爷卢策安说的一句话:听聪明人的话,总没错。 白果又喜又怨的表情惹的夏温娄忍俊不禁。憋屈的白果挎上篮子招呼也不打的就朝前走。夏温娄此刻心情特别好,一边追一边逗人:“白小爷,生气了呀?回头少爷带你去酒楼吃酒陪罪好不好?来,给爷笑一个。” 白果恨恨地停下脚步威胁:“少爷,你要再这么不正经,我就告诉……” 他把现在还在安县的夏温娄的长辈想了一圈,好像没一个管住自家少爷的。能管住夏温娄的两个师父,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游历呢?他泄气的一跺脚继续往前走。 夏温娄在他身后笑得更开心了。 但一到家门口,白果立马变脸,激动兴奋的大喊:“中了!少爷中案首了!” 正在求佛祖保佑的卢氏听到后,顷刻间泪流满面,虔诚的向佛祖磕了好几个头。 夏然腿最短,却是最先跑出来的。 “哥哥,哥哥,中状元了吗?” 这话问得夏温娄炽热的心瞬间凉了一大半。 “小东西,饭要一口口的吃,没那么快,哥现在才刚通过一关,后面还有好多关要过呢!” 一听不是状元,小朋友还挺失落,“那什么时候才是状元啊?” “今年考秀才,明年考举人,后年就能考状元了。” “还要这么久啊!” 贴心弟弟忽然这么扎心,夏温娄故意板着脸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考个状元回来啊?” 夏然昂首挺胸道:“我把我的聪明都借给哥哥了,那咱们家的聪明只够哥哥一个人考状元,两个人就不够用了,所以我不考。” 夏温娄没想到屁大点的孩子,说起歪理来一套一套的。 “你的意思是我要是中了状元,还得谢谢你的无私奉献,以后你就能心安理得的啃哥了,是吗?” 夏然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什么是啃哥?” “就是你这辈子都要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 夏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对对,我就是要啃哥。” 小朋友成功给自己挣了几记铁砂掌。最后还被夏温娄威胁:“以后考不中一甲,一天一顿竹笋炒肉。” 第78章 水做的卢氏 梁知县在放榜后第二日就差人把夏温娄唤了来。知县衙门夏温娄已不是第一次来,轻车熟路地跟着衙役到了后堂。 前来见知县,夏温娄还是很重视的,他身着一袭崭新的蓝色儒衫,头戴方巾,身姿挺拔地站在县衙后堂之中。后堂布置典雅,墙上挂着几幅墨宝,桌椅摆放整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梁知县从内室缓缓走出,他身着官服,神情威严中透着一丝和善。目光落在夏温楼身上,微微点头,“夏公子年少有为,此次县试拔得头筹,实乃本县之幸,日后定当前途无量啊!” 夏温楼恭敬地作揖行礼:“学生多谢大人夸奖,全凭大人教诲与赏识,学生方有今日之成绩,日后定当勤勉向学,不负大人厚望。” 梁知县抬手示意其免礼,微笑着踱步到一旁的椅子坐下:“本县观你文章,文采斐然,见解独到,想必平日也是下了苦功夫。不知师从何人啊?” 夏温楼早有准备梁知县会有此一问,他状似为难,拱手道:“大人,学生的先生一向淡泊名利,不喜抛头露面,且曾叮嘱学生,学艺在己,莫要宣扬师名,故而学生实在不便多言,还望大人恕罪。” 梁知县微微皱眉,却也未再强求,转而说道:“也罢,本县不过是好奇罢了。夏公子平日除了读书,可有什么消遣?” 夏温楼答道:“学生闲暇时,偶尔会登山临水,感受自然之美,以陶冶情操。” 梁知县点头笑道:“不错,劳逸结合,方为治学之道。听闻今夏雨水颇丰,城外的庄稼可有受灾?” 夏温楼恭敬的回:“学生听闻,此次雨水虽多,但百姓们早有防备,并未造成大的灾害,庄稼长势尚好。” 梁知县微微颔首:“如此甚好。夏公子回去后,要继续潜心苦读,为接下来的府试做好准备。” 夏温楼再次行礼:“学生谨遵大人教诲,定当全力以赴。” 梁知县挥了挥手:“那便回去吧,本县期待你日后的佳音。” 夏温楼抬手作揖,恭敬行礼告退,而后稳步迈出后堂。此番会面极为简短,梁知县传他前来,不过是想彰显对他的看重,与他结个善缘罢了 。官场中走一步看三步才是长久立足之道。 卢老太爷和卢策安本想大肆庆祝一番,被夏温娄以应对府试为由拒绝了。卢策安还是坚定地站在夏温娄这边。只有卢老太爷和卢氏有些遗憾,这可是他们扬眉吐气的好机会。 尤其是卢氏,即便她深居简出,外面的风言风语多少也会传入她耳中,可她只能含泪忍下。儿子县试一下场就是案首,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她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她儿子中案首了,所以,她还是想劝劝夏温娄,哪怕只是简单的宴请也好。 “温娄,办宴席的事用不着你操心,到时候你只需露个面就行。” 夏温娄承受着来自师父和师兄们的期望和压力,是真的无心应酬。 “娘,不用再劝了,你们若想办就办,但我不会去。还有,只是中了个县试案首就大张旗鼓的办宴席,您不觉得太张扬了吗?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我?他们会认为我个性张扬,如果有心之人传到主考那儿,就算以后我的文章做得再好,也拿不上好名次。” 事情未必会有这么严重,但夏温娄觉得有必要提前给卢氏提个醒。他现在几乎和外界之人没什么交集,若他低调些还好,高调的话,怕是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突然横空出世抢了风头,不招人嫉恨才怪。 胆小的卢氏,吓得脸都白了:“这,这么严重!娘不是有意的,娘没想害你,娘就是想大家高兴高兴。” 说着说着眼泪哗啦啦的流了下来。得,这是吓过火了。女人是不是水做的夏温娄不清楚,但他知道他娘肯定是水做的。 他将帕子递给卢氏:“我知道您不会害我,但我希望我的事由我自己做主,无论对错,我会自己承担。而且我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主意,您若真为我好,就别总让我为难。” 卢氏哽咽着点头道:“娘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即便不办宴席,夏温娄这里也会门庭若市。只要有名字,在小小的安县就不难打探出一个人的住处。许多人慕名而来,都想见见传闻中的县案首长什么样子。夏温娄早已交代过,让门房告诉那些人他去瑞安府找师父去了。 这些来上门的基本上都是县试中落榜的,考中的都在准备府试。所以这些人有的是时间,不死心的追问具体地址,门房一律推说不知。久而久之,也就没人上门了。只是苦了夏温娄自己也不能出门。 幸好时间也不长,一个多月后就迎来了府试。府试要到府城去考,安县隶属永宁府,所以他带着白果和秦京墨提前八九天到了永宁府。如果太迟怕找不到好客栈。睡的好才能有精神考试。 府试第一场考经义,从《论语》《孟子》等经典中出题,要求考生根据自己的理解写出文章来解读经义。 夏温娄这次要考的题目是:“论‘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之要义于当下治世。” 他依旧沉稳的审题、思考,理清思路,打好腹稿,便提笔蘸墨,开始作答。 文章开篇便以沉稳大气的笔触写道:“今之世,欲求久治长安,必明君子务本之道。本者,根基也,于国为民生,于君为贤能,于臣为忠勤,于民为良善。”寥寥数语,便将“本”的关键要义与当下治国之要素紧密相连,立意高远且精准。 他行文如流水,引经据典却毫无堆砌之感。从《论语》中孔子的仁政理念,到《孟子》里的民本思想,再结合历代贤君治世之法,如唐太宗的贞观之治,着重于安民、抚民、教民,以证“本立道生”之理贯穿古今,乃是恒常不变的治世真谛。且于论述间,夏温娄不忘联系当下府城的实际情况,提及水利兴修关乎农事之本、学堂广设乃育人之本,条分缕析,层次分明,字里行间既有深厚的学识底蕴,又有对现实的深刻洞察。 这一场他依旧早早就答完了题,检查确认无误后,安心坐着等交卷。 第79章 又是案首 府试一共四场,第一场考完,考官经过严格评判会筛下对经义阐释偏离主题、文笔混乱的考生,他们不能进入下一场考试。 第二场策论考试,是考察考生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那些观点平庸、缺乏独到见解或者不能很好地结合实际情况进行论述的考生会被筛下。 第三场考诗赋,对考生的文学才华要求很高,在韵律、用词、意境等方面有明显缺陷的考生均难以过关。 第四场是考帖经,类似于现代的填空题,记忆不准确的考生也会被筛除。 最终考完能中的也不过三四十人而已,过了,就是童生,算是刚摸到科举的门。 永宁府的方知府是这次的主考,他是二甲进士,文章自是不差。 府试阅卷室内,烛光摇曳,方知府端坐主位,一众考官分坐两旁,皆面容严肃,埋头阅卷。 此时,方知府手中正翻阅着一份答卷,起初神色尚平静,然越看下去,眼中光芒越盛。那文字恰似珠玉落盘,行文如行云流水,经义阐释精妙绝伦,策论见解独到深刻,诗赋更是文采飞扬、意境深远。方知府忍不住反复研读,心中暗自惊叹:如此才情,实属罕见!不知是哪位贤才所作,又为何如今才参加府试? 他抬眼望向周围忙碌的考官,几次欲言又止,终是强捺下心中的急切,继续投身于阅卷之中,但手中的动作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目光也总是时不时地飘向那份令他惊艳的试卷,只盼着能赶快阅完所有卷子,揭晓这位才子的身份。 时间缓缓流逝,考官们陆续完成手中的阅卷工作,将评定好的试卷交至方知府面前。方知府强压着内心的激动,与考官们一同进行最后的复核。 确定后,书吏迅速整理记录,依次撰写录取榜单。榜单写就,方知府目光急切地在榜单上搜寻那熟悉的文字风格所对应的名字,他情不自禁大叫一声:“好”。 然后便让差役将榜单张贴到府衙门口。 夏温娄考完后,一行人一直没回去,在府城等候出结果。府衙外等着放榜的主仆三人,两个从容淡定,一个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的那个人这回是秦京墨,因为他没看榜的经验。 白果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京墨,别转了,你就是把地转出来个坑,他该不放榜,还是不放榜,你说你急个什么劲儿?” “一边儿去,我转我的,碍你什么事儿?” 夏温娄打断二人的争执:“京墨,去买点瓜子花生来,咱们边吃边等。” “少爷,你怎么还有心思吃啊?” 白果捂着嘴吃吃地笑,这话多熟悉,他现在终于能像少爷一样淡定的看着别人急得上窜下跳了。夏温娄踢了踢白果斜伸出来的脚:“你个子小,待会儿你去看榜吧!” 白果立刻坐不住了:“凭什么?” “凭你个子小,凭你更像猴儿。” “少爷,你这是欺负老实人!” 夏温娄这么一打岔,秦京墨也没那么紧张了。他迅速跑到小摊前买来花生瓜子,还没开始嗑呢,就有人大喊”放榜了”。 夏温娄只觉眼前人影一晃,秦京墨就不见了。然后又是一幕几家欢喜几家愁的场景。秦京墨比白果的小身板强壮的多,他还跟着郑魁学过几招,只见他左突右闪得很快就挤到了榜单前,只不过他干了一件蠢事:他是从榜单最后一名往前看。就在他看得心越来越凉时,最后一个名字“夏温娄”映入他眼帘。要不是被前后左右的人夹着,他现在能一蹦三尺高。 秦京墨回来时完全没有白果那日叫花子似的狼狈样。他正要开口报喜时,白果抢先道:“少爷中了府试案首。” 秦京墨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夏温娄笑着递给他一支竹筒:“赶紧喝口水顺顺。” 白果不忘奚落他:“瞅你那副傻样,你也不想想咱们少爷是什么人?还用得着亲自去看,就咱们少爷府试案首的名次,早就有人报出来了。” 秦京墨这口气缓过来了,当即回怼:“你个马后炮,显得你能耐了是吧!” 夏温娄起身理了理衣衫:“大喜的日子吵什么,走吧,回家报喜去!外面的东西就是不如家里的,再待下去我都要瘦成麻杆了。” 消息传回安县时,梁知县捋着胡须连道三个“好”。卢老太爷更是坐不住,说什么他这回都要大摆宴席,卢氏听说后赶忙劝阻,把夏温娄的话又复述给卢老太爷听。卢老太爷年轻时走南闯北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觉得夏温娄的忧虑不无道理,立即打消了这念头。 卢策安也在一旁帮腔:“爹,咱们家温娄是最聪明的,所以听他的准没错。” 卢老太爷连连点头:“不错。虽然不易大办,但咱们全家得好好给他庆贺庆贺。” 大家现在是万事俱备,就等夏温娄到家了。夏然一天要往门口跑八百回。这天,终于等到夏温娄的马车,门口早已恭候多时的众人立马精神了。 夏温娄刚伸出一只脚要下马车,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骤然响起,惊得他伸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随着最后一声鞭炮的炸响,硝烟缓缓散去,周遭重归平静,唯余门口的喜庆与众人的欢声笑语。 夏温娄这才跳下马车,看着喜气洋洋的众人,他嘴角微微上扬,眼中的笑意如同春日破冰的湖水,柔和而温暖。 他向前来道贺的邻居们一一致谢还礼,看到庞氏时还特意道:“婶子,上次的事儿,您替我问了吗?” 庞氏尴尬的脚趾扣地,讪讪笑道:“好侄子,婶子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别跟婶子一般见识。” 夏温娄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庞氏人不坏,就是嘴欠,见谁都想刺两句。不明就里的韩秀才问:“贤侄是要问什么事?可有韩叔能帮上忙的?尽管说便是。” 庞氏也是商户女,总觉得嫁给韩秀才是自己高攀,所以,她最怕的就是韩秀才不高兴。于是,目光祈求的看向夏温娄,希望对方能替自己遮掩一二。 第80章 院试 哪知夏温娄还没说话,夏然却先跳出来道:“我知道,婶子说,唔……” 夏温娄一把捂住小孩儿的嘴,笑着解释:“没什么,我就是想着然儿到开蒙的年纪了,该给他找位先生,就想让婶子帮忙问问韩叔愿不愿意教然儿。” 韩秀才乐呵呵的一口应下:“好啊!然儿这孩子一看就是个机灵的,你只管把人送来便是。” 夏温娄向韩秀才行了一礼:“如此就多谢韩叔了!” 夏然气鼓鼓的瞪着夏温娄,夏温娄悄悄在他耳边哄道:“别生气,哥给你带了府城的饴糖。” 一听说有饴糖,夏然立刻将刚才的不愉快抛之脑后,缠着夏温娄给他拿饴糖吃。 韩秀才不傻,事情肯定不是这样的。夏温娄这么说既全了韩家的脸面,又拉近了两家的关系。自家媳妇那张嘴,他又怎会不知,多好的情分都能被那张嘴给毁了。回去一定得好好跟媳妇说道说道,不能再让她得罪人。 府试案首,只要不出意外,秀才功名是跑不掉的。十五岁的秀才,放到哪儿都要赞一句年少有为。夏家的事他早听说过,那时就觉得夏松是个糊涂的,哪有人要断自己亲儿子前程的呢?他当年看这孩子怪可怜的,还挑了几本书送他。后来得知他从外地找到两位先生,韩秀才很为他高兴。这几年逢年过节,两边也会走节礼。现在想想,真是应了那句:莫欺少年穷。 卢老太爷好些年没这么高兴过了,如今想想女儿的这桩亲事,最大的收获就是外孙。早知如此,当初就是千难万难,也要把外孙落户到卢家。现在那是想都别想,夏柏和夏家村那边他一个也越不过去。 酒桌上,卢老太爷高兴地一杯接一杯的喝,劝都劝不住。最后还是夏温娄硬夺下他手中的酒杯:“外公先别喝了,等我中了秀才咱们再接着喝。” 已有醉意的卢老太爷恍惚间觉得十分在理,便任由夏温娄取走自己手中的酒杯,换上一杯清水。当晚,一家人围坐吃庆祝宴,大家欢声笑语,碰杯不断。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院试时间在三个月后,这期间又有不少人登门造访,夏温娄避无可避只能统一回复说等院试过后,他会包下醉霄楼宴请大家。读书人当然知道院试的重要性,也不会强人所难,把礼放下后便自行离去了。 院试考试分正试、复试两场,主要考八股文与试帖诗,并默写《圣谕广训》一百多字。第一场录取人数为当取秀才名额的一倍,用圆圈揭晓,写坐号,不写姓名,称之“草案”。第二场复试后,拆弥封,写姓名,通过院试的童生被称为“生员”,也就是“秀才”。 因为院试主考官学政的驻在地就在江夏府,夏温娄这次需要到江夏府参加院试。盛华一早就来信,让夏温娄到了之后就去他那里住。夏温娄也没跟他客气,直接带着随从住在盛华家。 盛华有四个儿子,均是妻子周氏所出。老大、老二、老三都在明德书院念书,只剩八岁的小儿子盛铭煦跟着他们。 周氏看夏温娄跟看自己儿子一样,若只看年龄的话,夏温娄跟她家老二年龄差不多,但按辈分算,夏温娄只能叫她“嫂嫂”。短短几日,俩人处的跟母子似的,盛华也在百忙之中抽空考了考他,简单提点了几个考虑不周的地方,就把他打发了,只告诉他好好考就行,不能提前交卷,以免给考官留下不够沉稳的印象。 夏温娄挺想问一问,他现在的水平究竟在哪个阶段,但话刚起个头,就被盛华一记眼刀瞪了回去,让他把心思用在正地方,少想些有的没的。算了,不问就不问,听天由命吧! 夏温娄怀着一颗平常心走进了院试考场。由于他的心态好,所以每次他都能很快进入忘我境界,全神贯注地答题。他依旧早早答完了题,确认无误后才誊写在试卷上。 两场考完,夏温娄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能松下来了。他跟周氏打了声招呼,带着白果和秦京墨出去闲游。 江夏府比永宁府要繁华许多,夏温娄给了二人一些碎银子,让他们自己去逛。起初两人还都扭捏着不肯答应,夏温娄直接道:“你们要是不喜欢自己逛,就跟着我去那边看人下棋吧!” 两人一听,跑的比兔子还快。 夏温娄当然不会去看人下棋,他不急不缓的走在街市上,仿佛走进了《清明上河图》。脚下踩着青石板路,两边店铺一家挨着一家。既有古色古香的飞檐楼阁,也有新派洋气的店面,两种风格搭在一起,倒也不违和。 店内绫罗绸缎、精美瓷器、璀璨珠宝一应俱全,吆喝声、议价声乱糟糟的混在一起。路上马车、牛车“咕噜咕噜”地往前赶,挑着担子的货郎在人群里挤来挤去。街角杂耍艺人惊险的动作引得阵阵喝彩,不远处还有说书先生正口若悬河地讲着故事。这江夏府的街市可谓热闹非凡,满是人间烟火气。 走着走着,他突然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为了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夏温娄往人群中挤了挤,正看到熊孩子挥舞着小拳头,声嘶力竭地大喊:“红毛,上啊!快啄它!” 小脸涨得通红,那激动劲儿恨不得自己化身成公鸡亲自上场。这熊孩子正是盛华的小儿子,也就是夏温娄的师侄盛铭煦。 夏温娄揪着盛铭煦的耳朵往外走,盛铭煦以为被他娘抓包了,心里立马盘算怎么躲过这一劫。可刚顺着夏温娄的力道走了几步,发现疼感不对,他娘对他可没这么心慈手软,抬头一看,原来是刚来不久的小师叔,心思立马活泛了。 “小师叔别揪,我跟你走。” 夏温娄松开手,把人拉到一处角落,指了指太阳:“这个时辰我不应该在这儿见到你吧!” 盛铭煦眼珠滴溜溜的转,一看就知道想歪主意呢。 “行了,我也不问你了,你是去学堂,还是跟我一块回去?” 第81章 最好管的 盛铭煦好不容易从学堂逃出来,哪里肯回去。当然更不可能回家,现在回家不是明摆着告诉他爹娘他逃学了吗,等他爹回来少不了棍棒伺候。 他一脸讨好地扯着夏温娄的胳膊:“小师叔是头回逛江夏府吧,您看今日天气甚好,不如让煦儿带您逛逛这江夏府的街市,给您寻些新鲜玩意儿解解闷儿。” 夏温娄不禁暗笑,看来官宦子弟不仅是见识广,连忽悠大人的理由也能更胜一筹。可惜他不吃这一套,“我问你的什么?” 盛铭煦偷偷观察夏温娄的神色,见小师叔脸上挂着笑,但不知怎的他就是莫名感到一丝畏惧。他轻轻晃了晃夏温娄的手臂:“小师叔,我下回再也不逃学了,你别告诉我爹娘,成吗?” “我不说,难道学堂的先生不会说吗?” 盛铭煦眼睛一亮:“只要小师叔不说,就没人知道。先生不会出卖我的。” 这话勾起了夏温娄的好奇心:“他为什么不会出卖你?” 盛铭煦抿唇想了想,道:“我可以告诉小师叔,但你不能出卖我。” “好,我不出卖你。” 盛铭煦踮起脚尖,一只小手半捂着嘴,凑到夏温娄耳边,神秘兮兮道:“我知道先生在外面有个相好,还知道他住在哪儿,要是他敢告我的状,我就找师娘告状。” 夏温娄听后,表情是一言难尽。小孩儿挺聪明,就是没用在正道上。看着小师侄一副“我聪明吧”的表情,他觉得三师兄性子真好。这么个熊孩子到现在还能活蹦乱跳的,真不知三师兄手底下留了多少情。他都有点同情三师兄了。 “今天的事我不找你爹娘告状,但你现在必须回学堂念书去。” 盛铭煦撇嘴道:“学堂里那点东西我早就学会了,干坐着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出来玩呢!” “难怪你逃课都露不了馅呢!” 盛铭煦得意洋洋:“那是,没两把刷子,能在我爹眼皮子底下混吗?” 夏温娄打趣道:“你三个哥哥是在你爹这儿混不下去了,才去的明德书院?” 盛铭煦故作老成的摇摇头:“非也,非也。爹是觉得我们兄弟太多,他和娘四只眼睛看不过来,就把我那三个哥哥送走了。我算是最好管的,所以才留下来。” 夏温娄成功由好奇转为震惊,眼前这熊孩子跟好管能沾上边儿吗?那不好管的得什么样?他现在无比庆幸他那便宜弟弟还算乖巧懂事,没让他操多少心。要是有个像盛铭煦一样的弟弟,估计只会有两种结果,要么他把人扫地出门,要么就是把自己气死。这么一想,盛华夫妇能活到现在,内心不是一般强大。 “若是你学的进度快,就接着往后学,这不是你逃学的理由,我现在送你回学堂去。” 盛铭煦小脸立刻垮了:“我不想去学堂。我爹说你连学堂都没上,就能年纪轻轻考科举呢!” 夏温娄抱着双臂半倚着墙,语气慵懒道:“我是没上过学堂,但有两位先生在我家里不错眼的盯着我学,别说走神了,问题没答好、字没写好都得挨戒尺。你要觉得这种方式更适合你,我去跟你爹说。” 盛铭煦单是想象一下那种日子,都把他吓得打了个寒颤。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哎呀,我想起来我还有个问题不懂,得赶紧回学堂去问问先生。小师叔你慢慢逛,我要去念书啦!” 夏温娄看着盛铭煦飞奔的背影无语的摇摇头,看天色尚早,便接着逛,直到日头西斜才回去,手里还拎了不少东西。 一进院子就看到早已回来的白果和秦京墨正被盛华训斥。他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下人,不解的问:“师兄,这是怎么了?” 看到小师弟回来,盛华这才放下心。 “你说你,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身边也不带个人,不怕丢了?” 夏温娄一脸无奈:“师兄,我是十五岁,不是五岁。更何况迷路了我可以问人,怎么会丢呢?” 见盛华脸色还是不大好,他从买来的一堆东西中翻出来一个盒子。 “师兄,送你的。打开看看,您一准儿喜欢。” 盛华没伸手接:“怎么?想贿赂我?” 夏温娄狗腿的笑道:“不是贿赂,是孝敬。您没看出来我这是讨您开心呢!” 盛华笑骂了一句“臭小子”,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方徽墨,质地坚实细腻,触手生温,表面泛着幽然的光泽,浓郁醇厚的墨香缓缓散开,萦绕在鼻尖。这礼送到了盛华的心坎上,恨不得马上去书房试试这墨。但他还没把小师弟一个人出去乱跑的事忘了。 “你想让他们自己逛一逛买东西没什么,但你身边不能没人跟着。以后再有这种事,就同你师嫂要两个人跟着你。” 盛华虽然嘴里叫着师弟,但小师弟年龄小的实在让他没办法把人当同辈人看待。于是他怎么待儿子的就怎么对待夏温娄。 夏温娄知道盛华是为他好,担心他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出什么事,所以便顺从的应下:“知道了,师兄,我下次一定注意。” 盛华走后,夏温娄就朝拐角处的方向道:“别躲了,出了吧!” 盛铭煦跟只猴子一样窜出来,拉着夏温娄就走:“小师叔,走,我跟你说个悄悄话。” 旁边的白果等人心道:你俩才认识多久,都到能说悄悄话的地步了。 盛铭煦把夏温娄拉到自己房间,跟做贼一样左右看看才关上房门。夏温娄走了一天,两条腿都快不听使唤了,自顾自拉了把椅子坐下。 “鬼鬼祟祟的干嘛呢?我说了不会告状就不会告。” 盛铭煦关好门后也拉了把椅子坐到他身边双手抱拳:“小师叔,谢谢啊!今天要不是遇上你,我得栽!” 夏温娄饶有兴致的问:“怎么说?” 盛铭煦拍了拍胸口:“我爹今天去办事,路过书院的时候就想进去看看我。你不知道有多悬,我到的时候,我爹正问先生我人在哪儿呢,要不是我及时跳出来,逃学这事儿根本圆不过去。你现在都看不到囫囵个儿的我了。” 夏温娄:合着我多此一举,好心办坏事了。 第1章 该死的穿越 在经历了十年的房奴生活后,35岁的夏温娄终于还清了房贷。从此翻身房奴把歌唱,成为一名有房、有车、有存款的黄金单身狗。 世界这么大,他想去看看。因此,他选在5月25日这个寓意“我爱我”的日子去公司辞职。 早班高峰期的路况依旧是让人抓狂,但夏温娄今天心情格外好,他一边开车,一边哼歌:“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一想到过了今天他就可以实现躺平环游世界,简直开心的想飞。然后……“砰”的一声巨响,他就真的飞了。 一辆货车突然失控将他的座驾撞出护栏,护栏外是斜坡,车子几经翻滚,撞到一棵树上才停下来。 夏温娄在感到天旋地转的同时,还感觉一种类似于灵魂剥离肉体般的撕裂感,除了疼还是疼。在撕裂感渐渐消失后,恍惚间,他似乎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 “就他吧,趁他还没意识,赶紧的。” “嗯,好。” “兄弟,给你换个地方过好日子喽。” 混沌中,听到这么无耻的话,夏温娄张口就骂:“换个屁的地方,老子日子正过的好着呢。你们赶紧把……” 话还没说完,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吸入旋涡中。片刻后,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被什么东西盖住,闷的他快要窒息了。 他下意识抬手朝脸上的覆盖物抓去,不想却抓到一只手。出于求生的本能,夏温娄使出洪荒之力将这只手掰开。 在他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同时,一道刺耳的尖叫声差点穿透他的耳膜。 夏温娄循声看去,一个面如白纸、浑身抖如筛糠的男子就坐在床边的地上,他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之人。 就在此时,脑海中突然涌入许多不属于他的记忆。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真特么疼。那就不是梦,是传说中该死的穿越了,还是穿越到一个名叫夏谦的十岁小男孩儿身上。 面前这人叫朱大,是跟着夏谦他娘陪嫁过来的小厮,刚刚正是这混蛋想用枕头捂死他,结果谋杀未遂。不对,是谋杀成功了,不然他也不会到这儿来。 夏温娄在极短的时间内捋清目前的形势。夏谦的亲爹夏松考中举人后被同知家的小姐相中了,为了能顺利迎娶官小姐,逼迫夏谦的亲娘卢氏自请下堂。 卢氏是当地药商之女,在夏松还是个一穷二白的童生时就嫁给他。古代读书可是个烧钱的活,如果没有卢氏丰厚的嫁妆做后盾,夏松这举人不知道要考到猴年马月。 没想到一朝得中就学陈世美先弃糟糠妻。不过,在夏温娄看来,他不仅不如陈世美,连畜生都比不上。虎毒还不食子呢,夏松为了前程竟然连亲儿子都不放过。 穿越的悲愤加上对夏松这种斯文败类的仇恨,让夏温娄顷刻间犹如金刚附体一般,浑身蓄满力量。他扫视了周围一圈,直接跳下床,抄起床边的圆凳,卯足了劲儿就朝朱大后脑勺上砸。 “嘭——”,一凳子下去,朱大两眼一翻昏死过去。至于为什么朱大会傻不愣登的坐在地上任由夏温娄砸,那纯属吓得。 在夏温娄还没穿过来之前,朱大亲眼看到手下的小孩儿已经停止挣扎一动不动了。为保险起见,他还多捂了一会儿。 哪知正在他要松手时,夏温娄碰巧穿过来了,猛地一把抓住他的手甩开。这一突然动作,在朱大看来那不就是妥妥的诈尸了,没准儿还是厉鬼索命。 做了亏心事的人最怕的就是鬼,朱大瞬间被吓得三魂丢了两魂,加上夏温娄那不属于孩童的锐利目光盯着他,他要还能镇定的继续行凶,那他的成就到现在也不会只是个不受重用的小厮了。 夏温娄砸完人,淡定的将凳子仍到小厮身上,坐到床边穿好鞋后,才出门喊人。 刚出门就看到迎面有个十四五岁的小厮正端着托盘走过来。这人名叫白果,是在夏谦身边近身伺候的。 看到门口站着的夏温娄,他忙快走几步上前道:“大少爷,你怎么出来了,大夫说你落水后身子没那么快恢复,要好好养着,见不得风,快回屋去。” 这就是为什么夏温娄认为夏松畜生不如了,夏谦先是被人推入池塘,但夏谦会水,只是一时没设防呛了两口水就自己游上来了。 结果他们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让朱大捂死他。只能说这家人为了夏松能顺利娶到官小姐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夏温娄是什么人,那是在十五岁时父母意外身亡后就敢拿着两把菜刀跟觊觎他家财产的亲戚们拼命的人。 最后不止成功逼退了那些丧良心的亲戚,还保全了父母留下的全部财产,那些亲戚一个子儿的好处都没捞到。 后来他用冰冷的外表制成坚不可摧的无形盔甲将自己包裹起来,心门从此关上,他想:这样就不会被人伤到心了。 而在那些亲戚口中,他就成了一个冷心冷情的怪人。在意吗?他一点都不在意。感情这种东西,宁缺毋滥。 夏温娄很讨厌做小孩子,因为从一个呀呀学语的小娃娃长成独当一面的大人,是一个非常艰辛的过程。 他成为夏谦,意味着要受一遍二茬罪。要是让他知道是谁把自己弄这儿来的,他一定拿刀追着那人砍八条街。 可现在,夏温娄只能被迫替夏谦活完余下不知道还有多久的人生。夏谦的麻烦、仇人、亲人他都要统统接收。虽然很让人抓狂,但除了尽快融入,别无他法。 夏温娄从不是个内耗的人,谁让他不痛快他就让谁也不得安生。 他没功夫理会白果那些关心的话,而是直接吩咐:“白果,你去找忠叔,让他带人把我房里的奸人绑了。告诉他别声张。” “奸人?什么奸人啊?” “杀我的奸人。” “哐当”,白果手中的托盘应声落地,他目光惊恐的看向屋内,但被砸晕的朱大在里间,他什么也没看到。 “大……大少爷,谁,谁啊?” “朱大。” 白果是个伶俐人,宅中现下的情况他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这么大的事,他不敢迟疑,忙跑着去找忠叔拿人了。 第2章 恋爱闹的娘 忠叔名叫秦忠,是卢氏从娘家带来的得力助手,也是卢氏最信任的管家。没多久,他便带着儿子秦京墨跟白果一起步履匆匆的赶过来了。 夏温娄依旧站在门口没挪窝位置。白果看到夏温娄面无血色的脸和有些发紫的唇,心疼的眼眶都红了。 忠叔沉稳干练,虽然他也心疼小主人,但他明白此时更该做什么。 “大少爷,人呢?” 夏温娄指指屋内:“在里间,先把人绑了关起来,别让人知道。我先去看看我娘。” 秦忠有些迟疑:“少爷,夫人还病着,要不我和京墨先审审他?” 夏温娄摇头:“不用,先关着。让人盯着三叔那边,他干了什么,跟什么人见过面都一一记下。还有,你亲自去趟舅舅家,就说我娘找他有要事相商。 把家中的情况跟舅舅说一说,多带些人手,先控制住宅子里的人。事情未了之前,不能走漏半点风声,以免有人通风报信。” “可是,夫人不是说家丑可外扬,不能让别人知道吗?” 夏温娄嘲讽道:“难不成要等我们母子三人都被人害死,才喊外公和舅舅来奔丧吗?” 这个道理秦忠何尝不明白的,奈何卢氏为了夏松的面子不同意找娘家求助。夏谦年纪小,也顶不了事,事情就这么拖着了。 但秦忠感觉今天的夏谦跟以往不同,虽说夏谦是夏松的长子,但夏松却从未正眼看过他。卢氏又一门心思扑在夏松身上,对夏谦顶多就是问问吃穿怎么样。 夏松的父母对这个长孙也不大待见。渐渐的,夏谦就养成了沉默寡言、唯唯诺诺的性子。 而刚刚夏谦吩咐秦忠做事的神态和口吻哪儿还有半点畏缩。那冷静自持、胸有城府的模样让秦忠仿佛看到了卢家老太爷当年的风采。 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大少爷体内的卢家血脉觉醒了。当下他不再多言,只恭敬道:“少爷放心,太爷和老爷不会放任夏家人为所欲为的。” 说完便和儿子一起进去把朱大绑了,用麻袋一套,扛在肩上出来了。夏温娄在他们离开后也径直往院子外面走去,白果见状在后面喊:“少爷,你去哪儿啊?” 夏温娄头也不回的道:“端一碗补药去夫人院里。再包一包面粉一同带过去。” 夏温娄没有直接去卢氏院里,而是先去了同胞弟弟夏然的院子。夏然还是个连人都不会叫的一岁奶娃娃。他刚进院子,就听到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不用看都知道是夏然。 他原本还以为是小孩子饿了在哭闹,古代的小孩子没有奶粉,都是吃母乳或者找奶娘来喂。 卢氏对两个儿子一视同仁,没有给任何一个儿子多分一分的关注。为了不影响她和夏松夫妻恩爱,专门请了奶娘照顾夏然。 进门看到趴在地上哭嚎的夏然,夏温娄才发现房里一个人都没有。他上前将人提溜起来放床上,不怎么温柔的给便宜弟弟把眼泪鼻涕擦干净。两辈子头一回照顾这么大点小孩子,真不是一个美好的体验。 看着夏然头上鼓起来的包,夏温娄的眸光沉了沉。看来夏家是打定主意让大房嫡出一脉腾位置了。想卸磨杀驴,想的美。 夏然在看到亲哥来了后,渐渐止住了哭声,夏温娄对着便宜弟弟自说自话:“小子,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没有亲哥亲娘的庇护,你的小命迟早也要交代。 跟我一块去劝咱们那恋爱脑的娘,劝好了,咱们能挣条活路,劝不好,咱们一块就到阴曹地府去重新投胎吧。” 夏然哪里听得懂他哥在说什么,还以为是在逗他玩儿,冲着他哥嘿嘿傻笑。夏温娄看他笑,就认定夏然是同意了。 “既然你也没意见,那就走吧。” 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夏然就这么被他哥用极其别扭的姿势抱去找娘了。 卢氏的院子里倒是有人在,这些人大部分是跟着她陪嫁过来的。看到夏温娄抱着夏然来了,忠叔的妻子吴嬷嬷赶忙上前要把夏然接过去,但被夏然一个侧身避开了。 “吴嬷嬷,我跟我娘有话说,你让她们都远远避开。就算听到房里有什么动静也不要进去。” 夏温娄的目光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加上吴嬷嬷对夏谦一向怜惜,有求必应。她没多说什么,招呼守在门口的小丫鬟一起走开了。 夏温娄一进内室就将夏然放在卢氏床头,然后冷冷看着卢氏接下来的反应。夏然看到亲娘便手脚并用的往卢氏身上爬。 沉浸在被丈夫抛弃痛苦中的卢氏这才察觉到异样。看到小儿子,她惊讶道:“然儿?” 说着便要喊奶娘,但还未出口的话在看到夏温娄的那一刻卡在了喉咙里。于是转了话头道:“谦儿,你怎么在这儿?” 夏温娄没有立即答话,而是自顾自拉了张椅子大马金刀的坐下来才道:“你是想等着被休回娘家,然后给我们兄弟收尸吗?” 这话吓得卢氏一个激灵。 “我儿何出此言?我与你父亲是结发夫妻,他不会休了我的。你也莫要说什么收尸这些混账话。你可是夏家的嫡长孙,老太爷不会任由他们妄为的。” 夏温娄冷笑一声问:“知道我为什么落水吗?” 卢氏感觉今天的大儿子瘆得慌,她底气不足道:“不是说你想捞鱼,不小心掉池塘了吗?” “听谁说的?” 卢氏被夏温娄冰冷的语气吓到了,磕巴道:“他……他们都这么说。” “他们是谁?” “他们……你三叔和你祖父祖母都这么说,难道还有假?” 夏温娄深吸一口气问:“我只问你这一次,你是信我还是信他们?如果你信他们,我这就让人去拿砒霜,我们母子三人趁早给人腾地方,黄泉路上也能有个伴儿。 你若信我,从今往后你就把我爹,你的好夫君从心里挖出去,一切决定都要以我们兄弟为先,我们母子日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母亲可要想好了再选,选定了就不能后悔了。” 第3章 喝砒霜总比被人捂死强 卢氏怔怔的看着大儿子,此刻的大儿子在她眼里无比陌生。这些天她一直病怏怏的躺在床上,梦想着高中举人的夫君能回来看她一眼。 她在心里为夏松开脱,认定是外面的狐狸精迷惑了夏松,等夏松回来,他们二人好好聊一聊,再温存一番,夏松定不会再动另娶的念头了。 可现在她连人都见不到,自己也快魔怔了。这些天即便听到大儿子落水,对她也没多大触动,依旧窝在床上给自己编织美梦。 现在听到大儿子赤裸裸要将她的美梦打碎,一时之间让她如何接受。口中不断喃喃道:“谦儿,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啊!我是你娘,你不能逼我!” 夏温娄没有回应她,只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就在卢氏还处在不知所措的两难境地时,白果端着药进来了。 “少爷,药好了。” “嗯,你先出去吧。” “是。” 白果看出房内的气氛凝重,知道少爷定是在跟夫人谈重要的事,所以,出去时便把门重新关上。 夏温娄则拿起托盘上的纸包,将里面的白色面粉尽数倒入药碗。还极不讲究的伸出食指在碗里搅了搅,然后甩了甩手,把手指上残留的药汁甩掉。 卢氏看着他这番操作,似是想到什么,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此时更是惨白惨白的。她颤声问:“你在干什么?你往碗里加了什么?” 这回夏温娄倒是笑得很和煦。 “我还能干什么,你要选相公,一条道走到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今日愿意跟我们兄弟一起上路呢,咱们就做个伴。你要不愿意,那我跟小弟就先走一步,有缘的话咱们没准还能在奈何桥见上一面,无缘的话,那咱们还是生生世世都不要见了。 虽说我们不能选择如何生,但总能自己做主选个死法,喝砒霜总比被人捂死强。 哦,我忘了告诉你了,今儿朱大去我房里,要捂死我,差一点儿就成功了。人现在被忠叔关着呢。唉!我本以为是我命不该绝,没想到也不过是多活一会儿而已。” 卢氏听的心惊肉跳,她都听到了什么,大儿子在自己家里被人谋杀,她不愿意相信,又不得不信。因为秦忠是她最信任的管家,秦忠能将人关起来,此事定是千真万确。她早先把朱大的身契给了夏松,所以主导这件事的人必然是夏松无疑。 忽然,卢氏“哇”的一声就哭了。“老天爷啊,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为何要让我看到他们父子相残啊!” 夏温娄好心纠正:“你说错了,不是父子相残,是我亲生父亲对我的单向谋杀。行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若没什么要说的,我就先和我弟弟上路了。” 还没等卢氏反应,夏温娄就端起碗喝了一口,本来中药就难喝,加了料的药,味道更是令人作呕,没办法,做戏要做全套。 一口喝完,他再也喝不下去第二口,只能将魔爪伸向不谙世事的夏然。他坐到床边一把揽过夏然。“来,小弟,哥带你去个没有痛苦的地方。” 眼看着碗口对准了小儿子的嘴,卢氏终于回过神了,她大叫一声,一把将夏温娄手里的药碗打翻,瞬间,卢氏的呼喊声几乎盖过了瓷器落地的声音。 “谦儿,我的谦儿,快吐出来,快吐出来啊!娘选你,娘选你啊,娘再也不念着你爹了,从今往后就我们娘儿仨好好过日子。娘求求你,你快吐出来啊。快来人啊,救救我儿子!” 夏温娄神情漠然的看着卢氏道:“到时候娘不会听到爹说两句花言巧语就又被糊弄过去了吧。”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你相信娘好不好,虎毒不食子,他连亲儿子都杀,连畜生都不如。” 夏温娄总算是松了口气,如果叫不醒恋爱脑上头的娘,日后怕是真没活路了。一旁的夏然也被这阵仗吓得哇哇大哭。他跟卢氏的哭声一个赛过一个。 而卢氏此时已顾不上小儿子了,不停的捶打夏温娄的后背,想让他把药吐出来。他侧身攥住卢氏的手臂道:“娘,我没事,死不了。那不是砒霜。” 卢氏要去抓人的手僵在半空:“你刚说什么?不是砒霜?” 卢氏怔愣片刻才明白过来是被大儿子耍了,她边打边哭:“你个孽障,你是不是想要娘的命啊!” 不过终究心疼儿子,卢氏捶打几下就停手了,紧紧抱住夏温娄呜呜的哭。夏温娄前世过了二十年的独居生活,不习惯和人亲密接触,哪怕眼前的人是这具身体的生母。 他一边挣扎着从卢氏怀里挣脱,一边道:“那个,娘,小弟被吓着了,您赶紧看看他。” 夏然在自己院里已经大哭过一场了,现在又哭,听声音都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卢氏赶忙又将小儿子搂在怀里哄。好一会儿,房间里才重归平静。 夏温娄看卢氏情绪已经稳定下来,率先打破这短暂的平静:“娘的话现在可还作数?” 卢氏搂着小儿子的手紧了紧,一行清泪扑簌簌落下,意识到自己反应后,她一把擦掉脸上的泪水,斩钉截铁道:“作数,从今往后我就当自己是个死了男人的寡妇。” 夏松的薄情寡义和夏温娄不要命的做法总算是激发了卢氏埋在心底的母爱。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当恋爱脑幡然醒悟,被爱的那个人对她来说就是屁,既然是屁,不想憋着,放了就是。 夏温娄对卢氏的回答表示尚算满意,至于以后卢氏会不会故态复萌,那就到时候再说,眼下这关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的夏家于我们来说就是饿虎之蹊,娘可有应对之法?” 卢氏出身商户,与卢家打交道的人形形色色,什么样儿的都有,等她对夏家的人失望后,也能客观的看待眼下的人和事了。 “谦儿,你可看到推你入水的人是谁?” 夏温娄点点头:“虽没看到正脸,但看衣服和身形应是三叔无疑。” 第4章 别让我失望 卢氏愤恨的咬牙切齿道:“这帮没良心的白眼狼,吃我的,住我的,还要来害我儿子。我们这就去报官。” 夏温娄按住卢氏,“娘,莫急,此事我们还需从长计议。就算没了三叔,夏家还有两个老的在,这件事如果他们不点头,三叔也不敢这么大胆。朱大可是签了死契的,他的身契可还在娘手上?” 卢氏低下头,呐呐道:“上次你爹回来时要走了他的身契,说是要差他办件重要的事,不能走漏风声,有他的身契在,朱大会更听话。” 夏温娄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说恋爱脑要不得。亲娘把刀子借给亲爹,亲爹拿来捅儿子,瞅瞅这都什么事儿。 不过这时候,只有卢氏越恨夏松,才能对他更有利。所以他毫不掩饰的将夏松的目的揭露出来:“看来这件不能走漏风声的重要事,就是杀我了。” 卢氏现在只恨夏松不在面前,在的话她就能质问夏松为什么要害他们的儿子。当然她也恨自己,恨自己的愚蠢差点害死儿子。想想从前那个一心一意为夏松操心劳碌,反而忽略了亲儿子的自己,她恨不得抽死自己。 卢氏只是恋爱脑,并不是蠢人,她很快想到关键点,“朱大既然没得手,夏松是不会把身契还给他的。这身契官府那里也留有一份,我们就说家贼偷盗,要再补一份。从前的保人是我们卢家的长辈,事情好办。” 夏温娄眸色亮了亮:“如此甚好,只要他的命还攥在我们手上,就不怕他不招。对了,娘,我已让人去卢家请舅舅来了,您常年在内宅,外面的事让舅舅来更方便些。” 卢氏点点头:“你说的对,你爹现如今在陈州府,我们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你舅舅结识的人多,总能打探到一二。” “嗯,娘还是先梳洗一番吧,想必舅舅来了也不想看到娘现在的模样。” 说完目光扫向夏然,接着道:“给然儿换个奶娘吧,我去时,然儿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从床上掉下来,趴在地上哭的甚是厉害,好不可怜。” 卢氏闻言,忙检查夏然身上的伤势,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除了头上磕出来的红肿的包,手臂和腿上也有淤青,心疼的卢氏泪水止不住的流。 夏温娄看着那些淤青,眼中闪过寒芒,这些淤青明显是掐出来的伤,照顾不周和恶意伤害可是两码事。他起身去外面找了吴嬷嬷。 “吴嬷嬷,去把然儿的奶娘叫来。” “是。” 夏温娄吩咐完转身要走,却又被吴嬷嬷叫住了:“大少爷,夫人最近身子不爽利,没顾得上你,你可别往心里去。夫人心里是记挂你的。” “嗯,我知道了。” 吴嬷嬷没能从夏温娄淡淡的语气中听出什么,只能无奈的叹口气去找人了。 卢氏看到夏温娄进来便问:“谦儿,你刚去做什么了?” “去让吴嬷嬷把奶娘叫来,问问然儿的伤是怎么回事。” 卢氏不由自主的为奶娘开解:“这奶娘平日里看着也是好的,应该不会是她吧?” 夏温娄似笑非笑:“是个好的?娘从前看爹不也是千好万好,现在你还觉得爹好吗?” 被戳中痛处的卢氏羞愧的低下头:“是为娘猪油蒙了心,以后不会了。” 夏温娄郑重道:“娘,如今我们兄弟只有您能依靠了,若是您不立起来,我和弟弟迟早会被夏家人生吞活剥,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您若整日以泪洗面,扮可怜博同情,希望夏家人看我们母子可怜放我们一马,那是痴心妄想。 狼见了到嘴边的肉怎么可能大发慈悲的放弃。等我们没了,夏松就能拿你的嫁妆娶新娘子、为自己的仕途铺路,到时候他娇妻美妾在侧、儿女成群、加官进爵,我们早就成了一抔黄土,连个祭奠的人都没有。你甘心落个这样的下场吗?” 卢氏紧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后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 “我不甘心,他想踩着我们的尸骨往上爬,做梦。儿啊,你就信娘一次,娘不会再犯糊涂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夏温娄要跟卢氏统一战线,最起码的信任是要有的。 于是,他毫不犹豫道:“好,我信。不过,这是我最后一次信您。我永远不会原谅要杀我的人,如果您再重蹈覆辙,站在我的对立面,那你我也只会是陌路。你最后落得什么样的下场我都只会做壁上观,不会插手。若您能一直与我同心,等我有能力了,我会尽我所能护着您和弟弟,不会让你们被人欺负了去。娘,别让我失望,好不好?” 最后一句,夏温娄说的认真又深情。卢氏望着大儿子沉静如水的眸子,听着他残忍又暖心的话,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在她眼盲心瞎的这些年,儿子的心智竟然成长的堪比成年人了。她想,都是她这个做娘的不靠谱才逼的大儿子快速成长,一点孩童的样子都没有,心中顿时懊悔不已。 殊不知,她怀胎十月的大儿子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了一具躯壳,如今这具躯壳里住的是另外一个人。 十三年的痴心错付,在卢氏看来也不是一无所获,她面前的两个儿子就是她最大的回报。尤其是大儿子,她惶惶多日的心,听了大儿子的话后,竟然安定下来。 嫁到夏家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要保护她。连夏松对她说的那些花言巧语里都从来没有言及要保护她,只会说等日后中了进士做了官,就能给她请封诰命,让她风风光光的做官夫人。 如今夏松只是中了举人就要翻脸,让她如何不恨。回想这么多年的相处,夏松对她从来只有索取,没有付出。两相比较,夏松这个烂人如何能与自己的儿子相提并论。 “娘发誓,以后再不会里外不分,绝对不会再让我儿失望,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夏温娄却摇摇头:“这个誓言不成。” 第5章 赵嬷嬷 短短六个字,夏温娄说的云淡风轻,却让卢氏听得不知所措。 “那要娘怎么说我儿才肯信?” “您要说,若违此誓,夏松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卢氏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儿子,所以她毫不犹豫地重新起誓。 “我卢暖暖发誓,以后绝不会里外不分,不会再让我儿失望,若违此誓,他夏松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夏温娄的面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温声道:“娘亲可记住了,您若日后反悔帮夏松,不光会失去我这个儿子,连夏松也会遭天打雷劈,到时鸡飞蛋打,您可什么都没了。” 卢氏连连点头:“娘明白,他若再敢对你下手,大不了娘与他同归于尽。” “那倒不至于,只要我们母子同心,他休想从我们这里占到半点好处。” 现在的夏温娄急需同盟,尤其是卢氏的支持,否则卢氏如果背刺他站到夏松那边,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在信奉神明的古代,赌咒发誓还是有相当大的震慑力的,不管以后如何,眼下趁着这誓言的热乎劲儿,卢氏绝对会站在他这边。 没过多久,吴嬷嬷就带着夏然的奶娘走了进来。 “夫人,大少爷,赵嬷嬷来了。” “见过夫人,大少爷。哎呦,小少爷怎么在这儿啊,可害的我好找。” 说着,赵嬷嬷就要上去抱夏然,夏然看到赵嬷嬷伸过来的手,赶紧一头扎进卢氏怀里,死死抓着卢氏的衣襟不肯撒手,小嘴撇着,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卢氏被薄情郎打击后,泪水把眼睛冲刷干净,恢复清明,现在已经可以看到儿子了。她看夏然的反应就知道赵嬷嬷不是个好的,侧身躲开了赵嬷嬷伸过来的手。不悦道:“行了,你就站那儿,我有话问你。” 赵嬷嬷讪讪的收回手,她看到地上打碎的药碗,心知卢氏此刻心情不好,便尴尬的笑道:“夫人要问什么啊?” 卢氏瞥了一眼赵嬷嬷,转而先问吴嬷嬷:“你在什么地方寻到人的?” “回夫人,是在下房那儿寻着人的,奴婢去时他们正在打叶子牌。” 赵嬷嬷没想到吴嬷嬷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把她给抖了出来。她在路上还塞了十文钱给吴嬷嬷,希望吴嬷嬷能在夫人面前遮掩一二。 没想到吴嬷嬷竟然是个拿钱不办事的主儿,心中暗骂吴嬷嬷为人不厚道。但现在也不是找人算账的时候,夏家给的工钱不少,她可不想丢了这份好差使。于是急忙为自己辩解:“夫人,奴婢是看着小少爷睡了才出去了一会儿。吴嬷嬷找奴婢时,奴婢正要回去呢。” 吴嬷嬷继续拆台:“奴婢去时,赵嬷嬷正玩的兴起,临走时还舍不得放下手中的牌呢!” 赵嬷嬷想不到吴嬷嬷竟然丝毫不留情面,这时候自然是没理也要辩三分,顺便提一提对方收好处的事。 “吴嬷嬷,空口白牙的,可不兴你这么污蔑人的。我平日里可没对不住你的地方啊!有什么好处我可是都想着你的。” 吴嬷嬷冷笑一声,掏出十枚铜板给卢氏:“夫人,这是刚才来的路上赵嬷嬷给的好处,让奴婢替她遮掩。” 赵嬷嬷自己是个极爱财的人,奉行的是有钱好办事,她认为只要对方收了钱就是同意的意思,谁知道吴嬷嬷竟然不按常理出牌。她气急败坏道:“吴嬷嬷,你……你怎么能这样?” 卢氏不想看李嬷嬷在她跟前自以为是的抖机灵,接着发问:“怎么就你一个人,杏花呢?” “杏花家里老娘病了,前个儿告假回家了。” 答话的是吴嬷嬷。杏花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也是卢氏安排专门照顾夏然的丫鬟。 卢氏一拍床榻厉声道:“你倒是心大,小少爷身边一个人都不留你都敢去打叶子牌。若是然儿有什么闪失你担待得起吗?哼!看来是我这儿的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吴嬷嬷,把人给我撵出去!” 赵嬷嬷一听要撵她走,哪里肯听话离开,如今家里的进项她占了大头,她可不想再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了。 想到这儿,赵嬷嬷忙跪下磕头:“夫人,奴婢知道错了,夫人就再给奴婢个机会吧!夫人也知道我家男人是个暴脾气,我要是不拿钱回去,只怕是要被他打死的啊!夫人您就行行好,就当赏奴婢一口饭吃吧!” 卢氏不为所动:“你当日就是这番说辞,我看你可怜才留下你的,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说着,撩起夏然的袖子,一块块的淤青暴露在几人眼前。 吴嬷嬷吃惊道:“天杀的,这是谁干的?” 赵嬷嬷眼神明显瑟缩了下,然后才赶忙道:“定是杏花那小蹄子干的。夫人,是奴婢失职,没看顾好小少爷。没想到杏花竟干出这种缺德事,夫人放心,奴婢以后定会不错眼的看着小少爷,不会再让小少爷受丁点儿伤。” 卢氏将赵嬷嬷的言行尽收眼底,冷冷道:“看来是我平日里太过纵容,才惯的你如此肆无忌惮。然儿身上的淤青一看就是新伤,你是不是觉得就你自个儿精明,其他人都是傻子?我不追究你虐待小少爷是我想给然儿积些福报,你以为以后你还能在安县找到事做吗?现在你是自己滚出去,还是我让人把你扔出去,选一样吧!” 做了亏心事的人,在自己得不到原谅时,不会认为是自己错了,而是对方太过斤斤计较,赵嬷嬷就是如此。 眼看卢氏一定要赶她出去,她立马换了一副面孔。手撑着地站起身,挺着胸脯道:“你马上就要成下堂妇了,还有什么好神气的?等以后新夫人进了门,你的儿子什么都不是。你虽看不上我,但架不住老太太瞧得上。 今儿你把我撵出去,过些日子老太太就会再把我请回来,还是一样的侍奉小少爷,到那时,你指不定在哪儿呢?就算是你想回娘家,也要看你娘家肯不肯收留你这个弃妇。” 第6章 小兔崽子 赵嬷嬷骂的正起劲时,只听“哐当”一声,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踹门进来的人是卢氏的弟妹金氏。金氏进来后二话不说,抬手就给了赵嬷嬷一巴掌。 “蝙蝠身上擦鸡毛——你算什么鸟?也敢跟我姐姐叫嚣,整个夏家里里外外哪样不是拿我姐姐的嫁妆置办的,就是你脚下踩的砖,都是我姐姐的嫁妆买的。 夏老爷中了举人是了不起,可要是没我姐姐的嫁妆供着他一家老小,给他花银子找先生,他连个秀才都考不上。想休我姐姐,那就先把我姐姐的嫁妆钱给补上,补不上,咱们就衙门说理去。” 顿了顿,她又朝门口喊:“老太太在门外站着不进来,是想等着我们出去,一道去衙门评理吗?” 在门口站着听房内动静的夏老太太被点了名,不得不一步步挪进来。金氏丝毫不留情面的指着赵嬷嬷质问夏老太太:“你这么瞧得上虐待你亲孙子的人,安的是什么心?” 夏老太太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儿的人,明知自己理亏,但被一个小辈怼到脸上,心头的火气噌噌涨。 “这儿是我们夏家,不是你们卢家,雇谁不雇谁,我说了算。轮不到你在这儿指手画脚。” 金氏抱臂轻蔑道:“不想我们卢家插手也行,那就用你们夏家自个赚的钱过日子啊!就你们夏家那十亩地,还不够自己吃的。啧啧!被我姐姐金尊玉贵的养了这么多年,怕是早就忘了那地该怎么种了吧。像你们这种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我见的多了。” 夏老太太不甘示弱,吼得更大声:“她嫁到我们夏家就是我们夏家的人,她的钱就是我们夏家的钱,我们花的是自己的钱。” 金氏都被夏老太太这泼皮无赖的做派给气笑了。 “呵!好不要脸的话,堂堂举人老爷家的一家老小要靠媳妇的嫁妆才能过日子,说出去可真有面儿啊! 他夏松不是想休妻攀高枝儿吗?那咱两家就得先把账算的清清楚楚。我姐姐当初的嫁妆单子在官府那儿也备着一份呢,你们休想赚到一根针的便宜。” 夏老太太眼见骂不过,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干嚎:“老天爷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媳妇带着娘家人欺负我这个老婆子啊!我不活了!” 夏温娄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种阵仗了,前世他的亲奶奶为了帮小叔跟他争夺父母留下的遗产,也在大庭广众下这么闹过一场,那时他仿佛置身于狼群中的一只羊羔,孤立无援。穿到异世,没想到又让他见到相似的场景。不同的是他似乎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站起身,先是冷冷扫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夏老太太,夏老太太被这一眼看的打了个哆嗦,竟止住了干嚎,就这么呆呆的看着他。夏温娄移开目光看向金氏问:“舅母,舅舅可来了?” 金氏怜爱的将他拉到身边细细打量一番后才柔声道:“来了,在前厅呢!” “可带了人来?” “带了,若是不够再回去叫。” 夏温娄点点头:“嗯,那我先去找舅舅。” 然后看了一眼夏老太太:“劳烦舅母把这两人看住了,她们如果嘴里再不干不净的,就让人堵了她们的嘴。” 金氏笑呵呵应道:“好,快去吧,这儿有我呢。” 夏老太太看着夏温娄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这还是她那个闷葫芦的孙子吗?那眼神也太吓人了。 前厅此时的氛围也是剑拔弩张。夏老太爷和三儿子夏樟正目眦欲裂的瞪着卢氏的弟弟卢策安。 “老太爷,别人中了举都衣锦还乡,姐夫竟然窝在陈州府跟一个外室勾勾搭搭的纠缠不清,是何道理?外面还风言风语的说姐夫要休妻,此事我们今日得好好说道说道。\" “若是说不明白,谁都别想出这个门。” 清脆的嗓音伴着掷地有声的气势,传到厅内每个人的耳中,来人正是夏温娄。 看到来人,夏樟顿时跳了起来。 “你个小兔崽子,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儿?滚回你院儿里待着去!” 还没等夏温娄开口,卢策安先拍桌子了。 “你才是小兔崽子,你全家都是小兔崽子。” 但刚一说完就觉出不对来,这不是连自己外甥都骂进去了吗?卢策安有些讪讪地看着外甥。 夏温娄只是给了舅舅一个安抚的眼神,而后对着夏老太爷不紧不慢道:“祖父,三叔当着我的面骂父亲,您该不会不管吧!” 夏樟撸起袖子叉腰道:“嘿,你个小兔崽子,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什么时候骂你爹了?” “三叔骂我是小兔崽子,那我爹不就是兔崽子了,你这不是骂我爹是骂谁?哦,对了,你不光是骂我爹,连祖父也一块骂进去了。要这么算的话,祖父岂不就是老兔崽子?” 卢策安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悄悄给外甥竖了个大拇指。 被自家小辈这么挤兑,夏家两父子气的脸都绿了。 “你个小……你……你混蛋!你等着,看我……” 夏老太爷打断夏樟语无伦次的话:“老三,跟个孩子斗什么嘴,先说正事。” 夏樟只得悻悻的一甩袖子坐了回去。 “谦儿,长辈在此处商量事,你跑来添什么乱?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祖父要商量的事,与我有关,我自然是要旁听的,总不能糊里糊涂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浑说,哪有人要卖你?” “祖父难道没和我爹商量过要以我的性命做投名状,敲开同知大人家的门吗?” 夏老太爷绝口否认:“你听谁说的,没影儿的事儿?” “祖父莫急,有没有影儿很快就知道了?” 夏樟嚷嚷道:“知道什么?毛都没长齐,在这儿装什么老谋深算。爹,我看今儿也辩不出个所以然来,您在这儿先陪着客,我跟朋友约了在春香楼吃饭,就先去了。” 第7章 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应你 说完连声招呼也不打,就往门外走,可刚到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拦住他的正是卢策安带来的人。 “你们是什么人?敢拦爷的去路。” “三叔着什么急呀?我不是说了吗,要是说不明白,谁都不能出这个门。 夏樟回头怒斥:“夏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夏家的主我是做不了,所以我并未用夏家的人。我奉劝三叔还是自己好好回去坐着,不然被人绑在椅子上可就不好看了。您说是不是?我的好——三——叔。” 夏樟就是反应再迟缓,也察觉到大侄子今日的不同。 “你小子是被人下降头了?这么没大没小,还敢威胁起你三叔了!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说着便朝门外扬声喊道:“福春,死哪去了?去给我喊几个人来。” 然而却没人应声。夏樟还以为是声音小了,福春没听到,于是又提高嗓门喊:“福春,福春。” 回应他的只有风声、鸟声和夏温娄的嘲笑声。 “三叔,甭喊了,你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应你的。还是回来安生坐着,咱们好好说说话吧!” 夏老太爷和夏樟齐齐色变,夏老太爷怒道:“你想干什么?” “祖父还请稍安勿躁,孙儿就是想趁着舅舅今日在,请舅舅一道儿来主持个公道。” 夏老太爷眼眸微眯,缓了语气道:“谦儿有何委屈,与祖父说便是,祖父自会你做主,何须劳你舅舅专程过来一趟。” 夏温娄哂笑道:“这事儿没我舅舅在场,我还真不敢说出口。” 卢策安身子前倾:“谦儿,有何委屈你尽管说,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欺负到我外甥头上。” “唉!”夏温娄先是长叹一口气,把伤感的情绪拉得满满的,然后才低眉敛目缓缓诉说。 “此事我原本想,总归亲戚一场,就此揭过,家和万事兴嘛!不成想,他一计不成,竟再生毒计。我才十岁,还未考科举光耀门楣,没能给我母亲挣个诰命,实在不想就这么悄无声息憋屈的死去。” 说的人期期艾艾,听的人心里是七上八下。有人是为亲人担心,有人则是心中有鬼害怕。 卢策安看外甥说到一半的话停住了,连忙催促:“好孩子,你倒是快说啊!小小年纪怎的就要生要死的了?” 夏温娄又是一声叹气:“唉!想必前几日我落水的事舅舅还不曾听说吧?” “落水?好端端的怎会落水?在哪儿落得的水?不过你游水的本领可是得我亲传,不说浪里白条,起码也能游刃有余啊。” “是啊,害我的人却不知晓啊!也幸亏他不知道,不然他就不是骗我到池塘边推我下水,而是把我骗到悬崖边推我入万丈深渊了。 只是没想到我一片好心,未曾将他害我之事说出,他却在今日让人趁我熟睡时要将我捂死,还好我反应及时,推开那人逃脱,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卢策安怒拍桌子:“岂有此理,谁干的?” 夏温娄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夏樟。夏樟看大侄子直勾勾的盯着他,两条腿便不自觉的往夏老太爷的方向挪,试图摆脱那道冷若寒潭的目光。不过厅里就这么大点的地方,无论他躲到哪儿,都在夏温娄目之所及的范围内。 “你……你看我干嘛?又不是我要害你。” 这话说的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夏樟草包三爷的名头当真是名副其实。 夏老太爷的脸顿时就黑了,为了圆场,赶忙开口训斥:“你个混账东西,让你平日里多读些书就是不听,如今连话都不会说,也不怕被人误会。” 转头又对卢策安道:“策安,谦儿是我们夏家的长孙,更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怎么可能会害他呢?你说是不是?” 卢策安却不买账:“是与不是,可不是老太爷说了算,还是听听我外甥怎么说吧!” 厅内的三道目光瞬时都定格在夏温娄身上。夏温娄也没再兜圈子,直接将所有的事和盘托出。 “前几日朱大来找我,说是母亲让我去池塘那边一起走走。我还道是母亲烦闷要与我谈心。谁料?等我到了池塘边,却未曾见到半个人影,我本以为是母亲还未到,索性就顺着池塘边逛了一会儿。 我走着走着,突然身后有只大手将我推入池塘,落水后我很快便浮了上来,清楚地看到推我入水之人的背影,看穿着和身形我一眼就认出这人便是三叔。” 心中猜想是一回事,听到答案,又是另一种心境了。 卢策安双眼猩红,愤然起身要冲上去跟夏樟拼命。夏樟见势不好,赶紧躲到夏老太爷身后。 就在这时,一只小手拉住了卢策安的衣袖,卢策安顿时止住身形,回头怜爱的看着大外甥,一把将人揽入怀中,生怕一眨眼人就没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捧在手心的大外甥,差点就见不到了。 而夏樟则趁机赶紧为自己辩白:“连正脸都没看到,就说是我,这宅子里跟我身形差不多的好几个呢,兴许是他们偷了我的衣裳然后推你下水的呢?” 夏温娄不慌不忙的追问:“那三叔丢了哪件衣裳?” “这……我那么多衣裳,我哪知道?” 夏温娄条理清晰道:“那天来叫我的人是朱大,最近朱大又常被三叔叫去使唤。今天要拿枕头将我捂死的人也是朱大。朱大是奉了三叔的命再次谋害我,可惜,这次又没成功。我着实不想小小年纪就要奔赴黄泉路,我还没活够呢。以三叔的心性,就算我求你放我一条生路,你也必是不肯的。既如此,我只能向舅舅求救了。” 夏樟跳起来道:“一派胡言,好端端的,我杀你干嘛?” “都到这个地步了,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我爹在外另有了新欢,说是新欢也未必恰当,或者应该说是寻到了对他日后步入仕途更有帮助的人。而我和我母亲就成了夏家更上一层楼的绊脚石,为了铲除我们,你们还真是毫不顾忌,竟然把事情都做到明面儿上了。 只是不知道那同知家的小姐得知我们母子的遭遇后,可还敢再嫁入夏家,焉知我爹以后中了进士,万一又被京城哪个大官儿家的千金看上,她和她的儿子会不会步我们母子的后尘?” 第8章 感觉怎么样? 卢策安气的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夏老太爷虽然心中大骇,但面上还要故作镇定道:“你这是哪儿听来的疯言疯语,身为人子怎可在背后诋毁生父?” “若是我所言子虚乌有,那才叫诋毁,可我所言句句属实。我爹是谋划者,你们是执行者,这件事里,你们没有一个人是清白的。” “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你说的这些可有何证据?” “祖父想要证据,是吗?莫急,孙儿这就去取。” 转身对卢策安道:“舅舅是与我一道去取证据,还是留在此处暂歇?” 卢策安瞪了一眼夏家父子,才道:“我跟你一块儿去。” 舅甥俩一起去了关押朱大的地方,之前夏温娄已经安排秦京墨先审着朱大。 朱大被关在一处地室里,在去地室的路上,夏温娄大致跟卢策安讲了自己的安排。听得卢策安是惊诧不已,他没想到自己这大外甥小小年纪,行事竟滴水不漏。 当时他听秦忠讲了夏家人的所作所为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抄家伙,先打他们一顿出出气再说,要不是被秦忠劝住了,他们早就在夏家上演全武行了。 卢策安本以为地室里就算不是惨叫连连,那也该有抽打声,下了地室后,却没有听到半点声响。不是审问吗?还是说京墨手下留情了。一旁的夏温娄并无一丝惊讶,而是跟卢策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只见秦京墨端坐在圆凳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不远处绑在椅子上的朱大。朱大的双眼被黑布蒙上,左下手的地方放着半碗水,而他的左手被割开了一道口子,血口处不断渗出的鲜血正缓缓滴入碗中。 再看朱大的面色,像冬日里被霜打过的白蜡,透着冰冷的惨白,嘴唇颤抖,额头上满是冷汗,更显的虚弱无力。 秦京墨察觉到有人进来,忙起身循声看去,看到来人后才松了口气。夏温娄冲他招了招手,等人到近前,夏温娄示意他将耳朵凑过来,然后低声耳语了几句。 秦京墨点点头,转身便去端来一碗事先准备好的满满一大碗鸡血,把朱大身边的碗悄悄替换了,然后才扯下朱大眼上蒙着的黑布。 地室内不甚明亮,只有两盏油灯发出些许光亮,衬得朱大那惨白的脸色愈发阴森,如同鬼魅一般。夏温娄掏出从卢氏那儿顺走的铜镜,举到朱大面前。接着,一声变了调的凄厉惨叫瞬间响彻地室。 夏温娄连忙后撤,但地室空间有限,他也退不到哪儿去,何况这么大的叫声,那是能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丁点不落的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夏温娄只感觉被震得嗡嗡的,摇了几下脑袋,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另外两人就好很多了,卢策安看着晃脑袋的大外甥,忙上前给他揉耳朵,生怕外甥的耳朵震坏了。 “谦儿,没事吧?能听见舅舅说话吗?” 夏温娄看着对方关切的眼神,冷硬许久的心似乎融化了一点点。 “我没事,谢谢舅舅。” 卢策安这才放下心来,抬手在他头上撸了一把,笑骂道:“臭小子,说了多少次了,少在你舅舅这儿弄那套酸生的东西。我是你亲舅舅,这么客气显得咱俩生分。” “好,以后不会了。” 这边舅甥俩相亲相爱,那边的朱大精神已经崩溃了,自打喊了那一声后他就再未发出一个字的音,浑身上下打着哆嗦,连牙齿都在打颤,跟打字机似的哒哒哒的快速抖动。 夏温娄端起那碗鸡血在朱大面前晃了晃,涣散的瞳仁总算慢慢聚焦,从迷茫到惊恐也不过是一息之间。夏温娄很满意他这个反应,于是放下碗,语气颇为温和的问:“感觉怎么样?” 朱大被关进来后脑补了各种刑讯逼供的手段,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打死也不说。只要他不说,那肯定不会被打死,就算是签了死契的家仆,主人家也不能随意处死,要上报官府定罪才能处以极刑。 但秦京墨对他不打不骂,端来一个盛了小半碗水的碗放在他身边,说了句:“你好好想想该怎么招供吧。”就把他的眼睛一蒙,在他手腕上划了一刀,他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鲜血顺着伤口蜿蜒而下,不受控制地坠落在碗中,滴答声在寂静且压抑的地室中回荡,每一滴血的落下都像是在敲丧钟。 朱大感觉自己晕晕乎乎,似乎快要死了时,地室内突然有了声音,这让他感觉自己的第二只脚在即将踏入鬼门时及时收住了。还没等他缓一缓,夏温娄就拿了面铜镜让他看镜中的自己。 那是自己吗?那张跟鬼一样的脸怎么可能是自己,于是大叫一声缓解心中的惊惧。但夏温娄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又端起一碗血放到他面前:“感觉怎么样?” 这语气不像在审问,更像是在随意的聊天。面前说话温和的夏温娄和拿着凳子砸他后脑勺的夏温娄重合起来,让朱大更加坚信这是大少爷死的冤枉,变成厉鬼找他索命来了。 什么宁死不从、打死也不说的念头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他边哭边嚎:“大少爷饶命啊!不是小的要害您,都是三、三老爷让我做的。您饶了小的吧,小的还有老母要侍奉,小的不能死啊!” 卢策安微微皱眉,他记得当年买下朱大时,朱大的说辞是家乡遭了水灾,只活了他一人,现在哪儿冒出来个老娘?在卢策安还没想明白他说的是真是假时,夏温娄已经接着问话了。 “既然你说是三老爷让你做的,可有何证据?” 朱大激动道:“有,有。三老爷给过小的一块随身带的玉佩。” 夏温娄摇摇头:“这算不得什么证据,他可以说是你趁他不备偷的,到时你还要多加一项偷盗的罪名。” “这……我……” 第9章 选择 朱大眼珠不停转动,夏温娄一看便猜他手中肯定还有其他保命的东西。 “我对你的命不感兴趣,把你送去杀头,也解决不了源头问题。夏松能保你无事的前提是,我和我娘还有整个卢家,包括卢家的姻亲他都能一个不留的全部除掉。 你也不想想,他个没有一官半职的举人有这个本事吗?就算是他未来老丈人也没有,一个陈州府的五品同知能在永宁府掀起多大风浪。 更何况,谁家还没几个富贵亲戚?卢家本家还有在京城太医院任职的呢!知道太医院里都是什么人吗?那是专给皇上和宫里娘娘看病的,能直达天听的。五品同知?哼!连皇宫的大门都摸不着。” 朱大内心挣扎不已,夏温娄的话让他心中的那杆秤逐渐向面前之人倾斜,可若是他指认了老爷和三老爷,那岂不是坐实了他要谋害主家少爷的罪名。 何况他的身契也不在夫人手里了。夏温娄看他陷入纠结,就再加一剂猛料。 “你以为夏松拿走你的身契他就能给你自由了吗?当时作保的是卢家人,我们只需要到官府说你偷盗身契,自然就能再补一份,夏松手里那份就是一张废纸。 朱大,你要弄清楚一点,现在你的性命在我手里,要杀要留就是我一句话的事儿。你连夏松的面都见不到,还指望他能救你?何况,只要我们母子还活着,他敢回来吗?” “可,可我老娘被三老爷派人接走了,说事后会送我们团聚。大少爷您若想让我说实话,总要先替我找到老娘吧!” 夏温娄神色平静,语气沉稳:“不过是从那草包三爷手里找人,并非难事。只要你能拿出证据,将他们的罪名坐实,到时候他们自顾不暇,你老娘的下落自然就容易打听了。” “大少爷有了证据后打算怎么做?是要把他们送上公堂吗?” 夏温娄嘴角浮起一丝不屑的轻笑,缓缓道:“犯不着这么大费周章,虽说他们确实罪该万死,可常言道,打鼠反伤玉瓶,我日后是要考状元的,前程远大,怎能为了一些腌臜人脏了手呢?” 卢策安觉得大外甥被刺激过头了,这牛吹的是真大,考状元?他连想都没敢想过,大外甥连四书五经都没读明白呢,直接就说到考状元上了,这不是麻雀子下鹅蛋——讲大话吗。 虽然他看自家外甥是哪儿哪儿都好,但把考中举人的爹比作鼠,自己个儿比作玉瓶,还是有那么点不知天高地厚了。再说,考状元又不是街上买大白菜,不是光嘴上说说就能到手的。 算了,外甥高兴就好,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不就是说点大话吗,谁还没说过似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朱大跟卢策安想的完全相反,他觉得现在的大少爷一定是哪位仙人附体,不然怎么突然懂这么多了,连气势都不逊于大老爷。 说不定是天神降临了。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但大官见了神仙也只有跪下听令的份儿。夏温娄要是知道朱大心里这么想他,绝对要给他一个大大的赞。 “大少爷,小的都听您的,只是您事后能不能饶小的一命,放小的母子离开这里,回乡过日子。” 夏温娄抬眼定定看着他,语气淡漠:“如果你和你母亲只能有一个活下来呢?” “大少爷,这事儿我老娘什么都不知道啊,您大人大量、大慈大悲放过我老娘吧。她就一乡野村妇,什么都不懂。” “所以,你的选择是什么?” 朱大内心又是一番天人交战,最后还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下。 “大少爷,家母年事已高,可否容小的为老娘尽孝后再处置小的。” “我这人睚眦必报,所以,这件事你一定要给我个交代。你若不选,我就帮你做决定了。” 朱大闭上眼睛,苍白如纸的面上滑过一行清泪,咬牙哽咽道:“我选自己。” 这问题要选择的答案对朱大来说就是抽生死签,答对了能生,答错了会死。很可惜,他抽中了死签。一个没有软肋的人随时都会反水,这种人,留不得。 “好了,说说吧,你都为夏松兄弟做了什么。” 条件谈妥,朱大不再隐瞒,直接和盘托出:“老爷在去乡试前曾说,若是此次得中,他有件重要的事要交代小的去办,还给了小的五两银子,说事情若能办成,另有重赏,还给小的看了当初在卢家签下的死契,说会帮小的脱了奴籍。小的当时并不知是什么事,就收下了银子。 老爷高中后,三老爷就找到小人,说是老爷吩咐的,让小的日后听从三老爷的差遣。其实三老爷本来是想让小的推大少爷下水的,但小的实在不敢,后来三老爷骂小的没用,就自己去了。后面的事大少爷都知道了。” 夏温娄嘲讽道:“推我下水你不敢,怎么就敢下手捂死我?” 朱大赶紧为自己开脱:“小的也是被逼的,三老爷说,如果小的不干,就会告诉大少爷和夫人说是小的推的人。反正大少爷也没看见是谁。到时候没人会相信小的说的话。所以最后才违心做了。” “夏松和同知家的小姐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是去年,老爷去参加院试,放榜时,正赶上赵同知携妻儿来江夏府探亲,赵同知欣赏老爷的才华邀老爷一同去吃酒,就是那时遇上的赵家小姐。” “赵家宴请客人还让自己女儿出来作陪吗?” “这个……小的也不知道。” 这事儿,夏温娄总觉得透着古怪,五品官的女儿怎么就一定非夏松不可呢,夏松家有妻室,又不是什么隐蔽的事,只要在安县一问便知。 她图什么呢?图夏松年纪大?图他有妻子?图他有俩儿子?就算卢氏肯让位,赵家小姐嫁过来也是继室,要是夏松家世好也就罢了,明显不是这么回事儿。 看夏松一出手就是杀招的架势,想必那赵同知也是同意这门亲事的。难不成夏松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身世?是哪个达官显贵失散多年的亲儿子?但就冲夏松的长相也不可能,那张脸明显是夏老太爷和夏老太太的结合体,还都是挑着优点长的,不得不说,那张脸的确耐看。 第10章 暗格 思来想去,夏温娄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既然想不通,直接找知道内情的人问不就行了吗。 “你还没说你手里握着什么证据呢?空口白牙的话,你能说,他们可比你还能说。” 朱大老实交代:“小的有一张老爷写给三老爷的信,里面提及让小的想办法让您消失。” “那信哪儿来的?” “是三老爷给的。” “他怎么肯把信给你的?” 朱大支支吾吾道:“因为,小的说没有保命符,小的心里不踏实。” “信呢?” “被小的藏起来了。” “藏哪儿了?” 朱大只是偷觑着夏温娄,却并不答话。 “我问你要,不是因为非你不可,而是想快些结束,你只有一张信纸,三老爷那儿怕是多着呢,有他那里的信,你这张纸,还有多大意义? 忘了告诉你,整个夏家已经被我舅舅带来的人控制住了,三老爷正在前厅急得跳脚呢。反正凭我三叔的脑袋瓜也想不出什么高明的地方藏东西,不是在他身上,就是在他房里,我直接去搜就行了。” 夏温娄看他还在纠结,就对卢策安道:“舅舅,我们走吧。让京墨把人直接送官就行了。” 还没等他们走出地室,朱大就在后面大喊:“我说,我说,大少爷别走。” 舅甥俩又踱步回去。 “京墨,拿笔墨纸砚来。” “是,大少爷。” 秦京墨出去后,夏温娄才道:“好了,说吧。” “那张纸就藏在鞋衬下面。” 舅甥俩的目光齐齐看向朱大的双脚,然后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的别开目光,谁也没有上前去给人脱鞋的意思。 朱大一看二人的目光,瞬间明白他们误会了。 “不是我脚上的这双,是我放在箱笼里那双。” 夏温娄轻咳一声,缓解尴尬:“那个,你先写供词,写完供词我们跟你一块儿去取。” 卢策安连忙附和:“嗯,对,对。” 秦京墨拿来笔墨纸砚后,给朱大松了绑,让他详细写下他们作案的经过。夏温娄按前世留下的习惯,一式三份,然后按上血手印。他满意的收起供词,三人便带着朱大一起去他的住处取信纸。 夏温娄看着朱大从鞋垫下面取出来的纸张,就着朱大的手看了上面的字迹和内容,确实是夏松所写。然后就对卢策安道:“舅舅,不如您收着吧。” 看着坑舅舅的外甥,只得心中默念几遍亲外甥,才一脸便秘的用两根手指夹起那张纸。朱大见状解释道:“这鞋子小的洗后还没穿过,不臭的。” 说了还不如不说,不说的话卢策安就能自己脑补那是双新鞋,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他实在是不想拿啊! 夏温娄见状上前一步将信纸三两下叠好,在卢策安没反应过来时,踮起脚尖将信纸塞到他怀里,还贴心的为他抚平前襟。 卢策安:这外甥能不要吗? 宅子里所有下人都被秦忠叫去偏院聚在一起了,所以现在夏樟的院子里空无一人。夏温娄让秦京墨把朱大绑在树上,他们三人则进去搜房。 床上、床下、抽屉、桌子、箱笼都搜遍了,一张信纸都没找到。卢策安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谦儿,会不会不在这里,在他身上啊?” 夏温娄摇摇头道:“应该不会,放身上不安全,何况就夏樟那脑瓜子,夏松肯定会在信中详细交代,不然他怕是明白不了夏松的意思。一两张纸写不清楚的。” 秦京墨道:“大少爷,这里会不会有什么暗格?” 夏温娄若有所思,开始回想前世小说中大户人家都有那些藏东西的地方。忽然,他的视线定在墙上挂着的一幅画上。他走到近前,奈何身高不够,只得寻人求助。 “京墨,把上面的画扯下来。” 刺啦一声,一块有着明显裂纹的墙面就呈现在三人眼前。秦京墨将掩盖暗格的砖块取下,里面赫然放着一个盒子,他伸手取出盒子,只见上面锁着一把铜锁。 秦京墨提议:“少爷,不如找块砖头把锁砸开。” 夏温娄摆摆手道:“不用,我来。” 说着他拿了一支不知道夏樟准备送给哪个美娇娘的银钗,将银钗探入锁孔,轻微转动着,银钗与锁芯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不一会儿,伴着一声轻响,铜锁被打开。 在一旁一直屏气凝神看着这一幕的两人终于感觉自己能喘气了。两人不住赞叹:“大少爷厉害啊!” “好小子,哪儿学来的,回头教教舅舅呗,咱们可是嫡亲的舅甥,你可不能藏私啊!” 夏温娄看两人注意力跑偏,连忙应下:“行行行,我教,眼下先办正事儿。” 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放着夏松、夏樟两兄弟的来往信件。舅甥俩一封封的看下去,卢策安看着看着就开始破口大骂:“夏松也太不是东西了,连畜生都不如。真是好算计,只留下然儿一个吃奶的娃娃,就能堂而皇之的昧下姐姐的嫁妆。做他的初秋大梦吧。” 夏温娄虽然没有骂人,但脸色阴沉的似要滴出水来。卢家老太爷只有一子一女,妻子死后并未续娶,对一双儿女那是当眼珠子疼的。 当年卢氏嫁给夏松时,就算不是十里红妆,那也是在安县数一数二的有排面。良田、商铺、金银首饰、古玩字画,可以说老太爷把能给的东西都给了女儿。这么些年过去了,提起当年卢家嫁女,依旧有不少人眼红。 之前夏温娄没想明白的事,在看了这些信后忽然想通了。赵同知看重的也许并非夏松,而是卢氏手中丰厚的嫁妆。 不过夏松的举人身份自然也起了加持作用。这么看的话,夏松把事情做的这么绝,恐怕也有赵同知的手笔。 夏温娄在心中默默给这些人记了本账,等日后有机会一定要连本带利的收回来。 他的字典里从来没什么以德报怨,只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将散开的信纸一张张叠好收入怀中。然后郑重道:“舅舅,把外公从山上请回来吧!” 第11章 证据 卢策安感觉没必要:“咱们都有证据了,可由不得他们不认。应该不用让你外公回来了吧。省的他老人家担心。” 夏温娄解释道:“外公的身份更合适,否则有夏老太爷在,您就是晚辈,有些话不好说,有些事也不好做。” 卢策安仔细想了想,觉得外甥说的有道理,万一姐姐受哪路神明点化,幡然醒悟,就同意跟夏松和离了呢。他来了后还没见过卢氏,自然不知道他姐姐已经被点化了,不过不是神明,而是他大外甥。 “好,我这就让人去请你外公下山。现在我们怎么做?” 夏温娄眸中闪过冷芒:“冤有头,债有主,当然是去讨债了。” 一行人来到前厅,秦京墨直接将朱大推到夏老太爷父子面前,二人面色肉眼可见的更黑了。夏老太爷压着怒气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祖父不是要证据吗,我这不就给您取来了。” 夏樟一脸不屑:“朱大是当年随你母亲陪嫁过来的,签的死契,还不是你教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可他的身契却早已到了我父亲手中,还以此为要挟让他为你们做事。” 夏老太爷恼羞成怒:“够了,别再胡闹了,你一定要搅的家宅不宁才肯罢休吗?” 夏温娄丝毫不惧,冷冷道:“祖父,我来只是通知您的,现在我不光有人证,还有三叔与我爹所有往来的书信,上面明明白白将你们的谋划写的清清楚楚。此事要怎么收场取决于你们的态度,我的心情。你们若是态度好,我心情就好,那咱们万事好商量。若你们还像现在这般认不清楚现实,我一个不高兴,可能就真要闹上一闹了。” 夏老太爷声音微颤:“你说什么书信?” 夏温娄担心夏老太爷还听不清,特意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三叔与我父亲所有往来的书信。” 夏老太爷看向夏樟,见他目光躲闪,便知是真的了。他气的浑身发抖,双眼通红,像一头发狂的野兽般猛地上前,高高扬起手臂,裹着风的巴掌瞬间朝夏樟挥去,声音清脆响亮,夏樟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个通红的掌印,踉跄两步,歪倒在椅子里。夏老太爷胸膛剧烈起伏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个蠢货,你是想把我们全家都害死吗?” 夏樟本来是心虚的,但挨了夏老太爷这么重的一巴掌后,火气也被勾上来了。 “我怎么了,怎么就害了全家了?” 夏老太爷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忘了你大哥是怎么交代你的了?” 夏樟不服气:“哼!凭什么他说什么我就要照做,爹,你这偏心偏的没边儿了吧!” 夏老太爷怒其不争的一下一下戳着夏樟的额头:“你要真有能耐,就不会被人揪住小辫子。” 夏樟却不信夏温娄能找到证据,毕竟他自认藏的相当隐蔽。 “你就听他跟你胡诌吧,我藏的可隐蔽了,他们根本找不到。诈你呢,你也信!” 夏老太爷带着狐疑的目光看向夏温娄。夏温娄不紧不慢道:“父亲在最后一次的来信中曾叮嘱三叔,之前他写的所有信件要全部焚毁,不可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夏樟脸色大变,口中不停喃喃:“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藏的那么隐蔽,你怎么可能找到。你一定是在诈我们。” 夏温娄不屑地看着他:“你所说的隐蔽地方不就是墙上那幅美人图后面的暗格吗。里面的盒子我已经取出来了,上面的铜锁也打开了,就连里面的信我和舅舅都一封封的看过了。我就想问你们一句,我们母子上辈子是刨了你们夏家祖坟吗?让你们一家子合起伙来往死里算计我们母子。” 丑陋的真相曝光后,夏老太爷心中有的不是愧疚,而是悔恨,恨没能亲眼看着三儿子把那些要命的信烧了。现在所有的信件落入对方手中,他们处境堪忧啊。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先想办法给大儿子送信,让他那边赶紧拿个主意。至于卢家,先稳着他们吧,在怎么说,大孙子也是姓夏的,夏家完了,无论是对卢家还是大孙子都没什么好处。 当初卢家肯嫁女还不是看中他家大儿子有前途吗。所以,夏老太爷并不认为卢家能怎么样,无非就是不让夏松休妻另娶,让大孙子好好在夏家过日子。眼下权宜之计,也不是不能答应,反正人在他们夏家,怎么个活法还不是他们夏家人说了算。 夏老太爷想清楚后,便放缓语气道:““谦儿,你是我们夏家的长孙,这在什么时候都不会变。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有事就应该关起门来解决。” “那祖父打算怎么解决?学堂里先生教我们,朝有过,夕改,则与之;夕有过,朝改,则与之。所以你们是打算自己去官府投案吗?” 夏老太爷一哽:“孩子,事情不能这么办啊!你与夏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夏家出事,不就是你出事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既然夏老太爷喜欢演,夏温娄就陪他演:“唉!祖父啊!这话要是放在我还未看到我爹的亲笔信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可现在嘛……” 夏老太爷连忙道:“你爹只是一时糊涂,被人蛊惑了,你是他第一个孩子,哪有不疼爱的,祖父会好好同你爹说说,日后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那我母亲呢?你们还是打算休了她?” 夏老太爷偷觑了卢策安一眼,想了想才道:“这件事,等你爹回来咱们再议不迟。” 卢策安对夏老太爷毫不遮掩龌龊心思的模样气笑了。 “你当你夏家是什么金窝呢?我告诉你,想休我姐姐,咱们就衙门见。我姐姐当初嫁到夏家时你们什么样儿,如今的你们又是什么样儿,没眼瞎的都看得清楚。到时候看是你夏家更丢人,还是我卢家更丢人。” 第12章 二叔 夏温娄也道:“祖父还是把那些算计收一收吧,我今日便与你明言,我娘不可能被休,只能和离。前提是我娘愿意和离,我娘若是不愿意和离,她就还是我爹明媒正娶的正妻,我爹想纳妾就要我娘点头,不然他找的女人就只能是外室,生下的孩子也只能是外室子,入不了夏家族谱。” 卢策安忙在一旁附和:“对,就是这样。” 心里不禁暗自嘀咕,大外甥今天怎么这般厉害,不光处事利落,说话更是直击要害。难道是刺激过度,突然开窍了? 卢策安欣喜大外甥变聪明了,夏老太爷却暗恨大孙子说话做事不留情面,处处向着卢家,里外不分,全然忘了自己的恶劣行径。 “我说了,这件事等你爹回来再说,你爹如今已是举人,日后这家中是他说了算。” 夏温娄点头同意:“好,那就等我爹的消息吧!” 夏老太爷松了口气,能先把眼前的事糊弄过去就好,等大儿子回来,他肯定有办法收拾卢家这帮不长眼的。 “谦儿,留你舅舅吃个便饭吧,我让你三叔先去给你爹去封信。” “你们是打算在这儿写呢,还是回房写?” 夏樟脱口而出:“当然是回房写。” “无妨,在哪儿写都一样,京墨,你带人送老太爷和三老爷回房,看着他们写,写完拿来给我。” 夏樟不干了,怒声吼道:“凭什么给你?” 夏温娄神色冷峻,向前一步,清冷的眸子逼视着夏樟,字字掷地有声:“就凭现在我说了算,凭我信不过你们,凭这信只能由我手中寄出去。” 夏老太爷也拉下脸来:“你想干什么?想软禁我们不成?” 夏温娄一副“我为你好”的架势:“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嘛,孙儿这是要好好尽尽孝心,您和三叔为了我的事也操劳了这么久,该好好歇歇了。接下来的事就由孙儿操心吧,谁让您是我爷爷呢,换了别人我可不费这个心。” 夏樟气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无耻。” “诶,三叔,有你在,论起无耻来,那我也只能望其项背啊!” 吵也吵不过,打也打不过,那就只能乖乖听话了。夏老太爷父子终是在秦京墨的监视下写完了信。夏温娄看到那封中规中矩的信后,直接拿出火折子把信点了。 卢策安问:“怎么烧了?这信好像也没写什么啊?就是说家中有事,让夏松回来而已。” “我可没打算让他回来,他最好是在外面永远别回来。” “这话怎么说?” 夏温娄不答反问:“舅舅,你觉得我爹会歇了再娶的心思吗?就算这次不会,那下次呢?他现在只是举人,没什么权力,日后他要中了进士,做了官,再动害我们的心思,我们有还手之力吗?” “这……那你说怎么办?就你娘那十头牛拉不回来的性子,她也不可能同意和离啊!再说,就算和离了,你和然儿都是姓夏的,他们也不会放人。” “其实……” 卢策安见大外甥吞吞吐吐,就催促道:“其实什么,你倒是快说啊,这儿就咱俩,又没外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其实,我娘是否和离都无所谓。” 卢策安急了:“怎么就无所谓了,如果不和离,你们娘儿仨一块待狼窝里,什么时候被吃了都没人知道。” “我的意思是,我娘和离与否影响不大,主要是我和弟弟不能再是夏松的儿子。” “不是夏松的儿子?你该不会是想让你娘带着你们改嫁吧?” 夏温娄扶额:“你想哪儿去了,我的意思是,我和弟弟可以过继出去。只是过继的这个人需要夏家人能接受。” 卢策安觉得这主意不怎么样。 “他们能同意吗?那你们两兄弟过继出去后,你爹不是你爹了,那你娘也不是你娘了啊!我这舅舅更是成了拐着弯儿的亲戚了。” 夏温娄保证道:“这些都是虚名,在我心里你还是我亲舅舅,我娘也是亲娘,只不过换了个爹而已。” 卢策安还是觉得不靠谱。 “但这事儿不好办啊!首先,这选人就是件大事,夏家那边你爹已经是最有出息的一个了。” 夏温娄倒觉得这一点并不重要:“有没有功名无所谓,本就不是为了沾光。只要家世清白、人品端正就好。最好是无儿无女,人已经不在了。” 卢策安一脸狐疑的看着大外甥:“臭小子,你老实说,你心里是不是有人选了?” 夏温娄有些讨好的嘿嘿笑道:“也不算是,这不是还要舅舅给我拿个主意吗?” “我看你小子主意大得很,说吧,看中谁了?” 夏温娄斟酌了一下才开口:“舅舅,你对我二叔还有印象吗?他怎么死的?为什么整个夏家都对他的事儿讳莫如深?” 卢策安皱眉:“好端端的干嘛想起他了?你该不会是想过继到他名下吧!那我可事先告诉你,夏家不会同意的。” 夏温娄不解:“为什么呀?二叔不是他们的亲儿子吗?他们就不想给二叔留个香火,以后清明也能有人给烧个纸钱。” 卢策安长叹一声道:“这事儿吧,那是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 原来,夏家老二夏柏的死当年在村里还挺轰动。要问夏家三兄弟里念书最好的是哪个,现在大家会毫不犹豫的说夏松。 但若换在夏柏还活着时,村里人会说:可惜老二没去学堂念书,不然肯定比他大哥强。一个没去学堂正经念过一天书的人,就能比得过大部分坐在学堂里的小孩子,这就是让人嫉妒的天分。 至于为什么老大和老三去了学堂,只有老二没能去,原因无非就是偏心。 夏老太太何氏生夏柏时难产,为了请县里一位有名的稳婆,几乎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那几年一家上下过的颇为艰难。 夏老太太和夏老太爷就觉得这儿子来他们家就是讨债来的,之所以还养着夏柏,是为了家里以后能多个挣钱的劳力。大儿子要去学堂,仅凭他们俩,日后哪里供得起。 第13章 不干人事 随着夏柏一天天长大,家中分给他的活计也越来越多,他对干多干少并不在意,他只在意一件事,那就是能和夏松一样去学堂念书。 每次他向父母提起时,他们都会以家中没钱搪塞他,其实也不能说是搪塞,供了夏松后,是真没什么钱了。 夏柏脑子活泛,时不时会去山里采些菌子之类的去集上换些铜板,也会在农闲时去县里的店铺帮忙打扫、整理货物,有时还会帮着叫卖,店主很喜欢他的伶俐劲儿,知他在攒钱读书,所以在给工钱时也会多给两个铜板让他拿去买糖吃。 有一次在下山的路上他救了一位受伤的贵人,那贵人给了他十两银子的谢礼。他本以为这回有了银子就能去学堂念书了,没想到夏父夏母还是不同意,还把那十两银子抢了过去。 夏柏气的和他们大吵一架,那是夏柏第一次和家里人吵架,家里所有人包括夏松在内都站在他的对立面,一起指责他不懂事,不孝顺。如果像夏松那样,只用读书什么都不用做才是孝顺,那他的确不孝。 后来他不再一门心思的扑在赚钱上,因为即便赚再多的钱他也留不住。他每天会跟着夏松一块儿去学堂,然后就站在窗外听夫子讲课,夏松觉得他给自己丢人,就向父母告状。 但任凭夏父夏母如何打骂,他依旧雷打不动的跟着去学堂。平日里看到夫子家的柴不够了,他会默默添上,有时在山上打到野鸡野兔也会给夫子送去开开荤,每次送东西他都是送了就走,一句话也不多说。 终于有一天,夫子把他叫到跟前问他:“就那么想读书?” 夏柏目光坚定的道:“嗯,我想读书,我想出人头地,我想让爹娘看到我比大哥强。” 夫子看着他炯炯有神的目光,有一种直觉,此子日后必有大为。 在夫子的眼中,如果说夏松是天资聪颖,那么夏柏则是天赋异禀。加上夏家两老对两个儿子的态度,让夫子心中更偏向可怜的夏柏。 而夏柏虽然依旧每日只是在窗外听课,但散学后先生会单独给他开小灶。勤奋加天赋,夏柏的学问是突飞猛进。 当十六岁的夏松要下场时,夫子建议十五岁的夏柏也可以一试。夏柏很想尽快有个功名在身,兴许这样父母看他的眼神就不会再那么冷漠了。 这几年夏柏赚到的银钱不再全部交给他娘,而是留下一部分存放在夫子这里。如果放在家里迟早会被他父母搜刮走。几年攒下来,也足够这次考试的费用了。 俗话说,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自从夏父夏母知道夏柏要去县里考县试,就一直惦记他手里考试的钱,但他们把二儿子屋里的墙缝儿都挖了,也没发现藏银钱的地方。 直到要去县衙交考卷费的当天,夏柏正在排队,下一个就要轮到他时,他才将银子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夏母何氏却突然窜出来,抢了银子就跑。 在场众人包括夏柏在内都没反应过来,等夏柏意识到发生什么时,拔腿就追,他拼了命的去追他娘,何氏哪里跑得过夏柏,很快就被夏柏抓住了。 “娘,这是我要考县试的银子,等我日后有了功名,我百倍千倍的孝敬您,成吗?” 夏柏声音颤抖,来往驻足观看的行人在听闻这是报名考试的银子也纷纷指责夏老太太,哪儿有亲娘毁自己儿子前程的呢?县衙的捕快也很快围了上来,在县衙大庭广众抢钱,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活久见了。 何氏一看到捕快,立马往地上一坐,双手不停拍着大腿,扯着嗓子开始哭喊自己的不容易。 “家里三个儿子,为了供他们读书,我是起早贪黑的干活啊!我只是说他年纪小,今年就让他大哥先考,等明年攒够了银子他再考也不迟,谁知他就偷了家里银钱出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家里怎么就出了个手脚不干净的不孝子啊!” 一番哭诉句句是奔着毁夏柏前程去的。刚刚还在指责何氏的人,转而开始指责夏柏不懂事,不知道体谅父母的辛苦。 夏柏泛红灼热的眼睛渐渐没了温度,他彻底死心了,也不会再自欺欺人了,也许他天生就没有父母缘吧,既没这个缘分,又何必强求。 “我叫夏柏,大家可以去夏家村打听打听,家里的银子是谁挣的大头,我念书可曾花过家里一文钱,大哥和小弟念书的银子又是怎么来的。我娘抢我的银子是我省吃俭用攒下来,交给可托付之人帮我存着的,已经攒了好几年。我大哥早就报了名,交了考试的银子,而大哥考试的银子还是我上山猎的狗獾换的。” 何氏撒泼道:“我呸,你哪儿来钱,还没分家呢!你赚的钱都是家里的,怎么花我和你爹说了算,还轮不到你当家作主。”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一旁的捕快也没什么好办法,遇上滚刀肉,还是受害者的亲娘,他们虽然同情夏柏的遭遇,但也只能劝他早些说通家里,别误了考试。 夫子得知后,大骂夏家不干人事,他竟自掏腰包亲自带夏柏去报了名。然而何氏并未放过这个儿子。 在县试开考的当天,夏柏排队时,她又冲出来一把抢过考篮,狠命往地上一砸,在跳上去踩踩踩。何氏踩碎的不止是篮子考试所需的笔墨纸砚等用具,更是踩碎了夏柏的心、夏柏的命。 大家看着这让人惊悚的一幕,不少人纷纷向夏柏投去关切又同情的目光。 可夏柏面上很平静,良久,他低低的笑了起来,笑声由小变大,继而狂笑,仿佛要冲破这天地间的一切束缚,无尽的癫狂和愤怒都倾泻在这失控的狂笑中。众人皆以为他疯了,不过这事儿搁在谁身上,谁能不疯。 何氏也被这笑声吓住了,她担心二儿子疯了会不会杀她,也不敢多待,连忙往回跑。而夏柏也在她走后慢慢停了笑声,他像修罗一般朝夏老太太离开方向慢慢走去。 第14章 灾星 回到村里,有知道夏柏今天去县里考试的人见了他便问:“柏哥儿今儿不是去县里考试吗,怎么回来了?” 夏柏就像失了魂一般,对村里人的问话置若罔闻,径直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大家见状,又联想到何氏之前跟火烧屁股般的往家跑,怕是那当娘的又干了什么亏心事了。有好心的村民赶紧去私塾找夫子,看夏柏的样子是要出事。 也的确是要出事了。夏柏一到家,就直奔庖厨,看着他亲手磨得发亮的菜刀,眼中似被点燃了熊熊烈火。 他转身冲向庭院,手臂胡乱挥舞着,毫无章法。遇着晾晒谷物的木架,飞起一脚,那木架便轰然倒塌,谷穗散落一地,他却毫无怜惜之意,紧接着挥起菜刀,朝着木架残骸一通猛砸,木屑飞溅。 瞥见一旁的鸡笼,他怒喝一声,如恶煞降临,猛扑过去,双手抓住鸡笼的竹条,用力一扯,竹条断裂,惊得鸡群四处逃窜。 他却仍不收手,捡起地上的石块,朝着鸡群奋力掷去。口中还不停叫嚷着含混不清的话语,似在宣泄心中那无尽的愤懑与憋屈。 夏父夏母听到动静后连忙就赶出来看,可他们谁都不敢上前,还担心被二儿子看到后拿刀砍他们,直接把房门一关,躲起来了。 不止是庭院,夏松和夏樟的房间也没能幸免。夫妻俩的房门虽然从里面插上了,但夏柏也没打算放过,抄起菜刀对着门就砍。 屋内的夫妻俩吓得躲在床底下直打哆嗦。不堪重负的门终于被夏柏连砍带踹的打开了,幸好就在这时,村民带着夫子赶到,救了二人一命。 “幽筠,不可胡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值当把自己搭进去啊!” 幽筠是夫子给夏柏取的字,有坚韧之意,寓意品德高尚,气节坚贞。听到夫子的声音,夏柏仿佛被卸了浑身的力气,颓然的跪坐在地上。 “夫子,为什么啊?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毁了我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吗?能让他们长命百岁吗?” 夫子含泪温言安慰:“今年不成,我们明年再来,到时候等你中个小三元,夫子也好跟着风光风光。” 夏柏的说话的声音都是飘忽的,仿佛他只是这世间的一团雾气,被风一吹就会消散。 “先生,可我连考场都进不去啊,我娘砸了我的考篮,踩碎了我的笔墨纸砚,我拿什么考啊!他是我娘,是我亲娘,我连去告她都不能够。” 说着,他似想起了什么,环视一圈,起身就往床边走,掀开衾裯,一把将何氏从床下托了出来,何氏吓得哇哇大叫:“杀人啦,杀人啦,儿子杀亲娘啦!快来人啊!”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夏父不好再躲着,也从床底下钻了出来,声援何氏。 “逆子,你想弑父弑母不成,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不想死就都给我闭嘴。” 夏柏一声厉喝,周遭顿时安静了,他赤红着双眼直视二人:“为什么要阻止我去考试?” 夫妇俩对视一眼,谁都没开口。 “说啊!不说咱们就一起到阎王跟前评理去。” 何氏在村子里就是出了名的泼辣性子,不仅泼辣,还不讲理,而且道理永远都只能在她那边。 “好,我告诉你为什么。” 夏父拉了她一把,冲她使眼色,不想她乱说话,毕竟家中的劳力不多,大儿子和小儿子都是四体不勤的,全指望二儿子这个壮劳力呢。 何氏才不理会,抽出被拽的袖子,接着道:“咱们家只有你大哥才能考功名,你只能老老实实在家种地,好好把心思放在赚银子上供你大哥读书,以后你大哥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为什么只能他考功名,我怎么就不行,我用我自己赚的银子考功名怎么就不行?” 最后一句,夏柏是嘶吼出来的。 “你万一考上了,还能听我们的话吗,还会老老实实把银钱交给我们吗?你不给钱你大哥怎么继续读书考功名?” “难道我不是你们的亲儿子吗?在你们眼里我只是赚钱的工具吗?” 何氏怒气冲冲道:“你要不是我们的亲儿子,早把你溺死了。你打出生就克我,当年为了生你,我差点连命都没了,家里的钱全用在生你上了。那两年我们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都是你这个灾星害的。我告诉你,只要你活着,就得老老实实听我们的话,否则,哼,你今天也该知道不听话的下场了吧!” “灾星,我是灾星……” 夏柏一边口中喃喃,一边踉踉跄跄往外走。夫子看他神情不对,赶紧叫他:“幽筠、幽筠……” 夏柏回身,对着夫子跪下磕了三个头。 “先生保重!” 这是夏柏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只有四个字。 跑出去的夏柏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寻他的村民在山上悬崖边看到他的一只鞋,鞋上还有血迹,有经验的猎手嗅出那是狼的血。也就是说,夏柏应该是被狼吃了,尸骨无存。 夏温娄听完夏柏的故事后,不禁疑惑:“那不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吗?” “我猜他应该是遇上狼群了,你想想,遇上狼群还能活吗?” “那万一呢!” “不管有没有万一,在夏家村他都是个死人了。你娘没把他们带到县城之前,他们一家人在夏家村走到哪儿都被人指指点点。他们早就把夏柏恨透了,连坟头都没给夏柏起,你觉得他们会同意你去承继夏柏的香火?” 夏温娄好奇的问:“夏家人当年该不会是骗婚吧?外公事先怎么就没查查呢?” 一说起这个,卢策安仿佛整个人都颓废了几分。他唉声叹气道:“怎么可能没查呢?如果没查的话,我哪知道这么多夏柏的事。” “明知道夏家都是些是什么人,外公还把女儿嫁过去?该不会是后爹吧?” 第15章 就服你 卢策安屈指给了他脑门一下,笑骂道:“你个混小子,瞎说什么呢?这事儿怪不到你外公身上,是你娘铁了心,寻死觅活的非要嫁给夏松,为此还不惜绝食,你外公心疼你娘,最后也只能咬牙含泪应了。 当年给你娘备的嫁妆丰厚,也是你外公有意为之。如果夏松能跟你娘好好过日子最好,如果夏松背信弃义,你娘带着嫁妆和离,日子也不会差到哪去。 只是没想到,夏松可比你外公更会算计,他不光要钱,还想要命。如此歹毒之人,也不知这些年你娘睡在他枕边,怎么睡得着?对了,你要过继这事,你娘那关恐怕也不好过。” 夏温娄却道:“我娘那边儿现下不用担心,她跟我起了毒誓,不会再站在夏松那边,如果违背誓言的话,夏松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卢策安捋了好一会儿才捋明白大外甥的用意,冲他竖起大拇指。 “谦儿,以后舅舅谁都不服,就服你。” 现在,夏温娄更觉得夏柏就是他过继的最优选择了。无论夏柏是生是死,他跟夏松以及夏家其他人都不可能再言归于好、相亲相爱。 当年把夏柏逼上绝路,夏松怕是功不可没。虽然夏柏的事从头到尾夏松好像都没做过什么,但这只是明面上的。要说夏柏考功名对谁最为不利,那就只有夏松了。 他没有夏柏读书赚钱两不误的本事,夏柏身上一旦有了功名,他不认为夏柏还会将赚到的银子供他继续读书。 如果夏柏的价值越来越高,夏父夏母还会事事以他为先吗?他们两人都是地里刨食的庄稼人,能懂得的也只是考上功名身份地位就会提升,不仅可以不被人欺压,还可以欺压别人。 夏柏在夏家的待遇是有目共睹的,夏松正是利用这一点,让父母以为夏柏出人头地后就会报复他们,所以何氏才会千方百计地阻止夏柏去科考。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无论是要吞掉卢氏的嫁妆,还是谋害夏谦,夏松都是幕后的提刀人和指挥者。不怕流氓会打架,就怕流氓有文化,如果不是夏温娄穿越过来,只怕还真能如了夏松的愿。 夏温娄一拍大腿,一锤定音:“我决定了,就过继到我二叔夏柏名下。” 卢策安不明白大外甥为什么一定要做一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 “谦儿,你想啊,就算是你娘这边儿能说通,那你爹呢?” 夏温娄信心满满道:“放心吧,绝对没问题,他会答应的。他是冲着利益来的,不是冲着人命,杀人太容易被人拿到把柄。如果把我过继出去,他既不用杀人,也能把我这个麻烦甩掉,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听夏温娄这么一说,卢策安觉得是挺道理。不过他还有一事不放心。 “那你和你弟弟都过继出去了,你娘怎么办?” “如果我娘要是想和离的话,那就等我和弟弟过继后再提和离的事儿。不然,他怕是不会轻易放然儿离开。如果我娘不同意和离,那就要等外公回来一起商议商议了。” 卢策安看大外甥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可不像是没主意要找人商议的样子,反而像是等人齐了,他会直接说出自己的安排,让大家只管照做就成。虽然外甥没说具体要怎么做,但有主意总比没主意好。 这时,门口忽然有人敲门,夏温娄起身去开门,来人正是秦忠。 “大少爷,偏院儿的那些人,您看……” 夏温娄想了想问:“朱大呢?” “关着呢!” 夏温娄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嗯,走吧!” 在去偏院的路上,夏温娄把接下来要做的事吩咐给了秦忠。秦忠听的眼皮直跳,他觉得这么狠辣的震慑手段,不该是大少爷这个年龄的孩子想出来的。 不过,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这个道理他明白。用大少爷的方式的确可以将混乱的夏家快速掌控在手中。 夏温娄还没走到偏院,就听见闹哄哄的声音从偏院里传来。夏家上下二十几个下人都在这儿了。 偏院前后门都立着卢策安从卢家带来的壮汉,个个手中都拿着碗口粗的木棍。他们看到夏温娄和秦忠,便自动让开了道。 院里众人一见他们,就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发问,他们自动忽略矮小的夏温娄,全部冲向秦忠。 “秦管家,好端端的干嘛把我们关在这儿啊?活儿都还没干完呢!” “就是啊,你看门口站着的那些人都人高马大的,手里还拿着那么粗的棍子,吓死个人。” “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啊?老太太要的燕窝粥我还没炖呢!” 院子里叽叽喳喳,就像一窝麻雀在头顶上乱叫,夏温娄只觉吵的脑仁儿疼。最后实在受不了,他大喝一声:“全都给我闭嘴!” 众人看着突然爆发的大少爷,有惊奇的,有不屑的,也有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的。不过总算安静了。 夏温娄面无表情的吩咐:“京墨,把朱大带上来。” 闻言,众人这才看到秦京墨身后站着的被两人压着的朱大。只见他双手被反绑,粗糙的布条横亘在他的嘴部,在脸颊两侧勒出深深的痕迹。 他的嘴无法闭合。下颌被迫张开,嘴唇也被扯向两边,露出里面的牙齿。他只能发出一些破碎的、模糊不清的音节。气流从齿间和布条的缝隙中艰难挤出。带着几分挣扎和恐慌。 “大少爷、秦管家,朱大是犯了什么事儿啊?怎么这么兴师动众的?” 问话的名叫桂福,也算是家中的老人儿了,是负责采买的管事。 夏温娄冲秦忠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说了。 “奸人朱大,心怀不轨,收人好处,前后两次谋害大少爷。今被大少爷抓了现行。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朱大吃里扒外,犯了家规,意图谋害小主人性命,犯了国法。今日在此,将对朱大处以家法,由大少爷亲自监刑。望尔等日后以儆效尤。京墨,行刑。” 第16章 比珍珠还真 随着秦忠的一声令下,秦京墨指挥人将周围的家仆驱散开来,留下中间的空地,以便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朱大被拖到院子中央,手脚被人死死按住,他脸色惨白。看向夏温娄的目光中满是惊恐。 夏温娄神情冷峻,没有丝毫动容:“打!” 一个字,让在场所有人从此再不敢将夏温娄当做从前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孩子看待。 两个强壮的卢家家仆拿着粗重的木棍高高举起,然后猛地落下,一左一右,狠狠砸在朱大的脚踝处。 只听“咔嚓”一声,仿若枯木折断,骨头破裂之声令人毛骨悚然。朱大瞬间发出凄厉而又压抑的惨叫。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两个行刑者接着将木棍沿着小腿慢慢上移,一下又一下,每一击都精准的落在骨头上,一寸寸的将腿骨击碎。 随着腿骨的破碎,朱大的惨叫也逐渐微弱。最后只剩下痛苦的呻吟,鲜血从破碎的皮肉和骨头间渗出,染红了地面。很快朱大便晕死过去。 方才的棍子,不止打在了朱大的身上,更打在了在场每个夏家仆人的心里。每个人的脸色在目睹刑罚的瞬间变得煞白,直至刑罚结束,他们的双唇还在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胆小的甚至瘫坐在地上。 而夏温娄冷峻的面容从始至终没有一丝变化,只淡淡道:“带下去,找大夫来给他看看。” 两个人上前像抬麻袋一样把朱大抬了出去。夏温娄扫视一圈在场众人,被扫到的人,都畏惧地低下头去,不敢与夏温娄对视。 这出杀鸡儆猴的戏效果果然不错。夏温娄心中对此表示还算满意。接下来就是他的表演时间了。 “朱大的下场都看到了吧?我也不妨告诉你们,他勾结的人是我三叔。你们这些人里还有谁在为我三叔做事,我不问,也不追究。但从今往后,谁要再敢在暗地里跟我作对,朱大就是榜样。 你们觉得大老爷考上举人就能为所欲为了,是吗?他杀妻害子,现在是人证物证皆有,如果闹到官府去,别说举人的功名,就是秀才、童生,都要一撸到底,到时候他就是白身一个,什么都不是。 今日我就教你们个乖,县官不如现管,你们也最好掂量掂量能不能活到他回来。兴许他现在正急着跟这边撇清关系呢,根本就不敢回来。他想做的事,都是三老爷在出面,三老爷都自身难保了,你们还想讨的好? 都好好想想该站在哪一边。这些日子没有我的准许都不准出门,若发现有偷跑出去的,直接打断腿。” 众人一听到打断腿,瞬间打了个哆嗦,觉得自己的腿仿佛已在隐隐作痛。有一人当场便昏死过去,正是夏然的奶娘赵嬷嬷。 夏温娄只淡淡扫了一眼,就转身对秦忠道:“忠叔,剩下的事交给你了。” 说完,转身离开了偏院。 夏温娄一回到自己院子就看到门口坐在地上的白果。从原主的记忆看,白果是个体贴周到的小厮,对原主可谓是掏心掏肺的好。 如果不是白果无微不至的照顾,原主在落水后怕是没那么快恢复。那他穿越过来后,也不会有精力对付那帮牛鬼蛇神。 所以,他并未让白果去偏院看那血淋淋的场面,万一吓到这善良的好孩子就不好了。他缓缓走上前去,轻声唤道:“白果。” 听到熟悉的声音,白果立刻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喊了一声:“大少爷。” “怎么坐在这儿,不冷吗?” 白果眼眶微红,似是哭过,说话还带着些鼻音。 “大少爷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夏温娄诧异的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白果低垂眼眸,情绪低落,“你让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呆着,不让我出去。你去哪儿也不让我跟着,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你去哪儿都会带上我,除非有一天你不想要我了。” 听着白果期期艾艾的控诉。夏温娄赶忙搜寻夏谦留下的记忆,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儿。 那是夏谦落水后发烧,烧的迷迷糊糊时跟白果做的约定。夏温娄只得连忙给自己找补。 “别瞎想,今天发生的事儿吧,有些复杂,事情牵扯到老太爷和三老爷,你去了我怕你受欺负,也怕吓着你。你可是我最信任的人,你要走了,我不就成孤家寡人了。” “真的?我还以为大少爷变厉害了就嫌弃我了。” 白果眨着一双清亮真挚的眼睛看着他,让夏温娄忽然觉得就算是假的,那它现在也得必须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比珍珠还真。好了,你去厨房给我找点儿吃的,我都饿了。” “好嘞。” 白果欢快的应了一声,拔腿往厨房跑去。夏温娄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可不是突然变厉害了,而且换了个芯子。不过这些除了他自己,世上没人再会知道。 卢策安夫妇当天并没有留在夏家过夜,一是家中还有年龄尚幼的儿子,二是要安排人手去打探夏松那边的情况。 而夏樟、夏老太爷和夏老太太都被关在各自的院里,像待宰的羔羊一般等着夏温娄的下一步动作。 没过两天,夏温娄就等来了他想要见的人——原主的外公卢老太爷。 卢策安已跟卢老太爷讲了夏家发生的事,听的卢老太爷火冒三丈。既怨自己当年没拦住女儿嫁负心汉,又怨女儿识人不清,害了自己不说,还连累了外孙。不过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对外孙过继一事,卢老太爷反而是非常支持的,尤其还是过继到夏柏名下,他觉得这个人是最佳人选。因为卢老太爷当年是认识夏柏的,只不过两人并没多少交集。 两人相识在夏柏打杂的店铺认,卢老太爷很喜欢夏柏身上那股伶俐劲儿,还动过要挖他去药铺干的心思,不过被夏柏拒绝了,听说他的志向是读书考功名,卢老太爷自是不好再勉强。 第17章 风大闪了舌头 没想到后来兜兜转转,自家女儿竟然会喜欢上夏柏的哥哥。在打听了夏家的事后,卢老太爷是一百个不愿意。 好好一个有出息的孩子,就这么被家人逼死了,其家风可想而知,他又怎么可能放心把女儿嫁过去。 可惜,事与愿违,女儿就像被下了降头一般,整日寻死觅活的非夏松不嫁。爱女心切的卢老太爷不得已还是妥协了。 因卢老太爷看不上夏家人的为人,所以他极少跟夏家的人来往,有什么事都是让卢策安出面,反正家中的生意他早已交给儿子打理,身为卢家现在当家人的卢策安,代他处理外面的事也合情合理。 就算卢氏带夏松一起回娘家,卢老太爷也是能避则避,非见不可时,才会见上一面。 为了女儿,他对夏松的态度说不上冷淡,但也绝不亲热,无非就是个面子情,过得去而已。即便后来夏松考中了秀才,卢老太爷对他的态度依旧不变。 他是打心底里厌恶的夏家。且因为夏松的关系,卢老太爷从前对夏谦这个外孙也谈不上亲厚。 但听卢策安讲述外孙的所作所为后,却对他另眼相看了,觉得这外孙是个拎得清的。趁他还活着,这张老脸还有些用,他会帮外孙把夏松这个麻烦解决掉。 见到许久未见的外孙,卢老太爷没有表现的很激动,而是细细打量起他来。 夏温娄见礼后则是大大方方地站着任他打量。过了好一会儿,卢老太爷才收起打量的目光点头笑道:“嗯,不错,不错,不似夏家人,倒似我卢家的孩子。” 夏温娄微笑回应:“孙儿身上本就有一半卢家血脉,怎能不算卢家的孩子呢?” 卢老太爷哈哈大笑:“说得好!说得好!” 他招招手,让夏温娄坐到他身边。 “你舅舅已经把你想要过继的事都跟我说了,你可想清楚了?你爹如今已是举人,等日后他中了进士,当了官,身为他的长子,前途自是不同。若你只是他的侄子,就算他不管你,也无人可指摘他什么。” 夏温娄平静道:“外公说的这些我都清楚。且不说以他这次乡试第一百名的水平能不能考中进士,就算祖宗一时打瞌睡让他侥幸中了进士,凭我们之间的隔阂,他不打压我,我就得谢谢他了。” 然后他目光陡然转冷,看着卢老太爷的眼睛,沉声道:“外公,他要杀我,这件事我永远都忘不了。” 外孙冷若寒冰的眼神看的卢老太爷心中一凛,忽然明白了外孙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过继出去。 他不止是为自己谋条出路,更是要跟夏松划清界限。卢老太爷沉默良久,最后问了和卢策安同样的问题。 “你娘要怎么办?” “如果我娘愿意同我爹和离,靠着我娘的嫁妆,我们母子三人也能过好日子,只是还请外公和舅舅多庇护一二。如果我娘心中还有我爹,那就等我出继后将她的嫁妆转到我名下,只有我爹在娘身上得不到任何好处,他才会在我娘面前原形毕露,到那时也许我娘才能彻底醒悟。” 卢策安不赞同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娘将嫁妆转到你的名下后,你爹会直接一封休书把她休了,你娘又当如何自处?” 夏温娄理所当然道:“当然是由我来奉养。无论和离与否,我们母子三人都是要在一处的。难不成还要我们母子分开吗?” 卢策安依旧有顾虑:“可要是被休弃,你娘的名声不就坏了?” “舅舅,鼻子下面长的嘴是用来说话的,咱们这安县才多大?我爹只要敢休妻,我们就把我爹娘的事写成话本,花些银子找几个说书人在人多的地方把这故事一讲,他们只会同情我娘遇人不淑,骂我爹背信弃义。等以后我中了状元,我娘也只有被人羡慕的份儿。” 这是卢策安第二次听大外甥说中状元,他怕大外甥好高骛远,就劝解道:“谦儿啊,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这状元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不是说中就能中的。咱们其实可以放低点儿要求。” 夏温娄受教的点点头:“嗯,舅舅言之有理,只不过头名容易被皇上记住,就算考不上状元,榜眼或者探花也行。” 听听这口气,卢策安都担心风大闪了大外甥的舌头。正想再劝诫两句时,卢老太爷却赞赏道:“不错,有志向。” 卢策安不禁暗自腹诽:都要考一鼎甲了,这哪儿是有志向,分明是白日做梦。 但大实话肯定不能说出口,不然,卢老爷子非追着他打不可。夏温娄则坦然的接受了卢老太爷的夸奖。 三人很快将话题又拉回过继的事上。卢老太爷问:“过继一事肯定是要你爹点头的,你可想好如何说服他?” “此事无需我们出面,我三叔和祖父会替我们劝他应下的。” 卢老太爷点点头,对“我们”两个字甚是满意。 “既然你已心有成算,需要我们怎么配合你,尽管说便是。” 夏温娄也没客气,说了自己的打算:“孙儿想请祖父带着母亲去一趟夏家村,找夏氏族长事先将此事言明。对我父亲伙同祖父、三叔要害我的事也无需瞒着,要让他清楚知道,就算夏松成了举人,夏家村的人也别想跟着沾光。否则得他一粒米的好处,说不定可是要拿命来还的。我不止要过继,还要分家。我想,如果二叔还活着,分家也是他的心愿。” 卢老太爷皱眉道:“你若分家,你们兄弟俩就等于单独成了一户,以后到了年龄可是要服徭役的。” 夏温娄满不在乎的道:“二十岁没有功名才要服徭役,我二十岁的时候说不定都已经当官了。哪儿还用服什么摇役?” 卢策安想想大外甥从前那读书的天分,也不大赞同:“那万一呢?” “哪儿来的万一呀?要是二十岁我还考不中进士的话,那还不如找块儿豆腐撞死算了。” 卢策安:我都二十二了,难道我该找块豆腐撞死? 第18章 送送三老爷 卢老太爷又仔细思量一番,认为外孙过继后分家是利大于弊的。 首先,夏家两老有儿子在,自是轮不到孙子给他们养老。再者,卢氏和离后的,银子自然不会再往夏松他们身上花一文钱,到时就可以全力供养两个外孙读书。 何况事情到了地步,表面功夫做不做已经没意义了。就算不分家,夏松日后的好处也轮不到两个外孙得。 三人又商量了一番后续的细节,卢老太爷才起身道:“好了,事情就这么定了。我去看看你娘。谦儿,你随我一道去吧。” 夏温娄语气有些疏离道:“不了,让舅舅陪您一道去吧。我还有事,就不过去了。” 卢老太爷定定看着他问:“谦儿,你同外公说句实话,你心中是不是怨你娘的?” 夏温娄直视卢老太爷,目光不闪不避,代替原主说出心声:“她将我带到这个世上,却并未对我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难道我不该怨她吗?” 卢老太爷被问住了,一时竟无言以对。心中也不免愧疚,怪自己没有把女儿教好,连累外孙小小年纪就要为自己和弟弟筹谋。夏温娄见卢老太爷低下头,面有愧色,大致也猜到他在想什么。 “外公放心,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抛下母亲不管。” 卢老太爷缓缓点头,他明白,以卢氏的所作所为,外孙跟他的母子关系。已不可能像普通母子那般了。 他们之间缺乏信任,而信任是需要彼此有长期的感情基础作为桥梁,不是一朝一夕能建立起来的。 接下来夏温娄只需静待卢老太爷消息。他闲来无事就想去书房看看,从前这里都是夏松在用,还从不许旁人随便进去,大老爷架势摆的十足。 夏温娄书架上抽了一本《孟子》,大致翻了翻,还好跟前世看到的内容差不多,只是个别地方表述不同而已。 现在的他真是无比庆幸前世兴趣爱好比较多,尤其到了快三十岁时,忽然对古典文学产生浓厚兴趣,四书五经这些他都读过。而且他看的版本既有原文也有翻译,不像在古代,想知道其中的含义,只能通过老师讲解。 还有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就是,他发现在他穿越后,前世看过的书、发生的事,就像胶卷一样存在了他的脑子里,这就等于携带了一部无形的字典。 不过想要科举,没有个好先生引路怕是要走不少弯路。原主之前也上了学堂,但那位先生只会教大家死读书,开蒙够用,考功名就不行了,尤其对夏温娄来说很不合适。 而要在这小小的县城找一位合适的先生也没那么容易。算了,还是自己先读着吧。 闲暇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卢策安派去陈州府的人回来了。据查到的消息看,大致跟夏温娄猜到的差不多。 只有一点是所有人都没料到的:赵同知的女儿怀孕了,孩子爹不用说也知道是夏松的。难怪夏松会迫不及待的想要除掉他这个嫡长子。 如果消息属实,现在着急的人该是赵同知和夏松。有一说一,夏松那张脸还是挺符合闺阁小姐的审美的。就是这没用完就扔的做法,太上不得台面。 卢老太爷那边也已带着卢氏去过夏家村了。夏柏当年在夏家村时经常会给人搭把手,所以他的人缘颇好。 族长对夏柏的遭遇每每提起都惋惜不已,如今有人能承继他的香火,也算后继有人。族长还应允帮夏柏找块风水宝地建个衣冠冢,所需的银子由卢氏出。 万事俱备,只欠让夏松同意过继这一环了。夏温娄直接带人去了夏樟院儿里,自从夏温娄让卢策安带来的人控制了夏家后,夏樟就被软禁在自己院里。 起先他还暴怒地发脾气骂人、砸东西,后来发现不止没人理他,就连屋子里的一地狼藉都还要自己收拾,渐渐就消停了。 夏温娄到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头发凌乱,衣裳满是褶皱、蔫头耷脑的夏家三爷。 “三叔好啊!侄儿给三叔见礼了。” 夏温娄嘴上说着见礼了,人却只是直直的站着,连手都没抬。 夏樟循声看去,他原本正歪坐在椅子上,眼神迷离,见到来人的下一刻却猛然暴起,冲向对方,眼中的怒火,仿佛要将夏温娄吞噬。只不过还没等他冲上前,白果和秦京墨便一左一右。拽着他的胳膊把人架住了。 夏温娄戏谑道:“这才几天没见,三叔见到侄儿就这般激动,看来三叔想侄儿想的紧啊。” 夏樟多日来心中积攒的郁气在看到夏温娄后,总算找到发泄口。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小兔崽子,放开我!我今儿非揍死你不可。” 夏温娄嗤笑:“你现在连我的衣角都摸不到,还想揍我?看来这些日子还是没把你关明白呀!” 夏樟挣扎着抬脚往夏温娄的方向踹:“你等着,等你爹回来了,我定会你的所作所为告诉他,让他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夏温娄装作害怕的样子后退一步:“哎呦!三叔,你可吓死我了。侄儿我胆子小,那黄泉路上我不得找个伴儿啊。咱叔侄俩平日里最亲近了,要么我送三叔先走一步,你在那边儿先替我探探路?” 然后冲白果和秦京墨使了个眼色。 “白果,京墨,咱们送送三老爷。” 白果掏出事先备好的绳子,和秦京墨一起将夏樟拖到柱子前,绳索在其身上缠绕数匝,将人紧紧的与柱子捆绑在一起,使人动弹不得。 夏樟又怎会坐以待毙,他死命挣扎,一边试图挣脱束缚,一边大喊救命。怎奈他这经常逛花楼喝花酒的身子压根儿不是两个少年的对手,没多大会儿便消停了,宛如一只待宰的羔羊,失去了反抗能力。 “小兔崽子,你想干嘛?我可是你三叔。” 夏温娄凉凉道:“哼,你要不是我三叔,我还不绑你呢。” “你,你到底想干嘛?” 夏温娄袖袋中掏出一叠桑皮纸,拿到夏樟面前抖了抖。 “知道这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第19章 贴加官 夏樟这种人说好听点儿是纨绔,说难听点就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街溜子。 在他的认知里,纸就是用来写字、糊窗户的,但以他被在柱子上的状态来看,显然这两样他都干不了。所以他不懂就问:“干什么用的?” 夏温娄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笑眯眯的接着问:“知道什么叫贴加官吗?” “加官?加什么官?” “哦?那三叔想加什么官?” 夏樟是蠢,但他不傻。他现在人都被绑在柱子上了,哪儿还会有当官的好事。 “我什么官都不想加,赶紧把我放了。” “三叔先后杀我两次,一次自己动手,一次派朱大去杀我,这两笔账咱们是不是该算算了?” 夏樟色厉内荏道:“你不是没死吗?” “我没死,那是我命大。不是你心慈手软放过我。” “那你,你想怎么样?” 夏温娄一副好说话的样子:“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五张纸过后,如果你还能活着,这两笔账咱们就一笔勾销了,怎么样?” 夏樟不明所以:“五张纸是什么意思?” “京墨,来给三老爷解释解释。” 秦京墨应了声“是”,便用实际行动给夏樟做了解释。他从夏温娄手中取过一张桑皮纸,端起杯盏含了一口水,然后走到夏樟面前,将桑皮纸盖在他脸上。 口中含着的水猛的朝纸上喷去,桑皮纸瞬间服帖的粘在夏樟脸上。夏樟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不断挣扎。 一旁夏温娄如地狱幽灵般的声音随之传来:“一贴加你九品官,升官又发财。” 然后便没有再说话,静静的看着夏樟痛苦的挣扎,少顷,夏温娄才吩咐秦京墨把桑皮纸取下来。 当紧紧捂住夏樟口鼻的桎梏骤然松开,他先是本能的大口喘息,胸腔剧烈起伏,像是被堵住的管口突然通畅了。但每一次吸气,身体都会跟着微微颤抖,好像下一刻他呼吸的权利就会被再次剥夺一般。 他整个人从窒息的边缘被猛地拉回,意识也在这畅快的呼吸间逐渐清晰,眼神中仍残留着恐惧与劫后余生的庆幸。 夏温娄晃晃手中的桑皮纸:“三叔,升官发财的滋味好受吗?” 围绕在夏樟周身的恐惧还未散去,听到“升官发财”四个字,那股绝望的窒息感似乎又席卷全身。他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哆哆嗦嗦道:“谦儿,好、好侄儿,我……我可是你三叔啊。” “你是我三叔啊!我啥时候也没说你不是我三叔啊。” 夏温娄对他动真格的,把夏樟吓得不轻,说话声都带着哭腔:“咱们可是一家人。三叔以后一定好好待你,我一定好好劝你爹,让他歇了休妻另娶的心思,好好跟你们兄弟还有你娘过日子。咱们就别计较之前发生的事了,成吗?” 夏温娄双手一摊,显得颇是为难。 “三叔,不是侄儿非要跟你计较,只是吧,要是我不能出了心中这口气,我是日不能安,夜不能寐。这样,我体谅你,这一沓纸,我就用五张,你也体谅体谅我,让我出了心中这口气。你要是能跟我一样命大扛过去了,那你害我的事儿咱们就一笔勾销了。 否则真要把你送到官府查办,那可是炖刀子割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你这体格估计一轮大刑都熬不住。” 夏樟这回是真哭了,“谦儿,咱们有话好好说,从前都是三叔的错,三叔以后再也不敢了。你看,你要真把我弄死了,那你自个儿手上不也沾上人命官司了吗?你以后可还有大好前程的,为了这么点儿事儿不值当啊。” 夏温娄抬手一挥道:“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什么前程不前程的,我得先有命活着再说。” 生死边缘,夏樟急中生智:“谦儿,你看这么着成不成?从今往后我都站在你这边儿,我给你做眼线,你爹他们想干什么?我都偷偷告诉你。” 夏温娄的眉梢微微一挑,没想到这么逼一逼,夏樟的智商竟然超常发挥了。原本他还想循循善诱拉夏樟给他做事,现在夏樟自己都说了,倒省了他不少事。 夏温娄掏出帕子上前替夏樟拭去额头上不断沁出的冷汗,吓得他连连躲避。不过他人被死死绑在柱子上,顶多也就是侧个头,还能躲到哪去?看着夏樟怕得要死的模样,夏温娄不禁轻笑出声。 “三叔,你不说咱们是一家人吗?那你怕什么?” 夏樟嘴唇哆嗦着,每吐出一个字都带着止不住的颤音。 “我,我,没怕。” 夏温娄担心玩过头,把人吓出毛病来,便心善的放过了他。 “唉!也罢!谁让咱们是亲叔侄呢?你都想要杀我了,我还好心的想给你一条活路。希望三叔不要辜负侄儿哦!” 一听有活路,夏樟的双眼瞬间瞪大,眼眸里似有光芒乍现。声音因激动都变了调,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与惊喜交加:“真……真的吗?” 夏温娄微微点了下头道:“自然是真的,只不过三叔也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往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中都要有数。否则的话……” 他扬了扬手中的一沓桑皮纸。话虽未说完,但威胁之意更浓。夏樟自然明白什么意思,连忙保证道:“你放心,以后你让我打狗,我绝不骂鸡。你指东我绝不往西,你指南我绝不往北。绝对顺从!” 虽然夏樟做出了保证,但夏温娄可不认为这种人的保证有多大的可信度。别说是保证了,就是让他发毒誓,他都能毫不犹豫的背弃。所以,这种人只有利益和威胁对他才有用。 “三叔,你知道我爹想娶的新夫人是什么人吧。” 夏樟忙不迭点头:“知道知道,是陈州府赵同知家的女儿。” 夏温娄又问:“那你可知赵同知是什么人?” “同知……” 夏樟用他那不太灵光的脑子在心中默默算了算,等算明白后才道:“同知是五品官。” 第20章 恐吓 夏温娄无语望苍天,他想不明白,无论是夏松还是传说中的夏柏,都是极其聪慧之人,三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怎么到了夏樟这儿,智商就断崖式下跌了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夏松和夏老太爷对夏樟的认知恐怕也是如此。他们觉得夏樟人蠢好拿捏,让干什么干什么,却没想到他竟然私藏信件,把夏松营造的大好局面瞬间逆转。 从某种角度来说,夏温娄是要感谢夏樟的。既然含蓄的话他听不明白,还是直接了当的讲吧! “赵同知是五品官,我爹之所以想给他当女婿,无非是想以后走上仕途后,能有人为他铺路。届时我爹是官,赵同知的女儿就是诰命夫人,祖父祖母能享受他们的孝敬,那三叔你呢?你能得到什么?” 夏樟张了张嘴,想了好一会儿才蹦出一句话:“他能给我银子花。” 夏温娄哂笑出声:“还真是异想天开,你凭什么认为他会给你银子花。你们现在吃的住的用的都是我娘的,我娘若是要和离,所有的嫁妆肯定是要带回娘家去的。一个同知家的庶女能有多少嫁妆?还是你以为人人都像我娘这么傻,巴巴的把嫁妆捧到面前让你们去挥霍?” 夏樟被问得哑口无言。夏温娄则接着补刀。 “三叔如今可还没成亲呢!到时候我爹喜新厌旧、靠着媳妇往上爬的名声传出去,你还能得什么好亲事?” 其实夏樟早已到了娶亲的年纪,只不过这几年相看下来,不是别人瞧不上他,就是他看不上别人。但凡是心疼女儿的都不会把女儿嫁给这种人。 如果说夏松和夏柏是挑着父母的优点长的,那夏樟就是专挑父母的缺点长,他的长相说不上难看,属于扔到人堆里绝对显不出来的类型。 至于他那五尺多的身高更是硬伤。再加上他不学无术,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谁家会舍得把自家的好姑娘嫁给他。条件差些、想拿女儿换彩礼的,夏家人又瞧不上,一来二去把夏樟拖成了21岁的大龄未婚青年。 还在打光棍的夏樟被夏温娄戳中痛脚,整个人更加萎靡了。不过,夏温娄丝毫不同情他,继续往他的伤口上撒盐。 “等我爹以后走上仕途,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这个拿不出手的弟弟分家分出去。等你闯了祸,也别想他再给你收拾烂摊子。就算你与他来往的那些信件放在你手里,你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他是出谋划策的,你是执行的,事情捅出去,你们两个谁的罪名都不小。你和他鱼死网破,最终也只会落个一起下大狱的下场。” 夏樟听着夏温娄给他描述的未来,渐渐心如死灰,最后不禁悲从中来,竟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夏温娄前世一向以硬汉自居,最见不得的就是男人哭哭啼啼,还没等夏樟自我悲伤完,夏温娄就不耐烦道:“有事说事,哭什么哭。” 一般正在哭泣的人,你越不让他哭,他就哭的越厉害,所以,夏温娄的呵斥对夏樟不仅没用,反而有从呜咽转为嚎啕大哭的趋势。 夏温娄耐心告罄,直接恐吓:“你要想再试试贴加官,就接着哭。” 果然还是恐吓最有效,听到贴加官三个字,夏樟的哭声便戛然而止,只见他嘴唇微张,脸上还挂着泪珠,这模样出现在一个成年男子的脸上,显得好不滑稽。白果和秦京墨在一旁憋着笑,就连夏温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抽动。 他掩嘴轻咳两声道:“三叔也莫要太过悲伤,如果你肯迷途知返,弃暗投明,侄儿还是能保你日后衣食无忧的。端看三叔作何选择了。” 夏樟狠狠的抽了抽鼻子,努力平稳了一下情绪。说话声音还带着鼻音,断断续续的道:“我,我,都,都听,大侄子的。” 夏温娄满意的点点头,随后吩咐白果和秦京墨给他松绑。解除束缚的夏樟并没有任何欣喜的表情,而是蔫头耷脑的杵在那儿暗自神伤。 冷心冷情的夏温娄当然不会顾及他的情绪,而是让夏樟立刻给夏松写信。夏樟现在就是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让干什么干什么。 铺纸、磨墨、下笔。夏樟如傀儡般唯命是从的记录着夏温娄涛涛不绝的口述,他脑中一片空白,全凭一旁夏温娄的言语牵动笔墨。 等一封信写完,夏温娄亲自看了一遍,方问:“你们往常是怎么寄信的?” 夏樟有气无力道:“你单拿着这封信不成,信上得有梅花印章你爹才会相信。” “什么梅花印章?” 夏樟掀起眼皮看了夏温娄一眼,而后又垂下眼睑,低声解释道:“印章在你祖父那儿,每次都是我写信,你祖父来加盖印章。然后我把信拿给城北的铁里虫,他会亲自把信送到你爹手上。我们和你爹来往的信件都是由他从中间传递的。” 夏温娄感叹夏松行事谨慎小心的同时,也发愁该怎么从夏老太爷那里拿到印章。夏老太爷和夏樟不同,也没夏樟这么好糊弄。 从原主夏谦的记忆和卢策安讲述夏柏的事情中可以窥见,夏老太爷和夏松属于一类人,有风险的事从不自己出面,只会躲在幕后操控,搅动风雨。这种极度利己主义者只有利益才能打动他。 但夏老爷子和他的利益是背道而驰的,所以夏温娄不打算亲自出面。他将目光又定格在夏樟身上。 “三叔,咱们现在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为了以后的好日子,还要劳烦三叔去把祖父那儿的印章拿到手。” 夏樟那原本无神的双眼顿时瞪的熘圆:“你让我去?你怎么不自己去?” 夏温娄幽幽道:“什么事都我自己办了,那还要你干嘛?你还想不想吃香喝辣、逍遥快活了?” 夏樟哼哼两声,不情不愿的道:“我去就我去,多大点事儿啊!好歹我也是你长辈,动不动就威胁我。哼!” 后面的话越说声音越小,要不是夏温娄离得近,都未必听得到。不过就算听到了,他也不以为意。只要能把事办成了,听他发两句牢骚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21章 拿印章 夏樟去找夏老太爷拿印章,而夏温娄则直接留在夏樟的院子里等他回来。 一旁的白果问:“少爷,三老爷能把印章要来吗?” 夏温娄慵懒的斜靠在椅子上,食指轻叩着桌面道:“三叔比我更了解祖父,何况在祖父心里,除了我爹,也就夏樟在他心目中还有些份量了。所以,他去比我去更容易些。” 夏温娄没说的是,如果他亲自去,肯定只能来硬的。夏老太爷毕竟上了年纪,一不小心把人给玩脱了,到时可不好收场。 他本以为夏樟这一去,起码也要两三炷香的功夫才能回来,没想到不到半炷香就见他风风火火的回来了。 夏温娄诧异道:“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东西到手了?” 夏樟一脸得意,扬了扬手中的印章:“不都说了吗,多大点事儿啊!” 在夏温娄看来,这枚印章代表着夏松对夏老太爷的嘱托和信任,夏老太爷定会十分看重,不可能轻易交出来。 于是他狐疑的问:“三叔,祖父该不会是拿个假印章糊弄你吧?” 被人明晃晃的质疑智商,夏樟气急败坏道:“看不起谁呢?臭小子,你过来,我让你看看是真是假。” 夏樟取来印泥,将手中的印章在朱红印泥上轻轻碾转,然后将其盖在手边的一张空白纸上,一朵小小的红梅跃然纸上。 夏樟拿起那张纸在夏温娄面前抖了抖:“看到没?我跟你说,这印章可是你爹亲手刻的,其中一个花瓣这里有一个点,是他刻意留的。所以你就放心吧,这印章假不了。” 夏温娄十分真诚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三叔,厉害啊!不过你怎么让祖父同意把印章给你的?” “哼,我还用得着他同意,这印章他平时里宝贝的跟什么似的,从不离身,连睡觉都要揣着,直接从他怀袋里掏不就行了。” 好吧!夏温娄不得不承认,是他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 有了夏樟的神助攻,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这次给夏松的这封信里主要以夏老太爷的口吻,讲述了夏谦落水后命大未死,事情已惊动卢家,再下手恐惹人怀疑,顺理成章的提及了让夏谦和夏然过继的事。 顺便也分析了一下把两兄弟过继给夏柏的好处。一是夏柏已死,俩小孩儿过继给他后,无依无靠,肯定还需要夏松照拂,那就脱离不了他们的掌控。 二是夏柏和夏松是亲兄弟,当年夏柏的死,不少村里人对夏松也是颇有微词的,如果他把自己的两个嫡子过继到夏柏的名下,也能扭转夏松的声誉。 至于卢氏要不要和离的事,信中并未提及。这次的信只是投石问路,看看夏松是什么反应。 他这个上了族谱的嫡长子要过继出去,估计他应该没什么意见,毕竟古代的嫡长子是可以继承家中七成家业的。他的存在对夏松未来新夫人所出的孩子就是个巨大的威胁。 至于夏然,夏松恐怕没那么容易放手。一个还没断奶的孩子就像一张白纸,是培养、捧杀、还是冷漠待之,全凭他们心情。而夏然的主要作用还是牵制卢氏,只要有夏然在手,就不怕卢氏会不掏银子。 当然现在夏松比他们更着急。他们可以等,赵家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可等不了。所以夏松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这件事。 事情也的确如夏温娄料想的这般,夏松的回信很快,信中,夏松果然同意了夏谦过继一事,但不同意夏然过继。至于原因,无非是说他们家要留一个卢氏所出的孩子,不能与卢家完全断了亲。 夏松这既要又要的行为让夏温娄很不耻。他把信拿给卢老太爷和卢策安看了后。两人也是大骂夏松不配为人。 夏温娄没有自作主张,而是先问卢老太爷:“外公,我们现在该如何做?” 卢老太爷沉吟良久方道:“去把你母亲唤来吧!” 卢氏的面色依旧不大好,但精神尚可。夏温娄前世对卢氏这类人的评价只有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自己上赶着找虐,还想谁来同情你? 卢氏低到尘埃里的讨好,却换来夏松无情的背叛,最后伤害到的也只是关心爱护她的人。据夏谦留下的记忆来看,自从他落水后,卢氏对他是不闻不问,只顾自怜自伤。那时,他就已经对卢氏不抱有任何幻想。否则也不会在高热时跟他唯一能抓到的温暖——白果,相约不离不弃了。 所以,这些日子夏温娄只是例行到卢氏院里露个脸,不咸不淡的说几句话就走了。 女子往往比男子更为敏感,卢氏明显感觉到大儿子对自己的疏离。不过她并没有埋怨什么,毕竟是自己种下的苦果。 卢老太爷看着已对自己生母无一丝孺慕之情的大外孙,只能暗暗叹气。他希望幡然醒悟的女儿还能有机会修复和自己儿子的母子情。不过这些只能放在以后再说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过继的事。 “谦儿,你母亲也在这儿,我就说说我的打算吧!” 夏温娄恭敬道:“外公请讲。” 卢老太爷缓缓道:“此事我想过了,我们还是徐徐图之的好。然儿那里先不急,只要你先出继,然后和夏家分家,再把你母亲的嫁妆转到你名下,到时,然儿和你母亲于他来说基本就是无利可图,我们再提然儿过继一事就容易的多了。你觉得呢?” 夏温娄没有回答,而是把问题抛给卢氏。 “娘,您觉得是否可行?” 夏松写的那些信,卢氏也全部看过了,信中内容对她造成的打击绝对是致命的。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的认为夏松有难言之隐。 这些年她用心血浇灌而成的美梦之花,在夏松冷酷绝情的霜打之下,瞬间凋零。曾经的芬芳与艳丽消逝无踪,只留下残枝败叶在风中瑟瑟发抖,宣告着梦的破碎与希望的崩塌。 爱意有多浓烈,恨意就有多汹涌,当时看完信,卢氏就要去找夏松拼命,被卢老太爷和卢策安拦下了。两人劝了许久,才把人劝住。 第22章 顺利过继 从卢氏的种种行为也不难看出,她是个感情用事的人,现在的她已将感情转移到自己的儿子身上,自然不会拒绝一切有利于儿子的提议。 “娘没有意见,一切按你们的意思来就好,需要娘做什么,尽管说便是。” 夏温娄微微点了点头,看向卢老太爷道:“那就按外公说的办吧。再有一月就要过年了,孙儿希望此事能在年前办妥。” “嗯,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夏氏族长那边我已打过招呼了。只是过继还需要你爹出面。你看……” “那就先让三叔写信问问他的意思,如果他躲着不愿意露面,必定会先写好同意过继的文书寄回来。到时让祖父祖母一起去过继仪式观礼,日后他们即便后悔也无从抵赖。” 卢老太爷看向夏温娄的目光中透着满意和赞赏,小小年纪就能走一步看三步,日后必能大有作为。 这次写给夏松的信中,不仅说了过继的事,还提及了分家,就是把夏柏这一房分出去。而夏柏已死,夏老太爷和夏老太太还有夏松、夏樟这两个亲儿子在,无需夏谦这个做孙辈的赡养他们。无形中给以后的夏温娄减少了不少麻烦。 夏松的回信很快,不仅寄来了同意过继的文书,对分家一事也表示无异议。夏樟把信拿给夏老太爷看时,夏老太爷不由吃了一惊。 他们如今还困在自己的院子不能外出,就说明现在这里还在卢家的掌控中。那卢家又怎么可能会同意大孙子从大房过继到二房呢? 夏松已是举人,在众人眼中,那是前途无量。夏柏已死,又是个绝户头子,过继给他能有什么好处?夏老太爷是百思不得其解。 夏樟在一旁催促他:“爹,趁着卢家这会儿同意,我们赶紧把事办了,要不等他们后悔了,我们怎么跟大哥交代?” 最后夏老太爷实在想不出把夏谦过继出去对他们有什么坏处,索性同意去夏家村观礼了。 整个过继流程很顺利,由夏氏族长主持仪式,应夏温娄的要求,再重新填写族谱时,将夏谦的名字改为夏温娄,正式归入夏柏的名下。 仪式结束后,立下文书,并报备官府,而后设宴款待亲友。至此,以后夏温娄见到夏松,就要称其大伯了。 分家一事更快,夏家本就没多少家产,夏老太爷做主将十亩田地和夏柏生前住的屋子分给了他。夏温娄本就不是要靠夏家分的这点东西过活,也就没提出什么异议。 恢复自由身的夏温娄瞬间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古代不比现代,一个“孝”字压下来,足以让你翻不了身,就像夏柏那样。夏柏碰上的是吸血鬼的父母,而夏谦碰上的则是想要他命的生父。两人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好。 解决了嫡长子,夏松的下一个目标就该到卢氏了。 卢家这边也没闲着。卢老太爷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他派人帮女儿清点嫁妆,在卢氏嫁入夏家以后,共花费了多少,现在还余下多少,一一列出了清单。 卢氏先将自己名下的田地和店铺转到夏温娄名下,又以夏温娄的名义花银子置办了一处两进宅子供他们日后居住。等一切置办好后就剩搬家了。 夏老太爷他们对卢氏的所作所为几乎一无所知。这期间,夏松又来了一次信,信中让夏老太太劝说卢氏自请下堂,先回娘家。等日后他在赵同知的帮助下谋个一官半职,会重新将卢氏迎回来。 卢氏死死地盯着手中的信笺,纤细的手指因太过用力而关节泛白,信纸在紧握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一行行看下去,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而沉重,她牙关紧咬,从牙缝中挤出的气息都带着几分愤怒的颤抖。脸颊也迅速涨红,额头上青筋隐隐浮现,整个人像是一只被激怒的母狮,随时准备扑过去将那信的始作俑者撕成碎片。 夏温娄看着处在爆发边缘的卢氏,轻轻握上她纤细的手,一句话便将卢氏拉了回来。 “不用怕,一切有我在。” 在眼泪涌入眼眶的瞬间,卢氏突然想到大儿子不喜看到她哭,又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她放松了紧绷的身子,将信纸重新叠好交给夏温娄。 “我已知晓他对我是什么情谊了,不会再犯糊涂。对了,城南的宅子已经打扫干净,我儿想什么时候搬进去?” “娘不打算跟我一起搬进去吗?” 卢氏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道:“娘和你弟弟会搬过去,但不是现在。我与你爹……我与夏松还是夫妻,你弟弟也还在他的名下,这时搬过去于礼不合。娘知道你不喜欢这儿,更不喜欢这儿的人,搬过去就可以眼不见为净了,你也能安心读书。剩下的事交给我与你外公和舅舅便是。” 说实话,夏温娄还真不放心卢氏一个人留在这里。在原主夏谦的记忆中,卢氏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娇小姐,还容易受人蛊惑。 夏老太太却是个妥妥的悍妇,颠倒黑白的本事那是一道等一的。两厢对上,怎么看卢氏都是完败的那个。 权衡之后,夏温娄道:“我还是留下来把这里的事处理好后再搬过去吧!否则我也不能安下心读书。” “可是……” 夏温娄直接打断了卢氏后面的话。 “就这么定了。娘,我不是夏松,一有事情就把女人推在前面。我说过我会做你的依靠,就绝不会只说不做。” 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很多女子虽然自己很能干,但依旧会想找一个精神寄托,不管对方是好是坏,只要那个人还在她身边,她就会任劳任怨、不离不弃。在旁人眼里,她一个人也许会过得更好。因为舍掉经常问她要钱的男人,就等于少了一个累赘。可那女子会认为身边没有了男人,就仿佛失去双翼的孤鸟,她的天空会瞬间崩塌。 第23章 您想和离吗? 过去的十多年里,夏松就是卢氏的精神寄托,在夏松表示要抛弃她时,她只感觉天崩地裂。夏温娄的出现和担当,让卢氏重燃希望。她发现虽然男人靠不住了,但儿子还是可靠的。所以在看不到夏松时,她顺理成章的把这份寄托暂时转移到儿子身上。现在儿子都说可以依靠他了,卢氏当然是喜不自胜。 “好,娘听你的。” 夏温娄定定地看着卢氏:“孩儿还想问娘一件事。” 卢氏拉过夏温娄的手:“我儿什么事,尽管问便是,别和娘这么生份。” 夏温娄沉吟一瞬才道:“您想和离吗?” 虽然卢氏知道迟早要面对这个问题,但真正到了直面问题时,她还是显得无所适从。她对夏松的感情早已根深蒂固,虽然她也很想把夏松从心里挖出来,但想归想,要做到却是千难万难。说白了,就是舍不得。 现在夏松不在她身边,她尚能保持清醒,可假如夏松回来了,在花言巧语的攻势下,她是否会被轻而易举的哄骗过去,还真说不准。 夏温娄见她久久不语,便道:“您可以先好好想想,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尊重你。” 顿了顿,又道:“这里的宅子以后我们既然不住了,还是把能用的上的搬到新宅子去的好。至于我们用不上的就处理了吧!” 闻言,卢氏猛地抬头看向夏温娄,想都没想,本能的脱口而出:“那你爹回来怎么办?他不就没地方住了吗?” 夏温娄面露讽刺的反问:“难道您还想继续养着那些一心想把你扫地出门的人吗?还是说哪怕你和夏松和离了,你也要养着他和他的新夫人?” “我……谦儿,你让娘好好想想。” “我现在不是夏谦了,我叫夏温娄。娘以后莫要再叫错了。还有,您可别忘了自己发的毒誓,您若是帮夏松,他就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所以,无论你心中是否还有他,你都不应该再帮他。” “我没…… 卢氏还想解释些什么,夏温娄却不想再听了。 “要怎么选择是你的事,我不想,也不会干涉你。但要怎么做是我的事。这宅子里的东西要不要搬,明日给我个准话。我先回院子,就不扰您的清净了。” 说完,也不理会身后泫然欲泣的卢氏,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卢氏看着夏温娄离去的背影,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最后还是忍不住扑簌簌落了下来。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不能像从前一样好好过日子呢?为什么都要来逼她?只是卢氏还不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逼迫。 夏温娄没有回自己院子,而是把信给了夏樟,让他拿去夏老太爷和夏老太太那里。 夏樟迟疑道:“你就不怕你祖母去闹你母亲?” “有什么好怕的?祖母也就只会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娘那儿太清静了,有人去给她添点热闹也不错。” 夏樟站着没动,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又不够用了。 “你就不怕你祖母这么一闹,你爹娘就和离了。” 夏温娄淡淡一笑,只不过笑意未达眼底。 “我这个做侄儿的怎好插手大伯和大伯母之间的事。” 夏樟一时被夏温娄口中的大伯和大伯母弄迷糊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夏松和卢氏。 “谦……哦,不是,温娄啊,你给三叔交个底,你到底是想让他们和离呢,还是不想让他们和离?” 夏温娄无所谓道:“他们是否和离我不在乎。只不过我娘的取舍,决定了我日后对她的态度而已。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相应的后果,而凡事总会有舍有得,三叔,你说是不是?” “哦……是,是。” 夏樟也不敢说不是。自从夏温娄分家后,宅子里对夏老太爷他们的看管也就没那么严了。夏老太爷还以为是夏松在外得知他们的处境后,向卢家人施压,所以他们才不敢这么放肆。殊不知是小儿子早就当了叛徒。 叛徒夏樟在夏家已是可以随意进出,夏温娄还拿了些银子给他去外面吃喝玩乐,在安县,夏家大房把嫡长子过继给已经绝户的二房这件事,已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卢氏在城南给夏温娄另置宅子的事,时常出入酒楼茶肆的夏樟也听到了一点风声。隐约能感到现在夏家能做主的,恐怕已经不是卢氏,而是夏温娄了。他认为,现在他和夏温娄是一伙的,那么夏温娄得到的越多,对他才能越有利。所以他在外面听到的风言风语,一个字也没透露给夏老太爷和夏老太太。 既然夏温娄都说不在乎,他也没有再多言,直接拿着信去找夏老太爷和夏老太太了。 夏樟的办事效率还是可以的。没多久卢氏的院子里就传出了吵闹声。 本来夏老太爷交代的是让夏老太太好言相劝,不能把人得罪死。虽然儿媳妇他们不想要了,但儿媳的嫁妆他们还是要的。 夏老太太本来还能依照嘱咐好言好语的劝,说什么和离只是暂时的,等日后夏松谋个一官半职,就能把卢氏重新接回来享福。 总之就是给卢氏画了一个又圆又大的饼,可惜卢氏对这张饼不感兴趣。在卢氏的眼里,这些俗物通通都比不上她和夏松的感情,现在她只知道夏松连她和儿子都不要了,哪儿还管什么以后? 卢氏在夏老太太口沫横飞的说了半晌后,依旧坐在那里低头不语,默默垂泪,让本就脾气暴躁的夏老太太再也压制不住怒火,声音陡然拔高:“老娘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听清楚没?” 卢氏被吼的一哆嗦,手中正在抹泪的帕子应声掉落在腿上。她抬起红肿湿润的眼睛看了罪魁祸首一眼,又拿起帕子继续抹眼泪。卢氏的不言不语让夏老太太感到自己被无视、被严重冒犯了。 她气的跳起来指着卢氏骂:“你个丧门星,哭什么哭?要不是你这些年一直缠着松儿陪你,耽搁他读书,他早就该是进士了。你若还敢耽搁松儿的前程,老娘先撕了你。” 第24章 善妒 卢氏听到夏老太太颠倒黑白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她捂着胸口期期艾艾的控诉:“母亲这话好生无理。我嫁与夏郎时,他不过是个童生,这些年我日日为他打算,无论是他要拜师读书,还是结交好友拓展人脉,银子都是流水的花出去。我可曾说过一个不字?他考秀才、考举人的银子,哪一样不是我出的。到头来我怎么就成了阻挡他前程的人了?” 卢氏不说话,夏老太太生气,现在她回嘴,夏老太太更气。 “我呸!你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啊。能给我儿子花,是你的福气。我儿子日后可是要当官老爷的,你一个商户女,也不照照镜子,哪里配得上我儿子?让你自请下堂是给你留了颜面的,别给脸不要脸。你要再不识好歹,老娘就让松儿休了你。” 卢氏羞愤交加道:“我未犯任何过错,他凭什么休我?” 夏老太太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卢氏,理直气壮道:“就凭你善妒。” “我,我何时善妒了,你说清楚。” “你嫁给松儿这些年,不说妾室,你连个通房都没给他收一个,还不是善妒吗?” 卢氏被激的火气也上来了。 “我可没拦着他纳妾,你们要是看中谁直接纳进来便是,我没意见。可你们有纳妾的银子吗?” 卢氏虽然从不吝啬给夏家花钱,但嫁妆却死死攥在手里。倒不是因为卢氏太过看重,而是卢老太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叮嘱卢氏,如果卢氏守不住嫁妆,那就是对不起卢氏死去的娘,他跟卢氏的父女情分也会一刀两断。 长期叮嘱下来,卢氏还真不负所望的守住了嫁妆。却也因为这件事得罪了夏老太太。夏老太太从卢氏嫁到夏家开始,就觊觎这笔丰厚的嫁妆。银子只有在自己手里才是真正属于自己。 在夏老太太看来,卢氏如果真的孝顺,就该把嫁妆银子拿出来给她管着,而不是每回需要用银子时还要找卢氏要。 如果这次能把卢氏顺利赶出去,还能扣下卢氏的嫁妆,等来日她管家,这些嫁妆不就落到她手里,可以任由她取用了吗?单是想想都能让夏老太太激动的眼冒金光。 卢氏跟夏老太太讲道理,那就是鸡同鸭讲。夏老太太一贯是歪嘴讲故事——斜(邪)说,现在卢氏还嘲讽她穷,那就是在火上又加一把柴,嘴上更是没个把门的。 “你个小娼妇,都嫁到我们家来了,还跟我们分的那么清楚,我看你就没打算一心一意跟松儿过日子。你说你攥着那么多银子干嘛?是不是想在外面养野男人?” 这么一盆脏水泼过来,卢氏哪里肯依,当即反驳:“你血口喷人,我对夏郎痴心一片,和他都生了两个儿子了。哪儿来的什么野……” “野男人”三个字,卢氏实在是说不出口。夏老太太可没什么顾忌。 “还敢说没野男人。那前阵子你把我和你公公锁在院儿里是想干嘛?是不是嫌我们碍了你的好事儿?当年你不就是在花灯会上看上了我儿子,后来才死乞白咧的嫁给他。现在你在外面是不是又看上哪个小白脸儿了?” “你胡说,胡说!是你们要害我的谦儿,我爹不得已才关着你们的。” “我呸!你个浪荡的小娼妇,自己做下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敢攀咬我们。还‘你的谦儿’,平日里也不见你跟那孩子有多亲近,这会儿在这儿装什么亲热呢?想诬陷人连个说得过去的由头都寻不出。哼!松儿当年真是瞎了眼,娶了你当媳妇。” 卢氏豁然起身,胸口随着大口的呼吸一起一伏,她双眸圆睁,平日里温柔如水的瞳仁此刻如同燃烧着烈烈火焰的黑宝石。她朱唇轻启,话语像是裹挟着冰碴子。 “瞎了眼的人是我,虎毒尚且不食子,夏松为了娶官家小姐连亲儿子都要杀,如今你们还想合谋污蔑我,实乃欺人太甚。” “你个小贱人!当初用了狐媚手段勾引我儿子,我儿子怜你痴情才把你娶进门儿。谁知你竟是个克夫的扫把星,看到松儿有大好前程,就想往他身上泼脏水。谦儿是我夏家的骨血,我们不想要这个累赘,直接把他过继出去不就眼不见为净了。哪用得着害他,平白惹上人命债?” “过继那是……” 卢氏忽然说不下去了,过继这件事的内情是怎么回事,卢氏一清二楚,这时候把真正原因说出来,她担心会坏了夏温娄的事。所以即便心中憋屈,她也忍着没说。 而夏老太太对夏松要谋害夏谦一事并不知情,因为夏老太爷认为她口风不紧,担心她会坏事,就没告诉她。卢氏又有所顾忌,不能说出真相。夏老太太就认为她这就是心虚,于是骂的更来劲儿了。 “看看,看看!没话说了吧。像你这等妇道不修之人,自入我家门,哪里有半分温婉贤良的模样。每日里只知描眉画眼,骄纵散漫,全然没有个媳妇的样子。留你在这家中就是徒增祸乱,倒不如早早休了,以免继续污了我家的门庭!你这般德行真真是辜负了我儿的一片真心。也是老娘瞎了眼,当初竟容你进了家门,如今定要松儿休了你这扫把星。也好还我家一个清净。” 憋屈加上愤怒,卢氏一口气没上来,竟昏了过去。夏老太太见状不好,正要喊人。忽然想到,如果卢氏真就这么死了,岂不更省事。何况还有夏然在,卢家也不好把卢氏的嫁妆收回去。 看着躺在地上的卢氏,夏老太太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她不慌不忙的走出房门,对守在门外的吴嬷嬷道:“你们夫人睡下了,别进去扰她。可怜见儿的,这阵子怕是累坏了。” 吴嬷嬷嘴上应是,心里却犯嘀咕。她耳朵又不聋,虽然吴嬷嬷没听到刚刚她们在房里都说了什么,但两人越来越大的说话声音,怎么听都不像是一场平和愉快的交谈。 吴嬷嬷本想等夏老太太走后就进房里看看,哪知,夏老太太竟然拉着她要话家常:“秦忠家的,京墨也该到说亲的年纪了吧,定下没有啊,要不要我帮忙寻寻?” 第25章 锦盒 夏老太太没来由的套近乎,让吴嬷嬷越发感到心中不安。她敷衍道:“他年纪还小,不着急。夫人昨儿得了块好砚,让我给大少爷送去,我这一忙就忘了。正好夫人歇下了,我去给大少爷送去。” 说完就要进去,夏老太太一把拽住吴嬷嬷。 “急什么,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儿!过来陪我老婆子说说话。” 一向在夏家眼高于顶、鼻孔朝天的夏老太太突然跟她一个下人这般亲热,没有鬼才怪。宅子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吴嬷嬷可是一清二楚。 她没给夏老太太留脸面,直接甩开她。大步往卢氏住的房间走去。夏老太太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能焦急的冲着吴嬷嬷喊:“你回来,不准进去。” 吴嬷嬷哪里会理会她,反而走得更快了。推门进去。看到躺在地上的卢氏,吴嬷嬷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等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查看卢氏的情况。她先伸手探了探卢氏的鼻息,发现人还有气,就冲着门外大喊:“快来人!夫人昏倒了,快去请大夫。” 门外正在扶夏老太太的小丫鬟听到吴嬷嬷的喊声,立马丢下夏老太太,跑去院外喊人。 夏老太太被重新丢回地上,口中的污言秽语连珠炮似的往外冒。什么小娼妇、贱蹄子、有爹生没娘养的,若是让卢氏听到能再晕一次。夏老太太自知讨不了好,骂了一阵,就自己慢慢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回自己院儿去了。 卢氏昏倒的消息很快传到夏温娄耳朵里,他无奈的叹口气。其实他也不想逼迫卢氏这么一个弱质女流。若是卢氏再拿银钱去资助夏松,让夏松能早早的在官场上立稳脚跟,他自己的路会难走许多。 从夏松这么急着和赵同知家结亲,也能看出夏松是不想继续考进士了。名次吊车尾的举人,想要考中进士,没个五六年的潜心苦读,想都别想。 而一个举人想要在个好点的地方谋差事,人脉和银子缺一不可,包括日后的升迁也要银子铺路。所以卢氏的嫁妆对夏松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只要卢氏还存着和夏松继续一心一意过日子的想法,那她迟早会被夏松吞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夏温娄就是要反反复复打破卢氏的幻想,最起码也要她心甘情愿的不再给夏松花银子。 夏温娄没打算去看卢氏,只让下人盯着卢氏院里的情况,有事就来禀报他。 大夫匆匆赶来,看到躺在床上双眸紧闭的卢氏,也不多言。迅速从医箱中取出几枚银针。他手法娴熟,找准穴位,稳稳的将银针扎入卢氏的手腕和颈边穴位,几针落下,一旁守着的吴嬷嬷和丫鬟等人皆屏息凝视。 片刻后,卢氏的眉心微微一蹙,似有疼痛之感,喉咙间发出几声微弱的轻咳。随后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缓缓睁开双眼,那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渐渐有了神采,只是眼神中仍残留着几分迷茫和虚弱。 大夫又给卢氏把了脉,说是急火攻心,需安心静养,吃几副药调理下身子,过几日他再来看看。 秦忠送大夫出去后,卢氏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夏温娄,眼神中不免浮现出失望之色。 吴嬷嬷关切的问:“夫人感觉如何了?” 卢氏似是没有听到吴嬷嬷的话,她抓着吴嬷嬷的手问:“谦儿,不,现在是温娄了,温娄来过了吗?” 吴嬷嬷面色不大自然的安慰道:“夫人莫急,大少爷怕是还没得到消息,我这就让人去唤他。” 卢氏早就瞥见站在门口的白果,既然白果都在这里了,夏温娄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卢氏凄然道:“那孩子定是怨上我了。我不怪他,是我这个当娘的不好。你让白果去把他叫来吧。就说我有话同他讲。” 吴嬷嬷看着面无血色的卢氏,劝道:“夫人还病着呢,不如先歇息,等歇息好了,再唤大少爷来不迟。” 卢氏却很执着:“不,现在就叫他来。不然我睡不安稳。” 吴嬷嬷没办法,只能让白果去叫人。 夏温娄来后,清退了房内所有下人。他坐在榻边,眸中无波无澜地看着卢氏问道:“娘找我来所为何事?” 卢氏伸出手想摸摸儿子的脸,但还没碰到就被夏温娄一把抓住。他将卢氏的手放入被子里,淡淡道:“小心着凉。” 卢氏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浅笑。 “温娄,你去妆台前,台面角落一处凸起的地方,你按下去,里面有个锦盒,你去把它拿来。” 夏温娄依言照做,很快他就看到了一个精致的锦盒。 他拿给卢氏,卢氏没有接,只是伸手轻轻抚摸着锦盒,缓缓道:“以后你就是这锦盒的主人了。这里面放着娘手中剩下的银票和你外祖母留下的首饰。这宅子里的东西,你若觉得能用得上的就搬去新宅子吧。至于这座宅子,你若觉得晦气,可让你舅舅找人卖了,卖得的银子你也收好。如此,娘手中也就什么都不剩了。” 夏温娄眼皮一跳,卢氏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交代遗言。他不动声色的问:“娘日后有何打算?” “娘想好了,我会跟夏松和离,日后就找座庵堂清修。他不是说等以后谋得一官半职就重新迎我回去吗?我想看看他能不能说话算话。” 夏温娄暗松一口气。还好,还好,不是对生活绝望想要寻死。 “我知晓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您好好养着。” “你弟弟……” 夏温娄接过话头:“然儿这次会一并过继到夏柏名下,我们还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他会同意吗?” 这个他指的是夏松。夏温娄自信道:“我会让他同意的。” 卢氏点点头:“好,你去吧,娘睡会儿。” 夏温娄行礼告退,他捧着锦盒快走出门时,忽然道:“今日的事我会给娘一个交代的。” 说完头也不回的出去了。卢氏眸中的笑意也深了几分,有儿子的感觉真好。 只不过在夏温娄的背影从卢氏的视线中消失后,她的眸光渐渐冷了下来,想起刚刚的那个梦,她的眸中似结了层冰霜,冷得彻骨。 第26章 卢氏的梦 梦中,卢氏看到他的大儿子夏谦被夏樟推入水中,即便快速游上岸,可初冬的水冰冷刺骨,夏谦依旧受了风寒。后来甚至起了高热。 那时,她正沉浸在夏松想要另娶新人的悲伤中,连一次都未曾去看过大儿子。最后她眼睁睁看着大儿子被朱大用软枕捂住口鼻,窒息而死。 她想冲上去救人,可梦中的她就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样,既不能动,也不能发出声音,只能呆呆地看着一切悲剧的发生。 夏松回来后,斥责她枉为人母,对亲生儿子如此懈怠疏忽,致其夭折,罪无可恕。一纸休书将她休回娘家,还责令她不许再见小儿子。她伤心绝望的苦苦哀求夏松原谅她。 然而夏松再面对她时一扫往日的温柔缱绻,面庞仿若被寒霜笼罩,眉峰紧蹙,双眸深邃而冰冷,犹如寒潭,幽深得让人望不见底,却又散发着刺骨的凉意。 原本俊朗的面容此刻冷峻如石雕,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面前之人不是相伴多年的妻子,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犯了大错必须被摒弃的路人,任谁见了这张脸,都能感受到那从骨髓里渗出的冷意与坚定的逐离之意。 卢老太爷和卢策安就算想帮她,可她一直在自责懊悔,什么有用的话都没说,让父子二人无从下手,只能将卢氏带回卢家。 因卢氏觉得自己理亏,将嫁妆全部留在了夏家。夏松就用她的嫁妆和赵家的人脉给自己铺就了一条康庄大道,步步高升。 最后在四品官上致仕,还有娇妻爱妾在侧,儿孙绕膝。只是这些孩子中却没有她的小儿子夏然,因为夏然早在九岁那年就被他们磋磨死了。 反观卢家,卢策安被控告贩卖假药致人死亡,被严刑拷打依旧坚称冤枉,最终病死狱中。 正在外为儿子奔走的卢老太爷听闻噩耗后,仿若被抽走了全身的精气神。自此,便卧床不起,往昔的光彩从双眸中消逝,只余下无尽的空洞与哀伤。 卢老太爷的身躯在病痛的折磨下日渐消瘦,宛如风中残烛。病床上的他时而在昏沉中发出痛苦的呓语,时而又长久地沉默,犹如已经踏入了黄泉路的半程。最终,那微弱的气息也彻底消散,在无尽的悲戚中一命呜呼,徒留下一室的死寂。 卢氏的弟妹金氏在卢老太爷死后,带着一儿一女艰难度日,状告卢家卖假药害死人的那家人时不时就要来闹一场,无论她们一家三口躲到哪儿都能被那家人很快找到。绝望的金氏再也忍受不了这无尽的黑暗,带着一子一女跳了河,卢家这一脉也彻底断了根。 再后来,已成为诰命夫人的夏老太太光鲜亮丽的出现在卢氏面前,此时的卢氏早已在庵堂剃发修行。 两人相见,彼此一时间竟未认出对方,等确认没找错人后,夏老太太才高傲的向她炫耀了夏松的丰功伟绩。 夏谦、夏然两兄弟的死,卢家假药的案子,所有的一切都是夏松一手策划。就是两人当年在花灯会上的相遇,也是夏松早就谋划好的。 把残忍的真相告诉卢氏后,夏老太太就带着一众仆人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中离开了。徒留一脸死寂的卢氏,静静伫立在房中。 绝望的卢氏去井边取来一条粗糙的麻绳,将房门关上,面容悲戚而决绝。手中的麻绳似是命运无情的枷锁,此刻却成了她求解脱的唯一途径。 她缓缓走向房梁,往昔被欺骗的种种惨事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浮现:甜言蜜语的哄骗、真心错付的悔恨、亲人枉死受的痛苦,皆化作唇边一抹惨然的苦笑。 她将麻绳抛过梁,脖颈轻轻嵌入那冰冷的圈套,随着脚下凳子的踢翻,身躯悬空,唯有那微微晃动的身影,诉说着这被骗一生的无尽悲苦与绝望,香魂一缕,就此飘散在这冰冷尘世。她要去和她家人团聚了,她要向他们忏悔,哪怕没人肯原谅她。 卢氏做的这个梦太过真实,真实的就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不管是不是,她都认为这是上天给她的警示。这辈子她不会再让自己的愚蠢害到身边的亲人。她无比庆幸大儿子还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夏温娄这次让夏樟写给夏松的信中,一共提了两件事。一是讲了卢氏同意和离,会暂时回娘家,等日后夏松来接她。 二是卢氏想带走夏然,但过继到卢家不妥,不如都过继到夏柏名下,以后就算她带着夏然,无论是旁人还是夏松的新夫人都不会说什么。 总之这封信的基调就是卢氏仍然还是那个无条件信任、仰慕、痴迷夏松的卢氏。能在三十岁高龄把同知家十六七岁的小姐哄到手,夏松应该正处于相当自负的时候。夏温娄笃定,夏松看到这封信后会同意的。毕竟赵家小姐的肚子等不起了,容不得夏松想太多。 事实果真如夏温娄所料,夏松全都同意了。这次的回信里不止有和离书和同意过继的文书,还有他写给卢氏的一封深情款款的信。不过这封信被夏温娄扣下了,他可不想这时候出现什么变数。 上次卢老太爷说夏松要把夏谦过继给夏柏,夏氏族长对夏松就已经不满意了。这次连夏然都要过继出去,族长只觉得夏松吃相太难看,此人就算以后做官也是为祸一方,弄不好还会牵连族人。他都在想要不要把他们这一支迁出去。 不过这事儿不好办,毕竟他现在顶多算是在家事上德行有亏,没做出什么大奸大恶的事,真的把他除族,也没有能站得住脚的理由,所以只能先这样了。 夏然过继也无非是轻车熟路地再走一遍流程,事情很快办妥。 在到官府递交过继文书的同时,卢氏将和离书也拿到了,衙门里的人对夏家的事也听说了不少,所以对卢氏要和离也不觉得奇怪。大家都认为夏松不是良人,卢氏能摆脱他也是好事。 第27章 舅母威武 大周朝对和离一事也是有明确规定的,女子的嫁妆属于个人私有财产,如若和离,可带走嫁妆单上的全部财产,男方另外需给予女方一定补偿。至于补偿多少没有规定,也就是全凭良心了。而男方若是花费了女方的嫁妆,需照价补齐。所以像夏松这种吃软饭还拎不清想要和离的,真是稀有物种。 从衙门出来后,夏老太太高兴的仿佛是家里有天大的喜事一般,笑得脸上都堆满了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是儿子要成亲了,而不是和离。 走着走着,夏老太太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卢氏和夏温娄道:“你们现在已经不是夏家的人了,赶紧从宅子里搬出去,听到没?” 在嘴皮子上能和夏老太太一争高下的,也就只有卢策安的媳妇金氏了。金氏娘家是开镖局的,她自幼便穿梭于这阳刚之气弥漫的场所。平日里走路带风,说话快人快语,做事亦是雷厉风行,眼里揉不得沙子。像夏家人这般行境,她就只有两个字的评语:欠揍。 不过在大庭广众下揍一个老太太,有理也变没理了,所以还是只能动嘴解决。 金氏冷哼一声道:“你当门边上写个夏字,宅子就成你们夏家的了吗?你们有房契吗?房契上写的是你们的名吗?我们还没开口撵人,你倒先跳起来了。老太太,你儿子已经跟我姐姐和离了,这往后啊,你们吃软饭就得换一家了。我们卢家的软饭你们是吃不上喽!” 街市上人来人往,金氏的嗓门又大,离得近点的一听就知道有戏看了,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就走近些,以便听得更清楚,回去好说给人听。 夏老太太见不少人都往这边看来,当然不能输了气势。再开口,她的嗓门更大。 ““呸!你姐姐在我家这些年,吃穿用度哪样少了?她才是吃白饭的。” 金氏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老太太,你们家这是连软饭都吃不明白呀!我姐姐这些年的吃穿用度,就连根针都是从娘家带来的,你们一家四口当初随我姐姐来县城,那可是从头到脚只带了人来,连根鸡毛都没带。就连身上穿的衣裳也是我姐姐让人送过去的。说我姐姐吃白饭,你亏不亏心啊!” 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和时不时的嘲笑声,羞的夏老太爷满面通红。他心里清楚的很,在和离这件事上,他们家他是理亏的,再吵下去,只会丢人丢的更大。 于是,他扯着还要开骂的夏老太太的胳膊往前走。还不忘吼夏樟:“你小子还杵在那干嘛?还不带你娘回去?” 夏樟一时没动,因为他还没想清楚,该跟着哪边走。夏老太爷和夏老太太是他的亲爹娘,但夏温娄是他以后的衣食父母,这让他如何选择?既然不能二选一,那就走第三条路吧。 “那个,我跟人约好了去吃酒,我先走了啊!” 说完撂下众人转身跑了。 夏温娄唇角勾起一抹嘲笑,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一帮自私到六亲不认的主。 夏老太太最后在夏老太爷的厉声斥责下,不情不愿的离开了。 金氏轻蔑的道:“哼!就这?什么玩意儿?” 夏温娄在一旁适时夸赞道:“舅母威武!” 金氏立马笑靥如花:”那是!以后有吵架打架这种事就来找舅母,舅母罩着你!” 卢策安见金氏越说越不像话,忙出言打断:“好了好了,大街上呢,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夏温娄早已和卢氏商量好,和离之事一办妥就立刻搬家。至于夏家人,就让他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回去后,夏温娄和卢氏将所有下人都召集起来,问他们是愿意留下跟着一起去新宅子,还是想另谋出路。 如果想要另谋出路,可直接发还身契。除了四五个之前在夏老太爷和夏樟院儿里伺候的,其余人都选择留下来。卢氏将那几人的身契发还,并把工钱结给他们后,就让他们离开。 几人一时还有些不明所以,其中一个年龄稍大些的婆子问:“夫人,我们是要继续留下来伺候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就不必离开了吧?” 卢氏冷冷瞥了她一眼道:“你们愿意伺候谁就伺候去,但从今天开始,这宅子姓卢不姓夏。所以,你要伺候的人不在这宅子里。” 选择离开的几人面面相觑,他们之所以选择走,是因为夫人和老爷已经和离了,老爷不仅中举,还攀上了五品同知家的小姐,以后必定也是官身,跟着官老爷肯定要比跟着和离的夫人有前途。可现在,卢氏要收回宅子,那夏老太爷和夏老太太怎么办? 那婆子想了想道:“奴婢看老太爷和老太太已经回来了,夫人就容我们就先过去问个安再离开吧。” 卢氏不在意的摆摆手:“想去就去吧。” 又对着其他留下来的人道:“我们今日就搬到新宅子去,秦管家你看着安排。” 一众仆人在秦管家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开始井然有序的做事。 看着似乎对此处不再有一丝留恋的卢氏,夏温娄心中微微诧异,他总感觉晕倒后又醒过来的卢氏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不过如果卢氏真能对夏松死心的话,倒不失为一件好事。就算卢氏对夏松还有情义,从今往后,夏松从卢氏这里得到的也只会有情,而不再有钱。不知道夏松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夏温娄把打断腿的朱大交给了卢老太爷,由卢老太爷将人交给县太爷。往年县里修桥铺路,卢老太爷也没少出银子,所以他与县太爷也是有几分交情在的。 卢老太爷把人带去,跟县太爷讲明了事情原委,并说只要日后夏松不再招惹他们,他们也就不打算追究,就当是全了自家外孙同他那点浅薄的父子缘分吧。 县太爷自然是欣然应允,他的治下出了举人对他来说也是算政绩的。卢家只是到他这里备个案,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对县太爷来说是有利无害。他心中更认为卢老太爷胸有沟壑,是个可交之人。而对夏松这种见利忘义、恩将仇报的人不免鄙夷。 第28章 想弄死我的自己人? 还没等那几个要离开下人把话说清楚,秦管家就带人到院儿里来搬东西了。夏老太太一看有人要搬她院儿里的东西,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反了,反了!你们想干什么?都给我住手,给我放下!” 秦管家上前道:“老太太莫不是忘了夫人已与老爷和离,既然和离了,夫人自然是要带走自己的嫁妆的。” 夏老太太蛮横道:“什么嫁妆?哪儿来的嫁妆?她嫁进来,她的东西就是我们夏家的。这些全都是我们夏家的东西,跟你们卢家早就没关系了。” 秦管家没有理会夏老太太的胡搅蛮缠,而是问一旁坐着的夏老太爷:“老太爷也认为夫人不该带走自己的嫁妆吗?” 被点到名,夏老太爷不说话是不成了,他轻咳两声道:“她跟我儿这么多年夫妻,总有情分在的,何况谦儿和然儿也是她的儿子,总要留下些财帛给两个孩子的。依我看,这嫁妆她就带走一半吧!” 夏老太太一听先不干了。 “凭什么让她带走一半,这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我们的。” 秦管家冷笑道:“众人只道老太太不讲理,如今看来,老太爷也不遑多让。两位少爷如今是在夏家二老爷名下的,您可是已经把二老爷分出去了,两位少爷如何,就不劳烦老太爷费心了。至于情分,哼!你们夏家都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没点数吗?没报官把你们下大狱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夏老太爷也沉下脸来:“她把所有嫁妆都带走,可有想过两个孩子怎么办?他们年纪尚小,总得有大人照看。虽说他们已经过继给柏儿,但还是我夏家的孩子,日后也要由我夏家照看。她忍心两个孩子吃苦吗?谦儿如今还在念书,这每年的束修也是一笔银子。” “我们兄弟日后如何就不劳祖父费心了。与其操心我们兄弟如何,倒不如想想你们今日在何处落脚?” 来人正是夏温娄。夏老太爷看到他脸色更难看了。 “你说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你们还想住到卢家去?现在你们可不能算是卢家的外孙了。” “只要我叫他外公,他还应我,那我就是他外孙。倒是你们,忘了分家时我们是怎么说的,我们二房,我爹已经不在了,所以无需给你们养老。我们兄弟也无需你们抚养。当时有族长作证,分家文书写的清清楚楚。要是祖父忘了,我们就一起到族长那儿回忆回忆。” 夏老太爷对夏氏族长是有些畏惧的。当年夏柏出事后,族长每每见他都会厉声斥责他,以至于每次他远远看到族长就绕道走。 所以夏松和卢氏成亲后,他们立马跟着到了县城,极少再回去。他本以为夏松如今中了举人,族长会对他客气些。没想到这次回去,族长看到他依旧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让他心中恼恨不已。 夏温娄在他面前提族长,无异于踩住了他的痛脚。他不能拿族长怎么样,但对夏温娄这个孙辈还是可以教训的。 “混账!你母亲就是这么教你忤逆长辈的吗?你母亲人呢,让她来见我。” 夏温娄嗤笑道:“祖父,少在我跟前来这一套,别动不动就忤逆的。你口中的父父子子在我这儿行不通。我是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的人,没什么事是我做不出来的。要是不信,你们可以试试。不就是想比谁更心狠手黑吗?来,我奉陪。我娘一个妇道人家见不得这种场面,就不必让他来了。” 面对性情大变的大孙子,夏老太爷心中也打起了鼓,眼见硬的不行,就只能来软的了。 “谦儿,你……” “我叫夏温娄,不是夏谦了。” 夏温娄没等他说完就纠正道。 夏老太爷只得耐着性子改口:“温娄,无论你现在是谁的儿子,你都是姓夏的,都是我的孙子。我们才是自己人啊!” “想弄死我的自己人?” 一句话问的夏老太爷哑口无言。夏温娄也不想浪费时间,索性把话摊开了说。 “你不必在我面前谈感情,我们之间也早就没什么亲情可言了,我来就是想让你们走个明白。” 他扫了眼那几个扬言要跟着夏老太爷走的下人。 “你们去宅子外面等着吧,等会儿老太爷和老太太就会跟你们汇合了。” 秦忠没有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就指挥人把那几个人往外赶。院子里瞬间清净不少。 夏温娄这才接着对夏老太爷道:“从我舅舅带人把夏家围起来的那天起,我们就在商量如何摆脱你们这群吸血鬼。我们先让夏松同意把我过继到二房,再提分家,你们会认为不仅能踢走我这个占着嫡长位置的碍事人,手上还不用沾染认命,皆大欢喜。 殊不知,从这时候起,你们就不可能再肖想我娘的嫁妆了。因为她已经把她的田地、铺子转到我的名下,无论我娘和离与否,夏家都将会成为空壳。没想到夏松为了尽快娶赵家小姐,连我娘和离要带走然儿的条件都答应了。 如此,我们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能彻底断干净,我们求之不得。哦,还有,事情能办的这么顺利还要多亏了三叔,没有他替我写信、传信,夏松又怎么会轻而易举的放我们兄弟离开呢。三叔可是居功至伟啊!” 末了,夏温娄掏出一叠纸递到夏老太爷面前,上面罗列了卢氏这些年为夏家支出的明细。 “这些都是我娘给夏家花费,虽然不全,但总归相识一场,我娘也不是计较的人,就吃些亏算了。” 夏老太爷眼睛有些花了,上面的字他需要仔细看才能看清写的是什么。他一张张看过去,越往后看,手抖得越厉害,直到看完最后一张,他踉跄两步,有要栽倒在地的趋势。夏温娄连忙喊秦忠:“忠叔,扶住他,可别让他装晕。” 闻言,夏老太爷气的差点儿呕出一口老血。秦忠一边去扶夏老太爷一边道:“放心吧,大少爷。咱有大夫在这儿呢。” 第29章 吃芹菜 夏老太爷是晕也不是,不晕也不是。而夏老太太压根没注意他们在干嘛。她还在想夏温娄说的把他们算计了是怎么回事。 虽然夏温娄解释了,但夏老太太还是没想明白。她大儿子是举人,二儿子是死人,怎么会有人想给死人当儿子,不给举人当儿子呢?这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这时,夏温娄的目光也定格在了夏老太太身上,他勾起一抹邪邪的坏笑走上前。 “祖母,听说您身子不大好,我找了位大夫给您看看。” 夏温娄的突然靠近吓了夏老太太一跳,她后退两步道:“你干什么?我什么时候不好了,我好得很。你个小丧门星,少咒我。” “祖母可不要讳疾忌医啊!还是让大夫看看吧,我这不也是想着以后大家鲜少见面了,就再尽一次孝心嘛。” 说完转身对等候多时的大夫点头示意,大夫立刻上前要给夏老太太把脉。夏老太太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平日里找大夫看病也是要花银子的。现在有免费的大夫看,不看白不看。于是她就配合的坐下,伸手让大夫把脉。 大夫把了一会,缓缓收回搭在夏老太太脉搏上的手,面色凝重,轻轻摇了摇头。夏老太太见状紧张地盯着他,大气都不敢出。 “你这脉象虚浮,心脉尤弱,心脏怕是有些毛病。”大夫的声音低沉而又不容置疑。夏老太太一听,脸“刷”地白了,声音颤抖着问:“大夫,这可如何是好?” 大夫沉思片刻,说道:“我给你开个方子,不过日常需多吃芹菜,这芹菜性凉,味甘辛,归肺、胃、肝经,对心脏有滋养之效,可助你舒缓心脉。每日切新鲜芹菜茎凉拌,连吃数月,或可见些功效。” 夏老太太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大夫,可否换样吃食,这芹菜我实在吃不下去啊。” 大夫摇了摇头:“不可。” “那能不能不吃?” 大夫依旧摇头:“不可。” 夏老太太想从大夫脸上看出点什么,可惜除了一脸严肃,什么也没看出来。她想夏温娄应该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找个大夫来害她,但让她吃芹菜,还是算了。 夏温娄客气的把大夫送出院子,让下人引他出去。然后招呼院门口候着的两个提着篮子的嬷嬷一起进院子。 两个嬷嬷还没靠近,夏老太太就闻到了一股芹菜特有的气味,浓烈而刺鼻。她连忙捂住口鼻,挥手驱赶两个嬷嬷。 “走开,快走开!你们拿的什么东西?赶紧给我扔出去!” 两位嬷嬷当然不会听她的话,她们将篮子放在石桌上后,撸起袖子去拉夏老太太。夏老太太大喊大叫的挣扎,却无济于事,三两下就被两个嬷嬷按压在石凳上。 这两位嬷嬷是夏温娄专门找舅母金氏要的,她们是从金氏娘家陪嫁到卢家,手上都有些功夫。压制一个养尊处优十几年的老太太自是不在话下。 阳光洒在院子里,石桌在斑驳的树影下透着一丝凉意。矮胖的李嬷嬷按住石凳上的夏老太太,高瘦的钱嬷嬷从篮中拽出一把生芹菜,鲜嫩的芹菜叶上还挂着晶亮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烁。 夏老太太满眼喷火的怒视着她们:“你们这些刁奴想干嘛?都给我滚开!” 钱嬷嬷面上堆着假笑,用不容质疑的口吻道:“老太太,这生芹菜可是难得的好物,对您的身子极有好处,您且尝尝。” 夏老太太一听,脸涨得通红,怒目圆睁,恨不得吃了眼前的人。 “你们这些个刁奴,我何时说过要吃这玩意儿?赶紧给我拿走!我儿子可是举人,亲家是同知大人,你们敢对我不敬,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李嬷嬷与钱嬷嬷对视一眼,心领神会。钱嬷嬷一手揪着芹菜,一手扳住老太太的下巴,强行要将芹菜塞入其口。夏老太太拼命挣扎,双手胡乱挥舞,把石桌上的茶盏都扫落在地,摔得粉碎。她嘴巴紧闭,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发出含混不清的怒骂。 李嬷嬷则用力按住老太太的双臂,不让她动弹分毫,嘴里还念叨着:“老太太,您莫要任性,这都是为您好。您这心坏了,得用芹菜好好修补修补。” 没多大会儿,钱嬷嬷手上的芹菜已蹭得老太太满脸汁水,那浓烈的生芹菜味在院子里弥漫开来,与老太太的怒骂声相互缠绕。 抖若筛糠的夏老太爷要不是有秦忠扶着,早就瘫软在地了。他恐惧的不是夏老太太被两个嬷嬷强逼着吃芹菜的场景,而是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夏温娄。 只见夏温娄静立在一旁,仿若一尊雕像,面容冷峻,毫无波澜。双眸幽深而平静,冷淡地注视着两个嬷嬷与老太太的拉扯,对眼前这激烈的场景视若无睹。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惊讶、同情或者兴味,就只是纯粹地看着,像是在看一幕与己无关、无声且无趣的哑剧,周身散发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与冷漠。 待两篮子芹菜都霍霍完后,夏温娄淡淡吩咐:“给祖母收拾收拾换身干净衣裳,送他们走。” 夏老太太已被折腾得气息奄奄了,但嘴上依旧不饶人。 “小畜牲,想赶我们走,门儿都没有!我们就是死也要死在这儿!” 夏老太爷听夏老太太说死也要死在这儿,顿时一个激灵。要知道卢家可是药商,万一他们下黑手,让他们老两口悄无声息的死在这儿,到时找谁说理去? 虽然他笃定卢家不可能干这种事,但眼前这个大孙子可就说不定了。他总觉得现在的大孙子身上透着股邪性,让人遍体生寒。 大儿子刚中举人,前程似锦,他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他可不想把老命交代在这里。于是,他颤颤巍巍地喊住夏老太太:“老婆子,别说了,咱们走就是。” 又对夏温娄道:“就算你已经过继出去,你身上依然留着松儿的血。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摆脱他。” 夏温娄微微勾唇:“我身上流着夏松的血,他在乎过吗?你又在乎过吗?” 夏老太爷被问住了,一时哑然。 第30章 折辱 夏温娄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既然你们都不在乎,凭什么让我在乎?难道你们要拿刀砍我,我就该洗干净脖子,伸到你们刀下让你们砍?这次我放你们一条生路,已是全了我们之间的血脉情。要是再有下次,不等你们拔刀,我就先了结了你们。” 夏温娄言语间的肃杀之气让夏老太爷只觉一股寒意自脊梁攀升,心脏似被一只无形大手攥紧,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艰难,整个人呆立当场,仿若被抽去了灵魂。 夏温娄没理会他的反应,而是接着道:“我给你们两条路,一是你们带着夏樟回夏家村;二是我给你们雇辆马车让人送你们去陈州府找夏松。一炷香的时间,收拾好东西,然后告诉我你们要去哪儿。要是你们今日不走,我就把这儿变鬼宅,对外就说你们二儿子,把你们接走了。” 夏老太爷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最终悲切道:“我们可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他看了看狼狈的夏老太太,故作悲戚道:“也罢,我们走,不受这份折辱!” “呵!折辱?我何时折辱你们了?” 夏老太爷指着夏老太太:“你看看你祖母都被折腾成什么样了,这还不叫折辱?” 夏温娄不以为然:“我明明是为了祖母好,怎么就折辱她了呢?大夫的话祖父又不是没听到,要祖母多吃芹菜,我想着你们都要走了,以后也不能在你们身边尽孝,趁着你们还在自然要多表表孝心了。” 夏老太爷怒道:“让人强逼她吃芹菜,就是你要表达孝心吗?” “不然呢?祖母老了,如今也孩子气了,总是讳疾忌医。以后没我在跟前看着,怕是祖母也不会吃这助她补心的芹菜。我就想着索性让祖母一次吃个够,没准这心啊,就能转好了。您说是不是啊,祖父?” “你……一派胡言。” 夏温娄笑笑,指了指天:“咱们祖孙要是再唠下去,你们今晚睡觉都成问题。祖父还是赶紧收拾吧!收拾好了,我亲自送你们出去。” 夏老太爷和夏老太太在秦管家和两个嬷嬷的监视下收拾好了东西,所有金银玉器等值钱的物件一样都没允许他们拿,只让他们收拾了几套衣裳,两人一人一个小包裹就解决了。 夏老太太拉着夏老太爷到角落里悄悄嘀咕:“老头子,咱们就这么走了?你说这小兔崽子这么对我们,卢氏知不知道?” 夏老太爷也不太确定卢氏是否知晓。 “不管她知不知道,我们现在连她的面儿都见不到。这小兔崽子现在身上有股狠劲儿,什么都能干出来,我们不能跟他硬碰硬。还是先找到松儿商量对策吧。” 夏老太太还是不甘心。 “卢氏那么多嫁妆,怎么着也不能让她全带走啊!” 夏老太爷叹气道:“别说那卢老头不是个好相与的,就是咱们这个大孙子也不会让我们染指卢氏的嫁妆的。不过卢氏一向听松儿的话,说不定一见到松儿,她就自己主动把银钱奉上了。所以为今之计,还是要先去找松儿。” 家中大事夏老太太一向都听自家男人的,即便心有不甘,还是点头应了。 夏温娄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边喝茶,一边等夏家二老出来。看到两人一人挎个小包袱来到他面前,他放下手中杯盏,缓缓起身道:“走吧。” 夏老太太着实不想放弃这么好的宅子,还想再挣扎一下。 “我与你娘终究婆媳一场,这都要走了,总该让我们见上一面吧!” 夏温娄稚气未脱的脸庞,原还透着孩童特有的几分纯真,看上去神色平静如水,不见丝毫波澜。然而听到夏老太太的话,转瞬之间,那双眼瞳似被寒潭幽影笼罩,瞳色渐深,原本柔和的面容此刻冷若冰霜,让人望之生畏,童真的温暖气息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来老太太是芹菜没吃够啊!” “我就说要见见你娘,跟芹菜有什么关系?” “那日你同我娘说了什么?她怎么会晕倒?我娘晕倒后你出来拉着吴嬷嬷说话,话里话外都是说我娘睡下了,不让人进去。你想干什么?” 夏老太太被气场大开的夏温娄吓得躲到了夏老太爷身后。夏老太爷也是到现在才知晓卢氏是因为夏老太太晕倒的事,心中暗骂夏老太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当日明明交代了要好言相劝,结果夏老太太不仅把人给刺激晕了,还故意拦着不让人叫大夫。卢氏要是在这时候有个三长两短,卢家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但这时候夏老太爷也没法跟夏温娄辩解。他总不能说:我原本只是让你祖母好言好语哄着你娘和离的,没想到她口无遮拦把人给气晕了。这事儿怎么说他们都不占理。所以他只能把话题岔开。 “温娄,你看你三叔现在还没回来呢,要不我们先等等他。你不是说让我们带他一起走吗?” 夏温娄微微眯眼,直勾勾地盯着夏老太爷,那眼神里似有化不开的淡漠与疏离。直到看的夏老太爷浑身不自在才道:“我已让京墨去寻他了,耽误不了你们启程。” 夏老太爷再也找不出其他理由,只得讪讪的笑了笑,不再言语。 他看夏温娄一直拦着他们不让见卢氏,就以为夏温娄赶他们出去卢氏是不知情的。说不定他们到卢氏面前说几句软话,依卢氏那没主见又心软的性子,肯定会答应他们留下来。 比起尽快见到大儿子,帮大儿子占住这座宅子才是最主要的。如果卢氏知道夏老太爷怎么想的,肯定会送他三个字:想多了。 没过多久,秦京墨就把夏樟带回来了。看到夏温娄,他讨好的上前笑问:“温娄,你找我啊?” 夏温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神色淡淡道:“看在你这些日子办事还算尽心的份上,我就不让人搜你的身了。人齐了,你们可以走了。” 第31章 养不起 夏樟挠挠头问:“谁要走啊?” “你、老太爷和老太太。” 夏樟急道:“他们走就让他们走,我可不走啊!我跟你才是一伙的。” “我娘已经跟夏松和离了,我们二房也分家单过了。你以什么身份留下来呢?” “咱们当初可是说好了的,你和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跟着你能有好日子过。你可不能过河拆桥!” 夏温娄看着急眼的夏樟,有些好笑的问:“你这段时间日子过得难道不好吗?” 夏樟这段时间有银子花,还没人管,过得那是相当滋润,所以他不能违心的说不好。 “是还不错。但你要让我离开,我哪还会有好日子?” 夏温娄含笑道:“三叔,我们现在已经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夏樟有些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我们既然都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那你过什么日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回夏樟听明白了,夏温娄这是用完就扔。被人这么耍,夏樟哪里肯干。他叫嚣道:“我帮你做了这么多事,到头来你想甩了我,没门!我告诉你,你要是不让我留下来,我就把你干的那些事儿告诉你爹。哼!” 夏温娄觉得此刻的夏樟真是蠢得可爱。那就逗逗他,给自己添个乐子吧! “我爹早就死了,你们连个坟头都没给他起,你就是烧纸告诉他,他能收得到吗?” 夏樟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夏温娄说的爹是夏柏。他以为夏温娄没明白他说的是谁,就解释道:“我说的是我大哥夏松,不是夏柏。” 夏温娄做恍然大悟状:“哦,你说的是大伯啊!” “没错,怕了吧!” “我为什么要怕呀?你们跟他合谋杀我的证据还在我这儿呢,咱们到底该是谁怕谁啊?你帮我做的那些事,既可以说是帮我,也可以说是帮他。他最终的目的就是甩掉我们母子三人。我们正好也不想要他了,现在大家都得偿所愿,不是皆大欢喜吗?” 夏樟用他那简单的脑回路想了好久,最终得出结论,他要挟不到夏温娄。可事已至此,他都背叛了大哥,如果不能留下来,还不得被轰出家门流落街头啊! 该服软时绝不会硬气,夏樟把软骨头表现的淋漓尽致:“温娄,好侄子,你就当多养个吃闲饭的,我吃的不多,你就留下我吧。” “呵,那你这口吃的还挺贵的。听说你吃鸡只吃汤中素菜,或笋尖或菌菇。剩下的鸡肉都赏给下人。你这可是张富贵嘴,我这儿是低门小户,养不起啊!” 要说夏樟的命还真不错,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他出生后,家里在夏柏的苦心经营下,已是不愁吃穿。夏柏没了后,夏松很快就搭上了卢氏,一家人更是鸡犬升天,到县城跟着卢氏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足日子。在生活作风上,他是夏家所有人中最像富家少爷的那个。 他后来选择帮夏温娄,也是因为他认同夏温娄的分析。像卢氏这种人傻钱多的好大嫂,打着灯笼都难找。现在卢氏不但自己和离了,连两个儿子都跟夏松没关系了,那卢氏的钱跟夏松就更没关系了。他再跟着夏松能有什么好日子过。那什么赵同知家里要是有钱,也就不会惦记卢氏的嫁妆了。 夏樟这会儿倒是想的透彻,可惜夏温娄却说不要他了。为了能留下,他扑通一声给夏温娄跪下了。 “好侄子,你就可怜可怜叔叔吧!叔不挑,你吃什么,三叔就跟着你吃什么。” 晚辈给长辈下跪放在古代是大忌,看着越来越离谱的夏樟,夏温娄瞬间失了逗他的兴致。 “现在走,我拿五两银子给你们当盘缠。再敢多废话一个字,不光一文钱都没有,我还会让人把你们扔大街上去。到时看夏松这个举人老爷会不会觉得面上有光?” 道理虽然讲不明白,但威胁显然很奏效。夏老太爷刚听说小儿子竟然和夏温娄联手坑大儿子,真是恨不得打断他的腿。可现在就算再恨小儿子里外不分,也不可能把他丢下。他上前把夏樟这个丢人现眼的儿子拽起来,冲夏老太太喊道:“我们走!” 夏温娄亲自送他们到了宅门口,要离开的那个下人看到夏老太爷他们出来,迅速围了上来。夏老太爷不耐道:“全都滚一边儿去。” 那婆子问:“老太爷可是要去找老爷,带我们一块儿去吧。” 被芹菜折腾的半死不活的夏老太太都这时候了,还不忘算计,道:“你们想跟去也不是不行。不过为了显示你们的诚心,一路上车马食宿的花销你们自理。” 闻言,那几人当众傻脸。哪有跟着去伺候主子还要自己掏钱的,他们图什么呀?几人将目光移向夏温娄,夏温娄更不会惯着他们。 “我这儿不留吃里扒外的东西。” 好嘛,后路彻底堵死,真是芝麻西瓜一起丢。 夏温娄没有再理会那几人,而是问夏老太爷:“祖父可想好去哪儿了?” 夏老太爷垂眸道:“我们去找你大伯。” 夏温娄不置可否的笑笑,从袖袋中摸出五两碎银子递给夏老太爷。突然拔高声音道:“祖父仔细把银子收好了,到了陈州府,好好跟大伯、大伯母过日子。不必惦记我们兄弟和我娘。我们都已经分家了,大家以后也不在一处,再见面就难了。二老可要好好保重。不过大伯那么孝顺,又刚中了举人,二老过去且等着享福呢!我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门口人来人往,有人听到这边大声讲话,便竖起了耳朵,爱看热闹的甚至还驻足循声看来。夏温娄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任谁也说不出个不字。但夏老太爷听出来了,这是说以后两边最好别再联系的意思。 可夏老太爷却无法反驳,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直斜眼瞪夏温娄的夏老太太和垂头丧气的夏樟,上了夏温娄让人事先准备好的马车,黯然神伤的离开了。 第32章 长兄如父 夏温娄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扬,终于露出了穿越以来第一个舒心的笑容。 新宅子虽然不如从前住的宅子大,但却更精致。夏温娄也更喜欢新宅子的环境。尤其是后院中央有一方清池,池边太湖石错落有致,几竿翠竹摇曳生姿。整个宅子布局精巧,既显大气又不失温婉,有一种喧闹尘世中独守一方宁静与雅致的感觉。 赶走了虎豹豺狼,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夏温娄前世就是个很自律的人,他认为人需要攒足够的底气,才有资格放纵自己。前世他的底气来自于车房和存款,可惜在他终于攒够底气,准备肆意放纵一把时,他却穿越到了这糟心的异世,所有的努力通通归零。 虽然现在他不缺钱,但这是阶级划分为士农工商的古代,商人排最末,想要有尊严恣意的活着,就只能考科举一步步往上爬。这是要把学生时代再过一遍,而且无限期。都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百岁老童生,资质差点、悟性低点,只怕得当一辈子学生。 好在他现在只有十岁,好在他有超凡的记忆力,不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混下去。夏松吃了那么大一个亏,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迟早要跟他们秋后算账。夏温娄要做的就是在夏松没有立稳脚跟前,先发制人,破局而出,以压倒性的力量将夏松永远压制在谷底,让他再也不敢动歪心思。 为了全家人以后能安枕无忧,夏温娄又开始了苦哈哈的自律生活。每日一早起床先晨练,然后陪卢氏用饭,接着去书房读书,读累了就去逗孩子。 一岁的小孩子,正是好玩的时候,一根狗尾巴就能逗的小家伙咯咯直笑,那笑声带着世间最纯粹的喜悦,毫无杂质,每一声都能钻进人的心坎里,驱散所有阴霾。 当初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直到夏温娄把自己过继的事办好后,才腾出手处理赵嬷嬷的事。从卢策安的人查到的消息得知,赵嬷嬷跟赵同知家还有些沾亲带故。她是赵同知堂叔的第三任妻子从亡夫家带来的,原本姓王,到了赵家后才改姓赵。后来嫁到安县一户姓周的人家。卢氏本已经找好了奶娘,却被夏老太太横插一脚,一定要赵嬷嬷做夏然的奶娘。卢氏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同意了。 回头再看,只怕那时候夏松和赵同知就已经达成某种共识,为日后顺利扫清障碍在提前谋划了。夏温娄也没客气,直接把人送到衙门,虽然没有证据证明赵嬷嬷蓄意谋害夏然,但故意苛待的罪责是抵赖不掉的。 一般这种事都是为了家丑不外扬选择内部处理,夏温娄却觉得,这事儿丢人丢的是夏家的人,跟他和卢家没关系,还是把人送到衙门省事。 有了这次的事,赵嬷嬷想当奶娘赚银子的这条路怕是彻底断了。不过,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是她该受的,就算她以后因此日子过得艰难,那也是自作孽不可活,怨不得旁人。 夏然身边没有再找奶娘,而是让吴嬷嬷指派了一个稳重的大娘和探病回来的丫鬟杏花一起照看夏然的衣食起居。一岁多点的娃娃吃米糊加一些辅食足以养的很好。这段时间夏然被养的白白胖胖,就是经常愁眉不展的卢氏看到小儿子也会不由自主的展露笑颜。 提到卢氏,夏温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吴嬷嬷为了拉近卢氏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不是抱着夏然到卢氏院子里逗弄,就是喊夏温娄过去陪卢氏说话。 据吴嬷嬷讲,卢氏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跟她讲话,十句有八句得不到回应。只有看到他们兄弟俩来时,面上才有丝活气。夏温娄担心卢氏是得了抑郁症,曾试图开解她,不过卢氏跟他沟通时表现的很正常,每次见他都笑得很开心。 为了找到症结所在,有一次他还刻意提起夏松,卢氏在听到夏松这个名字时,眼底瞬间涌现出浓烈的憎恨和厌恶。夏温娄怕刺激到卢氏,忙转移了话题。 但这从侧面证明,卢氏现在对夏松肯定是怨恨的,那就不存在因思念夏松而抑郁。既然开解不了,他就只能抽空多陪卢氏说说话,待时间久了,心中的伤痕随着岁月之波渐渐愈合,终将会慢慢好起来。 夏温娄穿越后的第一个新年就是在这座二进宅子过的。年前,卢老太爷让卢策安喊他们去卢家守岁,一起过新年,但被夏温娄拒绝了。他表示自己如今已经顶门立户,要学着把家撑起来,卢氏也站在他这边,说一切听儿子的。结果被卢策安好一通埋怨。卢老太爷听说后,反而夸夏温娄有担当,没有再提一起过年的事。 他们人虽少,但有夏然这个正在咿咿呀呀学语的小不点儿在,倒不显得冷清。夏然对哥哥比对娘要亲热许多。有夏温娄在,他从不让别人抱。小孩子表示喜欢你的方式很简单,就是让你抱他。 夏温娄现在只是个十岁孩子的体格,抱久了胳膊就酸疼不已,可要把一把夏然交给其他人抱,这小子立马就开始嚎。前世他活到35岁,是个不婚主义者,更没有孩子。朋友家的孩子他也只是逗弄过,从来没有抱过,夏然可以说是他抱的第一个孩子,这种感觉很奇妙。 不知是因为血脉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并不排斥夏然对他的亲近,甚至还有些愉悦。他的生理年龄虽然只有10岁,但心理年龄已经35岁,能当夏然的爹了。古代没有爹只有兄长的情况下,奉行长兄如父,现在他们的情况也差不多。 夏温娄计划是在夏然到上学堂的年纪之前,一定要先把功名考出来。眼前最棘手的就是找一位合适的先生。 原主夏谦是在一位老秀才办的私塾念书的,不过老秀才大多时候是他读一句,让他学生们跟着读一句,读会了就让他们背,连书中的含义都极少讲。夏温娄凭着近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已经将这些书背的差不多了,再去私塾就没什么意义。卢老太爷说会在年后给他请位先生到家里教书,只是人选还需要好好寻一寻。 第33章 两个老头 这一寻,直到春暖花开的时节也没寻到合适的。那些有名气的打听了夏温娄的家世后就拒绝了。生母和离,举人爹也不要他了,身后只有个商贾出身的外公,这种家庭的孩子在他们眼里是没前途的。 卢老太爷气的在家中大骂这些酸腐书生目光短浅、愚不可及。夏温娄倒是很淡定,夏松书房里的书他都一起搬过来了,许多书上面都有注解,夏温娄完全可以看着注解自学。天气暖了他就带着白果,拿上书到山上去看。读书困乏时,抬眼便是山间盛景,倦意顿消,只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这日天朗气清,夏温娄又带着白果上山,他让白果去山里看看有没有什么野果采一些来,自己则坐在一棵大树下看书。正在他看的忘我时,忽然听到吵闹声。 他循声看去,原来是不远处树下两个下棋的老大爷起了争执。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看清怎么回事后,转头又专心念书了。 谁知两人的争执声越来越大,吵的夏温娄再也不能静下心看书。他烦躁的把书往地上一扔,起身走了过去。 棋盘两侧,二人争得面红耳赤,火药味十足。夏温娄走近的脚步声被这激烈的争吵声所掩盖,直至他站定在旁,目睹这一场因棋局而起、却早已超脱棋局的激烈“战事”,两位当事者仍浑然不觉,兀自怒目而视,口中滔滔不绝。 夏温娄前世喜欢一人独处,从而有了更多的时间花在兴趣爱好上,围棋就是他的爱好之一。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勾唇一笑。此时,两位老大爷还在吵。 身穿白色长袍的老大爷吹胡子瞪眼道:“你这步棋下的就是不对,怎能如此贪吃?” 穿青色长袍的老大爷也不甘示弱:“我这是诱敌深入。你这老眼昏花,看不明白。” 夏温娄为了能有个安静的读书环境,打算出手帮他们解决这场纷争。 他大喊一声:“别吵了!都听我说。” 夏温娄的身体和生理都还是小孩子,说话声音大了就显得尖细刺耳。他这一嗓子刺的俩老头耳朵疼,两人不约而同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小孩儿。 夏温娄见他们看过来,不客气道:“别看我,看棋。” 俩老头莫名听话地齐齐看向棋局。夏温娄指着一处道:“黑子若能先于此处落子,既可截断白子联络,又能顺势做活己方大龙。局势便可扭转。” 白袍老大爷皱眉道:“你这小娃娃,莫要信口胡诌。” 青袍老大爷却道:“且让他试试,反正这局已陷入僵局。” 夏温娄伸手执起黑子,稳稳落下。这一子如定海神针,瞬间盘活全局,黑子气势如虹,白子渐显颓势。 白袍老大爷瞪大了眼睛,仔细端详棋局,片刻后,不禁拍腿叫好:“妙啊!实在精妙。我等竟是当局者迷。” 青袍老大爷也点头称是:“小娃娃年纪虽小,这棋倒是下的不错,你师从何人啊?” 夏温娄不是那种自来熟的人,他语气疏离道:“两位接着下吧!只是莫要再吵了。” 说完就走回他先前坐的那棵树下看书去了。俩老头没有接着下棋,而是像看什么稀罕物似的看着夏温娄,还交头接耳地小声嘀咕。 青袍老大爷:“这小子该不会不是人,是树精变的吧?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棋艺?” 白袍老大爷:“你才像树精变的。什么眼神?没见树下有影子吗?我看你是志怪话本看多了,见谁都像妖精?” 青袍老大爷:“那你说安县这种小地方,怎么会有这么钟灵毓秀的孩子?” 白袍老大爷:“哼!事出反常必有妖。依老夫看,是有人打听到我们的行踪,故意设的局。他一准是哪个世家安排来的。” 青袍老大爷捋了捋胡须:“不应该吧!没听说安县有哪个像样的世家大族在这里啊!我看你才是在宫里呆久了,看谁都像满腹算计之人。你也不看看这小孩儿才多大?他们即便能算到我们来这里,怎么也不可能算到我们下棋走哪一步吧?” 白袍老大爷一听也觉得有道理,他沉吟一瞬道:“是与不是,我们去套套他的话就知道了。” 于是俩老头儿咧着嘴缓缓靠近夏温娄,他们的笑容里仿佛藏着哄骗孩童的狡黠,眼角的鱼尾纹像是为诱拐而设的陷阱,眯起的眼睛透着精光。一看就没憋好屁。 夏温娄察觉到书上突然被一片阴影笼罩,他不悦的皱眉抬头,两张笑得满脸褶子的脸便映入眼帘。 “你们不去下棋跑我这儿来干嘛?若是觉得我扰了你们,二位可以去别处下。我小厮还没回来呢,我得在此处等他。” 一开口就赶人,青袍老大爷觉得这小孩儿不像是有人刻意安排在这里故意接近他们的。白袍老大爷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这小孩儿是在欲擒故纵,他看着夏温娄玩味的道:“小友怎么不去学堂,而在此处看书啊?” 被人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夏温娄感觉不大舒服,他将书丢在一旁站起身来,才回道:“学堂先生的教书方式不适合我,倒不如自学。” 白袍老大爷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那你家中为何不为你请位合适的先生啊?看你穿着也不像是家中请不起的样子。” 夏温娄白了他一眼:“你当我家中没找吗?那些个酸腐之人只看重门第,不看资质。一个个装的清高,面上的那点正经,不过是故作姿态的伪装,内里全是趋炎附势的心思,都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他们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他们。” 白袍老大爷眼珠一转道:“那小友想找什么样的先生啊?老夫不才,倒也识得几位读书人,说不定可以帮你引荐引荐。” 夏温娄早已想过这件事,所以他不加思索道:“要求不高,一要德行好,二要能助我考中状元。嗯,这点不强求,榜眼、探花也行。我这人好说话,不大挑。” 第34章 不认账? 俩老头被夏温娄这么大的口气,惊得一愣一愣的,这还叫好说话、不大挑?他们还真想知道这是哪家的小孩儿?知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啊? 青袍老大爷最先耐不住,直接问:“不知小友是哪家的公子啊,令尊是何人?” 夏温娄也没藏着掖着:“小子名叫夏温娄,从前的爹叫夏松,去年秋闱中的举人。现在的爹叫夏柏,是他亲弟弟,据说15岁那年离家出走被狼吃了。我娘去年年底已经和夏松和离了,现在她跟我住。所以,我现在是家里的一家之主。” 两人觉得也太匪夷所思了,这孩子的娘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不为孩子的前程想一想呢? 白袍老大爷问:“你娘怎么会同意你过继的?过继一事,没有父母同时同意,是办不成的。” 夏温娄打量二人一番,轻笑道:“两位不是这安县的人吧!我们家这点破事儿安县早就传遍了,你们随便拉个人打听一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两位若是有好先生介绍,在下感激不尽。我家在城南的碧竹巷,巷口有两棵老槐树,那巷内第三户就是。” 白袍子老大爷心道:“这小子还真不客气。” 但心下对夏温娄的身世也起了探究之意。他想了想道:“小友若无事的话,咱们不妨手谈一局?” 夏温娄捡起地上的书,冲他扬了扬:“我看我的书,你们下你们的棋,咱们互不干扰。” 白袍老大爷看到是本《中庸》,淡淡笑道:“这样好不好?你陪我下一局,我给你讲讲我对这书的心得?” 夏温娄看看书,又看看白袍老大爷,点头同意了他这个提议。 棋盘之上,黑白对弈,夏温娄仿若执剑的绝世高手,落子间锋芒毕露。每一步棋都似凌厉的杀招,将白袍老大爷的防线层层击破,直捣黄龙。 老大爷在他的凌厉攻势下,犹如陷入绝境的败军之将,左支右绌,毫无还手之力,原本星罗棋布的棋子被逐一蚕食鲸吞,不多时便被杀得片甲不留,只余下寥寥数子在棋盘上苟延残喘,见证着这一场毫无悬念的惨败。 青袍老大爷在一旁看得是既惊奇,又幸灾乐祸。没有什么比看到老友出糗更让人高兴的事了。 夏温娄将手中的两枚棋子扔入棋盒,面上并没有获胜后的喜悦,仿佛赢棋对他来说,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他前世可是没事儿跟电脑下棋的人,那是身经百炼。 “棋下完了,现在到你了。” 白袍老大爷的玻璃心还没从被虐的支离破碎中回过神来,乍听到夏温娄的话,还有丝迷茫:“到我什么了?” 夏温娄小脸一绷:“你想抵赖?刚才不是说好了,我陪你下棋,你给我讲书?这么快就不认账了?” 他又看向青袍老大爷:“您也是在旁边听着的,总不会为了包庇朋友,说你那会儿刚巧耳背没听到吧?” 两人被夏温娄挤兑的脸都红了。青袍老大爷道:“你这小娃娃说什么呢?我耳朵好得很。” 还用胳膊肘捅了捅白袍老大爷:“赶紧的,给人讲书去!一大把年纪了,还赖账!” 白袍老大爷那个无辜啊!他不就是多悲伤了那么一小下,没反应过来吗?至于这么不依不饶的?他哼哼道:“谁说我赖账了,我赖过谁的账啊?臭小子,竖起耳朵,听好了!老夫只讲一遍,听不听得明白是你自己的事儿。” 夏温娄不客气的回怼:“你只要不讲鸟语,我就能听得懂。” 白袍老大爷一梗,他教书育人大半辈子,就没见过敢对他说话这么混的小子。既然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那他就要教教这小子怎么做人。于是他在讲解时故意提了语速,别说是个十岁大的孩子,就是个二十岁的听到他这么讲也未必跟得上思路。 但夏温娄听得很仔细,也很认真。白袍老大爷只是讲的语速快,该讲的内容确是一点不落。所以夏温娄不仅听明白了,就是从前有些不解想不通的地方,听了白袍老大爷的讲解后立刻茅塞顿开。 白袍老大爷自顾自滔滔不绝的讲完后,才看向夏温娄。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张懵懂慌张的脸,却不想在对上夏温娄的眼睛时,他看到夏温娄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明悟的光亮,而且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浅淡却极具韵味的笑容。那笑容似是春日里悄然绽放的花朵,虽无声,却将内心的了然与欣然展露无遗。 他心下狐疑:难道这小子是不懂装懂?不过没关系,真懂假懂,他一问便知。 “臭小子,我刚刚讲的,你可懂了?” 夏温娄含笑点头道:“懂了,多谢老先生解惑。” 白袍老大爷缓缓捋着胡须道:“既然都懂了,那我就考考你。” 夏温娄微微挑眉,作揖道:“老先生请指教。” “《中庸》开篇言‘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何为天命与性之关联?” 夏温娄很快接道:“天命者,乃上天所赋予之使命与禀赋也。性,则是源于天命,人之初生所具之本质。譬如那璞玉,天命便是其生于深山的定数,而性则是其玉质的温润纯粹,此乃天然之性,不假雕琢。率性之道,便是依循这天然之性而行,不偏不倚,如那江水依河道而流,顺畅自然。” 白袍老大爷问:“那修道之谓教又作何解?人既已有性,为何还需修道?” 夏温娄缓声道:“虽人性本具,但世间纷扰,易使心性蒙尘。修道,便是通过教育、修养与自我砥砺,拂去尘埃,使性得以彰显。就似那铜镜,久置会生锈,需打磨方能重焕光亮。教者,引导人去认识、修正自身,从而契合于道,达至中和之境。” 白袍老大爷眼睛一亮,接着问:“书中提及‘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这中与和的境界,如何能在日常修持中体会?” 第35章 亮身份 夏温娄思索了一会儿答道:“未发之中,仿若平静之深潭,无波无澜,是一种内心的本然平衡。于日常,需时刻自省,于物欲横流中守心。而发而中节之和,就如弹琴,弦不可太紧亦不可太松,喜怒哀乐皆有其度。比如遇喜乐之事,不过于癫狂;遭悲苦之事,亦不沉溺过度。如此,方能在人事往来中,践行中庸之道,使身心和谐,与天地相参。” 白袍老大爷心中大喜,这还真是天上掉下来个活宝贝,不但棋下的好,读书悟性还这么高,这要不拐回去当徒弟,都对不起老天赐给他的这段机缘。但即便他再想收徒,也要先打探好对方的家世背景,如果真如夏温娄所说的那样无依无靠,那他们的师徒缘分就是天定的了。 只是白袍老大爷不知道的是,旁边的青袍老大爷跟他有着一模一样的想法。两人正在心里打着小九九时,忽然跑来一个少年。那少年隔着老远就边跑边喊:“少爷!少爷!我采到了!我采到了!” 夏温娄看到是白果,不禁展颜。等白果跑到近前,把篮子递到夏温娄面前:“少爷,你看!含桃!” 白果所说的含桃就是现代的樱桃。刚采得的樱桃仿若红瑙缀翠,果圆润饱满,色泽鲜润娇红,果皮泛着细腻的光泽,果柄处尚留一抹新绿,鲜嫩欲滴。那股子清甜馥郁的气息便扑面而来,直钻心底,勾得人口舌生津,馋意顿生。 夏温娄先从满篮樱桃中挑出最为鲜润的一串,递给两位老人。随后,又取了一串饱满的,笑着递给白果。最后,才不紧不慢地为自己选了一串,一颗颗放入口中咀嚼起来。 俩老头看夏温娄吃的香甜,也准备往嘴里送。可刚摘下一颗,就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阻止了。 “先生,不可!” 在场几人齐齐看向那人,只见他身着黑衣,皮肤黝黑,属于晚上出门,五步之外看不见他的那种。那人见几个人都疑惑的看向他,有些尴尬的道:“就是,这含桃还没洗,还是先洗了再吃吧!” 已经吃了好几颗的夏温娄又摘了一颗扔到嘴里,头也不抬的道:“没听过一句话叫‘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吗?荒郊野外的哪那么矫情?” 黑衣男子这铁铮铮的汉子生平以来头一次被人说矫情,可他又怼不回去。如果是他自己的话,在野外摘个果子,还要找个地儿去洗洗吃,他自己都觉得挺矫情的。但面前这两位…… 无奈,他只能自己找补:“在下的意思是,两位先生年纪大了,肠胃不比年轻人,吃东西该讲究些的。” 夏温娄觉得这话没毛病,他从篮子里拿了几串出来,直接把篮子往黑衣男子怀里一塞:“拿回去洗了吃吧!我就不奉陪了。” 转身对白果道:“白果,收拾东西,我们回了。” 白果应了声“是”,迅速收拾好东西,跟夏温娄一起下山了。独留三个“矫情”的人在风中面面相觑。 半晌后,白袍老大爷对黑衣男子吩咐道:“去查查这小子的来历。” 山中的这段插曲夏温娄并未放在心上,这俩老大爷一看就是游历到此处的,而且身份肯定不一般,不是现在的他能结交到的人。所以两人在他心中不过一过客而已,也就没多想。日子依旧按部就班的过着。 谁知半个月后,这俩老大爷竟然找上门了。夏温娄在正厅看到笑得满面春风的俩老头,还挺讶异的。安县这小地方也没多少名胜古迹,应该不值得他们流连这么久。来者是客,他上前行礼作揖。 “见过两位老先生,不知二位到寒舍有何贵干?” 俩老头在收到黑衣男子打探来的消息后,心里那个激动啊!连连感叹夏温娄就是天选的徒弟,两人差点为收徒一事大打出手,谁都不肯放过夏温娄这颗好苗子。何况还是个灵魂有趣的好苗子,多难得啊!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决定让夏温娄自己选。这就是二人今日来此的目的了。 两人先来了番自我介绍。当日的白袍老大爷先道:“老夫姓林,双木之林,名逸尘,字静远,忝列师席,已逾三十载。自幼酷嗜经史子集,于那浩如烟海之典籍中潜心钻研,略有心得。虽不敢称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却也……” 没等他说完,青袍老大爷打断道:“老夫姓苏,名瑾渊,字怀瑜,是明德书院的山长。想收你为门下弟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被截胡的林逸尘气的吹胡子瞪眼:“明明是老夫先看中的,你个老匹夫抢什么抢?你是山长怎么了?山长了不起啊?老夫还当过帝师呢!” 林逸尘本来没想这么早暴露身份的,谁知苏瑾渊不讲武德,直接拿身份说事。为了留住小徒弟,他只能把他最唬人的身份拿出来镇场子了。 夏温娄也被两人的身份惊到了,明德书院可是大周赫赫有名的书院,朝中不知多少位高权重之人都是出自明德书院。至于帝师,好吧,苏瑾渊所有徒弟加起来也没林逸尘那一个徒弟牛逼。 不过他想不明白,他身上有哪点值得两位大佬这么争抢的。以他目前的资质,棋比他下的好的肯定大有人在,书比他读的好的,那更是数不胜数。 只能说夏温娄对他自己和俩老头的认知都不够清楚。如果他是个成年人,俩老头肯定看不上。如果他是个世家大族出身的小公子,俩老头也不会动收徒的心思。但现在的夏温娄在他们眼里跟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也差不多了。到了他们这种身份地位的人,于他们而言,最珍贵的就是不掺任何杂质的感情。 夏温娄的出身、资质、性情都生在了俩老头的心坎上,怎能让他们不动心。人到暮年收个卓绝的关门弟子,把自己的学问传承下去,以后也是美谈一桩。当然,这只是明面上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实际上两人心中各怀心思,至于是什么?佛曰:不可说。总之这次收徒,俩老头肯定是互不相让。 第36章 夏松来了 眼见两人就要掐起来,夏温娄道:“你们先别吵,有话好好说。你们的意思是不是想收我为徒?” 两人异口同声道:“是啊!” 夏温娄又问:“你们可打听清楚我的事了?” 林逸尘道:“若没打听清楚,我们也不会来此收徒了。” 苏瑾渊也道:“不错,老夫这回是要收关门弟子,自然要把祖上三代都打听清楚的。” 再次被苏瑾渊抢了先,林逸尘心中难免不忿,赶紧补充道:“老夫也是要收关门弟子的,以后只要你做了老夫的弟子,同知举人什么的,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上门撒野。”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彰显自己的实力,待两人说的口干舌燥时,发现夏温娄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原以为他是被两人的人脉背景吓傻了,可看夏温娄一脸淡定的样子,也不像被吓到了。 夏温娄看他们终于止住话,才慢悠悠道:“两位先生渴了吧!坐下喝口水。” 林逸尘哪有心思喝水,他只想知道夏温娄要选谁当他的师父。 “我们说了这么多,你应该也明白些什么了吧?可有想好让谁当你的师父? 夏温娄心想:小孩子才做选择呢,我当然是全都要。他勾唇浅笑道:“二位先坐下喝口茶,听我说。” 俩老头这才坐下,可谁也没碰手边的杯盏,两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夏温娄,看他要说什么。 夏温娄见状只是微微摇头笑了笑:“两位先生也是当世大儒了,怎的格局还是这般放不开。小子想问一句,两位先生收关门弟子,可是要把毕生所学传承下去?” 两人齐齐点头:“是啊!” “既然如此,那两位为何不能一起教授我呢?到时两位老先生的学识不仅能传承下去,我还能将其融会贯通,届时不说登峰造极,也能更上一层楼。精益求精,难道不是读书人更该追求的吗?” 俩老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喜和赞赏。两人当即拍板同意。 林逸尘朝门口喊道:“影枭。” 影枭便是那天的黑衣男子,他拱手道:“先生,有何吩咐?” “你去找人选个黄道吉日,老夫要收徒。” “是。” 向大儒拜师,夏温娄还真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于是他发扬不懂就问良好精神:“先生,拜师的时候要准备什么呀?” 俩人这才想起来夏温娄这里连个能出面办事的长辈都没有。林逸尘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我让影枭一并准备了,到时候你按我说的礼节走个过场就是。” 夏温娄摇摇头道:“那倒不必,给我列个单子,我让人去准备就成。哪有拜师还让师父准备东西的道理。只是夏家这边我已没什么长辈,要是两位师父不介意,我可以请外公和舅舅来。” 苏瑾渊道:“无妨,这些都是虚礼,我二人都不是拘泥之人。” 他看向林逸尘道:“你在这边可有相熟的人?请几人来做个见证。” 还未等林逸尘想出这边都有什么熟人,夏温娄便道:“不必这么麻烦吧,您也说这都是虚礼。何况我正是潜心念书的年纪,被人知道我是您二位的关门弟子,只怕到时候我这儿就不消停了。” 林逸尘点头赞道:“不错,不愧是我徒弟,想事情果然周全,就照你说的吧!” 苏瑾渊横了林逸尘一眼,心中暗骂:“老东西就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跟谁不会似的。” 于是他也笑呵呵道:“果然不愧是我苏某人看中的徒弟,能分清主次,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为师后继有人啊!” 两人正美滋滋的夸徒弟,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循声看去,原来是秦京墨面色慌张地疾步走来。他行至正厅,先向两位先生行礼,然后才到夏温娄跟前,低声附在他耳边道:“少爷,夏松来了。门房那儿照您的吩咐,没让人进来,您看咱们要怎么做?” 夏温娄面色一沉,刚刚还带着笑意的脸庞瞬间被阴霾笼罩。 “你先去看着,我在这边交代几句就过去。” 秦京墨应道:“是。” 然后转身出去了。夏温娄复又换上笑脸:“两位先生先坐着,小子这边有些事去交代几句,待会儿再陪两位先生一块儿吃茶。” 他走到门口对白果低声吩咐几句,然后才径直往外走。 林逸尘朝影枭使了个眼色,影枭会意,把正要跑去办事的白果给提溜回来。 林逸尘笑眯眯问:“你家少爷这么急匆匆的,是上哪儿去啊?” 白果一时不知该不该说,他心下犹豫,迟迟不开口。 林逸尘又道:“你家少爷家中如今连个能理事的长辈都没有,他现在拜了我们为师,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们如今就是他的长辈,也是他的底气。有什么他处理不了的事,我们也能帮他一把。你说是不是?” 白果仔细想了想,是这么个理,他便将夏松来了的事说了。 苏瑾渊突然问:“他让你去干嘛?” 白果挠挠头,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道:“少爷让我看着夫人的院子,不能让人去扰了夫人清静,少爷说要是有不长眼的把夏松来的事捅到夫人那儿,就立马把人绑起来。” 林逸尘面上闪过一抹狡黠道:“别听你家少爷的,按我说的做,把夏松来了的事,告诉你家夫人。” 苏瑾渊不赞同的道:“听说当日夏夫人对他一片痴心,要是俩人见面,在被那夏松诓了去,如何是好?” 林逸尘却道:“躲避不是办法,迟早都要有这么一遭的。总要让她明白她痴心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论起权谋诡计,苏瑾渊对林逸尘是甘拜下风的。所以他不会在自己的短板上跟老朋友较劲。于是对白果道:“你去吧!直接告诉夫人实情就好。” 看白果还站在原地踟蹰,他又补充道:“我们是他的师父,总不会害他的。” 白果想想也是,这才转身跑了。 苏瑾渊吩咐影枭:“你跟去看看,别让我宝贝徒弟吃亏了。” 影枭却迟疑道:“苏先生,属下不会吵架。” 第37章 与你何干? 苏瑾渊没好气道:“你觉得我会让你个榆木疙瘩去吵架吗?我是让你看着外面万一动起手来,别让我宝贝徒弟被哪个不长眼的伤着了。” 影枭也见过苏瑾渊的其他徒弟,和夏温娄比,那些徒弟就像是后娘养的。 夏松身姿笔挺地伫立在门口,他面庞冷峻,双眸幽深而平静,却又似隐匿着无尽的暗潮,让人探不见底。一袭衣衫在微风中纹丝不动,双手自然垂落身侧,唯有微微收紧的指尖透露出内心的一丝紧绷。此时,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那扇门,仿佛要用目光将其穿透。 而夏温娄还未走近就感知到了门外那道冰冷的注视。他的面容沉静如水,眉峰微微挑起,眼神中透着疏离与淡漠,不见丝毫波澜。他步伐沉稳且缓慢,每一步落下都似带着深思熟虑,没有丝毫的慌乱与急切。当他的身影逐渐出现在门口,二人的目光交汇,那一刻,空气仿佛都被冻结,周围的一切都沦为他们无声对峙的背景,只有那压抑的仇怨在两人之间如暗流涌动,虽不见汹涌澎湃,却足以让人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 夏温娄薄唇轻启,声音淡漠:“夏举人是九天仙客,怎的来我这尘世泥沼。怕不是走错门了吧!你瞧我这小破屋,墙倾瓦漏,可别让您沾染了腌臜之气,待归了仙班遭人耻笑啊!” 被讥讽的夏松眼睛微微眯起,深邃的眼眸隐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那目光犹如冰冷的丝线,一寸一寸地缠绕在夏温娄身上,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地打量着。他的眼神中带着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珍稀古玩的真伪,又似在权衡猎物的价值,嘴角若有若无地勾起一抹弧度,却不知是欣赏还是不屑。但说话时却听不出一丝喜怒。 “才多久没见,连人都不会叫了? 夏温娄从善如流的叫道:“温娄见过大伯父。” 夏松愣了一瞬才想起面前站着的这个小孩已经改名了。他带着教训的口吻道:“小小年纪,谁教你对长辈说话夹枪带棒的?你虽已出继,但仍算是我夏松的儿子,以后你可继续叫‘爹’,不必叫‘伯父’。” 夏温娄戏谑的看着夏松:“难道祖父和三叔他们没有告诉你过继一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吗?还是说你明明全部知晓,却装作不知道?没关系,那我就再告诉你一遍。我和夏然过继还有我娘和离原本都是我的意思,当然,后来也成了你的意思。所以,咱们俩也算是殊途同归。你能抱得美人归,和同知大人成了翁婿,该感谢我们母子三人助你得偿所愿。我们对你也无甚要求,只一点,别再来打扰我们,以后你是飞天成龙,还是遁地成蛇,都与我们无关。” 夏老太爷和夏樟的确告诉过夏松事情的原委,但他仍是将信将疑。他不信他那个唯唯诺诺的儿子能想出这么缜密周全的计策。它要真有这么个儿子的话,肯定是要把人留在身边好好教养,而不是过继出去。 可现在一番交锋下来,他相信了。只是他怎么也无法将眼前沉着冷静、眼神坚毅、纵然面对他的眼神施压也毫不畏惧的夏温娄和曾经的夏谦联系在一起。如果不是这张脸和这矮小的身材,他都要怀疑面前站着的是个成年人了。 夏松突然转了话锋道:“听说你外公正在为你寻先生,这么久了,可以寻到啊?” 夏温娄微微蹙眉,不过一瞬便想通了其中关窍。 “看来大伯父从中出力不少啊!” “好说,好说!自家孩子理当多‘照顾’的。” “照顾”两个字,夏松咬得格外重。他本以为夏温娄会生气,但夏温娄只是毫不在意道:“安县找不到,那就去别处找,只是不知道大伯父的手够不够长了?” 夏松的面上已经隐隐现出一丝不悦,他沉声道:“你我本是亲父子,我也不想将事做绝。只要以后我们还是一家人,请先生的事就包在我身上。” “哦?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跟大伯父当一家人呢?” 夏松还以为夏温娄有所松动了,就蛊惑道:“一家人也就是大家不分彼此。” 夏温娄追问:“那怎么个不分彼此呢?” 夏松皱眉,他认为自己说的很清楚了,但为了能达到目的,只得耐着性子解释:“为父要入仕途,少不了上下打点,此事还需你母亲相助。” 夏温娄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大伯父,有时候我还挺佩服你的,吃软饭吃的理直气壮,这叫什么来着?哦,叫软饭硬吃。你说你,既舍不得我娘的嫁妆,又舍不得赵同知的人脉,那你怎么不找个既有银子又有人脉的夫人呢? 让我想想啊!你应该不是不想找那样的,而是人家压根看不上你。就你这榜尾的举人名次,还娶妻生子了的,但凡条件好的,谁会肯把女儿嫁给你呀?往上爬不是你的错,但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便是你良知的沦丧。像你这种人,我们巴不得离得远远的,怎么可能还舔着脸往上凑?” 夏松额头上的青筋如条条蚯蚓蜿蜒浮现,随着他急促的呼吸不断跳动。他努力平复下心绪后才道:“你可知若无良师教导,你可能会蹉跎一辈子也无出头之日。” 夏温娄只是淡淡道:“与你何干?” “你如今正是读书的年纪,一味只知在家闷头苦读,连科举的门槛都摸不到。” “与你何干?” “难道你打算以后像卢家一样,做个最末流的商贾吗?” “与你何干?” 夏松再也按捺不住,带着怒气的一巴掌裹着风朝夏温娄扇了过来。夏温娄怎么可能站着不动让他打,他身形陡然一矮,如泥鳅般顺滑,瞬息间侧身一闪。其动作轻盈流畅,似一阵疾风拂过,夏松那凌厉一掌扑了个空,仅擦着他的发梢掠过,未伤分毫。 影枭见动手了,觉得轮到自己出场了,正要现身,忽然一道尖锐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夏松,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敢动我儿子一下,我砍死你。” 第38章 卢氏砍人 只见卢氏手拿厨刀,如疾风一般冲了过来。她发丝有些凌乱,气息微喘,拿刀指向夏松:“夏松,有我在,你休想动我儿子一根手指头。” 夏松从未见过这样的卢氏,一时竟僵在原地。夏温娄也被惊的不轻。 夏松很快调整好心态,换上一副温和的笑容,带着春风拂面般的声音道:“暖暖,我来看你了。对不住,这么久才来看你。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们进去慢慢说吧!” 说着就要上前,像从前一样去抱卢氏,谁知百试百灵的那套做法,今天却失效了。 卢氏横刀挡在门口:“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看见你我觉得恶心。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 夏松温柔如水的声音冷了下来:“是不是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你莫要听人乱说,我们坐下来,等我好好与你说清楚。” 卢氏冷笑道:“听你说什么?听你如何抛妻弃子,另结新欢?还是惦记我的嫁妆?” 夏松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语气沉痛道:“暖暖,你怎可如此想我?难道我们这些年的夫妻恩爱都是假的吗?” 夏温娄听得直反胃,“我娘对你倒是真情实意、掏心掏肺。你对我娘嘛,真看不出来除了算计还有什么?” 夏松欲要喷火的目光看着夏温娄,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亲手掐死这个儿子。都是这小畜牲坏了自己的好事。可为了卢氏的嫁妆,为了自己的前程,他不得不低下昂贵的头颅赔小心。 “暖暖,你和谦儿对我误会太深了,给我个机会,让我解释给你们听好吗?” 卢氏气息微喘,说话时还夹杂着一丝颤音:“夏松,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花灯会上,你跟我相遇,真的是巧合吗?你那时真不知道我是谁?这么多年你哄得我心甘情愿拿银子供养你们全家,到头来换得的是什么?是你不仅要图谋我全部的嫁妆,还要害死我儿子。夏松,你的心呢?你有心吗?” 夏松心下陡然一沉,不免慌乱。花灯会上的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他不知道卢氏为何会突然提起。可他的慌乱也只是一瞬,很快便镇定下来。 “我与你是一见钟情,你该早就知道。我对你所说也是字字真心,从未有哄骗你之意。我知道和离一事伤了你的心,你气我、怨我都是应该的。两个孩子也是我的骨血,我怎能不疼爱他们。可若是我连自己都护不住,又怎么能护得住你们呢?同知大人,我得罪不起,你只知你们受了委屈,可我的委屈又有谁知道呢?” 说着说着,夏松还适时地落下一行清泪。夏温娄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要是他没看过夏松写的那些信,要是他真的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夏松这般唱念做打还真能糊弄过去。因为对寄予期望的人,总是会不由自主把他往好的方面想。他不放心地看向卢氏,出乎意料的,卢氏依旧满脸悲愤,竟然没上夏松的当。 卢氏咬牙切齿道:“说完了?” 夏松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没有说话。 卢氏却接着道:“就这?我还当你都中了举人,哄骗人的手段该更精进了才是。没想到还是老一套,连点新鲜的招数都没有,真是让人失望。看来,同知家的小姐也不过尔尔,不比我这个商贾出身的聪明到哪儿去。” 夏松收起深情的面容,沉声道:“你不想儿子走科举之路了吗?我虽不才,但请个先生的能力还是有的。你父亲这几个月托人找了十几位先生都被拒绝了,你该知道吧!”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还不明了吗?一个举人,一个商贾,你说那些读书人会听谁的话呢?” 卢氏顿时明了,气得浑身发抖,在她握拳的那一刻,才想起她手上是有一把刀的。气急的卢氏挥刀朝夏松砍去。 “我杀了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牲。” 夏松没想到卢氏竟然说动手就动手。他吓得连忙逃窜,如丧家之犬一般躲到马车后面。一边躲一边喊:“你这是干什么?快把刀放下,会伤到人的。” 卢氏哪里肯听,她像着了魔似的追着夏松砍。跟着夏松一起来的除了车夫,还有一个小厮,显然小厮也是怕死的,他早就躲得远远的了。而车夫就是个夏松雇来赶车的,那更是有多远躲多远。 夏松面色煞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地颤抖着,眼睛因惊恐而圆睁,死死盯着追着他砍的卢氏。狂奔中,他双腿似灌了铅般沉重,却又不敢有丝毫停歇,每一步都踉跄欲倒。头发早已凌乱不堪,冷汗不断从额头冒出,顺着脸颊滑落,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湿透,紧紧贴在后背,嘴里不时发出带着哭腔的呼喊,那绝望的声音仿佛是一只待宰羔羊发出的无助哀鸣。 夏温娄怕这里的动静会引来不相干的人围观,给卢氏带来不好的影响。他连忙让秦京墨带人上去拉住卢氏。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失控的卢氏拉了回来。 卢氏手中的刀已被夺下,夏温娄心有余悸的上前握住卢氏的手试图安抚她。 “娘,我是温娄,能听到我说话吗?” 卢氏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在夏松威胁她时,梦里那股悲愤绝望的感觉瞬间袭满全身,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和夏松同归于尽。直到感受到覆在自己手上的小手,她的神智才渐渐回笼。眼神也渐渐聚焦,看清面前的人是夏温娄,一把抱住他,放声痛哭。 “对不起,是娘对不起你。都是娘的错,是娘有眼无珠害了你们。娘后悔了,后悔了!” 夏松还没解决,不是哭的时候。夏温娄试图把卢氏推开,奈何卢氏抱的太紧,他人小力微,根本推不动。京墨让人喊了吴嬷嬷来后才把情绪崩溃的卢氏拉开。 夏温娄吩咐道:“先送我娘回房。” 然后他看向门外,此时夏松也从惊魂中缓过神来,冲着离他八丈远的小厮喊:“快去报官。” 小厮刚迈出一条腿,就被夏温娄厉声喝住:“站住!敢动一下,我让人打断你的腿!” 第39章 为何挑你做女婿 小厮吓得立马把腿收回来。夏松怒目而视,夏温娄却丝毫不惧,他迎上夏松的目光,威胁道:“你以为只有你会报官吗?别忘了你那些亲笔书信和朱大的供词还在我手里。之前是照顾我娘的感受,才隐忍不发。现在我也看明白了,我娘对你已无半分情意,那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夏松瞳孔一缩,声音微颤道:“谦儿,做事莫要冲动。” “我不是谦儿,我叫夏温娄。” “纵使你换一百个名字,也改变不了你身上流着我的血的事实。” “那又如何,礼法上我不是你儿子,就算你满门抄斩也牵连不上我。” 夏松气得牙齿打颤,忍着怒意道:“我可以不报官,但你要把手中的证据交给我。” 夏温娄哂笑道:“想什么呢?与人谈条件,手里起码要有对等的筹码才能谈,你有什么?” “你就不怕我报官后,官府会把你娘当疯子抓起来。” “一个私德败坏,被革除功名的举人的话会有人信吗?” 夏松咬牙切齿道:“革除我的功名,对你有什么好处?” “能让我开心啊!看着想杀我的人像蜗牛一样爬啊爬,爬到一半时,我只需用竹签轻轻一拨,啪嗒,一下跌回原点。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难道你一点都不顾念父子情分吗?” “我爹是夏柏,你是夏柏吗?对了,你还记得我爹为什么会死吗?其实我挺想问问你的,我听说他有情有义,对亲情尤其看重,日后就算步入官场也会提拔你。你怎么就那么容不下他呢?还是说你们骨子里是一脉相承的卑劣,我爹才是那个异类。” 夏松本就灰败的脸听了夏温娄的话后瞬间扭曲,变得狰狞可怖。他死死盯着夏温娄这张和夏柏有七分相似的面容,如恶鬼般嘶吼道:“是他自己找死。他为什么一定要读书?为什么要处处都比我强?夏家有我一个读书人就够了。是他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才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是他活该,他活该!” “你花着他挣的银子读书,却恩将仇报断了他的青云志。我娘说的没错,你根本就没有心。” 夏松忽然冷静下来,因他刚才没控制住情绪的嘶吼,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你连亲爹都不放在眼里,何必在我跟前跟一个你从未见过面的嗣父上演父子情深的戏码?”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夏松一噎,此刻他觉得眼前的夏温娄和当年的夏柏一样讨厌,脱离他掌控的人就不该活在这世上。他的把柄握在夏温娄手里,而夏温娄又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他无从下手。 “就算你拿着这些证据告我,一定能告的赢吗?我岳父为官多年,保住我的功名还是不在话下的。” 夏温娄不屑道:“你怎么确定他一定会保你?” “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孩子。我是他的女婿。我要是出事了,他日后就少了一个臂膀。那他岂不是白白将女儿嫁给我了?” 夏温娄挑眉道:“听说你娶的只是他们家的一个庶女。” “她早已记在嫡母名下,算是赵家嫡出的小姐。” “那不就是挂羊头卖狗肉,也就你当个宝。想不想听听我打探来的消息。” 夏松皱眉问:“你能打探到什么?”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舍得花银子,什么打探不到。” “好,你说吧!我倒是想听听你都打探到什么?” 夏温娄嘲讽的笑了笑,觉得这人还真是,想从别人那儿套免费消息,还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只是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所以并不在意夏松的态度。 “听说赵同知家有一妻两妾,共育有两子九女。两子一女是嫡妻所生,剩下八个女儿皆为妾氏和不知名的女子所出。每个女儿在谈婚论嫁时都会先记到嫡妻名下,以此来抬高身价。” 夏松不以为意:“这有什么?你也是少见多怪。把庶出记在嫡妻名下,双方面上都好看。” 夏温娄眼含讥讽:“可您现在家里的那位不仅连庶出都算不上,甚至她的生母连外室都不是。当年一位江南富商与还是知县的赵大人交好,将身边的妾室送给了赵大人。但赵大人并未将其纳入院中,而是养在外面。后来那女子有了身孕,生下一女,就是你如今的新夫人。没多久,赵大人对那女子失去了兴趣,也不愿意再养着她,就去母留女,把人还给了江南富商。” 顿了顿,给夏松时间消化一下,夏温娄才接着道:“这种事赵大人可不止干过一两次,他这八个女儿里面起码有一半都不是院子里的一妻两妾所出。赵大人夫妇也的确是夫妻同心,凡是赵大人在外风流后留下的女儿都被接到赵家养着,养上十几年就能待价而沽卖个好价钱。若是儿子——那就不知道了。反正赵家现在是没有一个庶子。” 他忽然走过去凑到夏松耳边问:“你说,你这位新夫人的生父究竟是赵大人呢?还是那江南富商?” 夏松心底怒火早已在熊熊燃烧,但面上还是要故作镇定。 “有什么关系吗?我只知道他是赵大人的女儿,从赵家出嫁的。” “那你不妨再猜猜,赵大人为何挑你做女婿呢?” “无知小儿,你懂什么?我是举人,他将女儿嫁给我,也算是门当户对。” “但那么多举人里,为何就偏偏挑中了你呢?难道一百多中举的人里还挑不出一个没娶妻生子的吗?” 夏松面上的淡定渐渐已维持不住:“你到底想说什么?” 夏温娄围着夏松转了一圈,用挑剔的眼神看着他道:“就你如今的模样,骗骗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也就罢了,赵大人那种老狐狸怎会看不穿你的龌龊心思。何况你们本就是同一类人。他拉拢你之前,必是调查过你的。他应该跟你想的一样,我娘为了你会心甘情愿的付出一切。所以他看中的不是你,而是我娘手中的嫁妆。” “他堂堂同知会缺人给他送银子吗?” 夏温娄嗤笑道:“我看无知的人是你才对。贪污受贿的风险大不说,还容易被对方要挟。如果能从女婿手中拿银子疏通关系往上爬,于他而言是再好不过了。他的官做的越大,你就越要依附于他。到时只需给你仨瓜俩枣的甜头就能把你打发了。多合算的买卖呀,你说是不是?” 第40章 捅了马蜂窝 夏松双眼通红,腮帮紧咬,牙缝中硬生生的挤出一句:“这些都是你查到的?” 眼看夏松已在暴怒边缘,夏温娄不动声色的离开这片危险区域,回到门内才道:“当然不是,是我外公让人查到后告诉我的。大伯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那点小聪明,在为官多年的老狐狸面前根本就不值一看。我们不想管你和赵大人之间的事,前提是你们也别再惦记我们,否则的话,咱们就看看谁更豁得出去。你这次来的目的不就是想见我娘,看看还能不能从她身上骗些好处吗?人你也见了,答案你也知道了,该死心了吧!” 夏松原本犀利的眼神瞬间失去光彩,脊背似乎也佝偻起来,像一棵被连根拔起的枯树。无力的弯曲着。嘴唇微微张合,却没能发出一丝声音,灵魂仿佛从躯壳中抽离。只留下一副失魂落魄的空壳,在风中摇摇欲坠。良久,他才脚步虚浮的扶着马车边缘上了马车,虚弱的对马夫道了句:“走。” 跟着夏松一起来的小厮见马车已缓缓行驶,忙灵敏的跳上马车。一出闹剧就此落下帷幕。夏温娄转身回了宅子。跟在身后的秦京墨两眼放光、一脸兴奋,大门刚关上,他就凑到夏温娄跟前问:“少爷,少爷。夏举人的新夫人真的是那江南富商的女儿吗?” 夏温娄止步,回身瞥了他一眼,这一瞥之下竟发现身后几人竟都在竖着耳朵听。他嫌弃道:“我哪儿知道?这事儿得问赵同知自己。不过,兴许他自己也不清楚。” 然后,他忽然板下脸:“你们一个二个倒是闲的慌,这种是非以后不准出去说。要是让我知道谁出去乱说,直接撵出去。还有……” 他看向白果:“我不是跟你说了。别让夫人知道夏松来了吗?” 白果辩解道:“少爷,这事儿不赖我。是那穿白衣裳的先生说躲避不是办法,迟早都要有这么一遭的。总要让夫人明白她痴心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温娄沉默不语,他当然明白堵不如疏,可他现在势单力薄,真要跟夏松硬碰硬,绝对讨不了好。卢氏今天的反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他总觉得在卢氏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不然一个恋爱脑面对心心念念的人不可能转变这么大。正好他也有些担心卢氏目前的精神状态,决定先去看看卢氏。同时吩咐秦忠,让他们先好好侍奉两位先生,他晚点再过去。 夏温娄进来时,吴嬷嬷正在安慰哭泣的卢氏。他让吴嬷嬷先出去,自己则拉了张椅子坐到卢氏面前。看到夏温娄,卢氏的哭泣声更大了。夏温娄不是个会安慰人的,所以,自己怎么想就怎么说了。 “娘,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这么哭,除了会伤自己的身子,伤不到夏松分毫。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对夏松的态度突然转变了吗?” 卢氏渐渐止住哭声道:“没什么,娘就是突然想通了。” 夏温娄直视着卢氏的眼睛:“您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你发现了什么?” 卢氏对上夏温娄坚毅的目光,她突然很想把一切都告诉儿子。夏温娄看出她的松动,继续道:“你我是亲母子,本该是这世上最亲近的,如果我们之间不能互相信任,总有一天会被人钻了空子,以至我们母子反目。” 卢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多了一丝决绝。 “孩子,你信人有前世今生吗?” 夏温娄心想:我都穿越了,前世今生什么的有什么稀奇的吗?嘴上却道:“只要娘说有,我就信。” 卢氏会心一笑,将她梦中所见一五一十讲给了夏温娄。听完后,夏温娄觉得还挺离奇的。难道卢氏算是重生?如果不是夏温娄穿越过来的话,卢氏梦中的那些事还真有可能会发生。无论这只是一个梦,还是上天垂怜卢氏给她的警示,对夏温娄乃至卢家都是件天大的好事。 “没想到我都与他和离了,夏松那个杀千刀的还不肯放过我们,竟然要断你的前程。如今你连个先生都找不到,日后又如何能去参加科举呢?” 提起这个,卢氏又伤心的要落泪了。夏温娄赶紧道:“娘,你先别哭,我已经找到先生了,还是两位。” 卢氏却不相信:“你莫要哄娘开心。我都听说了,你外公已寻了许久,却没有一位同意的。” “不是哄你,是真的,他们还在家里呢。娘要不先梳洗一下,去见见两位先生。咱们家我只有您一位长辈,总该去见个面的。” 卢氏这才将信将疑:“你真找到先生了?” “千真万确,这事儿说来也是机缘巧合,以后我慢慢讲给您听,现在我得先去正厅了。” 卢氏也觉得夏温娄不可能突然变出两位先生,看来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她赶忙道:“你快去吧!不可怠慢了先生。我,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好。” 这边卢氏与夏温娄母子谈心,那边林逸尘和苏瑾渊在听影枭讲述门口发生的事。俩老头听的是频频点头。一个说“我徒弟有勇有谋,临危不乱”,另一个就说“我徒弟胆识过人,能谋善断”。 影枭只能在心里腹诽:敢情儿你俩说的好像不是一个人似的。他还记得主子曾说过,那些读书人可比武官还要难缠。这夏家公子一下要面对两个厉害的读书人,以后能有安生日子过吗?真是同情他啊! 林逸尘突然问:“影枭,你可有帮忙啊!” 影枭都懵了,有他什么事啊!那夏小公子一个人就把那无耻举人怼的毫无还手之力,两人都是斗嘴,他能帮上什么忙?但大儒都问了,他还是要委婉的回话的。 “夏松和夏小公子算是没打成架,而且属下看下夏小公子身手挺灵敏的,就没出手。” 俩老头一听就火了。对着影枭就是轮番输出。 林逸尘道:“我让你出去干嘛呢?让你去当门神吗?” 苏瑾渊附和:“是啊,你好意思就那么站着,你是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那孩子身处险境而无动于衷的?” 影枭解释:“不是,属下冤枉啊!那夏松没占到便宜,夏小公子躲开了,我看他挺机灵,又没什么事儿,就没现身了。 这话更像是捅了马蜂窝。 “岂有此理,那夏松都动手了,你还说没事儿?万一打着了,不就把那孩子打坏了吗? 苏瑾渊也说:“可不是嘛,这拜师礼还没行呢!难道你想让我徒弟顶着个猪头去行拜师礼?我徒弟不要面子吗?我们不要面子吗?林老头,我看你这护卫可不行啊!” 第41章 相处 影枭吓的扑通就跪了,这要是被撵回去了,他们头儿还不得扒他几层皮。 “是属下思虑不周,以后定不会再犯。还请先生莫要赶属下走。” 林逸尘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闪着精光,他捋着胡须道:“要不要继续留你下来,得看我小徒弟的意思。待会儿你自己把事情同他讲清楚,看他如何决断吧!” 夏温娄来正厅后看到两个悠闲喝茶的老头,和一个蔫头耷脑的壮汉,这画风透着那么一丝滑稽。 “让两位先生久等了。” 林逸尘笑呵呵道:“不妨事,不妨事,你的事都处理好了?” 夏温娄点头:“是,都处理好了。劳先生挂心了。” “那就好,影枭,你不是有话同夏小公子说吗?他人来了,你说吧!” 夏温娄诧异的看向影枭,他跟这哥们儿好像没说过几句话吧,他们之间能有什么? 影枭踟蹰着上前将自己的行为交代了一遍,虽然他仍旧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的。在他的看来,别人自己能解决的事,如果他插手那就是多管闲事。 夏温娄听后一笑道:“还好你没出手,不然夏松今天非赖上我们不可。不过不管怎么说,你能在暗中护我,我该谢谢你的。” 本来觉得自己没错的影枭,这会儿反倒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冷血了,对方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子,被一个成年男子那么欺负,他就眼巴巴看着,显得自己挺不厚道的。最后他还是保证道:“下回我要再看到他欺负你,我替你打回去。” 夏温娄笑的眉眼弯弯,更讨喜了。 “那就先谢啦!” 几人等卢氏来后一起商议了拜师的日子以及要请哪些人到场,商量完正事,夏温娄又陪两人用了顿饭就把人送走了。卢氏觉得自己今天仿佛做梦一般,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她还反复向吴嬷嬷确认夏温娄是不是真的找到师父了,夏松是不是真的来过。吴嬷嬷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回应着她。 吴嬷嬷在得知夏松竟然想断了夏温娄读书科举的路子后,心里把夏家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甚至都想找秦忠商量商量,看是不是把夏家的祖坟给刨了,谁让他们那么缺德。 没想到峰回路转,大少爷竟然自己寻到了先生。那两位先生仙风道骨,一看就不是凡人。真是老天开眼,赐给大少爷这般造化。回头她得陪夫人去庙里烧烧香,多添些香油钱,谢谢佛祖保佑才行。 拜师那日,并没请什么大人物到场。卢老太爷也同意夏温娄低调行事的做法,就请了两位当地与他交好的乡绅做见证,对外只说是从外地请的先生。本来一切都顺顺利利的,谁知两位老先生在谁是大师父,谁是二师父一事上又起了争执,两人谁都想当大师父。 最后,还是夏温娄提出让两人石头、剪刀、布,三局两胜,谁赢谁就是大师父。两人这才消停。结果就是当过帝师的林逸尘是大师父,书院山长苏瑾渊是二师父。以至于整个拜师仪式上,苏瑾渊时不时就要斜林逸尘一眼。而这两位大儒顽童般的举动看在一旁乡绅的眼中就成了水平不怎么样、人也不着调、没人愿意请的先生。 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但师父的水平对学生的修行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夏温娄在跟随两位先生读书后,无比庆幸能遇到这两位绝世高人,否则别说考状元,举人都未必考得上。 童生试还好说,到了乡试,不仅要考书义、经义,还要考论一道、判语、经、史、时务策。会试与乡试考试内容基本差不多,最后一关殿试只考时务策一道,要求考生对时政或经史问题发表见解,而且主考是皇帝,要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答题,相当于国家一把手看着你做题,心理承受能力稍微差点的,就算平时学的再好,也可能会栽在这里。 如果说现代的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科举考试就是万人争渡羊肠径。越是身处底层的人,能选择的道路就越少,想要改换门庭只能走科举这条路。夏温娄也是一样,科举是他人生中必须要迈过去的极其重要的一道坎。 夏温娄在两位大儒毫无保留的悉心教导以及他自身的努力下,学识突飞猛进。师徒三人再加上一个影枭,相处的甚是“愉快”。夏温娄读书累了,有时就会陪着大师父林逸尘下棋解闷。有时会给喜欢听志怪小说的二师父苏瑾渊讲聊斋和前世看到的鬼故事。 夏温娄是个讲故事的好手,他讲起鬼故事时仿佛化身为暗夜的引路人,嗓音恰似幽咽的夜风,在高低起伏间穿梭。时而如涓涓细流般悄声诉说,时而陡然拔高。如午夜惊雷,炸的人心惊肉跳。那语调的抑扬顿挫,将故事里的恐怖氛围渲染得淋漓尽致。直叫人仿佛置身于阴森鬼域,毛骨悚然,寒意从脊梁骨直窜而上。听故事的几人虽然害怕,却因故事太过精彩而又欲罢不能。 开始听故事时,两位大儒每每在晚上睡觉前都要先念叨几遍“子不语怪力乱神”才躺下。他们还让守夜的仆人从外间搬到里间,求个踏实。 影枭更是有个风吹草动就会惊醒,双眼睁开的瞬间,冷光暴射,直至确定四周没有人和鬼才放心(鬼:我就是站你跟前,就你那肉眼凡胎能看得见我吗?)。好些天影枭的双眼都布满红血丝,如果他皮肤不那么黑的话,估计黑眼圈应该会很明显。 影枭不好过,也没让罪魁祸首夏温娄舒坦,在教夏温娄功夫时,他会故意多摔对方几次,手中的棍子多打中对方几下,美其名曰提高难度,教夏温娄点真功夫。 回房后的夏温娄解开衣服一看,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几天下来,身上没几处好地方。手臂也酸疼的厉害,提笔写字时都使不上力。 交课业时,自然引起两位大儒的严重不满,苏瑾渊以他学业懈怠为由,拿戒尺狠狠抽了他好几板子,疼的他直抽气。那三人是精神受折磨,夏温娄是肉体受折磨,主打一个互相伤害。 第42章 懊悔不已 为了免受皮肉之苦,夏温娄决定不再讲鬼故事,可那三人不干了。夏温娄浑身跟散架似的,手心肿了有一指高了,再这么下去日子没法过了。 面对几人的软磨硬泡,他咬着后槽牙道:“要讲也行,你们不能再公报私仇。” 三人哪里肯承认? 苏瑾渊板起脸训斥:“你看看你的课业写成什么样子了?笔画软绵无力,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写成这样,不打你,还留着过年吗?” 其实,苏瑾渊是被小徒弟讲的故事吓到了,心里觉得有些丢面子,所以揍人的时候故意加重了些力道,但夏温娄把课业写成这样也着实是找打,他可不心虚。 夏温娄把幽怨的目光转投向罪魁祸首影枭,影枭却道:“习武之人摔摔打打很正常,我们从前习武时摔断胳膊,第二日还不是还照常训练!男孩子家哪来那么矫情?” 林逸尘就在一旁悠闲的喝茶,一句话也不说。夏温娄都无语了,合着全都没错,就他一个人错了。泥人还有三分性呢,何况他还不是泥人。 “二师父都说了我课业懈怠,我得回书房好好补补,恕不奉陪了。” 林逸尘离他最近,一把将人拽住:“读书要讲究劳逸结合,你这也学了半晌了,陪师父们说说话。” 夏温娄被拽住的地方刚好是今天的新伤,疼得他没忍住痛呼出声。林逸尘纳闷儿,今儿小徒弟怎么变得这么娇弱了。他手上一用力,把人硬拽至跟前,夏温娄疼得那个酸爽。当林逸尘看到小徒弟手臂上的淤青时,脸瞬间黑了。 “怎么弄的?” 夏温娄并不想把影枭牵扯出来,就胡诌个理由:“前两天去我外公那儿,舅母娘家侄儿来了,我想跟他练练来着,一时兴起就没注意分寸。” 林逸尘气的戳他脑门:“知不知道什么叫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还找人打架,当你要去考武举呢!” 夏温娄辩解:“不是打架,是切磋。” 后脖颈瞬间被走过来的苏瑾渊拍了一巴掌:“切磋能伤的没力气写字?受伤了也不知道说,长嘴是干嘛用的?” “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说的。” 苏瑾渊抬手又要招呼,夏温娄呲溜一下就窜到林逸尘身后,赔笑讨饶道:“我知道错了,下回一定注意分寸,师父消消气。” 俩老头嘴上说着训斥的话,心里却心疼的紧,还特意给小徒弟放了两日假,对夏温娄来说也算意外之喜。 本来不心虚的影枭这回又心虚了,他的确是故意折腾夏温娄的,加上从不喊苦累的夏温娄让他渐渐忘了这不是在玄影卫,夏温娄更不是日后要以武为生的那帮孩子。他暗暗想:就冲小孩儿的这份大度,以后也要对这孩子好点。 夏温娄为了几人的精神状态,说什么也不肯再讲鬼故事,本想讲武侠,俩老头却不感兴趣,最后转讲大家都能接受的西游记了。 不过讲的时候,肯定要把里面涉及大逆不道的言论,例如“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之类的过滤了。 皇帝的眼线可是明晃晃的站在自己面前呢,这话一出,估计他能带着全家去重新投胎了。好不容易才在新环境把日子过顺当了,再让他重新开始,那得疯。 事实证明,还是老少皆宜的西游记好,大家总算正常了,一个个每天都乐呵呵的。 夏温娄对两位活宝师父可谓全心全意,生活上事无巨细都会过问,心细至极。这得益于前世长年累月的独居生活,练就了凡事不求人,什么事都自己操心的习惯。而俩老头对小徒弟的孝心很是受用,前几个入室弟子跟这个一比,那就该扔。 时光如白驹过隙匆匆而过,在夏温娄过完十三岁生辰那一年,两位大儒决定继续踏上游历的征程。虽有诸多不舍,可他也明白他不能自私的将两位师父留在身边,他们除了是他的师父,还是儒林北斗,受四方仰瞻,肩负着将圣贤之道播撒于学子心田、使文脉得以传承的重任。 不过双方一直有书信往来,夏温娄会将自己做的文章派人送去给两位先生让他们点评。他们也会不定期出各类题考校夏温娄的课业,甚至会拿他的文章和其他书院的学子做对比。 结果基本都能让两人满意,但凡有不满意的他们会让夏温娄写到的他们满意为止。所以夏温娄一向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在夏温娄十四岁这年,盯着夏松那边的人传来消息,他参加了今年的会试,所幸落榜了。夏温娄和夏松两边想法一致,那就是见不得对方比自己过的好。 所以,得知夏松落榜后,卢氏高兴的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好菜。而落榜者夏松则失望的回家继续闷头苦读,准备三年后再战。 夏温娄没想到当年在门口说的那番话,竟然激发了夏松要靠自己出人头地的斗志,开始发奋图强考进士了。要知道,夏松最开始只想疏通门路,当个九品主簿什么的,以后再寻机会慢慢往上爬。夏温娄算过,等他爬到正七品还不知道要猴年马月呢!那时候他早就中进士了。 没错,是进士。夏温娄现在再开口,已经不是说要中什么状元榜眼探花了,因为他学的越多,就越发现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和无知。很多书香门第不乏聪明好学、家学渊源的天之骄子,谁比谁差呢?状元三年才一个,谁不想争? 夏松选择继续科举整的夏温娄懊悔不已。夏松要是真走狗屎运先中了进士,不是提前给自己树了个大敌吗? 他有空了要不为难一下夏温娄,那他就不是夏松了。夏温娄每每想起都恨不得穿回去给十岁的自己两巴掌。因此,为了能力压夏松,在没有先生督促的情况下,夏温娄也是拼了小命的念书。 京郊别院。 京郊的夜静谧得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将一切都温柔地包裹起来。在这片幽暗中,一座别院宛如一颗明珠,散发着独属于它的光晕。宅子内,一间屋子还亮着灯火,晕黄的灯火如同一团暖雾,柔和地渗出门缝与窗棂。光影交错间,两个独特的身影默默相对。 第43章 夏柏回来了 屋内站着的那个人,身姿笔挺如松,一袭长衫在微弱的气流中轻轻拂动。他面庞冷峻,双眸却透着炽热的光芒,那光芒牢牢锁定在轮椅上坐着的那个人。 轮椅上的身影,坐姿略显柔弱却不失端庄。被一袭毯子轻轻覆盖着双腿,双手交叠置于膝上,面容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宁静祥和,嘴角似有若无的微笑仿佛藏着无尽的智慧与从容。灯火跳动,映照着这一站一坐的两人。 二人的言语如涓涓细流,在宅子里缓缓流淌。窗外,偶尔传来几声夜虫的低鸣,似在为他们的对话轻声应和。 站着的人问:“你可想好了?” 轮椅上的人回道:“想好了。” 站着的人轻叹一口气:“你这又是何必?” “我想让自己的心死的再干净些。也想看看我那‘儿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听说跟我长得挺像的。” “管他什么模样呢?难道你还想将人带回来不成?” 轮椅上的人发出一声嗤笑:“我可没有再给他人做嫁衣的蠢笨和天真了。我就是想再见见他们,仅此而已。这是我的执念,还请将军成全。” “好吧,既如此,我多派些人照看你。” “不必如此麻烦,让全伯跟着我就行。我想看看他们会怎么待我这个废人。” 一个月后,陈州府。薄暮的余晖洒在蜿蜒的青石小径上,一辆轮椅缓缓前行,轮椅的木轮碾压着路面,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推车的是一位年约五十的男子,他身形消瘦,脊背却挺直,几缕华发在脑后整齐束起,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纹路,但低垂眼睑下的目光却透着坚定与沉稳。 轮椅上坐着一位三十出头的人,面容清俊,眉眼间却带着一丝病弱的苍白,一袭月白长衫更衬得他气质儒雅,只是双腿无力地垂着,随着轮椅的颠簸微微晃动。 不多时,一座举人府第出现在眼前。朱漆大门略显斑驳,门楣上高悬的“举人第”匾额,字迹端庄,无过多的华丽修饰。门前的石狮静静蹲伏,仿佛在审视着来人。 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停下脚步,微微呼了口气,双手仍稳稳地扶着轮椅把手。他抬头望向匾额,眼神闪过鄙夷不屑的情绪。 坐在轮椅上的人亦抬眸凝视,嘴角轻轻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轻声道:“这便是了,看来他们日子过的不错。” 推车的男子没有回应,只是推着轮椅缓缓向府门靠近。 “全伯,去叩门吧!” 全伯将轮椅上之人有些滑落的毯子往上提了提,才转身去叩门。他握住朱漆大门上的铜环,“当当当……”叩门声清脆而有节奏地响起。 片刻后,一中年男子缓缓打开门探出头来,看到全伯便问:“你是谁?要找谁?” 全伯那浑厚低沉的声音缓缓道:“我们找你们家老爷,我这侄子是你们家老爷的亲弟弟。” 中年男子看向轮椅上的人,讥笑道:“就他?想招摇撞骗也先去打听打听,我们家老爷的弟弟就在府里呢!而且我们家老爷就只有一个亲弟弟,你这侄子哪冒出来的?” 全伯衣袖下的手握紧成拳,但还是强压怒火解释了一句:“我这侄子是你们家老爷的二弟,同父同母的亲二弟。” 坐在轮椅上的人在后面补充道:“我叫夏柏。” 中年男子打量他一番,发现此人的面容和自家老爷的确有几分相似。但他从未听过老爷和老太爷他们提起过二老爷的事,当下也不敢擅自做主,只得回去禀明老爷他们。 吃完饭正在院中消食的夏松听说夏柏来了,脸色瞬间煞白,一旁的夏老太爷问:“他真说自己是夏柏?” “是啊!他还说是老爷的亲弟弟。哦,还有那人是坐在轮椅上的。” 夏老太太一听便炸了:”我就说,那个白眼狼要是好好的能回来找我们?肯定是在外面过不下去了,才回来的。” 夏松听到夏柏是坐着轮椅的,脸色才慢慢缓和。 “先让人进来吧!” 中年男子见自家老爷发话,赶紧去门口请人了。夏老太太却愤愤不平道:“老大,你让他进来干嘛?咱们可是已经跟他分了家的,就算要养,也该是安县那小兔崽子养着他。” 夏松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是啊,他有儿子在呢。不过他现在不是还不知道吗?我们得告诉他呀!” 夏老太太一拍大腿道:“可不是嘛,就是这个理儿。” 夏老太爷也频频点头附和。夏松现在的夫人赵氏见状眼珠一转,便偷偷扯了扯丈夫的衣袖。夏松询问的目光看向她。 赵氏把夏松拉到一边悄声耳语一番,夏松含笑低声赞道:“还是夫人最知我心意。” 两人相视而笑。不一会儿,夏柏和全伯二人就被引了进来。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夏柏,在场众人的目光中都带着嘲讽。夏柏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下无一丝波澜。他淡淡开口:“爹,娘,大哥,我回来了。” 夏老太太冷哼道:“你不是被狼叼去吃了吗?怎么当初那狼是只吃了你两条腿,没把你整个人给啃完呀!” 夏老太太是懂怎么诛心的。就算夏柏有多么不在意他们的看法,听到亲娘巴不得自己去死,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全伯有想过下夏家人不是东西,却没想过他们这么不是东西。夏老太太的口气就好像夏柏不是他的儿子,而是杀他全家的仇人一般。 夏老太爷道:“你当年走了倒是一了百了,你可知就因为你,我们全家都要被村里人指着脊梁骨骂。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不孝子?” 夏松虚伪的笑道:“爹,娘,二弟刚回来,让他好好歇歇吧!” 夏老太太叫嚷道:“要歇让他回他儿子家歇去,我们这儿庙小,没他住的地方。” 夏松假假地解释道:“二弟恐怕还不知道吧,我们一直以为你当年没了,担心你日后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所以我就做主把我的两个嫡子过继给你了。也好让你身后有个香火不是?” 第44章 夏松的算计 夏柏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夏松无耻的功力越发炉火纯青,抛妻弃子能被他说成是大义凛然,着实让夏柏大开眼界。既然要演戏,那他就陪着他们一起演。 “如此,那就多谢大哥了。” 夏松点点头:“自家兄弟,何必说这么见外的话。只是那两个孩子这些年无人教导,怕是顽劣不堪,难以管束。二弟以后要对他们严加约束,莫要堕了我们夏家的名声才是。” 夏柏依旧温吞道:“大哥说的是,我记下了。” 此刻,夏松发觉残废了的弟弟反而更顺眼些,如果以后能一直这么听话,那就更好了。 “你今日便先在我这儿歇下吧!明日爹娘和三弟会送你去安县,让你们父子团聚。” 全伯和夏柏被安排到客房,看四下无人后,全伯憋了半天的火才在此刻发泄:“这什么举人还真是好算计,放在平日,他连咱们将军府的门都摸不到,更何论在您面前叫嚣了。先生,咱们就这么忍着他们?” 夏柏轻叩着轮椅扶手道:”不急,我想看看他们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有件事我就不明白了,安县那俩孩子不是夏松的亲儿子吗?怎么听上去夏松好像不待见那俩孩子呢!” 夏柏轻哼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如果待见的话,也不会把他们过继给我。兴许他是恨屋及屋了,我前面那位大嫂最后可是把余下的嫁妆全带走了,夏松没捞到好处,心中自然不满。其实依夏松的处事风格,应该会把那小的留下才对,有那小的在手,卢家就算再不情愿,为了外孙在夏家不被亏待,总会掏钱的。现在这样,卢家就真的跟他没什么关系了。如此看来,跟卢氏和离,于他而言也没多大好处。兴许这里面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 全伯有些感慨道:“也不知道俩孩子是个什么性子,将军让人去打探过,也没探到多少消息,他们一家子都深居简出的。大的那个好像请了先生在家在念书,小的才五岁。夏松刚刚还说那俩孩子顽劣不堪,难道他们之间还有往来?” 夏柏轻轻摇了摇头:“一切等到安县就知道了。在那儿我们应该能找到想要的答案。” 夏松把一家子人都聚齐,讲了他的安排。他这次不只是要把夏柏送过去,顺带还想让夏老太爷他们留在安县。至于原因嘛,当然是心里不踏实。虽然他不知道夏温娄读书的进展怎么样?但他听说夏温娄请来的那两位先生去年就已经离开了。也就是说夏温娄应该很快就会下场考童生试。 他想,夏柏这时候回来,最好是能给夏温娄添些堵。如果一个夏柏不够,加上夏老太爷、夏老太太、夏樟他们,应该能在那边闹上一阵。最好是扰得他没心思再想考试的事。 夏老太爷对从安县离开时发生的事仍有介怀,因此对留在安县很是不情愿。但夏松跟他们分析了利害关系后,就有些松动了。直到夏松说有夏柏在,夏温娄要是敢放肆,他们就能通过夏柏拿捏他,到时候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他们这才同意跟夏柏一起留在安县。 第二天一大早,夏松就让人套了马车送轻装简行的夏柏等人去安县。路上,夏老太爷还算婉转的表达了由于这些年对夏柏太过思念,所以想陪他多住一段日子的打算。夏柏不置可否,只说一切等见了夏温娄再做定夺。 夏老太太被夏松三令五申的交代过一定要少说话,所以见夏柏没有立刻答应他们的要求,她只是翻了个白眼给夏柏。 到下午临近申时时分,马车停在了夏温娄住的宅子门口。马车刚停下,夏樟就喊:“你们先坐着,我去叫门。” 要说夏樟为什么这么积极,当然是为了向夏松表忠心了。夏老太爷当年本想为小儿子遮掩,并未将夏樟做的全部事情告知。 可看到从安县回来后就魂不守舍的大儿子,以为是因大儿子不知事情全貌,才导致他铩羽而归,还弄得跟丢了魂似的。于是就把小儿子和夏温娄合谋算计夏松的事全盘托出。夏樟以为自家大哥会暴跳如雷,把他赶出门去,谁知夏松只是温和的说了句:“咱们俩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以后别这样了。” 之后便再也没提过这茬事。夏松甚至还求到赵同知那里为他寻了门好亲事。女孩子是陈州府一位富商家的女儿,嫁妆虽不及卢氏当年的丰厚,但也足够养的起夏家全家上下了。至此,夏樟暗暗发誓,再也不会背叛大哥,一切唯大哥马首是瞻。 夏樟率先下了马车,看着紧闭的大门,瞬间燃起斗志,昂首阔步地走上前,一边握住门环拍门,一边扯着嗓子喊:“夏温娄,出来,你爹回来了!快开门!我告诉你,你可别说在门里当缩头乌龟,你要敢把我们晾在外面,我们就直接去衙门里告你个大不孝。” 卢家今日蒸螃蟹,卢氏一早就带着夏然过去了,夏温娄要读书,所以就让他临近饭点再过去。夏樟在门外大喊大叫时,夏温娄刚走到门口。 他觉得门外的声音有点耳熟,但没想起来是谁。他示意门房把大门打开。随着“吱呀”一声,门内的夏温娄和门外的夏樟来了个四目相对。 夏温娄眼睛微眯,看着一脸来者不善的夏樟,还没等对方反应,他大步上前一把揽住夏樟的肩膀:“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三叔吗?咱们叔侄可是好几年没见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不方便去大伯父那看你。你倒好,一走几年,也不说来看看侄儿我。走!今儿咱们叔侄俩可得好好喝一杯。” 边说边钳制着夏樟的肩膀往里走,同时还不忘吩咐:“郑魁,去把马车拉到后面安置。” 随即一道洪亮的嗓音应道:“是,少爷。” 郑魁上前拉着缰绳就走,夏老太爷掀开车帘正要说点什么,被郑魁一嗓子吼了回去:“坐回去!老实点。” 夏老太爷被吼的一缩脖子,赶紧放下帘子坐好。郑魁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车内的几人无一人说话,任由郑魁将他们拉走了。 第45章 认亲 夏樟被夏温娄这一出弄了个措手不及。随着身后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夏温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手上一个用力,把夏樟狠狠地掼在地上,伴随着“哎呦”一声惨叫,毫无反抗之力的夏樟被砸在地面上,扬起一小片尘土。 14岁的少年身子抽条了不少,原本稚嫩的面庞也换上了少年的英气。夏温娄居高临下的看着夏樟:“谁给你的狗胆,敢跑到我这儿叫嚣的。怎么?嫌命长了?还是想再来一次‘升官发财’?” 夏樟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人关门打狗了。夏樟那是干啥啥不行,认怂第一名,什么兄弟同心,什么唯大哥马首是瞻,跟他有关系吗? 趴在地上夏樟忙拱手讲和:“好侄儿,三叔那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看你咋这么不禁逗呢?你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跟你叫嚣啊!” 夏温娄半蹲下身子,与夏樟平视:“是吗?刚刚是谁在门口喊我爹来了?呵,没看出来呀,三叔现在本事大的都能行走阴阳两界了!” 一提夏柏,夏樟可算想起来正事了:“不是,我没诓你,你爹真来了!就是夏柏,你还记得吗?你现在的爹就叫夏柏。” 闻言,夏温娄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沉着脸问:“这人哪来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人是昨天晚上来找大哥的,哦,我跟你说他两条腿还断了,你以后得养着他。” 夏温娄眼眸微眯,狐疑的问:“那人真是夏柏?” “爹娘和大哥都说是,那应该不会错。你还别说,你俩长得还挺像的,这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是真父子呢!” 夏温娄直勾勾盯着夏樟:“夏松只是让你送他来找我?还有没有别的事?” 夏樟心虚的避开夏温娄瘆人的眼神,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个清晰的字。 “看着我的眼睛说,他还让你干嘛了?” “那个,不是我,是你祖父祖母也来了,大哥的意思是让你们以后一块儿住。” 夏温娄冷笑一声:“夏松是让他们利用夏柏来钳制我,是吗?” 夏樟声如蚊呐的道:“是。” 夏温娄站起身,做了几次深呼吸后才开口吩咐:“白果,派人去卢家跟外公说一声,就说我这儿突然有点事,今日不过去了。让我娘跟然儿好好陪陪外公,晚两日回来都成。” “是。” 白果看了眼地上的夏樟问:“少爷。那要跟老太爷那边儿说咱们这儿的事儿吗?” “他若问了便说,若是不问,也不必多嘴。” “是。” 很快郑魁迎面走了过来,他直接略过还坐在地上的夏樟,来到夏温娄身边低声道:“车里面还有四个人,有两个说是您的祖父祖母,有一个说是您父亲,剩下的那个是跟着你父亲一道来的。” “知道了,去把人都带到正厅。” 郑魁有些犹豫:“少爷,要不等老太爷来了再说?他们身份在这儿压着,有些事您不好办啊!” “不必,我先见见他们。” 郑魁是金氏从娘家给夏温娄找来的护院,跟了夏温娄三年了。他知道自家少爷是个主意大的,所以没有在劝,转身去领人了。 夏温娄瞥了一眼地上的夏樟:“地上躺着舒坦吗?还不起来,跟我过来。” 几年不见,夏樟觉得夏温娄更可怕了,单是站在那儿就不怒自威,他总感觉自家大哥不是对手。可惜夏温娄不要他,如果夏温娄愿意要他的话,他更愿意跟着夏温娄。 夏老太爷他们来到正厅时,一眼便看到坐在主位的夏温娄,而夏樟则缩在离夏温娄最远的一张椅子里,跟个鹌鹑似的。夏老太爷暗骂小儿子太没用了,还没怎么样呢就先败下阵来,只能自己上了。 看到夏温娄已经成长为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夏老太爷不免有些感慨。可惜就算这孙子再好,跟他们始终不是一条心,既然不能为他们所用,还是毁了更好。他指着轮椅上的夏柏道:“温娄,这就是你父亲,还不上前拜见你父亲。” 从几人一进门,夏温娄的视线一直定格在夏柏身上,他自己的模样跟眼前之人的确有六七分相似,两人站到一起,说他们不是父子都没人信。 听到夏老太爷的话,夏温娄坐在主位上纹丝未动,只淡淡扫了夏老太爷一眼,锐利的眼风扫过夏老太爷时,让他瞬间感觉如芒在背,想要再出口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夏温娄淡淡道:“想要认亲就要先确定身份。” 夏老太太忍不住开口道:“确定什么身份?他是我儿子,你的意思是我们连自己儿子都不认得了?” 夏温娄嘲讽一笑:“这还真不好说,你们为了给我添堵找人假冒,也不是不可能。” 一听这话,夏老太太可是理直气壮了,她跳起来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一点规矩都没有。我们把你爹给找回来了,你不说给我们磕头好好感谢我们,还敢说我们找了个假冒的人来骗你?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活该你没人要。” 正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夏温娄身上。此刻,他整张脸阴沉的仿佛要滴出水来,在场的人都能真切地感受到那股逼人的寒意与压抑的愤怒。 最后是夏柏先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你怀疑我的身份也是应该的,不止你我从未见过面,就是你娘与我也并未见过。不知你想怎么确认我的身份?” 夏温娄的声音仿若寒夜中呼啸而过的凛冽北风,带着能穿透骨髓的冰寒。 “去夏家村,让见过你的人挨个认认。” 夏老太爷一手拉住正要叫骂的夏老太太,另一只手捂上她的嘴。夏柏没有理会身旁的动静,而是平静的道:“好,我去。” “郑魁,你和京墨现在陪着他们走一趟。” “是。” 许是因为夏温娄身上的气势带着压迫感,夏老太爷说话的语气竟不自觉带着些讨好:“温娄,你看今儿也晚了,不如明日再去吧。” 夏温娄冷冷道:“要么现在去,要么滚回陈州府。” 第46章 畜牲不如 夏老太爷讪讪的住了口。夏樟挪到夏老太爷身边小声道:“爹,不如咱们回陈州府吧。让他们带着二哥去就行,咱们就别跟着凑热闹了。” 夏老太太是唯一一个还记得夏松的交代的,她掰开夏老太爷的手,大喊道:“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让我们滚回陈州府。小兔崽子,我告诉你,我们这回来就没打算走。” 夏温娄忽然笑了,只是这笑透着彻骨的寒意。 “是吗?看来没我在跟前侍奉的这几年,祖母的心是越来越坏了。吃芹菜怕是不管用了。这心属火,苦味也属火,所以苦能入心。白果,去给老太太端碗黄连水来。” 夏老太太跟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叫道:“你想干嘛?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让我儿子打死你。” 夏温娄似笑非笑:“哦?你想让你哪个儿子打死我啊?” 夏老太太冲夏柏喊:“柏儿,你是死人吗,看着你娘被人这么欺负都不管。” 夏柏慢吞吞道:“娘想让我这个废人怎么管?我以后还要仰人鼻息过活呢,哪儿来那么大的脸管人啊!” 夏老太太差点气个倒仰。 “我看你们俩才像亲父子,一样的狼心狗肺。” 夏温娄端起茶盏,一边缓缓拨弄着浮在水面上茶叶,一边道:“狼心狗肺总比畜生不如的好。” “你说谁畜生不如呢?” “谁谋夺发妻嫁妆、残害嫡子,谁踏着亲兄弟的尸骨往上爬,又是谁是非不分做了帮凶。桩桩件件哪件是个人能干出的事。别说人,就是畜生都干不出。” 夏老太太抓住话中的漏洞,立马道:“你胡说八道,松儿的亲弟弟都活着呢,他踩着哪个亲兄弟的尸骨往上爬了? 夏温娄看向夏柏问:“夏松是你亲大哥吗?” 这问题可不好回答,回答不是,那么夏柏跟夏家就没关系,跟夏温娄就更没关系了。如果回答是,那不就是说夏松没踩着亲兄弟的尸骨往上爬,这不明摆着打夏温娄的脸吗? “是不是的我说了不算,你说了才算。不是吗?” 夏温娄轻笑一声道:“总算有个聪明人。” 就在这时,白果端着黄连水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粗使婆子。两个婆子向夏温娄行礼后,一同走向夏老太太。她们一人把夏老太太拉到椅子旁将人按坐在椅子上,一人端起托盘上的碗,掐住夏老太太的下颌,强行把黄连水灌入她口中。 夏柏和全伯还从未见过这么生猛的后辈,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都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夏老太爷在一旁焦急的喊:“不可,不可啊!快住手,那可是你亲祖母。” 夏温娄幽幽道:“你要不说,我还以为我是刨了她家祖坟的仇人呢!” 一碗黄连水很快灌完,夏老太太被苦得直干呕。夏老太爷和夏樟只是在一旁有些担忧的看着,却没一个上前帮忙。夏老太太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手臂颤抖的指着夏温娄:“你,这个不孝的东西,简直大逆不道!” “看来一碗黄连水不够啊!白果,再去端一碗。” 夏老太太顿时打了个激灵。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的?” 夏温娄“噗嗤”一声笑了:“我敢不敢,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吗?” 夏老太太总算生出了一丝惧意,说话的气势瞬间矮了三分。 “不就是去夏家村走一趟吗?我们去就是了。只是,如果证实人是真的,你待如何?” 夏温娄不咸不淡的道:“是真的那就养着呗!多添双筷子的事。” 夏樟小心的补问了一句:“如果不是真的呢?” 夏温娄眸中闪过冷芒:“如果是假的,你们就跟着到地府找人磕头赔罪去!” 此言一出,吓得夏樟连连后退,要不是被门框挡着了,他都能退到门外去。其他几人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夏温娄猜想,这人十之八九是真的了,还真是个烫手山芋。 临走前,夏温娄又交代了句:“你们今晚就不要回来了,走夜路不安全。” 夏樟懵逼的问:“那我们住哪儿啊?” 夏温娄戏谑的看着他们:“夏家村那么多户人家,住哪儿不行啊?听说我那位嗣父人缘极好,找地方借住一晚应该不是难事。” 夏樟哭丧着脸道:“那万一他们说他是假的呢?就算他是真的,那他有地方住了,我跟爹娘住哪儿啊?” 夏温娄被夏樟蠢样给逗笑了:“他要是假的,你就可以直接住大牢了。他要是真的,你们不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吗?有他住的地方还能少得了你们?” “可我们跟他关系不好啊!” 夏温娄故作惊讶道:“你们都想跟他一块儿赖到我这住下了,这关系还不好?” 夏樟赶紧辩解:“没有的事儿,反正我是没打算住下来的,我家里媳妇还在等我回去呢!” “既然这样,那就等今日确定完身份,明天你们该去哪去哪吧!你要是想连夜赶回陈州府,我也没意见。” 夏樟可怜巴巴的看着夏温娄:“能不能让我今晚在你这儿住一宿,明儿一早我立马就走,绝不碍你的眼。” 夏温娄点点头,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好啊,你要是有本事在郑魁眼皮子底下逃到我这儿,我就勉为其难收留你一晚。” 夏樟看看郑魁那高大强壮的体格,又看看自己矮胖矮胖的小身板,霎时泄了气,灰溜溜的跟着上了马车。 这次去夏家村,夏温娄扣下了他们带来的两个小厮和一个丫鬟,所有随行的下人都是夏温娄的人。几人被夏温娄整没了脾气,纵然心中再多不满,也只能忍着。 在他们一行人走后没多久,卢老太爷就来了。看到外孙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卢老太爷语气不善道:“他们人呢?” “我让郑魁带着他们去夏家村认人了。” 卢老太爷一惊:“见到人了?你看像真的吗?” 夏温娄面色凝重道:“十有八九是真的。” 卢老太爷眉头紧锁:“如果真是他,这事儿可就不好办了。当年他走的那么决绝,突然回来了,总不可能是来合家团圆的。” 第47章 红痣 夏温娄脸色也不好看:“我们现在对他一无所知,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看他的样子,势必是要留在我这儿的。他身边还带了个人,看步伐像是练过的。我娘和然儿在这儿我不放心,就请外公帮忙照看一段日子了。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 卢老太爷心疼道:“你这孩子,跟外公客气什么。卢家是你娘的娘家,也是她和你们兄弟的家。要是实在相处不来,你就一起到卢家住吧!现在不管什么事,都没有你明年的童生试重要。” 夏温娄含笑道:“放心吧外公,我有分寸。” 全程黑脸的郑魁直接把人带到夏族长那里。他早就听闻主家有一帮奇葩亲戚,今日一见,简直超乎他的想象,世上怎会有这般无耻之徒?要不是看这几人都不像经打的样子,他都想挑个好日子直接把人套麻袋揍一顿了。 夏温娄这几年和夏族长那边一直有联系,他把夏柏失踪的那日定为忌日,每年都会带着夏然去拜祭。是以夏族长对他的印象挺不错的。私底下也经常说夏松他们家是歹竹出好笋。 夏族长是见过郑魁的,看到他不年不节的过来颇感诧异。郑魁简单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夏族长更是惊诧不已。他看向后面轮椅上坐着的夏柏,有些不敢置信。 夏柏示意全伯把轮椅往前推一些,方便夏族长看的更清楚。夏族长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一时也不知该不该认。单从面相上看,他认为十分相似,但世上相似的人又不是没有,仅凭面相断定未免也太武断了些。于是他便问了些夏柏从前在夏家村的事情,夏柏都一一答了上来。 郑魁虽然外形看着粗糙,却是个心思细腻之人。他认为夏族长问的这些如果差人打探一番,也不是打探不到的。于是他便问:“族长,可否找当年与夏柏玩的好的一些同龄人,让他们来认认。” 夏族长觉得有道理,就让两个儿子去找人了。当夏柏的儿时玩伴们听说他还活着时,那是既好奇又兴奋,当然还有怀疑。为了能尽快亲眼见证真假,一个个跑的比兔子还快。没多久,夏族长家里就来了好几个人。 他们好奇的打量着夏柏,大家都快二十年不见了,容貌自然是有变化的,但也只是长开了些,以及多了些岁月的痕迹,还是能很快辨认出来的。 几人七嘴八舌的问着夏柏和他们儿时的过往,有些问题夏柏能答上来,有些问题需要想好一会儿才能答出,而有些他已经不记得了。从始至终夏柏都表现的很平静,只是在见到儿时的玩伴后脸上多了丝笑容。 郑魁在一旁一直默默地观察他,以他看人的眼光,这人八成是真的。突然有个叫大田的一拍大腿道:“我还有个办法能验证他是不是柏哥。” 众人的目光瞬间齐齐看向他,突然被大家这么看着,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两声,挠着头道:“柏哥的大腿根那里有颗红痣,我们一块洗澡时我看到的。” 另有一人也附和道:“对,我也看到过。” 大家又将目光投向夏柏,只见他脸颊泛起的红潮一直延伸到了脖子。这事儿吧,还真挺难为情的。大腿根处的红痣,要验就要脱裤子,夏柏又不是几岁的顽童,他都是个三十出头的成年人了,想想都尴尬。 全伯看郑魁探究的看着夏柏,暴脾气再也压制不住。 “你们都已经问了这么多,还不够证明他的身份吗?你们要是敢……” “我验就是。” 全伯未说完的话,被夏柏轻飘飘的四个字堵了回去。全伯气愤道:“您怎么能同意?他们这是在羞辱你。” 夏柏声音依旧如暖阳般温和:“算不上羞辱,我跟那孩子本就从未见过,总要让他安心才是。我不希望因身份一事,让我们父子之间存有芥蒂。族长伯伯,麻烦借间屋子给我们。” 夏族长看夏柏自己都同意了,也就没多说什么。夏柏有句话说得对,不能因身份之事,让他和夏温娄之间存有芥蒂。 郑魁对夏柏愿意配合的态度还是比较满意的,他听说眼前这位从前也是要走科举的读书人,读书人最重颜面,此举虽说事出有因,但多少也有些折辱的成分在里面。可若是不确定清楚,自家少爷那就没法交差,今天这一趟就白走了。 一同进那间空屋子的只有三人,夏柏、全伯和郑魁。郑魁全程是背过身的,全伯将人抱到榻上,将衣服脱至恰好露出那颗红痣的位置便喊郑魁来看。郑魁只坦荡地看了一眼,便又转过身。全伯替夏柏穿好衣裳,将人重新抱回轮椅上,才和郑魁一起打开门出去。 郑魁没有理会其他人,只冲夏族长点了点头。夏族长紧张的一颗老心总算放回肚子里。夏柏几个儿时的发小也为他能活着高兴。只是几人看向夏柏的目光中充满同情。 当年好好的一个人,再归来就坐在轮椅上了,当初夏柏可是他们中间打猎的一把好手,爬树上山都不在话下。现在却被禁锢在一张轮椅上,走路都需要人帮扶,再也不能自由自在的行走于人世间,怎能不令人唏嘘。 夏柏似乎早已习惯这种目光,他面色如常道:“今日天色已晚,族长伯伯可否寻个住处让我们安置一晚呢?” 夏老太太本想说话,却被夏老太爷阻止了。夏樟更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放着好端端的小日子不过,非要跑来找虐,他都恨不得抽多管闲事的自己两巴掌。 夏族长倒是很高兴:“就住我这儿吧!我让你伯娘去收拾屋子。” 郑魁忽然对夏老太爷道:“不知老太爷今晚打算怎么安置?” 夏老太爷双目圆睁,看看郑魁,又看看夏柏,什么意思,难不成夏柏口中的“我们”不包含他的亲爹娘和亲弟弟?夏柏低着头不说话,那就等于是默认了郑魁的话。 夏族长本就不喜夏老太爷夫妇,他看明白后,就对夏老太爷道:“你们在这儿土生土长的,不愁住的地方,我就不留你们了。” 夏老太爷僵硬的脸扯出一丝笑:“族长,我们也和柏儿这么多年不见了,有许多话要说呢,就让我们住在一处吧!” 夏族长摆摆手:“人都回来了,你们以后有的是时间说话。如今你们不住在村里了,我想见柏儿一面也不容易,今晚就让他住在我这儿,我们爷俩好好说说话。” 第48章 没地方住 夏老太爷三人被夏族长客气的请出了家门。别看夏老太太在其他人面前横的跟属螃蟹似的,但在夏族长跟前却不敢放肆。当年夏柏出走后,夏族长差点逼着夏老太爷休妻。要不是那年夏松中了童生,夏老太太兴许早就被撵出门了。 他们家的老宅年久失修,早已不能住人,而夏老太太在夏家村的名声可谓是臭名昭着,几乎没有跟她还没吵过架的人家。这都晚上了,让他们住在夏家村,都想不出去谁家借住。 关键是他们从晌午那顿饭后到现在连一粒米都没吃呢,早就饥肠辘辘。和他们来之前的预想简直天壤之别。大鱼大肉没有,香榻软枕也没有,抬头望天,连个遮身的瓦片都没有。 夏樟不禁埋怨道:“都怪你们,好端端的你们惹他干嘛?” 这个“他”不用说,老两口也知道是指夏温娄。夏老太爷也不满道:“早就跟你说过,那小子不是个好惹的性子,惹急了他,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夏老太太不服气:“你们怕他,我可不怕他。现在柏儿的身份已经确认了,我看他还有什么话好说。等着吧,我一定让柏儿好好收拾这个小白眼儿狼。到时候我要让他哭着给我磕头认错。” 夏老太爷可不这么觉得:“柏儿要是还那么听话,我们就不会站在这儿,而是应该在族长家里吃香喝辣。” 夏老太太语塞,夏樟烦躁的抓着头发:“你们不是说二哥很听你们的话吗?你们让他干嘛他就干嘛。那你们现在进去,让他给我们找个住的地方。” 两人看看族长家紧闭的大门,他们俩都挺怵族长的,谁都没有要再进去的意思。夏樟看爹娘都不动,更是急的抓耳挠腮。 “那今天晚上我们要怎么办?咱们家连难道连一家交好的亲戚都没有了?” 两人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夏樟烦躁的道:“要么就找家咱们没得罪那么狠的,给他们银子,让我们住一晚。” 两人的视线又齐齐看向大门。夏樟想明白他们的意思后,抓狂道:“你们该不会说族长家吧?那你们刚刚干嘛要出来呀?怎么不赖在他们家呢?” 夏樟快要气死了。夏老太爷叹气:“族长家是你想赖就能赖的吗?” “你们都干嘛了?到底是怎么把全村人都得罪完了的?就从前咱们在村子里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他们不至于记恨这么多年吧。” 夏老太太眼神躲闪,明显心虚。夏老太爷再次叹气,跟夏樟讲了事情的原委。 “你大哥中举的第二年,族长来找过你大哥。那日你大哥不在,我跟你娘就见了族长。他说村里的一些人想把自家的地记在你大哥名下,他们不用交税,你大哥也能得些好处。我也不敢做你大哥的主,就说等你大哥回来问问他的意思。谁知你大哥听说后竟然不同意,他说夏家村那帮人不值得他帮。他不愿见族长,还是我同族长说的。族长也没多劝就回去了。后来村里有几人又因为这事儿找上门,被你娘撅了回去,话说的有些难听。” 就他娘那张嘴,夏樟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把人往死里得罪。 秋天的夜风已有凉意,三人不知何去何从,就一直站在夏族长家门口,时不时搓一搓胳膊,缓解凉意。 三人麻木的不知站了多久,大门突然打开了,是夏柏那几个发小,他们陪夏柏喝完酒要回家去了。几人看到夏老太爷他们,先是诧异,后是不屑。 大田当年是夏柏的小跟班,夏柏从小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一清二楚。所以,对这家子人除了厌恶还是厌恶。尤其是夏松中举后,他觉得老天肯定是打瞌睡把眼睛闭上了,不然那帮害他柏哥的人渣怎么越过越好呢? 看着丧气的三人,大田狡黠一笑,装作喝多的样子,摇摇晃晃到了夏老太爷面前:“嘿呦,这不是举人老爷他爹吗?您怎么站这儿啊?咋了?这是在我们这穷酸地儿睡不着,出来溜达呢!” 夏老太爷面色讪讪,打着哈哈道:“哪儿有,哪儿有,这不是还没找到落脚的地儿吗?” “您可是举人老爷的亲爹,我们都得叫您一声老太爷呢,到谁家去谁不得扫榻相迎啊?怎么?您这是看不上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下不了脚?” 夏老太爷被挤兑的满面羞红,连连摆手:“不,不是,没有的事。我们就是怕给人添麻烦。” “怎么会呢,您和老太太往这儿一站,我们不都得巴巴的过来奉承你们吗?您儿子如今可是金凤凰,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想见一面,那可难喽。您和老太太来我们这鸡窝,真是我们三生有幸。你们要去谁家吃饭,用过的碗都得供起来。哈哈哈哈……” 一旁的几人也跟着哄笑。这些话都是夏老太太对他们说过的,被大田在此时此景说出来,讽刺感拉的满满的。夏樟不知道这是他亲娘曾对夏家村的村民说过的话,只觉得这人骂人不带脏字,但比带脏字还脏。 夏老太爷知道实情,现在只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夏老太太则是躲到夏老太爷身后,心中恨恨的想:他们这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等回去告诉大儿子,迟早让这些刁民吃不了兜着走。 可眼下这一关要过去,就得夹起尾巴做人。所以老太太心里就算把人八辈祖宗都问候了个遍,嘴上却一个字也没敢骂。 夏老太太成哑巴了,夏老太爷就得自己顶上去。 “大田,我们好歹是柏儿的爹娘,要是他自己吃香喝辣,却把我们扔在外面不管,说出去对他名声也不好。” 夏老太爷的话瞬间点燃了大田的怒火,他借着酒劲儿把那些年夏柏受的憋屈一股脑吐了出来:“你哪儿来的脸提我柏哥,你们全家一个二个的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到头来还要毁他前程。你们哪是他的亲爹娘,分明是是把他吞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的魔鬼。柏哥不光人聪明读书好,又能挣银子,赚的银子都给你们花了,你们对他到底有哪点不满意?我要是有柏哥这么能耐,我爹娘得把我供起来。你们看到他那双腿了没?你们关心过他这双腿是怎么断的吗?他这些年在外面怎么过活的,你们问过吗?” 第49章 柴房过夜 大田赤红着双眼,字字泣血地控诉着夏老太爷夫妇,旁边夏柏的几个发小衣袖下的拳头握的咯吱咯吱响。夫妇俩低头不语,一个觉得被个小辈当众指责太失面子。一个觉得这人管的太宽了,她自己的儿子就是让他去死,他也得照做,不然就是不孝。 夏樟看着那几人一副随时要动手的样子,悄悄往后挪了几步,弱弱道:“这些事儿都跟我没关系啊,我那时候小,可没欺负过二哥。” 大田轻蔑的笑道:“你以为你自己就是什么好鸟儿?除了吃喝玩乐,一无是处。我呸!” 夏樟悻悻的闭了嘴。他无比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先一步和大田拉开了距离,不然对方得呸他一脸唾沫星子。 觉得丢了面子的夏老太爷不想再被一帮小辈当众指责下去,他沉声道:“够了,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去马车上对付一宿,明天一早就走。” 大田这时才想起来,自己可是带着任务的,连忙拦住夏老太爷的去路,呵呵笑道:“老太爷急什么呀?柏哥可是个大孝子,他怎么可能让你们露宿村头呢?他早就安排好了,你们跟我来吧。” 夏樟不可置信的问:“真的?” 大田拉下脸道:“爱去不去。” 夏樟连忙道:“去去去。” 三人都做好露宿村头的打算了,现在竟然峰回路转。夏老太爷夫妇纷纷觉得夏柏还是从前那个好拿捏的夏柏。殊不知这事儿跟夏柏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是郑魁悄悄吩咐大田干的。能给夏柏出口气的好事儿,大田自然是义不容辞,何况事情办好了还有赏钱拿。 大田把人领回自己家,不过却没惊扰自家人出来收拾屋子,而是直接把三人带到柴房。 “进去吧!” 夏樟指着杂乱的柴房,话都说不利索了:“这,你,你让我们住这儿?” 大田轻嗤一声:“不然呢?你们还想住哪儿?难不成还想住玉皇大帝的天宫?” 大田身后一起跟来的几人哈哈大笑。 夏老太爷气得脸色铁青:“我们走!” 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大田等人排成的人墙挡住了去路。 “你们想干吗?我儿子可是举人,日后定要入朝为官的。你们若是敢得罪我,我儿发达了定不会轻饶你们。” “您老可吓死我们了,不过听说他今年进京考会试又落榜了,有这回事儿吧?”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夏老太爷的脸色那是青了又红,红了又黑,别提多精彩了。大田对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几人会意,围成个半圆,将三人一步步往柴房驱赶。三人哪里是几个常年劳作的壮小伙的对手,很快就被逼退到柴房里。 大田冲他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关门、上锁一气呵成,任凭门内的人怎么呼喊都无人理会,因为门外的人早已散得无影无踪。 这一晚,除了住在柴房的夏老太爷三人,所有人都睡得异常香甜。第二天天色大亮,大田才把三人放了出来。三人脚步虚浮的互相搀扶着走出了柴房。 离开大田家一段距离后,三人不约而同恶狠狠地回头瞪了一眼大田站着的方向。大田感受到了那三道不善的视线,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看到讨厌的人不高兴,他就高兴了。 郑魁看到蔫儿了吧唧的三人后,眸中多了几分笑意,决定给大田几人多发些赏钱。夏老太太看到马车旁的夏柏后,火气噌噌往上冒,再也压制不住,冲上前抡圆了手臂就要给他一巴掌。不过这巴掌没挥下去,就被全伯抓住手腕拦了下来。 火气没撒出去,夏老太太憋得满脸通红,伸出另一只手去挠全伯。全伯松开夏老太太手腕的瞬间,暗中使劲推了他一把,夏老太太毫无防备,整个人向后踉跄了几步,脚底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扑通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她双手本能的想要撑住地面稳住身形,却因冲击力过大,手掌在粗糙的地面上擦出两道血痕,膝盖也磕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疼的她呲牙咧嘴,脸上满是惊愕和愤怒,双眼圆睁,死死盯着推他的人,似乎在质问全伯为何突然出手? 全伯事不关己的看向一边,仿佛刚才推人的不是他一般。夏老太爷怒视全伯:“你好大的胆子!” 全伯冷冷道:“她自己打人的时候没站稳摔着了,关我什么事?” 气急的夏老太太又开始口无遮拦了。 “他是我儿子,我生他养他,就是打死他,也没人能说我个不字。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腌臜胚子,也敢拦我?” 全伯是将军府的管家,那些四五品官见了他都还客客气气的呢,现在却被个小小举人家的老娘骂腌臜胚子,顷刻间他心里都已经为夏老太太定制了好几种死法了。 夏柏的手搭上全伯扶着轮椅的手背,示意他不要激动。全伯按捺住想要杀人的冲动,只是看向夏老太太的眼神依旧像蓄势待发的箭簇,夏老太太被吓得竟忘了叫骂。 郑魁看时候也不早了,不客气道:“不想走的就留下,想走的赶紧上马车。” 夏樟一听能回去了,跟个兔子一样,立马窜上马车。夏老太爷瞪了眼不孝子,认命的扶起地上的夏老太太,蹒跚着上了马车。全伯和夏柏是最后上的马车。 一路上几人再无交谈,夏柏和全伯是没兴致说话,那三人则是一晚上没怎么睡好,精神透支,上了马车就瘫在上面昏昏欲睡。 再回到安县,三人已不似初来时的雄赳赳气昂昂,一个个如丧家之犬一般失了精气神。夏温娄对郑魁办的这趟差事很满意。 至于夏柏身份确定无误一事,他早有心理准备,就看夏柏这次回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夏柏想报复夏家,他不会插手。但如果想把手伸到他这里,那么不管夏柏现在是什么身份,他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第50章 这也太无耻了吧 夏温娄把夏老太爷他们带来的下人还给了他。 “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夏老太太是记大儿子吩咐记得最牢的人,她的使命就是要留在夏温娄这里,不断给他找麻烦,让他明年考试落榜。 “我们走哪去?这是我儿子的家,也就是我的家,我们要跟儿子住在一起。” 夏温娄眼皮都没抬:“分家文书上写的清清楚楚,你们是跟大儿子过。” 夏老太太昂着头:“那又怎么样?我们在大儿子那住腻了,就想来二儿子这儿住怎么了?” 夏温娄没生气,而是饶有兴致的问:“你确定要留下来?” 夏老太太挺了挺胸脯:“没错。” “好,我这儿别的没有,芹菜和黄连水管够。” 夏老太太急眼道:“你再敢这么对我,我就绝食。” 夏温娄丝毫不在意:“行,省粮食了。” “你个不孝的东西,就不怕我死在这儿吗?” “我怕什么呀?你都这年纪了,随便折腾两下自己,没准真能一命呜呼呢!你能如愿去投胎,我也能省事儿,你看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夏老太太哪想到夏温娄不按常理出牌,心下有些慌了。 “我要是遭遇不测死在这儿了,松儿不会放过你的。” “他不放过我?我还不放过他呢!他不肯赡养父母,将父母推给身体有残的二儿子,单是这一点就能告他个大不孝。” “你胡说,大不孝的事你们,我们能给松儿作证,官老爷才不会信你们的话。” 夏温娄乐呵呵道:“你们人都没了,还怎么给他作证啊?至于你们是怎么死的,我可以说是因为夏松不愿奉养你们,你们着实气不过,日日气,夜夜气,最终食不下咽,又饿又气的把自己折腾死了。” 一旁的夏樟闻言,情不自禁喃喃道:“这也太无耻了吧!” 夏温娄一个眼刀扫过去,夏樟立马继续装鹌鹑。 夏老太太指着夏温娄:“你,你,你……” 结果“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夏温娄好心情的继续道:“老太太是要留下还是要走,早些拿个主意吧!不然你看这天也不早了,再迟恐怕要赶夜路才能到陈州府了。” 夏老太爷这会儿浑身酸痛,如果再坐马车赶路,他这把老骨头非散架不可。 他打着商量道:“温娄,我们连着坐马车实在是吃不消了,就让我们歇歇再回去吧!从昨儿下午到现在我们还没吃上一口热乎东西呢!说到底,咱们都是一家人,虽说有些磕磕碰碰吧,但家人之间的情谊在那儿,哪能真的往心里去呢?大家都别往坏处想,多念着点过往的好,往后的路还长,咱们还得紧紧依靠彼此,一起走下去。” 夏温娄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惊奇地看着夏老太爷:“真没看出来,您还挺会说人话的呀!怪不得夏松那张嘴能把人哄得团团转,原来都是遗传了您老呀!您一有事相求就说咱们是一家人,用不着我的时候呢,我就是白眼狼,小兔崽子。你们这用得着朝前,用不着朝后的做派这么明显,我就是想装一家亲也装不下去啊!” 夏温娄身边的人嘴都快抿到耳后根了,一个个憋笑憋得不知多辛苦。夏老太爷这边却臊得满脸通红,几年不见,大孙子的嘴上功夫越发厉害。他是讨不了好了,可现在就启程回陈州府,想想路上的颠簸都腿脚发软。 无奈,夏老太爷只得厚着脸皮继续争取:“温娄,就是我们从前有诸多不是,可也是你的祖父母啊!你就当看在柏儿的面上,容我们在这儿歇歇再走吧。” 夏温娄看向夏柏,眸中平静无波:“你在我这儿有面子吗?” 夏柏对上夏温娄的视线,坦然道:“没有。” 夏老太爷也是欺软怕硬的,他奈何不了夏温娄,也不敢再招惹他,就把火撒在夏柏身上。 “你个混账东西,一走就是这么多年,不止没在父母跟前尽孝,如今还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回来。我们是分家了,可你还是我儿子,你就该尽孝。从前说的不用你赡养,是因为我们以为你死外面了,现在你活着,该出的赡养银子一文都不能少。” 夏柏淡淡的问:“我该出多少呢?” 这倒是把夏老太爷问住了,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夏老太太在银子一事上向来反应快,她立刻接道:“一年一千两。” 夏柏摇摇头轻笑出声:“您太看得起我了,就是把我卖了也不值一千两啊!” 夏老太太朝夏温娄的方向努努嘴:“你没有,你儿子有啊!” “我们是对露水父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他能赏我一口饭吃,我就已经感激涕零了,哪里敢奢求他替我赡养父母。” 夏老太太理所当然道:“他是你儿子,如果不听你的,你就去官府告他不孝。” “然后毁了他的科举路,是吗?” 夏柏的声音终于不再是温吞的,而是带着刺骨的寒意。 至今,夏老太太仍无丝毫愧疚:“他处处跟松儿作对,以后就算考了功名也不能成松儿的助力,那倒不如不考。” “所以,除了夏松考中功名才是光宗耀祖,其他子孙在你眼里不过就是工具而已,是吗?既然如此,我们被生下来的意义是什么呢?” 最后一句话,夏柏像是问夏老太太,又像是问自己。 “你当年要是老老实实赚银子供你大哥科举,说不定他早就高中进士,娶了高门贵女了。我们一家也能跟着过好日子。现在倒好,凡事都要他操心,害的他都不能专心科举,都怪你这个不孝的东西。” 夏柏幽幽道:“是啊,我是个不孝的东西,所以,把你们赶出去才是我该做的事。不然怎么对得起我不孝的名头呢?” 夏老太爷眼前一黑,他恨不得把夏老太太的嘴缝上,他这二儿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这时候不想着说软话把人哄住,还往人心上扎刀子,那不是把人越推越远吗?真是快气死他了。 “柏儿,别听你娘瞎说,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一向都是胡咧咧,你别往心里去。” 第51章 得寸进尺 夏柏嘲讽的看着夏老太爷:“温娄说的没错,您确实挺会说话的,那您当年怎么就没说动娘,让我安安稳稳的去考童生试呢?还是说,您也认为只有大哥考中才是光宗耀祖?” 夏老太爷当然不会承认:“不是,怎么会,我当年不知道你娘去拦着你不让你考试,不然说什么我也要拉住她啊!” “呵,这么多年过去,您和大哥还是没变,所有的恶事都是让娘出面,好处却都让你们得了。出了事,你们就一推六二五,全算在娘头上。你们干干净净,大好人一个。” 被亲儿子当众撕下面皮,夏老太爷气得浑身发抖,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曾经任他捏扁搓圆的儿子,会这么不留情面的揭露他心底的阴暗。 那一道道或惊讶、或嘲讽的目光,更像一把把利刃,将他残存的自尊割得粉碎。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儿子,嘴唇颤抖着,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涌起,蔓延至全身。 “我是你的亲爹,你怎可如此想我?” 夏柏闭了闭眼道:“我也想有个顶天立地,能为我遮风挡雨的父亲,可惜我没有啊!我只有一个想方设法把我头顶雨伞撕碎的父亲。你们如果要告也只能告我这个当儿子的不孝,我如今是废人一个,前途什么的都没有了,你们想告就去告吧!” 末了,他又补充道:“哦,对了,如果你们留下来遭遇什么不测,我也只能尽全力配合儿子把事情捂严实了。如果你们今天回去,还请转告大哥,就说我谢谢他送给我两个好儿子,他这辈子就这一件事做的像我大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夏老太爷等人哪里还敢留下来?一个个面如死灰的上了马车,不声不响的走了。 将牛鬼蛇神送走后,夏温娄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道:“他们已经走了,你还要留下来吗?” 夏柏微微挑眉:“我如今是个废人,无处可去,迫不得已才来投靠你这个儿子,你该不会不愿收留我吧?” 夏温娄皱眉,心道:果然来者不善。面上却装做无所谓的样子:“怎么会?你想留便留下吧!多添双筷子的事。” “那我住哪儿?” “我让忠叔给你安排。” “我可以自己挑住处吗?” 夏柏似乎有些得寸进尺,夏温娄眉头皱的更深了些,犹豫了下方道:“北面院子是我娘和弟弟住的,其他地方你随意挑。” “好。” 剩下的事夏温娄交给秦忠去安排了,他依旧回了自己的院子读书。现在宅子里的下人都把夏温娄视为名副其实的主人,没有谁再敢动歪心思。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就不信夏柏能掀起什么浪来。 正在他构思一篇文章时,门外隐约传来了争执声,声音还越来越大。他有些不耐烦的起身推门出去,看到秦忠和全伯正针尖对麦芒的怒视对方。 “忠叔,怎么回事?” “少爷,他们一定要住少爷您的屋子,我都说了还有那么多屋子呢,让他们另选一间,他们却不肯。说是您说的,除了北院外,其他随意挑。” 秦忠愤愤不平的控诉两个不速之客的无礼行为。全伯似觉理所当然般道:“你们少爷确实是这么说的,怎么,这是说过的话不作数了?” 夏温娄没理会全伯的无礼,而且突然问:“你们二人究竟谁是主谁是仆?” 夏柏闻言面色一变,还未来得及阻止全伯,他就已经道:“当然幽筠先生是主了!” 话一出口全伯也察觉到不对,他们来之前是给自己编了身份的。全伯是无妻无子的鳏夫,夏柏是他好心收留在家中的,二人因日子过不下去才想着回来投奔夏家。而全伯刚才的回答,明确告诉对方他们之前说的都是假的。 夏温娄戏谑道:“既然如此,你主子想要什么,想干什么,让他亲口告诉我。他只是不良于行,不是口不能言。” 全伯瞬间脸色一变,怒斥道:“幽筠先生是你名义上的父亲,你最好放尊重些。” “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一边让我把他当父亲,一边自己口中连句实话都没有。我不问你们留下来有什么目的,这里你们想住多久都可以,我也会以礼相待。但有一点,别无事生非,否则——我能让夏松从亲爹变成大伯父,我也能让你从父亲变成不相干的陌生人。” 夏柏和全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之色。他们之前一直想不通,夏松怎会心甘情愿的跟卢氏和离,还一点好处都没捞到。之后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另娶一位中看不中用的新夫人,原来症结在夏温娄这里。 那时的夏温娄应该才十岁吧,夏松竟然会在一个十岁孩子身上栽跟头,这孩子还是他亲儿子。真是活得久了,什么稀奇事都能见到。 夏温娄能让夏松吃闷亏,夏柏也不会傻到继续拿他当普通十几岁的少年看待。他以平等身份的口吻道:“你放心,我不会在你身上动歪心思,只是想暂住在这里办些事情而已。只是我这双腿早年受伤,受不得寒气,你那间屋子的朝向更适合我养腿。全伯性子直,说话冲了些,希望你别在意。” 夏温娄定定看着夏柏,夏柏也不闪不避地回视着他。良久,夏温娄道:“忠叔,让白果把我的屋子收拾出来给他住。”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继续回书房念书。而忠叔则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便去找白果收拾屋子去了。 夏柏忽而笑了:“全伯,这可是夏家的麒麟子,夏松竟然把人让给了我,这份大礼送的我都不好意思对他下重手了。” 全伯还是有些迟疑:“先生,还是再多看看吧!” 夏柏点头:“嗯,也好。若真合我心意,把人带回去也无妨。总不能让安县这种小地方耽搁了他。” 全伯又问:“那小的那个,还有那位夫人呢?” “还没见着人呢?等见着了再说吧!” 第52章 得看有没有心 夏温娄的确如他所说,做到了以礼相待,连全伯这个将军府的老人也挑不出一丝错处。只一点,如果夏温娄对夏柏的态度没那么冷淡就更好了。 但夏柏明白这怨不得夏温娄。一来他们从未见过面,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二来他们是先去了夏松那里,然后跟着夏老太爷一起儿来的,没把他们当贼防着就是好的了。 夏柏其实挺想和夏温娄拉近关系的,不过夏温娄每天的生活简单的很,总体说来就四件事,习武、念书、吃饭、睡觉,自律的很。身边除了白果,没有其他近身伺候的人。他想跟白果打听一些夏温娄从前的事,那小子就跟泥鳅一样滑溜,很多事说了跟没说差不多。 来了好几日了,夏柏从来没见过他传说中的小儿子夏然。问宅子里的下人,一个个只说小少爷不在府上,却没人肯说人在哪儿?他觉得再这么待下去,等他走的那日,他和夏温娄的关系也难再进一步。于是他打算主动些,让全伯推他去书房找夏温娄。 “温娄,我都来好几天了,还没见过然儿呢,他人去哪了?” 夏温娄神色淡淡:“你找他干什么?” “怎么说也是我名义上的小儿子,总该见见的。” “你离开之前会让你见到的。” 这话说的,好像只要他不离开,那就别想见到人似的。 夏柏苦笑道:“温娄,我就算再不济也不会对小孩子下手。” “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在听夏温娄怼夏老太爷他们时,夏柏心中是颇为畅快的,现在轮到自己了,就不大是滋味了。 “我觉得我们可以相处的再好些。” “有多好?你想好到什么程度?” 这问题可不好答,夏柏沉思了一会儿道:“至少……能一起坐下来吃顿饭,偶尔也能聊聊家常,我也念过书,你有什么地方想不明白的,我们也能讨论讨论。” “你觉得塑造一个你理想中的相处模式就叫一家人了吗?” 夏柏有些愕然:“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夏温娄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并不是吃几顿饭、聊几句天就能增进的,得看有没有心。” 最后这句话触碰到了夏柏敏感的神经,“是啊,我以前掏心掏肺地对家里人,结果呢,连他们一丁点儿好脸色、一句暖心话都捞不着。所有的付出,就像石沉大海,连个水花都未见。除了给银子的时候他们能有笑脸,平日里他们看我的眼神冷冰冰的,说话还尖酸刻薄,对我各种误解。我本以为,一家人血浓于水,亲情总能给我个温暖的依靠吧。可到最后才发现,全是我自己在死撑,就像做了一场美梦,一觉醒来,还是什么都没有。徒留我一人处在这冷清荒凉的境地,根本不知该何去何从。” 夏柏神色黯然的诉说,让夏温娄眉宇间似有松动。 “所有的感情都应该是相互的,付出就该求回报,否则你的付出就会被人当做理所当然。你是不是觉得你为他们付出了一切,可到头来,他们毁掉你时却毫不犹豫,很想不通,是吗?” 夏柏沉默的点了点头。 “那是因为你只是单方面地付出,从头到尾舍不得的,只有你一个人。你付出的越多,投入的感情越深,就越难以割舍。当你得不到对方的回应时,就会希望通过更多的付出来换取对方的关注。这其实和赌博是一样的道理。下注的时候,每个人都以为自己能赢,可十赌九输,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每个走进赌场的人都觉得自己会是那个例外。殊不知,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输家。赢的只有赌场,他们只需偶尔让你尝到一点甜头,就能让你越陷越深。而且,输得越多,就越舍不得放手,因为投入了太多,不甘心就此放弃。我想,你也是因为不甘心才回来的吧。” 夏柏无言的再次点头。 “其实没必要的。当你得知你付出的真心被人糟蹋的那一刻,你要做的应该是及时止损,硬下心肠把感情收回来,而不是试图用你那所剩无几的热情,去焐热一块永远捂不化的坚冰。你填不满他人的欲壑,也禁不起别人对你付出的肆意挥霍。每个人的真心都很贵,莫要错付于不懂珍惜之人,应留予珍视它的归处。往后余生,你该以真心的余温,暖自己的岁月,守内心的安宁。” 顿了顿,夏温娄又道:”送你一句话,不是你不够好,而是对方不值得。” 夏柏瞳孔微震,他看着同样被夏松祸害过的夏温娄,心底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翻涌。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声音干涩道:“我白活了这么些年,竟不及你一个孩子活的通透。” “我活的通透,是因为我从不执着于得不到的东西。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想要的越多,失去的就会更多。抓住自己能抓住的,放弃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不会活的那么累。” 这一刻,夏柏忽然释怀了,现在想想,从前的执着是多么可笑啊!他由衷的道:“谢谢你。” “没什么好谢的,当时要不是借助你的身份,我们未必能顺利的全身而退。” 夏柏并不认为自己有多大功劳,没有他,夏温娄也会选择别人。 “我活着给你带来不少麻烦吧!” “一点点而已,只要你不犯糊涂,我们还是可以和平共处的。” 夏柏笑了笑:“放心,我没那么傻。对了,你明年是要参加童生试吗?” 夏温娄点头道:“是。” “介意我看看你的文章吗?” 夏温娄随手抽出一份递给他,夏柏接过后开始逐字逐句研读。起初,他的眼神平淡无波,只是随意地在那篇文章上扫视,不见丝毫波澜。但随着目光在字里行间的游走,眼眸中似有微光隐约闪烁,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继而,那丝光亮逐渐汇聚、增强,眼中满是专注与沉浸,瞳仁之中清晰地倒映着行行文字,他时而微微眯起眼,时而又不自觉地睁大,好奇与思索之色尽显。待读到精妙之处,眼中的光芒越发热烈而明亮,满是惊叹与赞赏。 看完后,夏柏两眼冒光的看向夏温娄,不过夏温娄早已拿起书本继续看书了。他有些迫不及待地问:“这文章是你独自一人完成的吗?” 第53章 上房揭瓦 夏温娄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抬头平视对方:“是。” 读书人对读书人,有些是相互嫉妒,有些是相互欣赏,夏柏毫无疑问属于后者,对读书好的人,尤其是年轻人,最能引发他的好感,何况这人现在还是他名义上的儿子。 “不知你师从何人?” 夏温娄垂下眼睑,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别样光彩,淡淡道:“不是什么知名的先生,就是从外地找来教我如何科举做文章的而已。” “那我可能见见他们?” “现在见不着,他们二人出门游历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夏柏摇头叹息道:“我还想见见是哪位世外高人呢!我看了你的文章,院试是不成问题的。” 夏温娄含笑不语,心道:他要是连院试都过不了,俩老头非把他逐出师门不可。 夏柏忽然想到一事:“你弟弟也有五岁了吧,可有找人开蒙了?” “不曾,我母亲和外公有时会教她认些字,我若闲了也会教一教他。” “怎么不专门请位先生呢?” 夏温娄嘲讽道:“你的好大哥早就在附近打过招呼,好一点的先生没人会上门,差一点的更不会得罪夏举人了。” 夏柏这才想起当初将军府查到的事情中,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他还以为是谣言,再怎么说,夏温娄也是他亲儿子,把夏温娄科举的路断了对他能有什么好处?何至于花人脉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为什么这么做?” 夏温娄语含讥诮:“他还能为什么?当然是我母亲手中的嫁妆。” 夏柏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一个家族的兴盛哪里是靠一个人就能撑得起来的。单论夏松这鼠目寸光,以后就算真入了仕途也走不远。这种人他不愿再提,于是把话题重新转回夏然身:“不如让我来教然儿读书吧!我虽才疏学浅,但教个小孩子还是没问题的。” 夏温娄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而是问:“你能留在这儿多久?” 夏柏想了想道:“若那边无急事,三五个月应是可以的。” 夏温娄点头,果断答应:“好,我去接他回来。” 好几日没见那小家伙,夏温娄着实有些想他了,所以打算亲自去接他回来。只是刚进卢家的内院,映入眼帘的一幕,把他吓了个趔趄。 夏然和卢策安七岁的儿子卢檀在房顶的屋脊上,正每人手里拿个瓦片,“嘿嘿哈哈”的玩的不亦乐乎。夏温娄也不敢说话,担心把上面俩小孩惊着,万一摔下来可不得了。他步履轻缓地朝前走,想悄悄上去把两小只揪下来,但还没走到跟前,就被眼尖的夏然发现了,他挥动着小手喊:“哥哥!” 小家伙激动的就要下来,脚下瓦片被他踩得“咯吱”作响。突然,脚下一滑,身体向前倾去,夏温娄的心都跟着提到嗓子眼了。如果人真的掉下来,以他目前的距离可接不住。 还好卢檀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的衣角。两人在屋脊上晃悠几下才稳住身形。为安全起见,夏温娄赶紧吩咐守在下面的几个下人把俩混蛋玩意儿弄下来。 看到平安落地的俩臭小子,他呼吸总算恢复正常。继而发觉后背的衣裳都湿了。惊魂过后就是怒火,但这里是卢家,他不方便发作。 夏温娄先去找了卢老太爷和卢策安,问安后顺便告了小表弟一状。卢策安听后也是怒不可遏,扬言非打断卢檀的腿不可。夏温娄自己也有熊孩子要教训,简单讲明来意后就拎起熊孩子回家了。 小孩子的直觉很敏锐,夏然能感觉得到自家大哥很生气,一路上也不敢说话,只不停的偷偷瞄夏温娄。等回家后,路过后院的池边,几株在风中摇曳的翠竹似在向他们招手。夏温娄转头吩咐白果:“去给我折根竹子。” 白果已经许久没见到这么低气压的大少爷了,听到吩咐,半分不敢迟疑,连忙跑过去折竹子。可不知是他太着急,还是他折的方式不对,怎么折都折不断。 夏温娄等得不耐烦,直接上前亲自动手,他攥着一根竹子的中部,双手瞬间收紧,猛地用力,咔嚓一声,竹子应声而断。 夏然眼见大哥提着竹条走过来,直觉告诉他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顿时想溜。就在他刚转身要跑时,夏温娄几个跨步到他身后,抓起他的后脖领,像拎小鸡仔一样把人拎去卧房。 夏柏原本听说夏温娄带着夏然回来了,想着过去看看,还没到北院,就看到怒气冲冲的夏温娄一手拎着孩子,一手拿着竹条,连声招呼都没打的从他身边掠过。全伯见状连忙抓住后面跟上来的白果。 “你家大少爷这是怎么了?他手里拎着的是你们小少爷?” 卢氏不在,白果现在急得不知该怎么办好,他语无伦次道:“小少爷淘出花儿了,大少爷这回非收拾他不可,这可怎么办?大少爷这么生气,万一打坏了呢?” 夏柏不放心道:“行了,先去看看吧!” 他们说话的空隙,夏温娄已来到夏然住的卧房,他一脚踹开房门,大步迈进屋内后,顺势脚跟一转,脚尖灵巧地一勾,那扇门便“嗖”地往回荡去,紧接着“砰”的一声重重合上,门闩也在同一时刻“咔哒”一下稳稳插上 ,严丝合缝。 夏然的小心脏跟着“扑通”猛跳了一下。夏温娄没理会手下已吓得瑟瑟发抖的小人儿,把人拎到里间,往床榻边一按,抬手就抽。“嗷”的一声尖叫,小家伙痛得哇哇大哭。 夏温娄边抽边训:“你还有脸哭,你要真从上面摔下来,我都不知道找谁哭去!你还真是淘的没边,淘的都上房揭瓦了,以后你是不是还想上天!” 抽了十几下,夏温娄就停手了,又把人提溜到地上。没办法,人太小,就算气头上,他也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手上没敢用力,怕打坏了。 小孩儿站在那儿一边抹眼泪,一边揉屁股,看着好不可怜。等他哭声渐歇,夏温娄才问:“还上房顶吗?” 夏然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再也不上了。” 夏温娄像很多熊孩子的家长一样,忍不住继续念叨:“你说你,地上这么大的地儿都不够你玩的,非要上房顶玩?” 夏然眨巴着泪汪汪的大眼睛,奶声奶气道:“我好几天没见到哥哥,我想你了。” 夏温娄很不理解小孩子的脑回路:“你想我,跟你爬房顶有什么关系?” 小家伙一本正经道:“表哥说站在房顶上看的远,能看到哥哥。” 第54章 卢氏的不安 夏温娄心里暗暗给小表弟记了一笔。不过听到这个理由,火气倒是消下去不少。他心疼的揉了把小孩儿的头,轻斥道:“傻弟弟,那臭小子就是想哄你一起和他上房顶玩,如果被发现了,有你在,舅舅不会揍他。他拿你当护身符呢!以后自己长点心,别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夏然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还有,想我了就告诉娘和舅舅他们,让下人来报一声,我去接你。” “我说了,娘说哥哥有事,不让我回来打扰哥哥。哥哥,我会乖乖听话,不会打扰你的。别把我丢在外公家好不好?” 夏然眼眶噙着泪,委屈巴巴,仿佛一只怕被主人遗弃的小狗。夏温娄的心仿佛被捏了一下,他轻轻拉过小孩儿夹在两腿中间,一只手环住他后背,一只手掏出手帕给他擦去脸上的泪痕,温声保证道:“好,以后不会了,如果再有这种事,我会先和你商量。” 室内上演全武行后的兄弟情深,室外的人早已急的不知转了多少圈了。 夏柏听到里面有一会儿没动静了,让白果去敲门。但白果犹犹豫豫,踟蹰不前。全伯看不下去,直接上去拍门。 “大少爷,先生想见见小少爷。” 夏温娄对外人打断他们兄弟间的温馨时刻很是不满。他低头问夏然:“外面的人是我们现在名义上的父亲,目前来看人还不错,你要不要见他?” “是像舅舅一样的爹吗?” 夏温娄反应了一瞬,不确定道:“应该差不多吧!可以先相处着,如果不适应,少见面就是了。” 夏然懂事的点点头:“嗯。我听哥哥的。” 夏温娄又给夏然整理了下衣裳才带人出来。他把门猛的一拉,正趴在门上听里面动静的白果“哎呦”一声往前栽去,夏温娄在他栽倒前,揪住他的衣领把人拉了回来,顺便还嫌弃的说了句:“德性!” 白果尴尬的摸摸鼻子,偷觑了下兄弟二人的面色,总算放心。看来都没事,大少爷没被气坏,小少也没被打坏,挺好。 夏温娄牵着夏然的手走到夏柏面前:“然儿,这是夏二爷,也是我们现在的父亲。” 全伯对这介绍不大满意:“大少爷这话说的,什么叫现在的父亲?” 夏温娄挑眉道:“不是现在的父亲是什么?从前的父亲也不是他呀!” 这话是事实,全伯还真反驳不了。可他就是觉得夏温娄话里有话。夏柏倒不甚在意:“温娄说的没错。然儿,到父亲这儿来。” 夏然第一反应是先看夏温娄,见夏温娄冲他点头,才慢慢挪过去。就算夏温娄没用力,但小孩子皮肤嫩,被竹条抽了十几下也不轻。夏然只感觉身后还火辣辣的疼,一走路就更疼了,所以只敢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挪。 夏然的五官长的更像卢氏,只有细看之下才能看出跟夏温娄有些许相似之处。夏柏一见这个五岁的小娃娃就心生好感,他一把抱揽起小孩,把人放在自己膝盖上,眼神里满是宠溺。然后问夏温娄:“我能和他单独说说话吗?” 夏温娄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先征询夏然的意见:“你自己可以吗?” 夏然对这个温润如玉的父亲,没有丝毫排斥,他眨着湿漉漉的眼睛点头道:“可以的。” 夏温娄只是温和的笑笑,没再多说什么,带着白果出了北院,把地方留给夏柏和夏然。 他想的是,如果夏柏是来寻找亲情的,那夏然多个父亲疼爱也没什么不好。他是个活了两世的人,父亲这种生物对于他来说可有可无。但夏然是个真正的孩子,也许有个父亲在,对他的成长会更好。 没想到夏柏还挺有本事,才短短几日相处下来,就能哄的夏然一口一个爹的叫他了。夏温娄对此倒也乐见其成。他虽不知道夏柏在哪个将军手下做事,又是做什么的,但从他选择回来探亲就能猜到,混的应该不错。不然以他的性格,如果真的孤苦无依,只会找个地方默默等死,不会让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再看一次笑话。 在卢家住了有段日子的卢氏终究不放心,从卢家回来了。在夏温娄的书房里,她绞着手中的帕子,张了好几次嘴,最终还是问出口:“温娄,他是要一直住下来吗?” 卢氏的不安,夏温娄能理解。严格算起来,现在夏柏是夏温娄兄弟二人的父亲,但卢氏却不是他们礼法上的母亲,夏柏住在这里是天经地义,卢氏住在这儿就有些不清不楚了。夏柏以前不在的时候没人会说什么,可现在夏柏回来了,还跟卢氏同处一个屋檐下,这关系要怎么论? 从夏松那里论,是小叔子和前大嫂;从夏温娄这里论,是嗣父和本生母。不管怎么论,这关系都奇奇怪怪的,外面的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 夏温娄从前世就练就了对流言蜚语免疫的体质,他不在乎这些,但他清楚卢氏很在乎。这也是夏温娄去接夏然回来时,没把卢氏一起接回来的原因。夏温娄斟酌着用词道:“还不能确定,但他应该有自己的事做,不可能会长年累月住在这里。” “那,那我……” 卢氏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夏温娄大致明白她的意思。 “娘,您无需顾虑那么多,这儿是您的家。这宅子都是您的嫁妆银子买的,别人都能安心住,您身为买主为什么不能呢?” “可这宅子是买给你的,礼法上他又是你的父亲,而我现在什么都不是。” 夏温娄对卢氏总跟自己较劲儿的想法有些头疼,可他又改变不了什么。 “那您的意思呢?” 卢氏咬着唇道:“要不,我还是搬出去吧。” “您想搬哪儿去?” 卢氏纠结道:“另置一处院子,或者,或者去庵堂。” 夏温娄都被气笑了。 “就那么不想跟我们住在一处?” 被儿子误解,卢氏慌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娘怎会不想跟你们兄弟在一处呢?” “那以后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说了,您是我娘,我的家在哪儿,你的家就在哪儿。如果有人容不下你,就是容不下我。外面人的话不必放在心上,等我以后有了功名,做了官,给您请封个诰命,谁还敢再乱嚼舌根?明年我就要下场了,您这时候搬出去住,我还要担心您在外面过的好不好,如何能静下心来念书?” 卢氏本就是个耳根子软的,夏温娄这么一说,她也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儿子都不嫌弃她,管其他人干嘛呢! 第55章 假药 初冬的暖阳轻柔的洒向院子,宛如一层暖融融的薄纱,夏柏正神情专注地教导夏然念书。小家伙坐得笔直,眼睛紧紧盯着手中的书卷,稚嫩的童声清脆且充满朝气,一字一句用心跟读着;夏柏则面带微笑,沉稳的声音中透着十足的耐心,他逐字逐句地为夏然纠正、讲解。 不远处的石桌上,摆放着尚未收起的茶具,茶香袅袅升腾,与读书声交织相融。这边,夏温娄安然躺于太师椅上,微闭双眸,尽情沐浴着暖煦的阳光,整幅画面共同绘就了一幅岁月静好、祥和安宁的景象,让人不禁沉醉其中,眷恋这平凡日子里的淡淡温情。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短暂的安宁。秦京墨小跑到夏温娄身边,俯下身子跟夏温娄耳语了一番,夏温娄惊的猛然起身,身后的太师椅发出“嘎吱”一声闷响。 夏柏和夏然被夏温娄突然起来的响动吓了一跳,夏然扔下书卷“噔噔噔”的跑到夏温娄身边,扯着他衣摆仰头问:“哥哥,哥哥,怎么了?” 夏温娄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吓着小孩儿了,忙敛了紧张的神情,抚着夏然的小脸,轻声哄道:“然儿乖,哥哥去找娘说些事,你乖乖听父亲的话,别闹人,知道吗?” 夏然乖巧的点点头:“知道了。” 夏柏来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夏温娄如此慌张的模样,看来这次的事不小。于是,他让全伯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夏温娄来了北院,让屋子里其他人出去后把门关上。卢氏看儿子这么小心,不免也紧张起来。 “温娄,出什么事了?” 夏温娄压低声音问:“娘,您还记得您梦里陷害卢家卖假药的人叫什么吗?” 闻言,卢氏脸上的血色瞬间退的一干二净,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夏温娄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娘,您好好想想,梦里那人都做了什么,他手里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卢家卖了假药。” 卢氏却恍若未闻,嘴里不停念叨:“来了,还是来了,那不是梦,是真的,躲不掉吗?怎么躲不掉呢?” 夏温娄看卢氏仿佛魔怔了,抓起桌上的茶盏猛地往地上一掷,“哐当”一声,茶盏瞬间四分五裂,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巨大声响。好在卢氏被这声响惊的回过神。她死死抓住夏温娄的胳膊:“温娄,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躲不掉?” 夏温娄握住卢氏的手安慰:“娘,你听我说,你的梦是上天给你的警示,老天是让我们提前提防小人。你看,我和然儿跟你梦里的不就不同了吗,我没死,然儿也没落到夏松手里。卢家这次肯定也能渡过这一关。我们要想想怎么帮外公和舅舅。” 卢氏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松了些。 “你说的对,卢家跟我们一样,肯定也会没事的。我好好想想,想想。” 夏温娄感觉得到卢氏全身都在止不住的抖,只能先安抚她。 “娘,别急,慢慢想,我们还有时间。” 夏温娄慢慢引导情绪不稳定的卢氏说了梦中能想起的一些事,不过都是七零八落的。根据这些信息,夏温娄拼凑出了事情大致的走向。 有个叫曹武的人在济世堂门口哭诉说他爹服了济世堂的药后病情加重,生命垂危,肯定是掺假药了,要卢家给个说法。 卢家的济世堂在安县开了三代,向来童叟无欺,所售药材皆为上品,从未发生过卖假药的事,声誉极好。本来大家也不信,但曹武把他爹曹威抬到济世堂门口,眼看着人就要咽气了。 卢策安本以为是曹武故意讹诈,想等查清楚再说。谁知没两日,曹威就死了。曹武直接告到官府。 知县是新上任的,跟卢家没有交情。或许是想以此事立威,又或许是和夏松有勾连,总之是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直接下令拿人,把卢策安下了大狱,酿就了后面的一系列悲剧。 夏温娄决定亲自去济世堂看看情况,卢氏拉住他担忧道:“要不你还是先去卢家吧,济世堂那边现在肯定乱的很,伤着你怎么办?” 夏温娄急需知道那人是不是卢氏梦里的曹武,如果是的话,动作就要快了。否则还不知道事情会往什么方向发展。他抽出手臂,转身就走。边往外走边道:“我不会有事,娘在家等我消息便是。” 夏温娄走后,卢氏自觉帮不上什么忙,心下又愧疚,只能双手合十跪在地上,乞求老天让他们卢家度过这次难关。想想在家中求神不够诚心,便收拾好东西,带着吴嬷嬷去庙里吃斋念佛了。 喧闹的街市上,济世堂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夏温娄问了下周围的人,确定闹事的的确是曹武后,就带着白果和秦京墨费力地从人群的缝隙中挤了进去。 只见曹武蓬头垢面,双眼红肿,正跪在地上哭诉:“这济世堂丧尽天良啊,卖假药,我爹吃了药病情反倒加重,如今已是病入膏肓!卢家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一旁的木板上,曹武的爹曹威面无血色地躺着,奄奄一息。周围的人或面露同情之色,或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药铺的掌柜和伙计束手无策的站在门口,一脸焦急。夏温娄没急着询问情况,而是先仔细观察曹武和躺在地上的曹威。 只见曹武哭得满脸涕泪,虽眼眶泛红,但眼底却不见多少悲戚,泪水滑落的痕迹下,隐约能瞧见那紧绷的面皮有些不自然的抖动。 曹武嘴角下撇,看似哀伤至极,可那微微上扬的唇角末梢却似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仿佛在极力维持着这副痛苦的模样。偶尔眼神会慌乱地闪烁,在与旁人目光交汇的瞬间,便快速移开,像是生怕被人看穿内心的隐秘。 夏温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愈发笃定曹武肯定有诈。这绝非是一个真正悲痛欲绝、满心冤屈之人应有的神情。 再看木板上躺着的曹威,形如枯槁,脸色呈青灰色,双眼深深凹陷下去,眼珠混沌而黯淡,偶尔才会转动一下。嘴唇干裂得满是血痂,微微张开,艰难地喘着粗气。四肢无力地瘫软着,瘦骨嶙峋的手臂随意搭在身侧,手腕处青筋暴突,的确是快不行的样子。看来是遇上狠人了。 第56章 胡知县 夏温娄心中有数后,带白果和亲京墨退出了人群。 “京墨,你在这儿守着,如果看到舅舅来了就把人拉走,让他先回卢家,跟他说这是有人给卢家下的套。还有,仔细盯着,看有没有陈州府那边的人出现。” 交代完就带着白果去了卢家。 卢老太爷也已经得知了消息,他第一时间派人去找卢策安回来。夏温娄来时他正在家中来回踱步,焦急的等着卢策安。 “外公。” 听到熟悉的声音,卢老太爷停住脚步,诧异的转身看向来人:“温娄?你怎么来了?” “我刚从济世堂那儿回来。 卢老太爷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查看大外孙有没有被人伤着。夏温娄按住卢老太爷掀他衣服的手:“外公,我没受伤,就是去看了看情况。” 卢老太爷忍不住训斥:“不好生在家念书,这时候你跑那儿干嘛?” 时间紧迫,夏温娄顶着卢老太爷的怒火,没有先为自己辩解,而是将刚才见到的,以及自己的推测讲给了卢老太爷听。 卢老太爷越听越心惊。 “你的意思是,他不惜搭上条人命也要弄垮卢家。” 夏温娄沉声道:“这个说不准,也许一开始只是为了钱,但我看那人躺在木板上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如果不及时医治,过不了多久,恐怕人就被折腾死了,到那时可就是人命官司。” 卢老太爷身形晃了晃,夏温娄赶紧将人扶到椅子上坐下。 “您先别急,现在人还没死,就有转圜的余地。我们先让人去报官。” 卢老太爷摇摇头:“不可,新上任的胡知县我们不熟悉,依我看还是先查清楚再说。” 夏温娄断然否定:“不行,如果那人突然死了,报官的就成了他们,那时我们更被动。他既然说我们掺假药,肯定是他自己替换了其中某味药材,我们光明正大的请官府查出是哪味药材,再查查同一天抓药的人中有没有人抓了同样的药材。如果别人抓回去的药都没问题,就能证明他是诬告。还有,找几位医术好、德高望重的大夫给那人看看,究竟是药的问题,还是人本来就不行了。” 卢老太爷虽觉得可行,但还有些犹豫。 “要不等你舅舅回来,我们再商量商量。” 夏温娄正要再劝说,卢策安的声音便从门口传来。 “不用商量了,我们就按温娄说的做。咱们家就属温娄最聪明,肯定要听最聪明那个人的话了。” 夏温娄朝卢策安露出一个亲和的笑容,卢策安则上前一把搂住大外甥,像小时候一样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我大外甥就是聪明,随我。” 夏温娄瞬间变脸,嫌弃的拍开舅舅的手。卢老太爷也嫌弃的白了不着调的儿子一眼,他就多此一举,跟个二百五能商量什么? 卢策安亲自去报的官,官府的衙役很快将济世堂门口的曹武父子带走了。曹武敢跟济世堂的人横,却不敢得罪衙役。 卢老太爷也没闲着,去找了安县几位有名的老大夫到衙门给曹威看诊。曹武看到这阵仗有些发虚,他不过是想讹钱,卢家那么有钱,给他些钱把他打发了不是更方便吗?报官花费的银子说不定比赔他的银子还多呢!不过现在他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一口咬死是卢家卖假药。 “大人,就是卢家的济世堂卖假药害我爹,我爹现在已经病入膏肓,危在旦夕,请大人为小人做主啊!” 卢策安怒道:“胡说!我卢家世代经营济世堂。向来秉持医德,所售药材皆是真材实料,从无假药一说,你敢血口喷人,污我卢家声誉。” 曹武冷哼一声:“我爹就是用了你家的药后,病情不但没好转,反而加重了,你还敢说没卖假药?” 卢策安正要上前理论,却被胡知县的呵斥声震住了脚步。 “肃静,衙门里岂是尔等喧哗撒野之地!都给本官乖乖站好,若再敢肆意妄为,休怪本官的板子不长眼,严惩不贷。有什么冤屈、事由,且按规矩一一道来,若敢胡搅蛮缠,定不轻饶!” 他先问卢策安:“他说你卢家卖假药,你可有证据证明济世堂的药没问题?” 知县的问话让夏温娄心下一沉,最先报官的可是他们,胡知县明显是拿他们当被告审,难道他跟夏松有勾结? 正在卢策安寻思怎么回话时,夏温娄从卢老太爷身后站出来拱手道:“大人,曹武口口声声说是卢家的假药害了他爹,口说无凭,不知药渣可还在?” 胡知县眯起眼睛打量眼前的少年,见他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读书人的气质,模样也俊,不禁生了几分兴趣。 “你是卢家的什么人?” “回大人,小子是卢家的外甥。” “你叫什么名字。” “夏温娄。” 胡知县心下了然,难怪那边说要提防一个叫夏温娄的少年,原来就是眼前之人。一句话便直击要害,果然有些小聪明。 “曹武,药渣可还在?” 曹武忙不迭道:“在呢,在呢,小人就是担心他们不认账,一直留着呢!” 夏温娄似笑非笑看着曹武:“你这话怎么听着像是一早就知道药有问题,所以才留着药渣的。” 曹武眼神躲闪,狡辩道:“没,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你慌什么,跟做贼心虚似的。” 夏温娄说完不再看曹武,把目光转向了正在给曹威诊脉的几位大夫,而曹武额头上已沁出汗珠。胡知县派人去曹武家里取药渣,几位大夫那边轮流诊脉后,又商量了一阵,已有了结果。 一位崔姓老大夫上前拱手道:“大人,曹威的确是服了不当的药物。引发上吐下泻,心慌气短。加之他常年患有气虚体弱之症,病情才会急转直下。” 夏温娄和卢老太爷都看向崔大夫身后站着的杜大夫,杜大夫是济世堂的坐诊大夫,算是自己人。只见他不动声色的冲二人微微点了点头,由此可知崔大夫所言是实情。看来药的确有问题。 曹武听了崔大夫的话,瞬间又有了底气:“我就说卢家卖假药,这回看你们怎么抵赖。” 夏温娄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不到最后,怎知谁是人谁是鬼呢?” 曹武并不怕卢策安,但看到十几岁的夏温娄,总觉得心里毛毛的,仿佛自己想什么对方都能看穿一般。本想叫嚣几句的他,被夏温娄那一眼看的歇了心思。 第57章 本官只看证据 现在众人就等药渣拿来,确定是不是药材的问题了。虽然药渣还没拿来,但夏温娄知道药渣肯定有问题,心中已在盘算应对之策。 这期间,胡知县的目光时不时就会瞟向夏温娄。他着实好奇,这少年不过十几岁,怎能做到遇事比一些成人还沉稳的。 夏温娄也察觉到胡知县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不过他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不知道。暗自把待会儿胡知县可能会问的问题,以及应对的说辞在心里过了一遍。如果能确定胡知县跟夏松确有勾连,那就不是他能解决的了,只能求助外援。 衙役提来药渣后,胡知县让几位大夫查验药渣。几位大夫围着药渣,或捻起细嗅,或低声交流着什么,神色各异。良久,崔大夫摇摇头,叹气道:“是这里面的黄芪发霉变质,所以才导致曹威病情加重。” 曹武反应倒是快,崔大夫话音刚落,他便一脸怒容地冲卢策安叫嚷:“岂有此理!我们与你卢家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害我们。” 随即“扑通”跪下,一声高喊:“请大人为小人做主啊!” “你们还有何话说?” 胡知县眸色晦暗不明,声音中带着一股压迫感,卢老太爷和卢策安虽有心理准备,但真到这一刻,还是不免心慌意乱。 正在他们斟酌说辞之际,夏温娄道:“大人,黄芪并非什么稀罕物,乃常见的药材,每日来济世堂抓药的不知凡几。当日抓了黄芪的肯定不止曹武一人,为何其他人都没事,单单就曹武拿走的药有问题?曹武也说了,卢家与他无冤无仇,害他爹对卢家有什么好处呢?” “那你有何证据证明,这变了质的黄芪不是济世堂流出的?兴许你们就是看曹武家境普通,便觉得可以敷衍了事,将这等劣质药材卖与他,草菅人命!” 胡知县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堂下的夏温娄,那眼神仿佛要穿透他的身体。 卢老太爷上前一步挡住胡知县的凛冽目光。 “大人,这实在是冤枉啊!我济世堂在这城中经营多年,向来童叟无欺,怎会做出这等事?这黄芪定是被人掉了包,故意来陷害我等!” 胡知县丝毫不留情面:“本官只看证据。” 夏温娄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里,他微微抱拳,向着堂上的胡知县行了一礼,神色恭敬而诚恳,不急不缓地道:“大人,此事事发突然,我等一时之间也是毫无头绪。但请大人放心,济世堂在安县立足已久,断不会做出这等罔顾人命、售以劣质药材之事。恳请大人给予我们些许时日,以便我们全力寻找证据,还济世堂一个清白,也给曹武父子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言罢,他目光坚定地看向胡知县,身姿挺拔,毫无惧色,静候胡知县的回应。 胡知县听完夏温楼的话,脸色微微一沉,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给你时间?那这曹武父子的冤屈又该如何?曹威如今生死未卜,你们济世堂就想这般拖延了事?” 一旁的卢老太爷忙接话道:“大人,并非是我等有意拖延。只是这药材从采购、入库到售出,皆有一套严谨的流程,且店内每日往来账目繁多,要彻查清楚这变质黄芪的来源,绝非一时半刻之功。但请大人放心,我已命人着手去查,定会尽快将真相呈于大人面前。” 胡知县的目光紧紧锁在二人身上,似乎在审视其话语的真实性。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也罢,本官就暂且信你们一回。但你们可要记住,若到时候拿不出确凿证据,休怪本官无情!” 夏温娄、卢老太爷和卢策安几人心中皆是微微一松,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恭敬与凝重。卢老太爷高呼:“多谢大人明察!我等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大人所望,尽快查明真相。” 胡知县神色冷峻地看着几人,微微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莫要在此处惺惺作态,本官限你们三日之内找到证据,否则,休怪本官铁面无私!” 卢老太爷觉得三日时间太短,想请胡知县多通融几日,“大人,三日时间着实短了些,可否……” “本官只给你们三日,若到时拿不出证据,本官定会秉公办理。” 夏温娄悄悄了扯卢老太爷的衣袖,卢老太爷会意,没再多说什么,带着夏温娄和卢策安行礼告退。 出了衙门,卢老太爷忙问:“温娄,你刚才为何不让外公向大人请求多宽限几日。” 夏温娄摇头叹息:“没用的,这次的事明摆着对方是有备而来。应该有人跟胡知县打过招呼了,我们没必要在他那里浪费时间。” 卢老太爷心中大骇,卢策安紧张道:“那这可如何是好?只有三日时间,我们就算是传信找人帮忙,恐怕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他们可真会挑时候下手,正赶上段知县和张知府调任。” 夏温娄冷笑:“他们若是不调任,恐怕也没人会坐不住,冒险下手。” 卢策安急得在原地直打转:“那现在怎么办?” 卢老太爷见不得儿子这么毛毛躁躁的,给了他后背一巴掌。 “多大的人了,遇事还没个孩子稳重。” 夏温娄道:“外公,您和舅舅回去查查济世堂和曹武的事,至于找人帮忙的事交给我。” 对于大外甥能找人帮,卢策安有点不敢相信。 “你打算找谁帮忙啊?该不会是你那两位先生吧?你不是说他们去远处游历了吗?” 夏温娄笑笑:“我那两位先生临出门时担心我被人欺负,给我找了靠山呢!放心吧舅舅,只要我们找全证据,没人敢做手脚。除非他这知县不想干了。” 卢老太爷虽然也不清楚那两位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但猜也猜得到绝不是凡人。既然大外孙说能找到人帮忙,那他就可以把全部心思放在寻找证据上了。 第58章 您看我像这么傻的人吗? 夏温娄回去后立马修书一封,让郑魁亲自把信交到对方手上,不可假手他人。郑魁知事态严重,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夜启程。 夏柏这边得知了事情原委后,也打算修书一封,借将军府的名义求助,却被全伯拦下。 “先生,何不等等看。” 夏柏不解:“为何要等等,若这是有人设下的圈套,对方肯定要速战速决,我们得在他们给卢家定罪之前把这件事压住。” 全伯不以为然:“如果真需要我们相助,大少爷肯定会来找您的。” “可他又不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 “就算不知道,他应该也猜到您绝不是白丁。” 夏柏还是觉得不妥:“以那孩子的性子,他未必肯找我求助。” 全伯却不这么认为:“生死关头,若还为了面子坐以待毙,那他也不值得先生帮。何况,依我看,他不是那样的人。” 夏柏最后虽然同意暂时静观其变,但依旧把信先写了。他想就等两日,若情势不好,夏温娄又不同他开口,他便把信送出去。只是他实在待不住,径直去找了夏温娄。 戌时将尽,灯火仍明,隔着窗扉依然可见人影还在随着烛火的晃动而摇曳,显得漆黑的夜晚更加静谧。夏柏来时,夏温娄还在书房念书。见他这么淡定,夏柏微微放心,看来事情没自己想的那么严重。 “温娄,卢家的事怎么样了?” 夏温娄接过白果手中的茶盏放到夏柏手边。 “还在找证据。胡知县那边给了三日时间。” 夏柏皱眉:“才三日?时间够吗?” “他的目的本来也不是给我们时间找证据,不过是想试试我们的深浅罢了。” 夏柏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夏松应该没这么大面子,是赵同知出手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这个猜测与夏温娄不谋而合。 “卢家这么大一块肥肉,吞下了,能让他们更上一层楼。不过这一次我非但不会让他们啃到肉,还要硌掉他们两颗牙。” 夏柏神色略微缓和:“你有办法应对了?” 夏温娄不紧不慢地收拾着桌上的书卷,浑不在意道:“既然他们想玩官官相护这一套,那就找个能管住他们的人,好好治治他们。” 夏柏不确定的问:“你该不会是想越级上告吧?” 夏温娄挑了挑眉,到嘴边的话又拐了个弯:“不这么做,还能怎样?现在的知府和知县都是新调任来的,不会卖卢家的面子。” 不想,他这话竟如同一把火,瞬间点燃了夏柏,他反应极为激烈,猛的抬手一巴掌重重拍在手边的案几上,“啪”的一声,桌上的茶盏都被震得晃了几晃。 他指着夏温娄厉声训斥:“无知!越级上告是官场大忌,就算你有冤屈,上面也只会发还地方审理。何况你手中有何证据证明他们相互勾结?没证据,你这就是诬告。平日里看你倒是个聪明的,怎的关键时刻竟如此不知轻重?” 他胸膛起伏,深吸一口气,稍微缓了缓,再次开口:“这件事你不要管了,剩下的交给我。你好好念你的书吧。” 夏温娄平静的听完,从头到尾,脸上未泛起一丝涟漪。看着余怒未消的夏柏,夏温娄“噗嗤”笑了:“您看我像这么傻的人吗?” 夏柏微怔,他还是头一次见夏温娄在他面前笑的这么开怀,这么纯粹,不掺一丝杂质,更没有之前的疏离之感。 “放心吧,爹,我虽未见过那人,但他会帮我的。” 这是夏温娄第一次当面叫夏柏爹,却叫的自然而然,仿佛他们一直如此。夏柏沉浸在这声“爹”中不可自拔,迷迷糊糊的就被夏温娄送出了门,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夏温娄的那声“爹”,这意思是他被认可了吗? 全伯从夏温娄手中接过轮椅将夏柏推入卧房后,他依旧没回过神。全伯喊了他几声都没回应,不得已轻轻推了推他。 “先生,先生?” 夏柏回过神看到全伯那张满是褶皱的脸,有些不悦:“你来干什么?” 全伯察觉夏柏好像不想看到自己,以为还在气他阻拦帮夏温娄的事。 “先生,不是不让您帮大少爷,是您现在默不作声的帮了,他领会不到您的好。虽说他面上恭敬,但从未喊过您一声爹,那不就是打心里不认可您吗?” 夏柏瞬间拉下脸:“谁说我儿子没喊我爹的,他喊得不知道多好听。” 全伯以为夏柏弄错了,把话说的再明白些:“我说的不是小少爷,是大少爷。” 夏柏的脸色更沉了:“我说的也是温娄。全伯,你是不是对温娄有偏见?” 全伯连呼冤枉:“先生,我怎么会对大少爷有偏见呢,我就是觉得他跟您不亲近。” 夏柏哼了一声道:“他随我,不善言辞而已。” 全伯觉得夏温娄肯定是为了让夏柏帮卢家,给夏柏灌了什么迷魂汤,于是试探着问:“现在要不要让人把信送出去?” 夏柏得意的摆摆手:“用不着,他自己能解决。” 这让全伯更疑惑了,卢家是商贾,夏温娄自己更是什么都不是,永宁府的主要位置刚换了一批人,他们关系都没打通,怎么解决?正想问的详细些,夏柏却道:“不早了,睡吧!” 全伯只得悻悻住了口,服侍夏柏歇息。反正就算不问,过不了多久也能知道。 三日期限一晃而过,大堂之上,气氛凝重。胡知县身着官服,神色威严地坐在公案之后,目光缓缓扫过堂下众人。堂下,原告与被告分立两侧,旁边站着的一众衙役,个个身姿挺拔,手按刀柄,维持着公堂的秩序。 胡知县轻咳一声,打破沉默,低沉的声音在大堂内回响:“此案今日便要做个了断,尔等需如实回话,若有欺瞒,定当严惩不贷!” 说罢,他翻开面前的案卷,开始逐一询问相关细节。不过蹊跷的是,胡知县不是先问原告,而是先问被告曹武。 曹武没什么新意,一开口,言辞间依旧满是委屈,讲述因在济世堂拿了变质的黄芪,害的父亲曹威病入膏肓,要胡知县做主。 胡知县一拍惊堂木:“卢策安,曹武所言是否属实?” 跪在堂下的卢策安恭敬回道:“回大人,绝无此事。曹武是诬告,请大人明察。” 胡知县眼神犀利如鹰,盯着卢策安道:““哼!你说绝无此事,可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轻易狡辩!” 第59章 牢狱之灾 夏温娄已在前一日同卢策安演练过公堂上会询问的问题,所以他现在面对胡知县的威压,虽然紧张,却并不慌乱。 卢策安双手呈上事先备好的证据:“大人容禀,此乃济世堂药材从采购起始,验收入库,直至售出的一应记录,所有细节皆清晰在册、分毫不差。其中,更有曹武前来买药那日的往来账目,账目明细明确详实,进出款项皆有迹可循,绝无半分含糊。此外,草民还多方查寻,找到了当日与曹武同批抓有黄芪的其他购药者,他们皆可佐证药材的品质无虞,绝无任何异常状况出现。” 胡知县只草草翻了两下,就把卢家辛苦收集的这些证据丢到一边:“这些账目并不能证明霉变的黄芪不是出自济世堂,也许是你药铺的伙计手脚不干净,私自拿霉变的黄芪替换以谋私利也未可知。” 卢策安虽早有心理准备会被针对,但此刻还是被胡知县明显偏颇的话语激发了心中的愤慨。 “大人,草民店里的抓药伙计是经验丰富,稳重可靠之人,他们对药材特性、炮制之法、配伍之理皆熟稔于心,抓药时更是谨慎细致,从未出过差池,还望大人明察。” 胡知县不为所动:“这些皆是你一念之词。” 外堂站着旁听的夏温娄发觉胡知县今日的态度强硬了许多,似乎已不再想掩饰自己的偏颇,句句话充满了针对和压迫。 堂内的卢策安压抑着愤慨问:“那大人如何才能相信草民所言属实?” “只要你能证明曹武在济世堂抓的那副药中,霉变的黄芪是他自己寻来放进去的,自然能证明你的清白。” 卢策安声音中已隐含怒意:“大人可否忘了,草民才是原告?” “放肆,本官断案岂容你置喙。” 胡知县的怒喝让卢策安想起夏温娄昨日交代过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胡知县在公堂上怎么为难他,都要克制自己,只需拖延时间就好。他压下情绪,再开口时,声音已恢复平稳。 “是草民一时着急,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只是要查证曹武手中霉变的黄芪是从哪里得来,恐怕还需些时日。请大人给草民多几日时间,容草民查证清楚。” 没想到,胡知县却不肯通融:“不可,已给过你们时间让你们查证了,如今你既不能证明自己清白,休怪本官无情。来人,将卢策安暂且押入大牢,严加看管,待本官详查此案,择日再审。尔等还要仔细看守,莫要出了差池。” 卢策安满脸震惊,而公差们听到知县的命令齐声应和:“遵命,大人。” 随后两个粗壮的公差大步上前粗暴地拽住卢策安的胳膊,将其双臂反剪在背后,卢策安虽有不甘,却也不敢挣扎,被公差压着往大牢方向走去。 其余衙役们则迅速收拾公堂之上的物件,师爷在一旁整理案件卷宗,不时与胡知县低声交流几句。此时公堂外的百姓开始议论纷纷,在衙役的驱赶下逐渐散去。夏温娄临走时深深的看了一眼胡知县,正好和胡知县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夏温娄的目光宛如寒夜中幽森的冰棱,尖锐且冰冷,让胡知县真切的感受到那股直抵灵魂的寒意,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过很快夏温娄便离开了,让胡知县觉得刚才或许只是自己的错觉,那种寒冽如冰锋的眼神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一个十几岁少年的身上呢。一时间他自己也不确定了。 出了衙门,夏温娄疾步往卢家赶。见了卢老太爷就问:“外公,衙门里现在您还认识有能说的上话的人吗?” 卢老太爷身躯一震:“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你舅舅他?不应该啊!我们证据充分,应该不会有事才对。”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没想到胡知县会这么迫不及待下手,舅舅被他下了大狱。我们得先保证救兵来前舅舅没事。” “我这就去找县丞。” 卢老太爷不敢耽搁,匆匆忙忙拿了银票就走了。 这是夏温娄第一次体会到在权利面前的无力,难怪从前看历史,那么多人就算考一辈子科举,也要挣个功名,谋个一官半职。卢老太爷在安县也算是数得着的富户,可一个小小知县就能将他的脊梁压弯。 夏温娄垂头丧气的回了家,夏柏见他这副模样,便知今日的堂审怕是不顺利。 “怎么?案子不顺利?” 夏温娄点点头,又摇摇头,声音闷闷的道:“外公和舅舅找出了证据,本就可以证明无罪的,可胡知县强词夺理,说要舅舅找出曹武手中霉变黄芪的来源。这时候只要不是曹武亲口承认污蔑,无论再多的证据胡知县都不会认。他还当堂把我舅舅下了大狱。” 全伯最先不淡定了:“什么?无凭无据他怎么就能把人下大狱呢?还有,大少爷你不是找人帮忙了吗?怎么还会这样?” 夏温娄如霜打的茄子般,无力道:“离得有点儿远,没那么快到。” “那你倒是早说呀!” 夏温娄两眼放光的看向他:“你主子离得近吗?” “我们将……” 全伯暗道夏温娄狡猾,差点让他说了不该说的话。他想好措辞后才谨慎开口:“虽然主子不在这边,但借着主子的名义还是能找到人帮忙的。” 夏温娄叹气:“算了,你们别折腾了,我这边过两日应该就成了。只是担心胡知县在大牢对我舅舅滥用私刑。他从小锦衣玉食的,也不知扛不扛得住。” 夏柏沉思片刻道:“让你外公花些银子在牢里打点一下吧。如果里面有事,能通个气。” “嗯,外公已经去找县丞了。只要舅舅能扛过这两日就好。” 夏柏想了想,还是问了:“你找的人一定会来吗?你可见过他?” 夏温娄答得干脆:“没见过。” 夏柏和全伯瞬间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温娄,你不是说笑吧!” “我没说笑,我的确没见过他,不过他知道我,肯定会来的。” 第60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 夏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夏温娄看他僵着脸,便又解释了下:“我说真的,他肯定会来。我们之前通过书信的。” 夏柏无奈的感叹夏温娄还是太年轻,不知大人的话多是客套,便耐心跟他讲解:“如果你们只是偶尔碰到结识,他对你不过出于欣赏,与你说有事可找他帮忙,那就是客套话,当不得真。” 夏柏希望夏温娄明白,真实的官场和书本的区别,想事情不要太天真。夏温娄一听就知道夏柏是想偏了。 “爹,我明白您的意思,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便会帮你的人。即使在朝堂上,官员们相互扶持,皆因有利可图,或为仕途晋升,或为家族荣耀;商场之中,商人们的合作往来,亦是各怀心思,皆为财利所驱。凡事皆有其因由,背后都牵扯着利益。我不是那等不通世故的人。” 一番话让夏柏的心安了不少,看来夏温娄的两位师父的确教徒有方。这么看,若以后夏温娄踏入仕途,就算没有他的帮助,凭夏温娄自己,路也能越走越宽。 清官固然难能可贵,但一个不通人情世故的清官又能走多远呢?虽然夏温娄说不用他帮忙,但夏柏还是让全伯找人把信送了出去。 可惜,计划始终赶不上变化。第二日一早,卢家那边便传来消息,卢策安昨夜被连夜刑讯,情况不太好。正在用早饭的夏温娄摔了筷子就往外走,夏柏喊了好几声都没喊住人,忙让全伯跟上去,千万看住人,别冲动。 要说夏温娄来到这个世界后对谁的感情最深,除了夏然,就是卢策安了。这里既有原主的原因,也跟卢策安自身的性格有关系。他憨厚耿直,如同未经雕琢的美玉一般质朴纯净。待他这个外甥更是没得说,跟对自己亲儿子没什么两样。 原主没被养成阴郁的性子,全靠这个开朗的舅舅时常照拂。夏温娄穿越过来后,第一份无条件的偏爱也是卢策安给的,所以,卢策安在夏温娄心中的地位是不一样的。 他心急如焚,匆匆取了银锭,唤上白果,直奔大牢而去,想尽快确认卢策安的状况。然而,刚到大牢门口,便被凶神恶煞的狱卒蛮横地伸手拦下。 那狱卒满脸横肉抖动,三角眼一瞪,粗声粗气地吼道:“来者何人?这大牢岂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夏温娄见状,忙将手中的银子递上,陪着笑说道:“官爷行个方便,我只是想去探望一下亲人,绝不敢在狱中捣乱。” 狱卒接过银子在手中掂了掂:“看什么人啊?” “是我舅舅,卢策安。” 狱卒一听名字,又将银子扔回给夏温娄。 “这个方便行不了,回去吧,上面有交代,卢策安不能探视。” 夏温娄眉头瞬间拧紧,心中焦急万分,却又不得不强压怒火,思索该如何进入大牢。他又多拿出一锭银子塞到狱卒手中。 “官爷可否告知为何不能探视?我舅舅并未定罪啊!” 那狱卒左右看看,将夏温娄拉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压低声音道:“曹威昨天死啦!大人连夜审了人,还特意交代不许任何人探视。” 夏温娄倒抽一口凉气:“那我舅舅怎么样了?” 狱卒摇头叹气:“受了刑,不怎么好。” 夏温娄手脚冰凉,努力维持镇定。狱卒看他一个半大孩子却肯为了舅舅奔走,也有些动容。他将银子塞回给夏温娄:“银子你拿回去吧!赶紧往上面找人才是正理。新知县是想拿卢家作伐呢!” 夏温娄没要银子,而是恳求道:“还请官爷多多照看我舅舅,让他在牢里好过些。告诉他,就说不出两日,我定能救他出狱,让他一定要挺住。” 狱卒诧异的看着夏温娄,不知他一个少年哪来这么大口气。他可听说卢老太爷已经随县丞去求知县老爷网开一面了。 只是单看胡知县昨夜迫不及待审案的样子,也知道卢家这次不脱几层皮,这事儿完不了。他正想着要不要提点这孩子几句,夏温娄和白果已经跑远了。 这时候没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夏温娄决定直接去找胡知县。昨天一直在想胡知县前后的态度变化,倒是让他想通了一些事。那三天时间胡知县想看的应该是卢家上面有没有人,需不需要他忌惮,给时间找证据什么的就是个幌子。 而卢家并没有派人到安县以外的地方去求助,而是一心一意的找证据,这让胡知县确定卢家没什么了不得的关系,所以他才敢明目张胆的偏袒曹武。 现在出了人命,他要做的就是逼卢策安认罪,顺理成章的查封济世堂,不给卢家喘息的时间,把一切尽快盖棺定论。 快到县衙门口时,秦京墨忽然出现挡住了夏温娄的去路:“少爷,我看到老太爷了。” “我外公?他不是去找胡知县了吗?” “不是卢老太爷,是您祖父,夏老太爷。” 夏老太爷的出现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夏温娄的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在哪儿?” “城北向阳胡同,那院子里还住着朱大的亲娘。” 夏温娄气的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这回我要不让他脱层皮,老子跟他姓。” 秦京墨很想说:少爷,您现在就跟他姓着呢!可看自家少爷在暴怒边缘,他不敢提醒少爷的口误。 夏温娄求见胡知县很顺利,似乎对方早就知道他会来一样,只在衙门口说了自己的姓名,对方就放自己进去了。 来到衙门正堂,卢老太爷身着一袭深灰色长袍,身姿略显佝偻,正静静地立在一旁,干枯的双手交叠于身前,微微颤抖。地上散落的银票已让夏温娄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先向胡知县和丁县丞行礼,然后走到卢老太爷身边站定。夏温娄的到来让卢老太爷既欣慰又担忧。虽然他高兴外孙能在卢家有难时义无反顾的站在前面,但也担心连累他。这孩子书念得那么好,以后一定大有前途,不该为了卢家的事,把他也搭进去。 很快夏温娄石破天惊的话,让天人交战的卢老太爷仿若被一道惊雷直直劈中,整个人呆立当场。 “知县大人,小子已向按察使禀明了卢家的冤屈,相信臬台大人很快就会来查明真相。” 第61章 变卦 胡知县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茶水洒出一半在官袍上,原本悠然的姿态瞬间瓦解,“砰”的一声放下茶盏,猛然起身,指着夏温娄道:“无知小儿,你岂敢……” 他忽然想到什么,又施施然坐了回去,冷哼一声:“你当臬台大人是什么人?岂会听你一个无知小儿胡言乱语。” 夏温娄不卑不亢道:“大人可以选择不信,继续对我舅舅刑讯逼供,咱们自此结下死仇。也可以选择相信,就此罢手,当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胡知县心下打起鼓来,看夏温娄这泰然自若的模样,他也不确定起来,“既然你说臬台大人会来,那他什么时候到?” “不出三日便会到,大人该不会等不起吧!” 三日时间并不长,只是胡知县想,事情已经开始做了,这时候回头不是晚了吗? 夏温娄似乎察觉到他的顾虑,便软了口气:“小子知道大人也是受人蛊惑蒙蔽了,只要大人肯配合还卢家一个清白,卢家也不会得理不饶人,绝不会做落井下石之举。” 胡知县仔细想了下,他的确是被人诓骗入了这个局,明面上他担的风险其实是最大的,可暗地里的好处他却只能拿少部分。如果卢家真的找到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那他为了点蝇头小利丢了乌纱帽可不值得。 他掩嘴轻咳两声道:“本官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这样吧,你们找个大夫一起过去看看卢策安吧。大牢里阴暗潮湿,怕是他身子禁不住会染上风寒,让大夫给他开些药。” 夏温娄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厌恶,欠身恭敬道:“多谢大人。” 在所有人离开后,胡知县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语。他有种直觉,夏温娄没有骗他。虽然他不清楚一个几乎从未走出过安县的少年怎么会认识臬台大人。但如果是真的,他该如何为自己寻找退路? 想的出神时,师爷忽然带进来一个蒙着面、身披斗篷的人,待那人取下面巾,胡知县不悦道:“你来干什么?” “帮你解决麻烦。” 夏温娄和卢老太爷带着济世堂的坐堂杜大夫一起去大牢探望卢策安。踏入县衙大牢,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昏暗的光线透过高处狭小且满是污垢的通风口洒在地面上,隐隐映照出地面上常年累积的青苔,滑腻而又冰冷。 牢房的四壁由粗糙的石块堆砌而成,石块的缝隙间布满了暗绿色的霉斑。角落里,一堆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稻草随意地散落着,这便是囚犯们的“床铺”,上面还隐约可见不知名的小虫在肆意爬行。 夏温娄第一次踏足这种地方,身后的牢门关上后,顿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黏稠而压抑,仿佛每一次呼吸都要费尽力气。他只是站一会儿,浓烈的腐臭气都让他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几欲作呕。也不知从小金尊玉贵的卢策安受刑后,如何在这地方忍耐下来的。 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卢策安的情况不会好,但真当看到的那一刻,卢策安身上惨不忍睹的伤痕还是狠狠刺痛了他的双眸和内心,他的双眼瞬间被怒火点燃,双拳紧握,尚短的指甲,于掌心刻下了一道道深痕。 杜大夫打开药箱,有条不紊的给卢策安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夏温娄和卢老太爷在一旁沉默的打下手,两人都红着眼睛,一句话也没说。 卢策安已昏死过去,时不时会发出两声呓语:“我是冤枉的,我不认罪。” 卢老太爷想拍拍儿子告诉他不用怕,没事了,但卢策安满身是伤,让他无从下手。夏温娄满心的怒火与憋屈无处发泄,走到墙边一脚踹了上去,墙皮簌簌剥落,露出了里面斑驳且潮湿的砖石。 正欲多踹两脚发泄时,身后传来一道阴森可怖的声音:“夏公子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如此放肆!这牢狱之地,也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胡知县慢悠悠地从阴影中走出,眼神冷漠而阴鸷,嘴角挂着一丝冷笑。那身官服在这昏暗的牢房里显得格外刺眼,仿佛带着无尽的压迫感,死死地盯着愤怒的夏温娄。 夏温娄转身,挺直腰背,双眼如炬般瞪向胡知县,毫不畏惧地回道:“本来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了。这儿是你们这些贪官污吏为非作歹、草菅人命之地!我舅舅何罪之有,竟被你们这般残害!” 胡知县脸色一沉,冷哼一声:“放肆小儿!卢策安忤逆国法,罪无可恕,岂容你一小儿在此信口雌黄!这牢狱之地,便是专治你等狂徒,若再敢张狂,休怪本官刑罚加身,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罢,一甩衣袖,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狠毒。 从看到胡知县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起,夏温娄就知道胡知县是打算为了前程破釜沉舟搏一把,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变卦。既然彻底撕破脸,那也无需再客气。 “国法?你们这群蠹虫,不过是拿着国法的幌子行一己之私罢了!我今日既然来了,就不怕你们这些手段。” 说着,他向前迈了一步,直视知县。卢老太爷被外孙的胆大妄为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想说些什么,可发觉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胡知县似是恼羞成怒,面皮涨红,高声喝道:“来人!将这狂悖之徒给本官拿下,此子目无官长,公然在本官面前放肆,此乃大不敬之罪!今日本官就要好好教教他规矩!” 卢老太爷将夏温娄拉到身后挡在前面:“大人,我这孙儿年少不知事,您何必跟个孩子计较。还请大人高抬贵手饶他这一回。” 胡知县桀桀一笑:“晚了。他公然藐视本官,若是不给他个教训,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了。本官今日就做件好事,赏他二十大板,让他好好长长记性,以免日后不知死活闯出更大的祸来。” 卢老太爷听闻,脸色骤变,忙道:“大人,温娄还只是个孩子,这二十大板打下去,怕是会要了他的半条命啊!大人若要罚就让老夫替他吧!” 第62章 景云成 胡知县却不为所动:“老太爷就莫要再费口舌了。这是他自找的,谁也替不了。来人呐,给我拿下,打!” 夏温娄与卢老太爷迅速换了位置,并悄声道:“外公,待会儿趁乱快跑。” 卢老太爷想劝夏温娄别冲动,但夏温娄已摆好了动手的架势。胡知县对夏温娄的胆大感到匪夷所思,这里可是县衙大牢,在这里动手不是找死吗? 正在两边剑拔弩张之际,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你们一群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对个小孩子动手,还要脸吗?” 胡知县对陡然出现在大牢中的人既诧异又愤怒。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县衙大牢?” 来人二十多岁,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袍,腰间束着一条深紫色的丝绦,上面挂着一枚羊脂玉佩,头戴一顶玄色方巾,没有过多的金玉装饰,唯有一根白玉簪子贯穿发髻。装束简单朴实,却不失贵气,举手投足尽显从容优雅。 他将一枚宪牌在胡知县面前晃了晃,胡知县看清后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臬,臬台大人。” 卢老太爷激动不已,但夏温娄却皱起了眉。他虽然没见过按察使长什么样,但知道他的年龄大概是四十出头。眼前这人太年轻,明显不是。 那年轻人冲夏温娄眨了眨眼,夏温娄回以点头微笑。双方也算是简单确认过眼神,周遭其他人看到瞬间逆转的形势也是惊得合不拢嘴。 年轻人清了清嗓子道:“这里的事臬台大人已经知道了,故派我先行一步来此监管,以防有人营私舞弊,目无王法。胡知县,你身为朝廷命官,却在狱中做出这等行径,还配为一方父母官吗?此案疑点重重,证据不足,先将卢策安释放归家,好好养伤,等候臬台大人驾临。倘若有人仍不知悔改,继续肆意妄为,想想自己头上的乌纱帽还想不想要?” 胡知县只觉手脚发软,他声音干涩,战战兢兢道:“下官遵命。” 年轻人一挥手:“行了,都该干嘛干嘛去。” 等所有人都退出去后,年轻人踱步到夏温娄面前,夏温娄这才看清此人的面貌。他面如冠玉,剑眉斜插入鬓,带着几分英气;双眸恰似寒星璀璨,深邃而明亮。鼻梁高挺,薄唇如樱花瓣,色泽淡红,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透着一股从容。周身散发着一种温润如玉的气质,似清风拂面,令人心生亲近之感,却又因那眉宇间的一抹英气,不失威严。 夏温娄躬身行礼拜谢:“多谢大人相救。” 年轻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夏温娄:“你就是小五?” 夏温娄面露疑惑,小五?谁是小五?他吗?他把两个师父的人际关系捋了一遍,如果从二师父苏瑾渊那儿算,他的确是行五。 将二师父给自己讲述四位师兄的信息一一对应后,他眸光一闪,猜出了眼前人的身份。嘴甜的唤了一声:“四师兄好。” 年轻人开怀大笑:“是有股机灵劲儿,怪不得师父收你做关门弟子呢!” 这年轻人正是苏瑾渊收的第四个入室弟子,理国公府的世子爷景云成。夏温娄以为要日后到了京城才能见到这位四师兄。谁知他见到的第一位师兄竟然就是他,而且还是在大牢里。 “四师兄,你不是在京城吗?” “刚夸你机灵呢,这会儿又犯傻,你确定要在这儿跟我闲话家常?” 夏温娄不好意思的笑笑,赶忙喊卢老太爷一起把卢策安带回去。卢老太爷到现在还是懵的,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猝不及防,以至他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大外孙的师兄竟然认识臬台大人,而且关系似乎还很好。这馅饼砸的他是头晕目眩。但在夏温娄的催促下,卢老太爷还是浑浑噩噩的和其他人一起把儿子带回了家。 大大咧咧的金氏看到满身是伤的卢策安被抬回来,顿时瞪大了双眼,以往脸上的笑容被震惊和心疼所取代。她呆立原地片刻,旋即快步冲上前去,全然没了往日的莽撞。双手颤抖着想要触碰卢策安,又怕弄疼了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弄的啊?” 眼眶瞬间红了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哭腔。 夏温娄上前道:“舅母,先送舅舅回房休息吧!您先好好照顾舅舅,外面的事有我们呢。” 金氏迅速抬手匆匆一抹,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拭去,只留下微微泛红的眼角和稍显湿润的手背,便又恢复了那副坚强的模样。 “好,你们也万事小心。” 说完便带着下人匆匆离去,准备照顾卢策安的物品去了。 夏温娄又转头对卢老太爷道:“外公您这几日没少操劳,回房好好睡一觉吧!师兄这边有我呢。” 他喊来卢家的管家,让其把卢老太爷送回房。安排好所有人和事,才招呼景云成来正厅。 景云成看小师弟挺能支事儿的样子,算是有点理解师父总在信中夸小师弟了。他这回来,不止是探望三师兄,还想看看传说中的小师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倒是没想到会遇上小师弟有麻烦。 “这次要不是你师兄我及时出现,你这会儿恐怕已经挨完板子趴床上了。小师弟,你要怎么谢我呀?” 夏温娄眉眼弯弯,郑重道:“师兄救我于危难,这份情师弟铭记于心,以后定会报答师兄。” 看小师弟认真了,景云成也就不再逗他。 “什么报答不报答的,逗你玩的,我还用你报答?往后只要别像老二那般恩将仇报,逮着谁都咬,我就心满意足了。” 景云成口中的“老二”是现任左佥都御史的罗岱,为人轴得很,认死理,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别说朝中其他人了,就连同门的几个师兄弟都被他弹劾过。 第63章 撑场子 有一次景云成在京郊跑马,没留神踩坏了地里的庄稼,他当时已让下面人去赔了钱,对方也未追究。这件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罗岱耳朵里,当即一封弹劾折子就呈到陛下面前,字里行间满是对景云成不当行为的严厉斥责,痛陈其此举不仅有失国公府的身份与体面,更是对百姓生计的漠视与践踏,其行径恶劣,当予以惩戒,以儆效尤。 皇上得知景云成当时已做了赔偿后,只轻飘飘说了句:此事到此为止,下不为例。 但景云成从此再见到罗岱,那是直接把对方当空气,视而不见。罗岱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上对得起陛下,下对得起百姓,是景云成自己做身不正在先,哪儿来的脸怪到自己头上,简直不可理喻。 这些事夏温娄都是听苏瑾渊说的,估计为了徒弟的面子,这里还美化了不少。不过对于没亲眼见到的事,他不好评说什么。单单就罗岱弹劾景云成这件事儿,夏温娄也觉得是罗岱过分了。这不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吗?挑的还是自家师弟的骨头。同时,秉承谁在面前谁就是好人的原则,他坚定的站队景云成。 “您可是温娄见到的第一位师兄,又帮了我大忙,所以您在我心中是不一样的。以后您要和二师兄有矛盾,不管对错,我肯定站你这边儿。” 景云成对夏温娄的话很受用,顿时喜笑颜开:“果然不错,不枉我得了消息后,就快马加鞭往这儿赶,要是等三师兄晃悠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是,今日要不是师兄来的及时,温娄怕是要吃大苦头了。师兄一路风尘仆仆,累了吧?我先带您回家歇息,在备桌好酒好菜为您接风洗尘。” 景云成是不拘小节的性子,很高兴的答应了:“哈哈,好!有酒有菜,正合我意!这一路马不停蹄,可把我累坏了,还是小师弟你贴心。” 说着,便揽着夏温娄的肩膀往外走,一路有说有笑,跟亲哥俩重逢似的,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夏温娄将自家的人际关系跟景云成大致说了,景云成知道后不禁感叹小师弟的不容易。这么与众不同的家庭关系,要是换个人估计早疯了。难怪师父那么稀罕小师弟,换他,他也稀罕。 夏柏本来让全伯跟着夏温娄看着他别乱来,但还没到大牢,全伯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他果断跟了过去。那人进了向阳胡同的一处院子后再出来已全然换了副模样。 只见他身着一袭黑色斗篷,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宽大的帽兜阴影下,一张黑色面巾将面容遮得密不透风,仅露出一双阴鸷的双眸,正是这双眼睛让全伯确定此人就是刚才进去的那人。 他又跟着那人一路到了县衙的后门,这里他进不去,就一边等一边思索该怎么办。最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等人出来后,跟到一个偏僻的巷子,果断出手将人打晕带了回去。 夏柏见全伯扛了个人回来,吃惊不小,等看清那人样貌时,顿时气血翻涌。此人正是他的好大哥夏松,如果从前的夏松在夏柏眼里是冷血无情、自私无耻,那么现在的夏松就是心狠手辣、畜牲不如。 天下间可以有不爱儿子的父亲,但怎么会有想置亲儿子于死地的父亲呢?他想不通。 全伯征询夏柏的意见,看怎么处理夏松。夏柏不知道夏温娄那边是什么情况?决定等夏温娄回来再说。至于夏松,就让他在地上好好躺着吧! 就在夏柏等得不耐烦,打算让全伯去卢家看看时,夏温娄带着景云成回来了。 夏柏不认识景云成,但全伯是将军府的老人儿,又跟在将军身边多年,自然认得景云成这个权贵圈的风云人物。乍见到景云成,全伯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景云成见他后的问话才让全伯确定自己眼神儿没问题。 “你不是冯将军府上的管家吗?怎么在这儿?” 全伯顾不得心中的惊诧,慌忙答道:“回世子爷,小人奉将军之命前来办些事情。” 景云成转向夏柏问:“你是将军府的什么人?” 一旁的全伯代夏柏答道:“这位是我们将军府的幕宾,幽筠先生。” 景云成已经听夏温娄说他有个尚不知身份的爹,看来就是眼前这位了。出于对自家师弟的维护,他对夏柏隐瞒身份一事极为不满,好像怕被他家师弟缠上一样。 再开口时,他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既然出自将军府,怎么会到安县这种小地方来养老呢?听说冯将军虽然粗犷,却从不会亏待身边人。如果幽筠先生要离开将军府,恐怕宅子、田地、奴仆这些都不会少。” 夏柏不知景云成是京里哪家王公贵族的世子爷,只谨慎道:“是,将军人是极好的。” “那你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 夏柏不紧不慢道:“这儿毕竟是在下的家乡,以后总要落叶归根,所以想提前回来看看。” “那怎么看着看着就住下了呢?” 景云成的话有些咄咄逼人,但这件事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牵扯到两代人的恩怨。夏柏化繁为简道:“本是想同一些人做个了结,不曾想膝下多了两个儿子。在下一时好奇,就想同两个儿子多相处一段时日,看是否合得来。” “合得来如何,合不来又如何?” “合得来,在下会将人带走,为他们谋更好的前程。合不来,大家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 虽然景云成明白这应该是真话,夏柏的做法也无可厚非,但他就是觉得不舒服,说话语气不免有些冲:“我小师弟的前程用不着你们将军府操心,有师父和我们这帮师兄在,他的前程差不了。” 夏柏有想过夏温娄的师父应该不是什么乡野秀才之类的无名之辈,但没想过来头会这么大。 夏温娄也听出师兄这是在给自己撑场子,心下暖暖的,他不想两边太过僵持,于是打岔道:“师兄,您先去我房里歇着,我让人去备酒菜,有些菜我包您在京城都没吃过。” 景云成伸手捏捏夏温娄的脸,宠溺的笑道:“呦呵,那我得好好尝尝。不过——要是你夸大其词糊弄师兄,你在大牢里没挨上的板子师兄亲自替你补上。” 第64章 吃味 夏温娄后退一步偏过头,把自己的脸上解救出来,一边搓脸,一边抱怨:“师兄这就不讲理了,我好心好意孝敬你,你倒好,尽想着欺负我,回头等师父回来,我告诉他老人家去。” 景云成笑骂了句“小兔崽子”,抬脚要踹他,夏温娄轻巧一避,景云成一脚落空。他早就听闻小师弟武艺不错,正好自己也习过武,就想切磋切磋,“小师弟,明天咱俩找地方练练。” 夏温娄学了这么久,除了影枭,还没跟人对打过呢,也不知自己处于什么水平。他问过影枭,影枭说他这是小喽喽水平,上不了台面。夏温娄心中那个气啊,可他也证明不了影枭说的不对,因为在影枭面前,他一直被虐的很惨。现在有个现成的能让自己检验成果,何乐而不为呢? “只要师兄开心,师弟乐意奉陪。” 好听话谁都爱听,景云成笑笑,跟夏柏招呼了声,就让夏温娄带着他去休息了。他的马虽是千里驹,但一路快马加鞭,纵使他年轻体壮,也尽显疲态。 此时,全伯为自己当初在夏温娄跟前的傲慢懊悔不已。夏柏看全伯悔不当初的样子,宽慰道:“全伯,你不必如此,温娄不会在意的。他若真在意,早就动手收拾你了。” 全伯:你这是宽慰我呢?还是夸儿子呢? 夏温娄前世常年独自一人生活,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也会钻研厨艺。这还要感谢现代发达的网络,不然就是想做个新花样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景云成一看就是条靠谱的好大腿,夏温娄决定要抱紧点。他亲自到厨房指挥,食材、配料、火候都一一叮嘱一遍,厨娘和婆子见大少爷这么重视,也都紧张忙碌起来。 夏温娄让他们准备的几道特色菜分别是,金谷玉液香酥鸭烩、青韵雅香凝翠鸡、乌珀凝脂香酥馔、玉蕈奶露羹,甜点是蜜珀晶酪。 这些高大上的名字都是俩师父后来取的,其实就是参照现代的啤酒鸭、咖喱鸡、黑金脆皮豆腐、奶油蘑菇浓汤和焦糖布丁的做法。因为有些原材料在这里没有,就找了其他香料、米酒、牛奶之类的代替,做起来会麻烦些,但味道却更好。然后再加些本土常见菜,一桌酒席也就差不多了。 全伯看到夏温娄进进出出的指挥忙活,心里又吃味了,酸溜溜道:“咱们来时,大少爷可没这么上心。” 夏柏现在最听不得别人说他儿子不好,当即怼了回去:“我们刚来时,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我们别有用心,没把我们拒之门外就不错了,你还想他烹羊宰牛扫榻相迎?你看他像这么傻的人吗?” 全伯气的把脸别过一边,不说话了。他就没见过像夏柏这么好哄的人,几句好听的话,几个善意的举动,他就能对你掏心掏肺。难怪将军不放心,让自己跟来。唉!没办法,只能他费心多看着点了。 景云成睡醒后,一起跟来的小厮就把他的所见所闻惟妙惟肖的讲了一遍。景云成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他高兴的不是夏温娄脚不沾地的为招待他忙前忙后,而是自己被小师弟偏爱的对待。他一想到全伯羡慕嫉妒恨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睡了一觉,神清气爽,景云成心情颇好的推门出去。院子里夏柏正在教夏然玩投壶,夏柏虽行动不便,却手法稳健,竹矢从他指尖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入壶中。 夏然兴奋地拍着小手,随后也有样学样地将竹矢投出,只是那竹矢偏了方向,落在了壶旁。他小嘴一撇,不高兴了,夏柏赶忙安慰:“无妨,再来,然儿定能投中。” 在夏柏的再三鼓励下,夏然又拿起竹矢,正要投时,一只白皙的大手握住他的小手,身后那人未作丝毫停顿瞄准,信手一掷,一道利落弧线划过空中,继而精准落入壶中。 夏然高兴的拍手叫好,他还以为身后来人是自家哥哥,一扭头,正要出口的“哥哥”便卡在喉咙里。在自己家看到陌生的人,夏然并不怕,扬起笑脸问:“大哥哥,你是谁啊?” 景云成只觉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可爱得紧。小家伙一双黑眸澄澈明亮,仿若藏着星子,一笑,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让他对夏然不禁心生的好感。 “我是你哥哥的师兄,你叫我大哥哥倒也不算错。” 夏然眨巴眨巴眼,不太理解景云成话里的意思。 “不算错?那是对还是错呢?” 景云成还没想好怎么跟小家伙解释,就见夏温娄迎面走来。不禁挑眉笑道:“小师弟这是从哪儿来啊?” 夏温娄接住朝他扑过来的夏然一把抱起,“师兄,何必明知故问呢,走吧!酒菜已经备好,就等着师兄验收呢。” 景云成哈哈大笑:“好,要是达不到我满意,我可不依你。” 这时,夏然悄悄趴在夏温娄耳边道:“哥哥,我也想吃酒。” 夏温娄拍他屁股一下:“我看你想吃竹笋炒肉还差不多。” 夏然的小脸瞬间垮下来,小手扣着夏温娄衣领边上绣着的云纹,撅着嘴不说话了。 景云成曾跟着苏瑾渊在明德书院念书多年,在家中时间很少,跟家中的兄弟是客气有余,而亲近不足。在他们这种大家族中,表面上兄友弟恭,但实际上暗流涌动,各怀心思,很少有像夏温娄兄弟这般亲近的,他看了倒觉得稀罕。 “你这小东西毛都没长齐呢,就想吃酒?” 自家哥哥说,夏然不敢回嘴,但外人说,他就不乐意了,“我长齐了的,我啥都不缺,跟你一样,有鼻子有眼、有手有脚。” 小模样奶凶奶凶的,把景云成逗的直乐。 “行行行,你长齐了,待会儿你跟我们一块儿上桌吃饭,你给大哥哥敬酒怎么样啊?” 夏然的小脸立马阴转晴:“好,我给大哥哥敬酒,也给哥哥和爹爹敬酒。” 童言童语逗得在场几人乐不可支。 第65章 按察使到了 这顿饭吃的景云成一点不是都挑不出,尤其是那几道夏温娄从现代学来的菜,更是获得他的满口称赞。为此,还特意向夏温娄讨要做法,准备回去让自家的厨娘也学着做。京里那些山珍海味,他早就吃腻了。还跟夏温娄约好,以后有了好吃的都别忘了他这个师兄。 夏温娄自然满口应下,说等以后有时间尝试酿出好酒一定送去给师兄品尝,把景云成哄的飘飘然,喜不自禁。从前,景云成是师兄弟中年纪最小的,除了二师兄以外,其他两位师兄对他是既让着又护着。如今自己做了师兄,感觉还挺不一样的。虽然他们今天才见面,但就是觉得夏温娄比自己家里那几个弟弟顺眼多了。也许这就是眼缘吧! 按察使也就是夏温娄的三师兄盛华在第二天下午到了安县。夏温娄和景云成却是从夏柏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 夏柏来书房找夏温娄时,景云成正考校夏温娄学问,听说盛华快到了,二人均感诧异。 “爹,你怎么知道按察使快到了?” “我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到,信是前天寄出去的,按说应该没这么快。” 这下,景云成对夏柏倒是有了改观。要知道官场中的人情欠下了是要还的,尤其是位高之人,找人办事前一般都很谨慎。夏柏能借着将军府的名义找盛华帮忙,帮的人又是刚认不久的儿子,可见,夏柏对夏温娄是生出了几分父子情的。 “既然按察使大人已经来了,这案子很快就会重审。小师弟,你要不要去卢家跟你外公说一声?” 夏温娄想了想道:“我让白果去走一趟吧!师兄,我们要不要去见见按察使大人?” 景云成却摇头:“他刚到应该忙得很,我们去只会打扰他办事。” 夏柏也深以为然:“不错,等案子办妥后,我们再去拜会吧!” 官场上的人情世故,这两位肯定比夏温娄懂得多,所以他听安排就好。 夏柏忽然一拍脑门:“哎呀,我怎么把他忘了!” 夏温娄不明就里的问:“您把谁忘了?” 全伯一瞬间也想起来了:“可不是嘛!我这就去柴房把人提过来。” 夏温娄更疑惑了:“柴房里能有什么人?” 夏柏神秘一笑:“等全伯把人带来你就知道了。” 全伯把堵了嘴绑了手脚的夏松扛过来,“扑通”一声扔到地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扔的是麻袋呢!夏松疼得脸都变形了,口中“呜呜”叫着。 夏温娄看到夏松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厚道的笑了。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大伯父吗,你什么时候来的呀?怎么也不说一声?你看看招呼不周了吧!” 夏柏看着幸灾乐祸的夏温娄,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等把人奚落的差不多了,才道:“大哥的嘴怎么还堵着,快,全伯,我大哥好像有话要说,赶紧把他嘴里的布取出来,别把人憋坏了。” “是。” 夏松一贯维持的温润如玉的君子形象全然崩塌,他赤红着双眼怒瞪所有人:“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绑缚我这堂堂举人,当真目无王法,无法无天!” 他将炮火率先对向夏温娄:“你个逆子,你是不是笃定我不忍心去官府告你?” 夏温娄啧啧两声:“还有大伯父你不忍心的事儿呢!不过,你告我什么呀?” “你让人把我打晕带到这儿来意欲何为?赶紧把我放了,不然这事儿我不会这么算了的。” 夏柏在一旁纠正道:“大哥,绑你的人不是我大儿子温娄,你可别诬陷好人。” “不是他是谁?” 全伯昂首挺胸站出来道:“是我。” 夏松气得双眼都要喷火了,“你绑的跟他绑的有什么区别?” 全伯理直气壮道:“当然有区别,大少爷可指使不动我。” 夏松立刻又将愤怒的目光转向夏柏:“我是你亲大哥,你怎敢如此对我?” 夏柏目光冰冷,周身散发着寒气:“我还没腾出手来收拾你,你倒自己先蹦哒起来了。你三番两次把主意打到我儿子身上,若不让你长个教训,你还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 夏松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你儿子?你知道他怎么成你儿子了吗?你是不是以为是我把他过继出去的,哈哈哈……我告诉你,是他自己把自己过继给你这个死人,如果你当时不是个死人,他根本就不会挑中你。” 夏柏眉毛都没动一下,道:“那又怎么样?也改变不了他现在是我儿子的事实。” 夏松恶狠狠道:“他连我这个养了他十年的亲爹都不要,他会要你?别痴心妄想了,他现在心里肯定盘算着怎么摆脱你呢!” 夏温娄嘲讽道:“你什么时候养了我十年,我怎么不知道?你往家中拿过一文钱吗?我是喝风饮露长这么大的吗?连你都是靠我娘养着的,你拿什么来养我?” 被揭了短,夏松恼羞成怒:“畜牲,你个小畜生!” “我是小畜牲,那你是什么?你说你,不就是今年没考中进士吗,怎么刺激的连自己都骂!至于吗?你说要是三年后咱俩一块儿上京赶考,我中了,你落榜了,那你是不是得找根绳子吊死?” “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小儿,读了几本书就敢大放厥词,你连贡院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还想考进士?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夏温娄也不生气,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道:“你以为人人都蠢得像你一样,举人考两三次,进士还不知要考几次,真是白白浪费银子。把你惦记我娘嫁妆的那点聪明劲儿用到考科举上,兴许勉勉强强还能中个同进士。” 考科举的人最忌讳的就是自己中个同进士,那他这辈子的晋升路基本也就止步于四品官了。当然也有少数人跻身前三品的,但都是办事能力相当出众的人,像夏松这样的显然不在此列。所以,夏温娄显然是懂得杀人诛心的。 第66章 乡野莽夫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夏松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早早掐死夏温娄,省的他在这儿气自己。 不过他想到卢家的事后,脸上的表情又转怒为喜了,只是他的笑容看起来阴恻恻的。 “好侄子,你不用得意,很快你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夏温娄敛了神情,声音如隆冬的寒冰般没有一丝温度:“忘了告诉你,按察使盛大人已经到了,你说,是谁的好日子到头了?” 夏松面色骤变,不可置信的看着夏温娄:“怎么可能?单单送信,一个来回也要五六日,更别说按察使出行还需筹备诸多事宜。这其中,要安排随行的侍卫、幕僚,准备各类官文印信、司法卷宗,以及大人在途中的一应生活用品,哪一项不需要精心操办?况且大人出行,必定讲究仪仗威严,车马行装都得合乎规制,这岂是仓促间便能准备妥当的?如此算来,没有八九日根本成不了行。” 夏松条理清楚的分析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在努力说服自己夏温娄说的不是真的,按察使不可能来安县,夏温娄一定是吓唬他。 景云成面上虽表现的淡定从容,但心里的兴奋早就压制不住了。他跟师父有同样的爱好,喜欢看话本子,眼前这出戏可比京城那些话本子有趣多了。嗣父伙同继子大战生父,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回头编出戏肯定大火。于是他也想在这出戏里刷刷存在感。 “你一个小举子,懂的还不少。看来心思是没用在正道上啊!” 夏松以为自己识破了他们的故弄玄虚,面露鄙夷:“一帮没见过世面的乡野莽夫,什么都不懂也敢来诈人。” 景云成低头看看自己的穿着打扮,哪点都跟乡野莽夫沾不上边。看来夏松的眼神是真不好。夏温娄眼珠一转想了个损招。 “爹,既然大伯父不信,就让他自己去看看吧!只不过咱们两家已经分家,关系也不好,他在我们这儿留宿一晚,总该收些房钱的。” 夏柏瞬间明夏温娄的意思,吩咐全伯:“去把他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来抵房钱,若是不够,那就等他付清了房钱才准他安县。” 手脚被绑着的夏松像条蚯蚓一般试图逃离全伯朝他伸过来的手,“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这是抢钱,我可以去官府告你们的。” 全伯只是多往前迈了半步,就把人提起来了,双手移至他的胸膛,使劲按压、揉搓,夏松本就凌乱的衣衫被扯得更乱了。全伯又蹲下身,双手在他的双腿上快速游走,从大腿到小腿,连脚踝处都不放过,还狠狠地拽了拽他的靴子,看是否藏有东西。搜身完毕,全伯将值钱的东西一收,又把人重重地扔回地上。夏松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感觉浑身都散架了。 夏柏嫌弃道:“别放这儿了,直接从后门扔出去吧!看着晦气。” 闻言,全伯抓起夏松的衣领毫不拖泥带水的就往后门方向托。 景云成一边啧啧,一边摇头:“他这举人怎么考上的呀?以后当了官肯定也是个糊涂官。” 夏温娄一本正经道:”估计是那年乡试人数不够,拿他来凑数的。” 一旁之人听后皆捧腹大笑。要不是夏温娄快要参加县试了,他都想把人拐回家去。这么个活宝小师弟,搁谁谁不稀罕? 盛华行动很快,一到县衙就调阅有关卢策安一案的所有卷宗。胡知县想为自己开脱,一再言明此案还在审理中,并未定案。盛华又怎会听信他一面之词,让人立刻传曹武前来问话。 曹武本以为此案已定,只需在家中坐等收银子即可。谁知几个衙役进来就说按察使大人要见他,直接把人带到县衙。他双腿发软,浑身抖个不停,几乎是被衙役拖着到了县衙的。 盛华在地方为官多年,一见他这副样子便知是心虚害怕了,都没用刑,连唬带吓的就让曹武把自己干的那点勾当吐了个七七八八。 曹武平日里游手好闲,还喜欢到赌坊玩两把,原本靠着他爹曹威攒下的家底,日子过得还不错。但为了三番五次补他赌债的窟窿,生活已是捉襟见肘,都快上顿不接下顿了。 曹威的病原本并没什么大事,只要多喝几副药调理一下身子,是不至于拖到需常年卧榻的地步的。可他手里只要有点钱被曹武发现,就会被抢走拿去赌,曹威也只能躺在病榻上欲哭无泪。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管不了,后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结果就是曹武的赌债越欠越多,赌坊扬言,若是再不还债就要拿他们的房子来抵债。就在这时,一个老汉找上了门,说有笔赚大钱的好买卖,问他敢不敢做。 曹武本以为是做做样子去讹人,只要对方愿意息事宁人,他得点好处,就会罢手。不曾想那老汉说要来真的,不然别人也不是傻子,怎会轻而易举认下这种事。而且还再三保证,他只需闹事就好,衙门那边他已经安排好了。 曹武本就走投无路,想想,如果真流落街头,大冬天的,他爹也活不了多久,还不如趁这个机会弄点钱呢,所以心一横就干了。接着便有了曹武去济世堂抓药、换药、曹威病重、曹武带曹威去济世堂闹事等一系列事情发生。 盛华问那老汉是谁?人在哪里?曹武只说不认识,但那人从出现后就一直在他家隔壁住着。衙役立刻去将人带了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夏老太爷。 苏瑾渊临走时把夏温娄托付给离得最近的盛华,因此,夏温娄家中的事情,盛华知道的是最清楚的。得知面前跪着的是小师弟的亲祖父后,他都替小师弟心累。 别人家的亲戚顶多只是拖后腿,小师弟的亲戚那是动不动就要人命。而且因着这层特殊关系,小师弟还只能忍着不能下狠手,真憋屈。 跪在地上的夏老太爷偷偷抬眼往上坐看,没敢看脸,但看到了绯红色官袍的补子上绣着孔雀。他心中默默将夏松告诉过他的各品级官员的服饰过了一遍。在想到上面坐着的是三品大员后,心中大骇,身子已不听使唤的哆嗦起来,就连额头上沁出大滴大滴的汗珠他都没敢擦一下。 第67章 夏松的狡辩 盛华一个三品大员的官威可不是小小的七品知县能比的。夏老太爷见过最大的官就是赵同知,正因有赵同知在,他这次才敢冲到前面来。盛华看人被吓唬的差不多了,才开始问话。 “是你叫教唆曹武用发霉的黄芪陷害济世堂的吗?” 夏老太爷牙齿直打颤,哆哆嗦嗦语不成句:“草,草民,没,冤,冤枉。” 曹武生怕主要罪责降到自己身上,赶忙指认:“就是他,就是他教唆小人的。” 夏老太爷根本无从辩解,只会喊冤枉。盛华一拍桌案:“你最好速速从实招来,否则到了公堂之上,别怪本官对你大刑伺候。” 夏老太爷仿佛离了水的鱼一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自己到底该招什么?大儿子可没跟自己讲过被抓了之后要怎么样,他们的计划里,夏老太爷和夏松都是在暗处行动,根本没有预想被抓的环节。 就在夏老太爷感觉自己快要昏厥时,两个衙役带进来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夏老太爷看过去,整个人惊的差点没跳起来,这不是他大儿子夏松吗? 夏松视线迅速扫过周围,整个县衙正堂最显眼的当然是盛华得三品官服了。盛华看看眼珠滴溜溜乱转的夏松,又看看如坐针毡的胡知县,脸上闪过一抹兴味。 “他是什么人?” 一衙役上前回道:“属下看此人在门外鬼鬼祟祟,就把人押了进来。” 盛华直接问夏松:“你是什么人?在衙门外鬼鬼祟祟的意欲何为?” 夏松已在脑海中快速判断出目前的形势,心中暗道:原来那个逆子说的竟然是真的。他调整好表情从容道:“回大人,学生夏松,是乾明二年丁丑科举人,来安县是为探亲而来的。 “怎么,你的亲戚在县衙做事?” 夏松无视胡知县仿佛要吃人的目光继续回话:“学生听我那侄儿说他舅舅犯事被抓了,所以就想着来看看。” 要不是盛华早知道夏松是个什么样的人,还真被他这副情真意切的模样给糊弄住了。 “你侄儿是谁?” “他叫夏温娄,也算是我的儿子。那时以为我二弟已经不在人世,家中想给他留个后,学生身为长子,总要以身作则,所以就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他了。” 盛华这会儿倒是有点佩服夏松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了,说的这么一本正经,就好像是真的一样。他故意问:“你跟你那侄子关系怎样?” 夏松遗憾的叹了口气:“他还在埋怨我当年把他过继出去,至今对我颇有怨言。学生也知此事对不住他,希望能修复一二。听闻他舅舅这次摊上祸事,学生不才,好歹也有个举人功名,想着能帮就帮帮,这才来县衙看看。” 好冠冕堂皇的一番话,好不要脸的一番话。难怪小师弟会提防他跟卢氏见面,防他跟防贼似的。这人可比贼可怕,贼顶多就是偷偷东西,这人还要偷心、偷命。 盛华指向夏老太爷:“此人你认得吗?” 夏松似是才看到夏老太爷一般,惊讶道:“爹,你怎么在这儿?” 夏老太爷可没夏松那么快的反应,支支吾吾一个清晰的字也没吐出来。 夏松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大人,家父怎会在此?他这是怎么了?好似受了惊吓般!” 盛华冷哼一声:“他教唆曹武谋害生父,嫁祸济世堂的东家。你身为他的儿子,此事你可有参与?” 夏松像是受了巨大刺激,踉跄着后退两步,一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会呢?我们夏家与卢家虽说姻亲关系不在,但那么多年的情分不是假的。更何况,陷害卢家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大人,莫不是弄错了?定是有小人故意攀扯诬陷,还请大人明察呀!” 说完一揖到底。盛华没理会夏松的做作,点名胡知县:“胡大人,你怎么看啊?你觉得他们谁在说谎?” 胡知县面色略显苍白,抬手用袖角轻轻拂去额前细密的虚汗,袖口微颤,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好一会儿才强自镇定地开口道:“下官以为,曹武之话不可信。先前他攀咬卢家,现在又说是受人教唆,可见此人谎话连篇。” 曹武见先前向着他的知县大人忽然转了风向,不免焦急:“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大人。” 胡知县一甩袖袍:“还敢狡辩,像你这种偷鸡摸狗、害死生父的无耻之徒,口中能有几句实话?” 曹武更慌了:“大人,我没害死我爹,不是我害死的。” 他指着夏老太爷:“是他,我本是给我爹熬好了药喂他喝药的,他夺了我手中的药,说想要拿更多银子,就得把事情闹得更大些。小人一时糊涂就听信了他的鬼话。他让小人把我爹屋子里的窗子打开,炭火灭了,然后我爹就这么去了。大人,都是他,是他害死小人的爹啊!” 夏松上前一步冷冷质问:“休要胡言,你去讹诈卢家能得到银子,家父能得到什么?你们素昧平生,为何你会轻信一个陌生人的话,还是谋害亲父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曹武当时的确是头脑一热才会答应的,现在回头再想,他才觉出此事处处透着诡异。事情一旦败露,他除了认识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夏老太爷以外,其它一概不知。他身后还有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针对卢家,都不知道。曹武跌坐在地上,口中喃喃:“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是被骗的。” 盛华扫过明显松口气的几人,眉头微微皱起,看来此事没那么快能了结,还是先问过小师弟再做定夺吧!也不知他手上有没有其他证据。 再不济还能从胡知县身上下手,他审案时不辨是非,以致无辜之人身陷冤狱,而后滥用私刑,还想屈打成招,只需如实报上去,胡知县这乌纱帽肯定是保不住了。至于量刑轻重,就要看盛华的奏疏怎么写了。 第68章 师父是颜控 盛华最后将曹武收监,让其他人自行离去。自己则带人去了驿馆。胡知县谨小慎微的跟着打点一切事宜,但盛华只让他带路到驿馆,就打发他离开了。 因来的匆忙,许多东西都没收拾妥当,缺这少那的。小地方的驿馆又简陋,这里的东西还真用不惯。随从提议道:“大人,要不属下去找胡知县再安排一下?” 盛华不悦道:“本官能住得,你就住不得了。” 随从立刻闭嘴了。没多久,外面人来报:“大人,景世子差人送东西来了。” 盛华打开门,看到几人正往这边搬东西,仔细一看,的确是景云成的手下。只不过这些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养尊处优的景云成准备的。除了被褥、吃食,连面巾这种小物件都准备了,想也知道应该是他那个没见过面的小师弟的功劳。 他无声的笑了笑,回到房间,打开食盒,四菜一汤,简单又精致。他的目光在那几道菜上缓缓扫过,香味扑鼻而来,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暖意。 他夹起一道菜尝了一口就知道这是小师弟专门精心为他准备的,他喜辛辣,菜的味道正对他胃口。他们二人虽通过信,但盛华从未告诉过夏温娄自己的喜好,他们的师父苏瑾渊更不是那种会主动提起徒弟喜欢吃什么这种闲事的人。只可能是夏温娄自己向师父或景云成打听的。想想小师弟,再想想自家那几个就知道惹他生气的儿子……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夏温娄本来想亲自到驿馆去见三师兄盛华的,被景云成拦下了,说是这时候去影响不好,毕竟这案子多多少少和夏温娄有些牵连,私底下见面终是不妥。夏温娄觉得景云成说的有道理,就让人收拾了些东西借景云成的人手送了过去。 他和景云成是第二天一早光明正大的去见了盛华。苏瑾渊有些颜控,几个徒弟的容貌不是仪表堂堂、丰神俊朗,就是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只有才貌双全者方能入其法眼,列于门墙之下。 盛华已年近四十,依旧神采不减,夏温娄五官虽已初显俊朗之貌,却仍带着少年人的青涩稚嫩,从其眉梢眼角、鼻梁唇线间,已能窥见其日后风姿绰约、气宇轩昂的端倪,不难想象,假以时日,待其长成,也定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景云成更不用说了,走到京城大街上就是一道风景,多少王公贵族家的小姐为之倾慕。但他都二十多了,偏偏就是不成亲,好些个适嫁的世家小姐最后都因年岁不能再拖才选择嫁人。 为了耳根清净,他时常带着手下四处游历,每每国公爷欲张口提及婚事,却发现他早已带着随从远游他方,只留下潇洒不羁的背影,徒留国公爷在府里大骂“混账东西”。 三个师兄弟相见,景云成是最活跃的那个。 “三师兄,昨夜睡得可好啊?我跟你说小师弟可体贴了,就如今这时节,他还能变着法儿不重样的给我弄好吃的。可惜三师兄你无福享受啊!” 盛华见不得他小人得志的嘴脸,一句话就让他乐极生悲了。 “前天你走后,国公爷派出来寻你的人就上门了,听说是捉你回去成亲的。” 景云成笑得跟朵花似的脸立刻龟裂了:“我成不成亲碍着他什么事儿?国公府里他那么多儿子呢,天天就知道盯着我的亲事。” 盛华端起杯盏抿了口茶,似是不经意的问:“你最大的那个弟弟今年十七了吧?” 景云成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是吧?应该差不多就这个岁数。” “长幼有序,你若还不成亲就挡着他了。” 苏瑾渊收的这几个徒弟除了二徒弟是个异类,其他几个都是极护短的,就像景云成说想寻个真爱再成亲,老大和老三两个师兄都支持他。老大在京城甚至明里暗里的帮景云成打掩护,不然景云成早就被亲爹按着头成亲去了。 夏温娄自己前世就是个不婚主义者,更不会觉得年龄大不成亲有什么问题,何况景云成还这么年轻,多自在几年不好吗?有什么好催的。想成亲的就成,不想的话也不该强逼。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三师兄,如果国公府的二公子着急娶媳妇,那他娶就是了。四师兄又不像他们是拘泥于内宅中的男子,整天无所事事,一天到晚只会盯着媳妇孩子那点事儿。” 景云成深感遇到知己了,当即拍案叫好:“说的好,就是这么个理儿,他那些酒囊饭袋的儿子总想跟我比,别的比不过就想拿娶媳妇说事儿,也就那点子出息了。” 盛华瞪了他一眼:“他们是酒囊饭袋,但国公府日后掌家的人可是你,他们上窜下跳的捅出娄子,收拾烂摊子的人不还是你。” 闻言,景云成脸色微沉:“他们敢如此,还不是我爹纵的,我若掌家,定要教会他们怎么夹起尾巴做人。” 盛华悠悠叹口气:“你心里有数就好,多回去镇着点,莫要等以后他们的心养大了,不好收拾。” 景云成点头:“云成知道了。” 盛华转而说起了正事,将昨天在衙门正堂的问话一一讲给二人听。景云成匪夷所思的问:“这么说,他还觉得自己是个大好人了?” 夏温娄的脸也是黑如锅底,他不明白都这时候了夏松怎么还能睁着眼说瞎话。 “三师兄,他说的没一句是实话。” 盛华面色也不大好看:“我当然知道,可很多事你不能在明面上拆穿他,比如过继一事,比如你要和他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夏温娄眸光微闪,忽然眼神亮晶晶的看着盛华:“谁说我不能在明面上拆穿他?” 盛华不赞同道:“这世上只有父母做主,把孩子过继出去,没有孩子主动提出自己过继的。于礼不合,你是要受人诟病的。日后你要走科举,这种事绝不能有。” “师兄放心,温娄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做赌注跟他硬碰硬,他还不值得我这么做。他想装君子,那我就将他这张皮扯下来,看他还怎么装下去。” 第69章 陷入僵局 如果一个父亲够心狠,在这个世道,儿子就会处于绝对劣势。盛华虽然痛恨夏松心狠手辣,毫不顾念父子之情,但夏温娄只要和他明面上起冲突,首先被谴责的只会是夏温娄。 夏温娄看盛华面容依旧冷峻,知他是忧心自己,便快速将县衙有夏松当年谋害他一事的备案讲了。盛华惊诧道:“你是说当年你报官了。” “是,只是夏松不知道而已。人证物证皆有,我和外公又说了不追究,所以此事没有过堂审理,只留了案件卷宗备案。当时段知县也在卷宗上写明了不过堂的原因。防的就是夏松会不认账,日后反咬一口。” 盛华大步走到夏温娄面前,拍着他的肩膀:“好,好,好。” 好在哪儿,盛华没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景云成兴奋道:“现在是不是能拿人了?” 盛华笑着轻斥:“怎么还是这副急性子,先待我去调阅卷宗后再做定夺。” 就在他们以为夏松这次怎么也跑不掉时,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夏老太爷站出来,说是的确有提过让曹武去卢家闹事讹银子,但拒绝承认教唆曹武害死曹威,有王氏可以作证。王氏就是当时要捂死夏温娄那个小厮朱大的母亲。 朱大坐牢后,夏松就把王氏放回来找了个院子安置,当然少不了编排卢氏和夏温娄。王氏就信了是因为朱大打碎主家的东西赔不起,就被卢氏送进大牢的说辞。 好不容易找到儿子,要和儿子日后相依为命的王氏恨不得找卢氏拼命,但她胆子小,不敢去。而且朱大虽然坐牢,人还活着。于是,她就在夏松给她安排的院子一住就是三四年。 直到夏老太爷找上门,说报仇的机会来了,报仇心切的王氏就给夏老太爷提供方便。夏松原计划是让王氏出面说服曹武,但王氏嘴笨,教了好几遍她也没记住要怎么说,最后只能由夏老太爷亲自顶上了。 如今事情败露,夏松为了把对自己的影响降到最低,决定推夏老太爷出去。如果夏老太爷没有帮曹武还过赌债的话,他肯定丁点儿罪都不会认。因为帮一个陌生人还赌债,傻子都知道这里面不正常,肯定有交易。不得不说,夏松对歪门邪道这种事真是天赋异禀、无师自通。 案子就这么陷入僵局,曹武抵死不认害死他爹的主意是自己想的,但他没证据,而夏老太爷这边有人证。案子的关键点就在证人王氏身上。盛华三番四次问询,王氏就只会说:“夏老太爷是好人,他没有教唆曹武,我亲眼看见都是曹武自己干的。” 每次问都是一模一样的回答,一个字都不带差的,明显事先背过。 夏温娄听说后直接去大牢找了朱大。第二次来大牢,里面的腐臭味依旧让他胃里不适。牢房的栅栏上满是锈迹,狱卒客气地打开牢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朱大面容憔悴、衣衫褴褛的趴在地上,眼神空洞,一片死寂。 “朱大,还认得我吗?” 朱大的眼珠迟缓的转动了一下,然而不过片刻,他的眼神再度黯淡下去,重新陷入呆滞之中,整个人仿若被定格在了这无声的绝望里,一动不动,只有那微弱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尚存一息。 夏温娄在地上捡起一颗石子,“当”的一声扔到他面前,朱大的目光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缓缓移动视线,落在那颗石子上。随后眼神顺着石子飞来的方向寻去,这才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来人。 片刻后,他眼底浮现出一丝疑惑,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眉头也不自觉地微微皱起,干裂的嘴唇轻轻嗫嚅,却未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原本如死寂般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松动。 夏温娄又重复了一遍:“朱大,还认得我吗?” 朱大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由疑惑到惊诧,再到愤怒,也不过短短的一瞬。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双手撑地,试图挪动身体,可断腿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的动作变得扭曲而艰难。尽管如此,他还是不顾一切地想要朝夏温娄扑去,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仿佛这样就能将积攒已久的怨恨宣泄而出。 夏温娄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挣扎,朱大死死盯着那双让他愤恨又惧怕的双眼,双手止不住的颤抖。他竭尽全力张开干涩的嘴唇,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而嘶哑的声响:“你不是夏谦。” 朱大的声音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漏风的角落里发出的无力呜咽,但说出的话,却让夏温娄心头一震,不过他很快又恢复泰然自若的模样。 “我的确不是夏谦了,我是夏温娄,我自己改的名儿,让族长亲手写在族谱上的。” “你是恶鬼。” 夏温娄轻蔑一笑:“你看看你的样子,也不知我们俩谁更像鬼。” 朱大紧握双拳,死死抓着身下的稻草,骨节泛白。 “你到底是谁?” “我是夏温娄。” 夏温娄见朱大一脸不信的样子,也很无辜,他可没骗人。他前世叫夏温娄,今生又改名叫夏温娄,那他不是夏温娄是谁? 朱大的罪名是杀人未遂,所以给的特殊待遇,住的是单间。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每天就在那里一个人胡思乱想。后来得出个结论,夏谦被他捂死后,被妖怪附体了,所以才会那么厉害,连夏松都不是对手。 夏温娄要是知道他怎么想的,肯定给他竖大拇指,虽然不完全准确,但思路对了。由此可以看出,冥想思考能让人更加深入地理解事物的本质,从而变得更加聪明。朱大变聪明了,夏温娄觉得自己功不可没。不过也只是心里想想而已,嘴上肯定不能说。秘密就是要永远烂在心里才叫秘密。 夏温娄不想跟他纠结自己是谁的问题,索性直入主题:“你娘王氏为了替你出口气,牵扯到一桩卢家贩卖变质药材的案子里。现在他们已经承认诬陷,到了论罪的阶段。每个人都想自保,不想做那个主犯。你娘现在至少要落个知情不报的罪名,最低也是杖刑。不知你娘这把年纪可否受得住?” 第70章 判罚 朱大那本被囚于阴暗牢房而麻木的身躯,在激动之下,双臂奋力地向前伸展、抓挠,每一次手掌抠进地面的缝隙,都扬起一小撮尘土。他拖着残损的双腿往前爬,双眼瞪得滚圆,布满血丝,直直地盯着夏温娄,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怒吼与喘息,像是受伤后濒死却仍要殊死一搏的野兽。 夏温娄平静的退到牢门外,看着一步步爬向他的朱大,淡淡道:“爬出这个门口,你就算越狱了。越狱是什么罪,不用我告诉你了吧!” 朱大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击中,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只余那破风箱一样的喘息声回荡在牢房里。 “你在牢里每天想我,想了这么久,应该也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以德抱怨那套在我这儿行不通,我这儿只有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件案子里可是实打实的有条人命在,已经惊动了按察使,所有涉案的一个都别想跑。” 朱大的喘息声渐渐小了,他猩红着双眼问:“你不会大发慈悲无缘无故的来看我过得好不好,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吧?” 夏温娄拍手赞道:“不错,果然聪明多了,你这牢可没白坐呀!早这么聪明,你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朱大咬牙道:“少废话,到底想我做什么?” 夏温娄理了理衣摆,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就是让你劝劝你娘说实话而已。” “我娘要是说了实话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说了实话,本公子可以出银子替她赎刑。如果不说实话,那就让她等着夏松给她赎刑吧。就是不知道你娘在夏松心中值不值得他花银子了。” 朱大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在颤抖,开始他只恨夏温娄一个人,后来他连夏松一起恨。如果不是夏松威逼利诱他的话,他现在还能安稳的过日子呢。卢氏心善,到时求卢氏放了自己的身契跟娘一起回老家,娶上一房媳妇也能踏踏实实的过一辈子。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光自己身陷囹圄,连亲娘也被夏松害的要受杖刑,他娘一把年纪,哪里受得了这个罪?想着想着,悔恨的泪水点夺眶而出。 夏温娄也不着急,就静静地站着,等朱大自己想明白。半晌后,朱大抹了把脸道:“我答应你劝我娘。但我现在在牢里,怎么劝?” “这个好说,我会安排你们见一面。” 夏温娄又看了狼狈的朱大一眼,便转身离开了,还没走多远,朱大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大少爷,当年的事是我错了,我不该听人教唆害你的。” 夏温娄脚步只是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头也不回的道:“如果当年我死了,今日的你就会是另一番光景,你还会觉得你错了吗?” 脚步声渐行渐远,徒留朱大在牢房里一阵恍惚,会吗?应该不会。人在春风得意时,永远不会觉得自己错。 王氏和朱大见了一面后,案子有了新的进展。王氏供出是夏老太爷教唆曹武诬陷卢家,甚至为了让卢家重判不惜搭上曹威的性命。 这下夏老太爷再无可辩,但当问及夏松是否参与其中时,夏老太爷绝口否认。王氏也说她只见过夏老太爷和夏松见过一次面,具体两人说了什么她也不知道。当问及夏松来做什么时,他却说是来看夏柏和夏温娄,而且两人还让他住了一晚。 夏松在夏温娄家里住了一晚这件事,承不承认都有问题。如果承认那就跟夏松说的来看夏柏和夏温娄这件事情对上了;如果不承认,那夏松又是怎么到夏温娄家里的。 盛华拿出几年前的卷宗给夏松看,上面有朱大的供词和夏樟与夏松往来书信的记录。夏松只是慌乱了一瞬,很快就辩解说他也为当年的糊涂懊悔不已,所以才想来安县和夏温娄修复关系。 夏松滑不溜秋跟泥鳅一样,明明就要抓到他了,又眼睁睁看着他从你手中溜走。 全伯得知消息后,恨不得砍了自己那双手。他怎么就那么手欠把人掳回家了呢。后来气不过,想直接把事实说出来,被夏温娄拦住了。 夏温娄是觉得收拾一个夏松还要搭进去一个自己人,太不划算。但此举被全伯看作是夏温娄不忍心他受罪,一时感动的老泪纵横,直言以后再也不会对夏温娄有偏见了。 其实,夏温娄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把夏松逼到绝路。人一旦到了绝境就会破釜沉舟、绝地反击。但只要你让他一直看到一丝希望,他就会前怕狼后怕虎,永远对自己狠不下心。这时就可以钝刀子割肉,既痛又死不了。夏温娄最喜欢的就是一边喝茶、一边嗑瓜子,悠闲自在地看着仇家在泥潭中痛苦挣扎,却永远上不了岸。 这件案子最后,曹武判了斩刑;夏老太爷因年龄刚好六十岁,判了杖刑一百,流放三千里;王氏判杖四十。 夏老太爷算老年人,他的杖刑可以收赎的方式来抵,夏松便筹了银子给他赎刑。夏温娄则按约定替王氏花银子赎了杖刑。 夏松自己虽然没什么事,但夏老太爷一事对他以后做官多少还是有影响的。同样的晋升机会,家世没污点的肯定要胜过家世有污点的。如果夏柏一支不是分家出去,夏温娄也要受影响。 不管怎么说,这个结果虽然有些遗憾让夏松逃脱了,但估计他以后会如惊弓之鸟一般,起码三两年内不敢再有动作了。 至于胡知县,盛华动用了些关系,处罚下来的极快,由安县知县降为地处最北边的冰原县县丞,另罚俸半年。可以说,胡知县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处理完所有事,师兄弟三人在夏温娄家中好好聚了聚。三人按年龄算可以说是三代人了,言语间却是跨越年龄的默契与投缘,毫无隔阂。而两位师兄望着小师弟为他们忙碌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中满是藏不住的满意之色,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感觉。 第71章 送别 短暂的相聚后就是分别,盛华还有公务在身,不能久留,很快就返回江夏府了。临别时还特意交代夏温娄,把心思用在念书上,有事及时写信告知他。如果在自己管辖的地界还让自己人受欺辱,那他这个官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夏温娄再三保证一定好好念书,不会辜负师父和师兄们的期望。最后盛华好像还有什么想说,但欲言又止,夏温娄心下好奇,不知三师兄有什么话不能说出口的。 一旁的景云成跟这个三师兄最熟悉不过,直接将他的未尽之言脱口而出:“三师兄是想让你考个状元回来,让师父别留遗憾。” 盛华瞪了景云成一眼,对夏温娄语重心长道:“几位师兄没本事,没有一个考中状元的。师父虽嘴上没说,但我们都知道他老人家心中必是有遗憾的。师父当年自己就是状元,希望能教出个状元徒弟,此生也算圆满了。” 夏温娄心想:我已经是关门弟子了,所以这是将所有压力给到我了吗? 看小师弟震惊的神情,盛华放缓了语气:“你不必有太大压力,我就是这么一说。状元这事儿吧,是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强求不来。尽人事,听天命就好。” 景云成也拍着小师弟的肩道:“是啊小师弟,别想那么多,你看我,二甲十几名,师父不也没把我逐出师门吗?” 盛华一看老四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就来气:“你考个十几名还觉得挺自豪是吧!早点回京城去,少带坏小师弟。” 夏温娄:我能说我原本的目标就是考中二甲吗? 一场送别送得夏温娄心事重重,景云成看他蔫了吧唧的觉得好笑。 “瞅你那副怂样,你就算考不了状元也没什么,考个榜眼回来,在我们师兄弟中也能排并列第一了。” 夏温娄满腹哀怨:“四师兄,你看看你说的是人话吗?考榜眼跟考状元有区别吗?能进前十水平基本都差不多,就看谁更合皇上眼缘了。” “好了好了,三师兄不是说了嘛,尽人事,听天命,只要尽力就行。” 夏温娄点点头,除了再加把劲儿念书,好像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景云成看他依旧情绪不高,开解道:“文章到后面每每想再上一个台阶,不止是学识的积累,更要在心境上得到提升。你如今差的更多的是心境,这个别人帮不了你,得靠你自己去悟。” 夏温娄似懂非懂,他能理解景云成话中的意思,但要怎么做才能提升自己的意境,他却没有头绪。好在他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一时想不明白的事,索性先不想了。 国公府的人已经来了,就等着跟景云成一起返京。夏温娄这里要不是自家人口少,这么多人估计都住不下。 景云成挺想留在安县跟夏温娄一块儿过年的,起码能过个真情实意的年。在国公府每年过年大家都虚情假意的迎来送往,没意思透了。但他身为国公府世子,重要场合必须出席,年节时还有祭祀,真缺席了,下面的弟弟更要不安分的蠢蠢欲动了。 盛华走后四五天,景云成就带着随从回京了,临走时,把一块国公府的出入令扔给夏温娄,一则可以保平安,二则夏温娄去了京城能直接去找他,就算他不在府里,有令牌在,也没人敢怠慢夏温娄。 接连送走两位师兄后,夏温娄去庙里把卢氏接了回来,并同她一起到卢家探望卢策安。卢策安恢复的不错,还好没伤到根本,不然他都想找人把夏松套麻袋打闷棍了。 卢氏一直在庙里祈福,掩耳盗铃般不愿去打探卢家案子的进展,好像只要她不听、不看、不问,一切都会静止一样。现在亲眼看到受伤的卢策安,心疼与愧疚瞬间涌上心头,于是决定留在卢家帮忙照看,反正她回家也是无所事事,倒不如在卢家帮金氏打理内务、照顾侄子侄女。 金氏推说不用,这次要是没有夏温娄,卢家指不定就要家破人亡了,她哪里还好意思让卢氏来帮她带孩子。夏温娄倒不觉得有什么,他觉得卢氏和卢策安姐弟情深挺好的,并表示支持卢氏的决定。金氏看夏温娄没有不高兴就欣然接受了卢氏的帮忙。 夏柏是在案子结束后看到盛华亲自上门,才知道他和夏温娄是师兄弟关系的。全伯反应过来后,竟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夏柏嘴角一抽,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很清楚,夏温娄从来没将全伯的挑衅放在眼里,一直以来都是全伯自己在脑补。 但就夏温娄的两位师父,夏柏还是觉得匪夷所思。盛华和景云成是同一个师父,也就是明德书院的山长苏瑾渊。而夏温娄说过他有两位师父,那另一位师父又是谁?能够跟苏瑾渊在一起,身份也绝不会简单。难怪夏温娄小小年纪能写一手好文章,难怪他说不需要自己帮忙,原来如此啊!夏柏很期待夏松日后知道他把一块无价宝亲自送到最讨厌的弟弟手里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今年过年有了夏柏的加入虽添了人气,但也多了丝尴尬。夏柏来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跟卢氏同桌吃饭,如果不是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夏然,这顿饭吃的会比外面的寒风还要冷。夏温娄几次尝试活跃气氛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只能无声的叹气。还好新年很快过去,大家又恢复了以往让彼此都舒服的相处模式。 冬去春来,墙角几株腊梅已渐渐凋零,院中的石板路缝隙里,顽强的小草顶破残余的冻土,冒出星星点点的绿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夏然手中紧握着一只五彩斑斓的纸鸢,蹦蹦跳跳地跑到夏柏面前。明亮的眼眸里仿佛住着万千星辰,他举着纸鸢,脆生生地嚷道:“爹,快放起来!” 一旁的全伯心领神会,轻轻推动轮椅,走向庭院开阔处。夏柏抬头望向湛蓝天空,眸中含笑,待微风渐起,他双手稳稳握住风筝骨架,趁着一股东风猛地向上一送,风筝晃晃悠悠地飘向空中。 第72章 混不吝冯茂 全伯见状,迅速推动轮椅,使其跟随风向移动,夏柏则熟练地操控着风筝线,放线、收线,动作一气呵成。风筝越飞越高,夏然在一旁欢呼雀跃,拍手叫好。 夏柏目光中满是慈爱,随着小子儿的笑声,嘴角的笑意愈发温柔。几人的身影在暖阳下被拉得长长的。 两大一小玩的不亦乐乎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老爷,外面有位小公子带了好几个人,说是来找您和少爷的。” 夏柏微微皱眉,问道:“有说叫什么名字吗?” 他手中依旧稳稳握住线轴掌控风筝的方向,夏然时不时伸出小手碰一碰那细细的线,既好奇又兴奋。夏柏嘴角噙着一抹笑,乐得看他玩闹。 “他说他姓冯,只要说他的姓,老爷就知道他是谁了。” 刹那间,夏柏的手指猛地一颤,线轴差点从掌心滑落。原本平稳飞行的风筝像是受到了惊扰,在空中摇晃了几下,随即偏了方向。夏然“啊呀”一声,将走神的夏柏及时唤了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手腕的力度,手指轻捻风筝线,熟练地放线、收线,很快风筝重新回归正位,继续在春风中自在翱翔。 他轻轻拍了拍夏然的头,脸上挤出一丝安抚的笑容,低声道:“没事了,看,风筝又飞稳了。” 随后才对门房道:“快请进来。” 全伯兴奋道:“先生,该不会是小公子亲自来了吧?” “兴许吧,那孩子一向是个闲不住的。你去把温娄叫来吧,让俩孩子见见。” 夏柏却没那么激动,说真的,他很享受现在的生活。稳重的大儿子,可爱的小儿子,一家人其乐融融,是他从前做梦都不会梦到的美好。但想想如今的形势和夏温娄的处境,他不可能就此放弃在将军府的职务。他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两个儿子的助力,而不是拖累。 全伯走后,夏柏把线轴放到夏然手中,将人圈在怀里握住他的小手,一边控制风筝,一边轻声问他:“然儿,喜欢爹爹吗?” 夏然糯糯道:“喜欢。” 夏柏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 “想和爹爹一直住在一起吗?” 夏然毫不犹豫道:“想。” “如果,我是说如果爹爹要带你去别的地方生活,你愿意跟爹爹一起去吗?” 夏然扭头眨着水灵灵的眼睛问:“那哥哥和娘亲去吗?” 这个夏柏还真不能确定,夏温娄马上要下场了,肯定去不了,卢氏身份特殊,在夏温娄这里他们二人都时常避着,更别提要跟他到将军府了。这么一想,这两人现下都不会去。但他又舍不得夏然,所以希望夏然自愿跟他一起走。只是又不知该怎么说他才会同意。 正在他绞尽脑汁想怎样才能哄得夏然跟他走时,小厮已经领着冯茂也就是冯家小公子来了。还没到近前,人就已经开始叫嚷:“先生,你都走了好几个月了,怎么还不回去啊?这穷乡僻壤有什么好待的。” 夏柏摇头失笑,冯茂走近看到夏柏怀里正一脸好奇打量他的夏然,不知怎的就泛起了一股醋劲儿,几步上前一把夺过夏然手中的线轴,自顾自放了起来。嘴里还不断挑剔:“哼,这风筝颜色也太素淡了,飞起来都没什么神气劲儿!还有这做工,真粗糙,风稍微大一点就晃个不停,哪有我见过的那些好。” 被抢了风筝的夏然“嗷”的一嗓子哭嚎起来了,声音高亢尖锐,如雷贯耳般在庭院上空炸开,四处回荡。夏柏忙拍着他的背哄:“不哭,不哭,这个哥哥是逗你玩的。” 冯茂也被这撕心裂肺的哭嚎惊得愣在了原地,手中的风筝瞬间失去控制很快垂落到枝桠上。 听到哭声的夏温娄疾步赶过来。夏然看到哥哥来了,挣脱夏柏的怀抱,扑到夏温娄身上,一抽一抽的道:“哥哥,风筝,他抢。” 夏温娄扫向站在不远处的冯茂,眼神清冷,口中却是温言软语:“别哭,有话好好说。哥哥在呢!” 夏然有了安全感,哭声渐歇,小手指向冯茂跟夏温娄告状:“他欺负我,抢我风筝,还说我的风筝不好。” 夏然简单精辟的把冯茂的行为做了个总结。夏柏扶额,心中暗骂冯茂这个混不吝太鲁莽了,这回怕是更难将夏然带走了。 冯茂原本把小孩子弄哭的那点愧疚心在听了夏然的告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就是帮你试试这风筝的手感,风筝做的不好那是事实,怎么?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夏然生气的跺脚道:“那是我哥哥给我扎的风筝,是最好的风筝,你把它弄坏了,你是坏人。” 被个五六岁的小屁孩指着骂坏人,冯茂哪里肯依。 “你个毛孩子,再胡说信不信我揍你?” 夏温娄的脸瞬间阴沉,眼神也随之黯淡,透出丝丝寒意,“你跑到我家来要打我弟弟,谁给你的胆子?” 夏柏和全伯没想到两边初次见面就会闹成这样,一时间不知该劝谁,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冯茂打小除了他爹和五姐谁都不怕,现在被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少年威胁,更是恼怒不已。 “怎么,不服气啊?不服你打我呀!” 冯茂这么上赶着找打,夏温娄觉得不打他都不好意思。他把夏然放到白果身边,自己原地活动手腕。冯茂看对方真想动手,也来了精神,兴奋的摆好架势,怕夏温娄只是做做样子,还不断激他:“我跟你说,今天谁不打谁是孙子?” 夏柏连忙叫住冯茂:“茂儿,不可。你忘了你爹的吩咐了,在外不可与人随意动手。” 冯茂虽然混,但功夫却是实打实的,冯将军见他不是读书的料,就拿鞭子逼着他练武,这么些年练下来也算略有小成。在夏柏眼里,夏温娄这种可能只学了些强身健体功夫的,哪里会是冯茂的对手。冯茂在外面好不容易遇到个肯主动跟他打一架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 “先生,是他说要打的,又不是我说的。你放心,我保证给他留口气儿,出不了事儿。” 冯茂会不会给夏温娄留口气,夏柏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快要一口气上不来厥过去了。全伯见状连忙给他顺气。 夏温娄打算速战速决,让这个愣头青哪凉快哪呆着去。 “行了,少废话,动手吧!” 第73章 人贵有自知之明 夏温娄还是第一次正式跟人打架,心里有点小激动,也有点紧张。本来他是想跟景云成切磋切磋的,谁知景云成一直推托,不是说腰酸,就是说腿疼,夏温娄不明所以,但也不好强人所难。只认为景云成说跟他练练就是客套话。 事实并非如此。景云成来的第二天早上就兴冲冲的去找夏温娄过招,只是他没有立即上前,而是站在树后先观察夏温娄的武功路数。开始夏温娄并没注意到暗中看他晨练的景云成,等他看到时,顺势邀请景云成跟自己过招,却被对方以奔波辛苦,太过劳累为由直接拒绝了。之后景云成再也没去看过夏温娄晨练。他要早知道夏温娄练的不是花架子,压根不会提那一嘴。 夏温娄学着前世看的电视剧里大侠的模样,往旁侧了侧身,右臂一伸,手掌摊开,朝冯茂摆了摆,示意对方先。冯茂也没客气,率先出手,右拳裹挟着风声直击夏温娄面门。夏温娄侧身一闪,轻松避开这凌厉一击,随即抬腿踢向冯茂腹部,冯茂迅速后退。两人打的有来有回。 冯茂攻势渐猛,步步紧逼,夏温娄且战且退,看似落于下风。突然,他嘴角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冯茂看夏温娄露出破绽,抓住时机,一个箭步向前,使出全力扑向他,欲将其制住。就在这瞬间,夏温娄身体敏捷地往右侧一闪,冯茂扑了个空,整个人向前倾去。夏温娄顺势抓住冯茂的手臂,一个利落的过肩摔,将冯茂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夏温娄本就是要挫他锐气,给自家弟弟出气,根本没想点到为止,这一摔他用了全力,冯茂只觉五脏六腑像是被震移了位,胸口一阵闷痛,差点喘不上气。脑袋也被震得嗡嗡作响,眼前发黑。 在场众人都被惊的说不出话来,还是夏然打破了这片沉寂。他蹦着拍手道:“哥哥哥哥,我哥哥最厉害,我哥哥最厉害,大坏蛋被打趴下了。” 冯茂的随从这才意识到是自家小主人被打了,赶紧手忙脚乱的上前把人扶起来,冯茂晃晃脑袋,好一会儿眼神才恢复清明。 夏柏担忧的问:“茂儿,你没事吧?” 冯茂没理会,他一把甩开左右搀扶他的人,走到夏温娄面前,他刚一抬手,夏温娄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顺势猛地往后一拧。冯茂顿感手腕剧痛,手臂被扭到身后,身体也随之歪斜,脸上满是痛苦与惊愕。 一旁的人眼睛都看直了,全伯不禁道:“这大少爷可是个练家子啊!” 冯茂这会儿已从胜负欲转为求生欲:“松手,快松手!不打了,停战!” 夏温娄倒也没为难他,松开了桎梏他的手,“欺负小孩子不是本事,想打架我随时奉陪。” 冯茂揉着手臂,激动道:“你师父是谁?这功夫跟谁学的?” 夏温娄敷衍道:“没谁,就找了个护院,让他教我点防身功夫,花拳绣腿,上不了台面。” 冯茂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你这是花拳绣腿上不了台面,那我们冯家家传的武功成什么了?不想说就不说,糊弄谁呢!” “没糊弄你,教我武功的人就这么跟我说的,我这说的还是委婉的,他说我这点功夫顶多就算个小喽喽,碰上会真功夫的都不够人家一划拉的。你个二世祖,别把人家恭维你的话当真,人呐,要贵有自知之明。” 冯茂仔细观察夏温娄的表情,看他一脸认真,不像刻意讽刺他,便开始有不自信起来。难道军营里那些人都是为了逗他开心才输给他的? 他不死心的问:“我在军营里跟他们真刀真枪比过武,每回比我都能拿前五。” 夏温娄目露怜悯,这么憨直的孩子也不知怎么在大家族活下来的,“这世上有一种高手,可以预判别人的招式,选择自己在哪一招哪一式的时候露出破绽自然而然的败给你,你这种菜鸟看不出来的。” 冯茂不知道菜鸟是什么鸟,但肯定不是什么好鸟。他沮丧的问:“难道我真的这么差劲儿?” “习武就是强身健体,防止碰上哪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混不吝冲上来硬杠,真打起来不至于让自己太丢份儿。科举才是正途。” 夏温娄每说一句,都是对冯茂一次暴击,他这个混不吝竟然被个书生摔到地上爬不起来。夏温娄这个书生是不丢份儿了,可他冯小公子丢大人了。还科举?那是人能考的吗?他爹就是抽死他,他也考不中啊! 冯茂对强者一贯佩服,不会因为自己输了而记恨对方。相反,夏温娄在他心中的形象陡然拔高,“夏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 这话引起了夏然小朋友的极度不满,“不许你跟我抢哥哥,这是我哥哥。” 说完还一把抱住夏温娄的腿宣示主权。 冯茂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他半蹲下身子跟夏然套近乎:“咱们往后都是自己人了,你哥就是我哥,以后谁欺负你,我帮你打架,怎么样?” 夏然不吃这套:“你都打输了,还怎么帮我打架?” 想起夏温娄说他没自知之明的那些话,觉得夏然的质疑也有道理。但他还是想和夏然化敌为友。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从怀中掏出个牙雕童子,在夏然面前晃了晃,“怎么样?好看吧!想不想要?” 这尊牙雕童子小巧精致,高约三寸。其面目圆润,双眼明亮有神,笑容纯真无邪。发式整齐,几缕碎发俏皮可爱。身着长袍,衣纹流畅自然,袖口领口雕花精美,腰间束带。双手捧着一个寿桃,憨态可掬,双脚立于莲花座上,尽显灵动与祥和。 夏然目不转睛的盯着童子看,就连夏温娄看了也感叹工匠手艺之精巧。冯茂看兄弟二人都感兴趣,便进一步诱惑:“只要你同意咱们以后当兄弟,我就把这个送你当见面礼,怎么样?” 夏然虽然喜欢的紧,但夏温娄教过他不准随便拿别人的东西,是以,他只是抬头看向夏温娄,征得哥哥的同意。 第74章 读书人就是矫情 夏温娄不想惯小孩子见到什么好东西都想要的毛病,冲他摇摇头。夏然只是不高兴的撇撇嘴,并没闹着非要不可。 冯茂看得一脸崇拜:“夏哥,你这弟弟怎么教的呀?忒听话了。我那几个表弟堂弟,整天跟猴子似的上蹿下跳,一个个都是混世魔王下凡。看见好东西就两眼放光,恨不能马上顺走。我有次带他们去市集,刚给他们买了些糖人儿,还没捂热乎,就争起来,差点把人家的摊子都掀了,哪像你弟弟这么乖。” 夏温娄很想说,你自己不也是混世魔王中的一员吗。他忽然想到什么,看向夏柏问:“爹,您该不会是在将军府教一帮皮猴儿读书吧?” 虽然之前全伯说夏柏是将军府的幕宾,但一般像冯家这种地位的,府里的幕宾有很多,不同幕宾的地位相差悬殊。而有的幕宾也会负责教府里的公子读书。 夏柏正在想怎么解释时,冯茂一惊一乍道:“你不知道幽筠先生在我们将军府是干嘛的呀?” 夏温娄挑眉:“怎么?我很应该知道吗?” 冯茂欲言又止,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了。 夏柏歉意的道:“这件事是我不对,我该早同你说的。” 夏温娄却浑不在意:“我对别人的私事没兴趣。” 夏柏呼吸一滞,“别人”两个字刺痛了他。他还以为夏温娄已经接纳他,没想到在夏温娄眼里自己依旧是个外人。想到这里,他的双眸好似被一层灰暗的薄纱所笼罩,悄然黯淡。他瞬间的沉默和周身散发出的孤冷气息,连大喇喇的冯茂都发觉夏柏情绪不对了。 “先生,你怎么了?” “无事。” 夏柏牵动嘴角硬扯出一抹笑,只是这笑容中带着苦涩。夏温娄不知道神经敏感的夏柏为何突然如此,可他也不想猜测,如果亲人之间还要猜来猜去,有话不能直说,那得活的多累。 所以,他选择直接问:“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或者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提。我与你相处时间短,猜不到你的心思。但你我既然要做彼此的亲人,我不希望被莫名其妙的误会,影响这份亲情。” “亲人”二字又让夏柏的眼睛瞬间有了光,“我想知道你为何说对我的私事不感兴趣?” “那我为什么要对你的私事感兴趣?” 夏柏手指摩挲着扶手,一边思索,一边说出自己的想法:“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我的到来于你而言,说是从天而降都不为过。可是你却没有问过我从哪里来,是因为完全不在乎我吗?” “我不知道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但我听舅舅讲过你当年经历了什么。如果我是你,我宁愿将所有的伤痛埋到连自己都想不起来的地方,也不愿意被人时时提及。我只需要知道你现在过的好就行了,至于你是什么身份,又是做什么的,那是你自己的事。你我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如果以后需要彼此帮衬时,可以直接说。不是知道彼此的所有事才叫关心、亲近。今日我再送你一句话,人生不满百,需及时行乐,别总让过去的不好影响你。” 夏柏心神微颤,想通后又摇头失笑:“我很佩服你。” “这有什么好佩服的?无非就是别跟自己较劲儿而已。” “也许道理大家都明白,可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是否做得到在于自己能否压住心魔,旁人说再多,自己想不开,也是徒劳。” 夏柏会心一笑,点点头。冯茂感觉自己好像听懂了夏温娄说的每句话,但就是觉得那些都是废话。谁闲着没事会自讨苦吃,给自己找不痛快。还有什么跟自己较劲儿,那不是傻是什么?不痛快找人打一架不就行了。最后只能归结于:读书人就是矫情。 冯茂来这里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接夏柏回将军府。他是冯将军的左右手,需要为其出谋划策,协助制定军事战略战术。同时,负责处理奏章公文,保障军队的稳定和军事行动顺利开展,不可能常年在外。 如果不是冯将军回京述职,又对他特殊照顾,根本不可能离开这么久。冯将军的驻地在云川,那里不算偏远,因此,他才想着把夏然一起带过去。 把冯茂等人安顿下来后,夏柏去找了夏温娄。 “温娄,我想带然儿一起去云川。” 夏温娄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说,面上没有一丝波动,“问过他的意思了吗?” “谁?你说然儿,还是你母亲?” 夏温娄倚在窗边,看向窗外:“然儿同意了吗?” “我问过他,他说只要和你跟你母亲在一起,他去哪儿都愿意。” “那就是不同意了。我马上要下场走不开,我娘胆子小,更不会离开这里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再说将军府那些人整日舞刀弄棒的,然儿还小,被他们带野了,以后不好收心。” 夏柏心中暗恼冯茂这个猪队友坏事,决定回去就告诉冯将军让他多读些书,稳一稳性子。至于冯茂会怎么鬼哭狼嚎的闹腾,自有将军操心。只不过对夏然,他还是想再争取一下。 “男孩子还是跟着父兄好些,你要忙着科考也顾不上他,不如就让我带他去将军府住些日子,若他真不习惯,再把他送回来。” 夏温娄想了想,还是摇头:“他年纪太小,适应能力弱,我不想他小小年纪在心里留下什么阴影。” 夏然从记事起就跟着夏温娄,他们家中的关系又比较特殊,夏柏想到将军府那些口无遮拦的大老粗,不禁也有些担心夏然受到伤害。最终还是同意夏温娄的说法,把夏然留下。 夏柏需要先和冯茂一起返回京城,然后再随冯将军前往驻地,时间虽不紧迫,但也不宽裕。全伯立即打点行装,夏柏来后,夏温娄给他添置了不少东西,锦缎棉被、汝窑茶具、厚棉直裰、披风,甚至还有遣人购得的一袭狐裘。全伯越收拾心中的感慨越深,如果大少爷和小少爷能时常和先生作伴,想必先生也不会胸中郁结了。 冯茂临走时又掏出那牙雕童子给夏然,还贱兮兮的道:“小弟弟,我可跟你说,我那些弟弟妹妹都惦记着这个呢,我严防死守才保下来。别听你大哥的,看见好东西肯定要据为己有,往外推的那都是傻子。” 第75章 我养你 夏然心中还是颇为不舍,伸手轻轻摸了摸,但想到夏温娄,又把手缩了回来,只感觉抓心挠肝的难受,索性捂着眼睛自我催眠:“看不见,看不见。” 夏柏在一旁看的好笑又心疼,没有小孩子愿意过早懂事,不过是被环境所逼,被迫长大而已。 “温娄,让然儿收下吧!茂儿难得有肯割爱的时候。” 夏温娄依旧摇头:“人要经得住诱惑,懂得拒绝。然儿太小,有些道理讲了他也不会明白,只能让他亲身体会。” 冯茂觉得夏温娄不领情,就是看不起他,也恼了:“什么体会不体会的,就是酸生多矫情。” 夏温娄戏谑的看着他:“是不是又想打架了?” 想到自己还不如个矫情酸生,冯茂顿时泄了气。 “咱俩年纪不符,我比你小一岁呢!以后你到云川来,我让我大哥跟你打,你能打赢我大哥才叫本事。” 全伯都觉得自家小公子这话说的忒不害臊,这俩人哪里是相差一岁,明明才三四个月而已,两人的生辰一个在年初一个在下半年,分明就是年龄相仿。冯大公子已经二十七、八岁了,而且是冯将军手把手带出来的,在战场上不知已经拿了多少军功,让夏温娄跟他比武,真亏小公子好意思说。 夏温娄又不傻,根本不接招。 “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坑哥”的,我为什么要跟你大哥打?我以后就算做官也是文官,你大哥是武官。一个武官跑去找文官比武,赢了,面上无光,输了,别说继续留在军营,恐怕他都没脸出门。” 冯小公子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无助又憋屈,说,说不过,打,打不过。眼前这人怎么这么讨厌?读书人的礼让谦逊在他身上怎么就一点看不到呢?想摔东西泄愤吧,手里的牙雕童子他自己也喜欢,舍不得。最后狠狠地一跺脚,眼不见心不烦,惹不起,躲得起,走人,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跟着冯茂来的几个随从面面相觑,他们是跟上去呢,还是跟幽筠先生一起走?将军交代他们要将幽筠先生平安接回府,现在小公子一个人先走了,不在计划内啊! 夏柏见几人还在愣怔,厉声道:“还杵着干嘛?跟上小公子啊!” 几人这才慌忙翻身上马去追人。这是夏温娄第一次见夏柏疾言厉色的讲话,即便坐在轮椅上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有一股杀伐果决的气势。如此挺好,不易被人欺负。 料峭春寒,夏温娄将自己手中的暖炉也塞给夏柏:“路上别冻着,多注意身子。若是以后将军府容不下你就回来,我养你,多双筷子的事儿。” 夏柏眉梢眼角里的笑似藏着无尽的温暖与惬意,微微启唇,轻轻道:“好。” 那嗓音里都仿佛裹着蜜糖,透着由衷的喜悦。全伯看时辰差不多了,出声提醒:“先生,我们该起程了。” 夏柏点点头,被全伯抱上马车后,他掀开车帘,深深的看了一眼为他送行的两个儿子,眼前渐渐起了一层雾气,在雾气聚成水珠前,他放下了车帘,将眼中的不舍与悲伤与两个儿子的视线隔绝开来。忍下心中万千思绪道:“走吧!” 马车缓缓前行,消失在街道转角处。夏然仰头问:“哥哥,爹什么时候会回来呀?” 眼神中是藏不住的失落,夏温娄摸摸他的头:“我也不清楚,不过等以后哥哥有空了,可以带你去看他。” “那哥哥什么时候有空?” “等三年后大哥金榜题名了,带你去给他报喜好不好?” 夏然一扫眼中失落,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道:“好。” 夏温娄不知道的是,夏柏在回去时,绕道去了趟陈州府,做了件他想做而没能做的事,让人套麻袋把夏松打了一顿,胳膊腿都骨折了,估计要卧床养个一年半载。这件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官府根本查不到丁点儿线索。夏柏的目的很简单,不想他大儿子考试时被人使绊子,影响发挥。 时间很快到了一年一度的县试。县试的考试时间基本是每年二月,由县衙在考前一个月公告考期。报名时,除了要写三代人的具体情况,还要考生取同考的五人互结保单,请本县廪生具保,称“认保”,以保证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身家清白等。 结保、认保这些事,苏瑾渊老早就交代盛华办了,夏温娄只需安心考试就好。 县试一共考五场,每考一场就刷下来一批人,通过后才能参加府试,再一次层层筛选后,才是童生,具有资格参加院试,院试通过才有秀才功名。 秀才仅仅是步入士绅阶层的最底层,录取比例却只有百分之一左右。这也是夏温娄后来在越发努力的情况下,还把自己心中的目标一降再降的原因,实在是太难了。 县试由知县出题、主考。胡知县被贬后,又来了一位梁知县,盛华很贴心的找来梁知县曾经做过的文章给夏温娄参考。想要考出好名次,不仅要自身功底扎实,还要对主考官的胃口。 人在一无所有的时候还是要现实点,不能觉得只要自己有才就够了,别人看不上你是别人有眼无珠,这么想的人迟早会被现实教训。兜兜转转,你终究要融入这个环境中去,想让别人看到你,首先就不能让伯乐讨厌你,而是让他喜欢你,因为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稀缺的不是千里马,是伯乐。只有被伯乐喜欢并发掘,你的机会才会来。 夏温娄觉得像二师兄那种人,能考上进士简直神奇。他猜想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二师父苏瑾渊为他打点好了一切,他只需按照叮嘱去答题即可。而且还要他运气爆棚,碰到的每个主考都是刚正不阿、直言不讳那一类的。 但夏温娄不认为自己是个能拼运气的人,如果他运气好,就不会在即将开始肆意人生时穿越了,更不会穿越到古代,一切需要从零开始,去考比高考还苦逼的科举了。他认为人生的终极目标就是躺平,工作赚钱是为了以后能潇洒的挥霍。可惜这辈子离目标还很远,尚需奋斗。 第76章 县试第一场 二月初七破晓时分,县衙前已聚集了众多考生。考生们身着轻袍、头戴方巾、背着书箱,静静等候入场。衙门口,衙役们神情严肃手持水火棍分立两旁,仔细查验考生的身份、文牒和应考物件。确保无顶替、无夹带。 人群中有考生紧闭双目,口中默默背诵经文。有考生来回踱步,舒缓内心焦虑。路边的摊贩们早早摆好了摊,售卖笔墨纸砚等物,以备考生不时之需。夏温娄前世也经历过大考小考无数,倒不似其他考生那么紧张。 不多时,鸣锣声响,厚重的大门缓缓开启。考生们依序排队入场。考场内一片肃静。为首的梁知县手中捧着一个雕花木匣,进入考棚,他将木匣轻轻置于案台,打开童锁,取出考题,交给衙役分发。 夏温娄目光落在考卷上,待看清题目后嘴角微微上扬。题目是“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出自《论语·泰伯》,这题于他而言不难。稍加思索后,他不慌不忙的提起笔蘸墨,挥毫作答,字迹工整,笔锋刚劲有力,行文如流水,一气呵成。 至于后面的试帖诗,题目是“秋韵入林图”,限“秋、流、愁、幽”韵。 夏温娄闭目沉思,他脑海中勾勒出一幅画面:风乍起,吹过广袤的山林,片片秋叶随风舞动。似一只只蹁跹的锦羽飞鸟。为山林披上斑斓彩衣。离鹤幽深其间秋月弥漫,仿若能听到岁月的回响。随着脑海中画面的渐渐完整,一首五言八韵诗跃然纸上。 夏温娄是第一个交卷的,不是他特立独行的想当出头鸟,而是他饿了。他扛过中午那顿饭没吃,一口气答完题,整个人放松下来后,只觉饿的前胸贴后背。等交完卷后他才想起来这不是现代考试,交了卷就能跑了。而是要等考试结束后统一放闸,让他们出去。更悲催的是他到了候场区。发现连张凳子都没有。他是来考试,又不是来劳改,太可恨了。 主考官对第一个交卷的人通常会另眼相待。他细细看了夏温娄的文章,心中惊叹不已,这文章一看就知该考生师从名师。再一看年龄,好嘛!才十五。要不是这才第一场。他都想把人叫来问话了。看向候场区似乎要累的虚脱的夏温娄,他叫来一名衙役。给夏温楼搬了张凳子过去。 看到凳子,夏温娄先是一愣,听衙役说是知县大人特意吩咐的。他忙朝梁知县的方向拱手拜谢。心想这知县人还挺不错的,不然他要是累的蹲在这儿,形象全毁了。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夏温娄第一个出去,等候多时的白果早就望眼欲穿了,看到人出来忙冲他挥手:“少爷,这里!” 夏温娄快步走过去:“有吃的吗?” “有。”说着,把篮子上的盖布一掀:“酥香斋的点心,少爷先垫垫,家里做了好多好吃的呢!” 夏温娄拿了一块核桃酥塞嘴里,抓过白果手中的篮子跳上马车,一钻进车厢就歪倒在坐榻上。古代考试就是对考生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他如今才觉得现代的考试环境简直就是天堂,规矩相当人性化,可惜回不去啊! 回到家,卢氏领着夏然,不知何时就等在门口了,时不时望一望巷子口,看到拐入巷子的自家马车,夏然松开卢氏的手,兴奋的跑过去,边跑边喊:“哥哥!哥哥!中了没?” 邻居韩秀才的夫人庞氏正站在门口,不屑地冷笑一声,故意大声说道:“哟,瞧这一家子急的,这县试哪是那么容易中的?有些人啊,读了几本书就以为能出人头地,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你以为人人都能像我家老爷一样高中秀才呢!” 刚掀开车帘,准备跳下马车的夏温楼正巧听到庞氏的冷嘲热讽,面上倒没什么变化。他跳下马车快走几步先将正往庞氏那边冲的夏然捞起来,然后抱着弟弟稳步走向家门,只在路过庞氏身边时,笑呵呵问:“婶子,韩叔是多少岁考中的秀才呀?莫不是一考就中?是院试案首吗?我今年打算考个小三元回来的,也不知道韩叔有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要不您替我问问?” 说完,也不看庞氏是何反应,带着弟弟进了家门,留下庞氏在原地,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卢氏看到这一幕有些担忧:“韩老爷毕竟是秀才,我们别跟他们起冲突,话不好听,忍忍就是!” 声音娇娇柔柔,没有一丝劲道。夏温娄没接卢氏的话,而是教导怀中抱着的夏然:“然儿,你记住,往后谁骂你,你就骂回去,谁打你,你就给我打回去。打出事哥替你兜底。记住了吗? 夏然用力点头,小胸膛挺的高高的:“记住了。” 卢氏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惹大儿子不满了,瞬间低下头去,咬着唇不再说话。 夏温娄见卢氏这样,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他不知道卢氏这般没主见、总跟受了惊的兔子一样,是不是夏松对她pua的后遗症。但毕竟是他这一世的亲娘,夏温娄还是希望她能活出自我,为自己而活,不再是谁的附属。算了,考试要紧,还是以后有空再慢慢同她说吧! 夏温娄叹了口气,放轻声音道:“娘,过不了多久,您就是秀才的娘了,不必怕庞氏那个嘴碎的。” “可是,你现在还不是……” “等县试五场考完排了名次,您就知道我是不是了。” 卢氏手中搅着帕子,似乎很纠结,夏温娄转了话题:“娘,快进去吧,我都快饿死了。” 卢氏脸上瞬间焕发光彩:“好,好,快进去,你爱吃的菜全都备好了。还有两道是娘亲手做的,你尝尝。” “好,还是娘心疼儿子。” 卢氏觉得脸有些发烧,眼眶也有些泛红,想起从前种种对儿子的忽视,心如针扎般难受。但她拼命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夏温娄看出来,现在是夏温娄的关键期,她不能拖后腿。 第77章 啃哥 县试考第二场时,差不多只来了一半人,另一半则被淘汰。一场场考下来,最终到第五场时,只余几十人。这几十人中再择优录取,最终可能只有十几到二十几人考中。 夏温娄担心的并不是考不考得中的问题,而是名次问题。他因情况特殊,没和县里的学子交流过,不知道大家的水平都怎么样。不管是师父还是师兄对他只有一句话:安心考试,少想无关紧要的。 殊不知,就算后面几场夏温娄没再提前交卷,梁知县也会在收卷后的第一时间翻出他的卷子评阅。五场考下来,夏温娄在梁知县心中是断崖式领先。 张榜那日,卯时初刻,县衙前已是人头攒动。众人的目光均聚焦于墙根下那空白的榜文处。考生们或身着长衫、神色凝重,或身着粗布麻衣、难掩忐忑。 只有夏温娄是个异类,他让白果买了两块红薯,一个糖人。红薯两人一人一块,糖人留着给夏然。白果拿着热腾腾的红薯也不吃,眼睛紧紧盯着衙役们的一举一动。 夏温娄慢条斯理地剥开烤得焦香的外皮,一边吃一边看着把手中红薯捏出五指印的白果,“白果,你手不烫吗?” 紧张的白果这才后知后觉,把红薯往篮子里一丢,不停的对着左手吹气。嘴里还不忘埋怨:“大少爷,您怎么还有心思吃红薯?这怎么还不贴榜啊?您倒是着急点儿啊!” “我着急他们就贴榜了?安心吃着,没准等吃完就放榜了。” “来了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瞬间涌动。只见几个衙役抬着一张丈余长的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墨字,稳步向榜墙走去。为首的衙役登上梯子,将手中的糨糊刷子在榜文背面用力涂抹,随后双手高高举起,将榜文缓缓贴上。 刹那间,人群如炸开的油锅,呼喊声、叹息声交织一片。有人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目光急切地在榜上搜寻自己的名字;有人面色苍白,嘴唇颤抖,身体似筛糠般摇晃;还有人看到自己名字后,眼中迸射出狂喜的光芒,仰天大笑。 “我中了!我中了!”一个身着素衫的年轻学子激动地跳了起来,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旁边一位未中的考生则默默低下头,紧咬嘴唇,双手攥紧衣角,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落寞。整个县衙前,众生百态,尽在这一张榜单之下。 白果已经不想搭理一心啃红薯的少爷了,一头扎进人群,看榜去了。 看到榜单后的人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案首无疑是最引人注目的,夏温娄的名字渐渐在人群中传开。彼此询问时才发觉无人认识这个叫夏温娄的学子。有人甚至高喊:“哪位是夏温娄,请出来一见!” 所以,在白果还没挤到榜单前时,夏温娄已经得知自己是案首的消息。他暗暗松了口气,老实说,不紧张是假的,三师兄说师父希望能出个状元徒弟才算不留遗憾,始终让他压力山大。要是县试连第一都没拿到,别说考状元,他觉得考进士都悬。 还好开局不错,这才刚过了县试,后面还有府试和院试,此时没到交朋结友的时候,因此,众学子寻夏温娄千百度,他却在人潮熙攘处默默隐身。 白果再回来时,不仅衣衫凌乱,前襟被扯得歪歪斜斜,衣摆处还撕裂好几道口子。就连脚上的鞋都丢了一只,走路一瘸一拐,模样好不凄惨。 夏温娄幸灾乐祸地打趣他:“白果,你这是从哪儿逃难回来呀?” 白果现在是既兴奋又憋屈,他挤到中间时就已经听到好几个人说自家少爷中了案首,他想要不就退出来吧,但人群都是往前挤,没有往后退的,他只能被迫跟着往前挤,如果他是泥捏的,现在早就不成人形了。看到衣衫整洁,悠哉悠哉的夏温娄,忽然想起舅老爷卢策安说的一句话:听聪明人的话,总没错。 白果又喜又怨的表情惹的夏温娄忍俊不禁。憋屈的白果挎上篮子招呼也不打的就朝前走。夏温娄此刻心情特别好,一边追一边逗人:“白小爷,生气了呀?回头少爷带你去酒楼吃酒陪罪好不好?来,给爷笑一个。” 白果恨恨地停下脚步威胁:“少爷,你要再这么不正经,我就告诉……” 他把现在还在安县的夏温娄的长辈想了一圈,好像没一个管住自家少爷的。能管住夏温娄的两个师父,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游历呢?他泄气的一跺脚继续往前走。 夏温娄在他身后笑得更开心了。 但一到家门口,白果立马变脸,激动兴奋的大喊:“中了!少爷中案首了!” 正在求佛祖保佑的卢氏听到后,顷刻间泪流满面,虔诚的向佛祖磕了好几个头。 夏然腿最短,却是最先跑出来的。 “哥哥,哥哥,中状元了吗?” 这话问得夏温娄炽热的心瞬间凉了一大半。 “小东西,饭要一口口的吃,没那么快,哥现在才刚通过一关,后面还有好多关要过呢!” 一听不是状元,小朋友还挺失落,“那什么时候才是状元啊?” “今年考秀才,明年考举人,后年就能考状元了。” “还要这么久啊!” 贴心弟弟忽然这么扎心,夏温娄故意板着脸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考个状元回来啊?” 夏然昂首挺胸道:“我把我的聪明都借给哥哥了,那咱们家的聪明只够哥哥一个人考状元,两个人就不够用了,所以我不考。” 夏温娄没想到屁大点的孩子,说起歪理来一套一套的。 “你的意思是我要是中了状元,还得谢谢你的无私奉献,以后你就能心安理得的啃哥了,是吗?” 夏然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什么是啃哥?” “就是你这辈子都要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 夏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对对,我就是要啃哥。” 小朋友成功给自己挣了几记铁砂掌。最后还被夏温娄威胁:“以后考不中一甲,一天一顿竹笋炒肉。” 第78章 水做的卢氏 梁知县在放榜后第二日就差人把夏温娄唤了来。知县衙门夏温娄已不是第一次来,轻车熟路地跟着衙役到了后堂。 前来见知县,夏温娄还是很重视的,他身着一袭崭新的蓝色儒衫,头戴方巾,身姿挺拔地站在县衙后堂之中。后堂布置典雅,墙上挂着几幅墨宝,桌椅摆放整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梁知县从内室缓缓走出,他身着官服,神情威严中透着一丝和善。目光落在夏温楼身上,微微点头,“夏公子年少有为,此次县试拔得头筹,实乃本县之幸,日后定当前途无量啊!” 夏温楼恭敬地作揖行礼:“学生多谢大人夸奖,全凭大人教诲与赏识,学生方有今日之成绩,日后定当勤勉向学,不负大人厚望。” 梁知县抬手示意其免礼,微笑着踱步到一旁的椅子坐下:“本县观你文章,文采斐然,见解独到,想必平日也是下了苦功夫。不知师从何人啊?” 夏温楼早有准备梁知县会有此一问,他状似为难,拱手道:“大人,学生的先生一向淡泊名利,不喜抛头露面,且曾叮嘱学生,学艺在己,莫要宣扬师名,故而学生实在不便多言,还望大人恕罪。” 梁知县微微皱眉,却也未再强求,转而说道:“也罢,本县不过是好奇罢了。夏公子平日除了读书,可有什么消遣?” 夏温楼答道:“学生闲暇时,偶尔会登山临水,感受自然之美,以陶冶情操。” 梁知县点头笑道:“不错,劳逸结合,方为治学之道。听闻今夏雨水颇丰,城外的庄稼可有受灾?” 夏温楼恭敬的回:“学生听闻,此次雨水虽多,但百姓们早有防备,并未造成大的灾害,庄稼长势尚好。” 梁知县微微颔首:“如此甚好。夏公子回去后,要继续潜心苦读,为接下来的府试做好准备。” 夏温楼再次行礼:“学生谨遵大人教诲,定当全力以赴。” 梁知县挥了挥手:“那便回去吧,本县期待你日后的佳音。” 夏温楼抬手作揖,恭敬行礼告退,而后稳步迈出后堂。此番会面极为简短,梁知县传他前来,不过是想彰显对他的看重,与他结个善缘罢了 。官场中走一步看三步才是长久立足之道。 卢老太爷和卢策安本想大肆庆祝一番,被夏温娄以应对府试为由拒绝了。卢策安还是坚定地站在夏温娄这边。只有卢老太爷和卢氏有些遗憾,这可是他们扬眉吐气的好机会。 尤其是卢氏,即便她深居简出,外面的风言风语多少也会传入她耳中,可她只能含泪忍下。儿子县试一下场就是案首,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她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她儿子中案首了,所以,她还是想劝劝夏温娄,哪怕只是简单的宴请也好。 “温娄,办宴席的事用不着你操心,到时候你只需露个面就行。” 夏温娄承受着来自师父和师兄们的期望和压力,是真的无心应酬。 “娘,不用再劝了,你们若想办就办,但我不会去。还有,只是中了个县试案首就大张旗鼓的办宴席,您不觉得太张扬了吗?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我?他们会认为我个性张扬,如果有心之人传到主考那儿,就算以后我的文章做得再好,也拿不上好名次。” 事情未必会有这么严重,但夏温娄觉得有必要提前给卢氏提个醒。他现在几乎和外界之人没什么交集,若他低调些还好,高调的话,怕是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突然横空出世抢了风头,不招人嫉恨才怪。 胆小的卢氏,吓得脸都白了:“这,这么严重!娘不是有意的,娘没想害你,娘就是想大家高兴高兴。” 说着说着眼泪哗啦啦的流了下来。得,这是吓过火了。女人是不是水做的夏温娄不清楚,但他知道他娘肯定是水做的。 他将帕子递给卢氏:“我知道您不会害我,但我希望我的事由我自己做主,无论对错,我会自己承担。而且我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主意,您若真为我好,就别总让我为难。” 卢氏哽咽着点头道:“娘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即便不办宴席,夏温娄这里也会门庭若市。只要有名字,在小小的安县就不难打探出一个人的住处。许多人慕名而来,都想见见传闻中的县案首长什么样子。夏温娄早已交代过,让门房告诉那些人他去瑞安府找师父去了。 这些来上门的基本上都是县试中落榜的,考中的都在准备府试。所以这些人有的是时间,不死心的追问具体地址,门房一律推说不知。久而久之,也就没人上门了。只是苦了夏温娄自己也不能出门。 幸好时间也不长,一个多月后就迎来了府试。府试要到府城去考,安县隶属永宁府,所以他带着白果和秦京墨提前八九天到了永宁府。如果太迟怕找不到好客栈。睡的好才能有精神考试。 府试第一场考经义,从《论语》《孟子》等经典中出题,要求考生根据自己的理解写出文章来解读经义。 夏温娄这次要考的题目是:“论‘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之要义于当下治世。” 他依旧沉稳的审题、思考,理清思路,打好腹稿,便提笔蘸墨,开始作答。 文章开篇便以沉稳大气的笔触写道:“今之世,欲求久治长安,必明君子务本之道。本者,根基也,于国为民生,于君为贤能,于臣为忠勤,于民为良善。”寥寥数语,便将“本”的关键要义与当下治国之要素紧密相连,立意高远且精准。 他行文如流水,引经据典却毫无堆砌之感。从《论语》中孔子的仁政理念,到《孟子》里的民本思想,再结合历代贤君治世之法,如唐太宗的贞观之治,着重于安民、抚民、教民,以证“本立道生”之理贯穿古今,乃是恒常不变的治世真谛。且于论述间,夏温娄不忘联系当下府城的实际情况,提及水利兴修关乎农事之本、学堂广设乃育人之本,条分缕析,层次分明,字里行间既有深厚的学识底蕴,又有对现实的深刻洞察。 这一场他依旧早早就答完了题,检查确认无误后,安心坐着等交卷。 第79章 又是案首 府试一共四场,第一场考完,考官经过严格评判会筛下对经义阐释偏离主题、文笔混乱的考生,他们不能进入下一场考试。 第二场策论考试,是考察考生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那些观点平庸、缺乏独到见解或者不能很好地结合实际情况进行论述的考生会被筛下。 第三场考诗赋,对考生的文学才华要求很高,在韵律、用词、意境等方面有明显缺陷的考生均难以过关。 第四场是考帖经,类似于现代的填空题,记忆不准确的考生也会被筛除。 最终考完能中的也不过三四十人而已,过了,就是童生,算是刚摸到科举的门。 永宁府的方知府是这次的主考,他是二甲进士,文章自是不差。 府试阅卷室内,烛光摇曳,方知府端坐主位,一众考官分坐两旁,皆面容严肃,埋头阅卷。 此时,方知府手中正翻阅着一份答卷,起初神色尚平静,然越看下去,眼中光芒越盛。那文字恰似珠玉落盘,行文如行云流水,经义阐释精妙绝伦,策论见解独到深刻,诗赋更是文采飞扬、意境深远。方知府忍不住反复研读,心中暗自惊叹:如此才情,实属罕见!不知是哪位贤才所作,又为何如今才参加府试? 他抬眼望向周围忙碌的考官,几次欲言又止,终是强捺下心中的急切,继续投身于阅卷之中,但手中的动作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目光也总是时不时地飘向那份令他惊艳的试卷,只盼着能赶快阅完所有卷子,揭晓这位才子的身份。 时间缓缓流逝,考官们陆续完成手中的阅卷工作,将评定好的试卷交至方知府面前。方知府强压着内心的激动,与考官们一同进行最后的复核。 确定后,书吏迅速整理记录,依次撰写录取榜单。榜单写就,方知府目光急切地在榜单上搜寻那熟悉的文字风格所对应的名字,他情不自禁大叫一声:“好”。 然后便让差役将榜单张贴到府衙门口。 夏温娄考完后,一行人一直没回去,在府城等候出结果。府衙外等着放榜的主仆三人,两个从容淡定,一个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的那个人这回是秦京墨,因为他没看榜的经验。 白果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京墨,别转了,你就是把地转出来个坑,他该不放榜,还是不放榜,你说你急个什么劲儿?” “一边儿去,我转我的,碍你什么事儿?” 夏温娄打断二人的争执:“京墨,去买点瓜子花生来,咱们边吃边等。” “少爷,你怎么还有心思吃啊?” 白果捂着嘴吃吃地笑,这话多熟悉,他现在终于能像少爷一样淡定的看着别人急得上窜下跳了。夏温娄踢了踢白果斜伸出来的脚:“你个子小,待会儿你去看榜吧!” 白果立刻坐不住了:“凭什么?” “凭你个子小,凭你更像猴儿。” “少爷,你这是欺负老实人!” 夏温娄这么一打岔,秦京墨也没那么紧张了。他迅速跑到小摊前买来花生瓜子,还没开始嗑呢,就有人大喊”放榜了”。 夏温娄只觉眼前人影一晃,秦京墨就不见了。然后又是一幕几家欢喜几家愁的场景。秦京墨比白果的小身板强壮的多,他还跟着郑魁学过几招,只见他左突右闪得很快就挤到了榜单前,只不过他干了一件蠢事:他是从榜单最后一名往前看。就在他看得心越来越凉时,最后一个名字“夏温娄”映入他眼帘。要不是被前后左右的人夹着,他现在能一蹦三尺高。 秦京墨回来时完全没有白果那日叫花子似的狼狈样。他正要开口报喜时,白果抢先道:“少爷中了府试案首。” 秦京墨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夏温娄笑着递给他一支竹筒:“赶紧喝口水顺顺。” 白果不忘奚落他:“瞅你那副傻样,你也不想想咱们少爷是什么人?还用得着亲自去看,就咱们少爷府试案首的名次,早就有人报出来了。” 秦京墨这口气缓过来了,当即回怼:“你个马后炮,显得你能耐了是吧!” 夏温娄起身理了理衣衫:“大喜的日子吵什么,走吧,回家报喜去!外面的东西就是不如家里的,再待下去我都要瘦成麻杆了。” 消息传回安县时,梁知县捋着胡须连道三个“好”。卢老太爷更是坐不住,说什么他这回都要大摆宴席,卢氏听说后赶忙劝阻,把夏温娄的话又复述给卢老太爷听。卢老太爷年轻时走南闯北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觉得夏温娄的忧虑不无道理,立即打消了这念头。 卢策安也在一旁帮腔:“爹,咱们家温娄是最聪明的,所以听他的准没错。” 卢老太爷连连点头:“不错。虽然不易大办,但咱们全家得好好给他庆贺庆贺。” 大家现在是万事俱备,就等夏温娄到家了。夏然一天要往门口跑八百回。这天,终于等到夏温娄的马车,门口早已恭候多时的众人立马精神了。 夏温娄刚伸出一只脚要下马车,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骤然响起,惊得他伸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随着最后一声鞭炮的炸响,硝烟缓缓散去,周遭重归平静,唯余门口的喜庆与众人的欢声笑语。 夏温娄这才跳下马车,看着喜气洋洋的众人,他嘴角微微上扬,眼中的笑意如同春日破冰的湖水,柔和而温暖。 他向前来道贺的邻居们一一致谢还礼,看到庞氏时还特意道:“婶子,上次的事儿,您替我问了吗?” 庞氏尴尬的脚趾扣地,讪讪笑道:“好侄子,婶子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别跟婶子一般见识。” 夏温娄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庞氏人不坏,就是嘴欠,见谁都想刺两句。不明就里的韩秀才问:“贤侄是要问什么事?可有韩叔能帮上忙的?尽管说便是。” 庞氏也是商户女,总觉得嫁给韩秀才是自己高攀,所以,她最怕的就是韩秀才不高兴。于是,目光祈求的看向夏温娄,希望对方能替自己遮掩一二。 第80章 院试 哪知夏温娄还没说话,夏然却先跳出来道:“我知道,婶子说,唔……” 夏温娄一把捂住小孩儿的嘴,笑着解释:“没什么,我就是想着然儿到开蒙的年纪了,该给他找位先生,就想让婶子帮忙问问韩叔愿不愿意教然儿。” 韩秀才乐呵呵的一口应下:“好啊!然儿这孩子一看就是个机灵的,你只管把人送来便是。” 夏温娄向韩秀才行了一礼:“如此就多谢韩叔了!” 夏然气鼓鼓的瞪着夏温娄,夏温娄悄悄在他耳边哄道:“别生气,哥给你带了府城的饴糖。” 一听说有饴糖,夏然立刻将刚才的不愉快抛之脑后,缠着夏温娄给他拿饴糖吃。 韩秀才不傻,事情肯定不是这样的。夏温娄这么说既全了韩家的脸面,又拉近了两家的关系。自家媳妇那张嘴,他又怎会不知,多好的情分都能被那张嘴给毁了。回去一定得好好跟媳妇说道说道,不能再让她得罪人。 府试案首,只要不出意外,秀才功名是跑不掉的。十五岁的秀才,放到哪儿都要赞一句年少有为。夏家的事他早听说过,那时就觉得夏松是个糊涂的,哪有人要断自己亲儿子前程的呢?他当年看这孩子怪可怜的,还挑了几本书送他。后来得知他从外地找到两位先生,韩秀才很为他高兴。这几年逢年过节,两边也会走节礼。现在想想,真是应了那句:莫欺少年穷。 卢老太爷好些年没这么高兴过了,如今想想女儿的这桩亲事,最大的收获就是外孙。早知如此,当初就是千难万难,也要把外孙落户到卢家。现在那是想都别想,夏柏和夏家村那边他一个也越不过去。 酒桌上,卢老太爷高兴地一杯接一杯的喝,劝都劝不住。最后还是夏温娄硬夺下他手中的酒杯:“外公先别喝了,等我中了秀才咱们再接着喝。” 已有醉意的卢老太爷恍惚间觉得十分在理,便任由夏温娄取走自己手中的酒杯,换上一杯清水。当晚,一家人围坐吃庆祝宴,大家欢声笑语,碰杯不断。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院试时间在三个月后,这期间又有不少人登门造访,夏温娄避无可避只能统一回复说等院试过后,他会包下醉霄楼宴请大家。读书人当然知道院试的重要性,也不会强人所难,把礼放下后便自行离去了。 院试考试分正试、复试两场,主要考八股文与试帖诗,并默写《圣谕广训》一百多字。第一场录取人数为当取秀才名额的一倍,用圆圈揭晓,写坐号,不写姓名,称之“草案”。第二场复试后,拆弥封,写姓名,通过院试的童生被称为“生员”,也就是“秀才”。 因为院试主考官学政的驻在地就在江夏府,夏温娄这次需要到江夏府参加院试。盛华一早就来信,让夏温娄到了之后就去他那里住。夏温娄也没跟他客气,直接带着随从住在盛华家。 盛华有四个儿子,均是妻子周氏所出。老大、老二、老三都在明德书院念书,只剩八岁的小儿子盛铭煦跟着他们。 周氏看夏温娄跟看自己儿子一样,若只看年龄的话,夏温娄跟她家老二年龄差不多,但按辈分算,夏温娄只能叫她“嫂嫂”。短短几日,俩人处的跟母子似的,盛华也在百忙之中抽空考了考他,简单提点了几个考虑不周的地方,就把他打发了,只告诉他好好考就行,不能提前交卷,以免给考官留下不够沉稳的印象。 夏温娄挺想问一问,他现在的水平究竟在哪个阶段,但话刚起个头,就被盛华一记眼刀瞪了回去,让他把心思用在正地方,少想些有的没的。算了,不问就不问,听天由命吧! 夏温娄怀着一颗平常心走进了院试考场。由于他的心态好,所以每次他都能很快进入忘我境界,全神贯注地答题。他依旧早早答完了题,确认无误后才誊写在试卷上。 两场考完,夏温娄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能松下来了。他跟周氏打了声招呼,带着白果和秦京墨出去闲游。 江夏府比永宁府要繁华许多,夏温娄给了二人一些碎银子,让他们自己去逛。起初两人还都扭捏着不肯答应,夏温娄直接道:“你们要是不喜欢自己逛,就跟着我去那边看人下棋吧!” 两人一听,跑的比兔子还快。 夏温娄当然不会去看人下棋,他不急不缓的走在街市上,仿佛走进了《清明上河图》。脚下踩着青石板路,两边店铺一家挨着一家。既有古色古香的飞檐楼阁,也有新派洋气的店面,两种风格搭在一起,倒也不违和。 店内绫罗绸缎、精美瓷器、璀璨珠宝一应俱全,吆喝声、议价声乱糟糟的混在一起。路上马车、牛车“咕噜咕噜”地往前赶,挑着担子的货郎在人群里挤来挤去。街角杂耍艺人惊险的动作引得阵阵喝彩,不远处还有说书先生正口若悬河地讲着故事。这江夏府的街市可谓热闹非凡,满是人间烟火气。 走着走着,他突然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为了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夏温娄往人群中挤了挤,正看到熊孩子挥舞着小拳头,声嘶力竭地大喊:“红毛,上啊!快啄它!” 小脸涨得通红,那激动劲儿恨不得自己化身成公鸡亲自上场。这熊孩子正是盛华的小儿子,也就是夏温娄的师侄盛铭煦。 夏温娄揪着盛铭煦的耳朵往外走,盛铭煦以为被他娘抓包了,心里立马盘算怎么躲过这一劫。可刚顺着夏温娄的力道走了几步,发现疼感不对,他娘对他可没这么心慈手软,抬头一看,原来是刚来不久的小师叔,心思立马活泛了。 “小师叔别揪,我跟你走。” 夏温娄松开手,把人拉到一处角落,指了指太阳:“这个时辰我不应该在这儿见到你吧!” 盛铭煦眼珠滴溜溜的转,一看就知道想歪主意呢。 “行了,我也不问你了,你是去学堂,还是跟我一块回去?” 第81章 最好管的 盛铭煦好不容易从学堂逃出来,哪里肯回去。当然更不可能回家,现在回家不是明摆着告诉他爹娘他逃学了吗,等他爹回来少不了棍棒伺候。 他一脸讨好地扯着夏温娄的胳膊:“小师叔是头回逛江夏府吧,您看今日天气甚好,不如让煦儿带您逛逛这江夏府的街市,给您寻些新鲜玩意儿解解闷儿。” 夏温娄不禁暗笑,看来官宦子弟不仅是见识广,连忽悠大人的理由也能更胜一筹。可惜他不吃这一套,“我问你的什么?” 盛铭煦偷偷观察夏温娄的神色,见小师叔脸上挂着笑,但不知怎的他就是莫名感到一丝畏惧。他轻轻晃了晃夏温娄的手臂:“小师叔,我下回再也不逃学了,你别告诉我爹娘,成吗?” “我不说,难道学堂的先生不会说吗?” 盛铭煦眼睛一亮:“只要小师叔不说,就没人知道。先生不会出卖我的。” 这话勾起了夏温娄的好奇心:“他为什么不会出卖你?” 盛铭煦抿唇想了想,道:“我可以告诉小师叔,但你不能出卖我。” “好,我不出卖你。” 盛铭煦踮起脚尖,一只小手半捂着嘴,凑到夏温娄耳边,神秘兮兮道:“我知道先生在外面有个相好,还知道他住在哪儿,要是他敢告我的状,我就找师娘告状。” 夏温娄听后,表情是一言难尽。小孩儿挺聪明,就是没用在正道上。看着小师侄一副“我聪明吧”的表情,他觉得三师兄性子真好。这么个熊孩子到现在还能活蹦乱跳的,真不知三师兄手底下留了多少情。他都有点同情三师兄了。 “今天的事我不找你爹娘告状,但你现在必须回学堂念书去。” 盛铭煦撇嘴道:“学堂里那点东西我早就学会了,干坐着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出来玩呢!” “难怪你逃课都露不了馅呢!” 盛铭煦得意洋洋:“那是,没两把刷子,能在我爹眼皮子底下混吗?” 夏温娄打趣道:“你三个哥哥是在你爹这儿混不下去了,才去的明德书院?” 盛铭煦故作老成的摇摇头:“非也,非也。爹是觉得我们兄弟太多,他和娘四只眼睛看不过来,就把我那三个哥哥送走了。我算是最好管的,所以才留下来。” 夏温娄成功由好奇转为震惊,眼前这熊孩子跟好管能沾上边儿吗?那不好管的得什么样?他现在无比庆幸他那便宜弟弟还算乖巧懂事,没让他操多少心。要是有个像盛铭煦一样的弟弟,估计只会有两种结果,要么他把人扫地出门,要么就是把自己气死。这么一想,盛华夫妇能活到现在,内心不是一般强大。 “若是你学的进度快,就接着往后学,这不是你逃学的理由,我现在送你回学堂去。” 盛铭煦小脸立刻垮了:“我不想去学堂。我爹说你连学堂都没上,就能年纪轻轻考科举呢!” 夏温娄抱着双臂半倚着墙,语气慵懒道:“我是没上过学堂,但有两位先生在我家里不错眼的盯着我学,别说走神了,问题没答好、字没写好都得挨戒尺。你要觉得这种方式更适合你,我去跟你爹说。” 盛铭煦单是想象一下那种日子,都把他吓得打了个寒颤。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哎呀,我想起来我还有个问题不懂,得赶紧回学堂去问问先生。小师叔你慢慢逛,我要去念书啦!” 夏温娄看着盛铭煦飞奔的背影无语的摇摇头,看天色尚早,便接着逛,直到日头西斜才回去,手里还拎了不少东西。 一进院子就看到早已回来的白果和秦京墨正被盛华训斥。他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下人,不解的问:“师兄,这是怎么了?” 看到小师弟回来,盛华这才放下心。 “你说你,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身边也不带个人,不怕丢了?” 夏温娄一脸无奈:“师兄,我是十五岁,不是五岁。更何况迷路了我可以问人,怎么会丢呢?” 见盛华脸色还是不大好,他从买来的一堆东西中翻出来一个盒子。 “师兄,送你的。打开看看,您一准儿喜欢。” 盛华没伸手接:“怎么?想贿赂我?” 夏温娄狗腿的笑道:“不是贿赂,是孝敬。您没看出来我这是讨您开心呢!” 盛华笑骂了一句“臭小子”,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方徽墨,质地坚实细腻,触手生温,表面泛着幽然的光泽,浓郁醇厚的墨香缓缓散开,萦绕在鼻尖。这礼送到了盛华的心坎上,恨不得马上去书房试试这墨。但他还没把小师弟一个人出去乱跑的事忘了。 “你想让他们自己逛一逛买东西没什么,但你身边不能没人跟着。以后再有这种事,就同你师嫂要两个人跟着你。” 盛华虽然嘴里叫着师弟,但小师弟年龄小的实在让他没办法把人当同辈人看待。于是他怎么待儿子的就怎么对待夏温娄。 夏温娄知道盛华是为他好,担心他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出什么事,所以便顺从的应下:“知道了,师兄,我下次一定注意。” 盛华走后,夏温娄就朝拐角处的方向道:“别躲了,出了吧!” 盛铭煦跟只猴子一样窜出来,拉着夏温娄就走:“小师叔,走,我跟你说个悄悄话。” 旁边的白果等人心道:你俩才认识多久,都到能说悄悄话的地步了。 盛铭煦把夏温娄拉到自己房间,跟做贼一样左右看看才关上房门。夏温娄走了一天,两条腿都快不听使唤了,自顾自拉了把椅子坐下。 “鬼鬼祟祟的干嘛呢?我说了不会告状就不会告。” 盛铭煦关好门后也拉了把椅子坐到他身边双手抱拳:“小师叔,谢谢啊!今天要不是遇上你,我得栽!” 夏温娄饶有兴致的问:“怎么说?” 盛铭煦拍了拍胸口:“我爹今天去办事,路过书院的时候就想进去看看我。你不知道有多悬,我到的时候,我爹正问先生我人在哪儿呢,要不是我及时跳出来,逃学这事儿根本圆不过去。你现在都看不到囫囵个儿的我了。” 夏温娄:合着我多此一举,好心办坏事了。 第82章 看榜 盛铭煦是万分庆幸被小师叔赶回学堂,夏温娄则是无比懊悔,怎么就嘴欠的让那熊孩子回学堂了呢。他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委婉地提醒三师兄留意他家熊孩子的动向吧!只是有一点他还是要事先跟盛铭煦讲清楚的。 “你在外面斗鸡遛狗的事我不多加干涉,人人都有点不务正业的爱好。但有一点,你不能去赌,一文钱都不行。否则我不仅不会帮你保守秘密,还会在你爹跟前把你干的好事斗个干干净净。” 盛铭煦哼唧道:“我就是想去赌也没银子,我娘给的那几个铜板除了买根糖葫芦,啥也干不了。” 夏温娄板起脸,陡然严肃:“你最好是连这个念头都没有,赌这种事有一就有二,而且会越陷越深。再有自制力的人只要沾上赌,也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板着脸的夏温娄让盛铭煦感觉坐在自己面前的好像是他爹盛华,只觉身上的皮一紧,立马起身站立,连忙保证:“我记住了,我保证绝对不赌。” 夏温娄看盛铭煦这反应,就知道他在家应该没少挨收拾。只要家中有人能镇住他,加上盛家家风一向不错,熊孩子应该长不歪。 很快又到了看榜的日子,这天正赶上盛铭煦学堂放假,头天晚上就一直闹着要跟来一起看榜,气的盛华差点动手。最后还是忍着太阳穴突突直跳的夏温娄松了口,说到时候多带几个人看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夏温娄觉得盛华起码要推拒几番,谁知他和周氏夫妻俩立即欣然同意,让他总有种被师兄师嫂联合坑了的感觉。 盛铭煦用实际行动向他证明,他的确是被坑了。自从出了门,那小腿就跟生了风似的,这个小摊上看看,那个小摊上摸摸。好在这匹脱缰的小马驹一直在朝着看榜的方向跑。 到了看榜的地方,他更是兴奋得不得了,在人群缝隙中钻来钻去,一会儿扯扯这个人的衣角,一会儿又去踩踩那个人的鞋子,还不时发出小伎俩得逞的清脆笑声,引得旁人侧目。夏温娄只觉得这孩子活泼的有点过头了,他把人拉回来,想找个地方坐坐,一转头,熊孩子又追着一只小狗跑远了。 夏温娄一边追人,一边不停在心中默念:是师侄,不是弟弟,不能揍,不能揍。 把人追回来后,夏温娄找了根绳子把自己的左手和熊孩子的右手绑在一起,这回总算是安生了。这么一通闹下来,夏温娄和带着的那些人啥心思也没了,要不是前面有人喊了一声“放榜了”,他们都快忘了今天是来干嘛的了。 这次白果和秦京墨都站着没动,倒是盛府跟来的几个家丁跃跃欲试。秦京墨好心道:“我们就不必去看了,前面的人看了,自然会报出来的。” 他的这番话引来盛家几个家丁内心的疯狂吐槽。 家丁甲:别人报也是报自己的,又不会报夏公子的。 家丁乙:夏公子治家不严啊!家里的小厮也太懒散了。 家丁丙:小户人家出来的家丁就是不行,都不懂得事事想在主人前面。 事事考虑在主人前面的家丁丙站出来道:“小人去看吧,大少爷中秀才那年就是小人去看的。” 夏温娄刚想说不必如此着急,家丁丙已经冲入人群。 白果幽幽叹气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家丁甲:太不像话了,别人帮你干活,还不领情。 家丁乙:懒人还懒得这么理直气壮。 夏温娄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被绑着的盛铭煦又开始闹腾了,想方设法的让夏温娄放开他。夏温娄紧紧抓着熊孩子的手腕,自动屏蔽他所有的歪理。 不一会儿人群中就有“中了”的声音传来,心累的夏温娄如老僧入定般坐在那里闭目养神。没过多久,一道洪亮的声音在人群中喊:“我们永宁府的府案首夏温娄中了院案首啦。” 秦京墨对那几个非但不领情,反而还一脸鄙视的家丁早就不满了,摆出一副见怪不怪模样道:“看吧,我就说不必去看了,还非不听,不然现在都可以回去了。” 剩下的两个家丁面面相觑:我们的错咯。 盛铭煦听到中了案首的人叫夏温娄,就趴在夏温娄耳边喊:“小师叔,案首叫夏温娄,你认得他吗?” 夏温娄睁开眼,缓缓的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丝毫激动兴奋的情绪。 “我还没见过案首呢,你带我去见见呗!” 夏温娄已经被折腾的没脾气了,他平静的看着盛铭煦:“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不想见你。” “为什么呀?我又不认识他,也没招他惹他。” 盛家的两个家丁看夏公子被自家小少爷折磨的连中院案首都高兴不起来,心里那个愧疚啊! 等一身狼狈的家丁丙一脸激动的回来,夏温娄没等他报喜就直接道:“回吧。” 盛铭煦不乐意了:“我不回去,我还没看见案首呢!” 家丁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难道夏公子不是案首吗?不应该呀,同名同姓,仔细想想,连籍贯都是一样的,不可能错呀!正想回去再看一遍时,家丁甲小声道:“没见夏公子不高兴了吗,赶紧回去吧!” 家丁丙也压低声音道:“我亲眼看到夏公子是案首。” 家丁甲深深叹气:“唉,我们都知道了。” “那为什么都不高兴啊?” “你看看咱家小少爷把人夏公子折腾成什么样了?小少爷什么样,别人不知道,咱们老爷夫人能不知道吗?这事儿啊,咱盛家办的是有那么点不厚道。” 夏温娄直到回了盛家才把绳子解开,周氏看到两人手上的绳子后,脸上有些尴尬。 “小师弟回来了,看榜了吗?怎么样啊?” 家丁丙总算能把没报出的喜报出来了:“回夫人,咱们夏公子中了院案首。” 周氏大喜:“哎呦,好事儿啊!咱们可得好好庆贺庆贺。” 盛铭煦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夏温娄:“你就是夏温娄?那个院案首?” 第83章 馊主意 夏温娄无精打采的“嗯”了一声。 周氏不好意思道:“这孩子顽劣,是不是闹着你了?” 夏温娄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道:“师嫂,我想好了,以后绝对不要儿子。” 这下可把周氏吓坏了,要是小师弟因为自家的混账儿子连个后都不要,他们盛家的罪过可就大了。于是,赶忙劝解:“这话怎么说的?我们家也就这一个闹心的,那三个还挺好的。老四就是欠揍,揍他一顿就老实了。” 夏温娄坚决不受蛊惑:“可煦儿说他在几个兄弟中是最好管的。” 周氏瞪了盛铭煦一眼,吓的盛铭煦脖子一缩,自家老娘真生气假生气,他还是分辨的出的,这明显是真生气,而且马上要揍人的节奏。 “小师弟,你可别听他胡说,要是那仨小子不成器,明德书院也不会收他们呀!” 听闻小师弟中了院案首,盛华迫不及待地赶回家,刚一进门就听到夏温娄“恐育”的言论,正想悄悄退出去,却被眼尖的周氏发现了,秉承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周氏毫不犹豫的把烂摊子甩给丈夫。 “夫君回来了,咱们小师弟中了院案首,你们师兄弟好好聊聊,我去给你们弄桌好菜,到时候你俩多喝两杯。” 说完直接遁了。躲不过的盛华只得独自面对。 “小师弟,师兄可要恭喜你啊,小三元呢!” 夏温娄声音闷闷的:“多谢师兄。” “明日师兄休沐,带你好好出去逛逛。” 夏温娄其实对逛街没什么兴致,这会儿更没兴致,推辞道:“不了,我想回去了。” 盛华哪里能让小师弟败兴而归,极力挽留:“急什么,你如今已是秀才,师兄带你去见些人。” 夏温娄摇头:“不了,我还要回去准备明年的科试。” 顿了顿,冷不丁的加了句:“我想我弟弟了。” 这下,盛华一肚子劝小师弟留下来的话一句也用不上。他见过夏然,那软萌可爱的模样别提多让人眼气。要不是他们师兄弟那会儿还不是很熟悉,他都能当场跟小师弟提出拿盛铭煦换夏然。 盛华灵机一动,想了个馊主意:“要么我让人把然儿接过来,那孩子我瞧着也喜欢,他来了跟煦儿一起还能做个伴儿。” 夏温娄想到自家弟弟变成盛铭煦那样儿,只觉惊悚至极。他还是想继续跟夏然保持亲兄弟关系的,因此断然拒绝:“不了,我娘和外公舅舅他们也舍不得,我还是尽快回去吧。” 盛华对没忽悠到小师弟挺遗憾的,但也没强求。小师弟可是师父的心头宝,万一把小师弟惹急了,跑师父那儿告一状,他那仨儿子估计得被打包送回来,那就得不偿失了。最后只好叮嘱媳妇给小师弟多带些东西回去。 周氏心下也有几分愧疚,林林总总收拾了一马车的东西给夏温娄带上。不管夏温娄如何推辞,周氏都让他一定收下。实在推拒不了,只能带上。盛华担心带的东西多,路上不安全,还派了两个护院护送他们。 临走时,夏温娄委婉的提醒三师兄给盛铭煦换个学堂念书,毕竟先生的人品很重要。 盛华是聪明人,立即派人去查了学堂的先生,小儿子干的那些丰功伟绩自然也一并查出了。他没有为难那先生,而是直接给小儿子请了位以严厉着称的西席。盛铭煦苦逼的读书生涯就此开始。 夏温娄归心似箭,一路不停歇往回赶,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抱起夏然转了好几圈,夏然也哥哥长哥哥短,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兄弟俩别提多亲热了。 如今他们家可谓日日宾客盈门,单靠夏温娄和卢氏已经忙不过来,卢老太爷和卢策安夫妇一早就赶来帮忙招待。 包括夏族长都亲自登门,连声夸赞,十几日下来,夏温娄脸都笑僵了。夏家村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专门跑到陈州府,把夏温娄中了院案首的事告诉刚能下床走动的夏松,夏松一气之下要出去看看是真是假,忘了自己还是个残障人士,一起身,腿一软,“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接着躺回床上养着去了。 夏家村那个村民本就是为了看笑话去的,见他摔伤立马开溜,回夏家村的时候路过安县,专程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夏温娄。 夏温娄压根不知道夏松受伤这事儿,还很诧异:“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那村民兴奋道:“早就伤了,听说不知道得罪什么人,被打了闷棍。这回再这么一摔,又得养个把月。” 夏温娄心中暗暗算着时间,好像正是夏柏刚离开那会儿。夏柏这么做的用意,夏温娄自然知道,不管怎么样,就这件事而言,还是要谢谢夏柏的。 他考中秀才一事也已经写信告诉夏柏,应该快收到了。他能中小三元,也算是替夏柏圆了一个梦。 千里之外的夏柏看到信后,把自己关在房里大哭一场。从前他一直怨恨老天待他不公,这一刻,他释怀了。也许所有的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凡事强求不得。 忙碌的宴请过后,媒婆们开始忙碌起来,夏温娄早就叮嘱过,只要有人问,就把事情先往夏柏身上推,无论是哪家都不可应承。 卢老太爷认为外孙前途似锦,就算要找也该往高处找,安县这小地方哪会有合适的。 因此,媒婆们轮番上阵后个个空手而归。但夏温娄的条件确实特殊,严格来说,现在这安县里还真没人能做得了他的主。毕竟夏柏才是他名义上的爹,卢氏虽跟夏温娄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已经不是他礼法上的母亲。卢家人说做不了他的主,的确让人无法反驳。他们又找不到夏柏人在哪儿,所以这事儿连个突破口都没有。她们虽觉可惜,但也只能算了。 俩老头接到信时,刚好游历到青岩书院,在此处讲学。看了信后,有了如下对话。 林逸尘:“不愧是老夫的爱徒,小三元。哈哈哈哈……” 苏瑾渊:“果然不负老夫所望,这才是我苏状元的弟子。” 林逸尘:“苏状元的四个徒弟可没一个中状元的。” 苏瑾渊:“林榜眼的徒弟连个进士都没!” 林逸尘:“不可理喻。” 掀桌子,走人。 第84章 乡试 又是一年新年到,这个年是夏温娄穿越过来后过的最忙碌的一个年。从前将他们家视为空气的邻居都争先恐后来送节礼。夏温娄让人一一记下,均回了等价的礼。韩秀才现在是夏然的先生,加之他们之前关系就不错,给他们家的礼要重些。 夏然每日会到韩秀才家中念书,韩秀才不知对庞氏说了什么,庞氏现在见了他们别提多热情了,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都要差人送过来一份。韩秀才是个可交之人,庞氏也不拖后腿了,夏温娄对此自是喜闻乐见。 林逸尘和苏瑾渊的来信逐渐频繁,多数是他们收集来的一些好文章以及给夏温娄出的题,而且需限时完成。为了不被访客打扰,夏温娄年后直接住进山上一处不起眼的道观里,一住就是三个月。这三个月的苦修道士没白当,夏温娄自己都能感觉到写文的境界更上一层楼。 夏然看到明显清瘦的哥哥回家,殷勤的嘘寒问暖,把自己喜欢的吃食一股脑拿给夏温娄吃。看到这么贴心的弟弟,夏温娄的心都化了,跟盛铭煦比,夏然简直就是小天使。 科试在五月份举行,只有通过科试的生员才有资格参加乡试。这一关对夏温娄这个院案首来说完全不是问题。重点是乡试,这是阶层的又一个跨越。 临近乡试时,夏温娄反而没把自己绷的那么紧了,有时会出去走走,参加一些读书人的聚会,虽然他对此兴致不高,但也不会显得不合群。有时会在家中手把手教夏然写字,享受一下兄友弟恭的温馨时光。俩老头也没再出题给他,而是让他少思少想,安心考试。 乡试的贡院建在江夏府,盛华来信让夏温娄早些过去他那里熟悉环境。信中还提及,可以把夏然一起带去。夏温娄想到盛铭煦那熊孩子,果断拒绝了这个提议。 到了盛家,盛华没看到夏然,脸上的笑都淡了几分。他也想要个乖巧的孩子来治愈一下他这老父亲千疮百孔的心好不好,小师弟怎么就这么不上道呢? 夏温娄看盛华身后站着的盛铭煦,熊孩子的小眼神别提多幽怨了。趁他爹不注意的时候,盛铭煦凑到夏温娄身边:“小师叔,你这人言而无信,说好了不告状,你怎么还告状?” 夏温娄似笑非笑道:“我可没告你的状,我只是觉得你那先生品行不端,提醒你爹给你换位先生而已。” “你可害苦我了!我爹给我找的新先生可厉害了,自从他来了我家,我都好久没出门看斗鸡了。” “你跟我埋怨有什么用?这种事你该找你爹啊!” 盛铭煦耷拉下脑袋,嘟囔道:“我不敢。” “好好跟你爹商量,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盛铭煦忽然眼珠一转问:“小师叔,你弟弟怎么没来?” “他又不考试,来干什么?” 盛铭煦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我爹说把我换到你家去,把你弟弟换到我家来。我觉得可行。” 闻言,夏温娄头顶一道惊雷兜头劈下,想想就一阵后怕,还好他机警,不然弟弟都被人算计走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戳开盛铭煦的脑袋:“可行个屁!少打我弟弟的主意。” 盛铭煦唉声叹气的摇头,颇觉可惜,他还挺想跟着夏温娄的,在他眼里,小师叔肯定比亲爹好说话,也更讲道理。 乡试定在八月考,又称 “秋闱”,发榜时正值桂花盛开,因而又称桂榜。考试共分三场,每场考三日,三场都需提前一天进入考场,即初八、十一、十四日进场,初九、十二、十五日开考,考试后一日出场。乡试的考试强度是对学识和体能的双重考验,连体能测试都省了。 考试这日,盛华专门安排人送夏温娄去贡院,贡院门口大家依次排队入场。衙役检查时,考生需脱掉全部衣服,从头发丝到脚后跟,连最羞耻的地方都不放过的检查,携带的干粮和水壶都一一查验,以防有人作弊夹带。夏温娄就是脸皮再厚,脸上也羞的发烧。就这检查力度,哪里可能会让女子混进来。也不知戏曲中的女驸马是如何神通广大避过这重重关卡。 考完第一场出来时,夏温娄自我感觉还行,他的考号位置不错,加上他才十六岁,个子尚未长成,睡觉时不会像成年人那样蜷缩得难受。 第二场考完出来时,夏温娄是腰酸背痛,哪哪儿都不得劲儿。回去泡了个热水澡才算舒缓了些。 第三场考完,他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通俗点评价:不是人过得。 吃不好,睡不好,还要高强度的答题,也不知道当年制定考试规则的大佬们自己有没有亲身经历过科举。神奇的是后面竟然没人提出改一改规则,连考试环境都没人提过异议。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自己淋过雨,也要把别人的伞给撕掉? 三场考完,夏温娄回去倒头就睡,睡了一天一夜后,睁开眼时,甚至不知今夕是何夕。 把鸡汤温了一遍又一遍的白果一见到夏温娄醒来,立即大喊:”醒了醒了,大少爷醒了。 夏温娄说话时嗓子有些哑:“喊什么呢!赶紧给我打水,我要洗澡。” “大少爷,您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先吃点东西吧!” 夏温娄伸了个懒腰:“我泡澡的时候就不能吃东西了吗?” 白果一拍脑门:“是啊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我这就去!” 秋闱是考完了,明年还有个春闱呢!八月起码秋高气爽,三月初乍暖还寒,考号那么简陋,一不小心就会染上风寒,更不是人过的。 盛华散衙回来时,夏温娄刚穿戴整齐,看小师弟状态还行,就把人抓去书房默写乡试的文章。夏温娄很想说大可不必这么着急,反正都已经考完了,就算不好也不能再改了,晚两天写也没什么。但盛华那不容商量的语气,让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夏温娄把三场考试的文章洋洋洒洒默了出来,他每写完一张,盛华就拿起来看一张。等夏温娄全部默完放下笔,抬头就看到眉开眼笑的盛华不停点着头。夏温娄稍稍安心,看来乡试结果应该不会差了。 第85章 师弟就是用来欺负的 盛华看完所有文章,对上夏温娄视线时,立即收敛笑容,严肃道:“看来是用了功的,切记不可懈怠。明年就是春闱了,师父的弟子中可不缺榜眼探花传胪什么的。别学你四师兄考个不入流的名次回来。你四师兄当年拜师是走了后门的,师父他老人家也不好把人逐出门墙去。所以你该明白师兄的意思吧!” 夏温娄原本愉悦的心情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他要不考个状元回来,师父的弟子中就没他的位置了吗。他几个师兄都是多选题,怎么到他就成了单选题了?太可恶了,既然他不好过,大家都别想好过。 “师父说几位师兄的天分一个赛过一个,师兄们都没考个状元出来,温娄自认也没这本事。不如我写信告诉父,还是让他把我早早逐出门吧!反正现在知道我们师徒关系的人也不多,以后考不好,也不会让他老人家丢面子。” 说完,提笔就要写信。盛华赶紧抓住他的手腕赔笑道:“小师弟这是做什么?师兄的意思是师父和师兄们都对你寄予厚望。林先生总嘲笑师父没教出来一个状元徒弟,你几位师兄没本事全军覆没了,这不是想着小师弟天资聪颖,能帮师父扳回一局吗?” 林先生?那不就是他大师父?就算他考上状元了,二师父好像也扳不回来啊!盛华趁他愣神的功夫,将他手中的笔抽了出来。 夏温娄本就是说说而已,没真打算写信,见三师兄如此,也就顺势借坡下驴。盛华猛然想到明年小师弟就要入京,那就不是在自己地盘上,接下来督促小师弟的任务应该交给大师兄才对。好险好险,差点就把小师弟得罪了。 “小师弟啊,等乡试结果出来,明年你就该入京了。大师兄家就在京城,你到了后可以直接住他那儿。” 夏温娄总感觉盛华笑得有点幸灾乐祸,便问:“二师兄和四师兄不是也在京城吗?” 盛华长叹一声:“你二师兄那人就不必说了,有他没他都一样,你就当他不存在吧!至于你四师兄嘛,他家里人太多,关系复杂,住在那儿不利于你温书。” 夏温娄想了想道:“我到时候提前过去,在京城买个宅子吧!” “京城居,大不易。那儿的宅子可不便宜。” 夏温娄无所谓道:“无妨,应该买得起。” 盛华这才想起卢家可是富商,在京城买个宅子的钱定然是不缺的。何况小师弟也不是那种没自制力的孩子,倒也不反对他自己买个宅子住的想法。 “也好,我给你四师兄去信,让他帮你看着点,有合适的让他给你留着。” “嗯,多谢三师兄。” 盛华拍着他的肩道:“真想谢师兄,就把你弟弟接过来住段日子。” 夏温娄当即变脸:“我还是自己给四师兄写信吧!我们俩也熟得很。” 盛华:当着我面说你跟老四熟的很,你礼貌吗? 等待放榜的这段日子,盛铭煦有事没事的就来找夏温娄。夏温娄本就不是真正的十几岁少年,自然跟个小屁孩儿玩不到一处去。 盛铭煦可不这么想,现在府里和他年纪最相近的就是夏温娄,加上自己现在不能出去玩,夏温娄功不可没,于情于理,他都要缠着夏温娄。夏温娄为了躲清净,每天早出晚归,当然也会带些小玩意儿安抚小屁孩儿。开始盛铭煦还买账,后来小恩小惠已经不能收买他了。 “小师叔,咱们做个交易吧!” 夏温娄现在一看到他就脑仁疼,防止对方再向他问十万个为什么,只能耐着性子道:“什么交易,说吧!” “你带我出去玩一天,咱们俩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怎么样?这买卖划算吧!” 院试看榜那日带着盛铭煦,对夏温娄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夏温娄警惕道:“你想出去干嘛?” “看斗鸡啊!斗鸡可有意思了,我都好久没看了。” 夏温娄立即起身:“好,我去跟你爹说,让他带你去看斗鸡。” 盛铭煦一下抱住夏温娄的腰:“我是说你带我去,不是我爹带我去。” “我带不了你,你爹是我师兄,师弟办不到的事,他这个当师兄的自当义不容辞。” 盛铭煦气急败坏:“不带你这样的!” “前几日先生的书是你藏的吧!今日先生抽屉里的蚂蚱是你放的吧!” 盛铭煦色厉内荏道:“你胡说,你有证据吗?捉贼拿赃,你不能凭空污蔑我。” “你鞋子上的泥应该还没洗吧,为了逮只蚂蚱你也算煞费苦心。小心被人抓个现行,把自己变成秋后的蚂蚱。” 盛铭煦彻底蔫了,举手投降:“小师叔,我错了,我不计较咱们之前的恩怨了,以后也不闹你了。咱俩和好吧!” 夏温娄抽了本《孟子》给他:“给你十天时间把第一篇背下来,简单的意思要懂。完成了,过往种种我不跟你计较,还会带你出去玩一天。完不成,我就告诉你爹,让他收拾你一顿狠的。保证你刻骨铭心。” 盛铭煦臊眉耷眼地站在那儿,不情不愿道:“这也太多了,我背不下来。” 夏温娄这段时间也观察了盛铭煦念书的进度以及接受能力,他给的任务虽然重,但只要刻苦用心,还是勉强能完成的。 “背下来,带你去看斗鸡,背不下来就挨收拾。怎么选你自己看着办,我只看结果。” 盛铭煦权衡利弊,还是决定拼一把。盛家上下看到安分念书的小少爷,纷纷看天上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儿出来了。包括周氏都念了几句佛:“阿弥陀佛,总算是安生了。” 周氏说给盛华听时,盛华的小算盘又开始劈里啪啦的拨起来。小师弟管熊孩子果然有两把刷子,等春闱后得想个办法把小儿子打包送给小师弟。周氏听了丈夫的打算,直接举双手赞成。还说要多去几个庙里烧烧香,保佑小师弟顺利高中。 相较于盛华,周氏的良心多了那么一点点,不禁问:“相公,咱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厚道啊!” 腹黑的盛华毫无负罪感:“师弟就是用来欺负的。能从师父手中熬过来的都不是一般人。” 周氏的那点不好意思瞬间烟消云散,一夜好梦。 第86章 看斗鸡 盛铭煦咬牙苦读的时候,夏温娄带着白果和秦京墨在江夏府吃喝玩乐快活似神仙,再也不用担心一开门就看到熊孩子堵在门口了。只是这人呢就是不能太高兴,太高兴很容易乐极生悲。 好巧不巧,盛铭煦完成任务的第二天就是乡试放榜的日子。本来是可以错开一天的,但小朋友为了去看斗鸡,激发体内强大的潜能,竟然提前一天完成了任务。 夏温娄跟盛铭煦商量能不能晚一天再去,熊孩子死活不同意。上次带他去看榜的事还记忆犹新,夏温娄实在不想再体验一次。没想到这孩子闹腾个不停,七八岁讨狗嫌,熊孩子都九岁了,怎么还这么讨人嫌? 在被盛铭煦快晃散架的时候,夏温娄索性第二日也不看榜了,直接带熊孩子去疯玩儿。看榜的事交给了秦京墨。 秦京墨无比同情自家少爷,都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家少爷吃住全在盛家,更是哪儿哪儿都软。这回可是乡试,不能再像院试那般站在外面等别人报结果了,所以他深感任务繁重。看乡试榜单的人只会更多,需打起十二分精神。 周氏亲自送他们出门,一再叮嘱有了好消息赶紧回来报喜。却不知她前脚关门回院子,后脚队伍就一分为二,一边由夏温娄带着看斗鸡,一边由秦京墨带着去看榜。 盛铭煦犹如脱缰的小马驹,撒腿就往城隍庙的方向跑。庙的西边有块空地,那儿搭了个斗鸡场,算是公子哥们的高级娱乐场所。场子周围用粗木头围了起来,上头还系着五彩绸带,风一吹,飘来飘去,煞是显眼。 斗鸡场的入口处人挤人,热闹非凡。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手里摇着折扇,身后跟着一大帮侍从,大摇大摆地往里走。还有些年轻的小伙子,跟要娶媳妇似的,兴奋得不行,你推我搡地往里挤。旁边老树下,摆着几个简易茶摊,摊主手脚麻利,一碗碗大碗茶递给路过的人,茶香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场边上,几个经验丰富的驯鸡人正小心翼翼地为自家斗鸡梳理羽毛,嘴里还念念有词,像是在给鸡加油鼓劲儿。那些斗鸡个个精神抖擞,羽毛颜色鲜亮,有的红如烈火,有的黑似绸缎,爪子尖锐弯曲,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看台上早已坐满了人。前排坐的是达官显贵,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点心与美酒,身旁的丫鬟仆役随时待命。后排是普通老百姓,虽然没那么讲究,但也都伸长了脖子,生怕错过什么精彩场面。 两只斗鸡被主人抱入场内,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只是红色羽毛的斗鸡,周身的羽毛红得像天边的晚霞,爪子又尖又利;另一只黑色羽毛的斗鸡,羽毛像绸缎般油亮,双目炯炯有神,透着一股狠劲儿。 此时,场中的气氛愈发紧张,所有人都等着那一声锣响,连对斗鸡没啥兴趣的夏温娄,也屏住呼吸,等着开场。 “哐——”,铜锣声一响,原本喧闹不止的人群瞬间噤声。刹那间,整个斗鸡场仿若被点燃的火药桶,只见两只斗鸡猛地冲向对方,红羽斗鸡率先发难,它双翅奋力一扇,高高跳起,尖嘴朝着黑羽斗鸡的脑袋就啄过去。而黑羽斗鸡丝毫不惧,身子一闪就躲开了,接着马上反击,爪子朝着红羽斗鸡的肚子抓过去。红羽斗鸡反应也快,往后退了几步,翅膀不停地拍打着地面,“扑扑”直响,像是在跟对手叫板。 紧接着,两只斗鸡开始绕着对方快速转圈,都在找机会进攻。突然,红羽斗鸡瞅准黑羽斗鸡的一个破绽,再次发起攻击,它连续几次快速的跳跃,用爪子和喙交替进攻,黑羽斗鸡一边躲,一边用自己的尖嘴反击。没一会儿,场上鸡毛乱飞,两只斗鸡身上都挂了彩,可哪只鸡也没退缩的意思。 激烈的争斗持续了好一会儿,两只斗鸡都显得有些疲惫,但斗志依然高昂。渐渐的,黑羽斗鸡似乎体力不支,动作变得迟缓起来,红羽斗鸡见状,抓住机会,使出全身力气,再次高高跃起,以泰山压顶之势扑向黑羽斗鸡,黑羽斗鸡躲避不及,被红羽斗鸡狠狠啄中头部,顿时鲜血直流,摇晃了几下,终于瘫倒在地。 黑羽斗鸡倒下的瞬间,全场欢呼,红羽斗鸡的主人激动地冲进场地,抱起自己的斗鸡,高高举起,笑得见牙不见眼。而黑羽斗鸡的主人则和手中斗败的公鸡一样的表情,愤愤不平的“哼”了一声,抱着鸡就走了。 盛铭煦意犹未尽的扯着夏温娄道:“小师叔你看见没?红毛赢了!红毛赢了!” 这场斗鸡夏温娄也看得酣畅淋漓,难怪都说玩物丧志,果真如此啊! 人在该奋斗的年纪还是要经得住诱惑的,所以有些东西只能当做消遣的爱好,不能沉迷。因此,他拉起兴奋的盛铭煦要往外走,盛铭煦则跟他反向拉扯。 夏温娄无奈道:“小少爷,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到时候看榜的人都回去了,没见我这个正主,你觉得看斗鸡这事儿能瞒得住吗?你忘了昨天我们怎么约定的了,只看一场,绝不贪恋。” 盛铭煦开始撒泼耍赖:“小师叔,你可是我亲师叔,我们再看一场,就一场。” 夏温娄沉下脸:“盛铭煦,今天是乡试看榜的日子,也是我的大日子,为了兑现承诺,我放弃看榜,陪你来看斗鸡。我已兑现承诺,你却要言而无信。你觉得合适吗?” 盛铭煦被训的低下头,他当然知道不合适,况且这事儿还是瞒着他爹娘的。盛铭煦只是顽劣,但不会不讲道理的乱发脾气胡搅蛮缠,他最后看了一眼斗鸡场,恋恋不舍的跟着夏温娄离开了。 等他们到达和秦京墨约定的地点时,并没见到人。夏温娄带着盛铭煦、白果和盛家的一个家丁进了旁边的茶肆,叫了茶水坐着慢慢等。 第87章 挑事儿 盛铭煦就是个闲不住的,不停问东问西。 “小师叔,你能中解元吗?” 本就对考试结果怀着忐忑之心的夏温娄没好气道:“你当解元是街上的大白菜,想中就能中?” 盛铭煦撇撇嘴:“你不是都中小三元了吗,怎么就中不了解元?” 夏温娄似想到什么,问道:“对了,你大哥不是已经中秀才了吗?怎么这次乡试不下场?” “我爹看了大哥的文章说他火候不够,让他再等三年。” 夏温娄对这个理由不大相信,他认为就算火候不够,也可以下场试试,起码得个经验。能不能中,运气也占很大成分,就像夏松那样,走狗屎运也能中个举人。其实夏温娄这个想法有些偏颇,夏松人虽然渣,但学问并不渣,能中举,肯定是有真才实学在身上的。 盛铭煦时不时就冒出新的问题,夏温娄心里挂念着乡试结果,心不在焉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正在盛铭煦念叨秦京墨怎么还不回来时,一直关注外面动静的白果看到了往这边跑的秦京墨,他窜到茶肆门口冲秦京墨挥手:“京墨,这边!这边!” 秦京墨还未跑到店门口,呼喊声便已传来:“少爷,中了,中了!” 他面色涨红,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浸湿,一绺绺地贴在脸颊上,汗水不停地从下巴滚落,洇湿了前襟。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双手撑着膝盖,身子也因喘息而微微颤抖,眼中难掩兴奋的看向夏温娄。 盛铭煦急忙问:“快说中了第几名?” 秦京墨伸出一根手指,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才道:“第一名,解元。” 盛铭煦一蹦三尺高:“哇!太好了,我小师叔是解元。” 在茶肆里喊觉得不解气,他又跑到门口喊:“我小师叔是解元啦!” 被秦京墨这声解元砸恍惚的夏温娄,在听到盛铭煦跑到茶肆门口喊的这一嗓子才惊回了神。他赶紧大跨步上前捂住熊孩子的嘴。被人知道解元在这儿,他们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了。 夏温娄把人拖回来,对周围纷纷投来的目光抱歉的笑笑。又跟秦京墨确认了一遍:“你是听人说的,还是亲眼看到的。” 秦京墨连喝好几碗茶,已经缓过来了,他一抹嘴道:“我亲眼看到的。少爷,解元啊!” 直到现在秦京墨的声音还是抖的。谁能想到六年前被刚中举的亲爹差点弄死的大少爷能中解元呢! 夏温娄还是不放心,他想亲自去看看。 秦京墨拦住他道:“少爷快回去吧,报喜的估计快到盛家门口了。” 一行人没再耽搁,当即结账回去。茶肆老板得知解元竟然在他的小店里喝茶,死活不肯收银子。 夏温娄劝道:“掌柜的,这钱我得给,你也跟着一起沾沾喜气不是。” 掌柜的听夏温娄这么说,兴高采烈的收下了铜板。这可是解元公给的铜板,回去得供起来才行。还有那桌子椅子,都得供起来,他把算盘一推赶紧把桌椅亲自收起来,可不能再让别人坐了。 夏温娄他们回到盛家时,报喜的人已经来了,正门被围的水泄不通。夏温娄见这阵仗,怕自报身份后会出现踩踏事故,便带着一行人从后门进府。 周氏得知夏温娄中解元后,乐不可支的跟管家说给所有下人多发一个月月钱。所以,这会儿盛家的下人看到夏温娄回来,一个个满面红光的上前道喜。 又完成了人生中的一次重要跨越,夏温娄内心也是久久不能平息。 周氏一看到夏温娄就把人拉到身边:“小师弟,这回说什么咱们也得在府里设宴,你可不能再推了,再推师嫂跟你翻脸了啊!” 夏温娄其实对设宴一事没多大兴致,但看周氏高兴,也就应下了。 “好,只是设宴这种事我不懂,有劳师嫂多帮衬了。” “嗨,这些琐事哪用你操心,你只管跟着你师兄就行。” “师嫂,咱们可先说好,设宴的花销你得让我自己出,不然我就不办了。” 周氏拍了他一巴掌:“你这是拿我们当外人呢!” “不是,我如今都是解元了,该承担的就要自己承担。不然说出去不是惹人笑话吗?” 周氏不高兴了:“谁敢笑话,我们给自家孩子办个酒宴,碍着他们什么事儿!我倒要看看哪个敢嚼舌根。自家孩子没出息,还嫉妒别人家孩子。有本事让他家孩子也考个解元出来。” 翘班回家的盛华也走上前附和:“是这个理。这些事你只管放心交给你师嫂。到时候我带你认识些人。别学二师兄,好像整个朝廷就他一个好官一样。” “可是……” “就这么定了。我们也是先借着你中举的事熟悉熟悉设宴的流程。三年后还要再办一次呢!” 夏温娄想三年后应该就是三师兄家的长子了。正好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您是说大师侄?他怎么不参加今年的秋闱?” “他的文章我看了,跟你比有差距。那孩子心气儿高,是冲着解元去的。有你在,哪轮得到他。” 夏温娄顿时明了,原来如此,竟然还是他的错。从天而降这么大一口严丝合缝的锅,真是比窦娥还冤,窦娥起码跟受害者是见过面的,他连这个师侄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就这么把人害的要延期三年考乡试,真是没处说理。 放榜后紧接着就是鹿鸣宴,众新进举人齐聚一堂。在竞技场上,人们能记住的永远是第一名,所以,鹿鸣宴上众举子纷纷过来向夏温娄敬酒,也有不服气想挑衅一二的,主副考官对此并不阻止。 他们都是一路凭真才实学考过来的,想人心服口服就要当场拿出真本事来。开始大家只是吟诗作对行酒令,顶多出个刁钻点的问题想为难下夏温娄,这些夏温娄都能轻松应对。但酒过三巡,就有酒品不大好的公开挑事儿了。 一位身着玄色长袍的举子“霍”地起身,他面色涨红,应是喝多了,亦或是嫉妒心作祟,脚步踉跄着跨到夏温娄面前,语含讥诮道:“世人皆道夏解元惊才绝艳,三试文章如天成,倒让我想起前朝谢灵运那句‘天下才共一石’——” 话音戛然而止,他故意拖长尾音,而后接着道:“只是不知林解元这‘八斗之才’,是寒窗苦读所得,还是天赐机缘?” 第88章 斗诗 此言一出,席间抽气声四起。这话看似称赞,实则暗指夏温娄的解元全靠运气。夏温娄垂眸摩挲着腰间玉佩,他自然听出对方是巧用曹植 “才高八斗” 的典故,将他的解元功名暗喻成运气作祟,故意把实力曲解为投机取巧。何况他的名气远远够不上世人皆知的程度。这般刻意夸大,不过是为了嘲讽。 夏温娄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从容起身道:“这位兄台谬赞。若说天赐机缘,倒让我想起崔颢题诗黄鹤楼,李白搁笔叹‘眼前有景道不得’——”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直视对方:“这机缘二字,从来都是留给胸有丘壑、腹有诗书之人,旁人觊觎不得。” 夏温娄的反击毫不客气,借李白搁笔典故,既暗讽玄衣举子不知天高地厚,又暗示自己才学远胜对方。 玄衣举子的脸更红了,这下是气的。此人名叫东方砚,在诗社里有“诗海明珠”的称号,平日在圈子里是众星拱月的存在。这次秋闱,他原以为自己的好友白弛能拔得头筹,不曾想半路杀出个夏温娄。虽然白弛嘴上说不介意,但东方砚能看出他并未释怀。 为了替好朋友出口气,东方砚便借着酒劲儿发难。他看过夏温娄秋闱的策论,的确字字珠玑,他甘拜下风。但若论作诗,他坚信对方绝对逊他一筹。 面对夏温娄的讽刺,东方砚冷笑道:“好个胸有丘壑!那便请夏解元让我等见识见识这天赐之才!今日鹿鸣宴,如此盛景,我俩便以秋为题,轮流赋诗,让诸位同科举子品评一番,如何?” 说罢,双手抱胸,挑衅地盯着夏温娄。夏温娄微微挑眉,斗别的就算了,跟他一个穿越人斗诗,这不是让他“欺负人”吗。 夏温娄研究过这个时空的历史,唐朝末年之前和前世相差不大,最大的变化出现在柴荣那里。他不止没有早早病死,甚至还一统天下,皇位顺利交接给了柴宗训。至于赵匡胤兄弟,在柴宗训登基后,以贪污受贿、结党营私之罪将其夺爵抄家了,赵家至此退出历史舞台。 所以,这个时代有唐诗,却没有宋诗、宋词。而这个时代的制度和社会环境没有为宋词的产生提供适宜土壤,因此在这方面并没有什么突破性进展。 夏温娄觉得拿后世学习的诗词来对付眼前之人,好像有些大材小用,考虑是不是该收敛点。正思索该不该应战时,周围已有几位举子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的面露担忧之色,有的则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神情,整个宴会的气氛逐渐变得紧张起来。 东方砚出言讥讽:“怎么?不敢?” 激将法都出来了,夏温娄也不好再谦让:“兄台既邀,敢不从命?” 东方砚拍掌道:“好,爽快。既是比试,岂有让客之理?我先献丑!” 只见他跨步至宴席中央,略作沉吟,昂首吟道:“秋临华都绽金芒,宫阙巍峨映秋光。新贵同堂欢意畅,十载苦读韵流芳。”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掌声,有人称赞:“东方兄此诗,既应景又道出吾等心声,妙!” 夏温娄迅速检索记忆,脑海中浮现出宋代杨万里的《秋山》,他缓步上前,朗声道:“乌臼平生老染工,错将铁皂作猩红。小枫一夜偷天酒,却倩孤松掩醉容。” 一时间,宴厅安静下来,众人沉浸在诗中活泼有趣的秋景里。片刻后,爆发出热烈掌声,有士子惊叹:“不愧是解元,夏兄此诗,把秋写得妙趣横生,厉害!” 东方砚脸色微变,却不服输,思索片刻又道:“秋风飒飒拂帝乡,落叶纷飞志未央。秋闱得中青云志,异日朝堂展锋芒。” 夏温娄嘴角上扬,吟出明代唐寅的《赏菊》:“满地风霜菊绽金,醉来还弄不弦琴。南山多少悠然趣,千载无人会此心。”此诗一出,众人再次被其独特意境打动,纷纷点头。 东方砚额头冒出细汗,仍强撑着吟道:“秋夜寂寂照寒窗,孤影相伴意惆怅。他年衣锦归桑梓,再赏秋菊满园香。” 夏温娄稍作沉吟,吟诵起明代戚继光的《望阙台》:“十年驱驰海色寒,孤臣于此望宸銮。繁霜尽是心头血,洒向千峰秋叶丹。” 这首诗将对国家的忠诚和满腔热血比作深秋的霜,染红了千山万岭的树叶,此番壮志豪情如惊雷裂空般震得众人耳畔嗡鸣。夏温娄声线铿锵,尾音方落,已有人按捺不住拍案而起,宴厅里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东方砚喉间泛起铁锈味,眼神游移不定,张了张嘴,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他心中暗自懊悔自己的莽撞,本想借此机会挫一挫夏温娄的锐气,没想到反被对方碾压,此刻只觉如芒在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正当东方砚窘迫之际,一旁的主考官轻咳一声,缓缓起身,目光扫视全场,神色威严又不失温和:“二位皆是才华横溢,今日之争,不过是一时意气。这鹿鸣宴本为同贺之喜,莫要伤了和气。” 主考官都发话了,现场的气氛也逐渐松弛下来。 东方砚如蒙大赦,连忙向夏温娄拱手致歉:“夏解元,方才是我孟浪了,兄之才华,小弟心服口服。” 夏温娄嘴角抽了抽,他是现场所有新科举人中年龄最小的,对面这人看样貌起码比他大十岁不止,还在他面前自称”小弟”,多尴尬啊!夏温娄心下吐槽这人没事儿出什么风头,面上还得把礼数做足,拱手回礼:“兄台过谦了,不过是相互切磋,共同进步罢了。” 东方砚回座位时,左脚把右脚绊了一下,还好身边人扶了一把,不然桌上的酒菜会被打翻不说,还会出更大的丑。 周围不少人见状掩嘴偷笑。等东方砚踉踉跄跄坐好后,宴厅内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只是众人看向夏温娄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钦佩与尊重。 鹿鸣宴后,“夏温娄”这三个字传遍了江夏府的大街小巷,而夏温娄更是成了各家长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盛华毫不客气的把夏温娄划在自家孩子行列,有些被“柠檬精”附身的官员在背后酸溜溜道:“不就是个师弟吗?又不是他亲儿子,高兴的哪门子劲儿!” 夏温娄算是个内敛的人,不喜欢出风头,就跟盛华提了自己不想太过高调的事。盛华却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师兄不会害你的。只有你的名气打出去,殿试的时候才能不吃亏。” 殿试的主考官是皇帝,如果夏温娄脸皮够厚,胆子够大,那位也能算是他的师兄。仔细想想,万一那位为了避嫌,偏偏就不点他当状元,到时候他哭都没地儿哭去。 明白盛华的意思后,夏温娄了然的点点头。 盛华又道:“咱们师父跟陛下的师父不大对付,所以我们跟当今圣上的关系也算不上多融洽。不过那位还算公正,也没刁难过我们,但你如今要在他手底下参加殿试,难保他不会为难你。若你名声在外,他就是想为难你也会顾忌一二。” 第89章 家怎么没了 夏温娄忽然有点怀疑他大师父到底是不是三师兄口中的那位帝师了。于是向盛华求证:“师兄,圣上的那位师父姓甚名谁?” “就是林太傅林逸尘啊!师父没跟你提过?” 夏温娄欲言又止,正好有些事他也想不明白,还是跟三师兄说说,让他帮着参谋参谋。 “师兄,我有两个师父这事儿你知道吧!” “嗯,师父曾经提过,不过师父说那人不重要,就是掩人耳目凑个数的。怎么了?” 还怎么了?那可是皇帝大佬的师父啊!你说怎么了?夏温娄头都快炸了,堂堂帝师到了二师父嘴里成凑数的了,他就不怕大师父跟皇上随便蛐蛐几句,皇上一个不高兴,就把帐算在几位师兄头上。还是赶紧把误会解释清楚吧。 “其实,咱们师父是我二师父,另一位是我大师父,也就是你口中的林逸尘林太傅。” 谁知盛华非但没有心虚或震惊,还把桌子拍的砰砰响。 “岂有此理,凭什么咱们师父是二师父?他一个榜眼怎么能当大师父?” 夏温娄摊手无奈道:“没办法,咱们师父石头剪刀布输了,只能屈居二师父。” 盛华可惜的连连捶腿:“真是的,怎么被他压了一头了呢?” 夏温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三师兄心可真大,皇上的师父不能当老大,就算大师父不说什么,皇上能没意见吗?他当时可是在心里祈祷过一定要让林逸尘赢的。不然日后真见了皇上,他还能全须全尾的站着吗? “三师兄,你帮我想想,如果我跟其他人的水平差不多的话,皇上会不会为了避嫌,不选我当状元。” 盛华沉思一会儿道:“有这个可能。不过,你也不必心急,师父会为你筹谋的。你只管放宽心考试,该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夏温娄自知现在纠结这些也没什么用,如果皇上是为了避嫌才不点他当状元,那他以后上班就多摸鱼,消极怠工。正经二甲进士出身,他又这么年轻,熬资历至少也能熬个三四品官。 这段时间,盛华带夏温娄见了不少同僚,夏温娄在待人接物和察言观色方面提升了不少。盛华见他哪怕与巡抚交谈也毫不怯场,举手投足丝毫不逊于世家子弟,心中愈发满意。 在夏温娄要回安县时,周氏还特意让她身边协助管家的两个嬷嬷跟着夏温娄一起去安县。这回夏家肯定会来不少人,更不乏一些就近的官宦,卢家未必支应的过来。夏温娄再三谢过后辞别了盛华和周氏,启程回安县。 回去的路上也没消停,他的行程早就被有心人打听的一清二楚。一路上不是这个知县请,就是那个知府要见他,能被知府这个级别的亲自召见,他解元的身份可不够,主要还是按察使师弟身份的加持。一来二去,三日的路程走了七八日才到安县。 跟着夏温娄的几个小厮早就按捺不住了,白果骑马率先到了家门口,没想到他看了一眼又打马回来了。一直透过车帘看向外面的夏温娄诧异的问:“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说要先回去报喜吗?” 白果愣愣道:“少爷,我找不着家了。” 秦京墨一脸鄙夷,觉得白果太丢人,才出门多久就找不到家了,“平日里你不是自诩聪明吗?怎么白小爷连家门儿都找不着啊?” 被秦京墨挤兑,白果也没生气,他还沉浸在“家怎么没了”的震惊之中。 紧接着,绕过白果去报喜的秦京墨也很快回来,惊慌失措道:“少爷,咱们家不见了!” 夏温娄看看天,太阳刚下山,还没黑呢。 “你们是想告诉我大白天的见鬼了。” 两人齐刷刷点头。夏温娄吩咐车夫赶快点,他倒要看看,那么大一座两进宅子就能原地消失了? 车夫很快驾着马车赶到了记忆中的位置,瞬间惊得目瞪口呆,好像真不是他们家。 此刻矗立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扇崭新的朱红大门,门扉上的铜环锃亮夺目。两侧的墙壁也焕然一新,白色的墙面上绘着寓意吉祥的“喜鹊登枝”图,色彩鲜艳,喜鹊活灵活现,似要振翅飞出。 大门两侧,八盆金桂光彩夺目。微风拂过,细长翠绿的叶片沙沙作响,金黄的花朵簌簌飘落,馥郁甜香弥漫整条街巷。 夏温娄跳下马车,站在大门前盯了好一会儿,煞有介事的道:“白果,要么敲门看看里面出来的是人是鬼?” 白果一听可能会是鬼,吓得连忙后退:“我不去,让京墨去,他胆子大。” 秦京墨没后退,可也没前进,原地伸手朝门的方向挥了几下手,一脸无辜:“少爷,邪门了,我摸不到门。” 夏温娄被这两个欢喜冤家逗的哈哈大笑,笑骂道:“瞅你俩那点出息,一边儿待着去。” 他上前叩响了崭新的朱漆大门。片刻后,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儿,门房探出个脑袋来,待看清来人,惊喜道:“大少爷,您可回来了。” 说着忙将大门敞开,院里的小厮有看到夏温娄回来的,激动的大喊:“大少爷回来了,解元公回来了!” 霎时间,宅子里听到信儿的都跑出来了,一时间热闹非凡。卢氏这些天在家想了好多话要对大儿子说,可一见到人就高兴的不知道该说哪句了。只紧紧抱着他,嘴里不停说:“好,好,回来好,回来好啊!” 看着这些年穿着一直很素淡的卢氏,夏温娄便道:“娘,你如今是解元公的娘了,以后咱们都要穿的喜庆些,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卢氏频频点头:“好,好,我明儿就叫裁衣师傅来,咱们府里上下人人都做新衣,给我儿添喜气。” 众人一听无不欢呼,“谢夫人”的声音此起彼伏。站在人群外挤不进来的夏然都快急哭了,最后扯着尖细的嗓子拖长声音喊:“哥——哥!” 众人纷纷回头,哄笑之余赶紧给小少爷让出条道儿。夏然迈着小短腿第一句话就问:“哥哥,考中状元了吗?” 夏温娄半蹲下身子,扯着他小脸道:“小少爷,你是专门来拆我台的吗?” 卢氏在一旁温声温气的训斥:“你这孩子,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哥哥这次中的是解元。还不快恭喜你哥哥高中解元!” 小朋友不是很高兴。 “又不状元啊!” 第90章 有猫腻 夏温娄双手捧着夏然的脸,像揉面团儿一样边揉边道:“下回再回来就是了。不过你怎么总是心心念念想我中状元?” 夏然看天看地,看花看草,就是不看夏温娄,嘴里“嗯,啊”了好一会儿也没吐出一个有用的字。夏温娄一看就知道这里肯定有猫腻。 “快说,不说的话,下回哥考了状元回来,可不给你带好东西。” 夏然吭吭哧哧道:“你考上状元我就能吃香喝辣,还能到处去玩儿。” 夏温娄眼皮一跳:“谁告诉你的?” 夏然摇头:“嗯,不能说。” 夏温娄循循善诱的套话:“是告诉你的那人跟你亲近,还是哥跟你亲近?” 夏然毫不犹豫道:“当然是哥哥。” “哥是不是跟你说过,有什么事都不许瞒着哥?” 夏然点点头。夏温娄继续道:“那你现在告诉哥,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可是,可是两位老先生不让我说。” 师父?这就让夏温娄想不明白了,两老离开时夏然才四岁,四岁的小孩子哪里藏得住事,那时夏然并没有嚷着要他一定考中状元。应该不是那时候说的,可这几年,两老都没回来过,他们一直是书信往来。那他们是怎么告诉夏然的? “你什么时候见到两位老先生的?” “我没有见到两位老先生,是送信的石伯替两位老先生转达给我的。” “他们还转达给你什么了?” “还说哥哥念书的时候不让我打扰,等哥哥中了状元,我就能想干什么干什么了。” 夏温娄冷哼:“你倒是说说,你还想干嘛?” 夏然答的理直气壮:“我想啃哥啊!” 夏温娄扬手作势要打,夏然一边往卢氏身后躲,一边喊:“哥哥别打,大喜的日子不兴打孩子。” 夏温娄抬手虚指着夏然:“要是再让我听到你想啃哥,我非收拾你不可。” 夏然知道夏温娄没生气,调皮的从卢氏身后探出头冲他做了个鬼脸,在夏温娄捉他之前撒腿就跑,可惜他的小短腿拼命倒腾也抵不过他哥几个大跨步。被追上的夏然成功落入他哥的魔爪。 夏温娄将手伸向夏然的腋窝,轻轻地挠了起来。夏然顿时笑得前仰后合,小脸红扑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小手在空中乱舞,试图抓住他哥的手,嘴里不停喊:“哥哥,饶命!哥哥,饶命!” 卢氏看着兄弟二人嬉闹,一双杏仁眼笑弯成了月牙儿,眼中满是宠溺与温柔。 夏温娄跟卢氏商量,这回一共设两场宴席,一场家宴,一场外宴。幸好有周氏派来的两个嬷嬷,不然从未张罗过大宴的卢氏怕是会手忙脚乱。 先办的是家宴,就在夏温娄住的两进宅子办的。邀请的也就只有卢老太爷一家子。夏温娄中解元的消息传回来时,卢老太爷激动热泪盈眶,卢策安更是连走路都不会了,一走就顺拐,被卢老太爷看到直骂没出息。但被卢策安一句“外甥肖舅”堵的哑口无言。 如果卢老太爷反驳,那等于说夏温娄不像他们卢家人,如果说卢策安说得对,就他那智商,卢老太爷自己都觉这也太虚了。 金氏欢欢喜喜地跑到娘家报喜,金老太爷立即把大儿子叫到跟前,商量派谁陪夏温娄上京赶考的事。金氏不敢做主,让她爹先别着急,等她回去跟夏温娄说了这事儿再定。 金老太爷也觉得着实自己操之过急,便让金氏得了信儿就赶紧来娘家说一声。当年夏温娄出继这事儿他还惋惜过,不管怎么说,有个举人爹总比一个已经死了爹好。谁知竟然峰回路转,夏柏没死,夏松却越活越不像样,如今夏温娄高中解元,夏松更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 一切仿若一场奇妙的梦境,却又是如此真实地呈现在眼前,让人在惊愕之余,不禁感叹世事难料,往日那些阴云密布终是拨开云雾见月明。 确定好办外宴的时间地点后,夏温娄和卢老太爷商量拟订了份名单出来发请柬,并叫来酒楼掌柜的确定宴会流程。 本来这种场合拜谢恩师是个重要环节,但俩老头来信说这种小场面不值得他们出场,所以只能省略该环节。他从未在书院读过书,同窗什么的都没有,就把参加文会时认识的一些朋友请了来。还有知府、知县、当地的一些乡绅、卢家的亲朋故旧以及夏家村的一些族中长辈。 就在宴会的前一天,夏家来了位稀客,冯将军的小儿子冯茂来了。夏温娄觉得冯将军把亲儿子派来捧场有些兴师动众了。 “冯小公子怎的亲自来了?” 冯茂痞里痞气道:“呦,夏解元这是不欢迎啊!” “哪能啊!冯小公子拨冗莅临,让鄙人这寒舍是蓬荜生辉呀!” 冯茂嘴角抽了抽,嘲讽道:“这才多久没见,怎么连人话都不会说了?” 夏温娄一挑眉:“怎么,又想打架了?” 一听打架,冯茂来了兴致,把茶盏“砰”的往桌上一放,“来来来,咱们找个地方好好练练。” 夏温娄这段时间被杂七杂八的事烦的够呛,也想舒展舒展筋骨,就把人带到院子里比划起来。 冯将军得知小儿子被个书生打败后,只觉丢人丢大发了,对小儿子越发严格。冯茂也觉得丢人,对他爹的地狱式训练,竟没丝毫怨言。 这次冯茂自觉胜券在握,他率先发起攻击,拳脚生风,招招带着十足的劲道。而夏温娄辗转腾挪间巧妙地躲避着攻击,时不时找准时机反击,动作敏捷利落。 两人你来我往,一时间难分高下。突然,冯茂一记高踢,夏温娄矮身躲过,趁其收势不及,迅速近身,以一个漂亮的扫堂腿将冯茂绊倒在地。 胜负已分,夏温娄微微喘息,眼中闪过稍纵即逝的笑意。再次败北的冯茂则满脸懊恼,怒视夏温娄:“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怂样儿,输都输不起吗?” 冯茂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身而起,拍拍身上的灰尘:“谁说我输不起,你等着,咱们下回再来。我还就不信赢不了你了。” 第91章 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 松了松筋骨,夏温娄心情好了不少。 “说真的,你怎么亲自来了?” 冯茂前后看看,才小声道:“我这回来,是带着重要任务的。” “什么任务?” “现在还不能说,我爹说了,说早了,怕吓着你。” 夏温娄愈发好奇:“你不说才是把我给吓着了,赶紧说,婆婆妈妈,跟个娘们似的。” 冯茂表情有些古怪:“是你让我说,被吓着了,可不赖我。” 夏温娄催促:“快说,绝对不赖你。” 冯茂把声音又压低了些:“我爹想拐你做女婿。” 闻言,夏温娄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事儿我爹知道吗?” “哪儿能让幽筠先生知道,他知道肯定不同意让我五姐当他儿媳妇。” 夏温娄纳闷:“你爹不是二品将军吗?总不至于找不来女婿吧!” “嗨,别提了。我那几个姐姐打小舞刀弄棒的,武功差的都嫁出去了,就留了一个比我大哥还能打的姐姐,没人敢娶啊!我爹觉着我们家都是武夫,一个个跟土鳖似的,就想找个书香门第的结亲,说不定能生出个文武双全的儿子来,也能光幺门迷嘛。” 夏温娄想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什么是“光幺门迷”,原来是光耀门楣,这小文盲…… 他拍着小文盲的肩膀:“你啊,以后多念两本书,总不能太丢人。还有,我的亲事我家里的长辈都做不了主,我两位师父交代过,不能过早成亲,也不能不经过他们同意定亲。” 这种事推俩老头出来是最合适不过了。 冯茂一脸苦相:“啊?那我怎么跟我爹交代啊?” “照实说不就行了。” 接下来的话,大大咧咧的冯茂都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为了回家不被群殴还是硬着头皮道:“我爹说,无论如何,这次得把你带去云川把亲事定下来。你没见我这次带了不少人吗,就是为了接你们一家子过去的。” 一向淡定的夏温娄瞬间炸毛了:“你们将军府是土匪窝吗?” 冯茂惊奇道:“你怎么知道?我爹就是山匪出身,当年跟了太上皇夺皇位立下大功才被封了官。” 夏温娄不知道夏柏怎么会跟了这么个土匪,他良民一个,以后也是当生活比较安逸的文官,才不会跟他们为伍。 “这事儿想都别想,明天吃完饭赶紧回去。你敢逼我去云川,我就把你卖到南风馆当小倌儿。” 赤裸裸的威胁啊!可惜说给小文盲听没用。冯茂常年跟他爹在驻地,哪里知道南风馆是什么地方,他还挺好奇:“南风馆在哪儿,好玩不?” 回应他的是夏温娄趁他不备的一记过肩摔。冯茂气的大骂夏温娄背后偷袭不地道。 夏温娄居高临下阴恻恻的道:“青楼知道吧!青楼里面是女子,南风馆和青楼差不多,只不过里面是男子。” 眼睛瞪的跟铜铃似的冯茂灵魂发问:读书人都这么邪恶的吗? 宴会当天,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当夏松、夏樟和夏老太太出现在酒楼的司礼台时,认出他们的人脸色瞬间变了,有人立马跑进去向夏温娄报信。 正在招呼客人的夏温娄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他找到卢老太爷和卢策安,把事情告诉他们,让他们好有个心理准备。周围人太多,卢老太爷不好大动肝火,只得压抑着怒气道:“这个杀千刀的畜生!他来干什么?害人不浅的东西。” 卢策安更愤怒,撸袖子想去打人,被卢老太爷喝止:“别冲动,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闹大了丢的是温娄的脸。” 夏温娄眉梢眼角尽是厌烦之色,终是不耐烦道:“先让人进来吧。把人带到雅间,我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 然而,夏松怎肯乖乖去雅间。大厅内,红绸高挂,宾客们交头接耳之际,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我儿如今高中解元,为父甚感欣慰,特来道贺。”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今日在场宾客有些是从周边县城赶来的,对夏家当年的事并不清楚,他们好奇的打量着站在大厅中央讲话阴阳怪气的夏松。 后面的夏老太太从未见过这种大场面,原本夏松教她的那些话,此时竟一句也想不起来,在一旁急的面红耳赤。夏樟一看到夏温娄,不好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立马低头装鹌鹑。 夏温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大伯父,如果我没记错,你儿子今年才五岁吧,五岁的解元?闻所未闻啊!不知堂弟在何处高中的解元啊?” 知晓内情的宾客哄堂大笑。 夏松眸中闪过寒芒,皮笑肉不笑道:“我儿啊,为父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如今你有了这般荣耀,可不能忘本啊!” 夏温娄依旧面色不改:“大伯父上了年纪,忘性越发大了。当年你已将我过继给二叔,咱们早不是父子,以后可不能再叫错儿子了,我爹会不高兴的。我爹现在脾气大的很,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你可别上赶着触他霉头。” 又对装鹌鹑的夏樟道:“三叔,你也是,怎么跟着大伯父乱跑呢,万一跑丢不小心掉沟里了可如何是好。” 夏樟属于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被夏松随便三两句话就忽悠来了,看到比之前更强势的夏温娄,他恨不得自己是个隐形人。这下,夏松带来的两个帮手全成了摆设。 如果今天不是在大庭广众下,夏温娄根本不会顾忌,直接让人用麻袋一套,把三人关柴房里饿他们几天,就不信他们不老实。眼下还得虚与委蛇,不能因为他们把今天的宴席搅黄了。 眼见夏松正欲发作,夏温娄突然朗声道:“今日众宾朋在此共贺佳绩,自是欢喜之时。大伯父身为举人,想必也知这礼义廉耻,过去之事已过,您若真心来贺,侄儿自是欢迎,只是这大庭广众之下,莫要失了身份才好。” 说罢,他朝秦忠使了个眼色,秦忠心领神会,立刻带着几个家丁上前,恭敬却又不容拒绝地道:“大老爷,这边请,小的们早已备好香茗,雅间里安静,方便您和少爷叙话。” 第92章 灌酒 夏松见这阵仗,又听到周围宾客的窃窃私语,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虽心有不甘,但也只能随着家丁往雅间走去,脸色跟开了染坊似的五彩缤纷。夏温娄望着三人的背影,心下盘算着等宴会结束,要想想该怎么让他们长个记性。 随后,转身对着宾客们拱手笑道:“让诸位见笑了,大家继续尽兴!” 现场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喧嚣之景,仿佛刚刚的小插曲从未发生过。一场宴会继续在这看似融洽的氛围中进行着。谁家里还没点儿糟心事儿了,夏家村今日也来了不少人,有他们的主动传播,大家很快就知道是夏松扔了明珠后悔了,现在又想贴上来,得知真相的众人无不对他鄙夷至极。 夏温娄酒量不错,挨桌敬完酒后也只是面色潮红,脚步却不见一丝凌乱。趁众人欣赏歌舞之际,他交代几句后,闪身进了夏松几人的雅间。没那么多人了,夏老太太终于恢复了战斗力。 “你个小畜生,搅家的丧门星,你怎么不去死!” 夏温娄冷冷看向夏松:“这就是你来谈事的态度?” “无父无母的不孝子,迟早让雷公劈死你!” 夏温娄没理会夏老太太的叫骂,淡淡道:“如果不想好好说话,我们就换个谈法儿。郑魁!” 门口的郑魁带了五个壮汉进来,二话不说,将几人仰面按在桌上,拿起桌上的酒壶就往他们嘴里灌酒。几人被呛的连连咳嗽,刚想张口说话,又被酒堵上。 夏温娄拉了把椅子坐下,一边把玩手中的折扇,一边静静欣赏。视线扫过酒坛时定住了。如果不是要顾忌舆论,他其实挺想抱起酒坛往夏松脑袋上扣的。疼痛才能让人印象深刻,如果还记不住,那就是不够疼。 不过现在也只能先用文雅一点的方式让自己心里舒坦点了。何况对他来说,眼前的场景这可比外面的歌舞好看。 “这些可都是好酒,祖母、大伯父、三叔,可别浪费啊!” 三壶酒一滴不落的灌完后,夏温娄神色淡淡的问:“三位可喝的尽兴?” 夏樟没出息的道:“好侄子,让叔叔自己喝吧,喝多少都行。” 夏温娄心想:夏樟可是个酒色之徒,怎么把这茬忘了。 “没人服侍你怎么行,显得我这当侄儿的照顾不周。看来酒少了,郑魁,让人再送两坛进来。总得让客人喝尽兴。” 缓过一口气的夏松额头上青筋毕露,咬牙道:“够了!让他们住手。” “啪”,夏温娄将折扇一合:“看来你还没看明白,从你踏进来那一刻起,只有我才有叫停的权利。” 出去拿酒的壮汉进来,“砰砰两声”,把两坛酒放到桌上。 “你们把这两坛酒喝完,我们再接着谈事情。喝不完,你们就别想出这个雅间。” 夏松冷笑:“不让我们出这个雅间?你敢吗?” “有何不敢?除了我,难不成还会有人来看你们?如果你没在大庭广众下闹那么一出的话,说不定还真有不知内里的人来跟你套近乎。现在嘛,就算从前认识你的人都巴不得离你八丈远。” 酒量不好的夏老太太已醉的开始断断续续说胡话。 “小娼妇,你的嫁妆,都是,我们夏家的,你,休想带走。” 夏温娄手中的折扇指向夏老太太:“不如我把她带出去亮亮相,我想祖母的表演会比外面的歌舞更精彩。” 夏松面上终于浮现一丝惶恐:“这么做对你可没什么好处。她是你亲祖母,她在外出丑,难道你就不会丢人了吗?” 夏温娄伸个懒腰,无所谓道:“反正也不是我最丢人,别人只会问这是谁他娘,可不会问这是谁他祖母。你说是不是,大伯父?” 夏松脸上的潮红渐渐被苍白覆盖,那彻骨的冰寒由内而外蔓延至全身,纵有烈酒灼烧,亦难掩满心惊惶,凉意透心。 雅间里的窒息感压的夏樟快喘不上气了,他小心翼翼道:“温娄,你想我们干嘛我们都干,别吓我们了,行吗?” 夏温娄用折扇敲击着掌心,有节奏的“啪——啪”声,在雅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敲在人的心上。 “把这两坛酒喝了。等宴会结束时,你大哥要是没喝的烂醉如泥,我把你丢河里喂鱼。” 说完,便带人离开了雅间。夏樟忍不住埋怨:“大哥,你都把咱爹搭进去了,现在又拉上我和娘,是不是我们全流放了你才开心。”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的夏樟耳朵嗡嗡的。夏松赤红着眼睛:“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指责我?” 从小就被夏松压制的夏樟被打后,连还手的心思都没有,只捂着半边脸,梗着脖子道:“我又没说错。爹和你一块来的安县办事,结果就回去了你一人,你可别说爹干的那些事不是你指使的,出了事就把亲爹推出去挡灾,也亏你干的出来! “啪”,夏松又给了他一巴掌。 “我把罪名都担了,你们就等着喝西北风去吧!你以为夏温娄那个狼崽子会管你们?我们对他做过什么,你该心知肚明。还记得朱大吗?他死了,死在大牢里,死的时候,腿上生满了蛆,眼睛都是睁着的,死不瞑目。怎么?你想落的跟他一个下场?” 夏樟满脸骇然。身体不受控制地从椅子上滑落,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瘫倒在地,双手无意识地撑在冰冷的地面上,呼吸急促而紊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揪住了心脏,整个人颤抖不止。 “我们,我们跟他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他不会这么对我们的。是吧,大哥?” 夏松残忍的打破他的幻想:“爹的下场,你不也看到了吗?如果不是夏柏身边那个蠢货,我这会儿正跟爹一起在流放地干苦力呢!我可是他生父,他都能下狠手,你这个三叔又算什么?老老实实听我的,屁股再敢坐错地方,咱们家的老坟就该多个坟头了。” 被亲侄子和亲大哥先后威胁,夏樟脆弱的心弦再也绷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夏松看着醉的不省人事的亲娘,再看看草包一样的弟弟,抓起桌上的酒杯朝墙上掷去,飞溅的瓷片差点刮伤夏樟的脸。 “哭什么哭,再哭就滚出去!” 这次又是出师不利,他可是带着任务来的,当下不能跟夏温娄彻底撕破脸,否则,他岳父那边交代不了。不然,他才不会这么轻易就跟着下人来了雅间,怎么也要在大厅里闹的夏温娄下不来台才行。 第93章 整错人 月上柳梢,清辉透过枝桠倾洒而下,宛如银纱覆于大地,此时,大厅内的欢声笑语渐歇,盛宴终了,宾客们带着未尽的余兴与满心的祝福,缓缓起身,告辞离场。 夏温娄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后长舒一口气,心中感叹:这可比写一天文章累多了。 秦忠匆匆走来小声道:“里面那仨都睡了。” 夏温娄揉了揉眉心:“那两坛酒喝完了吗?” “这……” 秦忠并不知道夏温娄让夏松三人一定要喝完两坛酒的事。 夏温娄摆摆手:“行了,你去忙吧!我去看看。” 推开雅间的门,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夏温娄无视趴在桌上熟睡的三人,上前检查桌上的两坛酒,一坛未开封,另一坛喝了不到一半。夏温娄眸光沉了沉:“白果,去把冯小公子叫过来。” 冯茂精力旺盛,都这个点了,丝毫不见疲态。他兴致勃勃地问:“怎么样了?该轮到我了吧!” 夏温娄做了个请的手势:“从现在开始,这里你说了算。那两坛酒记得别浪费了。” 冯茂兴奋的搓搓手:“我办事儿,你放心。” 夏温娄贴心的为他关上门,特意交代掌柜的,这个雅间还要多租借一会儿。 卢老太爷不放心道:“年轻人做事容易冲动,万一这位小公子要是闹出格了……不大好吧。” “只要人没死就成,真出什么事有人替他顶着呢。再说了,我们既没打人也没骂人,就是请人喝酒而已,他们自己没节制喝出事了,能怪谁?” 卢策安道:“要不我进去看着点?” “舅舅,有些事情只要我们没看见,那就是不知道。所以今天晚上雅间里发生了什么,除了冯小公子,没人知道。” 夏温娄的语气中不带一丝温度,仿佛雅间内的人不是他的亲人,而是与他不相干的陌生人一般。 卢老太爷担心此事被人知道后对夏温娄影响不好,便想催促他先回去。 “温娄,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吧!这儿有我和你舅舅呢。” 夏温娄的目光朝着雅间的方向轻轻一扫,烛光在他的眼眸中跳跃闪烁,光影交错间,眼底那幽深的情绪叫人看不真切。 “好,那就有劳外公和舅舅了。” 夏温娄回到家一炷香左右后,冯茂也回来了。进了院子就骂骂咧咧:“我呸,我还当多硬的骨头呢,软蛋一个。就这么个怂包,当年还敢陷害幽筠先生,打他都嫌脏了小爷的手。” 夏温娄听得眼皮直跳:“我不是跟你说不能动手吗?” “放心放心,没动手,我就拿刀比划了那么两下,谁知道会把人吓得尿裤子啊!” “你说夏松?” “啊?那个,里面有俩怎么叫都不醒的,我玩的是醒来的那个。” “年轻的那个?” 冯茂抓了抓后脑勺:“好像是吧,嗯,就是穿青色衣服的那个。” 夏温娄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下些许心中的燥热。 “那是夏樟,夏松的弟弟。” “那我不是整错人了?” 夏温娄挥挥手:“把人关柴房,都去睡吧!明天再说。” 对整错人一事,冯小公子很在意,便把火撒在一旁的随从身上:“我脑子不好使,你们脑子也不好使啊?你们怎么就不知道问问那人是谁呢?” 几人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中腹诽自家小公子的不靠谱。冯茂直冲还有点意识的夏樟而去,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上手,没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 夏樟要是知道自己给夏松挡灾了,指不定多憋屈呢! 第二日一早,最先醒来的是夏老太太,可能是她曾经经常干农活的缘故,身体素质比两个儿子还要好。她靠坐在墙边,努力回忆究竟怎么回事,她现在又是在哪里,但想了许久什么都想不起来。 最近的记忆就是跟俩儿子到安县找刚中解元的夏温娄,想在大庭广众下以长辈的身份让夏温娄向他们低头。她记得他们见到人了,好像他们都被灌了很多酒,再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周围简陋的环境让她明白,现在他们的处境并不好。 她爬到夏松跟前伸手推他:“松儿,快醒醒。快看看咱们现在是在哪儿?是不是被人绑票了?” 宿醉的夏松没一会儿就被夏老太太摇醒了。他迷迷糊糊问:“蓉娘,什么时辰了?” 蓉娘就是他后娶的妻子赵蓉儿。看夏松还没清醒,夏老太太拍拍他的脸:“不是你媳妇,是娘。快起来看看,咱们现在在哪儿呢?” 夏松迷蒙的眼神逐渐清明,这地方似曾相识,他好像来过这儿。将昨天发生的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他终于想起这是哪儿了,瞬间目眦欲裂:“夏温娄,他怎么敢?” 夏老太太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说是那个狼崽子把咱们弄这儿来的?他就不怕咱们到官府去告他不孝吗?” 夏松冷哼道:“他现在后台硬得很,有盛按察使为他保驾护航,哪里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按察使怎么了?按察使还能把手伸到咱们的家事上来?走,咱们告他去。” 夏松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现在还不行。” “怎么不行?他都让我们睡柴房了,不给他点儿厉害瞧瞧,以后更不会把我们放眼里。” 夏松忍着烦躁提醒:“别忘了,我岳父是让我干嘛来的?” 夏老太太一拍脑门:“哎呦,我怎么把大事给忘了?那咱们就再等等。他最好是听话,要是不听话,咱们就报官,让官老爷夺了他举人的功名。” 夏松点头:“不错,终究父子一场,我也不想把事情做绝。” “那我是不是该谢谢大伯父手下留情啊?” 话音刚落,柴房的门应声而开。夏老太太一直对自己在昨日的宴席上没能当众斥责夏温娄而耿耿于怀。现在终于能把昨天没能说出口的话痛快的说了。 “你这不孝的孽子!想当年你娘那个贱人,仗着娘家有几个臭钱,嚣张跋扈,和离时竟卷走了全部嫁妆,还把我们赶走。如今你也跟着她有样学样,出息了就不知道谁才是你亲爹了。你身上还流着我儿的血,却如此薄情寡义。我呸!怕是你娘个骚蹄子在你耳边没少编排我们吧。你也不想想,若没我儿先中了举人,又娶了同知大人的千金,昨天会有那么多贵人来捧场?” 第94章 早膳 夏温娄压根儿不理会夏老太太,往白果刚搬来的椅子上一坐,拍了拍手道:“把老太太的早膳拿来。” 婆子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是一碗黄连水和一大盘芹菜。夏老太太看到托盘里的东西脸都绿了。看着向她走来的两个婆子,痛苦的记忆重新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赶紧手脚并用的往夏松身后藏。 夏松知晓母亲最讨厌的就是芹菜,他皱眉不悦道:“你祖母不喜欢吃芹菜,还不让人端走。” “阶下囚还点上菜了,给你脸了是吧!” 痞里痞气的冯茂悠哉悠哉的踱步过来。他本来是去找夏温娄,被下人告知夏温娄来了柴房,立马跑来看戏。昨天没收拾对人,失了面子,今天怎么说也得把丢的面子找回来。夏松不认识冯茂,以为是卢家那边的亲戚,说话口吻带了丝轻蔑。 “这是我们父子之间的事,闲杂人等还不速速离去。” “你怎么又乱认儿子?他可是幽筠先生的儿子。知道小爷为什么亲自来吗?就是来防着你们这些宵小看我夏哥出息了,跑来跟幽筠先生抢儿子。瞧瞧,被我逮个正着吧!你……” 夏温娄出言打断冯茂不着调的长篇大论:“小公子,别扰了老人家用早膳。” 冯茂很配合的退到一边:“你看我说起来没完了,老人家身子最重要,还愣着干嘛?你们俩还不赶紧伺候老太太用早膳。” 两个婆子动作麻利的把夏老太太从夏松身后拽了出来。夏松厉声制止:“她可是你亲祖母,你不能这么对她。” “大伯父可是第一大孝子,应该陪着祖母用早膳才是,二位敞开了吃喝,芹菜和黄连水管够。” 夏老太太这回倒是学聪明了,没再叫嚣骂人,只是眼神不善地看着夏温娄,眸光中还带着一丝怯意。 夏温娄对夏老太太这么快就偃旗息鼓有些许满意,便开恩似的道:“祖母,这次比上次有进步,知道食不言的规矩了。孙儿最喜欢祖母不说话的样子,下回可要记好了。不过你今天说了这么多话,想必也累着了,吃些东西补补吧!实在吃不完的,就让大伯父帮你分担些,我只一点要求——别浪费。” 单选题变双选题,对夏老太太来说也算意外之喜。她希冀的目光看向大儿子:“松儿,你可要帮帮娘啊!” 夏松和夏老太太不愧是亲母子,讨厌吃的东西都一样,夏松也极其讨厌芹菜的味道。他忍下心中的怒火道:“我这次来是有正经事找你的,你让他们都出去,我要与你单独说。” 冯茂忍不住插嘴:“这么说你从前找夏哥都是为了不正经的事?” 夏松以为冯茂是哪家的熊孩子来看热闹,安县也没什么他能放在眼里的大人物,所以,威胁的话张口就来:“哪来的黄口小儿,敢在此叫嚣,信不信我告诉官老爷判你个‘冒犯贤达’之罪,打你板子。” 夏温娄幽幽道:“他可是二品龙虎将军的小儿子,你敢动他一根汗毛,冯将军就敢把你挂在城墙上示众。” 冯茂瞪向夏温娄,对他把自己身份报出来一事极为不满,他还没玩够呢。 夏松心中暗惊,这几年他一直让人打探着夏温娄的消息,确定他除了去参加科考,从未离开过安县,真不知他怎么会结交上朝中二品将军的。而且看这小公子跟夏温娄还很熟络,不像是刚结交。 夏温娄见夏松狐疑的神色,也没再兜圈子,直接为他解惑。 “我爹是龙虎将军的幕宾。小公子口中的幽筠先生就是我爹。你该不会忘了我爹字幽筠吧?” 冯茂也火了:”合着我刚刚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啊!你也太不把小爷放眼里了!” 夏松呆愣在原地,那个废人二弟为什么还能攀上将军府。他死死抓着搭在腿上的衣摆,忽然灵光一闪,“是夏柏对我下的黑手,打断了我的手脚,是吗?” 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认,比如夏柏让人打夏松闷棍这件事。冯茂心虚的摸鼻子,目光躲闪。夏温娄则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道:“我爹自己都坐着轮椅呢,怎么打你?” 夏松愤怒的低吼:“这种事还用他亲自做吗?” “捉贼拿赃,有证据你就拿证据出来,没证据就别胡说,以免给自己招惹祸端。” 夏松知道这个哑巴亏自己吃定了,他努力平复心绪,尽量用平和的口吻道:“温娄,我们能单独聊聊吗?” “不能。” 眼看夏松的脸涨成猪肝色,冯茂不厚道的“扑哧”一声笑了:“你咋就一点都没当阶下囚的自觉呢。我跟你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然我先给你两棍子看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二品将军家的小公子,夏松可得罪不起,真被他打两棍子,他也只能自认倒霉。所以他还是识时务的直说了。 “我这次来是想给你定门亲事。” 他没有立即往下说,而是先看夏温娄的反应。但夏温娄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夏松摸不准他的意思,只能继续道:“那姑娘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夏温娄依旧没说话。冯茂见夏温娄没出言反驳,以为他动心了,按着夏温娄的肩膀道:“夏哥,先来后到,就算选,你也得先选我姐姐。” 夏温娄打掉冯茂的手,不辨喜怒的问:“哪家的姑娘?” 夏松心下一喜,觉得有门儿。 “是赵夫人的娘家侄女。” 夏温娄似笑非笑:“那不就是你丈母娘的侄女儿。” 冯茂惊愕的张大嘴巴:“嚄,你这是想跟夏哥做连襟啊!” 夏温娄猛地起身,一脚将椅子踹出了门,对白果吩咐:“再去备两份早膳,把三老爷叫醒,服侍他们一起用早膳。”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冯茂啧啧两声:“你说说你,惹他干嘛?我都不敢招惹他!夏哥这人心狠手黑,连我姐姐他都没看上呢,何况你那拐着弯的亲戚。没睡醒的话,吃完喝完接着睡吧!” 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几个下人:“好好伺候着啊,伺候不好,让夏哥扣你们月钱。” 几个下人齐齐应“是”。倒霉催的夏樟被人拿冷水泼醒,跟亲娘和大哥享受了一顿终身难忘的早膳。 第95章 姻缘自有天定 冯茂屁颠屁颠的追上夏温娄,笑嘻嘻道:“夏哥,要不你就当我姐夫吧!我保证对你比对我亲哥还亲。你要跟我姐打架,我肯定站你这边儿。” 夏温娄推开那张欠揍的脸:“收拾东西,回你的将军府去。” 被推开的冯茂继续往前凑:“别啊!不同意就不同意,我又不会逼你,但你起码得让我多住段日子,不然我爹还以为我办事不尽心呢!虽说我挺想你当我姐夫的,但咱俩也是兄弟,我总不能把你往火坑里推,太缺德。” 冯茂这么说,反而勾起了夏温娄的好奇心:“你姐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唉!我姐她呀,错生了女儿身。我爹说她比我还男人呢!” 夏温娄咋舌:“你爹还真是,一句话损了两个人。” 古代说一个女子像男人,可不是什么好话。说冯茂连女人都不如更是剜心的羞辱。 “谁说不是呢?我那几个姐夫都怕我爹,每回我爹一见他们,都把他们训得跟孙子似的。” 夏温娄不禁感慨:“那你几位姐姐在夫家一定过得都不错吧!” “将就着过吧!虽然夫家没人敢说什么,但外面名声传的不好听。” 夏温娄安慰道:“里子都有了,面子上的事就别计较那么多了。” 冯茂哭丧着脸:“嗯,我爹也是这么说的。就是苦了我和五姐两个没定亲的,一听说是我们冯家,媒婆都不愿上门。” “姻缘自有天定,急不来的。” 冯茂突然问:“我昨天在席上听到好多人都在打听你的亲事呢。你怎么这么受欢迎啊?” 夏温娄勾唇一笑:“你现在马上去考个秀才出来,你比我更受欢迎。将军府的门槛都能被踏平。” 冯茂想想曾经被逼读书的那段痛苦岁月,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觉得打光棍也没啥不好,没媳妇管这管那,就算以后上了战场也没什么牵挂。” 夏温娄被冯茂一本正经自我安慰的模样逗笑了。他可不信二品将军的子女会寻不来亲事,无非是看不上罢了。如果他这次没高中解元的话,冯将军也不会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能立下从龙之功的将军怎么可能是个只会舞刀弄棒的武夫。其心思之细腻,眼光之独到,绝非一般人能比,面上的骄横焉知不是伪装。 卢氏身边的小丫鬟匆匆来报:“大少爷,夫人那边有事儿,让大少爷赶紧过去一趟呢!” 夏温娄让冯茂自己找乐子玩,他则跟着丫鬟去了卢氏院里。 卢氏得知夏松几人就关在自家柴房后,坐立难安。夏温娄过来时就看到卢氏正急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他上前轻轻握住卢氏的手安抚她:“娘,什么事这么着急,坐下来慢慢说。” 卢氏反握住他的手:“你真把夏松他们关起来了?” 夏温娄把卢氏引到椅子边,扶着她缓缓坐下。 “是关起来了,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来我们家,难道还想当贵客不成?” “可他们出去后乱说话怎么办?” “娘多虑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们的话可没人信了。夏族长那边我早就打好招呼,只要有人打听我跟夏松之间的事,夏家村的人会毫不遮掩地把夏松当年干的龌龊事抖落干净。” 卢氏还是不解:“为什么不把他们直接赶走,还要关着他们?” 夏温娄笑得意味深长:“自然是拿他们作饵来钓大鱼。” “你是说这次不止来了他们一家人?” 夏温娄点点头,犹豫片刻,还是提醒道:“有件事娘要有个心里准备。” “什么事?” “夏松后娶的那位夫人恐怕已经在安县了。说不定还会登门造访。” 卢氏的手猛地一颤,手中帕子无声的坠落到腿上,又顺着光滑的衣料滑落在地。 夏温娄弯腰捡起帕子抖了抖,叠好放在桌上。 “您若不想见她,我让舅母来应付她。但我想说,该躲着不见人的是她,不是你。你唯一的错处就是眼光不好,嫁了个薄情郎。” 卢氏急促的呼吸一滞,手中没了帕子,她双手就搅着衣服,若非料子结实,估计都要被撕裂了。夏温娄没有催促卢氏立即回答,而是坐在一旁静静等着。 良久,卢氏颤抖而坚定的声音响起:“我自己来。你说的对,该躲起来的人不是我。又不是我无媒苟合勾搭别人的相公。” 夏温娄:难道不是你相公处心积虑勾搭人家小姐吗?但这话还是不说的好。他不希望卢氏再去回忆两人曾经那些柔情蜜意的日子。 “夫人,大少爷,不好了,小少爷闹着去柴房那儿,我们没拦住,现在人已经过去了。” 夏温娄忙起身开门,门口站着满头大汗的吴嬷嬷。 “大少爷……” 夏温娄没听吴嬷嬷接下来的话,一阵风似的赶去柴房。 夏然听有个下人说昨晚柴房里关了几个人,好奇心作祟就想来看看。杏花如今算是府里的老人了,知道夏温娄不想让夏然和夏松见面,便竭力阻止。哪知她越拦着,夏然闹得越起劲儿。杏花无法,只能对一旁的小厮使眼色,让他去搬救兵。 此时夏然正站在门外与里面的三人来了个八目相对。夏松看着与卢氏面庞肖似的夏然,尽量让自己显得很温和。 “你是然儿吧?” 这三人刚被伺候了一顿黄连水就芹菜的早膳,一脸菜色。夏然虽然年纪小,但从小就被夏温娄灌输“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要接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跟不熟悉的人去任何地方……”等等防骗必背指南。不认识的夏松被划归到了第一类: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夏松见夏然不说话,心下微惊,难道这小子是个哑巴?可他仿佛记得夏然小时候是会哭的,应该不是哑巴才对。为了验证夏然是不是哑巴,他又问:“你哥哥是夏温娄,对吗?” 夏然还是不说话,黑宝石般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三个陌生人,眼神中交织着好奇与警惕。 被折腾的剩了半条命的夏老太太,撑着半口气,秽语连珠的骂:“不要脸的小娼妇能生下什么好种?看看,这不是遭报应了吗,生了个哑巴出来。” 第96章 放狗骂人 由于特殊的家庭环境影响,以及夏温娄一直把夏然当平等关系的成年人教导,因此,他是个很早慧的孩子。夏老太太的话他完全听的明白,甚至猜到眼前的人是谁。夏温娄在他懂事的年纪就已经把家中复杂的关系告诉了他。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知道自己的家中没有父亲,母亲也不算是礼法上的母亲,更能理解夏温娄不让他去外面学堂念书,也不让他跟外面小孩子一起玩的用意,他明白这是哥哥对他保护,怕他被外面的流言蜚语所伤。 夏温娄曾跟他说过,恶语伤人六月寒,言语上的伤害往往比肉体的伤害更令人痛苦。所以小小年纪的夏然在心中暗暗发誓,不管什么时候,哥哥在他心中都要排第一位。 夏然眼珠一转,转身跑了,很快牵了一条大黑狗过来。他的小身板在半人高的大狗面前仿佛一只瘦弱的小鸡。即便夏然双手紧攥着狗绳,仍被兴奋的大狗带着跑。 “停下,停下。” 还好大狗比较听小主人的话,停住后,脖子一梗,迅速甩了几下头,坐在地上,等待小主人下一步指示。 听到夏然会讲话,夏松的脸色更难看了,菜色上又添了一抹红,煞是精彩。 “你既然会说话,刚刚问你话为什么不回?夏温娄就是这么教你吗?还有没有点规矩?” 夏老太太也在一旁帮腔:“可不是吗?一家子的贱种。” 夏然如将军般发号施令:“黑虎,骂他们!” 得了指令的黑虎如离弦的箭窜到柴房里,对着三人就是一顿狂吠,那架势仿若瞬息之间就要暴起把他们撕碎一般。 夏松面色又换成雪白,儒雅淡定再也装不下去,双脚像是被钉住,身子不受控制的抖个不停,眼睛死死盯着黑狗,双手不自觉地在身前挥舞,试图驱赶,却又不敢有太大动作,生怕激怒黑狗。嘴里哆哆嗦嗦地念叨着:“走……走开。” 夏樟则手脚并用的往墙上爬,但他不是壁虎,爬了半天,双脚还是在地上站着。 夏老太太比两个儿子要好些,她从地上捡了根粗枝,冲大黑狗挥舞,但黑虎是当初影枭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猛犬,根本不惧老太太虚张声势的吓唬。非但没后退,还往夏老太太的方向走了两步,夏老太太被吓得直接瘫倒在地,眼中充满惊恐。她的声音颤抖而尖锐,带着哭腔喊道:“儿啊,救娘!这孽畜怎的如此凶狠!” 夏温娄隔老远就听到黑虎在狂吠,担心夏然有什么事,脚下跟踩了风火轮似的更快了。直到看到柴房外站着的小小身影才松口气。 全神贯注看戏的夏然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还是夏樟最先看到夏温娄。 “温娄,快救救三叔啊!” 喊出的话都变音了,可见已吓得魂不附体。夏然扭头看去,果然是夏温娄过来了。他欢欢喜喜地跑到夏温娄面前,扯着夏温娄的胳膊求表扬:“哥哥他们骂我们,我不会骂人,我觉得哥哥也不会骂人,所以就让黑虎帮我骂他们。哥哥,你说我聪不聪明嘛?” 夏温娄既好气又好笑,他担心这几个人如果说些难以入耳的话,夏然会受不了。没想到这小东西心理挺强大,竟然放狗“骂人”,自己就把仇报了,此举的确值得夸。 “嗯,相当聪明。” 受了表扬的小朋友更开心了,小脸都泛起红晕,要不是在场人多还需要保持解元弟弟的形象,他恨不得围着他哥转几个圈圈。 夏松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一丝破碎的声音:“夏温娄,快让这畜牲走开。” 夏温娄双手一摊:“你跟我说没用啊!这狗又不是我养的,它可不听我的。” 被两个儿子先后如此捉弄,夏松再也忍不下去,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突然高声怒吼:“你们这两个畜牲,想谋杀生父不成?” 夏温娄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心慈手软,才让夏松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到自己跟前蹦哒。夏然没那么多想法,只知道他们兄弟又被骂了,当即让黑虎给他出气。 “黑虎,扑他。” 夏然一声令下,黑虎冲着目标就是一扑,在夏松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扑倒在地。黑虎锋利的爪子死死按住夏松的肩头,咧开嘴露出尖锐的獠牙,对着夏松狂吠不止,口中的涎水滴落在夏松苍白的脸上,夏松哆哆嗦嗦的张嘴,却再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别说夏松害怕,就连站着看戏的夏温娄都有点发憷,他悄悄问夏然:“黑虎该不会控制不住自己真咬人吧!” 夏然拍拍胸脯保证道:“不会的,黑虎可听话了。” 夏温娄前世小时候被狗咬过,对大型犬类有心理阴影,所以,他根本不会靠近这种动物。但影枭一声不吭的就把狗带回来,还被夏然看到了,而且喜欢的不得了,只要夏温娄一说把狗送走,夏然就没完没了的哭,最后没办法,只能让他们养着。夏然知道夏温娄不喜欢狗,从来不会把黑虎往他跟前带。 正在夏温娄考虑是不是让夏然叫停时,夏松两眼一翻昏过去了。黑虎“汪汪”叫了两声,见地上的人没反应,无辜的看向夏然。夏然感觉自己可能闯祸了,小心翼翼的看他哥。 夏温娄叹口气,烂摊子还得他收拾。他拍拍夏然的背:“让黑虎回来。” 夏然狂跳的小心脏瞬间被安抚了,他大喊一声:“黑虎,回来。” 黑虎转瞬之间就冲到夏然跟前,亲昵地蹭着他的小腿,嘴里发出“呜呜”的低鸣,接着便乖乖地趴在他脚边,仰头望着他,尾巴有节奏地扫着地面,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仿佛在说它刚刚真没干什么过分的事。 解除危机的夏老太太爬到夏松身边掐他人中,但掐了好一会儿,夏松依旧没反应。老太太崩溃的哭嚎:“杀人了,儿子杀亲爹了!老天爷,快降下神雷噼死这个不孝子啊!” 夏温娄叫一旁的小厮去看看。小厮刚到近前,就被夏老太太用力推了一把,可惜夏老太太被折腾了这么久,已没什么力气,小厮连晃都没晃一下,他拽住夏老太太挠向他面门的手,迅速探了探夏松的鼻息,便起身返回夏温娄身边。 “大少爷,人有气儿,应该是吓昏过去了。” 第97章 他总不会是妖精变得吧! 只要人不死,也没外伤,在夏温娄看来都不是事儿。他叮嘱了看守的人几句,又让黑虎留下跟他们一起看门,便领着夏然离开了。 吓破胆的夏樟瘫软在地,这鬼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待。等缓的手脚慢慢听使唤后,他才踉踉跄跄的去看夏松的情况。夏老太太这会儿嗓子都哭哑了,夏樟也没心思安慰老娘。他先摇了摇夏松,然后起身端起角落放着的一碗水,泼在夏松脸上。 这碗水果然有用,片刻后,夏松悠悠转醒,气若游丝道:“这是哪儿?我们回家了吗?” 夏樟没好气的嘟囔:“回家回家,这时候想着回家了,在家的时候不好好待着,非要出来惹事。这下可好,我们被困在这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出去。” 夏老太太也道:“我算看出来了,这就是俩狼崽子,六亲不认。儿啊!咱们现在日子不也过得挺好吗,以后还是别招惹他了吧。” 夏松手撑着地慢慢坐起身,猩红的眸子仿佛淬了毒:“哼!一个不孝子,还想考进士,还想入朝为官,他做梦!如果这次的事不成,我就让他身败名裂。” 夏樟不满的指责:“大哥,你能不能别折腾了,你都已经把咱爹折进去了,难道还不够吗?” “老三,谁准你这么跟你大哥说话的?” 夏老太太虽然心疼老伴儿被流放,但如果在老伴儿和大儿子之间选一个,她肯定要选大儿子。至于两个儿子,她希望二人能兄友弟恭,和和睦睦。 夏松目光阴鸷的看着夏樟:“你要是对我不满意,就分出去单过,或者去找你的好二哥,看他会不会搭理你。” 怂包夏樟悻悻道:“我什么时候说分家了,我不是一直跟大哥站一边的吗,我没想过去找二哥。” “哼!你不是没想过,而是你想的太透彻,知道他根本容不下你这个窝囊废。” 夏老太太实在不愿看到两个心爱的儿子为了她最讨厌的儿子伤和气,劝和道:“你们一人都少说一句,你们两个才是正儿八经的亲兄弟,别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吵。还是好好想想怎么从这儿出去吧!” 夏松不慌不忙道:“蓉娘那边一直没我们的消息,自然会找上门来的。夏温娄要是不承认我们在这儿,那他就是绑架。如果承认我们在这儿,他就得低声下气的把我们请出去。要是被人知道他如此作践我这个生父,好不容易到手的功名没捂热,怕就要飞了。” 夏老太太激动的抓住夏松的胳膊:“你的意思是——这回咱们能拿捏他了?” 夏松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当然,只要他还想要功名,就要乖乖听话。” 这些话夏松没有避着守门的小厮,他就是要让夏温娄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梅林客栈的一间上房里,赵蓉儿眼眶红红的,低低埋怨着:“我就说昨晚应该让人在酒楼外候着老爷,现在倒好,人都不知道在哪儿了,一点音讯也没。” “小姐,快别哭了。有夫人在,哪儿有我们说话的份儿。快把眼睛敷敷。待会儿夫人见了怕是会不高兴。” 说话的是赵蓉儿的陪嫁丫鬟小蝶,她用冷水湿了一方帕子拧干,轻缓的给赵蓉儿敷眼。赵蓉儿一边敷眼睛一边道:“原想着出嫁了就自由了,没想到如今还要受她摆布。小蝶,你说相公会不会为了他那中解元的儿子跟卢氏再续前缘呢?那我和永哥儿怎么办?” “怎么会呢?姑爷对你那么好,再说了,您可是官家小姐,那卢氏不过就是个商户女,哪儿能跟小姐相提并论。他儿子中了解元又怎么样,不还是跟咱们姑爷一样是举人吗。姑爷上次是运气不好,不然准能中进士的。奴婢听说能考中进士的,那都是文曲星下凡,我看姑爷面相就像是文曲星。” 赵蓉儿神色郁郁道:“你呀,就会讲好听的话来哄我开心。我听相公说起过他那长子,资质平平,读书并不怎么样,怎的突然就连续高中呢?如果说县试是侥幸,可后面回回头名,就是放在整个大周也没几个。一个人突然聪明到这种地步,你说怪不怪?” 小蝶托腮沉思,喃喃道:“他总不会是妖精变得吧!” 赵蓉儿“噗嗤”一笑,扯下敷在眼睛上的帕子,甩到小蝶身上:“你个小蹄子,胡说什么呢?他要是妖精,还不得先把我们给吃了。” 小蝶做势打了下嘴:“瞧奴婢这张嘴,就会瞎说。小姐,明年姑爷又该进京赶考了,这回一定能高中。” 提起这个,赵蓉儿歪回榻上,又恢复了满面愁容。 “若是这次相公再没考中,反倒那位中了,可如何是好?” “小姐不必忧心,您忘了咱们这次来是干嘛来的了?” “忘倒是没忘,那你可知,这位可是夫人正经的嫡亲侄女儿。若是他们真结了亲,对我与相公来说未必是好事。” 小蝶想了想,提议道:“那咱们就让这亲事成不了,最好还能让夫人记恨上他们。” 赵蓉儿幽幽叹气:“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啊!夫人娘家也是官宦人家,那小子无甚根基,这亲事配与他,也是他高攀了,只要不傻自然会同意。”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房内两人立即噤了声。小蝶给了赵蓉儿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起身去开门。门扉轻启,看到来人,小蝶忙欠身福了福,小心翼翼道:“是戴嬷嬷呀,快进来。” 戴嬷嬷是跟了赵夫人孙氏多年的老嬷嬷,也是在孙氏身边待的最久的一个,府里这些庶出小姐无不对她礼敬三分。戴嬷嬷凌厉的眼神扫过小蝶,声音低沉道:“六小姐呢?” 小蝶的头又低了低:“小姐在里面歇着呢。” 赵蓉儿已听到外面的动静,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匆忙下榻。尽管她加快了速度,却还是被戴嬷嬷看到了她手忙脚乱的样子。 第98章 赵蓉儿来了 戴嬷嬷皱了皱眉,开口便是训斥:“我们赵家是官宦人家,一言一行皆有规矩方圆。你虽本为庶出,但夫人宽厚仁慈,将你记在名下,这才让你有了嫡出的身份。可你看看自己哪里像个嫡出的小姐,青天白日的就知道躺在榻上,自己的夫君一夜未归连问都不问一句。叫外人看去了,还当我们赵家的姑娘都没教养呢!夫人给你寻了这门好亲事,是让你好好督促姑爷上进,早日高中,以后在朝中也能成为老爷的助力。不是让你勾搭的姑爷整日与你风花雪月,沉浸在温柔乡无心科举。你是正头娘子,趁早收起那般狐媚作态。” 赵蓉儿老老实实的低头听训,面上不敢流露出一丝不满的情绪,嘴角还挂着一丝得体的笑。但嘴里的嫩肉却被她咬破,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她默默吞下口中的血沫,恭恭敬敬回道:“嬷嬷教训的是,蓉儿一定谨记,再不敢犯。以后一定好好督促夫君上进,为父亲大人分忧。” 戴嬷嬷见赵蓉儿低眉顺眼,心中更加鄙夷她上不得台面。 “姑爷昨晚一夜未归,听酒楼里的人说是夏解元把人带走了。你是他大伯母,合该亲自去问问。夫人说了,以后啊,两边要多来往着些,亲戚走的多了才叫亲戚,走的少了,不过是挂着血缘名分的陌生人罢了。眼皮子别总瞅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放长远些。” 赵蓉儿面上的恭顺已快维持不下去,她不由咬住下唇,将眼泪逼回去。如果是个男人看到这一幕,肯定会为之动容。但戴嬷嬷最见不得装可怜扮柔弱的女子。不由吼道:“姑爷不在这儿,你这番惺惺作态给谁看?我的话你听清楚了没?” 赵蓉儿被吼的一哆嗦,咽下委屈,连忙应道:“听清楚了,蓉儿这就去找相公。” 戴嬷嬷冷哼一声,一甩袖子离开了。小蝶亲眼看到戴嬷嬷进了夫人住的房间才把门关上。再看赵蓉儿,已哭成了泪人。 小蝶匆匆跑过来安慰:“小姐,快别哭了。姑爷知道该心疼了。” 赵蓉儿抽抽搭搭道:“明明是他们昨夜不让接人的,现在人不见了,反倒让我上门去寻。相公当年把事做的有多绝,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去了能有好吗?” 小蝶也没了主意:“小姐,那咱们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啊?” 赵蓉儿抹了把眼泪:“我倒是想不去,可有我选择的余地吗?” “小姐,依奴婢说,他们要是敢为难咱们,咱们就拿根麻绳,做势吊死在他们家门前。读书人不是最好面子了,到时候肯定咱们说什么是什么。” 赵蓉儿一咬牙道:“好,就这么办。” 门房来报说赵蓉儿来时,夏温娄随口问:“来了多少人?” “就俩人,另一个应该是她丫鬟。” “知道了,去北院儿问问夫人的意思,看看她要不要见。” 卢氏虽有心理准备,可真要见面时,又想打退堂鼓了。吴嬷嬷恨铁不成钢道:“夫人,您不能再这样了。这些年大少爷一个人撑着多辛苦啊!你把院门一关,耳根倒是清静。可外面那些难听话都进了大少爷的耳朵里。他才多大呀,你就不心疼吗?从前没人跟咱们来往,你躲着也没什么。可现在大少爷出息了,你总不能让他一个男人去见女眷吧!大少爷给咱们家挣了排面,您也该立起来,总不能拖大少爷的后腿啊!” 卢氏垂眸道:“可在外人看来,我这个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吴嬷嬷也有些恼了:“少爷说了那么多回,你是一回都没听进去啊!少爷不是说了,只要他认你,你就是他娘。” 卢氏犹犹豫豫:“那,那我就去见见那狐媚子。” 在去的路上,吴嬷嬷一直念叨让卢氏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势来。但卢氏紧张的手都在抖,也不知听进去没。 夏松前任夫人和现任夫人在正厅终于见面了。等见到真人,卢氏反而不紧张了。单论容貌讲,卢氏还要更胜一筹,不过赵蓉儿年轻,多少也弥补了容貌上的不足。 赵蓉儿率先发难,明知故问:“不知这位是哪家的夫人?” 吴嬷嬷凛凛生威的道:“这是我们家解元公的母亲,卢夫人。” “哎呀,是吗?可我怎么听相公说二叔并未娶妻啊!” 卢氏径直走到主位坐下,接过丫鬟奉来的茶,纤细的手指捏着茶盖,有一下没一下的沿着杯沿轻刮,动作不疾不徐,倒真做足了主母的派头。她未接赵蓉儿的话,把话题直接引到赵蓉儿自己身上。 “夏松当年娶你娶的可还及时?你生的儿子没被人叫做外室子吧?” 这是赵蓉儿最不愿提及的黑历史。按大周律法,凡是未婚先孕,在孩子出生前女子必须成亲。如若等孩子生下后还未成亲,那这个孩子就是外室子,没有继承权。为此,赵蓉儿曾经整夜整夜的失眠,险些小产。 卢氏当面揭她伤疤,这份屈辱让她如何能忍。戴嬷嬷交代她要和这边处好关系的话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她毫不客气的反击:“你个半老徐娘,自己栓不住男人的心怪的了谁?现在我才是夏郎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们把我相公扣在这儿是何用意?还不快快把人交出来,不然,别怪我去报官了!” 秦忠跟吴嬷嬷讲了夏松之事的来龙去脉。所以吴嬷嬷对昨晚的事比卢氏还清楚。当下便怼了回去:“你相公昨天带着老娘和弟弟来吃白食,还醉的不省人事。我们倒是想把人给你送去,可你们有打过招呼吗?路上连个人影都不见,怎么?是要我们把他们三人扔在大街上?”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一个昨天跑到我们大少爷跟前耍无赖,一个今天就跑到我们夫人跟前来讹人,我看你们俩还真是乌龟配王八——天生一对儿。” 第99章 这种粗活儿交给我 赵蓉儿说不过吴嬷嬷,只得使出杀手锏——哭。可惜吴嬷嬷跟戴嬷嬷一样,不吃这一套。 “有理就说理,少在这儿哭哭啼啼的。想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趁早换个地儿。” 赵蓉儿不理会,自哭自的。旁边的小蝶也顺势加入,一主一仆一句话不说,就在那儿嘤嘤嘤的哭。 卢氏被二人哭的心烦,很想把手里的茶盏砸到赵蓉儿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 好在没多久夏温娄就来解救她了。 “难怪你进京赶考两次了都中不了呢,这家里有人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什么好运都哭没了。” 正厅里的人循声望去,只见夏温娄身后跟着一身邋遢的夏松走了进来。 赵蓉儿如同被人卡了喉咙一般,哭声戛然而止。前面的夏温娄她不认识,但能猜到身份。而后面那人她感觉有点眼熟,但又好像不认识。 没能一下认出夏松也不全怪赵蓉儿,往日她那如青松挺立、温润如玉的夏郎,经过连番摧残,此刻却似被暴风雨摧残过的残枝败叶。头发乱成一蓬枯草,有几缕发丝还滑稽地翘起,宛如杂乱的鸟窝。脸上灰一道,白一道,衣服满是褶皱污渍,领口敞开,邋遢至极。 夏松见只来了赵蓉儿一个人,不禁蹙眉。但也仅仅一瞬,很快就换上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样子,缓步走向赵蓉儿。 只是他现在的形象,无论想装什么样子都装不出效果来,旁人只能看到他的邋遢。 在夏松快走到赵蓉儿面前时,她吓得躲在小蝶身后,“你是谁,别过来!” 夏松本就一肚子火,赵蓉儿没认出他更是火上浇油,他强压怒意道:“蓉娘,胡闹什么呢?莫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夏温娄戏谑的看着他们:“我们这些外人好歹还认识你是谁?怎么你的枕边人才一晚上不见就不认得你了?” 赵蓉儿从小蝶身后歪着脑袋仔细打量夏松,熟悉的声音,配上勉强能辨认的五官,这才惊觉面前的邋遢男子就是她的夏郎。可她还是没勇气站到夏松身边。 “相公,你这是怎么了?谁把你害成这副样子?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若有事,我和永儿怎么办?” 她眉眼低垂,眼中似藏了一汪春水,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娇弱与无辜。说着说着还很应景的掉了两滴泪。夏温娄心想,如果把赵蓉儿放到现代去演言情剧,估计能跻身到一二线演员。 夏松本就对夏温娄说赵蓉儿把自己的气运哭跑一事上了心,现在看她又哭,哪还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当下便沉着脸训斥:“我好好站在这儿,你哭什么哭!” 赵蓉儿见百试百灵的扮柔弱竟然不管用,怀疑夏松对卢氏旧情复燃,不禁往卢氏那边瞟去。夏松也看到了主位上坐着的前妻。几年不见,卢氏的面貌并没什么变化,但气质却和从前不同了,比之从前添了一份淡然。 他脸上堆砌起一副关切与凝重交织的神情,努力装出那仿佛历经世事、洞察人心后才有的语重心长的口吻说道:“暖暖,你怎把儿子惯得如此娇纵!你可知他年纪轻轻便如此跋扈、目中无人,日后真要入朝为官,难免要闯大祸,到时候可是要为祸全族的。” 卢氏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把眼前的人生吞活剥。她想骂人,可一张嘴牙齿就打颤,怎么也说不出话。 夏松把卢氏的反应看作是因为两人久别重逢,所以欣喜激动的口不能言。他顶着一张大花脸含情脉脉道:“我知道这也不能怪你,这些年我不在你身边,你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也着实不易。以后我会常回来看看,不会让你再这般辛苦了。” 卢氏很想破口大骂,可就是发不出声音,她左右看看,先抓起桌上的茶盏朝夏松掷去,可惜准头不够,砸扁了。 逃过一劫的夏松一阵后怕,这样砸脑袋上还不得破个洞啊!刚和离那会儿,卢氏拿刀砍他,他能理解。可都好几年过去了,以卢氏对他的感情,就是不能重续前缘,也不至于拔刀相向。难道是没认出自己?那就赶紧先自我介绍吧! “暖暖,我是夏松,你的夏郎,难道你忘了吗?” 没打中人的卢氏本就不甘心,听到这么恶心的话,气的她继续搜寻趁手的东西,这回她看上了架子上摆放的花瓶。 夏松见势不妙,连忙往外跑,边跑边喊:“夏温娄,还不赶紧把这疯婆子关起来。” 夏温娄上前夺过卢氏手中的花瓶,轻声道:“娘,这种粗活儿交给我。” 夏温娄攥住花瓶的瓶颈,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笑,旋即,花瓶便裹挟着呼呼风声,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擦着夏松的脸颊飞了过去,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是夏温娄准头差,也不是他心软,而是夏松的这身皮囊不能有明显伤痕,所以只能精神打压。 夏温娄踱步到惊魂未定的夏松跟前,居高临下道:“我娘也是你能欺辱的!现在清醒了没?会不会说人话了?” 夏松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虚汗,惊惧过后就是愤怒,但这一花瓶砸的挺奏效,夏松就算内心已燃起山火,也不敢再开口教训人。 厅内的赵蓉儿和小蝶主仆二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赵家宅子里的争斗虽然不少,但都是文斗,大家只动嘴皮子,从不动手。她们还头一回见到说动手就动手的人家,而且还直往人脑袋上招呼。真要被砸中了,还有命在吗? 小蝶颤抖着声音小声道:“小姐,咱们回去吧!” 来之前,赵蓉儿已经想好要如何给卢氏下马威,结果自己的伎俩还没派上用场,就溃败的要当逃兵了。赵蓉儿觉得这母子俩就是疯子,她可不能再跟疯子在一个屋檐下共处了。于是,迈着小碎步奔向夏松,这下她也不嫌弃夏松浑身脏兮兮,搀着夏松的胳膊扶他起来。 “相公,你没事吧?咱们不在这儿待了,回去找夫人为咱们做主!” 夏温娄嗤笑道:“你当我这儿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第100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 要不是夏温娄中了解元,赵蓉儿都以为自己是进了土匪窝了。她惨白着小脸儿问:”你想干什么?扣押我们吗?” “大伯父要跟我演伯侄情深,我这才刚演上头,他就要走。他走了,我跟谁演去啊?这出戏独角可唱不了。” 没了气焰的夏松哑着嗓子道:“该受的教训我们已经受了,放我们走吧!以后我们会尽量不出现在你面前。” 这话一听就知道言不由衷,夏温娄想一次性解决这件事,不想过两天又被他们烦上门。 “你用词倒是谨慎,还尽量不出现在我面前,那就是打算继续到我面前晃悠了。这次应该不止来了你们夫妻,恐怕还有正主没登门吧!” 赵蓉儿下意识道:“你怎么知道?” 说完才发现自己不打自招了,羞愤的咬着唇低下头。夏松则闭上眼,掩去他那想要吃人的目光,沉声问:“你想怎么做?” 夏温娄整了整衣袖,云淡风轻道:“该留下联络感情的联络感情,该去报信的报信。等把人都凑齐了,大家坐一起好好聊聊。” 夏松知道他根本没选择的余地,对赵蓉儿道:“你先回去,把这儿的事告诉夫人。夫人自有定夺。” 想到又要独自面对从小就令她畏惧的孙氏,赵蓉儿目光哀怨,楚楚可怜的望向夏温娄。 “相公好歹是你生父,就算你记恨他将你过继出去,也不该如此作贱他。他都这副模样了,总该让我先把人领回去好好梳洗一番。” 夏温娄不想再跟无关紧要的人多费唇舌,直接把话挑明了说:“他能打着看我的名义来,我也能打着照顾他们的名义把人留下。当然,夫妻一体,你也可以选择留下来陪他,我会让下人像照顾他一样照顾你。” 赵蓉儿一听还想把她也留下,忙不迭道:“不,不用麻烦了,我这就走。” 慌乱间都忘了叫小蝶一起走。小蝶见自己被落下,自动自觉的追了出去。 “大伯父,你这位新夫人对你的感情似乎浅的有点过分啊!先是没认出人,现在又大难临头各自飞,啧啧!” “这是我们夫妻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看了一出虚情假意的夫妻戏,夏温娄心情甚是愉悦。 “你可是我前任爹,现在还是我大伯父,你的终身幸福我肯定操心啊!不过今日一见我总算放心了,你俩往那一站,简直是天作之合。侄儿在此恭喜大伯父觅得‘良人’了。” “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你跟你娘到底都编排我什么了?” 夏松不相信曾对他情根深种的卢氏会对他恨意这么大,肯定有人在背后挑唆。这人十有八九就是夏温娄。 卢氏的情绪渐渐稳定,试了试,终于能发声了。 “夏松!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卢家待你不薄,那些年我用嫁妆供你读书,替你养家。可你呢?恩将仇报,竟妄图害我卢家!我只恨不能活生生啃下你身上每一块腐肉,将你浑身的污血喝干,方能解我心头之恨!若有地狱,你必堕入阿鼻,受尽酷刑,永无超生之日。” 这些话,卢氏憋在心里很久了,今日总算能一吐为快,胸口堵着的那口气终于散了大半。 夏松当然不会承认陷害卢家跟他有关。“暖暖,你可别听人乱嚼舌根,你我十几年的夫妻情份,就算看在你的面上,我也不会对卢家怎么样。那件事跟我没关系,都是我爹自作主张,我一听说就赶来阻止他了,谁知还是晚了一步。暖暖,你要相信我啊!” 卢氏啐了他一口:“我信你个鬼,再信你,我就是猪。我告诉你,你再敢把主意打到我儿子身上,我就跟你拼命。到时候,咱们一块儿下地狱,省的拖累温娄和然儿。” 面对卢氏要吃人的架势,夏松一时无从招架,卢氏的反应超出了他的预想。打死他也想不到恋爱脑的卢氏会被一场仿若前世的梦叫醒。 “来人,给他们好好拾掇拾掇,等着迎接贵客。” 夏温娄不可能让夏松他们这副邋遢样子见人,为这点小事让自己落人口实不值当。两个小厮立马过来架着夏松就走。 夏松挣扎道:“你不是能耐吗?有本事你就让我这么从你这大门出去,让大家都看看你是怎么待我这个生父的。” 夏温娄逼近他身侧,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的能耐是让你在我这儿捞不到半点好处,还要受千夫所指。让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死,可以有千百种方法,但我不喜欢。我只喜欢看讨厌的人生不如死的活着。” 如地狱使者般的话语,让夏松如坠冰窖,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从前未曾放在眼里的稚童突然有一天向他亮出爪牙,除了震惊,更多的是畏惧。夏温娄的眼里看不到半分儿子对父亲的孺慕,只有冰冷的威胁。 夏松第一次对当初的选择产生了质疑,他一直认为卢氏是个好拿捏的人,只要他愿意回头,卢氏随时都会接纳他。那么夏温娄无论对他有多大成见,为了卢氏,也会向他低头。可现在他们母子竟然站在同一阵线仇视他,他还能拿什么掌控夏温娄这个逆子呢? 夏松被带下去梳洗打扮了,卢氏则殷切的看着夏温娄问:“儿子,娘没给你拖后腿吧!” 夏温娄展颜一笑:“当然没有,非常好。” 卢氏像是得了表扬的孩子一般,脸上泛起红霞,“以后他们再上门挑衅,娘一定不会再忍气吞声,让他们知道咱们家不是好欺负的。” “嗯,不过以后您动嘴就成,动手的事交给我,咱们分工合作。” 卢氏用力点头道:“哎!好。” 赵蓉儿回去将自己和夏松的遭遇哭诉给赵夫人听后,赵夫人冲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不明所以的赵蓉儿机械的走了过去。 “靠近些。” 赵蓉儿还以为赵夫人要与她讲悄悄话,便将脸凑了过去。 “啪”,一记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香雾笼罩的房间内。 第101章 敲打 赵蓉儿被毫无征兆的一巴掌扇倒在地,脸上赫然出现五根手指印。赵夫人狠厉的目光射向她:“没用的东西,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有脸哭。” 挨了打的赵蓉儿反而不敢落泪了,她手脚并用的爬起,跪在赵夫人脚边,头垂得极低,嘴唇微微泛白,牙关紧咬,双手不安地揪着衣角,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赵夫人甩了甩掌心有些发红的手,接过戴嬷嬷递来的帕子,动作优雅矜贵,仔仔细细擦拭着那只打人的手,连指缝都没遗漏。 “夏松当真被他折磨得不成人样?” 赵蓉儿不敢抬头,战战兢兢回话:“蓉儿不敢欺瞒夫人,确实如此。” 赵夫人将擦手的帕子随手一扔,不偏不倚正落在赵蓉儿头顶。赵蓉儿身形一颤,帕子无声的滑落到地上,低垂的眸子中流露出屈辱和不甘。 赵夫人冷冷睨着脚边的人:“把头抬起来。” 赵蓉儿将满心的愤懑藏在心底,缓缓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挂着红肿的指印,再配上泛红的眼睛,端的是一副我见犹怜、楚楚动人的模样。男人见了会心生怜悯,赵夫人见了只想撕了这张脸。 “我说的话你是一句也没放在心上。我把你嫁进夏家做正头夫人,给足了你体面。可你呢,只会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狐媚手段笼络男人的心,连个商户女都不如。果然是下贱胚子。你知道没用的或者不听话的棋子下场是什么吗?” 赵蓉儿当然知道,那可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 其实赵瑞,也就是现在的赵同知,用来规划联姻的不止有这些亲生女儿,还有在外面买回来的女孩子。府中有专门的嬷嬷调教,资质好的会被收为义女,送给对赵瑞仕途有利的人。赵蓉儿在赵家的待遇比这些买来的女孩子好不了多少,因为赵瑞并不确定赵蓉儿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也懒得求证,左右不过一个外室的女儿,工具而已,何须上心。 这些已经被嫁出去或送出去的庶女、义女们,也有仗着在夫家得宠,起了摆脱赵家的心思的,比如赵三小姐,她是府里花姨娘所出,因容貌极好,被赵瑞特意交代过要好生教养。后来嫁给一个知府做填房。 赵瑞那时是从六品的州同知,嫁了个女儿,很快就升任从五品知州。渐渐的赵三小姐在知府家站稳脚跟,一时风头无两,以至于赵瑞夫妇见了她还要给她行礼。夫妇俩对这个脱离掌控的女儿都很不满,一合计,就让赵三小姐的陪嫁丫鬟在她胭粉里下了药,毁了她的脸。 赵三小姐查出是丫鬟下药的时候怒不可遏,就想把人贱卖给一个泼皮无赖,当无赖兴高采烈拿着卖身契去官府办手续时,才发现卖身契是假的。而那丫鬟也趁人不注意跑的无影无踪。 得知被耍了的赵三小姐受了刺激,无处发泄的她每日在府中打砸东西,和知府大人培养出的那点情分很快就被消磨殆尽,本对她还有怜惜之意的知府渐渐失去耐心,再未踏足她的院子,任她自生自灭。 最后听说赵三小姐在院子里放了把火,把整个院子连同自己烧了个干干净净。那知府嫌她晦气,连祖坟都未让她入,让人捡了她烧焦的骸骨扔在乱葬岗。 在赵家,赵三小姐被当作典型,教导余下未出嫁的庶女,给她们讲述这件事的正是赵三小姐的生母花姨娘。杀人诛心不过如此,但效果立竿见影,一个个老实的跟鹌鹑似的,再也没人敢动过旁的心思。 想到赵三小姐的下场,赵蓉儿的睫毛都是抖的。 “夫人饶命,蓉儿再不敢阳奉阴违,再也不敢挑唆相公与那边儿的关系了,求夫人开恩!” “好了,我也是好心给你提个醒儿,免得你一条道走到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赵夫人本意只是为敲打而已,没想真把人如何,再说话时语气虽缓和了两分,但眼神中还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蓉儿谨记夫人教诲!” “行了,出去吧!明日跟我再去夏家走一趟。该怎么做,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赵蓉儿如获大赦,从地上爬起来,连忙道:“不用,不用。女儿一定助夫人促成孙表妹与我夫家侄儿的婚事。” 赵夫人忽而又冷了脸:“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叫雪薇表妹。好好记着自己的身份,乌鸦屁股插雉尾,也想当凤凰,你也配!” 赵蓉儿眼里噙着泪,声音带着几分讨好与卑微:“夫人教训的是,蓉儿记住了。蓉儿的命是夫人给的,一定唯夫人马首是瞻,不敢有别的心思。” 赵夫人挥挥手:“罢了,下去吧。” “是,蓉儿告退。” 说罢,赵蓉儿脚步虚浮,倒退着往门外走去,直至出了房门,才敢抬手拭去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门口候着的小蝶赶紧扶住她。 “小姐,我扶你回房。” 赵蓉儿回到自己房间,用被子蒙上头,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当初让她去吸引夏松注意的是赵夫人,让她挑唆夏松休妻杀子的是赵夫人,现在让她舍掉脸面去讨好自家男人前妻的人也是赵夫人。 如果孙家小姐嫁给夏温娄,那她该怎么办?赵夫人会像对三姐那般对付自己吗?赵蓉儿越想越怕,越怕哭的越厉害,如果不是被子隔绝了大半声音,估计整个客栈都能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小蝶手足无措的站在床边,她不知道这次赵蓉儿究竟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哭成这样,只能默默守在一旁。 赵蓉儿像一只受伤后蜷缩的小动物,在黑暗中耗尽了所有情绪。直到哭累了,她才一点点将被子挪开,露出那张满是泪痕的脸,一双眼睛哭得如烂桃一般。 小蝶见赵蓉儿掀开被子,她立刻行动起来,快步走到水盆旁,将帕子在温水中浸湿、拧干,而后回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替赵蓉儿擦拭脸上的泪痕。她动作轻柔,从眼角到下颌,每一处都擦拭得极为细致。 紧接着,她转身来到桌前,迅速取来茶叶,将滚烫的沸水冲入茶盏,刹那间,茶香四溢。小蝶轻吹浮沫,待水温稍降,便端着茶盏快步走到赵蓉儿身旁,微微俯身,将茶盏递到她唇边,声音带着十二分的关切:“小姐,快喝点热茶润润,莫要再伤神了。” 第102章 高攀不起 大哭一场后,赵蓉儿原本那颗紧绷到快要炸裂的心,终于渐渐放松,恢复了些许平静。再开口,声音从鼻腔闷闷传出:“我没事了,给我把镜子拿来。” 小蝶抿了抿唇,似是想劝解些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去拿镜子。 赵蓉儿看向镜中的自己,那原本修剪精致的柳叶眉,眉梢被泪水洇得有些许杂乱。双眼红肿不堪,下眼睑泛着病态的淡粉。脸颊两侧,胭脂因擦拭变得斑驳,徒留几分惹人怜惜的破碎感。嘴唇上的口脂被冲掉大半,仅余淡薄色泽,泛白的嘴角,更添憔悴。 而最为醒目的,是那清晰的五指印,从颧骨斜斜延伸至下颌,手掌的轮廓印在脸上。她轻轻抚摸面上的红痕,目光逐渐阴鸷。 “小姐,我去拿药膏给你擦擦。” 赵蓉儿直勾勾盯着镜中的自己没有应声,小蝶找出药膏,正要给赵蓉儿擦药时,突然被赵蓉儿一把攥住她伸过来的手。小蝶不由惊呼出声:“啊!小姐……” 赵蓉儿目不斜视依旧盯着铜镜,阴恻恻地问:“小蝶,你会背叛我吗?” 小蝶拿着药膏盒子的手微微收紧,心中“咯噔”一下,脸上却瞬间堆满笑容,忙不迭地道:“小姐,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呀!小蝶自打进了府,就一直跟着您,您对我恩重如山,背叛您这种事,小蝶想都不敢想,就是把小蝶的脑袋砍了,也做不出那等没良心的事儿!小姐,您怎么突然这么问,是不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您可千万别信,小蝶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呐!” 赵蓉儿接着问:“如果是夫人让你害我呢?” 小蝶吓得双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小姐,出什么事了?夫人为什么要害你?” 赵蓉儿把目光缓缓移到小蝶身上,唇角微勾:“瞧把你吓的,我就是这么一说,地上凉,快起来吧!” 从赵家出来的女孩子,赵夫人于她们而言,就是一座越不过去的大山。 这些年小蝶亲眼看到一个个嫁出去的赵家女回娘家再见到赵夫人,依旧是毕恭毕敬,面上无半分倨傲。赵蓉儿在这些人中,无论才情还是容貌只能算中等,不然也不会嫁给夏松。 自家小姐有摆脱赵夫人的控制,想自己当家做主的心思,小蝶是知道的,但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她可不信赵蓉儿只是问问而已,定然是出了什么事。 “小姐,您可不能犯糊涂啊!夫人的手段您是清楚的。一旦惹恼夫人,我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我哪有那么大胆子惹她。只是,你可想过,如果孙家小姐和夏温娄的亲事成了,相公与卢氏很可能就会再续前缘,到时候,我就是那个最大的绊脚石。” 小蝶慌道:“不会的,姑爷对你那么好,怎会忍心舍弃你?” 赵蓉儿冷笑:“卢氏和他十几年的情分,他舍弃时,可是眉毛都没皱一下。” “那我们怎么办?” “小蝶,你我是自幼的情分,只要你与我齐心,我定能坐稳夏夫人的位置。我绝不会像三姐那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涉及自身利益,小蝶自然不会含糊,她握住赵蓉儿的手,坚定道:“小姐,你放心,我一定跟你齐心。” 主仆二人草木皆兵的夜不能寐,殊不知夏温娄压根儿没把一个同知夫人放在眼里。他现在虽然没能力收拾赵瑞,但给人添点儿堵还是不成问题的。 赵夫人已派人递了拜帖,所以第二日,一行人直接来了夏温娄住的两进宅子。 夏温娄没有亲自迎接,只派了管家秦忠迎他们进来。 见状,赵夫人和外甥女孙雪薇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秦忠把人带到正厅后没有出去,而是站在夏温娄身侧,随时恭候差遣。 赵蓉儿今天擦了厚厚的脂粉,才堪堪将那五指红印遮住,有赵夫人在,她今日就是个陪衬。 赵夫人在见到夏温娄的那一刻,脸上重新挂上笑容。她身边的孙雪薇更是娇羞的低下头,心跳都加快了几分。显然,二人对夏温娄的气质相貌很满意。 赵夫人见只有夏温娄一人,而不见卢氏,便开口询问:“怎么不见你母亲?” “我外公昨日派人来说。张员外送了条伊河鲂来,让我们兄弟跟我娘过去尝尝鲜。我小弟和母亲昨日便过去了,若夫人的帖子晚到一会儿,我们今日怕是也见不了面。” 卢家和夏温娄家隔得并不远,也就半个时辰的脚程,夏温娄这话着实没婉转到哪儿去,就差没直说:我们不欢迎你。 在赵夫人眼里,夏温娄只是个小举人,理应属于奉承她的那一类人。不曾想一见面,夏温娄便这么不客气,心中隐隐不快。 “这么说倒是我的错了。不过一条伊河鲂,你若想吃,我可差人给你送几条来。在我们赵家,这算不得什么稀罕物,想吃的话随时都有。” 她眼神中带着几分傲然,眼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夏温娄食指有节奏的轻敲桌面,“夫人的东西我可不敢收,今日收你几条鱼,明日还不知要我拿什么来还呢!我可未必还得起。” 赵夫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雍容姿态。她轻抬下巴,皮笑肉不笑道:“夏公子这话说的见外了,不过是几条鱼,怎么扯到还不起的份儿上。再说了,咱们也算是亲戚,平日里就该礼尚往来,多走动走动。” 夏温娄连忙抬手制止:“千万别,我们小门小户的可高攀不起赵家。” 被个小辈一而再再而三的下面子,赵夫人顿时冷了脸,双眼微微眯起,犹如寒潭般幽深冰冷,直直盯着夏温娄,好似要将他身上穿个洞。空气仿若凝固,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我看夏公子的意思倒不像是你高攀不上我们赵家,而是我们赵家,高攀不上你。” 夏温娄不在意的笑笑:“不管谁看不上谁,结果不都一样吗?我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人,没有跟要杀我的刽子手当亲戚的癖好。” 此话一出,无异于当场翻脸,赵夫人对夏温娄的不识好歹只觉气血上涌,她猛的一拍桌子:“你说谁是刽子手?” 第103章 好自为之 夏温娄今日本就是要过嘴瘾的,因此毫不掩饰道:“六年前,谁出的主意让夏松杀我。两年前,又是谁出的主意要置卢家于死地?这种人不是刽子手是什么?” 即便被当场戳穿,赵夫人也不可能承认:“你说的这些与我赵家何干?” 夏温娄“啧啧”两声:“赵夫人这话问的可就没意思了,这儿又没外人,做了便做了,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眼见赵夫人要大动肝火,孙雪薇抢先一步起身道:“夏公子,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姑父姑母不是那样的人。” 夏温娄似笑非笑:“哦?敢问孙小姐,不是哪样的人?” 孙雪薇吃惊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只准你们查卢家,就不准别人查你们吗?赵夫人,不如你来说说,我们之间究竟是不是误会?” 面对夏温娄的咄咄逼人,赵少夫人忽然觉得手脚有些发冷。这些年他们一直让人盯着卢家的动向,却独独漏掉了不起眼的夏温娄。而恰恰就是漏掉的这个,竟然迅速成长为让他们忌惮的人。他们甚至未查到夏温娄怎么会成了明德书院山长的弟子。 这次,他们主动示好也是希望能解除过去的恩怨,本以为轻而易举的事,不想却碰了一鼻子灰。但赵瑞交代过,此人只能结交,不易结仇。所以赵夫人只能收起所有不满,企图用好言好语来化解这场恩怨。 “夏公子,我想我们确实有误会,你说的这些我真的不知道啊!等我回去一定将此事告诉我家老爷,必要彻查清楚,给夏公子一个交代。” 夏温娄不置可否,瞥向扮演木雕的赵蓉儿:“夏夫人应该最清楚都有谁参与其中吧!” 突然被点到的赵蓉儿打了个哆嗦,目光怯怯的投向赵夫人。赵夫人察觉后眼神陡然冷厉:“快说,是不是你做下的这等心狠手辣之事?我赵家怎么会养出你这等蛇蝎之人?” 赵蓉儿一句话没说就被扣上所有罪名,本就忐忑的心随之沉入谷底。她想过会成为弃子,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又这么猝不及防。 她缓缓起身,双膝砸向地面,单听声音,就感觉膝盖疼。只见她声泪俱下道:“母亲容禀,女儿绝不敢做此等丧尽天良的事啊!女儿平日里甚少出门,又不认得夏公子,缘何要害他呢?” 在外面,所有庶出女儿都唤赵夫人“母亲”,没有外人的时候,只能唤“夫人”,谁敢喊错,少不了她们的苦头吃。 这些庶出女儿只是工具,何况赵蓉儿还是个身世不明的。即便赵蓉儿现在不承认当初是她要害夏温娄,赵夫人也已经打定主意,把这口锅给她一人背了。 “夏公子,我赵家出去的女儿虽不敢说有多么贤良淑德,但品行绝不会差。你看这样好不好,先等我家老爷把事情查清楚,再做定夺。” 夏温娄轻笑着摇摇头:“不必如此麻烦。夫人查到的只是夫人想要的结果,未必是真相。我知道该死的人不止一个,夫人也不必费心思让一人扛下所有。” 孙雪薇是真相中夏温娄了,天真的以为,只要把害他的人揪出来,就能成就他们的好姻缘,于是,迫不及待的问:“夏公子,到底都是谁这么坏,你说出来,我姑父定能还你个公道。” 闻言,夏温娄哈哈大笑:“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施害人要给被害人公道的。” 孙雪薇红润的小脸霎时变得惨白:“不可能,怎么会?” 夏温娄收了戏谑的神色,沉声道:“你们赵孙两家沆瀣一气,手中不知过过多少条人命。我们已侥幸逃过一劫,难道还要不知死活的凑上去送人头吗?” 孙雪薇立在那里摇摇欲坠,赵夫人心疼的将人搂在怀里,轻拍她的背安抚:“休要听他胡说,若真如此,朝廷难道还会容得下我们吗?” “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赵夫人,好自为之。” 赵夫人吃人般的目光仿佛要将夏温娄吞噬:“该好自为之的人是你,中了解元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这世上意外的事情多了,小心天妒英才!” 孙雪薇的身子瞬间僵住,感受到怀中人的异常,赵夫人让丫鬟先送孙雪薇回马车上等着。 夏温娄执起茶壶,为自己缓缓续上一杯茶,热气氤氲间,他抬眸,神色似有几分调侃:“你倒是心大,舍得把一只小白兔丢进狼窝里。” 没了孙雪薇在场,赵夫人说话再也无需顾忌。 “年轻人,做人别太较真,太较真的人往往没什么好下场。我赵家好心给你搭建起高升的梯子,你却偏要自不量力自己往下跳。等摔得粉身碎骨的时候,你就知道厉害,后悔都来不及。” 夏温娄神色平静地回怼:“赵家那梯子上不知道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手脚,从上面下来的人想安稳落地,只怕得脱几层皮。” 赵夫人脸上浮起一抹冷笑,笑中还带着几分嘲讽:“我还当夏解元天不怕地不怕呢!” 夏温娄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我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去跟你们蛇鼠一窝,我是有多想不开要带着全家找死啊!” 赵夫人指着夏温娄,一字一顿道:“你可别后悔!” “我这辈子还没做过后悔的事儿呢。” 赵夫人踢了一脚跪在地上被众人遗忘的赵蓉儿:“还不起来问清楚你相公在哪儿?他可是我赵家的姑爷,哪怕是掉一根汗毛,我赵家也必定追究到底!” 赵蓉儿哆嗦着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声如蚊讷的问:“夏公子,我夫君呢?” 赵夫人反手给了赵蓉儿一耳光:“没给你吃饭吗?大点儿声!” 赵蓉儿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喊道:“夏公子,求求你把相公还给我吧!” 夏温娄冷冷看着,心中对赵蓉儿并无半分同情。 “夏夫人说的倒像是我把人抓了似得。他怎么到的我家,你们不是都清楚吗。要不是大晚上的你们连个下人都不留,我也不至多此一举,把人带到我家中安置。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怎么?你还想空口白牙的污蔑我?” 赵蓉儿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我昨天明明看到你把他折磨的不成人样了,我要带人走,你还拦着不让。有本事你现在就让我们见见他。” 第104章 有的闹 夏温娄不见丝毫慌乱,吩咐秦忠把人带来。赵蓉儿心道:这下总能扳回一城,夫人那里该不会过多苛责她。 事实证明她还是见识少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秦忠就把人带了过来。夏松哪里还有半分昨天的邋遢样儿,整个人衣冠楚楚,跟平日里见到的并无二致。 赵蓉儿傻愣在当场,赵夫人抬手又是一耳光:“你这孽障,莫不是疯了才在此胡言乱语!平日里就看你没个正形,如今连你相公的事儿都敢信口开河。我赵家怎会养出你这等败坏门风的女儿?” 夏松不知内里,只能站在赵蓉儿身侧扶住她,先劝慰赵夫人:“岳母莫要动怒,蓉儿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小婿回去慢慢教她。您当心别气坏了身子。” 赵夫人缓了脸色,关切的问:“松儿,你昨日为何没回去,是不是有人故意为难你?” 夏松看了看眼皮都未动的夏温娄,暗骂一句“混账东西”,才微微欠身恭敬道:“前天晚上小婿喝多了,醉的不省人事,昨日,温娄也是担心我身子,让我多休养一日,所以才未回去。” 赵蓉儿整个人都要碎掉了,身子晃了几晃,仿佛随时都会瘫倒在地。她拼命摇头:“不是这样的,明明不是这样的。相公,你昨天明明被他们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你说啊!你告诉夫人,夫人会为我们做主的。” 夏松放在赵蓉儿肩头的手逐渐收紧,但望向赵蓉儿的眼睛依旧含情脉脉。 “蓉儿,我知你对我的心意,放心,我不会抛下你的。” 这话说的相当引人遐想。感受着肩头传来的阵阵痛意,赵蓉儿不可置信的看着夏松,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夏温娄摆摆手:“好了,你们一家团聚了,我的污名也洗清了。祖母和三叔我已让人送到马车上,以后大家还是少来往的好,省的你们米中吃出一粒沙子,都要怪到我头上。” 赵夫人本想趁着夏松的事好好整治整治夏温娄,没想到局面如此失控,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不听话。她心中虽怒火中烧,但多年的当家主母经历让她强自镇定下来,努力维持着表面的泰然自若。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中难掩愤恨,缓缓转过身,目光冷冷地扫过夏温娄:“今日之事,暂且作罢。山水有相逢,我们总会有再见的一日。还望夏公子仍如今日这般张扬。” 说罢,她一甩衣袖,在戴嬷嬷的搀扶下带着一行人离开了。 夏松也未多言,拖着浑浑噩噩的赵蓉儿跟在后面。见状,夏温娄不禁感慨:“这人可真够薄情的。” 秦忠也道:“是啊!不过这世上瞎眼的女子怎的这般多?” 夏温娄伸了个懒腰道:“我娘当初是真眼瞎,这赵家小姐可不是。如果不是看中我外公的万贯家财,赵家哪里会看得上夏松。为了逼他就范,还要事先赔上赵小姐的清白。闹成如今的局面,两边儿人都窝着火呢。” 秦忠乐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等明年少爷进士及第,他们更有得闹呢!” 夏温娄扭了扭发酸的脖子道:“走吧,去外公那儿,我还没见过那伊河鲂长什么样呢!” 若说夏松为什么突然偃旗息鼓,临阵倒戈,当然是夏温娄这个好心人为他分析利弊了。如果夏温娄娶孙雪薇,赵家会彻底放弃夏松,甚至为了夏温娄的声誉和前途,让夏松消失也不是不可能。 夏松咽下被夏温娄折腾的这口气,夏温娄则答应他拒绝孙家的婚事。交易就这么达成了。 一到卢家,几个小孩子就围了过来,跟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卢檀挤到最前面道:“表哥表哥,你是不是要去京城了,带我一块儿去吧。” 金氏二哥家的小儿子金江把卢檀扒拉到一边,揽着堂弟金海道:“温娄哥,你带我们去吧,我们会武功,能给你保镖。” 卢策安的小女儿卢佩兰挤不过哥哥们,着急之下,扯着尖细的嗓子喊:“带——我——去!” 声音尖锐刺耳,把夏温娄的耳朵震得嗡嗡响。不远处,小天使弟弟夏然正紧绷着小脸站在那儿看他。 他绕过几个小孩儿,大步走到夏然面前,半蹲下身子与夏然平视,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问:“怎么了,谁惹我家然儿不高兴了?” 夏然气鼓鼓道:“你说过谁都不带的。” 夏温娄瞬间明白自家小孩儿气什么了,应该是几个猴崽子都闹着去京城,而他又明确跟夏然说这次不带他去,误会他会带别人去了。这可真是冤枉。 “臭小子,又瞎编排你哥呢,我不是说了,如果要带人,肯定先带你去。” 夏然扯着他哥的袖子,声音软糯道:“那哥哥可不可以这次就带我去?” 闻言,夏温娄敛了笑容,板起脸道:“其中缘由我早已与你说清楚,你也同意了。怎么现在听别人闹和两句,你也要跟着闹?” 夏然从小跟在夏温娄身边,夏温娄是不是真生气,他一眼就能辨别。这会儿再不敢耍赖,松开手,端端正正正站好,小声认错:“哥哥,别生气,我不闹了。” 其他几个皮猴子一样的小孩儿也停止嬉闹,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 在夏温娄过往见过的众多小孩子里,夏然已经是最懂事乖巧的。但撒娇、闹别扭、偶尔耍赖,本就是小孩子骨子里的天性,夏然自然也不例外。 夏然会跟他闹脾气,可每次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从不会过分,就如同当下这般。 见夏然这般模样,夏温娄并不好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揪住。他看着眼前小心翼翼的小家伙,不禁想起平日里夏然那些懂事贴心的瞬间:夏然会在他念书时,递上他喜欢的糕点;会在他疲惫时,用小手给他捶背。 夏温娄深知,夏然再早熟也有孩子气的一面,但更多时候,都在努力做一个让他省心的弟弟。他忍不住有些自责,又没多大点事,干嘛当众训他呢。 想通后,夏温娄疼惜的伸手轻轻摸摸夏然的头,声音不自觉放柔:“哥哥没生你的气,哥哥跟你保证,这次上京考完,以后不会再撇下你了。” 夏然眼睛一亮:“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我可就你这么一个亲弟弟,不把你带身边,我哪里会放心。” 夏然原本沮丧的小脸瞬间笑得像个小太阳。 “我去,难怪你能把弟弟管的服服帖帖,你刚才那脸这么一板着,我还以为我爹来了呢!” 冯茂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突然跳出来,看样子听了有一会儿了。 第105章 像鸿门宴 夏温娄不想搭理这半吊子,牵起夏然的手:“带哥哥去看看那鱼长什么样?” 被无视的冯茂,自动给自己找存在感。 “哎哎,先别走啊,你看,你不能带他去京城,不如让我带他去云川吧。” 夏温娄指指身后:“你问问那几个,他们应该有人想去。” 冯茂瞥了几个小孩儿一眼,嫌弃道:”跟我那些弟弟一样讨人嫌,我才不带。” 这里站着的小孩儿都是自家的宝贝疙瘩,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这么明目张胆的嫌弃。除了小丫头卢佩兰,剩下三个一个个撸袖子叉腰摆出一副想干仗的架势。 小霸王卢檀走到最前面:“你算哪根儿葱,还不带我们?你就是八抬大轿请小爷,小爷我还不乐意去呢!” 没等冯茂发火揍人,夏温娄已不动声色的过去一脚踹在卢檀屁股上,把人踹了个大马趴。 “谁这么大胆子,敢偷袭小爷?看小爷不打断你的腿!” 卢檀咋咋呼呼的爬起来,转身看到黑脸的夏温娄瞬间哑火。 “你跟谁称‘爷’呢?皮痒了趁早说,让舅舅抽你一顿。” 卢檀一边揉屁股一边嬉皮笑脸道:“表哥,我不知道是你,你是我爷爷还不成吗!” 夏温娄拎起他的脖领子又踹了一脚:“再给我瞎咧咧一句试试!” 这一脚,卢檀觉得比他爹拿棍子抽他还疼,再不敢贫嘴:“表哥,我错了,不瞎说了。” 夏温娄又把人拎到冯茂面前:“跟冯公子道歉。” “冯公子,对不起。” 看卢檀龇牙咧嘴揉屁股的样子,冯茂心情大好,非但没跟卢檀计较刚才言语冒犯他的事儿,嘴角还止不住地上扬,脸上笑意盈盈,打趣道:“卢小爷,待会儿还能坐下凳子吗?” 卢檀冲冯茂翻个白眼,只敢用眼神表达不满,嘴上倒是忍住没再爆粗口。没办法,夏温娄打他纯属白打,让他爹知道了,还得再附赠他一顿揍。 冯茂兴致勃勃搂住夏温娄的肩膀:“夏哥,要是这回你中不了进士,我跟我爹说让他请你去我家做西席怎么样?” 夏温娄打掉那只勾肩搭背的手:“不怎么样?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冯茂想再劝,夏然大声道:“我哥哥一定能中状元的。” 夏温娄挑眉看着冯茂:“看到没,这才是亲弟弟。” 冯茂气的牙根痒,欺负他没亲弟弟呢!于是他开始思考,让他爹娘再给他添个弟弟的可能性。貌似、好像不大可能,他娘生下他后就没在有过身孕,也就是说,他不可能再有亲弟弟了。真气人。 这时,金氏笑盈盈走了过来:“都在这儿呢,温娄,那伊河鲂然儿没让杀,说要等你看一眼再杀。你快去看一眼,厨娘等着做呢!” 夏温娄揉揉夏然的脑袋,笑道:“好,我这就去。” 转头又对冯茂发出邀请:“冯公子,一起?” 冯茂更气了,他怎么就没个事事能想着他的弟弟呢,不是亲的,哪怕是表的也行啊!一个个都是混蛋玩意儿。 算了,自己没有就蹭别人的吧!他三两步追上兄弟二人,双手夹起夏然让他骑在自己脖子上,时不时还颠一颠,惹的夏然咯咯直笑。 卢家厨房一侧有个小巧的石砌水池,那条伊河鲂便被暂时养在这里。夏温娄前世不常吃鱼,对鱼的种类知道的也不多。 水池中,只见伊河鲂的鳞片细小而紧密,排列整齐,犹如一片片精心镶嵌的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反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夏温娄看了也没感觉多惊艳,点点头道了句“不错”,就让人拿去杀了。冯茂悄悄对夏然说了句什么,夏然兴奋的跑了。 “你让他去干嘛,这么高兴?” 冯茂神秘兮兮把夏温娄拉到一边角落:“我怎么觉得今天这场像鸿门宴呢!” “怎么说?” “你舅母娘家来了好几个人,来了之后就去找你外公和舅舅了,他们把房门一关聊了好久都没出来呢!我跟金家那两个小的套话,他们说是跟你有关,具体什么事,他们也不知道。” 夏温娄凝眉思索片刻,道:“左右不过是我上京赶考的事。估摸着他们应该是想让金家兄弟护送我去京城。” 冯茂不屑道:“嘁!就他们那三脚猫功夫,是他们护你,还是你护他们呀,可真能添乱。” “你跟他们交过手了?” “嗯,也就比普通兵士强些吧!” “如果他们聪明的话,就该找真正身手好的人来。我这次把赵家得罪的不轻,难保他们不会在路上动手。” 冯茂冲他竖了个大拇指:“有魄力,不像幽筠先生总是瞻前顾后。你要是担心路上不安全,我给你留几个人。” “算了,你把人留下了,不是抢金家的饭碗吗?好歹是我舅母的娘家人,还是不能做的太过。” “你心里有数就好!” 夏温娄拍拍他的肩:“谢啦!” “客气啥!咱们兄弟俩谁跟谁。” 二人说说笑笑来了前院,正好碰到聊完事情的卢老太爷等人。 夏温娄上前见礼:“温娄见过外公,金爷爷,舅舅,金舅舅,两位兄长。” 原本面色不大好的卢老太爷和卢策安见了夏温娄,脸上总算展露一丝笑容。卢策安笑问:“温娄,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来没一会儿。” 卢策安看到一旁的冯茂后,才恍然自己怠慢了客人,把冯茂给忘了。 “哎呀,你看我糊涂的,冯公子,我这光顾着谈事情了,多有怠慢,还望海涵!” 冯茂不在意的挥挥手:“卢叔叔不必客气,我跟夏哥是自己人,不用招呼。” 卢氏并不知道冯茂具体是什么身份,还以为是夏温娄在外面结交的朋友来看他的。因此,在跟卢家人介绍时也只说是夏温娄的朋友来找他玩。看冯茂大大咧咧随便的样子,卢家上下也没将人当贵客看。 夏温娄看众人的反应,才想起自己好像还没跟他们说过冯茂是谁。不由歉意的摸摸鼻子,讪讪的介绍:“舅舅,冯小公子是我爹主家的小儿子。” 第106章 这里有坏人 在场几人听后,一时都没捋清关系,还是卢老太爷最先反应过来,忙拱手道:“原来是冯将军的小公子,失礼,失礼!” 冯茂伸手扶住卢老太爷,还不忘回头瞪夏温娄一眼。夏温娄是担心不把冯茂的身份说出来,等下有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不好收场。 在场余下众人,除了卢策安,没人知道冯将军是谁,但不妨碍他们知晓冯茂身份贵重。能被叫将军的,至少也是三品高官,可能是他们这辈子都见不到的人。金家老少三代都想跪下给冯茂磕一个了。 此时,跟冯茂比过武的两个金家兄弟,双腿在不受控制的打颤。 冯茂不明所以的看着两兄弟:“你们俩冷吗?” 金波一张口,牙齿嘚嘚嘚的,一个字都说不出。 夏温娄为他解围道:“冯公子不是计较的人,你们不必如此惧怕。” 冯茂瞪大眼睛指指自己:“怕我?我又没长三头六臂,怕我干嘛?” “确切的说是怕你冯将军儿子的身份。” “那你怎么不怕?” 夏温娄没有回答,直接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偏偏这回冯茂还看懂了,那眼神明晃晃的在说:你一手下败将,我用得着怕你? 这边气氛稍有缓和,就见夏然“噔噔噔”跑过来。看他跑的额头都沁出汗珠了,夏温娄掏出帕子俯身替他擦拭,嗔怪道:“跑这么急干什么,都出汗了,小心着凉。” 小家伙双手攀住他的脖子,闷闷不乐道:“哥哥,我们回家吧!我想回家。” 夏温娄还以为小家伙被人欺负了,顺势半蹲下身问:“被人欺负了?” 夏然在他耳边小声道:“这里有坏人。” 在场几人站的比较近,夏然虽说的小声,但大家都听到了。 卢策安以为是被哪个猴崽子欺负了,笑着哄道:“然儿被哪个坏蛋欺负了,告诉舅舅,舅舅帮你出气。” 夏然咬着唇,低头不语。 冯茂却道:“夏哥,要么我们先回去吧。老太爷家中有客,我们不请自来,的确实不妥。” 冯茂意有所指的话太明显,众人都听出来了。 金老太爷忙道:“我们金、卢两家是亲家,算不得什么客人。” 卢老太爷一眼便看出症结出在夏然说的那句“这里有坏人”上。 今日来的的确都算不上是外人,夏然是他看着长大的,不会无事生非。于是,他毫不避讳的问:“然儿,告诉外公,坏人在哪?” 冯茂略显诧异,这种丑事不是应该关起门来,私底下解决吗?卢老太爷竟然直接摆在台面上。 夏温娄想了想三家的关系,还是冲夏然点点头。夏然得到许可,就把他偷听到的事说了出来。 “金伯母是坏人,她说金伯伯会给哥哥下药,让哥哥娶浅表姐。” 短短几句话,可谓平地惊雷。除了冯茂和知情人外,其余人均被雷的外焦里嫩。夏温娄不可置信的眨眨眼,这是小说情节照进现实了? 冯茂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冲夏温娄挤眉弄眼:看吧,我就说是鸿门宴,你还不信! 金老太爷的大儿子金勇眼神闪过一丝慌乱,猛地一跺脚,吼道:“一派胡言!小孩子休要胡言乱语。” 夏然被这突然的一声吼,惊的瑟缩一下,然后昂首挺胸大声道:“我没胡说,我亲耳听到的。” 金勇仿佛受了奇耻大辱般问夏温娄:“你就这么任由你弟弟胡言乱语污蔑我?” 夏温娄担心把他宝贝弟弟气出个好歹,拍拍夏然的背,先表态:“我弟弟是我一手教养的,我信他。” 金勇自认在夏温娄面前是长辈,无论对错,夏温娄都要给他三分薄面。原本还有些心虚的他,在这念头的支撑下,好似瞬间被注入了一股蛮劲。 他脖子一梗,脸上浮起一层恼羞成怒的酡红,向前跨出一大步,手指几乎戳到夏温娄的鼻尖,扯着嗓子喊:“你如今是出息了,竟敢这般对我说话!好歹我也是你长辈,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轮得到你来质疑我?” 夏温娄对害自己的人从不会心慈手软,更别提给他面子了。 “把你的手拿开,不然我剁了它。” 金勇被夏温娄千年寒冰般的语气震慑住,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变得煞白。伸出去的手像被烫到,触电般猛地一缩,下意识藏到身后,好似刚刚那放肆举动从未发生过。 卢老太爷脸色铁青,沉默不语。 金老太爷看亲家没有打圆场的意思,只得自己站出来:“温娄,你伯父是气糊涂了,别放心上啊!” 夏温娄不为所动:“老太爷,我不知道这件事你是否知晓,但金伯父肯定知道。如果你们自己说,我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若是被我查出来,咱们可要另说了。” 金老太爷是真不知道大儿子一家子的打算,也不认为他们会做出这等寡廉鲜耻之事,自觉大儿子一定是被诬陷。因此,他的脸色也难看的紧。 “小孩子胡言乱语的话怎能当真?何况此事还有关我孙女的清誉,传出去,她还怎么嫁人?” “老太爷的意思是我弟弟诬陷他了?” 夏温娄的语气冷若冰霜,他虽是个少年,气势却比金老太爷还足。 碍于夏温娄举人的身份,金老太爷不好把事情闹的太僵,便缓和了语气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兴许是小孩子听岔了。” 夏然很不给面子的接道:“我没听错,我听得清清楚楚。就是金伯母亲口说,金伯父会下药害我哥哥。” 金勇急赤白脸地斥责:“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还有没有规矩了?” 夏温娄把人护在身边,冷冷道:“只准你做,不准我弟弟说吗?金大爷未免也太霸道了些。” 卢策安也沉着脸问:“大舅兄,你给我句实话,然儿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信他们不信我?” 金勇吼的更大声了。 第107章 搁我这儿,你算个屁! 卢策安语气坚定道:“我的外甥我了解,然儿虽然年纪小,但他跟普通小孩子不一样,从不会乱说话。温娄刚刚已经说了,你自己说,这事儿当没发生过。如果我们查出来,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金老太爷看他们一个个言之凿凿的,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了。大儿子难道真的这么糊涂? 金勇本来就心虚,现在被众人盯着,更加不自在,连与人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就在这时,金勇的媳妇苗氏带着女儿金浅浅走了过来。 “都在这干嘛呢?怎么不进屋去?” 又把女儿往前一推:“温娄啊!这是你浅浅表妹,你们年龄相仿,多在一处聊聊。” 夏温娄看都没看金浅浅一眼,眼神中闪过一抹厌恶,不是针对金浅浅,而是对金家的所作所为。 “大夫人,大老爷已经把你们要合谋给我下药一事和盘托出,你就不要在此演戏了。” 苗氏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而金浅浅年纪小,心理素质差,被人当众揭露丑事。羞愤的捂着脸跑了。 卢策安在苗氏求助的目光投向金勇的瞬间,恰到好处的向右跨了一步,挡住了二人交汇的视线。苗氏顿时心慌意乱。 “温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就是想亲上加亲。你瞧,你和浅浅从小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彼此知根知底的,这多好啊。哪像外头那些人,啥情况都不清楚,怎么能跟浅浅比呢。” 夏温娄的声音更冷了:“所以,如果我不同意,你们就打算下药害我?” 金氏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们没真想害你,就是想成就你和浅浅的好事。” 夏温娄没再理会苗氏,而是看向金家的一家之主金老太爷:“老太爷,现在你还想说是误会吗?是我弟弟听错了吗?” 金老太爷一张老脸羞得面红耳赤,他真恨不得一掌劈死这个混账儿子。但这是他最心爱的长子,连打他一巴掌都舍不得。最后叹了口气,还是厚着老脸替他收拾烂摊子。 “温娄,这件事是我们不对,老夫在此给你赔不是了。” 说着向夏温娄抱拳一揖,夏温娄拉着夏然避开了这一礼。 “我们兄弟是晚辈,受不得您老人家的礼。事情已经清楚,看在舅母的份儿上,我也不想深究。但有一点我希望你们能记住,我不喜欢别人插手我的事,如果再有人自作聪明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舅母的面子可就不好使了。” 在自己家,亲外甥差点被人陷害,卢策安哪里肯善罢甘休。他卯足力气一拳打在毫无防备的金勇脸上。 金勇“哎呦”一声,就要跟卢策安厮打,他可不认为自己有多大错。在他看来,送上门的女人,不要白不要。明明是白让夏温娄占便宜,还硬要在这里装清高。现在平白无故的挨了卢策安一拳,他怎能忍得下这口气。 “卢策安,好你个王八羔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你大舅哥,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金勇,你扒谁的皮呢?” 金氏听下人来报说,老爹和哥哥跟夏温娄似乎起了冲突,她和卢氏不敢耽搁,急匆匆的赶来了,二人正好看到金勇要打卢策安。 卢氏还在想怎么办时,金氏已经没有一丝犹豫的站在了自己相公这边。 “小妹,是他先打我的。” “我相公平日里从不打人,你把他气的打人,肯定是你的错。” 金勇被气个倒仰。 “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金家白喂你吃了那么多年饭。” 金老太爷听金勇越说越不堪,一巴掌拍在他背上:“还不住口,多大的人了?连话都不会说。” 金氏打小长在镖局,家里就除了丫鬟婆子和她娘,都是男人。养就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泼辣性子。被亲哥这么挤兑,她可不会惯着。 “看不上我就别登我家的门,我又不止你一个哥哥,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要不是你跟着爹一块儿来的,这儿都没你站的地儿。也就爹娘把你当个宝,搁我这儿,你算个屁!” 卢策安还不忘在一边拱火:“他跟大嫂合伙算计咱们家温娄呢,想给温娄下药,娶他们女儿。” 金氏这个火药桶彻底炸了。 “大力,把大门插上,喊人抄家伙,今儿我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金勇也不甘示弱,让俩儿子找趁手的东西准备大干一场。 金老太爷脸涨得通红。这都什么事儿?别人还没说什么,他们姓金的倒先打起来了。 作为金家的当家人,金老太爷不可能放任自家人打起来,他挡在兄妹二人中间道:“都给我住手。丫头,那可是你亲大哥,你怎么能对他动手?” 金氏这会儿正火大呢,逮谁怼谁:“他要害我们家孩子的时候有想过我是他妹妹,他是我大哥吗?爹,我早就想说你了,你这心都偏到胳肢窝了,他都要害人了,你还包庇他。今天他敢下药,明天他就敢杀人放火,您到时候就等着去大牢看他吧!” 金老太爷被女儿怼的差点厥过去。 金勇却不服气的骂骂咧咧道:“屁的你们家孩子,他是姓卢还是姓金?他亲爹都沾不上光,轮得到你们上前凑。” “我们卢家人往哪儿凑,就不劳金大爷费心了。我们卢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金大爷还是请回吧!以后也不必来往了。” 一直沉默的卢老太爷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不失威严。几句话就跟金勇划清界限,言外之意就是卢家不再认金勇这门亲戚。 金老太爷大惊失色:“老兄弟,咱们几十年的交情,何至于此?” “你想偏心谁是你的事,但我卢家不会按照你的意愿行事。温娄不管姓什么,我都认他是我卢家人,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今日这宴不好,我就不留各位了。策安,送客。” 镖局有金老太爷的威望在,金勇又是老爷子最器重、最偏疼的长子,所以他无论在家还是镖局向来说一不二,这会儿要被人不留情面的撵走,他更加口无遮拦。 “谁稀罕来你们卢家,要不是你们请我,就算路过你们家门,我都不会抬头多看一眼。” 第108章 教子无方 金老太爷担心金勇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两家的关系就彻底没法挽回了。他不好继续装傻充愣,一脚踹在金勇大腿上。 “混账东西,还不住口!出门前多喝了几口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还不滚回去,少在这儿丢人现眼。” 又转身对卢老太爷道:“老兄弟,这混账平日里就爱贪杯,临出门前又多喝了几口,这才犯浑。你可别跟他一般见识啊!” “爹,你这么低声下气的干嘛?咱们金家还怕了他卢家不成!他家走药材没我们保镖护送,这些年能这么顺当吗?不就有个外孙中举了吗,又不是他亲孙子。一家人,哼!说的多好听,他连他外孙的亲事都做不了主,这也叫一家人?” 金勇愤愤不平,觉得他爹是老糊涂了。卢家是有钱,可他认为卢家能这么安稳地赚银子有金家大半功劳,卢家理应像从前一样把他们当上宾供着。 金老太爷胸口剧烈地起伏,像是有一团熊熊燃烧的怒火在里面翻涌,简直快要被大儿子给活活气死了。 金波、金涛二人平日里只会窝里横,这会儿看到两边剑拔弩张,就缩起来当乌龟,连一个敢上去拉架的都没有。苗氏更是躲到两个儿子身后,生怕别人看到她。 夏温娄看金家几人的反应,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抹满含嘲讽的笑,眼神里尽是不屑。 此事因他而起,这场闹剧,他也没继续看下去的兴致,于是,把夏然交给卢氏,站出来道:“原来金家对我们竟有诸多不满,你们早说嘛!我外公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以后就不劳诸位受累了。” 如果是从前,金家可以不在乎卢家是否与他们继续交好。但眼见夏温娄离步入仕途仅一步之遥,能带来的好处不言而喻。 何况他们与卢家多年交好,又是亲家,夏温娄对卢家感情颇深,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时候断来往。 为了弥补大儿子口无遮拦闯下的祸,金老太爷将姿态放得更低,顺带还打起感情牌。 “是我教子无方,让你们看笑话了。温娄,我跟你外公是几十年的好兄弟,不然也不会把幺女嫁到卢家来。我这张老脸不值几个钱,可你就当看在你舅母的份上,别跟我这混账儿子计较,成吗?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金氏毫不客气地拆自己老爹的台:“教训他?您连句重话都舍不得对他讲,您怎么教训他?糊弄谁呢!” 金老太爷冲女儿吹胡子瞪眼,却没敢开口斥责。 金氏被瞪,当即怒道:“您冲我瞪什么眼,又不是我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得罪人。也就我公公心善,就这么肯放他走了,换我,今天非打折他一条腿不可!” 金老太爷指着金氏唉声叹气:“你看看你,哪有一点为人妇为人母的样子。” 媳妇被人说,哪怕这人是岳父,卢策安也不乐意。 “岳父,我就喜欢我媳妇这样,我看她哪哪都好。” 金老太爷心中暗骂:这闺女竟是白给卢家养了,只惦记夫家,也不知道为娘家想想,真跟老大说的那样,赔钱货。但面上还得赔笑脸。 “那是你们家心善不嫌弃她。我当初也正是看中老兄弟家风好,人厚道,才把女儿嫁过来的。” 兴许是因为自己只有一儿一女,卢老太爷对金老太爷格外偏宠金家老大的行为很是不解。 虽说五根手指有长有短,但像金老太爷偏的失了原则的也不多见。终究是别人的家事,他也不好太过插手。 好在儿媳金氏是个明辨是非的,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如果不是因为金勇不知死活的把手伸到夏温娄这里,看在金氏的份儿上,他也不会给金家难堪。 “我这外孙能有今日不容易,我们也没帮上他什么忙。如今正是他更上一层楼的关键时刻,谁要是敢挡他的路给他拖后退,我卢承简第一个不答应。我能理解金兄的爱子之心,望金兄也能理解我的爱孙之心。” 话已至此,金老太爷明白,说再多都是徒劳。这件事本就是金勇大错特错,多少官宦人家在盯着夏温娄这个少年英才,怎么也轮不到他们金家。如果真让他们得逞,最后是结亲还是结仇都说不定呢。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幸好然儿机警,发现的及时,若真酿成大错,我怕是无颜再见老兄弟了。” 又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金勇道:“把家里孩子都叫上,回去吧。” 金勇冷哼一声:“走就走,谁稀罕。” 说完,带着苗氏和两个儿子,去找金浅浅和老二老四家的金江、金海了。 金老太爷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精气神儿一般,双眸黯淡无波,不复光彩。 卢老太爷不免为金老太爷可惜。可惜他一世英明,竟毁在一个无能又心术不正的儿子上。 夏温娄并不同情金老太爷。金家的情况他通过郑魁知道的不少。金老太爷不是没有出色的儿子,金家老三金志不止武功好,为人正派,更有大局观。 只不过他不会花言巧语哄两老开心。或者说只要对方不喜欢你,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 镖局里难啃的骨头都是金志拿下的,论功行赏时却没他的份,功劳都成了金勇的。 如果金老太爷对其他镖师也是如此赏罚不公的话,镖局早就散了。但他对其他人都能公平对待,唯独面对金志时,就仿佛眼盲心瞎一般。 既看不到金志的付出,也不听别人的劝。旁人见此也只能无奈的说一句:金家老三真是上辈子欠了金家的。 想到金志,夏温娄眸光几不可察的闪了闪。 “老太爷,温娄有个不情之请。我需要个信得过的帮手,不知老太爷是否肯割爱?” 金老太爷顿时错愕,儿子刚闯下祸,他正发愁修复两边的关系不知要多久。甚至已经做好徐徐图之,打持久战的准备了,不曾想,夏温娄竟然还肯主动找他帮忙。 现在的夏温娄今非昔比,上赶着献殷勤的都要排队。金老太爷忙不迭的答应:“这有什么不肯的,你看上谁了,尽管说。” 第109章 这都是命 夏温娄正色道:“您别忙着答应,听我把话说完。我想此人以后可以跟着我做事,不再受镖局和金家约束。” 金老太爷听出话中另有深意,便问:“这话怎么说?” “我想要一个绝对信得过的人跟在我身边办事,所以,他的关系不能复杂。” 大致猜到夏温娄用意的金老太爷恢复了往日的精明,知道夏温娄要的人不一般,没再随便答应,而是先问清楚。 “你想要哪个?” “金三舅,您的三儿子。” “这有何难?有事情你只管差遣他。只不过他为人木讷,不大机灵。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夏温娄淡淡一笑:“您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要的是一个能彻彻底底为我所用的人。如果只是找临时护送我的人,我师兄和冯将军都能派出人手给我。” 冯茂很给力的应和:“没错,我带了不少人呢,就是担心夏哥人手不够,给他备着呢!” 金老太爷不辨喜怒的道:“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把他们父子二人分出去。以后不要插手二人的事。” “夏温娄,你分家分上瘾了是吧,你喜欢分家是你的事儿,现在还想撺掇我们金家分家,你安的是什么心?” 找齐人准备和金老太爷一起回家的金勇,刚过来就听到夏温娄提出让金志分家的事,本就火大的他,此刻更是烈火浇油,眼中的怒火恨不得把人就地焚烧。 夏温娄淡淡扫了他一眼,继续对金老太爷道:“如果您同意,以后金家有难处,只要不伤原则的事,我都会出手拉一把。” 金老太爷眸色暗沉:“如果我不同意呢?” “外公应该跟你说过,我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更不会主动往自己身上揽麻烦事。对想要害我的人,我不会以德报怨,只会想方设法让他再也生不出害我的心思。” 金老太爷心中一凛,他明白了,夏温娄这是让他用金志换金家与他的连带关系。但金志是他留给老大的一把刀,没有金志,老大以后在镖局恐难服众。 夏温娄见金老太爷迟迟不语,知他是一时难以抉择。 “您可回去好好想想,两天之内给我答复,我好做安排。” 金老太爷点头答应,与卢老太爷告辞后,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门外走去。金勇只顾得上恶狠狠的瞪夏温娄一眼,便急匆匆带着人跟上去了。 待所有人一走,兴奋的金氏急吼吼问:“温娄,我三哥真能被分出来吗?”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就是想着今日机会不错,顺便提一提。” 卢老太爷抚须摇头道:“他没那么容易答应。” 金氏气呼呼道:“他凭什么不答应?他不是不待见我三哥吗?那就让我三哥离他远远的呀!” “你爹那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知道你大哥想要在镖局站稳脚跟就离不开你三哥,哪里会那么轻易放人。” 夏温娄不解的问:“金三舅无论品性还是能力都要胜于金大舅许多,老太爷为何这么不待见他?” 卢老太爷悠悠叹口气:“唉!这都是命。当年有个游方术士路过镖局,看到金家老大就说他命中自带祥瑞。不仅自身前程似锦,更是家宅福星。以后定能光大门楣,对父母亦是百般有利,在他的福泽庇佑下,家中必定诸事顺遂,富贵绵延。 到老三那儿,就说他命格特殊。与父母命数相冲。是克父克母之相,怕是会给家里带来诸多不顺,灾祸连连。 至于老二、老四,说他们资质平平,不过安稳度日,没什么大作为。” 金氏见卢老太爷不往下说了,催促道:“爹,那我呢?” 卢老太爷欲言又止,思量到底要不要说。 卢策安瞧在眼里,也跟着劝:“爹,您就别卖关子了,痛痛快快说出来吧,不然您儿媳妇晚上都睡不着觉。” 卢老太爷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有犹豫,又似有不忍。 “我也是前两年听镖局的一个老人儿说的,那术士说你寿数短了些。” “那我不就是个短命鬼?” 金氏脸都吓白了,卢策安也心下惴惴。 “要么咱们再寻位高人问问,兴取他给我媳妇算错了呢。” 夏温娄嗤笑:“就算当年不知道他算的是否准,现如今不是已经看出来他准不准了吗?金大舅哪点像振兴门楣的样子,脸上就差没写败家两个字了。 金三舅为镖局做了多少事,没有他,镖局能这么安稳吗?我看舅母就是长寿富贵命,金爷爷是糊涂人办糊涂事,我们可不能跟着糊涂人走。没事儿别自己吓自己,回屋吧!” 他走到卢氏跟前,无声的牵过夏然的小手,对满脸纠结的卢氏轻轻摇摇头。 在卢氏的梦里,卢家家破人亡后,金氏曾带着儿女投奔娘家,却被亲大哥金勇关在门外,金家两老也听从大儿子的建议,与金氏划清界限。 后来是老三金志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偷偷接济金氏。被金勇发现后,带家丁搜出金志房中所有值钱物件,还让人牢牢盯着他,彻底断了对金氏的接济。这也是间接导致金氏和一双儿女跳河自尽的原因之一。 只不过卢氏梦里的事从夏温娄穿越过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改写。前世枉死的人现在都还好好的,金氏理应不会再短命。 而金老太爷如此信奉术士之言,就说明,他是在明知女儿短命的情况下,还把人嫁到卢家来,可见其人品不过如此。他对卢老太爷张口闭口谈兄弟情,真真儿是个笑话。 大家回到厅中落座后,金氏依旧紧抿着唇,卢策安在一旁温声安慰:“一个江湖骗子的话何必放心上。我不是说了嘛,咱们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就听聪明人的。温娄都说你是长寿富贵命了,那你肯定就能长寿富贵。” 金氏似被说动,希冀的看着夏温娄:“温娄,我当真能长寿?” 夏温娄学着江湖术士的口吻,张口就来:“舅母额头宽阔饱满,主一生顺遂。双眼明亮有神,黑白分明,透着聪慧。耳垂厚实有肉,福气自来。人中清晰又深长,气血顺畅。日后必能长命百岁,万事胜意。” 第110章 命格相冲 夏温娄随口胡诌几句话,让金氏一扫阴霾,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可是解元公亲自给我批的命格,往后谁敢说我命短,我大耳刮子抽他。” 一屋子的人都不知该怎么接话了,知道这件事的不多,而且基本都是姓金的,那就等于不是抽她爹,就是抽她哥。但金氏一根筋,想不到那么多。 与金氏最要好的金志一直是她最放心不下的哥哥。现在金志有机会拥有别样的人生,她既为三哥高兴,又为三哥担心。 “温娄,我岳父能同意三哥分出来吗?” 分家在古代是大事,尤其还不是在你情我愿的情况下,卢策安心里没底,所以就想问问聪明外甥。 “不好说,就算同意,估计也要谈谈条件。” 卢老太爷颔首道:“不错,而且他的条件应该会跟金勇有关。” 一提金勇,金氏就来气:“就我爹把那败家玩意儿当金疙瘩,他要真信神棍的话,不是该让我三哥走的远远儿的吗?” 卢策安拍腿附和:“谁说不是呢!” 正在谋算如何让金老太爷同意金志分家的夏温娄,双眸忽的一亮,意味深长道:“我有法子让金三舅脱离金家了。” 闻言,金氏惊喜道:“什么法子,快说说。” “现在还不能说,我也只是想试试看,若是事成,我再跟舅母详说。若是不成,那就再想别的法子。” 卢策安对夏温娄倒是信心十足:“我外甥出马,就没办不成的事儿。” 经历过卢策安下狱的事情后,卢家上下没有对夏温娄不服气的,遇到难解之事,都会问问他的意见。 金氏满脸期待:“也是,舅母可要等着你的好信儿了。事成了,舅母亲自下厨,做一大桌你喜欢吃的菜。” 夏温娄含笑打趣:“看样子事情若是办不成,我就尝不到舅母的手艺了。” 金氏拍几下自己的嘴:“你看我这张笨嘴,连话都不会说。只要你想吃,什么时候来,舅母都给你做。” 大家一阵哄堂大笑,金家人带来的不愉快,也被这阵笑声逐渐驱散。 今日卢家的午膳着实丰盛,但最值得期待的还是那条伊河鲂。两名下人小心翼翼地抬着热气腾腾的伊河鲂鱼上桌,鱼身被精心烹制,浇上了色泽诱人的浓汁,葱丝、姜丝点缀其上,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勾得众人食指大动。 除了冯茂,其他人的目光都被这条鱼吸引了。 快人快语的金氏看着这道菜,眉眼弯弯道:“这伊河鲂平日里可难得吃到,我还是头一回吃呢,多亏了温娄,让咱们一家人能享这份口福。” 说着,她拿起公筷,先给客人冯茂夹了一块最肥美的鱼肉,又给其他人各添了满满一勺。 夏温娄微笑道:“舅母这话从何说起?怎么会是多亏了我?我们这都是沾了外公的光。张员外可是言明,鱼是送给外公的。” 卢策安夹起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嗯,肉质鲜嫩,入口即化,不错。温娄啊,你舅母这话可没说错,没有你中举在先,张员外可不会送这条鱼。” 卢老太爷笑而不语,显然是默认了卢策安的话。卢氏心中对儿子无比自豪,嘴上却谦虚道:“你们可别夸他了,他年纪轻,经不住你们这么夸。” 卢家没那么多规矩,三个小孩子一边品尝着鲜美的鱼肉,一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鱼肉的口感。年纪最小的卢佩兰,吃得满脸都是酱汁。 金氏一边笑着给她擦嘴,一边回忆着往昔的趣事,厅房中充满了欢声笑语,温馨而又融洽。 夏温娄还是一贯的听多说少,时不时附和一两句。话多的冯茂因被卢家人推让坐在主位,觉得自己该像夏温娄一样端着些,因此,一反常态的惜字如金。不过,只要有卢策安夫妇在,什么时候都不会冷场。 没过两日,金家来了一位清修道士。那道士身着道袍,手持拂尘,面色凝重地踏入金家大门。家仆赶忙将他引入正厅,金老太爷早已在厅中候着,见道士进来,忙起身相迎。 道士坐定后,缓缓扫视一圈,突然眉头紧皱,长叹一声道:“老太爷,我观府上气场,隐隐有不祥之兆啊。” 金老太爷心中一惊,忙问道:“道长何出此言?还望明示。” 道士沉吟片刻,缓缓道:“我仔细观过府上的气数,您家老三的命格与金家整体命格相冲。他如今只有一个儿子,妻子又因难产早逝,这都是不祥之兆的开端。若老三继续留在金家,不消三年,金家必遭血光之灾,轻者家道中落,重者性命可要不保!” 金老太爷心下一沉,如果眼前的道士不是自己亲自派人请来的,他绝对怀疑这人是卢家或者夏温娄找来诓他的。即便如此,他还是半信半疑。 “道长,如此大事,还容我思量一番。只是不知,可有什么法子能先解燃眉之急?若乍然让老三离开,我家老大恐失了助力。” 道士微微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递过去:“此锦囊内有一道符篆,可暂时压制灾祸。但要彻底化解,老三必须远走他乡,十年之内不得与金家有任何联系。至于您的担忧,这都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强求不得。顺应天命,方能保家宅平安。” 金老太爷颤抖着双手接过锦囊,眼神中满是纠结。老三父子是走是留,以后怎么样他不担心。他担心的是老三走了以后,老大就如同断了臂膀,短时间内上哪儿去找个能力出众又信得过的人辅佐老大? 他不死心的问:“一定要让老三远走吗?若是让他别府另住,我们平日不与他相见,此法可行否?” 道士再次摇头:“不可,命格相冲之祸,如影随形,唯有山高水远的距离,方能削弱这股冲煞之力。若是仅仅别府另住,灾祸依旧会循着血脉关联,祸及金家。您看这府中诸多事端,夫人时常心悸难眠,其他几位爷多年来一无所成,这皆是征兆,若是不彻底了断,往后金家会有更多祸事。” 第111章 素心散人 金老太爷眉头拧成死结,额头上沁出细密汗珠,他下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思索良久后,仍不甘心地追问:“道长,难道真的就没有别的法子,既能护全我这一家老小,又不必让老三远走?” 道士缓缓闭上双眼,似在感知什么,片刻后睁眼,眼中满是悲悯:“天数既定,人力能改的微乎其微。若实在不舍,就趁这几日,让家人与三爷好好道别,也算不留遗憾。” 这时,管家匆匆走进来,附在金老太爷耳边低语几句,老太爷脸色骤变。原来是库房莫名失火,所幸火势及时扑灭,损失不大。 道士看向金老爷:“老太爷印堂隐现赤色煞纹,与东南方位火气遥相呼应。敢问...贵府近日,可是遭了祝融之祸?” 金老太爷大骇:“道长怎会知晓?” 问完才觉自己问了句废话,对方当然是算出来的。 道士摇头叹息:“这便是警示,还望老太爷早做决断。” 金老太爷望着窗外的天空,只觉乌云压顶,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管家双手奉上银子后,道士接过,将其随意纳入袖中,也不过多停留,转身便大步离去。金老太爷望着道士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竟有些恍惚。 “老爷,这事儿……咱们当真要按道长说的办?” 管家的问话打破了长久的沉默。金家老爷长叹一声,缓缓坐回椅子上,眉头紧锁,“我也拿不定主意,这道士所言,真假难辨,可库房莫名失火,又实在蹊跷。” 管家微微颔首,面露难色:“要不,咱们再找其他先生问问?” 就在这时,下人匆匆来报:“老爷,钱庄那边传来消息,咱们存的银子,莫名少了一大笔,说是账目出了问题,正在核查。” 金老太爷闻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管家赶忙上前扶住:“老太爷,当心啊!” 他不知道这接二连三的变故,究竟是巧合,还是真如道士所言,是老三命格作祟。但老妻多年来有心悸是真,剩下几个儿子一事无成也是真。 金老太爷不禁喃喃自语:“难道,真的要让他远走他乡……” 而那道士回了道观后,就看到一风神俊朗的少年自顾自烹茶品茗。他大步流星的走过去,一屁股坐到少年对面,哪还有一丝仙风道骨的模样。 “夏解元,贫道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打算如何谢我?” 少年正是夏温娄,他缓缓抬眸,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不紧不慢地为道士斟上一杯茶,“道长,别急嘛。尝尝这上好的雨前龙井,可还合你口味?” 道士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砸吧砸吧嘴,“茶是好茶,可贫道更想要些实在的。” 夏温娄轻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丢到道士面前,“这里面的银子,足够你逍遥好一阵子了,可别忘了咱们的约定。” 道士一把抓起钱袋,掂量掂量,脸上乐开了花:“放心放心,贫道嘴巴严实得很。不过,金家在这城里也算有头有脸,万一他们回过味儿来,可不好收场。” 夏温娄无所谓道:“怕什么?到时候木已成舟,天高皇帝远的,难不成金老太爷还想追到京城去?” “看来夏解元是笃定这次自己能高中了?” 夏温娄挑眉道:“我能高中难道不是情理之中的事?” 道士嘿嘿一笑:“那是,那是,只要主考没眼瞎,状元郎非夏公子莫属。” 夏温娄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少说些不着调的话给我招是非。我明年若真高中,以后怕是鲜少回来了。你要觉得这里闷,到时可以去找我。” 道士举起茶盏:“届时再说吧!贫道以茶代酒提前祝你得偿所愿,大展宏图。” 夏温娄勾唇浅笑:“借你吉言。” 两人几乎同时饮尽盏中清茶。 “行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了。我得好好准备进京赶考的事,到时就不来跟你辞行了,保重。” 道士看着夏温娄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禁有感而发吟起诗来:“众人皆奔名利场,追名逐禄日夜忙。乌纱几两压弯脊,财宝千箱梦也慌。我守青山观日月,自煎绿茗嗅茶香。红尘纷扰由它去,乐得逍遥岁月长。” 吟完诗,便在旁边小道士探究的目光中转身回了道观。 这道士是悟真观的观主素心散人,由于道观地处偏僻,规模也小,甚少有人来参拜,夏温娄是无意中发现这处清幽之地的,他很喜欢这里淡雅的环境,有空就会来此处走走。一来二去,跟这里的观主素心散人就熟悉了,深谈后,两人更是颇有忘年交的意味。 有道是无巧不成书,当夏温娄上山来找他帮忙时,金老太爷已先一步派人请素心散人去金家看家宅运势。如此一来,反倒省去了取信于金老太爷的步骤,夏温娄的计划实施的更顺利。 像安县这种小地方,素心散人已经是金老太爷短时间内能找到的最有修为的道士了。素心散人口中命格相冲之说,再加上夏温娄安排的一些人为巧合,愈发让信奉命理之说的金老太爷相信三儿子父子生来就是克他们的。 甚至幻想把三儿子赶走后,其他几个儿子,尤其是大儿子,兴许就能成器了。 如果被夏温娄知道金老太爷的幻想,一定会送他三个字:想得美。 金老太爷在夏温娄与他约定的三天期限的最后一天亲自登门,虽然心中已有决断,但如果能多得一些好处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早已洞悉一切的夏温娄又怎会让他讨得便宜。 “老太爷,我那日说的很清楚,只要是不伤原则的事,我能帮就帮。你如今却想为金大爷讨个承诺,不觉得太过了吗?” 金老太爷当然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但为了大儿子和金家日后的前程,他必须舍下老脸跟夏温娄讨这个承诺。 “温娄啊,你打小也是叫他一声舅舅的,他性子虽鲁莽了些,但心地不坏,之前他有得罪你的地方,我代他给你赔个不是。” 夏温娄不留情面道:“不敢当。俗话说,酒后吐真言,金大爷不过说了几句真心话,让我早些明白金家对我舅家的态度而已。” 低声下气的软话不好使,金老太爷瞬间敛了笑:“就算我把金志分出去,我也是他爹,我的话他还得听。” 第112章 脱离金家 夏温娄将金老太爷暗含的威胁之意直接点破:“你的意思是,就算金三爷分家出来另过,你也不会让他追随我。我没理解错吧!” 金老太爷讪讪道:“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 从前的夏温娄见谁都客客气气,对他也颇为尊重。今日突然变脸,让金老太爷着实不适,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夏温娄冷脸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妨直说,从金家要人,不是我的意思,是舅母的意思。我师兄是谁,你也知道,想必他给我选的人比起金三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轻甩袖子:“老太爷不妨痛快的给个准话,到底同不同意金三爷跟我。我可事先言明,如果让他跟了我,你金家不可插手他的事儿,他也不能再插手镖局的事。能做到我们就这么定,不能的话,我今日就去信给师兄,让他给我挑人。” 金老太爷深知此言不虚,要是三儿子不能跟着夏温娄,那金家和夏温娄这层拐着弯儿的亲戚可能会彻底断了。 于是,他再不敢动其他心思,慌忙起身道:“瞧你这话说的,我怎么会不同意呢?三儿能跟着你是他的福气。我这就回去,尽快把事情办妥,绝不会耽搁他为你办事。” 夏温娄也起身拱手道:“那就多谢老太爷成全了。” “哪里,哪里。” 金老太爷再不敢端长辈的架子,简单告辞后便匆匆离开了。 金志在听到金老太爷说要把他单独分出去时,整个人都被这天降的喜悦砸晕了。 金老太爷看他们呆呆的站在原地,以为他是吓傻了,怕他不同意,还忍痛许诺多分他些家产。 金志回过神后也未敢表现出任何喜悦的神情,他暗暗掐了把自己的大腿,总算露出几分痛苦神色,声音颤抖着答应了金老太爷提出的分家要求。 等他把这个喜讯告诉儿子金一帆时,父子俩把门一关,相拥而泣。转瞬间,又互相看着对方破涕为笑,笑声中有庆幸,也有对未来的憧憬。两人就这般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曾经在金家委曲求全的日子,将随着这哭笑声,彻底成为过去。 分家的事很顺利,老大金勇听金老太爷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恨不得老三马上离开金家。 他看到收拾东西的父子二人,不耐烦催促:“就你们那几件破烂儿,有什么好收拾的,爹不是分了你银子吗?买新的就是。” 金一帆不服气道:“买新的不要银子啊?这钱是不是大伯来出?” 金勇指着金一帆的鼻子骂:“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畜牲,活该你二人被赶出家门,以后没事儿少登金家的门,金家的气运都是你二人败坏的。” 金志停下手中的活儿,脸色阴沉的走到金勇面前:“你骂谁有娘生没娘养呢?” 外强中干的金勇在强健的金志面前瞬间矮了一截,但仍旧色厉内荏道:“我一个长辈骂个小辈怎么了?别说骂他,就是打他,他也得受着。” 金志的拳头攥的咯吱咯吱响,金一帆想尽快离开金家,不想多生事端,悄悄扯了扯金志的衣袖:“爹,我们快些收拾吧,温娄等着我们呢!” 等金志转身继续收拾东西后,金勇才把憋在胸口的一口气暗暗吐出。如果不是金一帆打岔,他确信金志定会对他动手。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不敢再出言挑衅,灰溜溜的离开了父子二人的小院儿。 二人很快将打包好的行李拿到马车上,径直去了夏温娄那里。 金一帆和夏温娄同龄,只是生月比夏温娄大一点,由于他经常跑卢家去玩儿,所以,金家就属他跟夏温娄最熟悉。 一见面,金一帆就激动的抱住夏温娄。 “温娄,好兄弟,以后你就是我亲弟弟,哥以后罩着你。” 金志随后走来,神色略带不满,低声轻斥:“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要不是温娄帮忙,咱俩还在水深火热里挣扎呢!” 金一帆反驳道:“以前我那是龙游浅滩,如今跟着温娄,我是蛟龙得水,我们俩一文一武,准能把那帮宵小之辈杀个片甲不留。” 回应他的是金志的一巴掌。金一帆捂着后脑勺吃痛的”哎呦”一声。然后嘴里开始小声碎碎念:“君子动口不动手,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不是君子。” 声音虽小,奈何金志离得近,又耳聪目明,金一帆说的每个字都清晰的传入他耳中,他扬手又要打,这回金一帆迅速跳开,跟金志保持安全距离。 “爹,有话好好说。咱们以后可是要跟着解元公做事的,不能再像从前在镖局那样,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弄不好会给温娄招祸的。” 金志一听,觉得欠揍儿子的话似乎挺有道理,不自觉缓缓放下了手。而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夏温娄补了一句:“在外面是不该随便打打杀杀,不过在家里没事。” 金一帆瞪了夏温娄一眼:“还是不是兄弟了?你信不信……哎呀!” 没等他说完,金志蒲扇般的巴掌就朝他扇来,紧急之下,金一帆弯下腰狼狈的抱头逃窜。金志则在他身后穷追不舍,嘴里还骂骂咧咧:“小兔崽子,看你往哪儿跑!” 每次眼瞅着金志的手掌就要拍到金一帆的后背,金一帆却能像条滑溜溜的泥鳅,身形一闪,险之又险地躲开。夏温娄看着你追我赶的父子二人,眼角眉梢都泛着丝丝笑意。 金志父子脱离金家,无论是对他二人,还是对夏温娄来说,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他们二人脱离金家的牢笼,夏温娄身边也多了两位得力之人。尤其是金一帆,习武天赋好,人又机灵,还得过影枭的指点,有他在自己身边,安全上更有保障。 官场上少不了明枪暗箭,手中若无可用之人,必然寸步难行。春闱过后夏温娄就要正式步入官场,那里才是成人厮杀的战场,朝中的老狐狸们可不会看他年纪小就手下留情。 盛华已经跟他科普过朝中形势,总结下来就是:皇帝是清明的,内阁几位阁老是狡猾的,内庭司是阴险的,妥妥的三足鼎立。 第113章 黑衣人 年关将至,夏温娄总算送走了冯茂这个混不吝,再让他待下去,夏然准要被他带坏。临走时竟然还有脸说:“后会有期啦,别太想我,以后我会常回来看看的。” 夏温娄腹诽:你还真把这儿当你家了,谁稀罕你个皮猴儿常来。但面上却是笑眯眯的将人送走。 从安县到京城将近上千里,坐马车要走将近二十天。所以,一过完年,夏温娄就开始着手准备了。为了图省心,他早就向盛华要了一份赶考所需必备清单,家中有的就带现成的,没有的就让人去采买,事情办得有条不紊。 卢氏担心他路上吃不好,睡不好,特意给他准备了肉干、杏脯、枣脯、馓子等等易储存且口感不错的食物。另外还做了几床新棉被,供他路上用。 夏然把自己最喜欢的点心和糖人统统塞给夏温娄。虽然用处不大,心意却是好的,夏温娄觉得自家弟弟就像个小太阳,照的他心里暖融融的。 夏温娄最终定在二月初五这日起程。 天刚泛起鱼肚白,夏家院子里就已忙碌起来。夏温娄身着一袭青色长衫,身姿挺拔,面庞冷峻中带着几分少年的朝气。卢家包括卢老太爷在内都来为他送行了。在场的至亲一个个说着关心叮嘱的话。 夏然更是拉着他的衣角,眼眶泛红:“哥哥,你一定要早点回来,然儿等你。这回可一定得是状元了。” 夏温娄捏了捏他婴儿肥的小脸:“怎么?考不上状元,我就不是你哥了?” 夏然垂下脑袋,认真的想了想,片刻后才纠结道:“考不上也没关系,以后我努力些,让你‘啃弟弟’。” 在场众人虽不十分明白“啃弟弟”是什么意思,但也能猜出个大概。周遭本还有些伤感的气氛,瞬间被夏然孩子气的话驱散。 夏温娄更是哭笑不得:“合着咱们兄弟俩不是你啃我,就是我啃你。我可告诉你,如果我真考中状元,你至少也得给我考个探花回来。” 夏然懵懂的仰着头问:“那哥哥考不中状元怎么办?” 还没等夏温娄回答,金氏忙道:“呸呸呸,童言无忌。然儿,不许胡说。你哥哥定能高中。” 夏温娄丝毫不在意,而是看着夏然认真说:“我要是考不中状元,那你就去考个状元回来,补了哥哥这个缺憾。” 夏然歪着头想了想,道:“嗯,能行。” 小朋友就这么糊里糊涂的给自己定了个高目标。夏温娄又揉了揉弟弟的头,才与众人告辞,登上马车。 一路上,夏温娄一边欣赏沿途的风景,一边思量这次的春闱。他深知此考试的重要性,不仅关乎自己的前程、师父的声誉,更关乎他的小命。 夏松这次肯定会再次赴考,谁先考中步入官场,谁就占了先机。春闱三年才一次,三年中可以发生很多事。 所以,夏松和赵家绝不会轻易放过他,而他进京赶考的途中,正是他们下手的好时机。 前面几日都风平浪静,行到第七日,马车在路经一处山林中时陡然停下。夏温娄心中一紧,他撩开车帘,只见前方道路被几棵倒下的大树拦住。 两名护卫警惕地抽出腰间长刀,将马车护在身后。金一帆打马巡视一圈回来,凑近车窗小声道:“有埋伏。” 夏温娄面色平静,他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大家小心。” 话音刚落,四周的树林中涌出一群黑衣人,他们手持利刃,朝着马车冲了过来。随行的护卫们立刻迎了上去。 这次出行,夏温娄带的大多都是习武之人,在与黑衣人激烈的厮杀中,丝毫不落下风。夏温娄也从马车中拿出一把长剑,加入了战斗。 黑衣人显然训练有素,他们配合默契,一时间,双方打的难解难分。刀光剑影闪烁,喊杀声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刺耳。 夏温娄虽早有准备会有这么一出,但即便两世为人,这般真刀真枪与歹徒对抗还是头一遭,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掌心也微微沁出冷汗,心底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紊乱的呼吸,在心底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 目光快速扫过战场,他清楚自己这边随行护卫人数固定,而暗处不知对方是否还藏有后手。再这样僵持下去,己方只会愈发被动,必须尽快突出重围。 念头一转,夏温娄锐利的目光紧紧锁住为首的黑衣人。瞅准对方与护卫交手露出破绽的瞬间,手中长剑裹挟着凛冽劲风,直刺过去。 黑衣人反应也极为迅速,匆忙举刀抵挡,金属碰撞声尖锐刺耳。夏温娄趁对方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际,猛地抬腿,一记凌厉的飞踢重重踹向黑衣人的胸口。 黑衣人闷哼一声,重重摔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夏温娄手中长剑紧随而上,抵在他的脖子上。其他黑衣人见状,立刻嘶吼着想要过来救援。 然而,夏温娄的这些护卫既有冯茂留下的人,也有师兄盛华送来的,都是见过血的。他们同样杀红了眼,大喝着迎上前去,手中长刀挥舞得密不透风,将黑衣人死死缠住。 没了首领指挥的黑衣人,顿时乱了阵脚,配合也变得杂乱无章。夏温娄一方趁势反击,攻势愈发猛烈。 群龙无首的黑衣人很快便败下阵来,有些胆小怯懦的,眼见形势不妙,哪还顾得上同伴,转身就朝着山林深处逃窜而去。 那些负隅顽抗黑衣人的也很快败下阵来,跟他们的首领一样被反绑双手瘫坐在地。金一帆冲夏温娄竖了根拇指:“好样的。” 危险解除,夏温娄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抬手轻轻按了按心口,此刻还能清晰的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哪还有心思理会金一帆的夸赞。 他丢下一句:“好好问问谁派他们来的,若是不肯说,直接杀了,然后再报官。就说他们是在跟我们打斗时被击杀的。” 第114章 雇主 被绑住的黑衣人首领听到夏温娄冷冰冰的话后,瞬间不淡定了。他们是要活着进官府的,可不想死了进官府,这读书人怎么能张口就要人命呢? 他梗着脖子道:“光天化日之下,你敢枉杀人命?” 夏温娄将已踏上车辕的一只脚收回,缓缓转头,眼神仿佛刚从冰窖中抽出,带着彻骨的寒冷与阴森,如两把寒剑般精准地射向黑衣首领,令其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一个杀人劫道的山贼,杀了你是替天行道。难不成还要留着你继续为祸一方?” “既然我已被你抓了,将我送去官府便是,到时自有官府定我的罪。” 夏温娄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我为什么要把你送到官府?既然有机会把仇人直接杀了,干嘛多此一举?” 黑衣人首领无言以对,但在求生欲的驱使下,还是辩解道:“我又不认识你,怎么就成你的仇人了?” “不认识我,你就来杀我?那更该死。” “不是,不是我要杀你,你自己得罪了人心里没点数啊!你把我们交给官府,该招认的,我们会招认,该怎么惩治,官府自会定夺。” 夏温娄没再理会他,而是对金一帆道:“不肯说的话就往他们身上戳几个窟窿,再不肯说就杀了,别为几个小喽喽耽搁赶路。” “好嘞,您就请好吧!” 金一帆乐呵呵的应了声,提着刀走到黑衣人首领面前,一把扯下黑衣人的黑色面巾,在他面前学着江湖老游子的样子啐了一口。 “还他娘的是个生面孔。” 然后便将首领的胳膊刺了个对穿。 “啊——” 一声惨叫将树上惊魂未定的鸟儿再次惊飞。金一帆掏了掏耳朵,用刀背拍拍对方的脸:“好歹也是个头儿,你手下人还在一边看着呢,叫这么大声像话吗?” 首领双目赤红,瞪着金一帆,忍痛颤声道:“你讲不讲规矩,连话都不问就直接动手?” “我跟你一个毛贼讲得着规矩吗?” 说着,又扫视了其他被绑的黑衣人一圈:“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坦白交代的,我们就带活人走,否则就等着官府的人来给你们收尸。小爷耐心不多,我数十个数,愿意交代的吱一声,不吱声的,我就当你是不愿交代了。一、二、三……十。” 其他几名黑衣人齐刷刷看向首领,殊不知首领此时心中正苦着呢。 雇主说他在官府已打点好一切,就算他们被抓了也无妨。他们这回敢劫夏温娄,那是因为雇主就是官身,不然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打劫进京赶考的举人。 但眼前的这帮人比他们还像土匪,拒不交代的话,他们可能真会命丧于此,他还真不知该如何抉择。 金一帆数完十个数,没再给他思考的时间,看到没人吱声,直接提刀砍向首领脖颈。 黑衣人首领心中大骇,忙喊“住手”。金一帆的刀停在他脖颈处,已经划出一条血痕。 首领暗道“好险”,差点就身首异处了。同时也埋怨金一帆既不讲规矩,也不按常理出牌。哪有一上来就先杀领头的,不知道领头知道的事情是最多的吗? 他都怀疑夏温娄到底是不是读书人,张口就取人性命,太残忍了。他们只是求财,可不想搭上性命。为了保命出卖雇主,按他们自己定的规矩,也不是不可以。 “我们可以告诉你幕后之人是谁,但说了之后,你们得放我们离开。” 金一帆一脚将黑衣人首领踹个倒仰:“我给你脸了是吧,还敢跟我讨价还价?再多说一句废话,信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你。” 首领狼狈地坐起身子,金一帆的刀再次抵上他的脖颈。这次他没敢再讨价还价,断断续续的交代出事情的龙去脉。 雇佣他们的是陶平县的葛县丞,叮嘱让他们只需打断夏温娄的手脚,不要弄出人命,事成之后,他们之前犯下的案子不仅能一笔勾销,还能得到一笔赏银。 金一帆看向靠在马车边的夏温娄:“你认识葛县丞吗?” 夏温娄换了个姿势,懒懒道:“不认识。” 金一帆转头又刺了黑衣人首领一刀,“不老实,是吧?” 黑衣人首领痛呼一声,连喊冤枉:“冤枉啊!我所说句句属实,绝无半分虚言。” 金一帆还当他是为了维护幕后黑手,拒不交代实情,决定再给他一刀,不远处的夏温娄慢悠悠开口:“他说的应该是真的。” 但他的说话声被黑衣人首领的惨叫声盖住了大半,以至于金一帆都没听清夏温娄说了什么。 他先是呵斥黑衣人首领“小声点”,而后才问夏温娄:“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他说的应该是真的。” 此时此刻,黑衣人首领觉得夏温娄简直是个大好人,以后做官肯定是个明察秋毫的清官。他看向夏温娄时,双眼不自觉噙满了激动的泪花。 夏温娄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把人带上,送到峤县衙门。” 金一帆立刻招呼护卫们重新整队,收拾好准备上路。被两名护卫押着的黑人首领冲马车上的夏温娄大喊:“夏举人,这儿离陶平县最近,不如把我们送到陶平县县衙吧!” “把他的嘴堵上” 隔着车帘,夏温娄的声音略显沉闷。 护卫听到夏温娄的指令立刻从黑衣人首领身上撕下一块布,堵上他的嘴。其他黑衣人见状更是噤若寒蝉,生怕万一发出声响惹得对方不高兴,也把自己的嘴堵上,那多难受啊! 夏温娄虽然不认识葛县丞,却听过这个人。赵瑞收养的其中一个义女嫁给葛县丞做了填房,也就是说,他算是赵同知的女婿。 还听说葛县丞是当地的地头蛇,陶平县知县都被他架空了。所以,去陶平县的话,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没准儿还要被困在那里。 而峤县的知县,他听三师兄盛华提起过,是个克己奉公、清洁廉明的好官。况且此处本就是陶平县和峤县的交界处,把人送到峤县正合适。 第115章 争夺 峤县的何知县听闻进京赶考的举人在他的地界被劫杀,本就不苟言笑,长着一张怒目金刚的脸,此时更是眉头拧成了个“川”字,那眼神仿佛是要将截杀举人的山匪们生吞活剥。就连禀告的衙役都觉得周遭空气顿时稀薄起来。 夏温娄向何知县见礼后,详细讲述了他被这伙黑衣人劫杀的经过和他们交代出的幕后黑手。 他把葛县丞是陈州府赵同知女婿的事,以及他和赵家的恩怨一一讲给了何知县。 听完事情经过,何知县这才知道夏温娄正是去年乡试的头名,传闻中那个横空出世的天才少年。联想到今日之事,他更是怒不可遏,言明不管幕后之人是谁,绝不会姑息。 夏温娄再三道谢后,离开县衙继续赶路。后面就平顺许多了。 他们一行人是在二月二十三抵达的京城,原计划是先找客栈安置下来,再去找四师兄景云成,让他跟自己一起去拜访其他两位师兄。但刚进城门,就被两波人拦住了。 “夏公子,可还记得小的,小的是世子爷身边的随从司晨。特奉世子爷之命在此恭候夏公子,请夏公子随我来。” 夏温娄正想推拒,又有一中年男子上前道:“见过夏公子,在下是吏部苏侍郎府上的管家袁信,特来接公子去府上小住。” 袁信口中的苏侍郎就是夏温娄未曾蒙面的大师兄苏玄卿。现在一边是师兄弟之首的大师兄,一边是已经熟悉的四师兄,拒绝哪边都不好。 他左右为难道:“二位不妨先回去,等我这边安顿好后再登门拜见两位师兄,可好?” 哪知二人竟异口同声道:“不行。” 司晨嘴快,劈里啪啦就把景云成的交代吐了个干净。 “世子爷说了,让小的务必将您接到府里去,还说您要是推脱不去就是跟他见外,没把他当师兄看。要是让外人知道他堂堂理国公府世子的亲师弟来了京城还要住客栈,他的面子要往哪搁?夏公子,你今儿是非跟小的走不可。” 一旁的袁信横他一眼,才对夏温娄恭敬道:“公子,我家老爷明日正好休沐,要考校公子文章呢,公子还是快些随在下回府吧。何况,就算您今日不去侍郎府,明日您见了我家老爷后,一样要留在侍郎府,倒不如今日就去,也省去许多麻烦。” 司晨急道:“我们世子爷天天休沐,也等着考校夏公子的文章呢!” 袁信不屑地瞥他一眼,轻哼一声:“哼,他打算凭借什么来考校夏解元?就凭他殿试十七名的名次吗?” 司晨觉得自家世子爷的学问是顶好的,一定是当年主考嫉妒他们世子出身好,学问也好,才把他的名次压到十名开外。 如果在前十名,就凭世子爷和皇上的情分,少说也是探花。此时被袁信拿名次说事,他心头的火气是噌噌往上冒,撸起袖子,一副要干仗的架势。 夏温娄怕二人大庭广众下打起来,连忙拉住司晨,说话的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严厉:“都少说两句,今日我先住客栈,等明日见过两位师兄,再说以后的事。你们先回去吧!” 二人见夏温娄变了脸色,也不好再争执,向夏温娄行了一礼后,便各自带着人匆匆回府报信去了。 躺在客栈上房床上的夏温娄一想到明天要同时面对两位师兄对自己的争夺,就头疼不已。比起住在两位师兄的府上,他更喜欢住在客栈,起码自在。 旅途劳累,想着想着,没多大会儿就睡着了。直到隐约听到有人叫他,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少爷,少爷,醒醒。” 白果见夏温娄睁眼,忙道:“少爷,快起来,景世子在外面等着你呢!” 夏温娄打了个哈欠,揉揉惺忪的眼睛,含糊道:“什么景世子?哪家的?” 话音刚落,头上就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看到滚落在被子上的文玩核桃,夏温娄瞬间清醒。 此时他还有些起床气,正想骂哪个不长眼的敢拿东西砸他,就看到站在不远处一身锦衣的景云成,到嘴边的话硬生生拐了个弯:“四师兄,好久不见!” 景云成似笑非笑看着他:“可不是嘛!久到你都忘了我这个师兄了。小师弟,我是哪家的呀?” 面对景云成的打趣,夏温娄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瞧师兄说的,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啊!当日你可是踩着七彩祥云把我从牢里救出去,这份恩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景云成笑骂一声“臭小子”,将手中的另一颗文玩核桃砸向夏温娄,不过这次被夏温娄轻巧的抓在掌心。 “行了,赶紧收拾收拾跟我走。” 夏温娄没有立刻答应,他边穿衣服边道:“师兄,今天城门口的事司晨跟你说了吧!” “嗯,说了。” “那我要是跟你走了,大师兄会不会不高兴?” 景云成轻笑道:“你年纪不大,心思倒重。我是带你去你自己的宅子,他能说什么?” 夏温娄整理衣襟的手顿住,疑惑的问:“我的宅子?我什么时候在京城有宅子了?” 景云成走到椅子边坐下,阴阳怪气道:“夏解元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可是把你信中交代的事当皇差来办,我这边事情办妥当了,你这位大贵人倒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唉!看来小师弟也看不上我这个殿试只考了十七名的师兄啊!” 这都哪跟哪啊?夏温娄觉得这回一见面,他四师兄气儿就不顺。景云成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不可能因为城门口发生的事跟他置气,更不会因他一时没想起在信中提过让景云成帮忙找房子的事而埋怨他。 苏瑾渊曾说景云成是属驴的,得顺毛捋。于是,他装作谨小慎微的模样道:“四师兄,我不是忘记了,就是刚睡醒,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要是生气就骂我两句,或者打我两下都成。” 景云成以为小师弟真被自己吓着了,心下不免懊恼。干嘛把在家中受的气撒在小师弟身上呢,真是太不应该了。 第116章 烦心事 夏温娄看景云成面色不善的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还以为他是真生自己气了。忙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双手奉到景云成面前。 “师兄,是温娄记性不好,还望师兄别跟温娄一般见识。您喝杯茶消消气。” 景云成不自在的接过茶盏,他并未喝,而且放在一边,歉疚道:“那个,小师弟,对不住。我不是生你的气,就是家里最近有些烦心事,我这心口总觉得堵得慌,见谁都想刺两句,你可别放心上。” 知道不是自己的问题,夏温娄松口气的同时,不免又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便试探着问:“师兄,方便跟我说说吗?俗话说,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说不定能想到解决法子呢!” 景云成苦笑着摇摇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家族里的事就是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来。这些糟心事以后有机会我慢慢跟你说,你让他们收拾东西,我带你去你的新宅子。那边我已让人收拾好了,还缺什么你自己添置。” 夏温娄也不矫情,应了声“好”,就吩咐白果通知大家收拾东西走。 景云成代夏温娄购置的是座两进四出的宅子,地处内城边缘,周遭虽不似内城中心繁华,但也颇为热闹,且交通便利,于他如今的身份而言再好不过。内在布置也尽显低调精致,足见景云成的用心。 “多谢师兄。不知这宅子花了多少银子?” 景云成摆摆手道:“这宅子是我送给你的,就当是你高中解元的奖励了。” 夏温娄拒绝:“这怎么行?” “你还没见过老二呢,就学会他那般迂腐了?” 夏温娄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景云成如此真心待他,他可不想惹景云成不高兴。 他斟酌措辞,打算把卢氏拉出来做挡箭牌。 “师兄待我好,我心里都记着呢!如果我家境贫寒,自然要师兄在银钱上多帮衬我。但我家中虽说不上是大富大贵,但也颇有资财,不缺购置宅子的钱。 我母亲出身商家,这不是什么秘密,我也不认为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但士农工商,世人对商贾有偏见,认为无商不奸。如果别人知道我白收了师兄一座宅子,外人还不知会如何编排呢?” 景云成皱眉道:“我爱送谁就送谁,他们管得着吗?” “我不在意,但我母亲若是听到有人说商贾之女的儿子就是眼皮子浅,她会伤心难过。我不想看她落泪。” 夏温娄说的真情实感,景云成也动容了,他没再坚持送宅子,便收了夏温娄一千两银子。 晚膳时,景云成让司晨去酒楼叫了一桌席面,说是给夏温娄接风。 席间,景云成极少吃菜,却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在司晨又要给景云成倒酒时,夏温娄将酒壶按住,吩咐白果换茶水。 景云成不悦道:“怎么,你如今本事大了,开始管起师兄了。” 夏温娄接过茶盏,轻轻放到景云成手边,“酒入愁肠愁更愁,师兄若有烦心事,可以说给我听听,总比憋在心里强。” 兴许是压抑的久了,景云成也想找个人倾诉,加上已有几分醉意,他苦笑两声,开始讲述他的糟心事。 原来,自从上次景云成从安县回到京城,理国公就将景云成困在京城,并扬言,若是他不成亲,就不准他再踏出京城一步。 京中的名门贵女、世家小姐在闺阁中哪里还坐得住?无不催促下人去打听景云成的行踪,希望能制造个偶遇什么的,获得他的青眼。这就导致景云成后来出门都要乔装走后门。 不知是那些小姐神通广大,还是理国公府有内奸给她们报信,他每次的行踪无一例外的都暴露了。 后来还是他让手下放话出去,说他喜欢矜持的,那些整日没事就出门的他都看不上。这才让那些小姐们消停了。 但国公府却不消停了,或者说是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不得安生了。前来上门说亲的来了一波又一波,景云成每日都躲出去,他二人却躲不掉。 若是他们家任何一个儿子说亲,理国公都能做主,不过他这个最出息的大儿子却是个例外。 当年景云成的生母,也就是理国公的原配卫氏,自知时日无多,就向当时的皇上,如今的太上皇,求了一道圣旨,景云成的亲事只能他自己做主,若他不愿,所有人都不可逼迫他。这就是景云成能拖到二十多岁还不成亲的倚仗。 理国公做梦都想把长子的亲事定下来,奈何他一来做不了主,二来他的话在景云成这里分量不够。 他们这种高门贵府最讲究长幼有序,景云成不成亲,他下面的弟弟也只能干等着。这可急坏了现在的国公夫人萧氏。 理国公的子女中,除了景云成,其余七兄弟姐妹皆是萧氏和她的陪嫁丫鬟孙姨娘所出。萧氏虽出身永昌侯府,但侯府早已败落,不然她说什么也会让自己的儿子争一争世子的位子。 现在别说是争世子,就是在景云成面前,她都不敢摆母亲的架子,更别说插手景云成的婚事了。 她唯一的祈求就是景云成赶快成亲,无论是跟谁都无所谓。只要别再耽误自己儿子娶亲就好。她的枕边风是日吹夜吹,吹的理国公都跟她分房睡了,景云成还是没有成亲的意思。 情急之下萧氏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前不久,她让人找来景云成的仰慕者之一,忠勤伯府的四小姐汪菲儿,两人密谋设计在理国公的寿宴那天,让汪菲儿和景云成生米煮成熟饭,到时景云成捏着鼻子也得认。 只是她们的计划出了岔子。寿宴当日,萧氏带着乌泱泱一群人去捉奸时,里面的人并不是景云成和汪菲儿,而是一位面生的姑娘。 一打听才知道,这姑娘是龙虎将军冯良的五女儿,也就是冯茂口中那位愁嫁的五姐冯落英。 那杯加了料的酒本是端给景云成的,却被闲逛的冯落英顺手拿起喝了。 第117章 算计 端酒的小丫鬟看到有人误喝,当时吓得腿都软了,心想:反正夫人的目的,是让世子早日成亲,那只要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就行了。 于是她将错就错,偷偷跟着冯落英,看她步伐不稳时,就上去扶住她,将人带到事先为景云成和汪菲儿准备的房间。接着又把汪菲儿带到另一处房间安置。 萧氏最大的儿子,也就是国公府的二公子景康,则是以理国公找景云成有事的名义把人骗过去。 景云成没想到讨厌弟弟胆子这么大,他一进门,房门就被立马关上,且在外上了锁。景云成正要拍门喊人,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抓着他的后脖领用力一甩,猛地将他掼在地上。 眼前的人景云成觉得似曾相识,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时的他即便被摔得七荤八素,却不妨碍他瞬间想明白是被人陷害的事实。 而眼前的女子恐怕也是被害人之一。霎那间,他想杀人的心都有了。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怎么让赤红着双眼想将他生吞活剥的的陌生女子冷静下来。 女子就是因喝错酒,被小丫鬟将错就错送到这里的冯落英。 从小喜欢女扮男装的冯落英,跟着他爹在军营里长大,景云成这样的,她打三五个都不在话下。 景云成被对方那一摔,也明白自己硬碰硬不是对手,只得思量如何相劝,才能让对方保持理智。 冯落英虽知自己被下了药,却不知是什么药。只感觉身上越来越燥热,房间里就两个人,景云成成了唯一他能审问的对象。 “你是谁?把我关在这里想干什么?知道我是谁吗?” 一连三问,毫无疑问,这场对话冯落英率先占了主动权。景云成微微皱眉,但还是一一回答了。 “我是理国公府的世子景云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是我想知道的。至于你是谁,恕我眼拙,未能认出。这里是我们景家男子议事的地方,从不许女眷随意进入,你是怎么进来的?” 冯落英微怔,景云成刚进来时,她猜测是有人想算计她的婚事。但眼前的人自报身份后,她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人可是景云成,皇帝的发小,贵族圈的宠儿,无论从家世还是个人看,冯落英都没法跟景云成比。 如果说景云成是万千少女心目中的梦中情人,她冯落英就是万千少男心目中的洪水猛兽。考虑到两人都是被人设计了,冯落英的态度好了不少。 “我喝了你们家一杯酒后,走着走着,突然头晕,一个绿衣服小丫鬟过来扶了我一把,说带我去客房歇息歇息。我来这儿没多大会儿,你就来了。” 景云成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这日府中来人众多,他还真没印象绿衣服的小丫鬟是哪个。 他还在凝眉思索时,冯落英就扯着领子道:“你家小丫鬟给我下的什么药?怎么越来越热?” 景云成心中大骇,她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看冯落英面色潮红的样子,他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如果对方真要霸王硬上弓,那他是逃呢,还是逃呢?还是逃呢?关键是往哪儿逃。 就在冯落英忍不住脱衣服时,电光火石间,景云成终于想到一个法子。 “姑娘,这药应该不是什么毒药。只要撑一段时间,药效过了就没事了。不过这期间你得保持冷静,如果实在受不了,就掐自己。” 冯落英没有选择掐自己,而是一撩裙摆,从腿侧抽出一把匕首,撸起袖子,在小臂上划了一刀,鲜血瞬间汩汩冒出。 景云成看傻了眼,此举虽吓人,但确实让冯落英面上的潮红褪去一些。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开锁的声音,两人齐齐望向关闭的那扇门。那人开锁后没有推门进来,而是很快跑开了。 正当两人不明所以时,门外传来阵阵喧哗声,接着,房门被人猛然推开。 打头的萧氏“哎呀”一声,便没了下文。因为眼前的一幕和她设想的剧本不同,事先排好的台词没用了。 萧氏虽然不认得冯落英,但能来国公府贺寿的,身份不会普通。事态有些失控,她连忙把门关上,将带来的人又带走了。可事情不会因她把人带走就结束。 景云成很快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找来几个丫鬟、婆子照顾冯落英,自己则去找他爹理国公景文州。 景文州听完后气得七窍生烟,他是想儿子尽快成亲,但也不是哪家的小姐都行啊!尤其是把女儿当儿子养的冯家,冯落英更是冯家之最。 当下,他也顾不得自己的寿辰,让人绑了二儿子景康,当着萧氏的面,亲自拿鞭子狠抽了他一顿。还放狠话说:要是冯落英进了景家的门,就让景康出家当和尚去。 儿子被打时,萧氏还只是心疼的哭,可听到要把儿子送去当和尚,吓得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昏了过去。 其实,冯落英自从知道景云成也是受害者后,没打算再追究。只是萧氏当天带着那么多人去现场“捉奸”,事情根本瞒不住,还被在京城的冯家管事派人快马加鞭报给了冯良。 冯良哪肯错过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直接上奏皇上,说景云成毁了他女儿的清誉,必须对他女儿负责。 皇上气得把折子狠狠摔在地上,当即不顾形象的爆了粗口:“他女儿有个屁的清誉,母夜叉的恶名连朕都知道了。他女儿都二十多了还嫁不出去,现在还想赖上云成,他想得美。” 骂归骂,事情却解决不了,就算是皇上也得讲道理不是。 冯落英是在景家出的事,又是景家人设计的,人家姑娘的确是遭了无妄之灾。 如果男方不是景云成,皇上肯定一口答应,顺便还能当个好人赐个婚什么的。现在他能做的也只是先拖着,让景家和冯家尽量私下解决。 景文州是好话说了一箩筐,好处许了几大车,冯良那边就一句话:景家必须对冯落英负责。 最后弄的景文州每天跟吃了炸药似的,一点就炸。不停在国公府搞大清洗,只要查出有吃里扒外或者疑似吃里扒外的通通撵出府去。 萧氏所出的几个儿子也成了他的出气筒,哪怕站在那里唯唯诺诺的不说话,景文州也能挑出错处,对他们是非打即骂。 景云成看了心烦,干脆躲在别院不回家,起码落个耳根清净。 第118章 大师兄 听了景云成的遭遇,夏温娄只觉唏嘘不已。 “师兄是怎么想的?你想娶她吗?” 景云成定定看着盏中的茶水,神色有些恍惚,嗓音沙哑道:“我只想找一心仪女子伴我一生,不想稀里糊涂的过一辈子。” “师兄可曾有心仪的女子吗?” 景云成缓缓摇摇头。夏温娄又问:“那师兄心目中心仪的女子是什么样子?” 这次,景云成沉吟许久,就在夏温娄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听到景云成飘忽的声音轻轻传来:“我想找像我母亲那样的女子。善良,端方,坚韧,聪慧,也很美。” 夏温娄没见过冯落英,但听冯茂说起他姐姐时的口吻,估计跟景云成理想中的伴侣相去甚远。 只是这件事说破天去也是景家理亏,景云成不想成亲就必须要冯家松口才行。 “师兄,可有问过那位冯五小姐是什么意思吗?” 景云成将盏中早已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没有,我们没再见过面。” 夏温娄低头想了一会儿,道:“不如这样,我去冯家走一趟如何?” 景云成诧异地抬起眼皮:“你?” “嗯,你还记得我父亲吗?就是我那嗣父,他在冯将军身边做事,我中解元时,冯将军的小儿子还去给我送贺礼来着。如今我到了京城,理应登门拜访,到时也能顺带问问冯家的意思。” 没想到景云成却拒绝了,“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准备会试,其他的事你不要管,这件事我自己会想办法。” 如果有办法景家早就做了,现在还拖着就是没办法。夏温娄张口还想再说什么,景云成已然起身:“时候不早了,你早点歇着,我也该回去了。” 夏温娄默默咽回到嘴边的话,亲自将景云成送上马车后才回了房。 一到京城就吃了这么一个大瓜,夏温娄都觉得难以消化了。 老实说,在男女感情问题上他也是个外行。加上他又是个极为理性的人,很难理解那些爱得要死要活的人是什么心态。 萧氏的骚操作不仅坑了景云成,也坑了自己儿子。如果景云成和冯落英成亲,景康就要出家当和尚。如果景云成不成亲,景康依旧要跟着打光棍。事没办成,净惹得一身骚。 第二日一早,夏温娄用过早膳,亲自检查了一遍为大师兄苏玄卿备的礼物,便带着白果等人出门了。 前世他连首都都还没去过,本想着躺平后的第一站就是去首都,没想到竟碰上这等鬼事。要不是脑海中清晰的前世记忆,他都怀疑前世不过是他的黄粱一梦。算了,不想了,想多了都是泪。 京城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宽阔平坦,街道两旁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卖货的小贩摊前摆满了精巧的手工艺品、绚丽的绸缎布匹,还有香甜的糖葫芦和糖人儿。 他条件反射的就想让白果去买糖人,刚一张口还没发出声音,就想起夏然在安县呢!他摇摇头,无声的笑了笑。 街上还有玩杂耍的,周围围满了人,喝彩声不断。有富家公子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成群的家仆。有姑娘们身着罗裙,手持团扇,笑语盈盈地走过。有算命先生摇着卦幡,有武师挥舞着刀枪,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夏温娄看着这繁华热闹的京城街市,不禁感叹:“果真是天下第一城,百闻不如一见!” 马车晃晃悠悠的到了侍郎府门口,白果跳下马车去叫门。大门很快打开,门房一听“夏温娄”的三个字,立马将人引了进去。 踏入府内,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精致的影壁,上面绘着寓意吉祥的图案,色彩鲜艳却不失典雅。 绕过影壁,庭院中假山错落,嶙峋的山石与葱郁绿植相映成趣,潺潺流水顺着曲折的沟渠蜿蜒而过,灵动的水声更为此处增添几分清幽。有底蕴的人家果然不一样。 下人将夏温娄带到正厅等候,很快有小厮进来奉上茶水。白果跟随夏温娄住了一段时间盛府,此时的他从容淡定许多。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苏玄卿就过来了。夏温娄连忙起身行礼,苏玄卿大手一挥:“自家兄弟,少来这些虚的。昨日可休息好了?可带了以往写的策论?” 夏温娄对这么直白的问法有些不大适应,只得道:“休息好了。策论……未带在身上。” 哪知还有更直白的。 “既然休息好了就跟我来书房,我出题,你来写。” 说完,大步走了出去,察觉身后没人跟着,便皱眉回头看,见夏温娄还愣愣站在原地,语气不禁加重几分:“愣着干什么?还不跟上?” 夏温娄不敢再迟疑,连忙快步跟上。心下暗道:二师父收徒难道真的是随心所欲?已经见过的三位师兄,各自性格迥然不同。传闻中那个不合群的二师兄更不用说了,看来他们五个师兄弟是五种性格。 苏玄卿随意出了个关于“农商关系”的题让夏温娄写。夏温娄快速调整心态,梳理好思绪后提笔作答。 苏玄卿并未把人丢在书房,而是抽了本书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 一个多时辰后,夏温娄停了笔。苏玄卿看书的同时也在暗中留意夏温娄的状态。因此,夏温娄一停笔,他就把手中的书放下了。 “写完了?” “是。” 夏温娄吹干纸上的墨迹后,双手递到苏玄卿面前。 “请师兄过目。” 苏玄卿接过策论,对夏温娄道:“我先看着,你若是觉得闷就出去玩会儿。待我看完让人叫你。” 夏温娄许久没被人当做小孩子看了,苏玄卿明显是在把他当孩子看,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别扭道:“我,我就在此处等吧!” 苏玄卿略一挑眉:“你小小年纪,倒是装的比你四师兄还老成。在我这儿你用不着见外,这点你要多跟你三师兄和四师兄学。快晌午了,喜欢吃什么告诉你师嫂。对了,你还没见过你师嫂吧,我让袁信带你去见见她,自家人无需避嫌。”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夏温娄也不好多说什么,再拒绝就显得不识好歹了。于是便跟着袁信去见苏玄卿的夫人尤氏。 第119章 那就好 尤氏一看就是贤妻良母型的,说话温温柔柔。她看夏温娄的眼神就跟看自家孩子一样。 “你这孩子可算来了,你的房间我早让人收拾出来了,昨儿让袁信去接你,却接了个空,你大师兄发了好一通火呢!” 夏温娄忙起身歉疚道:“是温娄的错,我……” 尤氏掩嘴笑道:“快坐快坐。你别怕,他发火不是冲你,是冲云成。城门口的事袁信回来都说了,你大师兄生他的气是应该的,谁让他跟你大师兄抢人呢!对了,过了晌午,你就打发人去趟客栈,让他们把东西都搬家里来吧,这样你和你师兄也方便讨论文章。” “师嫂,其实四师兄帮我在京城已经置办了宅子,昨天下午我就搬进去了。没及时告知师兄、师嫂,是温娄的疏忽。” “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事,都是自家人,别这么拘谨。如今府里就剩我们夫妻,冷冷清清的。想着你要是过来住,也能添点儿人气不是。既然你已经置了宅子,我就不强留你了。别的不说,云成的眼光确实不错,他为你挑的宅子肯定不会差。” 夏温娄眼角含笑:“是,四师兄挑的宅子极好,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若是你读书闷了想串门,就到这儿来。我那小女婿也想走科举,可惜去年乡试没中。你们都是读书人,到时我让他给你作陪。” 夏温娄不是那种天生的自来熟,却也不会当面拂了尤氏的好意,遂道:“多谢师嫂好意,若是得空我定会来。” 尤氏满意的笑道:“好,好。你也别在这儿坐着了,年轻人就该多出去走走。让袁信带着你先去院子里逛逛,这院子当初还是照着师父他老人家的喜好布置的呢!” “是,那温娄先告退了。” 袁信一边带着夏温娄逛各处院子,一边跟他解释各处院子都是干什么的,谁在住。走着走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何人如此不懂规矩,竟敢在侍郎府四处乱走。” 袁信转身,不卑不亢的唤道:“三姑爷。” 此人正是苏玄卿的三女婿丁勉。苏玄卿膝下共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最小的女儿不可避免的会更偏疼些,在择婿方面当然也更慎重。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没等苏玄卿夫妇定下人选,丁勉就出现了。但丁勉并不是苏玄卿夫妇选的,而是苏静婉在戏园子听戏时遇到的。 像丁勉这种眼高手低,又自视甚高的书生,苏玄卿可看不上。 奈何苏静婉非吊死在一棵树上,丁勉又信誓旦旦的在苏玄卿面前保证说,什么都愿意为苏静婉做,哪怕是赘婿。 苏玄卿夫妇原想慢慢开解女儿,为她另择良婿,不想两个年轻人私相授受的事儿不知怎么被罗岱知道了。 他以此事为由,参了苏玄卿一个治家不严之罪。事情被捅到明面上,朝中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为把影响降到最低,苏玄卿只能硬着头皮认下。他对丁勉要求不高,只要对女儿好就行了。 婚后两人本应住在侍郎府,但不知丁勉对苏静婉说了什么,她死活不肯继续住在侍郎府。后来闹的尤氏没办法,只得跟苏玄卿商量,给小两口另置宅院。 苏玄卿每每想起丁勉都气的肝疼,后悔一时不察被人钻了空子。尤其听说小师弟夏温娄的身世后,更是颇有感触。如果卢氏没有夏温娄这么个出类拔萃的儿子,还不知怎么凄凄惨惨的过活呢!他真担心女儿步卢氏的后尘。 只看丁勉的外表,夏温娄脑海中蹦出一个词:小白脸。他听景云成提过丁勉,说这人在下人面前盛气凌人,在他面前却甚是恭敬,势利的很。 夏温娄想想自己的身世,估计也属于丁勉鄙视的范畴。他不喜欢惹事,但也不怕事情找上门。论辈分,苏静婉见了他也要叫声“师叔”。所以,他只是不动声色的静静站着。 丁勉看夏温娄竟然不主动上前跟他见礼,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你是苏家什么人?” 袁信上前一步答道:“夏公子是老爷最小的师弟,来京参加春闱。” 丁勉眼含轻蔑的上下打量一番夏温娄,哼了一声道:“就这么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也值得把我叫回来。” 袁信瞬间变了脸色,他跟随苏玄卿多年,苏玄卿对自己的师弟们有多看重他自是知道。看丁勉竟敢看轻夏温娄,不由沉着脸道:“姑爷在苏家这么久了,拜见长辈的礼节难道还没学会吗?” 虽然丁勉是入赘苏家,可他从未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反而觉得只要拿捏住苏静婉,便能做人上人。夏温娄家世普通,还跟商贾出身的舅家来往密切,更不被他放在眼里了。 “他算哪门子长辈,我敢叫,他敢应吗?” 袁信当即厉声道:“姑爷慎言!” 夏温娄不想头回上大师兄家做客就闹出不愉快,他淡淡扫了丁勉一眼,对袁信道:“我们去书房吧,想必师兄也该找我了。” 袁信只是个管家,确实拿丁勉没办法,只得暂时压下火气,打算找机会在苏玄卿面前告上一状。他早听苏玄卿说过,夏温娄是苏老先生的金疙瘩,要是苏老先生知道他的金疙瘩在苏家受委屈,苏家上下都别想好过。 没想到退一步的夏温娄在丁勉眼里竟然成了好捏的软柿子,他双臂一横,盛气凌人道:“我让你走了吗?” 夏温娄不悦的皱眉:“你还想怎样?” “听说你舅家是商贾,在当地也是数一数二的富户。这次来苏家都带了些什么啊?” 夏温娄没搭理他,而是问气的胡子都翘起来的袁信:“我要是收拾他,师兄、师嫂会不会不高兴?” 袁信眼睛一亮,激动道:“不会,不会,老爷说了,你是自家人,这儿也是你的家。您想做什么尽管放开手做。” 夏温娄点点头:“那就好。” 丁勉梗着脖子继续叫嚣:“你想收拾谁呢?知道我谁吗?我……哎,放开我!快放开我!” 夏温娄没有多余的废话,有些道理跟听不懂人话的人讲就是对牛弹琴。他暴力的拽着丁勉的衣领往前拖,直至拖到一口盛满水的大缸前才停下。 丁勉发觉自己在夏温娄手里就跟只小鸡一样挣脱不开,气势逐渐弱了下来。 “你,你想干什么?” 夏温娄的手像铁钳一样牢牢抓着他,“你见了我该说什么?做什么?” 丁勉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什么?” 这话听在夏温娄耳中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他毫不犹豫的把丁勉的头按进水缸里。丁勉如砧板上的鱼一般手脚乱扑腾。在他呛了几口水后,夏温娄才把人提上来。 第120章 墨韵斋主 重新能呼吸的丁勉咳嗽的眼泪都出来了,不过混着脸上的水珠也不大看得出来。他不顾形象的用袖子一边抹脸,一边大口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夏温娄笑得如头上的暖阳般和煦,不厌其烦的重复问:“你见了我该说什么?做什么?” 丁勉不想如夏温娄的意,但也不敢再出言不逊刺激他,索性闭嘴不言。 夏温娄可不会不惯着他,再次把他的头按进水里。和上次差不多的时间,夏温娄又把人提了上来。等丁勉把气喘匀,继续重复问:“你见了我该说什么?做什么?” 丁勉感觉自己快不行了,濒临窒息的感觉让他打心底恐惧。本就不是硬骨头,这下是真没脾气了,老老实实道:“见,见过师叔。” 夏温娄松开他:“既然知道该说什么了,那也该知道做什么了吧?” 有了开头,后面的行礼便更顺畅。丁勉虽脚下虚浮,但还是恭恭敬敬做足了礼数:“在下丁勉,见过师叔。” 夏温娄满意的点点头:“嗯,不错。下回可别忘了。不然我还得帮你回忆。师叔给你们小两口带了见面礼,回头让袁管家拿给你。” 说完,递了一方帕子给他:“赶紧擦擦,多大的人了,还玩水。快回房换身衣裳,小心着凉。” 丁勉顿时石化在当场,刚才不是夏温娄把他按水里的吗,怎么成了他玩水了? 夏温娄看他站着不动,强行把帕子塞在他手里,转头对袁信道:“我们走吧,他这么大的人了,会照顾自己。我们去书房找师兄吧。” 袁信跟在夏温娄身边,表情别提多丰富了。他早就希望有人能站出来收拾这个要才学没才学、要品行没品行的三姑爷。 可惜丁勉在身份高的人面前装得极好,一到他们这些下人面前就暴露本性。 这厮把苏三小姐哄得团团转,他说什么苏静婉便信什么,而苏玄卿明知他是什么人,有苏静婉无条件的护着,也无可奈何。 今日碰上夏温娄这个硬茬子,算是他成为苏家赘婿以来头一回栽跟头。袁信看到他那狼狈样,恨不得拿挂鞭炮去门口放。 夏温娄走着走着,突然顿住脚步:“袁管家就这么讨厌他?” 袁信幸灾乐祸的笑容还挂在脸上,被夏温娄点出来,也不觉得尴尬,大大方方道:“不只是我,府里上下,除了三小姐,没人喜欢他。” 夏温娄笑笑,继续往书房走。 苏玄卿已经看完文章,正要打发人去找夏温娄,便看到人已经来了。 “师兄。” 苏玄卿捋着胡须笑眯眯道:“嗯,坐吧。” 单看表情,夏温娄就知道,自己的文章应该是过关了。苏玄卿没有直接说自己的意见,而是问夏温娄:“你觉得自己这篇文章如何?” 夏温娄实话实说:“时间略短,有些细节还需斟酌。不过大体就是这样了。师兄也知道,我既没上过书院,也没去过国子监,着实不知这篇文章现在属于什么水平。” “有自知之明,不错。这篇文章尚可,不过要在春闱中拔得头筹,除了实力,还要有运气。你可听说过墨韵斋主?” 夏温娄凝眉想了想:“没听过。这人是谁?” “我也没见过,听说今年他也会参加春闱,你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他。我看过他的文章,立意新颖,的确出彩。你要想在春闱中拔得头筹,还需更加努力,万万不可懈怠。” 苏玄卿这盆冷水浇得夏温娄透心凉,盛华和景云成私下都跟他说,这次他夺状元的机会很大。其他地方解元、亚元、经魁的文章,俩老头都给他寄来了,看了之后,他自己还是挺有信心的。怎么半道突然杀出个墨韵斋主? “师兄可有他的文章,我想看看我与他差在哪里。” 看着神色明显紧绷的小师弟,苏玄卿放缓语气道:“不急,走,先去吃饭。我已把他流传出来的文章整理了一份。袁信会交给你的小厮带上的。” 心事重重的夏温娄跟着满面春风的苏玄卿来了膳厅。尤氏看到二人进来,便招呼道:小师弟,尝尝我这儿厨娘的手艺如何。听云成说,你家中厨娘的手艺比御厨还好!” 夏温娄连忙否认:“哪有,就是做法新奇了些,四师兄没吃过才觉得好吃罢了。” 苏玄卿也道:“云成那张嘴你又不是不知道,七分的事,他能说成十分,听听就算了。好了,吃饭吧!” “等等。” 尤氏对上苏玄卿询问的目光,讪讪道:“婉儿小两口回来了,等他们来了一块儿吃吧。” 苏玄卿不悦道:“不年不节的,他们回来干什么?” 尤氏轻轻推了一下苏玄卿:“孩子回来是好事,你少板着个脸。” 苏玄卿冷哼一声:“哼,越发不像话,回来不知请安就算了,还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等他们吃饭。” 这话尤氏无法反驳,她也觉得二人肆意过了头。 一旁的夏温娄觉得自己还是有责任解释一下。 “师兄,师嫂,袁管家带我逛院子的时候正巧碰到侄女婿,他自己玩脱了,一头栽进水缸里,应该还在换衣服呢。” 苏玄卿夫妇面面相觑,丁勉二十多岁了,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玩着玩着掉进水缸呢? 尤氏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被苏玄卿不动声色的按住手,随即,不以为意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也不必等他们了,让厨下另给他们做一份,端他们院子里去吧!” 尤氏心想,丁勉一个大男人,就算是整个人掉水缸里应该也没什么大事,便把他抛到脑后,开始招呼夏温娄吃饭。 就在他们快吃完时,丁勉和苏静婉来了。苏静婉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丁勉死死瞪着夏温娄,夏温娄则挑衅的回瞪过去。要不是需要在苏玄卿和尤氏面前维持形象,丁勉肯定会破口大骂,现在也只能恨恨的别过脸。 尤氏看小女儿红了眼睛,心疼的拉着她手道:“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勉儿欺负你?” 苏静婉赶紧失口否认:“不是,丁郎没有欺负我。” “那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说呀,快急死娘了。” 第121章 男绿茶 苏静婉看了一眼夏温娄,随后又委委屈屈的低下头,细声细气道:“我也不知该怎么说?” 别说尤氏着急,夏温娄看着都急,索性直接把丁勉这个缩头乌龟点出来。 “丁勉,自己的事情就该自己说,凡事都推自己的妻子为你出头算什么男人?” 闻言,丁勉双腿一软,险些没站稳。他先是紧张的看向一脸严肃的苏玄卿,然后才小声道:“我没什么事。” 苏玄卿一拍桌子:“你没事?那就是我女儿有事,你身为她的夫君竟眼睁睁看着她受委屈?” 丁勉结结巴巴道:“我,我没。” “那她哭什么?” 苏玄卿吼的丁勉打了个哆嗦。苏静婉见状心疼的开口为丁勉解围:“爹,您别怪丁郎,他也是不想我为难。” 夏温娄最烦这种有话不明说,让别人猜来猜去的。丁勉这种放到现代,有个词形容他很贴切——男绿茶。绿茶是用来干嘛的?当然是用来撕的。 “所以你们俩到底谁有事?读了那么多书连话都说不清楚吗?你们一个两个的忍心看着师兄、师嫂为你们干着急吗?” 苏静婉被训的头都抬不起来,丁勉眼见指望不上苏静婉,只得自己站出来道:“师叔莫要责怪婉儿,都是我的不是。婉儿心疼我才会如此。”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还想让人继续遐想呢!夏温娄直截了当的问:“他心疼你什么?” “师叔何必明知故问呢?” 丁勉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配上他精致白皙的面容,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夏温娄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了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你们今天为什么来?” 苏静婉道:“母亲说今日小师叔会来,让我们夫妇过来拜见小师叔。” 其实尤氏让人说的是,夏温娄年纪轻轻中了解元,定是人中龙凤,让丁勉多和他接触接触,兴许下次乡试就能中了。 苏静婉觉得这建议不错,跟丁勉说明情况后便过来了。哪知道丁勉把尤氏的好意当做是看不起他。 他入赘苏家后见过不少达官显贵,一个解元,他压根儿没放眼里。所以,丁勉心里盘算的不是和夏温娄处好关系,而是如何在对方面前立威。 夏温娄听了苏静婉的回答并不意外,他看向丁勉,淡淡道:“这么说,你明知我是谁,还故意为难我了?” 苏静婉错愕的目光投向丁勉,不是小师叔为难丁勉吗,怎么反过来了。 丁勉被几人盯的浑身跟针扎一样不自在,当着岳父岳母的面,他当然不可能承认。 “没有,我不知道你是谁。” “袁管家一开始就跟你说了我是谁。你还说为了我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不值得把你叫回来。我第一次来师兄家里,不想闹得太难看,所以并未计较你的失礼。我要避开你走时,你却拦住我的去路,是也不是?” 丁勉额头上的汗珠随着夏温娄的话越聚越多,但他却浑然不觉,仍旧强装镇定道:“师叔是长辈,我怎敢无礼。开始我的确不知您就是师叔,后来知晓了,我向师叔行礼问安了的。师叔却不知为何将我丢进水缸。” 夏温娄没再跟他辩驳孰对孰错,对苏玄卿道:“师兄,让袁管家过来说吧,整件事他一清二楚。” 丁勉面色大变,他本想夏温娄这个小门小户出身的,不可能第一次来就驳自己师兄女儿的面子,有苏静婉在,肯定能将事情含糊过去。不想对方竟这么不留情面,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 苏玄卿和尤氏不用叫袁信来,就能看出夏温娄所言非虚。苏静婉却还想为心爱之人讨个公道,当下吩咐身边丫鬟叫袁信过来。 丁勉急忙阻止:“算了,不用麻烦了。我身子骨强健,就算泡了水也没大碍的。” 夏温娄嗤笑道:“你只是脸埋水里洗了个脸,打湿了衣襟,能有什么事儿?怎么说的好像是掉河里一样?” 苏静婉没留意到丁勉煞白的脸色,继续为她心目中不善言辞的相公据理力争:“哪里只是打湿衣襟,明明是浑身都湿透了。” 夏温娄诧异的看向丁勉,觉得这人不应该来当赘婿,应该去当面首才对。他这条件当面首足够了,还能发挥绿茶栽赃陷害、装可怜、扮无辜的技能。 袁信是小跑着过来的,生怕晚到一步,夏温娄就被丁勉阴了。他虽人到中年,记性却不错,将几人的对话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苏玄卿夫妇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而苏静婉则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不可能,袁管家,你说谎了是不是?” 苏玄卿看不下去,呵斥道:“住口,还嫌不够丢人的吗?” 他是真为小女儿的事心累,怎么也想不明白,所有人都能看出丁勉绝非良人,偏偏苏静婉就跟魔怔一样,觉得丁勉无一不好,听到夏温娄把人按水里时,他的心情和袁信一样,两个字:痛快。 夏温娄前世看过一些无脑恋爱文,当时就觉得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被人卖了一次又一次,还要帮对方数钱。 来到古代,先后让他碰到两个了,一个是卢氏,一个是苏静婉。卢氏做了个梦后幡然醒悟。至于苏静婉,看来还要继续沉沦。如果她不是苏玄卿的女儿,他就算看到,也不会介入这段因果。 他对情绪有些失控的苏静婉道:“察人之道,不在其逢迎上位时的卑亢之态,而在于对待下位者是否存悲悯、持宽和。上位者易得谄媚,而低微者方见人心。 丁勉看不起我是因为我如今还只是举人功名,而他已经是侍郎府的快婿。一些五六品官见了他都要上赶着巴结,我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他如今算是苏家人,一言一行代表的是苏家。如果他在外不知轻重口出狂言,或是无意中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到时牵连的可是整个苏家。 你应该不想连累你的父亲母亲出事吧?自己好好想想,想不明白就多问问你的父亲母亲,他们总比你的枕边人可靠。” 苏静婉讷讷道:“不会的,他是好人。” “一个人好不好不是看他如何说,而是看他如何做。他做过什么让你觉得他是好人?” 苏静婉绞尽脑汁想要为丁勉找出他做好事的证据,最终发现,每一样似乎都不是那么有说服力。最后她趴在尤氏肩头呜呜哭了起来,口中还不断喃喃:“我就是喜欢他,怎么办,我就是喜欢。” 第122章 你已经安全了 夏温娄真想回一句“凉拌”,他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是“你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 能说的他都说了,以后如何那是以后的事。夏温娄离开后,苏玄卿不禁埋怨尤氏把丁勉喊来,尤氏也是懊悔不已,她是真想不到丁勉这么扶不起,你这边给他搭梯子,那边他就把搭好的梯子给你拆了。 最后他二人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让苏静婉两口子搬回来住,起码能放眼皮子底下看着,出不了什么大差错。 丁勉当然是找理由百般推脱,但这次苏玄卿铁了心要治他。兴许是夏温娄的话起了点儿作用,苏静婉破天荒的不肯顺着他。万般无奈下,他只得不情不愿的跟着苏静婉搬回侍郎府,并暗戳戳将这笔账记在夏温娄头上。 又过了一天,夏温娄去了一趟二师兄罗岱的府上,在这里,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 府里只派了一个管事来见他,那管事对他不冷不淡的,说家主公务繁忙,没时间见闲杂人等,若是无事尽量少来。 夏温娄没多说什么,只坐了一会便走了。他对罗岱避嫌的做法嗤之以鼻,好像他不跟师兄弟们来往就能显出他是朝中唯一一股清流一样,真是掩耳盗铃,愚不可及。 就罗岱那性子,不是看苏瑾渊的面子,他的官能升这么快吗?又不是什么技术型人才,非他不可。 回去时为了省事,他让车夫拐到冯家,送了份拜帖。白果在门口等信儿时正巧碰到外出回来的冯茂。 “冯公子。” 冯茂循声看去,惊讶道:“白果?你怎么在这儿?” “小的是来送拜帖的,我家少爷来京城了,就想着来冯府拜会。” “他人呢?” 白果指了指自家马车,冯茂二话不说走向马车,一把掀开车帘。 夏温娄看到突然探进来一颗硕大的脑袋,惊的他立刻摸向腰间放匕首的地方,等看清这人的相貌,才放下手,诧异的问:“你怎么在京城?” 冯茂没心没肺的笑道:“我爹让我回来给我五姐撑场子,务必把我未来姐夫弄到手。” 夏温娄嘴角抽了抽,这不是土匪行径吗。 冯茂招呼道:“赶紧下来跟我进去,我五姐可想见你了。” 闻言,夏温娄牢牢抓紧扶栏,他只是想帮四师兄当说客,可不是要把自己搭进去。 “那什么,男女有别,还是不用了吧。” 冯茂白了他一眼道:“你又不是那些酸书生,少啰嗦,赶紧下来。” 说着,直接上车把夏温娄生拉硬拽下来。 夏温娄还想再挣扎一下:“要不我还是明天再来吧!我今日什么都没准备,这么上门也太唐突失礼了。” “你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呢?放心吧,我爹这回的目标是理国公府那个人见人爱的世子爷。你已经安全了。” 夏温娄就这么被冯茂连拖带拽的拉进了府。冯茂吩咐下人去请冯落英过来。一路兴奋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从他嘴里,夏温娄听到了另一个版本。 当日不少人看到冯落英衣衫不整的跟景云成同处一间屋子,冯落英手臂还有刀伤。在房内发生的事,虽然两个当事人各自已澄清,但外人哪里肯信。所以大家用自己聪明的脑袋瓜子脑补出不同场景,最后一整合就形成了冯茂口中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 冯落英对景云成芳心暗许,约景云成见面?表白被拒后,以死相逼,还不惜名节打算霸王硬上弓。可惜被萧氏带来的一群人打断了,不然现在两人已生米煮成熟饭,哪还会给景云成拒婚的机会。 这个版本明显是抹黑冯落英,也不知道冯茂高兴个什么劲儿。 “你小子说句实话,五小姐是你亲姐吗?” “当然是啊!” “你跟你五姐有仇?” “你少胡说,那可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我们感情好得很。” 夏温娄忍不住扶额:“那你干嘛跟着外人一起败坏你姐的名声?” 冯茂哈哈大笑:“我姐的名声,我姐哪儿还有名声啊!她早就臭……” “冯茂,你找死!” 夏温娄只觉眼前一道人影闪过,紧接着眼前又划过一道抛物线,然后门外就响起了鬼哭狼嚎的声音。 “姐,亲姐,我不敢了,再也不敢说实话了,饶命啊!” “噤声!” 冯落英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口吻,仿佛战场上发号施令的将军一般。 冯茂立马闭嘴,乖乖从地上爬起来,站在门外不敢进来。 如果没有刚刚冯茂被扔出门的那一幕,夏温娄一定认为冯落英就是个略强健些的闺阁小姐。她比普通女子高一些,肤色是淡淡的麦色,五官虽不能说明艳动人,但也眉清目秀,是中上之姿。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出身,就算性格强势,也不至于到嫁不出去的地步。不知这期间还有什么故事,才把冯落英传的如此不堪。 冯落英气场强大,夏温娄不自觉站直身子,她冰冷的目光移向夏温娄后忽而融化了些。 “你就是幽筠先生的长子?” 夏温娄拱手道:“正是。” “不必拘谨,坐吧,幽筠先生于冯家有恩,我们早已将他当做一家人。你现在是先生的儿子,就跟冯茂一样,叫我五姐就好。听说你是来京城科考的?” “是,温娄来京确实是为春闱。” 冯落英微微点头:“嗯,你在安县的事,我听茂儿说了不少。若是有解决不了的事尽管来冯家找我,我这段时间都会留在京城。” 夏温娄施了一礼道:“多谢五……姐。” 冯落英微微勾唇,忽而道:“你完成了幽筠先生的夙愿,他很开心。” 夏温娄沉吟一瞬,语气中颇有感慨之意:“也许万事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你还信这个?” 夏温娄浅笑道:“人总要信些什么的,不然容易失了做人的底线。” 冯落英若有所思,厅内陷入片刻的沉默,但她再次开口说出的话,让夏温娄还没来得及咽下的茶水直接喷了出来。 “我爹想让你我成亲,你知道吧?” 夏温娄装作被呛到的样子连连咳嗽,偷瞄到门外笑得前仰后合的冯茂,恨不得上去给他一拳。 转念一想,他正好是为景云成而来,不如顺着这个话头问问冯落英的意思。从冯落英说话就能看出,她在冯家话语权肯定不低。 第123章 你想嫁吗? 心中有了打算,夏温娄也不再再装咳嗽了。端起茶盏喝口茶,润了润嗓子才回道:“冯公子曾经是提过一嘴,不过刚刚在门外碰到,他说我安全了,冯将军有了新人选。” 夏温娄卖起冯茂来毫不手软。冯落英扫了门外的冯茂一眼,冯茂感受到五姐不善的目光,缩了缩脖子,继续装鹌鹑。 “那你现在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夏温娄心想,要是答的不好恐怕要跟冯茂一样被扔出去,那也太丢面子了。于是,他把前世今生的机灵都用出来了。 “温娄最初得知此事时,并未见过五姐,当时就想着,三五年内我还不打算成婚,五姐已到花期,我是万万不好耽搁五姐的。今日一见,五姐于我就像亲姐姐一般。温娄由衷希望五姐能觅得良缘,不负此生。” “那你觉得我的良缘在哪儿?景云成吗?” 夏温娄正了神色道:“实不相瞒,景世子和我是同门师兄弟,这次来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他。” 冯落英眉梢上扬,饶有兴致问:“你是来给他当说客,让我放弃嫁给他?看来我这个五姐没你师兄亲啊!” 面对调侃,夏温娄不以为意,“五姐,你想嫁吗?” 冯落英怔住,这么久以来,夏温娄是第一个问她“你想嫁吗”的人。所有人理所应当的认为只要景云成肯娶,她就应该欢天喜地的嫁过去。 但凭什么呢?就凭景云成是家世显赫、风流倜傥的世子爷,而她则是人人避如蛇蝎的“土匪婆”吗? 正想的出神,冯茂三两步蹿进来:“我姐肯定想嫁啊,我要是女的我也嫁。景世子既然是你师兄,你就劝他行行好,把我姐娶了吧!” “啪”的一声,冯茂扭头一看,只见冯落英搭在桌上的手中多了一块桌角。他不敢多留,一溜烟儿又窜到门外,接着装鹌鹑。 “现在已经不是我想不想嫁的问题,而是如果我不嫁,冯、景两家都收不了场。这件事错不在冯家,否则陛下那么偏宠景云成,不也没敢压着冯家不许打景云成主意吗。” “五姐的意思是冯将军想和景家联姻?” 冯落英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何止冯家,谁不想跟景家联姻,尤其是景云成。他生母是当年太上皇母族那边亲表妹中唯一活下来的,平日里都喊太上皇舅舅。冯家如今看着风光,但根基太浅,跟景家联姻,能让冯家多一份保障,起码两三代之内不会飞灰湮灭。” 又指了指门外的冯茂!“冯家大部分都是像他这样的纨绔子弟,没几个能上得了台面。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帮我跟景云成带个话?” “什么话?” “我可以和他只做名义上的夫妻,成亲后两人互不干涉。我不追究在景家发生的事,他也可以继续过他的逍遥日子,皆大欢喜。” 夏温娄突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景云成和冯落英貌似挺合适的。两个人一个理想主义,一个现实主义,正好互补。冯落英虽不是一般小女儿家娇俏可爱,但她英姿飒爽,自有一股吸引人的魅力。也不知外面怎会把她传的如此不堪。 想到这里,夏温娄便问出了心中疑惑:“五姐,外面为何传了那么多抹黑你的流言蜚语?冯将军怎么不为你澄清呢?” “你为什么觉得那些是谣言?” “我相信自己的所听、所看、所感。” 冯落英淡淡一笑,给他讲述了自己那些不堪外号的由来。 冯落英十五岁那一年,要回京办及笄礼。一天,她跟着母亲和四姐逛街买东西时,遇到有小偷偷钱袋,被失主抓到后还拔刀行凶。 千钧一发之际,冯落英拔出匕首,屈肘扬臂一甩,削铁如泥的匕首精准无误地扎在了小偷正行凶的手腕上,巨大的冲击力竟生生将小偷的手从腕部切断。 断手和短刀连着匕首一同飞了出去,鲜血从断腕处喷射而出,“当啷”一声,断手、短刀与匕首砸落在地,小偷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捂着残缺的手臂疼的在地上打滚。 看热闹的人被如此血腥的场景吓得纷纷后退。冯四小姐见众人恐惧的看着妹妹,暗道不好,忙跟母亲一起带着冯落英离开现场,只留下管事处理后续的事。还特意交代不准把冯落英的身份说出去。 但事情只要惊动官府,自然就知道那天出手的是冯家人。冯家小姐母夜叉的名声就此传开来。只是当大家打听是冯家哪位小姐时,却没有个准信儿。 有说是冯家四小姐的,也有说是冯家五小姐的。冯四小姐已经定了亲,未来夫家是冯良身边的副将,算是低嫁。为了不影响冯落英以后说亲事,她主动把这件事认了下来,只有冯家自己人才知道真相。 即便如此,冯落英的亲事还是受了影响。如果问冯良所有女儿中最满意的是谁?他会毫不犹豫的说是冯落英。如果问他所有子女中最满意的是谁?答案还是冯落英。 条件相当的看不上冯家,条件差些的冯良又看不上。他还在挑挑拣拣时,冯落英又干了票大的。 冯夫人带着她去庙里求姻缘,为了女儿的未来,冯夫人不惜拜遍京城附近所有的寺庙。 这次去的庙位置比较偏,下山途中她们听到有打斗声,还不等冯夫人吩咐人去看看怎么回事,冯落英已经跳下马车跑过去了。冯夫人只得让护卫赶紧跟上,心里默默祈求女儿千万不能出手,可惜她的祈求佛祖没听到。 冯落英看到是一伙黑衣蒙面人正在劫掠一辆官宦人家的马车。马车里两个小姑娘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他们所带护卫不多,已经落了下风。冯落英没有迟疑,抽出佩剑迎了上去。她虽年纪不大,但身手极好,三下五除二,杀他们了个七零八落。 其中一名黑衣人想抓马车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当人质。但他刚有冲向马车的举动,冯落英便已察觉,迅速欺身而上,一剑刺向黑衣人咽喉。 黑衣人躲避不及,被刺中脖颈,顿时鲜血喷涌,身子向前扑去,趴在车辕上挣扎几下后没了气息。 第124章 文贼 温热的鲜血飞溅到车内两个小姑娘脸上,她们惊恐地瞪大双眼,下意识抬手想要擦拭,却抖得厉害,只能发出几声压抑的啜泣。 冯落英见她们着实可怜,便好心介绍自己是冯良的五女儿冯落英,希望能缓解她们的恐惧。却不想就是这么一句好心的介绍为自己今后的恶名埋下了祸根。 车内年龄大的那个姑娘是忠勤伯府的大小姐汪荞儿,小的是她的妹妹汪菲儿。姐妹俩回府后非但将冯落英救她们的事情抹去,还诬陷说那帮劫匪就是冲着冯家去的。把当时冯落英斩杀劫匪的场景描述的可怖至极,仿佛冯落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一般。 冯落英听闻后直接打上忠勤伯府。那日碰巧是汪荞儿生辰宴,冯落英当众讲出实情,但汪荞儿问了她一个极为无耻的问题:既然不是冲着你来的,那你为什么要打杀他们? 在场之人有些竟然觉得汪荞儿说的有理,毕竟当日在山上只有两家人在场,双方各执一词。而汪荞儿看上去柔柔弱弱,不像是会得罪人的样子。下意识认为那帮人就是冲着冯落英去的。汪荞儿姐妹只是被殃及的无辜者。 冯落英百口莫辩,她咽不下这口气,当场一声令下,她带来的人直接掀了所有桌子。末了,还拔剑削掉汪荞儿的一绺头发,吓得汪荞儿当场昏死过去。 从此以后,汪荞儿再也没过过生辰。但冯落英也没落好,她嚣张跋扈、凶狠残暴的名声传遍京城。又因她爹冯良曾落草为寇,冯落英也被人在背后叫“土匪婆”,再没人愿意给她做媒。 “汪荞儿”这个名字夏温娄没听过,但“汪菲儿”他前两天刚听说过,便是那伙同萧氏算计景云成之人。真不愧是亲姐妹,坏到一窝去了。 听完所有事情,夏温娄为冯落英不平:“五姐,这些都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狼心狗肺、恩将仇报、是非不分的人。” 冯落英不在意的笑笑,抿了口茶问:“现在可以帮我带话了吗?” “五姐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当天从冯府离开,夏温娄径直去了别院找景云成。景云成看天色已经不早,以为小师弟遇到什么难处才这么急着找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为他的事而来。 夏温娄没有直接说冯落英让他带的话,而是把冯落英讲给他的故事又讲了一遍给景云成听。讲完后,夏温娄留意景云成的神色,看他是否有所触动。 但很快夏温娄发现,景云成的神色很奇怪,漆黑的瞳仁剧烈收缩,藏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眉头拧成一个死结,脸部肌肉微微抽搐,让他的神色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夏温娄并不觉得他所讲的那句话能让景云成产生过激反应。他轻声唤道:“师兄,你还好吧!” 景云成察觉自己失态,立即收回思绪,掩嘴轻咳一声道:“没事,就是有点惊讶,你接着说。” 夏温娄见他恢复正常,才把冯落英让他转述的话讲了出来。这下,景云成的脸瞬间黑了。夏温娄见状,不得不为冯落英解释一二。 “师兄,五小姐才是这件事最无辜的受害者。当年便是汪家害的她嫁不出去,这次他们还和国公夫人联手害她名节受损。除非景家能找出一个跟冯家门当户对的人家把五小姐娶进门。否则……” 还没等夏温娄说完,景云成抬手抽了他一脖溜儿,板着脸道:“一天天的瞎操什么心?你要是想娶媳妇了,等春闱过后我找人给你相看。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心下已有主意,会亲自同五小姐说清楚的。” 夏温娄被抽得莫名其妙,心中腹诽:他哪句话表达出的是他想娶媳妇的意思了?就这理解能力,难怪春闱只考十七名,该!不过他还挺好奇景云成现在是怎么个意思。 “师兄,你觉得五小姐的建议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景云成这辈子只会娶一个妻子,哪怕她不幸早逝,我也不会续娶。” “那你这是不答应?” 景云成阴恻恻道:“怎么?难道你对冯家五小姐有非分之想?” 夏温娄连连摆手:“当然没有,我只拿她当姐姐。” 景云成满意的点点头:“没有是对的,你还年轻,还能多玩几年,不用着急。不早了,你今日就在这儿住下吧,明天再回去。回去以后好好温书,别再到处跑了,被大师兄知道,肯定拉你过去训话。” 夏温娄也没客气,在景云成的别院留宿一宿。 该拜访的都拜访了,因此,第二天一早回自己家后,夏温娄便开始了闭门温书的日子。他让白果拿来苏玄卿给他收集的墨韵斋主的文章,他得好好研究研究,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随意抽出一篇,一目十行扫了一遍,竟然让他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又拿起一篇,依旧熟悉。而后他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终于确定——这是他写的。 难道墨韵斋主是个文贼,专门剽窃他人作品?他放下手中文章,接着一篇篇看过去,竟然全是自己的文章。这人到底是谁?怎么总逮着他一个人薅?他长了一张好欺负的脸吗?真是岂有此理! 夏温娄算着时间,打算等下次苏玄卿休沐,去找他好好问问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生气有人盗用自己的文章之余,还有几分庆幸,庆幸排除一个潜在的强大竞争对手。他继续按自己原来的计划温书、写文章。 在他心无旁骛的备战春闱时,京城最大绯闻的男女主角正在瑞香居的雅间内大眼瞪小眼。两人面对面坐了有一盏茶时间,除了见面时相互见礼,谁都没再主动开口说一个字。不过两人的心理活动却是相当丰富。 冯落英:这人约我出来一句话也不说是什么意思?怎么说自己也是个黄花大闺女,婚配嫁娶这种事不该她一个姑娘家先开口。 景云成:急死了,第一句话怎么说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说五小姐,你是不是想嫁给我?不行,这么说太唐突,可能会被打。唉!要么还是等对方先问吧!安全。 第125章 我不同意 雅间里只有景云成和冯落英两人,下人都被支了出去。能言善辩的景云成突然成了个锯嘴葫芦,冯落英罕见的为了维持女儿家的矜持,也闭口不言。在冯落英饮完杯中茶时,景云成很有眼力见儿的提起茶壶给她续了一杯,但还是没说话。 雅间里落针可闻,气氛尴尬到极点。最终冯落英的定力更胜一筹,景云成在自己快要窒息时开了口:“五小姐,你饿吗?” 现在距离该用午饭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这句话问的一听就知道是没话找话。冯落英的回答也没高明到哪里去。 “不饿,世子饿了吗?” 景云成尴尬的笑笑:“我也不饿。” 为了缓解尴尬,他又指着窗外道:“今日天儿不错,太阳挺好。” 刚说完,他才发现今天是阴天,羞的他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冯落英却“噗嗤”一声笑了。 “听说景世子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今日见了我怎的连话都不会说了。难道是我在外的恶名吓到了你?” 景云成慌忙否认:“不是,你别听人胡说,我一向洁身自好。你也别在意外面的传言,在我心里,你比那些闺中小姐好千倍万倍。” 这话说完,不止是冯落英,就连景云成自己也羞红了脸。既然把话引到这里了,景云成打算顺势把事说清楚。他闷了一大口茶,深吸一口气,才鼓足勇气道:“你让温娄带的话我已收到。” 说到正事,冯落英也敛了神色:“那世子同意吗?” 如果细听的话,她的声音中还带了几分颤抖。可见,冯落英并不如自己面上表现出来的淡定。但景云成接下来的回答让她有些燥热的心立刻凉了下去。 “我不同意。” 简简单单四个字,冯落英自认已经明白景云成什么意思了,而冯、景两家剩下的事不是她能左右的。她毫不拖泥带水的起身:“我知道了,告辞!” 语气平淡无波,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景云成手比脑子反应快,一把拽住住冯落英的手臂。冯落英忍住把对方锁喉的冲动,皱眉问:“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见对方似乎被他惹毛了。景云成急切道:“你先别走,我话还没说完呢!” “客套的话就不必说了,我没功夫听。” 说着她手臂一抬,将手臂从景云成手中抽了出来。谁知景云成竟然胆大包天的又抓过去,这次,冯落英没再客气,反扭住对方的手臂把人按在桌上。 “就凭你也想拦我?” 景云成顾不得手臂传来的阵痛,着急忙慌的为自己找补:“你误会了,我不是要拦你,我还有很重要的话要说,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冯落英以为他是另有解决办法,便松开他。景云成揉着发痛的手臂道:“先坐下,我们慢慢说。” 为了尽快解决这件事回云川,冯落英只得重新坐回去。 “有话快说,别兜圈子。最烦你们这些说话弯弯绕绕的人了。” 景云成好脾气的笑笑,先给她倒了杯茶,才道明自己的意思。 “我不同意你的提议是因为我此生只会娶一位妻子,我希望能与她相濡以沫,携手走过人生的风风雨雨,直至白头到老。” 冯落英不耐烦听他的爱情观,直接问:“那你有什么高见?” “我不想与你做有名无实的假夫妻。” “所以呢?” “我们做真夫妻。” 冯落英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感觉自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等意识回笼,她认为被雷劈的不是自己,而是景云成。 她下意识伸手摸摸景云成的额头。然而就是这短暂的摸头瞬间,让景云只觉一股温热袭来,酥麻感从额头传遍全身,心脏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感觉到对方体温正常的冯落英迅速收回手,“你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吗?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景云成斩钉截铁道:“我说,我不想跟你做假夫妻,我要跟你做真夫妻!” 冯落英凝视他半晌,忽然端起手边茶盏,对准他的脸泼了过去。 “你想跟谁做真夫妻?” 景云成抬手擦去眼上的水珠,眼神坚定的看着冯落英,一字一顿道:“我要跟你冯落英做真夫妻。” “你疯了!” 冯落英丢下这三个字后落荒而逃。 景云成没有去追,他是个有分寸的人,觉得该给对方留有考虑的时间,不能操之过急。他淡定地掏出帕子将脸上的水渍擦干净。 进来的司晨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问:“爷,您怎么把茶喝脸上了?” 毫无疑问,换来景云成没有收力的一脚:“滚!” 司晨侧身躲避,这一脚没踢中他,不过他也没敢再嘴欠。 “爷,事情怎么样了?” 景云成眼角眉梢都透着笑意,他拍着司晨的肩道:“你马上就要多一位新主子了。” 司晨听懂了景云成说的每一个字,但合起来他就不懂了。于是他追问景云成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景云成只是含笑不语,任凭司晨急得抓耳挠腮。 冯落英嘴里骂了一路“疯子”,回到家,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冯茂贱兮兮的问:“姐,怎么样?那小子从了没?” 冯落英气呼呼道:“疯子!” 冯茂以为是骂他,不满意的叫嚷:“我好心关心你,你怎么好心当成驴肝肺啊!” 冯落英瞪他一眼:“再乱叫,我就把你当驴抽!” 冯茂吓得赶紧哪儿凉快哪呆着去了。 冯落英想过景云成会拒绝,会跟她谈条件,唯独没想过对方要跟自己做真夫妻。于冯落英而言,这就是件石头开花马生角的事,完全不可能发生。 可事实是它就发生了,还是对方亲口所说,她亲耳所听。冯落英心乱如麻,府里现在除了冯茂这个指望不上的愣头青,竟然连个陪她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她恨不得立刻骑马奔去云川,找夏柏拿个主意,完全忽略夏柏自己都活成了个老光棍儿的事实。 第126章 画中人 景云成是两天后登的冯家门。这两天,冯落英不断告诉自己,景云成肯定是被人下了降头,兴许过几天就正常了。所以在听下人来报说景云成来时,她以为对方已经正常,是特意为解释那天的事而来。 冯茂人虽混,但在外面对亲姐姐也确实维护的紧。一听景云成来了,他立刻飞奔过去把人拦在半道儿。 “你来找我姐姐干嘛?” 面对未来小舅子,景云成那叫一个和蔼可亲:“你就是茂儿吧!” 冯茂被他这一声“茂儿”叫的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景云成从司晨手中拿过一个方盒,对一脸便秘的冯茂道:“初次见面,这是给你的见面礼,看看喜不喜欢,如果不喜欢就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我去给你寻。” 冯茂没有接,而是转身就跑,边跑边喊:“姐啊!有妖怪啊!” 景云成对冯茂没印象,但冯茂是见过景云成的,且不止一次。每次景云成出现,都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即便他从未有轻视任何人的神态,但就是给冯茂一种他高人一等的感觉。 今天的景云成摆出邻家大哥的模样跟冯茂说话,完全颠覆了冯茂对他的认知,最近总看志怪话本的冯茂便误以为景云成是被什么鬼怪附体了,行为举止才会如此怪异。他不怕人,但他怕鬼啊! 有下人告诉等在前厅的冯落英,景云成被冯茂截住,扬言要给对方点颜色看看。 冯落英无奈的摇摇头,只得出来找他们,正好看到冯茂被吓得魂飞魄散的一幕。她把冯茂搂在怀里,轻拍安抚。 后面跟过来的景云成看到冯落英,脸上不自觉染上一抹绯红。冯落英尴尬的推开冯茂,让他自己站好,有冯落英在,冯茂找到主心骨,也没那么怕了。 “世子今日来有何贵干?” 景云成紧张的搓搓手,感觉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好。 “我就是来看看你,顺便想问问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冯落英心道:这是还没好呢?哪家请的神棍做法,竟这般厉害。 不过眼下她还是得先弄清楚景云成为什么想跟她做真夫妻。 “如果那天房间里跟你关在一起的不是我,而是其他姑娘,你也会选择跟她做真夫妻吗?” 景云成断然道:“当然不会。我想娶的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人。” 这让冯落英更觉不可思议:“你从前认识我?” 景云成又从司晨捧着的礼盒中抽出一个长盒。他将盒子打开递到冯落英面前,“你打开看看就明白了。” 盒子里面是一卷画轴,冯落英小心翼翼的将画轴打开,画中的人没有正脸,只是一个背影,穿衣风格和自己有些类似,但这人肯定不是自己,因为看着太瘦了。 “这画里的人是你的梦中情人?” 景云成羞涩的点点头:“嗯。” 冯落英将画轴收起放回盒子里,“那跟你想娶我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应该娶画中的人吗?” 闻言,景云成瞬间不淡定了,急道:“你就是画中之人啊!我画的不像吗?” 他又把画轴打开找身边人求证:“你们看看,这背影是不是跟五小姐一模一样?” 冯茂凑过去,仔细端详后,撇嘴道:“你什么眼神儿啊,你画里这姑娘瘦不拉几的,哪有我姐姐半分神武?我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景云成看看画中人,再看看冯落英,好吧,是不怎么像。这证据没说服力,还是亲自解释吧! “我没认错人,我也是刚知道五小姐才是我所念之人。” 冯茂好奇问:“那你怎么知道的呀?” 景云成悠悠叹口气:“是温娄同我讲了五小姐的过往,我才知当年救我的人是五小姐,而不是四小姐。” 想想跟夏温娄讲过的事,冯落英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场景,不禁狐疑道:“你是当年那个被小偷偷了钱袋的人?” 景云成激动的点头:“正是,正是。可惜我当时只看到小姐的背影,我让人打听回来的消息,说是四小姐救了我。而四小姐已定下亲事,我也未敢再做他想。” 冯茂嘿嘿笑:“你该不会想说,为了报答我姐的救命之恩,你要以身相许吧!” 冯落英按住冯茂的头,把人扒拉到一边。 “就算当时被偷钱袋的人不是你,我一样会出手相救,你不必如此。” 景云成郑重道:“五小姐,是恩情,还是钟情,我分得清楚。” “或许只是你臆想中的执念也说不定呢!” “那就请小姐给我们彼此一个互相了解对方的机会。你想与我假成亲破局,而我真心想娶你。大家殊途同归,不是吗?” 冯茂从冯落英身后探出脑袋,小声道:“姐,他说的好像有道理,咱们好像不吃亏。” 冯落英真想一掌拍死这个蠢弟弟,这世上最难理清的债就是情债。如果只是利益联姻,她可以随时拍拍屁股走人。可要是连带着把感情投进去,恐怕很难好聚好散。 “世子,还请多给我点儿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景云成宠溺的笑道:“不着急,你慢慢想。外面的流言交给我,有我在,不会再让人伤害你。” 景云成的体贴让坚韧的冯落英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当做弱者来保护,这种感觉竟然还不错,她竟然不反感。 可惜这短暂的甜蜜氛围被欠揍的冯茂打断了,“我姐哪儿用得着你保护,区区流言算什么?再难听的话我姐也听过。要是她在意的话,早找根儿绳子吊死了。” 冯落英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把强烈要揍人的欲望压下去。景云成心有灵犀般明白了冯落英想干什么,便善解人意道:“我还有事,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冯茂以为景云成至少也要在冯家吃顿饭再走,只要有客人在,他姐再生气都不会动手,不然他哪里敢明目张胆的过嘴瘾。如果景云成现在走,他就等着被他姐扒皮抽筋吧! “哎,世子爷,好不容易来一趟,吃了饭再走啊!你不是想娶我姐吗?那就多在一起说说话,培养培养感情嘛!” “不了,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时间相处。我先告辞了,二位留步!” 言罢,带着司晨转身就走。还没等他们走出大门,就听到冯茂杀猪般的惨叫声。景云成嘴角噙着笑,大步流星地出了冯家。 第127章 未来世子夫人 夏温娄终于等到苏玄卿休沐,他一大早便带着墨韵斋主的文章去了苏府。 这几日丁勉老老实实的没作妖,苏玄卿心情不错。 “看了墨韵斋主的文章后,有何感悟啊!” 夏温娄神色凝重的问:“不知这些文章师兄是从何处得来?” “这些文章早在书院间传开了,我看着不错,让人誊抄了一份。怎么,有问题?” “师兄知道那墨韵斋主是何方神圣吗?” “只有他的传言,未见过真人。” 夏温娄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苏玄卿看小师地神色不对,便关切的询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夏温娄直视着苏玄卿的眼睛道:“这些文章全部是我曾经写的。” 闻言,苏玄卿瞬间变了脸色,他没有怀疑小师弟的话,而是在想,小师弟写的文章为什么会到别人手上。一篇两篇还罢了,这么多,可就不是单单剽窃这么简单了,背后指不定有什么阴谋。 他先宽慰夏温娄:“你莫要着急,这件事我会查清楚。你好好想想,你平时写的文章都放在哪?都有什么人进出你的书房,会不会有人监守自盗?” 夏温娄想了一会儿道:“我的书房一直是白果打扫,他不会有问题。而且这里有些文章是我写完就让人寄给师父了……不对,这里所有的文章都是寄给师父的。” 苏玄卿凝眉思索,不禁猜测:“难道师父身边有内鬼?” 一听老头儿身边可能有危险,夏温娄想都没想,立刻要走:“我去找师父。” 苏玄卿按住夏温娄:“别急,如果真有人在暗中使坏,肯定是有什么目的。师父那边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马上就是会试了,你安心读书,我让袁信亲自走一趟,问问究竟怎么回事。” 夏温娄并不放心:“师父有什么仇家吗?” “师父桃李满天下,谁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的喊一声‘苏先生’,哪来的仇人?这样吧,你四师兄闲着也是闲着,让他跟着走一趟,总比闷在京城里强。” 夏温娄觉得此法可行,立刻去找景云成。苏玄卿担心之余,也颇感欣慰,眼看春闱在即,夏温娄听到师父有危险的第一反应是去找人,而不是想自己的前程,仅此一点,师父就没收错人。 等到了景云成的别院,管事的说景云成出门了,应该是去了冯家。还特意补充说,景云成最近每天都去冯家。 “他去冯家干什么?” 管事的笑眯眯道:“还能干什么?去给未来世子夫人送东西啊!” 夏温娄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节奏。他不确定的问:“谁是未来的世子夫人?冯五小姐吗?” “是啊,你看我都忘了,夏公子日日闭门读书,怕是还不知道吧!我们世子离成亲不远了,只要冯五小姐点头同意,世子立刻就能去宫里请旨赐婚。” 直到坐上马车,夏温娄还是恍惚的,是他记忆出现偏差,还是发生什么惊天大事。为什么管事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景云成在倒追冯落英。 他掀开车帘问金一帆:“一帆,你在街上有听说什么关于我四师兄和冯五小姐的传闻吗?” 最近夏温娄一直没出门,金一帆和他爹金志闲不住,每天早出晚归,把京城的大街小巷摸了个七七八八,传言也听了不少,这问题夏温娄算是问对人了。 “有啊,现在风向有点儿变了,跟我们刚来时听的不大一样。” “现在都怎么传的?” “现在啊,有人说是理国公寿宴那天府里遭了刺客,要刺杀世子,是冯五小姐及时出现英雄救美,救下了世子。世子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 夏温娄不可置信道:“还能这样?” 白果也适时发表自己的意见:“少爷,我觉得吧,这传言配上世子总去找冯小姐,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金一帆却道:“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看后面指不定憋了什么大招呢!” 夏温娄倒是挺认同金一帆的看法。如果为了日后两家不再因此事有牵扯,没必要传出景云成以身相许的传言,这话一听就假的离谱。也不知是哪个笨蛋想出这种馊主意。 笨蛋景云成的别院离冯家并不算远,马车很快停在冯府门口。冯家的下人直接带夏温娄去见冯落英。不出所料,景云成果然在此。 “小师弟,你来这儿干什么?” 显然,景云成对有人打扰他和冯落英的二人世界很不满意。夏温娄现在没有八卦的心思,他把苏玄卿的猜想以及打算讲给景云成听,景云成听完后,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我这就启程去找师父,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敢在背后使坏。” 转而又放柔声音对冯落英道:“此事紧急,我要亲自走一趟,你安心等我回来。” 冯落英淡淡一笑:“反正我也没事干,不如我跟你一起去?” “真的?” 景云成兴奋的抱起冯落英原地转了个圈,惊得一旁的夏温娄目瞪口呆。两人看着可不像是在做戏,但就算是谈恋爱,这么短的时间,感情升温的也太快了吧。 冯落英羞红着脸捶打景云成:“赶紧放我下来,温娄还看着呢!” 这是百炼钢化绕指柔? 景云成冲夏温娄招手:“小师弟,你过来,叫师嫂。” 冯落英不满道:“什么师嫂,我可是他五姐。” 景云成想了想他们之间的关系,最后道:“那咱们各论各的,他叫你五姐,叫我师兄。” 冯落英表示赞同。见夏温娄还呆愣在原地,景云成挥手赶人:“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去问冯茂,别耽误我们办正事儿。” 冯茂最近整天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没事儿就唉声叹气。他的狐朋狗友都在云川,在京城唯一能说的上话的夏温娄又忙着准备春闱,他连个倾诉对象都找不到。 因此,在见到夏温娄的那一刻,他如饿狼见到久违的羔羊一样,猛扑上去。夏温娄躲闪不及,被他抱了个满怀。 “夏哥啊!你可算来了,我想死你了!” 冯茂抱的太紧,夏温娄用力推了两下竟然没推开。 “赶紧松开,我快喘不上气儿了。” “我不松,你让我抱一会儿,我心里难受。” 夏温娄纳闷道:“五姐不是都快嫁人了吗,你还难受什么呀?” 冯茂顿时炸了,他猛的双手一推,夏温娄连退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第128章 我以后不找他打架了 夏温娄更纳闷儿了,“你为什么不同意?我四师兄哪点不好了?” 冯茂气呼呼道:“他有什么好的,你看看他,长的……也就那样吧,一点都不讨喜。还有啊,他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看到我有难,直接脚底抹油溜了,什么人啊!还想娶我姐,门儿都没有。” 从这哀怨的话里,夏温娄大致也听出冯茂为什么不喜欢景云成了,无非就是冯落英收拾他的时候景云成没帮他拦着。 夏温娄强忍着笑道:“你这道门太小、太不起眼,完全可有可无。” 冯茂气急败坏的大喊:“我不管,我就是不同意,我拦在大门口,看他怎么进门儿?” 夏温娄担心冯茂把自己气的原地升天,不再调侃,好言相劝道:“如果你不让我四师兄给你当姐夫,那你还能找出比他更好的人选吗?” 毫无疑问,答案肯定是不能,就算是比景云成差几个档次的,人家也不会娶冯落英。但冯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觉得心里别扭的很。 夏温娄见他鼓着腮帮子不说话,继续道:“以后我四师兄成了你姐夫,京城那帮世家公子哥儿见了你都得上赶着巴结。再说了,我四师兄模样好,家世好,又文武双全,配五姐这个女中豪杰不是正合适吗?” 冯茂神色终于有所松动,夏温娄再接再厉:“你又不是不知道,京城里惦记我四师兄的可多了。尤其是汪家,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忙活那么多年,竟给五姐做了嫁衣,还不得把他们全家气吐血!” 这下,冯茂脸上终于重见笑容,“你说的有那么点道理,但他想娶我姐,就得先过我这一关。” 夏温娄总算有机会能问出心中疑惑。 “我四师兄跟五姐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外面越传越邪乎,都成英雄救美了。” 冯茂不屑的轻哼:“就他那身花架子功夫,连个小毛贼都应付不了。要不是我姐当年出手救他,就算小命还在,他身上也要多道疤。” 在夏温娄再三追问下,冯茂总算扭扭捏捏的把两人之间的事讲清楚了。夏温娄听完后唏嘘不已:“还真是天定良缘!” 谁能想到两个大龄剩男剩女的缘分早在八年前就种下了。 “他是你师兄,那你告诉他,以后他必须讨好我,不然我不同意我姐嫁给他。” 夏温娄拍拍冯茂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知道枕头风的威力吗?兄弟,你弄反了。应该是你去主动讨好他,而不是他来讨好你。” 冯茂噌的一蹦老高:“凭什么呀!” 夏温娄叹了口气,幽幽道:“就凭他俩现在正是干柴烈火的时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要我四师兄说你一句不好,五姐准拿鞭子抽你。” 冯茂打了个激灵,难以置信:“不能吧,那可是我亲姐,她总不能听一个外人的!” 夏温娄一派老成道:“有句话叫‘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肯定是我师兄说什么,她信什么了。” 冯茂忽觉后背凉飕飕的。 “那他这些天来我家,我都没给他好脸色,他不会都给我记着的吧!” 夏温娄善解人意的宽慰他:“我师兄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小打小闹的他不会放在心上。不过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不然量变引发质变,往后他看你哪哪都不顺眼,你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冯茂听的似懂非懂,惴惴不安的点点头:“嗯,我以后不找他打架了。” 夏温娄:…… 真是多余劝这个混不吝,就该让他好好受个教训。 景云成和冯落英商定后,第二日就和袁信一起去寻苏瑾渊了。距离三月初九的会试只余几日,夏温娄没再闷头看书、写文章,而是放空自己,尽量让自己保持一个松弛的状态,以此来减轻压力。 临考前三天,苏玄卿下值后会来找夏温娄,跟他讲一些注意事项,并告诉他正常应对就好,无需太过紧张。 这些道理其实考生们都懂,但面对人生转折点的考试,没有人会不紧张。 考试前两天,苏玄卿让妻子尤氏专程过来帮夏温娄准备吃食等生活用品。官宦人家出身的尤氏对这些再熟悉不过。当年苏玄卿参加春闱便是尤氏帮忙准备的。 夏温娄的年纪比苏静婉还要小一岁,所以在苏玄卿夫妇眼里,他还是个孩子。诸如晚上要盖好被子,别着凉之类的常识性事情会反复叮嘱。夏温娄每次都很认真耐心的听完,然后一一应“是”。 会试和乡试一样,一共考三场,每场三日。考生需提前一天,也就是初八陆续进场。以五十人一组,点检后进入考场。 初八当天由礼部尚书面圣,请求下发考试题目。天子亲自将选好的四书、三题、诗一题放入小盒,上锁后交给礼部尚书,尚书携入供院交给正考官,又用钥匙开锁取出试题。 会试第一场在三月初九,考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等;第二场在三月十二,试论一道,判语五条等;第三场在三月十五,试经史策五道等。 有了乡试的经验,会试中,夏温娄答题时进入状态更快了些。 只是三月的气温依旧不高,加上早晚温差大,很容易受凉。这些年他坚持每天习武,体质非一般读书人可比,在身体素质上,他占了绝对优势。 每次春闱期间,也是医馆生意最好的时候。身体差的,第一场考试下来,就染了风寒,这无疑会影响后两场考试的发挥。 夏温娄虽然身体好,但也不敢托大,依旧让白果给他端了碗姜茶,祛除体内的寒气。 第二场考试出来时,有些考生走路明显脚步虚浮,体力已经透支,短暂的休整时间,恐怕难以恢复,夏温娄见状也只是摇摇头。他正在找自家马车,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前面可是夏解元?” 夏温娄回头,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却一时未想起在哪里见过。 “夏兄,真是你,怎么没在会馆见到你啊!” 第129章 老爷来了 夏温娄想起来了,这人是当时在鹿鸣宴上非要跟他斗诗的那个“诗海明珠”,至于他叫什么,夏温娄还真不知道。 第一名从不关心后面的人叫什么。但这时候问对方叫什么似乎不合适。 “是你啊!真巧!兄台也来参加会试了。” “是啊,夏兄住在哪里啊,怎么没在会馆看到夏兄?” 如果说自己买了宅子,不知道会不会遭人记恨。想想,决定还是不说了。 “哦,我在亲戚家住。” “东方兄,怎么了?” 一个灰布蓝衫的读书人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这位是?” 东方砚兴奋的介绍:“这位便是我同你讲的夏解元。夏兄,这位是我的同窗左让,他比我早一科中举。” 二人互相见礼,现在才刚考完第二场,后面还有一场,不是闲话的时候。于是,三人约定考完后再找个地方好好聚一聚。 回到家,泡个热水澡,喝碗姜汤后,整个人舒爽不少,幸好再有一场就解放了。 苏玄卿抽空过来看他,见他精神还行,才放下心来。另外还带来一个坏消息,钦天监那边说三月十五会有雨,让夏温娄留心别弄湿考卷。 贡院的号房年久失修,有些已经瓦片松动,会有漏雨的情况。所以能否分到一个位置好、且不会漏雨的号房也是运气。 夏温娄的运气只能说不好不坏,位置靠近水源,离茅房远,环境相对较好。但在最后一场答题时,天空淅淅沥沥下起小雨,而他所在的号房有轻微漏水的情况,好在不是正对号板的位置,影响不大。但他还是第一时间用油纸将试卷盖好才继续答题。 考到中途还有考生最终坚持不住,昏倒后被抬了出去。后世总说文弱书生,就这种考试强度,病殃殃的读书人连一场都未必撑得下去,更别说连考三场了,能考下来的都不会是弱鸡。 终于熬到最后一天交卷,夏温娄答题依旧很快,所以他在中午前第一次收卷时就交卷了。 出贡院后,他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离解放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一上马车,白果边给他递吃的,边道:“少爷,老爷来了。” 夏温娄口中嚼着点心,含糊不清的问:“谁家的老爷?” “还能谁家的,咱们家的呀。” 夏温娄停下咀嚼,刚考完,他脑子现在还混沌着,一时没想出家里怎么就多了位老爷。 白果见夏温娄眼神迷茫,进一步解释道:“就是你后面的爹,在冯家做事的那位。” 夏温娄这才恍然大悟,“应该是为了冯五小姐的亲事来的。” “少爷,他昨天就来了,现在在咱们家住着呢。” 夏温娄继续开吃,“嗯,知道了。他是我爹,是该住在咱们家,没毛病。” 白果欲言又止,挠挠头,不知道下面的话该怎么说。 夏温娄注意到他似乎还有话说,便道:“想说什么就说,你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白果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少爷,苏大人今天一早也来了,他们俩好像因为你的亲事起了争执。” 夏温娄喝了口水,感觉自己体力恢复一些,撩起车帘,看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家,便跟白果慢慢分析下这件事。 “他们俩就是吵翻天也没用,有两位师父在,谁都做不了主。师父最后不还是要听我的意见,终究是我说了算。他们啊,就是瞎操心。” 白果似有所悟的点点头:“少爷说的对,他们就算再大,也大不过两位老先生去。” 夏温娄到院子时,苏玄卿和夏柏已经由热吵进入冷战,两人各坐一边谁也不搭理谁。 看到夏温娄,苏玄卿诧异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对面的夏柏颇为自豪:“那些凡夫俗子哪能和我儿子比,他们啊,还要熬到下午才能交卷。” 夏温娄赶忙道:“爹,别这么说,我也是凡夫俗子。” 苏玄卿瞥了一眼夏柏,嘲讽一笑:“看样子子不类父啊!小师弟是传承了我苏氏谦逊的门风。” 站在夏柏旁边的全伯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大少爷姓夏,传承的自然是夏氏门风。” 此话一出,厅内顿时陷入沉默,全伯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这话有多欠打,但又不知该如何找补,急得手足无措的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最后是夏柏替他解围,把话题岔开了。 “温娄,累了吧?我已让人备下吃的,你先吃点东西再去休息吧!” 夏温娄沉默的点点头,又看向苏玄卿道:“师兄,明日我把文章默出来,您帮我看看。” “嗯,不着急,你先好好休息,我先回了。” 夏温娄上前挽留:“师兄,快晌午了,一起用个便饭再走吧!” “不用了,以后咱们师兄弟有的是时间聚。你跟你父亲不常见,好好陪他说说话。” 夏温娄没有强留,亲自把人送出门。再回来时桌上已摆好饭菜。夏柏招呼道:“先吃饭吧!” 夏温娄应了声“是”便坐下。他先给夏柏夹了一筷子菜,然后才开吃。一顿饭下来,夏柏嘴角的笑就没压下来过。 全伯嫌弃夏柏太容易满足的同时,也觉得夏温娄确实还算懂事,就是可惜没见到夏然小少爷,都不知道他现在长多高了。 在贡院号房里吃不好,睡不好,还要集中精力答题,一场又一场,九天下来,健壮如夏温娄也吃不消。 现在考试结束,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夏柏特意嘱咐白果等人,不要去打扰夏温娄。 这一觉,夏温娄从头天中午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才醒。 宅子里的下人现在没多少,夏温娄当时只考虑到路上不安全,带太多手无缚鸡之力的下人不方便,没有考虑过这么快会在京城置宅子安家。除了白果,他都没带什么伺候人的下人。 要不是景云成给他送了些负责洒扫、做饭的人来,他在家一时半会儿都开不了火。 夏温娄不习惯陌生人跟在身边伺候,白果成了他使唤最多的人。这段时间白果忙前忙后着实辛苦。因此,他起床后没有喊人,自己穿戴整齐后径自出了院子。 第130章 双向奔赴 夏柏正坐着轮椅在池边喂鱼,夏温娄默默走上前,将夏柏腿上有些滑落的毯子往上提了提。夏柏余光瞥见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便知不是全伯。抬头看去,正对上夏温娄平静如湖的目光。 “怎么起来了?可休息好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 夏柏声音柔和,满含关切。 夏温娄收回手,立在夏柏身侧,缓缓道:“多谢父亲关心,我很好。不如我陪您走走。” 夏柏会心一笑:“好。” 全伯知晓二人有话要说,便主动与之保持距离,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夏温娄认为自家人有话就要直说,如果一家人还要猜对方的心思,那活着得有多累。 何况谁也不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万一猜错了,还会影响彼此的感情。与其如此,何不有什么话就直说呢。 推着夏柏走了一小段路后,夏温娄单刀直入地问:“您这次来京城是为了冯五小姐和我四师兄的事吗?” “是,也不是。将军原不想我来的,他认为我处事不够狠绝,未必能达到他想要的结果。所以,这差事是我求来的。” 夏温娄微愣,不自觉停住脚步,“理国公府岂是好相与的,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您干嘛要揽上身?” 夏柏拍拍夏温娄握在轮椅上手,轻声道:“我想儿子了。” 在夏柏的手掌触碰到自己的刹那,夏温娄只觉一股电流从手背迅速蔓延至全身,令他的身体瞬间紧绷,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紧接着,那股触电般的感觉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心底缓缓涌起的暖意,感觉挺不错。 夏温娄嘴角噙上一抹笑,继续推着夏柏往前走。 “冯茂应该把他们两人的事都告诉你了吧!” “说了,没想到他二人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渊源,将军这次总算能得偿所愿了。” “五小姐是女中丈夫,是不该随意配一个平庸之辈。她和我师兄也算天作之合。” 夏柏摇头失笑:“恐怕这世间没几人会这么认为。” “何必管他人如何看,他们俩关起门来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夏柏感叹道:“温娄啊,你一点儿也不像个孩子。” 夏温娄看着初起的日光,意有所指:“我若真像个孩子,你我焉能成父子。” 如果夏温娄没有穿越过来,按原主夏谦的人生轨迹,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跟夏柏有交集。 “你说的对。能和你成为父子,是我前世修来的。” 夏温娄纠正道:“咱们俩这应该叫双向奔赴。” 夏柏仰头大笑,笑声爽朗,不住赞道:“好,好一个双向奔赴。” “先生,什么事儿笑得这么开心?” 混不吝冯茂大喇喇的走过来。 夏温娄调侃他:“冯小公子来的可真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昨晚就住在这儿呢。” 冯茂跟个孩子似的跳到夏柏身边,“先生,我娘说让你带着夏哥去将军府呢!” 夏柏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先征询夏温娄的意见:“这次夫人一起回来,就是想把五小姐的亲事定下来。你如今刚考完会试,后面还有殿试,若是不方便,我替你去同夫人说。夫人为人宽和,不会在意的。” 冯茂抢先道:“去吧去吧,我娘可想见你了。虽然你当不了我姐夫,但我姑姑家还有几个表妹呢!你可以当我表妹夫啊!” 夏温娄一早的好心情,瞬间被破坏了,他皮笑肉不笑道:“那你替我多谢冯夫人的厚爱,殿试在即,我还要潜心准备,无暇分心应酬。” “哼,糊弄谁呢,我听说你可没少应酬那位苏侍郎。怎么,看不起我冯家?” 夏温娄淡淡道:”苏侍郎是我大师兄,他曾高中榜眼,学问上我得他诸多指点。莫说是我与他来往多些,哪怕是我住在他府上,外人也说不了什么。” 夏柏察觉出夏温娄语气不对,忙制止冯茂继续犯浑:“茂儿,不可胡言。” “我哪有胡言了?” 夏温娄的语气更沉了几分:“我的亲事自有两位师父做主,只要他们不点头,谁应下都没用。” 冯茂不服气的叫嚷:“婚姻大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到你这儿就成师父做主了?” “你不必在此跟我叫嚣,我是为你冯家好。如果因为我的亲事让我爹和冯家生了嫌隙,恐怕我爹也不能继续留在将军身边做事了。我是无所谓,最不济,我把人接回来奉养而已。就是不知到时冯将军会作何感想。” 冯茂不是无知幼童,夏温娄的话他一想便知不是危言耸听,气势顿时弱了下来:“你都还没见过我表妹呢,用不着这么快拒绝吧!” “眼下我并不想成亲,就不耽误几位小姐的花期了。” 冯茂撇撇嘴,不情不愿道:“好吧,那等你想成亲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再帮你看看我们家有没有合适的姑娘。” 夏温娄上下打量他一番:“你跟我年纪差不了多少,与其整天盯着我,倒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 冯茂毫不避讳道:“我娘早就帮我物色着呢,就是还没找到合适的。等找到了,我第一个告诉你。” 夏温娄彻底无语。受前世的影响,就他个人而言,并不提倡早婚早育。在自己年少懵懂之际仓促为人父母,不仅是对自己人生的轻慢,更是对孩子未来的亏欠,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不过此时的风气如此,他改变不了别人的想法,但可以按自己的规划走自己的路。就像前世一般,他认为自己所处的环境,以及自己的心态和理念都不适合结婚生子,深思熟虑后,他选择独享人生。 今生会如何,夏温娄还没想好,起码他知道自己现在并不想成婚生子。 在他的人生信条里,面对单选题就要义无反顾的往前冲,比如科考。 面对多选一,可以先放一放,等确认自己的心意后再做选择,选了就不会后悔。人生的路很长,但关键节点的选择,会影响今后人生道路的走向,慎重总比盲目好。 第131章 做好事 夏柏和冯茂回了将军府见冯夫人,夏温娄则来到书房,将会试的文章默出来拿去苏家。苏玄卿早有交代,若他没回来,让夏温娄去书房等他。 这次过来苏家时,夏温娄又碰见“绿茶丁”了,“绿茶丁”是他给丁勉起的外号。 其实上次过来,他也看到过丁勉,但丁勉跟他眼神对上的瞬间,直接绕道避开,两人没说上话。 夏温娄以为这次丁勉还会躲着他,不曾想,对方却主动过来行礼问安。 “小师叔安好。” 丁勉这操作把夏温娄给整不会了,他怀疑“绿茶丁”想要阴谋他。于是,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没有水塘,那就不可能诬陷自己把他推下水。 目测两人相距三步远,基本在安全距离,就算丁勉突然倒地也赖不到他头上。况且不远处还有下人看着这边,应该闹不出什幺蛾子。 略微放下心,夏温娄清清嗓子,抬手做了个虚扶的动作,“快快免礼。” 夏温娄的手离丁勉的胳膊隔着半个手臂的距离,防止对方碰瓷。 丁勉察觉到夏温娄的警惕,面带失落的委屈道:“小师叔还在怪我上次的失礼吗?” 在夏温娄看来,这话问的莫名其妙。上次是丁勉嘴贱在先,他动手教训人在后,谁也没吃亏,更怪不着谁。 见夏温娄不说话,丁勉似乎更委屈了,他往前迈一步,想要靠近,惊得夏温娄不自觉后退一步。这动作对丁勉而言更是进一步的刺激。 “小师叔竟嫌弃我至此吗?” 酸溜溜的语气再配上哀怨的小眼神,夏温娄中午吃的饭险些没吐出来。太可怕了,他要赶紧逃离。 “我有事找大师兄,回见。” 夏温娄正要绕道走,丁勉却“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小师叔若是不原谅我,我就长跪不起。” 好巧不巧,就在这时,苏静婉来了。 “相公,你怎么了?” 她眉头微蹙,小跑到丁勉身边,蹲下身轻轻拉着他的胳膊,声音温柔又焦急:“快起来,地上凉,无论你犯了什么错,都有我陪着你。” 丁勉冲她摇摇头:“是我不知礼数,小师叔怪我是应该的。” 苏静婉望向立在不远处的夏温娄,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将落不落,这副隐忍的模样更显委屈。让夏温娄感觉自己仿佛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连话都没怎么说,这俩人在他面前怎么就演上苦情剧了? “小师叔对我夫妇有何不满,尽可说出来,如果是我们的错,我们一定改。如果不是,还请小叔叔高抬贵手,莫要为难我们。” 天地良心,他可什么都没做。无端被人扣上刁难人的帽子,夏温娄不火才怪。念在大师兄对他如亲兄弟一般,今天他就当做好事,替大师兄教人了。 夏温娄摆出长辈的架子开始训人:“丁勉,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要不是我大师兄的女婿,这声师叔我可不敢应,更别说受你的礼了。我好端端的走路,你扑通就给我跪了,你想干什么?” 又把目光移到苏静婉泫然欲泣的脸上:“贤淑跟柔弱是两码事,动不动就哭,你看你哪还有半分侍郎府千金的样子。你就不能长点儿心,自己身边人什么德性自己不清楚吗? 他心思不正往歪路上走,你不把他拉回正途就算了,还要助纣为虐陪他一条道走到黑。别忘了,他现在是苏家人,一言一行代表的是苏家,你想让全京城的人说苏家有个只会阿谀奉承、捧高踩低的赘婿吗?” 夫妻俩被气场全开的夏温娄训得一愣一愣,明明眼前人比他们年龄还小,怎么就感觉自己矮了他一头似的。 “多大的人了?大庭广众坐地下很好玩吗?还不起来。” 两人羞得满脸通红,愣是没敢回嘴,赶紧互相搀扶着起身。 夏温娄继续发威:“大师兄当年可是高中榜眼,他的女婿要是连个进士都中不了,往后在同僚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没事回房读书去,少在园子里瞎逛,一天天的心思都不知道在哪儿。” 果然,有火就要当场发出来,不然憋屈的是自己。他丢下被训得不敢抬头的夫妻俩,跟着下人继续往苏玄卿的书房走去。 直至夏温娄的身影消失,各怀心事的两人才默默回房。 目睹全过程的一个小丫鬟在所有人离开后,跟个小麻雀似的飞到尤氏身边,把她所听所见绘声绘色的讲给尤氏听。 尤氏听得笑弯了眼,吩咐小丫鬟让厨下多烧几道好菜。还让人特意等在门口,把下值回家的苏玄卿先拉到自己院子,好事情当然要夫妻共享。 苏玄卿捋了捋胡须:“所以说要易子而教,自家孩子总会多心疼一些,下不了狠心管教。等小师弟考完殿试,若是能分到翰林院,他的空闲时间就多了,到时候我们就把女婿送到他那,说不定还真能把这块烂泥扶上墙。” “是这个理,小师弟还在书房等着你呢,无论如何,你也要帮小师弟考个一甲,不然要是外放的话,那得多久才能见上一面?” “不是一甲,而是一甲头名。师父和我们师兄弟都是让他奔着状元去的。四师弟刚来信了,你可知这墨韵斋主是谁?” “是谁?他当真参加了今年的春闱?” 苏玄卿笑得意味深长:“没错,他的确参加了今年的春闱。” 常年游走贵妇圈儿的尤氏自动脑补出一场阴谋大戏:“难道有人想在会试中做手脚,把小师弟的考卷与他调换?” 苏玄卿被妻子的想象力弄得哭笑不得:“小师弟的身份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我们几个师兄难道是摆设?调换小师弟的考卷,除非他们是嫌自己命太长。” 尤氏更不明白了:“那……那个墨韵斋主怎么就敢偷小师弟的文章呢?” “那是因为墨韵斋主就是小师弟,小师弟就是墨韵斋主。” 尤氏惊得合不拢嘴,他拉着苏玄卿的袖子催促:“别卖关子了,赶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小师弟连他自己是墨韵斋主都不知道呢?” 苏玄卿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才缓缓道:“这件事是师父有意为之。小师弟从未在人前露过面,怕他就这么横空出世,到时难以服众,殿试会吃亏。如果在殿试中有人水平与他相当,陛下为了避嫌,恐怕不会点小师弟为状元。” 尤氏若有所思:“所以师父就把小师弟的名气先打出去,只要小师弟在众学子中有了声望,陛下也不好再压着小师弟的名次。” 苏玄卿点头:“不错,就是这样。” 末了,又感叹一句:“还是师父高瞻远瞩啊!” 第132章 宫里来人了 苏玄卿到书房时,夏温娄坐在桌前已经昏昏欲睡。听到开门声,瞬间惊醒。 “师兄。” “感觉考的怎么样?” “正常发挥。” 说着把手边默好的文章递给苏玄卿。苏玄卿仔细看过后,忍不住夸道:“好,果然不负师父他老人家的教导。你安心准备殿试,其他事不用操心,有师父和师兄们在,不会让你被人欺负了去。” “对了,大师兄,四师兄有消息传回来吗?” “哦,他呀,今天刚收到他的信,说已经找到师父了,他老人家好的很,让我们不必挂心。” “那墨韵斋主是怎么回事,有查到吗?” 苏玄卿眼眸微闪,但很快恢复如初,以至夏温娄并未发现那一闪而过的异常。 “还在查,你放心,他既然是抄袭,就算参加会试,也未必能上榜,就算上榜名次必然不如你。你安心便是。” 夏温娄觉得有道理,便点点头。又问了些殿试可能会考哪方面,让苏玄卿帮他押押题。 可惜大师父林逸尘不在,不然以他对皇帝的了解,就算不能百分百押中,大方向也不会错。 直到下人在门口喊“该用饭了”,两人才停止讨论。 膳厅里,尤氏、苏静婉和丁勉已经坐在桌前,看到两人进来,苏静婉和丁勉忙起身行礼。 夏温娄下午的一顿输出果然奏效,一顿饭吃下来,丁勉全程当了透明人,没敢再给自己找存在感。 至于苏玄卿,今日心情格外好,饭都多吃了半碗。 夏温娄回到家时,夏柏还未回来,依夏柏的性子,如果不是将军府有事,他不会到现在还未回。夏温娄不放心,让金一帆亲自走一趟,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约摸巳时五刻,金一帆才和夏柏一起回来。夏柏眉头深锁,满脸疲惫,见夏温娄迎面走来,强挤出一抹笑:“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将军府出事了?” 夏柏无奈的摇摇头:“算不上出事,是理国公和国公夫人来了。他们不相信世子与落英是两情相悦。” “这有什么,等师兄回来,一切不就清楚了。” “如果是这样,那倒没什么。理国公说皇上那边有意纳落英为妃。” 难怪夏柏会头疼,谁能跟皇帝争女人啊!很快夏温娄察觉出不对来。 “我师兄和皇上不是打小的情谊吗?他怎么会跟我师兄抢媳妇儿?” 夏柏揉着眉心道:“皇上的目的当然不是要和你师兄抢媳妇儿,而是帮你师兄解围。世子没有将他们之间的事告诉国公爷,国公爷误以为世子不同意这门亲事,去宫里求了皇上,后来他们就想了这么个法子。现在世子又不在京中,万一皇上的圣旨先一步下,事情就没转圜的余地了。” 景云成是因为调查墨韵斋主的事才出京,夏温娄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一回来就没了媳妇儿,那他得愧疚一辈子。 “您早些休息吧!我明天去找大师兄,问他拿个主意。不管怎么样,都要把事情拖到四师兄回来为止。” “唉!也只能如此了。明天夫人会递牌子到宫里求见皇后娘娘,希望娘娘能帮着劝劝皇上。” 夏柏似乎今天有叹不完的气,但碰到这种事,他除了叹气,别无他法。 苏玄卿得知皇上想纳冯落英为妃后,急忙去找了理国公,可惜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理国公一口咬定是皇上的意思,他不敢违逆。苏玄卿好说歹说,理国公就是不愿等到景云成回来再做决定。 殊不知,理国公是担心景云成一时糊涂,真把冯落英娶进门,那他们理国公府岂不永无宁日。 还不如趁人没回来,敲定此事,景云成总不会为个女人跟皇上翻脸,事情不就完美解决了? 夏温娄正在家中着急上火时,宫里来人了,小内侍亮明身份后便把夏温娄带走。夏柏担心儿子出事,也顾不得和苏玄卿的那点龃龉,直接跑到衙门去寻人拿主意。 小内侍全程面无表情,夏温娄从他脸上看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他旁敲侧击的打听皇上找他干嘛,却被小内侍一句“圣上诸事,非汝等可妄加探听”给顶了回来。 第一次见大周的掌权人,说不紧张是假的,皇上掌管生杀大权,他在皇上跟前连只蚂蚁都算不上。要收拾他,一个眼神儿足矣。 进了御书房后,他把姿态放低到尘埃,礼多人不怪,朝着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行三跪九叩大礼,“举人夏温娄,恭请圣安,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没说话,但夏温娄能感觉到头顶有一道锐利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 既然皇上没发话,他就只能一直跪伏在地。御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夏温娄不自觉把呼吸都放缓许多。 良久,上方才传来沉稳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把头抬起来。” 夏温娄轻呼一口气,缓缓直起身,眼眸低垂,恭敬的挑不出一丝错处。 皇上打量了他一会儿,收回目光。再开口,语气已带了几分严厉。 “夏解元真是闲的很,会试才刚考完就一天到晚四处闲逛,怎么?你是觉得已经胜券在握,还是觉得自己没戏,打算玩儿一阵子就回乡?” 在皇上面前当然要实话实说,不然不就欺君了吗。何况,皇上既然这么问,肯定是知道前因后果,再装傻就没意思了。 所以,夏温娄没有隐瞒,直截了当道:“回陛下,都不是。四师兄是为了臣才出京办事,他的事,臣不能不管。陛下,四师兄和冯小姐他们是……” “够了!朕不想听。” 夏温娄的肩头被一本折子砸中,不疼,就是挺吓人。皇上一指角落:“滚到一边去跪。”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何况是一只处于暴躁中的老虎。夏温娄没敢辩解,听话的起身走到角落跪下。 一旁的内侍想开口斥责夏温娄,无圣上口谕就敢擅自起身,却被皇上抬手制止了。 他示意内侍把桌上的一摞纸拿给夏温娄。夏温娄看到这么厚厚的一摞纸,不明所以。 那磁性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是闲吗?朕给你找些事做,把这些策论一字不落的给我背下来,什么时候背完什么时候起来。” 闻言,夏温娄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就算他记忆力再好,等把这些策论都背下来,他这双腿恐怕也废了。这简直是赤裸裸的迁怒加刁难啊! 第133章 有这么难受吗? 皇上见夏温娄迟迟没有动作,语气不善道:“夏温娄,你要是还想要你这双腿,就趁早背。否则即便有太医在,你这双腿短时间内恐怕也难恢复如初。” 夏温娄察觉皇上不是在跟他开玩笑,而是来真的。为了少受罪,二话不说,拿起策论开始默背。 期间,偶尔会有大臣来觐见,夏温娄便将策论举高些,遮住面庞,又往角落里缩了缩,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然以后大家同朝为官,被人认出他曾在御书房内罚跪,那得多丢人。 其实他想多了,能混到三品以上的,哪个不是人精。他们就算看到了,也会当自己眼瞎没看见。皇上余光瞥见夏温娄的小动作,一笑置之。 放在旁人眼里,那就是此人在皇上心中必然与众不同。可不是人人都有这个荣幸在御书房罚跪的。如果让夏温娄知道他们的想法,肯定会说:这荣幸给你吧,我不稀罕。 沙漏中的沙粒簌簌落下,夏温娄的心也一沉再沉。看着才背了一半的策论,他都想找块豆腐把自己撞死。 炖刀子割肉太磨人了,膝盖如无数针扎一般疼,酸麻感一波接一波袭来,他快要崩溃了。最后实在受不了,自暴自弃的把手中策论丢在一边,跪坐在地上靠着墙,肆意喘着粗气。 舒坦坐着的皇上看他敢在自己面前这么放肆,心中暗骂一句:小兔崽子。 看看沙漏,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这么轻易就放过夏温娄,太便宜他了。 “夏解元这是背完了?” 夏温娄两辈子都没遭过这种罪,他无比羡慕书中那些穿越到古代能和皇帝直接叫板的人,也不知道书中的皇帝怎么那么好说话?此时他多么想大喊一声:爱咋地咋地,老子不伺候了! 可惜不能,也不敢。他不想在即将上岸的时候被皇上一脚踹回去,只能卑微的为自己寻求宽大处理。 “陛下,臣不敢再闲逛了,能不能让臣坐着背?” “哦?这么说,你四师兄的事儿你也不管了?” “只要皇上答应等四师兄回来再提冯小姐入宫一事,臣便不会再管。” 又是一本折子砸过来,这回夏温娄偏头躲过了,但此举让皇上的怒火燃得更旺。 “混账东西,你还敢威胁朕!” 夏温娄顶着皇上的怒火道:“臣不敢,只是俗话说兄弟妻不可欺,四师兄要是知道冯小姐入宫为妃,他以后见了皇上要如何自处?” 回应他的是一沓折子朝他砸来,夏温娄眼看躲不掉,只能抬手护住脸。反正已经撩了虎须,他胆子反而大了。 “皇上,俗话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皇上认为是为了四师兄好,为他解围,殊不知此举会断送四师兄后半生的幸福,还望皇上三思。” “俗话说俗话说,你哪来那么多俗话?年纪不大,歪理不少。平日里没少看杂书吧!一天天的心思不放在正地方,朕看你就是欠收拾。夏温娄,朕可告诉你,这次春闱你要不能让朕满意,朕饶不了你。” 虽然还是训斥的话,但夏温娄能感觉到皇上的火气似乎没刚才大,看来劝说奏效了。 他还想从前世看过的言情小说里再搜寻一些劝解的话,却被皇上无情的话打断。 “云成跟朕是打小的情谊,朕不会害他。你与其担心他,倒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朕的话是金口玉言,今日你若背不完,别想起来!” 这些策论于现在的夏温娄来讲确实是好东西,更遑论还是殿试出题人皇帝给的,但获取的方式不是他想要的。 他已听出皇上的言外之意是暂时不会下纳妃的圣旨。这件重要的事已经解决,他自觉没有留在宫里的必要了。 再说,皇上看上去不是想取自己的小命,无非是想为难一下自己。那就没必要太谨小慎微,可以把胆子再放大些。 “陛下,臣再跪下去腿就废了,还望陛下开恩,让臣把这些策论拿回去背吧!” 皇上眉梢微挑:“你跟朕讨价还价?” “不是,臣是在求皇上呢!” 皇上嗤笑道:“少在朕面前斗机灵,朕再说最后一遍,背不完,不准起来。” 面对缺乏人性的皇上,夏温娄只得认命的拿起策论继续背,只是他的跪姿已看不出来是在跪着,更像是坐地上。一旁的内侍曹公公很想提醒一下夏温娄,但见皇上没计较的意思,便没多嘴。心中暗暗把夏温娄归结为需要特殊照顾的对象。 夏温娄承受着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在快要日落时终于背完了所有策论。皇上随意挑了两篇抽查,见夏温娄对答如流,大手一挥把人放了。 在小内侍的搀扶下,夏温娄艰难的站起身,双腿回血,先是一阵酥麻,紧接着如万蚁啃食般剧痛,细密的痛感从腿部直窜头顶,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如果不是有小内侍扶着,他差点再次瘫倒在地。 皇上见他痛的面目扭曲,诧异的问:“有这么难受吗?” 夏温娄忍痛咬牙道:“下次陛下看臣不顺眼,还是直接砍臣两刀吧!” “胆子越发大了,什么话都敢说。” 皇上不轻不重的斥了一句,大发慈悲的吩咐内侍用轿撵把人抬出宫。 夏温娄每走一步,心里就暗骂一句“狗皇帝”,什么忠君爱国,天地君亲师,都特么见鬼去吧。 这次皇宫之行可谓刻骨铭心,以至于多年后,夏温娄还会时不时拿此事来挤兑皇上。 夏柏看到被抬回来的夏温娄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 夏温娄有气无力道:“皇宫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以后我还是找个地方外放,离皇上远远儿的吧。” 还未走远的小内侍听到后,吓得赶紧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万一再听到什么大逆不道之言,他都不知道要不要上报了。干爹可是交代过,这位没准儿以后会是朝中新贵,不能得罪。 夏柏看夏温娄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忙吩咐白果去拿水。转头又心疼道:“温娄,你可是在宫里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夏温娄就着白果的手喝了几杯水,才闷闷道:“没有,他就是故意找茬儿。” 夏柏忙捂住他的嘴:“不可乱说。” 第134章 会试放榜 没多久,一位太医拎着药箱来了,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是几个意思。 别说他们,就连这位太医也不知道宫里怎么突然让他来一个举人家给人瞧病,还不让声张。 他要给夏温娄把脉,被夏温娄温言谢绝了。 “大人,我没有内伤,只有膝盖伤着了,烦您帮我看看。” 等白果帮夏温娄小心翼翼的将裤腿卷上去,除了太医,在场几人倒抽一口凉气,整片膝盖已成乌紫色,还泛着隐隐的血丝。 夏柏心疼不已,声音都在发颤:“这是怎么弄的?” 夏温娄看夏柏情绪有点激动,不禁安慰道:“爹,没事儿,就是看着吓人。” “太医,我儿子怎么样,他的腿没事吧!” 太医经常在宫中行走,对这种伤司空见惯,细细查看一番后道:“是气血瘀滞,老夫先用针刺放血,引出淤血,再用消肿止痛、活血化瘀的药膏涂抹,配合内服舒筋活络的汤药,只要悉心调养便可痊愈。不过最近切记要少走动。” 夏温娄听说还要放血,不动声色的忍痛把腿往旁边移了移。 “大人,放血就不必了吧。开些内服外敷的药就好。” 大夫最不喜欢讳疾忌医的病人。太医当即沉下脸,并没有顺他的意,“贵人说了,万不可影响夏解元参加殿试。放出淤血会好的更快。” 夏柏只当夏温娄孩子气,怕疼,帮着从旁劝:“就听太医的吧!” 眼看躲不过,夏温娄闭了闭眼,索性放弃挣扎,何况,他也实在挣扎不动了。真不知道那些一跪就跪一整天的人怎么熬过来的。 还是新社会好,不管是不是真的人人平等,起码不用动不动就跪。为了少下跪,看来以后还要继续积累资本,往上爬才行。 放血的过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兴许是已经疼的麻木了。看夏温娄这么配合,太医脸色有所好转,替他上药开好方子后,再把一些注意事项交代给白果,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等太医收拾好药箱准备离开时,夏温娄忽然问:“不知大人贵姓?” 似乎是觉得这问题有些唐突,太医的眉头微微皱了皱,淡淡道:“老夫姓卢。” “多谢卢太医,待温娄伤好后再登门拜谢。” “不必了,老夫只是奉命而已。” 说完便背着药箱离开了。 夏柏似是想到什么,“他跟你外公家有亲?” “算是还没出五服的本家,不过好像没什么来往。” 夏柏若有所思:“让卢太医给你看伤,不知是碰巧,还是有意为之。” 夏温娄并不以为意:“管他呢,皇上想知道的事哪有查不出来的。只要别再故意为难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不过夏柏仍是认为皇上不可能无缘无故为难一个举人。 “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说了什么犯忌讳的话?” 夏温娄一想到皇帝因为景云成的事儿刻意刁难他,心里就窝火,连带说话语气都不免有些冲:“没有,他就是看我不顺眼,故意为难我。” 情绪上来,夏温娄连皇帝的尊称都不用了。 夏柏更不解了:“既然这样,那皇上怎么还让太医给你看伤?” “皇上心,海底针,我哪儿知道他想什么。” 夏温娄每句话都带刺,夏柏担心他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被人听去,忙止住这个话题。 “你这些天就不要出门了,好好在家歇着。有什么事让白果或者一帆去办。” 不用夏柏说,夏温娄这样子也出不了门。现在这双腿不能动,一动钻心的疼。 交代好熬药事宜的白果回来便站在一边默默抹眼泪。夏温娄忍不住就想逗他:“怎么了白果,是不是心上人跟人跑了?” 被打趣的白果恼羞成怒:“少爷,你怎么这样啊!我这是心疼你,你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了,看出来了,我不是看你哭的太伤心,想逗你笑笑吗。” 白果情绪有些低落,说出的话也带了几分丧气:“少爷,等你考中状元,咱们还是回家吧。京城里都是贵人,咱们一个也惹不起。” 夏温娄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哪儿那么容易,要不要点我为状元还得看皇上的心情。” 白果一听还要皇上决定状元归属,瞬间急了:“那怎么办?皇上该不会故意为难你吧?” “我也不知道皇上现在是什么意思。反正我尽力而为,结果如何不是我能掌控的。” 夏温娄在床上躺了两天就忍不住要下床,任谁劝都没用。主要是他自己觉得恢复的还行,虽然在弯曲时腿还很痛,但已经在能承受的范围内。 当然他也没闲着,把在御书房背的那些策论一一默出来,然后再研究其中观点,有不同看法的,会在一旁写上自己的见解。 等把这些文章吃透后,便让白果送去河朔会馆给东方砚他们。东方砚收到后如获至宝。 会试结果未出,还未参加殿试,大家仍是竞争关系。夏温娄能在这关键时刻拿出来分享,非一般心胸。 夏温娄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瞬间升了好几个档次。而“夏温娄”三个字也成为河朔学子心中的标杆。 会试结束十天后,终于迎来放榜,夏温娄的腿虽然没好利索,但已能慢慢走路。都怪这具身体属于皮肤敏感易损体质,受伤后不仅反应大,容易损伤,且伤势愈合相对较慢。不然这会儿不说活蹦乱跳,起码不至于稍微走快点儿就疼。 还有殿试这关没过,夏温娄需要保证身体状态不会影响殿试。他没逞能,选择在家里等结果。让有看榜经验的白果和金一帆一起去礼部衙门口看榜。 坐在家里等的人,心里都七上八下的,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夏温娄面上看似淡然,实则内心可没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如果不是腿不方便,他这会儿肯定坐不住,像金志一样满院子转悠。现在只能跟夏柏一起坐在厅里等。这一等就等到了将近晌午。 先回来的是金一帆,全伯一看到他,跑过去把他拽进屋里,“赶快说中了没有?” 金一帆张了张嘴,似乎不知该怎么说。几人都快急死了,急脾气的全伯抬手往他背上呼了一巴掌:“你倒是说啊!” 夏温娄的心提到嗓子眼儿,直勾勾盯着金一帆的嘴。 “中了的。” 众人面上皆是一松,夏柏紧接着问:“第几名?” “不知道。” 表面最淡定的夏温娄也急眼了:“怎么会不知道呢?” 金一帆支支吾吾道:“我在外面等,是白果进去看的。他出来的时候被好几个人围着,我问他中了没,是第几名。然后我只听见他说中了,第几名还没说就被那几个人拉走了。” 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一句,跟蚊子哼哼一样。 夏温娄没好气道:“我能指望你们干嘛?看个榜都看不明白。” 金志则在一旁训斥:“你看着白果被人拉走,就不知道把他拉回来。” 金一帆小声嘟囔道:“我也想啊,可那么多人呢,我哪挤得过去啊!”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隐约能听到有人在说“恭喜”。 第135章 殿试 夏温娄起身起的有点猛,腿上顿时传来一阵刺痛,但此时他已顾不上,一瘸一拐的就往外走。 夏柏只能在后面冲他喊:“你慢点,小心别摔着!” 说话声越来越近,待看清来人,夏温娄微微一怔,这帮人里有两个认识,还有一个有点儿眼熟,其他全不认识。 认识的两个人分别是前不久刚见过的东方砚和左让。眼熟的则是东方砚的好朋友、跟他们去年一起同科中举的白弛。 “夏兄,恭喜恭喜啊!” 面对东方砚的恭喜,夏温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现在他只想知道自己中了第几名。 白果被这帮人挤到后面了,急的不行,实在没辙,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少爷中了会试头名,会元!” 一听是会元,等消息的几人都激动的口不能言。夏温娄率先回过神来,应酬贺喜的众人。 “同喜同喜,不知诸位兄台中了第几名?” 东方砚道:“夏兄这般学识世上能有几人?我们这帮人里只有我、左让兄和白弛兄中了,其余都没中,不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会元出在我们河朔,我们面上也有光啊!” 众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 能中会元,夏温娄自然喜不自胜,他招呼众人留下用饭,并吩咐下人到酒楼去叫席面。 忽而,他想起什么,把众人带到一直在后面默默笑看着他们的夏柏面前,郑重道:“这是家父。” 众人闻言,纷纷喊:“夏伯父安好。” 夏柏被突如其来的问好弄的有些不知所措,口中不住念道:“好!好!” 他将目光投向夏温楼,目光交汇的瞬间,夏温娄嘴角微微上扬,朝他眨了眨眼睛,两人心照不宣的相视而笑。 笑闹间,细心的左让发现夏温娄走路姿势不对,便问:“夏兄的腿怎么了?” “哦,晚上没看清路,摔着了。” 有人关切的问:“伤的可严重?会影响殿试吗?” “不碍事,只是些皮外伤,再养几日便好了。” 众人这才纷纷放下心来,夏温娄可是他们河朔的荣耀,又是状元的热门人选,千万不能出事。 今天是夏温娄第一次深切体会到这个时代的同乡情结,热烈似火,赤诚如金。 中了贡士的会留在京城等待参加四月举行的殿试,落榜的举人已经开始陆续回乡,准备下次春闱。 夏温娄的腿好后,依旧老老实实在家读书。天子脚下,谁知道皇上有没有安插眼线在他身边。他可不想再被皇上抓住小辫子。 苏玄卿对此次殿试的上心程度,丝毫不输当年自己赴考时的劲头。只要稍有闲暇,便匆匆赶来给小师弟开小灶,一心要将小师弟送上状元之位。 夏温娄苦熬将近一个月,终于迎来殿试。 新贡士需穿袍服冠靴于丹陛排立,依其会试名次排位两队,单名在东队,双名在西队。同时,文武百官身穿朝服分列丹陛内外。 鸣鞭后,鼓乐齐鸣,皇帝升座。大学士从殿内黄案上捧出考题,交给礼部官员放置在丹陛黄案上,众官员和贡士向皇帝行礼完毕后,由礼部散发题纸,贡士跪受后,到殿内试桌答题。 繁琐的入场仪式后,夏温娄终于能坐下答题了,只不过他的位置居中,正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就算不抬头,也能感受到皇帝射向他的目光。 虽然会让他觉得不大舒服,但他也不能说不让皇帝看他吧。算了,就当上面坐了塑雕像。 一番心理建设后,夏温娄逐渐静下心来构思答题。这次的考题是“问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 夏温娄算是从题海战术里走出来的,与之类似的题他写过。在其他人还在咬着笔杆思考时,他已经开始动笔。 上座的皇帝当然注意到他这里的动静,几不可察的点点头后,又将目光移向别处。 夏温娄写的十分专注,一个时辰,便已完成大半篇幅。而有些考生甚至还在抓耳挠腮,不知如何下笔。 一旁的读卷官对此情此景司空见惯,殿试考的不止是对治国理政的见解、书写的沉稳,还有宠辱不惊、从容应对的强大心理素质。每位读卷官都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 所有参加殿试的贡士都明白他们保底也是三甲,但谁不想自己的名次更进一层呢!这些人中,这辈子可能只有这么一次见皇帝的机会。 因为三甲的同进士在晋升上会受限,没有天时地利人和,说不定要在地方上蹉跎一生。所以大家铆足劲儿都想往二甲挤。至于一甲,大部分人只会当个梦,幻想一下就算了。 午时末,夏温娄搁笔,吹干墨迹,又从头到尾细细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才长舒一口气。 人一旦放松下来,便会觉得饿,夏温娄自带了糕点,他就这么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安安静静的就着茶水吃了起来。 曹公公怕皇上一个不高兴又要拿东西砸人,忙道:“陛下,该用膳了。” 皇上瞪了夏温娄一眼,一甩袖子走了。夏温娄只觉莫名其妙,实在想不明白,他又哪儿惹皇上不高兴了。 不就是吃个东西吗,他又没影响别人,况且殿试是允许吃东西的。别人不吃是别人的事,他饿了他想吃,难道不行吗?真难伺候。 很快,考生们的午饭也一一发放,餐食很简单,两个馒头一碗汤。虽过于简单,但聊胜于无。 殿试没有规定说不准提前交卷,不过夏温娄没打算当出头鸟。六部尚书都在一边看着呢,提前交卷,有可能会给人一种不稳重的印象。因此,他中规中矩的等到日落才交卷。 最后一考终于结束,非人的生活也即将终结,夏温娄的心情异常美妙。 殿试后第三天就会出结果,这次夏温娄不再忐忑,反正会试他已经拿了第一,就算皇上不点他当状元,他也能跟两位师父交差了。 夏温娄正在家中悠哉悠哉畅想未来时,又被上次来传他的那个小内侍带进宫了。 上次惨无人道的进宫体验夏温娄还记忆犹新,这次再进宫,他感觉自己已经有心理阴影了,还没到御书房就觉得膝盖疼。 等进了御书房才发现,来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其他考生,不知皇上这次又来哪一出。他不紧不慢的行完礼后,和那几位考生站在一起。 今天皇上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看样子不是专门冲他来的。 等十位考生集齐后,皇上问了他们每人一些简单的问题,就打发他们到门外候着去了。 这里是御书房门口,他们十人连交头接耳都不敢,只能干巴巴地站着等候。 第136章 孙山 过了大约一刻钟,有内侍出来又把他们十人叫进去。 “诸位大人意见有分歧,为公平起见,朕决定让你们再比一场。” 突如其来的比试打了十人一个措手不及,但这是皇上的意思,没人敢拒绝。 众人一起来到文华殿,依旧由皇上出题。 “南方水患频发,百姓苦不堪言,尔等有何良策以解此困?限时两个时辰,开始吧。” 众人纷纷跪地领命,随后走向各自桌案。 夏温娄凝眉思索,很快一套方案在脑海中成型。 他不仅阐述了疏通河道、加固堤坝这些常规举措,还详细写下建立水文监测站,利用专业人员定期监测水位、水流变化,提前预测水患的方案;又提出可制作简易的洪水风险地图,标注出易受灾区域,方便提前疏散百姓。 在物资调配方面,他主张设立专门的物资储备库,分类储备救灾物资,建立高效的物资分发体系,确保受灾百姓能及时得到救助。 这里无疑运用了的前世的知识,古今结合,别具一格。 收卷后,皇上和读卷官们纷纷传阅,待逐一看过后,这次大家的意见基本统一,认定夏温娄当为魁首。 皇上嘴角上扬,满意的点点头。确定好一甲三人和传胪的人选,皇上忽然问出一个让众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河朔永宁府安县夏松是多少名?” 众人对这名字均不熟悉,只能赶紧翻阅名单,终于在倒数第七找到这个名字。 皇上知道名次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倒七与倒一相去几何?便将此人列作末位,赐个‘孙山’的名头。跟咱们状元的名字一起,也算是首尾相应,看着喜庆。” 一个不起眼的人,又是垫底的,就算换了也没影响,大家当然不会为这点小事有意见,名次就此定下。 有了结果,殿外等候的十位考生终于能各回各家。夏温娄很想尽快离开皇宫这个是非之地。 可惜天不遂人愿,在他满心欢喜的以为可以出宫时,被一个小内侍悄悄拉住。 看着前方的九人离他越来越远,他只能面对现实。满脸不情愿的跟着小内侍去了让他深恶痛绝的御书房。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一手支着头,含笑打量他:”走的挺利索,看来你这双腿是没事了。” 上次面圣,夏温娄把姿态放的多低啊,依旧没落好。这些天他算是悟出来了,皇上不止不会让他落榜,而且还想让他凭实力力压众学子。 既然这样,那还忍什么?张口便是一句欠打的话:“托陛下的福,没断。” 虽然皇上和夏温娄直到上次在御书房才是第一次见面,但自从林逸尘和苏瑾渊收徒开始,影枭一直有把夏温娄的消息传给他。 后来俩老头云游四方,影枭还专门留了人继续往宫里传递消息。这么些年下来,皇上对夏温娄不说了如指掌,对他的脾性和行事风格,还是知道个七七八八的。 因夏温娄今日的策论一举夺魁,皇上心情格外好。只不轻不重的斥道:“少跟朕阴阳怪气,念在你今日答的不错,朕不跟你计较。看来前些日子的策论没白背。” 此时此地提及背策论的事儿,那就是在唤醒夏温娄的疼痛记忆,心情当然不怎么美好。心里骂着“狗皇帝”,面上却恭敬道:“是,臣若能金榜题名,全仰赖陛下教化有方。” 听着夏温娄言不由衷的话,皇上只觉有趣。人的心天生就是长偏的,同样的话,夏温娄说,在皇上眼中是真性情。换个人,可能就是虚伪了。 “朕一向赏罚分明,这回的赏赐,朕已经给了。以后可要好好表现,莫让朕失望。不然——朕若失望,你也别想好过!” 夏温娄直接忽略后半句,只想前半句。赏赐?赏赐在哪儿呢?他大着胆子往桌案上瞧,上面好像没哪样东西能赏自己的。 “看什么呢?” “陛下说赏赐已经给了,臣没看到啊!” “等明天你就知道了。” 皇上要打哑迷,夏温娄不好再追问,那就等明天看看吧。 “陛下若是没什么吩咐,臣先行告退。” 见夏温娄总想开溜,皇上偏不如他的意。 “先别着急走,陪朕用完膳再回去。” 夏温娄对皇宫的御膳什么味道是挺好奇,但如果对面坐的是皇上,哪怕一桌山珍海味摆在面前,恐怕也没心思品尝。 “臣举止粗鲁,不知礼节,恐污了陛下慧眼。还是等臣学好礼仪再陪陛下用膳吧。” 皇上轻哼一声:“你前天在朕眼皮子底下不是吃的挺香吗?” “所以前天臣不就惹陛下不高兴了吗。” 皇上白他一眼:“那朕也没见你少吃一口。” “粒粒皆辛苦,浪费可耻。” “滚吧!” 夏温娄麻溜儿的行礼告退。 等人走后,曹公公看皇上脸上还挂着笑,便也跟着陪笑道:“夏公子当真是个妙人儿,若是别人听说陪陛下用膳,还不得马上磕头谢恩。夏公子竟然躲了。” 皇上轻笑道:“上回朕在气头上,收拾他收拾的有点过了,这小子心里还跟朕别着劲儿呢!让人去给他送几道御膳房的菜,就当尝个鲜。” “是。” 曹公公这次派的是自己最称心的干儿子,小禄子,特意嘱咐他要跟夏温娄打好关系。 作为皇上身边的贴身内侍,曹公公敏锐察觉到,皇上对夏温娄的态度,与对待寻常看中的臣子截然不同。 那种无意间的关切与纵容,倒有几分寻常人家长辈看待自家晚辈的意思,透着股发自肺腑的亲近,这种殊荣到目前为止,夏温娄可是独一份儿。 夏温娄是没听到曹公公的心声,如果听到肯定会说:狗屁的殊荣,我就一给皇上打工的,我干活,他给好处,谁也不欠谁。 自夏温娄进宫后,夏柏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担心皇上又会为难他。最后索性坐上马车赶去宫门外等着。好不容易看到有书生模样的人出来了,却独独不见夏温娄。 全伯上前询问,他们有的说不知道,有的说好像被人叫走了。总之就是大家一起面圣,却没一起出来。 不问还好,一问,夏柏心下更加难安。他时不时探出头,看门口是否有人出来。 好在没过多久,终于看到夏温娄的身影,他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 夏柏会亲自等在宫门外,是夏温娄没想到的。略一思索,便知夏柏是担心他会出事。 “爹,我们回家吧。” 简简单单一句话,瞬间安了夏柏的心。 在他们的马车走远后,拐角处现出一抹人影,正怨毒的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这人便是夏松。等到明天放榜,只怕他的恨意更甚。 父子俩到家后不久,小禄子便提着食盒来了。 “夏公子,这是陛下吩咐干爹给您备的几道菜,都是御膳房的拿手菜,您尝尝。” 全伯激动的接食盒的手都在抖,他在将军府这么多年,皇上别说是送几道菜,就是菜叶子都没见一片儿。 小禄子看全伯的手抖的如同筛子,担心他拿不稳把食盒再摔了,一直没敢松手。 夏温娄见状,只得上前亲自把食盒接过来放桌上,然后就是听不出一点诚意的谢恩。 “多谢陛下赏赐,臣受宠若惊,感激涕零。” 第137章 六元及第 小禄子听干爹曹公公说,皇上待夏公子不同,今日一见,夏公子对皇上似乎和别的大臣也不同。 夏温娄当然不是愣头青,之所以敢表露情绪,是因经过这两次面圣,他很确定,皇上对他应该知之甚多。 从皇上对他言谈间的随性就能看出,影枭没少往皇宫里传递他的大小事。 这里面,影枭或多或少夹带了私人感情。传递的消息越多,久而久之,这人便会在皇上心中挂上号。能被皇上惦记,对一个臣子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 夏温娄拿出个钱袋塞给小禄子:“辛苦公公走一趟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小禄子推托不要,却被夏温娄按住他握钱袋的手:“温娄来自山野,不懂京里的规矩,以后还要公公多加提点,万一惹贵人不高兴就不好了。” 听夏温娄如此说,小禄子才心安理得的收下。 把人送走后,几人围着送来的四道菜,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夏温娄认为,这菜肯定是用来吃的,想直接开吃。刚伸手,却被夏柏一巴掌拍在手背上。 “胡闹,这是圣上赏赐,应该先敬祖宗。” 夏温娄双手一摊:“咱们家祖宗也不在这儿啊!” 这倒是大实话,夏柏无言以对。想了想又道:“要么敬天地?” 夏温娄不懂这里的规矩,便问全伯:“全伯,是这么个流程吗?” “这……我也不知道啊!” 最后,夏温娄拍案决定:“俗话说,不知者不罪,既然大家都不知道,这回就这样吧!等问清楚了,下回再有赏赐,我们拜双份就是。” 金一帆率先附和:“说的对,咱们都别争了,应该听聪明人的。” 这话金一帆是从姑父卢策安那儿学来的。 夏柏着实想不出要怎么做才能表达他们对皇上这份恩宠的感激之情,只能随大流,同意直接吃。 四道菜分别是佛跳墙、荷包里脊、樱桃肉和黄焖鱼翅。全是硬菜,足以看出送菜之人的大方。 入口鲜香,是夏温娄从未吃过的美味。同样的菜式,御膳房做出来的口感更加细腻,让人回味无穷。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少了。如果下次皇上再留他吃饭,他可以勉为其难的答应,大不了只吃菜,少说话。 前世,他看有的书上写,皇帝吃菜时,每道菜不能不超过三口,多浪费。如果有他在,就可以帮皇上解决掉剩下的菜。说不定皇上高兴了还能让他打包带回来。 这一餐,夏温娄细品佳肴本味,夏柏等人深味浩荡皇恩。大家赞不绝口,唯有两个字可道尽心意——满意。 第二日还要参加传胪大典,夏温娄提早睡了。 夏柏却彻夜难眠,自从夏温娄中了小三元后,他总觉得自己身处云端,眼前的一切仿佛随时都会被一阵风轻易吹散。在尝过亲情那如春日暖阳般的美好后,他不愿意再回到往昔孤独冰冷的日子。 冯家对他很好,可那里始终不是自己的家,没有归属感。他和夏温娄兄弟俩虽然是半路父子,但跟他们在一起时,他会有家的感觉,即便不能经常见面,却会彼此牵挂。 他梦想中的家人不就是如此吗?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场梦,他希望这场梦永远不要醒。 传胪大典十分隆重,皇帝会亲临太和殿,文武百官出席,新科进士肃立恭听。传胪官会依次传唱一甲、二甲、三甲进士的姓名、名次,每唱一次,都有鼓乐伴奏。颇为隆重。 唱名时,一甲三人姓名被高唱三次,其余人员姓名被高唱一次。 以夏温娄为首的新科进士们身着崭新公服,头戴三枝九叶顶冠,于太和殿按次第排列。 鸿胪寺官员手持黄榜,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殿前。他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传胪——” 声音如洪钟般,响彻大殿。 紧接着,传唱开始。 “乾明九年甲申科殿试第一甲第一名,河朔永宁府安县夏温娄。” 夏温娄出列,他身姿挺拔,稳步上前,向皇上行三跪九叩大礼。 他的名字,将从此刻开始,传遍大江南北,成为天下学子的楷模。 他可是大周开国以来第一个六元及第的读书人。状元只是稀有,六元及第的状元是绝无仅有。大家看夏温娄的眼神都是羡慕嫉妒。 后面念的谁,内心激动的夏温娄没注意听,他在想自己终于能交差了。天知道这些年他把自己绷得有多紧,别人的目标是中进士就好,多少名看天意。他的目标只能有一个,一甲状元。 几位师兄话里话外的意思无一不是告诉他,要是考不中状元,师父苏瑾渊此生会带着遗憾走。那不就是天大的罪过吗? 如果昨天加试那一场他没胜出的话,他相信皇上送的肯定不会是菜,而是板子。 唱名即将结束时,夏温娄听到一个熟的不能再熟的名字——夏松。夏松之后,唱名结束。也就是说,他中了状元,而夏松是孙山。他心中暗道一句“孽缘”。 传胪大典结束后,礼部官员手捧金榜,率一甲三名走御道,从午门正中门出宫,其余人从午门的旁门出宫。 金榜张贴在左门,状元,也就是夏温娄,会率诸进士观榜,确认自己的具体名次等信息。 之后新科进士们在顺天府尹的带领下走出皇宫跨马游街。街道两旁百姓夹道欢呼,目光中满是敬仰与羡慕。春风拂过,进士们的衣袂飘飘,意气风发。 此时,在汇珍楼视线最好的雅间里坐着三个人,林逸尘、苏瑾渊、景云成。他们已经知晓夏温娄中了状元,就等着看状元的风采。 随着欢呼声越来越近,景云成走到窗边,一眼看到骑马往这边来的夏温娄。不是景云成刻意忽略其他人,而且一甲三人中只有夏温娄最养眼。 榜眼和探花,一个四十多岁,一个三十多岁,在景云成眼里都是老黄瓜,相比之下,面如冠玉的小师弟仿若仙人。 “师父,快看,小师弟来了。” 苏瑾渊的腿脚瞬间灵活的像二十多的壮小伙,三两步跨向窗边。 林逸尘也不甘示弱,紧随其后,把先到窗边的苏瑾渊一把推开,“我徒弟在哪儿呢?” 被偷袭的苏瑾渊被景云成扶住,气呼呼的推了回去:“那是我徒弟。” 景云成真怕两人打起来,赶紧劝道:“二老先别吵,小师弟过来了。” 两人这才暂时休战,齐齐往楼下看。几年未见,夏温娄不仅个儿长高了,五官也长开了。看到寄予厚望的小徒弟长成心目中的模样,俩老头心中百感交集。 景云成担心小师弟看不到他们,大喊一声:“小师弟。” 还把身上佩戴的一块玉朝他掷去。 第138章 榜单双夏 夏温娄察觉有异物裹着风袭来,他反手一抓,手中传来的温润让他不自觉朝斜上方看去,俩老头正向他挥手。他扬了扬手中的玉佩,冲二人莞尔一笑。 道路两旁的少女被夏温娄这一笑迷的不要不要的,加上他反手接玉佩的帅气,引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有些小姐们,这回不扔花了,有样学样,也开始扔玉佩。夏温娄身手好,接不住的直接闪避,但却苦了一旁的榜眼和探花,两人不知被误伤了多少回,探花的额头都被砸了个包。 夏温娄一边对两人说着“抱歉”,一边拱手高喊:“诸位莫要再扔了,会伤着人的。” 这话果然奏效,大家竟然真停手了。榜眼沈宗打趣道:“夏兄,你这面子可真比那黄榜还大,往后我等在这京城行走,可得抱紧你的大腿,借借威风!” 旁边听到的人皆哈哈大笑,夏温娄白净的脸上瞬间泛起一阵红潮,从脸颊烧到耳根。 探花何起的头上顶着包,还不忘调侃:“夏兄,早知道你有这般能耐,刚才我就该躲你身后,也不至于脑袋开花啊!” 说着,还夸张地揉了揉脑袋上的包,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后面不知缘由的看前方这般热闹,忙打听怎么回事,事情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了,使得跨马游街的氛围更加欢乐。 好不容易结束,东方砚等人又来找夏温娄去喝酒。这种同乡宴是避无可避的,也是以后官场上的人脉,他没有犹豫,欣然答应。 很多人是第一次见夏温娄,大家纷纷上前互相介绍。不知是谁突然道:“你们说巧不巧,这回第一名是咱们河朔的夏兄,最后一名也是咱们河朔的,而且也姓夏,可谓是“榜单双夏”,首尾同辉啊!” 众人纷纷点头。原本在角落里的夏松被人推到人前,让他和焦点人物夏温娄站在一起。 如此面对面,两人再也不能装作不认识。 “大伯父,许久不见。” 夏松面容僵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啊,许久不见。” 东方砚诧异的问:“你们是亲戚?” 夏温娄直接表明态度:“是,不过我和我爹早就分出来了,平日里不大来往。” 一语道破两人的亲疏远近。刚才说“榜单双夏”的人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众人看夏松的目光也带了丝异样。如果是脸皮薄的,肯定会找个由头离开,但显然夏松不是。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当年若非迫不得已,爹也不忍心把你过继出去。不过,你就算记恨爹,爹也不怪你。” 闻言,夏温娄的周遭瞬间像结了一层冰霜,离得近的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当年的事又不是什么秘密,这儿的人都是从河朔出来的,随便找人去安县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来龙去脉。你颠倒是非除了给我添堵,还能有什么用?家丑不外扬,何况今日于你我来说都是喜事,别找不痛快。” 夏松心中恨得发狂,他宁可落榜,也不想和第一名的夏温娄同榜,被人说什么”榜单双夏”。 这会让他一辈子活在夏温娄的阴影里,会时时刻刻提醒他,当年他错的有多离谱。 六元及第的儿子就这么拱手让人,还要看着讨厌的两人父慈子孝,他竟然一步步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状元,一个孙山,谁才是该拉拢的对象,明眼人都知道。夏松很快被遗忘在角落。大家重新推杯换盏,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过。 众人没有闹到很晚,三三两两约好下次再聚的时间便散了。 “状元郎回来啦!” 夏温娄一进家门,就被门房高亢的一嗓子惊了个趔趄。 白果不满的斥道:“小点儿声,喊什么喊。” 夏温娄摆摆手:“不妨事,今日高兴,大家随意闹。这个月月银发双倍。” 下人们听了无不欢呼雀跃。 金志把下人驱散,拉着夏温娄往里走。 “金三舅,你拉我做甚?” “快进来,两位老先生在里面等着呢。” 夏温娄正想让人打听俩老头在哪儿呢,没想到一回家就能见到他们。几年没见还挺想他们的。 夏温娄脚下生风,不一会儿就看到在亭中喝茶的俩老头。他大步上前,在距离他们三五步的地方,恭恭敬敬的跪下,给二人磕头。 “徒儿拜见师父。” 俩老头笑得见牙不见眼。 苏瑾渊斜了景云成一眼:“一点眼力见儿都没,还不去把你小师弟扶起来。” 莫名被呵斥的景云成不敢回嘴,默默上前扶起小师弟,又站回原地。景云成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苏瑾渊,不过,他最依赖的人也是苏瑾渊。 景云成的生母过世后没几年,便拜了苏瑾渊为师。一年中大半时间都是跟在苏瑾渊身边,直到考中进士才离开。 苏瑾渊对几个入室弟子管的极严,偏景云成性子跳脱,念书时总想着偷奸耍滑,没少挨骂受罚。 他从夏柏那里得知皇上竟然无故为难夏温娄,了解事情始末后,林逸尘语气不善点破根由在景云成身上。 苏瑾渊那个气啊!尤其知道皇帝还罚宝贝徒弟跪着背策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要知道,那些策论可是他和林逸尘辛苦为小徒弟收集的,竟然被皇帝截了用来折腾小徒弟。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他不能说皇帝的不是,但这火一定要发出去。于是,便把跟皇帝关系好得同穿一条裤子的景云成骂的跟孙子似的。 景云成感觉自己连喘气儿都是错的,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期盼小师弟快点儿回来解救他。 现在总算把人盼回来了,希望师父他老人家心情好了就大发慈悲放他走。 苏瑾渊把夏温娄拉到身边坐下:“温娄,这回可算给师父长脸了。” 林逸尘也宣示主权:“不愧是老夫的徒弟,六元及第。” 夏温娄郑重道:“若无二位恩师倾囊相授、悉心栽培,徒儿今日不过是迷途草芥。六元及第的殊荣,既是徒儿的,也是师父们的。如今徒儿已能独当一面,只盼师父早日结束漂泊,归来安享晚年。往后余生,徒儿定当晨昏定省,侍奉左右,为二老遮风挡雨。” 苏瑾渊笑的合不拢嘴:“用不着,我得住你大师兄那儿,不然苏家人会说他闲话。” 苏玄卿是苏瑾渊从苏家旁支收养的孤儿,起初看他天赋好,便收他为徒。后来为防止苏家心怀叵测的人打苏玄卿的主意,才把他记在自己名下。名义上他们是父子,理应是苏玄卿负责给他养老。 林逸尘孑然一身,倒是没有这层顾虑,但他不想那么快就窝在一个地方养老。 “为师还想再多走走看看,等我走不动了,你再侍奉我不迟。” 俩老头儿有自己的打算,夏温娄选择尊重他们的选择。他含笑应道:“好。” 第139章 琼林宴 景云成站了半天腿都酸了,他不停的给夏温娄使眼色,可惜两人缺乏默契,夏温娄不明白他想让自己干嘛。最后只能以外面风凉为借口,先把俩老头儿劝回房了。 等送完人,夏温娄转头便看到景云成瘫坐在石凳上捶腿。 “师兄,你没事吧?” 景云成没好气道:“让你站两个时辰看有没有事儿?” 这个夏温娄绝对有发言权:“别说站两个时辰了,跪两个时辰我都跪过。” 景云成被师父一通的臭骂给骂懵了,这会儿联想一下,才想明白其中症结所在。 他一拍额头:“我就说嘛,大喜的日子,无缘无故的,师父干嘛要折腾我,原来是给你出气呢。” 夏温娄坐在他旁边帮他捏腿:“这话怎么说?” “我还想问你呢!皇上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他为什么罚你?” 夏温娄收回手,不可思议道:“他哪像个讲道理的人了?我一进御书房就给他行三跪九叩的大礼,一句话都没说,他就罚我到墙根儿跪着。你说道理在哪?” 景云成还是觉得皇上肯定有他的道理。“这样吧,到时候我进宫问问皇上。” “算了,反正事情都过去了,就算是皇上针对我,我也不能把这笔账讨回去。你要真想问,就帮我问问皇上,他给我的赏赐在哪儿呢?说什么今天就知道了,今天都快过完了,我连根鸡毛都没见。” 如果不是皇城脚下,景云成都怀疑小师弟见的皇帝跟自己不是同一个了。 “好好,我见了一定帮你问,皇上忘了我就帮你提醒他。” 看看,同样是师兄,两人还是发小,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夏温娄喜滋滋的道谢:“多谢师兄。” 景云成宠溺的笑笑:“跟师兄客气什么?对了,听说这段时间发生不少事,讲给我听听。” 因景云成和冯落英是今天才陪着俩老头入城,还没回家,并不知道他差点就要叫冯落英”嫂子”的事。 夏柏讲的时候没有详说,只说理国公不同意这门亲事。夏温娄则把夏柏不好说出口的事补充完整了,听的景云成一阵后怕。 “幸好有小师弟,不然师兄怕是要抱憾终生了。” “师兄,还是早些回去跟国公爷表明心意吧!免得夜长梦多。” 景云成站起身:“我这就回去,师父他老人家就交给你了。” “嗯,放心吧。我可是等着喝师兄的喜酒了。” 景云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等师兄成了亲,就帮你物色个好姑娘。” 夏温娄后退一步:“我不着急。我觉得师兄这年纪成亲刚刚好。” “你啊你……” 虽然夏温娄说不急,景云成还是觉得自己身为师兄,有必要操心小师弟的终身大事,心中默默把此事记下。 传胪大典过后不久便是琼林宴。琼林宴开席前还要举行一系列繁琐的仪式,差不多午时才开宴。 宴席设在奉天殿,一般是由皇上选一位皇亲贵胄代为主持。但这次皇上临时决定亲临现场,美其名曰与百官同乐。 新科进士们,状元单独一席,榜眼、探花共一席,其余进士四人一席。苏玄卿和景云成都说琼林宴就是吃顿饭,向主考和副考敬酒,然后应付些场面话就过去了。 没想到就在夏温娄吃的津津有味时,龙椅上的皇帝突突发奇想:“今日众卿齐聚,实乃盛事。状元郎不妨赋诗一首,以贺今日的琼林宴。” 夏温娄像是正在课堂上走神,却突然被老师点到回答问题的学生,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还要强装镇定,暗骂一声“狗皇帝”后,脑子飞速运转。 他抬眼望向宴上的热闹景象,稍作思忖,朗声道:“琼林嘉会启华筵,御酒盈樽映瑞烟。凤阙巍峨辉日月,龙章焕彩耀山川。恩沾多士声名显,德化群伦治道传。愿竭丹诚酬圣泽,同歌盛世颂尧天。” 诗作毕,全场先是一静,随后爆发出阵阵喝彩。 这时候即便是作一首狗屁不通的诗,众人也会叫好,谁都不会在此时扫兴。只不过答的不好,皇上事后可能会找他算账。 皇上微微颔首:“还算有些急智。” 夏温娄暗自松口气,又过一关。他不想再被皇上点名,只想顺顺利利吃完这顿饭。 对面坐着的探花何起,不知何时跑到他这边,悄悄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夏兄,不如你带头,带着我们这些新科进士向皇上敬一杯。” 自从罚跪之后,夏温娄下意识总想躲着皇帝。自然生不起讨好的心思。但他也不能拂了别人的好意,于是点头应允。 这建议一桌接一桌传下去,夏温娄看差不多了,就带头起身举起酒盏,朗声道:“陛下圣明,恩泽四方,臣等新科进士,皆蒙陛下教化提拔。今举杯敬陛下,愿陛下龙体安康,我朝千秋万代,福泽绵延。” 身后众进士跟着道:“愿陛下龙体安康,我朝千秋万代,福泽绵延。” 皇上见状,龙心甚悦,举起酒盏,含笑与他们共饮。席间,大家聊天、敬酒,欣赏歌舞。 夏温娄还见到了那个喜欢避嫌的二师兄。不过这次夏温娄也选择避嫌,让想与他多聊两句的罗岱都找不到机会搭话。 而17岁的状元郎被人问到最多的就是:家中有没有定下亲事? 夏温娄一律答:不敢擅作主张,全凭师父做主。 无论是林逸尘还是苏瑾渊,都能帮他把这种事挡回去,所以他并不担心。 只是他没想到人心境险恶至此,皇城脚下也敢当街掳人。 事情发生在琼林宴散后,夏温娄在回家的路上,忽然被人拦下马车。 “夏状元,我家主人约您一见。” 夏温娄撩起车帘:“不知你家主人是哪位?” “忠勤伯。” 这人夏温娄知道,前段时间刚听过,污蔑冯落英的那家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夏温娄婉言拒绝:“今日天色已晚,还是等改日,在下定备上厚礼亲自登门拜访。” “我家主人就在马车上,不过是说几句话而已,夏状元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吧!” 此时路上已没什么行人,古代又没监控,如果真有事,就是十张嘴也说不清,但不去又显得失礼。想了想,他还是下了马车。 今日为他驾车的金一帆不放心,紧跟在他身后。 夏温娄走至对方的马车前,拱手道:“在下夏温娄,不知伯爷找在下有何见教?” “上来说话。” 说话的人声音低沉,隔着车帘又带着几分沉闷。 夏温娄并没有直接登上马车,而是先掀开车帘。只见里面不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还有一位蒙着面纱的少女。 他立即放下车帘:“看来伯爷今日不方便,我们还是改日再叙吧!” 里面传来一声低喝:“夏温娄,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在下对伯爷的酒不感兴趣。” 说完,转身欲走,却被暗影中窜出来的好几个彪形大汉拦住。 夏温娄沉声道:“伯爷这是什么意思?” “请你吃的罚酒。” 夏温娄小声对金一帆道:“一帆,等会儿打得过就打,打不过速去理国公府找我四师兄。” “那你呢?” “我想办法拖着他们。” “好。” “动手。” 两人同时出手,对方的人没料到二人说动手就动手,一时不防,差点被他们冲出包围。 第140章 哪来的毛贼? 今日来赴琼林宴,夏温娄和金一帆身上都没带兵器。两人背靠背,抵挡对方一波又一波的攻势,打得难解难分。 如果单打独斗,他们这些人个个都不是金一帆的对手。奈何对方也不知带了多少人,一个倒下了,很快会有人补上来。这样下去,他二人的体力迟早会耗尽。 夏温娄没再犹豫:“一帆,走!” “你自己小心!” 说完,金一帆寻个空档冲了出去。后背没了防护,夏温娄瞬间压力倍增。他侧身闪过一记凌厉的拳头,却因躲闪不及,肋下被人重重踹了一脚。 他强忍疼痛大喝一声:“住手!” 马车旁站着的灰衣人吹了声口哨,打手们齐齐停手。 灰衣人慢步上前道:“夏状元,请吧!” 夏温娄捂着受伤的肋下,咬牙道:“伯爷请人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 “夏状元要是早早上了马车,便不会遭这个罪。” “你们请我去,总该让我知道是为什么事吧!” “去了自然就知道了,夏状元还是别拖延时间的好。” 夏温娄看了眼忠勤伯府的马车:“我要坐自己的马车。” “不行。你跑了怎么办?” “可以由你们的人来赶车。” 灰衣人不敢擅自做主,请示了马车内的人后才道:“好,走吧。” 上了马车,夏温娄摸出座位下的匕首藏在袖中,准备伺机反杀。 忠勤伯府一共派了两个人,一个人与他同坐车厢中,一个人坐在车辕赶车。 路上,夏温娄一直透过车窗观察外面的环境,就在马车路过一扇朱漆大门时,夏温娄动手了。 他霍然起身,手中匕首直刺向壮汉咽喉。壮汉反应不及,下意识往后一仰,匕首擦着他的脖颈划过,割破了皮肉,血珠瞬间渗出。 “你敢!”壮汉怒吼,粗壮的手臂挥来。 夏温娄侧身避开,匕首顺势一转,刺向壮汉的肩膀。 “噗”的一声,利刃入肉,壮汉吃痛,伸手欲抓夏温娄。 夏温楼迅速抽回匕首,抬腿猛踢在壮汉的腹部,将其踹倒在车厢角落。 赶车的人察觉到车厢内有动静,便问道:“里面怎么了?” 话刚一出口,匕首便抵在他的脖颈上。 “停车。” 赶车人不敢不从,马车缓缓停下,夏温娄跳下车,往方才路过的朱漆大门跑去。 不消一会儿,身后追赶的呼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咬牙加快脚步,这时喊门已经来不及,只能绕过去,寻一处矮墙翻墙而过。 “哪来的毛贼?” 夏温娄刚一落地,就被人发现了。 他循声看去,不远处,一袭素白长袍的男子静静伫立。他身姿挺拔,气质超脱。脸庞线条刚柔并济,剑眉下双眸深邃沉静,几缕碎发垂在脸侧,周身散发着清冷出尘的韵味,宛如误入凡间的仙人。夏温娄竟看的失了神。 男子神色平静,似乎早已见怪不怪,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与调侃:“嘿,说你呢!年纪轻轻不学好,学人翻墙。” 夏温娄瞬间回神,连忙解释:“在下不是贼,因被人追杀才误入贵府。还望大人莫怪。” “我可不是什么大人,就是个闲人。我看你这身衣裳倒是眼熟。呦,还是一甲进士呢!你是探花郎?” 因为是晚上,男子只注意到衣袍的颜色,看他年纪又轻,长得也不错,先入为主,误认为是探花。 “不是,在下是新科状元。” “啧啧,稀罕啊,你多大了?” “十七。” “咣咣咣”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男子微微皱眉,吩咐道:“影一,去看看。” 一道黑影闪到门边,打开门,领头的灰衣人道:“把穿红衣服的人交出来。” 男子指指夏温娄:“你们说他吗?他是你们什么人?” “对,就是他。他是我们家姑爷。” 夏温娄怒道:“一派胡言!” 男子不急不缓地问:“你们又是哪家的?” “我们乃忠勤伯府。” 男子若有所思:“是汪知许啊!好了,这事儿我知道了,你们回吧!人就在我这儿,跑不了。这小子合我眼缘,我把人留下来陪我说说话。让你们伯爷明日再来领人。” 灰衣人语气不善道:“你是谁?敢跟我们伯爷抢人!” 被对方鄙视,男子却不恼:“我不过就是把人留一晚而已,怎么就成抢人了呢?” “伯爷今晚一定要见到人。我劝你还是别多管闲事的好。” 男子冷笑:“忠勤伯府是伯爵府,又不是土匪窝,听你的口气,倒像是给你们家小姐抢个压寨相公回去。” “废话少说,你到底交不交人?” “想我交人?可以啊,把汪知许叫来。” “我们伯爷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男子转头问夏温娄:“汪家现在很了不得了吗?” 夏温娄想了想道:“应该不至于吧!哦,他家伯爷就在马车上,我刚还见他了呢。” 男子一拍手道:“既然人都来了,就让他一起进来坐坐吧!” 听男子的口吻,似乎跟汪知许是认识的,灰衣人见男子气度不凡,也不敢擅作决定。让人回去禀报。 不一会儿,马车上的中年人便来了。 然而,在他看到男子的瞬间,双腿一软,直接跪了,浑身抖的连声音都在打颤:“国公爷,您,您怎么在这儿?” 男子似乎也很惊讶:“你不是汪家老二吗?你大哥是死了,还是犯大错了?现在忠勤伯府的爵位落你头上了?” “没没没,爵位还是我大哥的。” “这么说你是打着你大哥的名头为非作歹了?” “不是,不是,我就是想给小女招个婿,这不是夏状元和小女年龄相仿,我就想撮合撮合他们。” 听闻姓夏,男子似乎想到什么,转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夏温娄。” “你是安县人?” 夏温娄诧异:“正是。您怎么知道?” 男子的脸色瞬间黑了,冲着汪老二就是一顿输出:“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也不打听打听他师父是谁?别说是你,就是你大哥想动他也得掂量掂量。滚滚滚,有多远滚多远,少在这儿碍眼。” 汪家老二汪知树都没敢问夏温娄的师父是谁,连滚带爬的带着人跑了。 夏温娄听汪知树叫这男子国公爷,却不知他是哪位国公。 “时候不早了,我让人送你回去,免得林老头和苏老头着急。” 第141章 告假 知道苏瑾渊是夏温娄师父的人不少,但极少有人知道林逸尘也是他师父。 夏温娄试探着问:“您认识我两位师父,那您是……” “我叫萧朗,就是个闲人。林老头给我儿子当过先生,苏老头给我外甥当过先生。对了,我外甥是景云成,你应该认识。” 夏温娄捋清楚关系后,震惊道:“您是朗国公!” 萧朗挑眉反问:“怎么,不像啊?” “不是,就是意外会在这儿见到您。” 萧朗似乎没有多聊的兴致,招呼道::“影一,你派人把他送回去。” 夏温娄忙行礼道谢:“多谢国公爷。” 萧朗意味深长道:“你用不着谢我,就算没有我,你今天也不会有事。” 夏温娄望着萧朗似笑非笑的神色,正要开口追问这话是何意,萧朗便踏着月光的清辉转身走了。将未尽的话语连同潇洒背影,一并留在了原地。 萧朗的事迹他听俩老头说过,是个传奇人物,妻子是太上皇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当年太上皇能登上皇位,萧朗夫妇居功至伟,但他却在受封国公后急流勇退,将手中兵权全部交出,做了个富贵闲人,整日不着家,带着妻子游山玩水。 他交兵权并非因为受皇帝忌惮,相反,两任皇帝都很信任他。当今皇上小时候便是跟在萧朗身边,见识了不少民间疾苦与朝堂的风云变幻。 虽然萧朗在朝中不再担任何实职,但没人敢因此轻视他。因为轻视他的人都被贬的贬罚的罚,两任皇帝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夏温娄被安全送到家后,立刻让金志带人去找金一帆。俩老头听闻小徒弟的遭遇后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扬言一定要汪家好看。 影枭则在心中默默给汪家记上一笔,准备找机会在皇上那儿给他们打个小报告。 另一边的金一帆到理国公府时扑了个空,景云成并不在府里,他连大门都没能进去。 情急之下,他便去找苏玄卿,哪知苏玄卿也未归,接待他的人是丁勉。丁勉左拖右拖就是不肯派人,也不让他见尤氏。 金一帆不想坐以待毙,转而去了冯家。冯落英和冯茂一听又是汪家,直接点了一些好手去汪家要人。 掳劫夏温娄这件事汪知许是真不知情。汪知树不知道夏温娄的师父是谁,汪知许可是一清二楚。而且他也动了结亲的心思,只是还没想好找谁去说媒。没想到鲁莽的汪知树竟然直接来硬的。 汪知许见冯落英大半夜的带人打上门,起先还愤怒的指责冯落英空口白牙污蔑汪家。后来有个管事的进来悄悄对他说:汪二爷带着二女儿汪素素和一帮护院出门了。 他的气势瞬间烟消云散,直觉告诉他,冯落英口中的事是真的,但只要没被人抓到把柄就要抵死不认。 如果汪知树真能把生米煮成熟饭,这件事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于是他开始跟冯落英拉扯,帮汪知树拖延时间。直到金志带人找来,事情才算告一段落。当晚,汪知树并没有回府,所以汪知许也不知道有没有成事。 第二天汪知树半夜掳劫夏温娄的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一个也不知道。 第三天,皇上的桌案上,弹劾忠勤伯府的折子重重叠叠堆成一座小山。至于罪名,无非是隐匿田产、放债、家风不肃,欺凌邻里等这些公爵之家或多或少都有的罪名。 景云成还亲自跑到宫里盯着皇上处理此事。 就算景云成不来,皇上也没打算轻拿轻放。罚俸、申饬,那些尸位素餐的汪家人,能革职的革职,不能革职的降职,对汪家而言,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也着实肉痛。 罪魁祸首汪知树差点就被他亲哥动家法。不是因为汪知许心疼弟弟,而且事情闹开了会影响汪家女儿婚配。 汪夫人觉得汪家今年流年不利,女儿和侄女的亲事都不顺,想着该去庙里拜拜,多添些香油钱。 处理汪家的事,夏温娄一直作为旁观者看着师父和师兄们为他出头,他很想亲自报仇,但他无权无职,只凭他自己根本无法撼动汪家分毫。 他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如果没有权利,空有个状元名头,一样是任人宰割。 当然,状元也不是什么用都没有,起码任命下的快,不用像二甲三甲的进士那般,要走门路才能谋个好差事。按照惯例,夏温娄被授予翰林院修撰一职,从六品。 翰林院现在事情不多,他在稳定下来后就想回安县,把卢氏和夏然接到京里。 也不知他请假的事怎么传到皇上那儿,他正在家收拾东西时,便被皇上派来的小内侍带进宫了。 恭恭敬敬的行礼后,皇上并没叫起,而是头也不抬地问:“听说你要告假回乡。” “是。掌院已经批准了。” “打算回去多久?” “臣乞假三月。” 皇上抬眸,锐利的目光直视着他:“夏温娄,你是不是觉得考中状元你就能高枕无忧了?” 夏温娄觉得皇帝这火发的莫名其妙:“臣没有。” “从京城到安县,往返不过一个多月,你倒是说说,剩下的一个月多你打算干嘛?” 夏温娄真心不觉得自己请假时间长,舟车劳顿总要休息几日,加上走亲访友,不都是时间吗?只是话肯定不能这么说,不然皇上一准儿夺了他的假期。 “陛下圣明,臣绝无懈怠之意。臣本想着,回乡后除省亲会友,还想趁此机会,深入民间街巷、田间地头,了解百姓疾苦与民生百态。 安县虽小,却也能管中窥豹,知晓民间粮价涨跌、农事利弊。归来后,将这些见闻详实整理,呈于陛下,望能为陛下治国理政略尽绵薄之力,绝不敢浪费这大好时光。” 皇上听闻,神色稍缓,靠向椅背,目光仍紧紧盯着夏温娄,似在考量这番话的真伪。 片刻后,他轻轻敲了敲桌案:“你有此心,倒也不算糊涂。朕允你的假,但若归后一无所获,或是言行不一,休怪朕责罚。” 夏温娄连忙磕头谢恩,虽然无端增加工作,但假期一天没少,已是万幸。 等夏温娄走后,屏风后走出一人,“皇上怎的对我小师弟如此苛刻?” “他也是朕的师弟,朕对他是严格,不是苛刻。” “还说不苛刻,他的身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生父中了同进士,听说汪家在帮他走门路,要把人留京里。汪家这是冲谁来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娘和弟弟留在安县确实不妥,真有什么事,小师弟也鞭长莫及。” 皇上略一思索道:“你说的有理,还是早点把人放跟前好。” “还有我的亲事,你赶紧下旨赐婚。” 皇上白了他一眼:“你先把国公爷说通了再说吧!你爹都跑我这儿哭三回了。” “他就是哭十回八回,他也得认下落英这个儿媳妇。” 皇上不耐烦道:“你少在我这儿耍横,总之我不会做这个恶人,你什么时候说通国公爷,我什么时候再赐婚。” 景云成气的想砸东西,可惜这是御书房,他不能乱来。最后对皇帝冷哼一声,吼了句:“没义气!” 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大步离去。 第142章 衣锦还乡 有了上次的出行经验,这次回乡顺利许多。只是踏入河朔地界,行程就慢了下来。 许多地方官争相邀请夏温娄去家中做客。为了节省时间,他只携礼拜访,从不赴宴或过夜。就连去盛华家也不过是吃顿饭就走了,盛华知他归心似箭,故没有强留。 这次可谓是衣锦还乡,马车一到安县,外面的喧嚣声就越来越大。官道两旁,早已挤满翘首以盼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 “来了,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瞬间,人群沸腾起来。 “状元郎回乡咯!” 欢呼声此起彼伏,直冲云霄。 夏温娄从马车中稳步走出。阳光洒在他身上,似是给他周身镀了一层金边。百姓们纷纷屈膝行礼,口中高呼:“见过状元郎!” 声音整齐而洪亮,在空气中久久回荡。 县里的官员们身着官服,整齐列队,为首的梁知县满脸笑意,疾步上前,拱手作揖:“恭迎状元郎荣归故里,我县蓬荜生辉啊!” 夏温娄连忙还礼,谦逊地道:“承蒙大人和各位乡亲厚爱,温娄愧不敢当。” 夏温娄正在与众人寒暄,忽然,一道稚嫩又急切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哥哥!” 只见夏然满脸通红,正拼命地从拥挤的人群缝隙里钻出来,小身板左扭右拐,衣服都被挤得有些凌乱。好不容易挤出人群,撒开腿就朝着夏温娄飞奔而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家里的小厮。 夏温娄闻声,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脸上的谦逊笑意瞬间化作惊喜与温柔,赶忙向前迎了几步。 夏然一头扎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仰着满是汗珠的小脸,兴奋地道:“哥哥,你是状元啦!” 夏温娄伸手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声音里满是宠溺:“是啊!高不高兴?” “高兴,特别高兴。哥哥,你背我回家好不好?” 一旁的金一帆道:“别闹,这么多人看着呢,状元郎怎么能当街背人呢?过来,我背你。” 夏然眼中的光亮暗了几分,小声道:“可是,我想哥哥背我。” 夏温娄哪里舍得弟弟不开心,蹲下身道:“上来,我背你走。” 夏然有些犹豫:“哥哥背我的话,会被人说闲话吗?” “不会,哥哥背弟弟,天经地义。快上来,不然不背你喽!” 夏然欢呼一声,开心的跳到夏温娄的背上。 在场的小孩子眼红的不得了,家里有哥哥的,看自家哥哥的眼神都不对了。都是亲哥,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别人的哥哥,既有里子又有面子,自己的哥哥啥也没,只会跟自己打架抢东西,真是哥比哥,气死弟。 此时他们似乎都忘了,这里许多小孩子曾在背后笑话夏然是个没有爹娘的可怜虫。 回到久违的家中,一种亲切感瞬间扑面而来。 秦京墨和夏然身边的丫鬟杏花已经成亲,还喜当爹,所以这次没跟夏温娄一起上京,他在家中早就坐立难安了。 听说夏温娄要回来,每天搬个凳子坐在门口等,今天终于让他等到了。 卢老太爷他们一早就过来帮着卢氏张罗,就连宅子里的下人,每人都穿着崭新的衣裳,准备迎接状元郎回家。 每个人脸上喜气洋洋的,尤其是当年选择跟着夏温娄来到新宅子的那些下人,无不暗自窃喜自己眼光独到,跟了个前途无量的主子。 卢氏看到大儿子背着小儿子进来,忍不住训斥:“然儿,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哥哥刚回来你就闹他。” 夏温娄把弟弟放下,把人揽到怀里:“娘,是我要背他的,太久没见然儿了,我可想的紧。今晚他得跟我睡,我们兄弟好好说说话。” 现在别说夏温娄要宠弟弟,就是要天上的月亮,大家也会想办法去摘。 晚上,一大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席间,夏温娄讲述了在京城有趣的事,也提及要把卢氏和夏然接到京里住。 夏然当然是满心欢喜,但卢氏脸上却没有欣喜之色,反而心事重重。夏温娄发现后,打算找个没人的时候问一问她,是不是又有什么想不通的事了。 “表哥,我也想去京城,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卢檀刚说完就亲爹被拍了一巴掌,“怎么哪儿都有你,还想去京城,你咋不上天呢?” “是表哥说考上状元就带我去京城的。” 夏温娄纠正道:“我说的是,等我考上状元就立刻接然儿去京城。” 无论在谁面前,夏温娄从未掩饰过自己对亲弟弟的偏爱。卢檀还想闹,被卢策安暴力压制。 第二日,夏温娄找到卢氏。此时,卢氏正盯着一盆开的正艳的紫薇花发呆。 “娘,有心事?” 卢氏被夏温娄的声音惊了一下,忙收回思绪,“没有,就是觉得跟做梦一样。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还考中了状元,娘好像什么都没能帮你做。” “怎么没有,如果不是娘当年幡然醒悟,我也没那么顺利摆脱夏松。我说过,只要您能一直与我同心,等我有能力了,我会尽我所能护着您和弟弟,不会让你们被人欺负了去。你做到了,我也做到了。” 卢氏眼角滑下一行清泪,夏温娄拿帕子替她轻轻拭去,“莫哭了,然儿还需要娘亲照顾,跟我一起去京城吧。” 卢氏猛地抓住夏温娄的手腕,声音微微发颤:“那你呢?你需要娘吗?” 夏温娄看着卢氏期盼中又带着几分畏缩的眼神,定定道:“我需要我想守护的人留在我身边,你和然儿都是我想守护的人。” 卢氏笑了,压在她心头多年的巨石,随着夏温娄的这句话,缓缓挪开,积压许久的愧疚和不安瞬间被畅快和满足填满。 她轻轻抱住夏温娄:“娘跟你走,你们兄弟在哪儿,娘就在哪儿。” “那娘可要快些收拾东西,孩儿的假期不多,我们要尽早赶过去。” “好,娘这就让他们去收拾。” 卢氏的精气神儿似乎都回来了,夏温娄从未见过这样容光焕发的卢氏,对此,他乐见其成。 无论如何,他是希望卢氏能开开心心的过日子,人不能总活在过去,也不能总为过去的错误伤怀,不止伤心,也伤身。 第143章 惊吓 回来后,夏温娄才发现事情真不少。不仅要应酬前来拜访送礼的人,还有竖旗杆、立牌坊的事。 夏族长亲自来找他商量此事,为的就是把旗杆和牌坊立在夏家村。 夏温娄不大在意这种事,回来时也忘了问夏柏的意思。于是便去找卢老太爷拿个主意。 卢老太爷权衡利弊后,建议夏温娄顺了夏族长的意,就立在夏家村。最好再出笔银子建族学,以后夏家村若能出几个资质好的读书人,也能成夏温娄的助力。 夏温娄同意卢老太爷的说法,事情就这么定了。 竖旗杆和立牌坊的银子夏温娄本想自己出,但夏族长坚持要族中出。夏温娄拗不过,只能同意。 因他不能久留,便把建族学的银子留下给族长,让他帮忙。夏族长并不贪功,在他的宣扬下,整个夏家村皆感恩戴德。 按理说,夏松也是进士,还是在夏家村长大的,更应该把旗杆立在夏家村。当时他中举人的旗杆就是立在夏家村的。 夏温娄因为中举和考春闱的时间离得近,没功夫办这事儿。所以,目前夏家村已经竖好的旗杆只有夏松的。 夏松和夏温娄之间的恩怨不是秘密,大家都没忘。加上夏松中举后并没有为夏家村的人带来什么实质性好处。因此,夏族长只是让家中晚辈送了礼去,并未亲自登门贺喜。 夏松也不想回去被压一头,索性将旗杆和牌坊都立在自己家门口,事情就这么莫名的达成一种平衡。 为了能给皇上交差,夏温娄在夏族长的带领下,亲自走访附近的村落,并详细问了村民们今年的收成、赋税的负担以及对当地水利设施的看法。每到一处,他都耐心倾听,手中的笔不停记录着关键信息。 几天下来,人都黑了,也瘦了一圈。但夏温娄深知仅靠这些实地问询还不够全面。于是,又来到县衙求见知县。表明来意后,向知县借了安县近年来的户籍、钱粮、灾荒等卷宗资料,以便能更全面地了解民情。 经过日夜研读比对,他将实地走访所得与官方资料相互印证,紧赶慢赶的总算在临行前将资料整理出来。夏温娄做事的原则就是: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尽全力做好。 他特意去了趟卢家,让卢老太爷考虑把生意转到京城去。如果卢家能在京城立稳脚跟,子孙后代的起点就能高一个台阶。 卢老太爷没有立即应允,只说会慎重考虑。即便要把生意转到京城,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办到的。末了,夏温娄留了一份自己的名帖给卢老太爷,让他们遇到难事可以去找盛华。 家中的下人愿意跟去京城的就一起走,不想离家的可以留下看宅子。一切安排妥当后,也差不多该回京了。 临走那日,在大家把东西装车时,夏然牵着他的大黑狗走了过来。 夏温娄隔着一匹马跟夏然商量:“然儿,这狗就不用带了吧。” 夏然振振有词道:“当然要带。可惜我们家没养鸡,不然把鸡一起带上,就是‘鸡犬升天’了。寓意多好啊!” 夏温娄深吸好几口气,最终还是同意:“好,好,升吧,升吧。” 然而,回京的路上还有一个巨大的惊吓正等着夏温娄。当然,盛华说的是惊喜。 路过盛家时,盛华备了一马车的东西,让夏温娄给苏瑾渊和其他师兄弟带去。 还有一份特别的礼物送给夏温娄,放在另一辆马车上。并贴心的给夏温娄送了几个下人供他路上使唤。夏温娄没多想就收下了。 哪知马车走到客栈歇脚时竟然多出来个人——盛华的小儿子盛铭煦。夏温娄见到人的那一刻,大脑有一瞬间是空白的,反应过来后,他上去揪起盛铭煦的耳朵吼道:“谁让你偷偷跟来的。” 盛铭煦疼的呲牙咧嘴:“小师叔,疼,轻点儿。不是我偷偷后跟来的,是我爹让我来的。” 夏温娄松开手,盯着盛铭煦眼睛,琢磨这话的真假。 “既然是你爹让你来的,你怎么现在才出来?路上休息的时候你可连马车都没下。” 盛铭煦揉着被揪的发红的耳朵道:“我爹说要等晚上到客栈了才能出来,不然你就不带我一块儿走了。” 夏温娄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盛华说的,送给他一份特别的礼。再看看盛铭煦滴溜溜转个不停的眼睛,终于想明白,自己是被三师兄算计了。 他叫来盛家跟来的下人:“你们主子都交代你们什么了?” 一位年长些的管事道:“老爷说翰林院清闲,小少爷就交给公子教导了,若是小少爷不听话,尽管放开手收拾,不必手软。” 夏温娄咬着后槽牙道:“我忙得很,还要教自己的弟弟,可腾不出手帮师兄管教儿子。” 管事的笑咪咪道:“我家老爷还说了,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都是顺手的事儿。公子,您就别推托了。” “他打算把儿子放我这里多久?” “不长,不长,也就三年五载的。” 夏温娄冷笑:“过个三、五年的,他又能把儿子送到明德书院了,是吧?” 管事满脸堆笑:“公子神算。” “哼,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了!” 管事看夏温娄脸色难看,便开始替盛华卖惨:“公子有所不知,大少爷前些日子来信说,三少爷在书院闯了祸,书院那边不肯再留人,过段日子人就会送回来。老爷实在是顾不过来了。公子,老爷可是您亲师兄,您就当心疼心疼老爷吧!” “你们三少爷闯了什么祸?” “听说是把人打了,打的有点重。” 夏温娄看看管事,又看看盛铭煦,他现在有点理解为什么盛铭煦会说,他算是兄弟中最好管的了。 当然也可能是年纪小,能闯的祸有限。盛家三少爷一听就是个处于叛逆期的问题少年,他这位师兄可有的头疼了。 想想师兄的处境,夏温娄还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他转身跟盛铭煦约法三章:“你以前在家怎么样我不管,但你跟着我,就得守我的规矩,把你从前斗鸡摸狗的毛病收一收。我会给你们请先生,每隔三日查一次课业。完成了什么事儿没有。完不成,你试试看。” 盛铭煦不忘为自己谋福利:“小师叔,你要赏罚分明,完成了你得给我奖励。” 夏温娄笑着摸摸他的头:“我这儿别的奖励没有,竹笋炒肉,管够。” 盛铭煦被这笑吓的打了个哆嗦,突然觉得小师叔好像变得不好说话了。他识相的闭嘴,不敢再讨价还价。 第144章 蒋大小姐 把一个淘气的小孩子和一个听话的小孩子放在一起,短时间内通常只会是近墨者黑,而不会近朱者赤。 繁华之地容易迷人眼,京城就是这么一个地方。江夏府虽然比安县繁华许多,但却没法儿跟京城比。盛铭煦出生的晚,有他时,盛华已经外放了。所以两个臭小子一到京城就跟陈焕生进城一样,觉得哪儿哪儿都新奇。 刚到家,东西还没收拾,盛铭煦就闹着要夏温娄带他们出去玩儿,就连夏然也眼巴巴的望着他。他能拒绝盛铭煦这个淘气鬼,却不能拒绝弟弟可怜巴巴的眼神。 最后交代了白果几句,便带着两个小的和第一次来京的秦京墨一起出门了。 走到一个捏面人的小摊子,夏然扯扯夏温娄的袖子:“哥哥,面人儿。” 盛铭煦也凑了过来:“小师叔,我要那个猴子。” 夏温娄逗他:“你自己都像个猴子了,还要猴子。”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拿起那只栩栩如生的猴子给盛铭煦。又问夏然:“你要哪个?” 夏然眨巴眨巴眼睛,脆生生道:“我想要孙悟空。” 盛铭煦没听说过孙悟空,好奇的问:“什么是孙悟空?” 弟弟有所求,夏温娄当然要满足。他走到旁边代写书信的摊子,借现成的笔墨纸砚画了个孙悟空出来。然后拿给捏面人儿的老汉,老汉眼睛一亮:“公子真是妙笔啊!” “照这个捏,该多少银钱我给。” 老汉满脸堆笑的跟他商量:“公子若是能把这画留下,小人愿意送两个给小少爷。” “画儿我留下,钱照给,只要能让我弟弟满意就好。” “好,好。多谢公子,一定包小少爷满意。” 盛铭煦看到画像,顿时感觉手里的猴子不香了。但他还是好奇为什么画上这只猴子要叫孙悟空。 “小师叔,你画的猴子为什么叫孙悟空?” 夏温娄淡笑着解释:“这是话本里的人物,以后我讲给你听。” 从小听西游的夏然得意的给盛铭煦解释:“孙悟空会翻筋斗云。还会七十二变,可厉害了。” 盛铭煦不满的嘟囔:“为什么我爹从来没跟我讲过?” “你爹公务繁忙,没空看话本儿。行了,这儿还要好一会儿,我们去别处逛逛。” 小孩子的脑回路实在清奇,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干出什么来。转眼他就能给你作个大的。 夏温娄正在书摊挑书,秦京墨手里捧着买的东西,两个小的不知道在一边嘀嘀咕咕商量什么,一眼没看住,俩人就跑马车道上去了。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盛铭煦拉着夏然就朝马车冲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叫嚷:“我们看看谁更快!” 两人跑到马车道正中间时,夏然摔了一跤,盛铭煦也傻在原地。 夏温娄看到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的一干二净,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两条腿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一个箭步冲过去,可惜距离较远,就算跑的再快也来不及救人。 千钧一发之际,一抹淡绿色的倩影如疾风般一闪而过,用力一扑,将两个小孩儿护在怀中,就地打了个滚儿。车轮擦着她的衣角呼啸而过,扬起尘土沾满了她的头发和衣衫。 夏温娄和秦京墨先后跑过来,忙检查俩小孩儿有没有受伤。看到二人没事,才想起救命恩人。 女子显然不怎么好,她的手掌擦破了皮,渗出血珠,混着泥土显得格外狼狈。膝盖处的布料也磨得稀烂。隐约能看到里面青紫的擦伤。血迹顺着小腿缓缓流下,看着都疼。 夏温娄行了个标准的拱手礼:“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以后该小心些,小孩子出门要看好。”女子声音清冷,与她周身的气质相得益彰。 “姑娘说的是,在下一定谨记。姑娘受伤了,在下先送姑娘去医馆看看吧。” “不必了,小伤而已。” 夏温娄左右看看,并未见她身边有其他人,便道:“不知姑娘家住何处?在下送姑娘回去。” 女子还是拒绝:“不必,我自己可以回去。” 这时,一个身穿鹅黄衣衫的女子袅袅地走了过来:“哎呦,这不是大姐吗?这是怎么了?才一会儿不见,就跟讨饭的似的。” 说着,还拿扇子扇了扇,似乎是要扇走什么难闻气味一般。 盛铭煦大喊道:“你才像个讨饭的,这位姐姐是为了救我们才受伤的,你不准欺负她。” 夏然也在一旁附和:“对,这位姐姐是好人。你欺负好人就是坏人。” 鹅黄衣衫的女子冷了脸:“哪儿来的小孩儿?知道我爹是谁吗?我爹可是光禄寺丞,你敢对我出言不敬,信不信我送你去衙门打板子。” 淡绿色衣衫的女子出言制止:“够了,我们该回家了。” 鹅黄衣衫的女子一脸嫌弃:“我可不想和乞丐同坐一辆马车,你自己走回去吧。” 说完,带着身边的丫鬟上了不远处的马车。 夏温娄见状,转头吩咐秦京墨:“京墨,你去雇辆马车来。” 女子想拒绝,被夏温娄抬手制止:“姑娘受伤本就因我们而起,刚才的争执也是因我教弟无方,还请姑娘莫要推辞。” 女子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后还是道:“我的丫鬟跟我走散了,她不大认路。我要先找到她才能回家。” 对京城,夏温娄其实也不是很熟,他正在想办法如何才能帮这位姑娘找到丫鬟时,那丫鬟已急匆匆跑来。 “小姐,可算找到你了,吓死小荷了。呀!你怎么受伤了?” 女子按住她不知所措的手:“没事,只是擦伤,回去上点儿药就好了。” 小荷左右看看:“二小姐他们人呢?” “她们回去了。” 小荷焦急道:“那我们怎么办?我们都不认得路。” 夏温娄道:“你们家住何处?可知在哪条街吗?” 小荷都快哭了:“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家老爷是光禄寺丞,名唤蒋达。别的就不知道了。” 夏温娄猜这位蒋大小姐应该是刚来京城,估计在家中不大受宠。竟然被自家妹妹明目张胆的刁难。 但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他不好插手,便道:“有名字的话应该不难找,我让人去光禄寺问问就知道了。” 蒋大小姐却有些犹豫:“会不会不大好?对我父亲会有影响吗?” 夏温娄一笑道:“不会,就说是我找他就行了。” 蒋大小姐狐疑的看着夏温娄,看对方年纪不大,不禁猜测,他应该是父亲同僚家的儿子。 既然不会有影响,蒋大小姐便没再追问对方的身份。 第145章 欠揍 秦京墨虽然第一次来京城,但他在外的办事能力比白果要强许多。很快他就找来一辆马车,还没喘口气儿又被夏温娄使唤去光禄寺问地址。 夏温娄也没想到带两个小孩出来玩竟然会出这么多事,下次要多带两个人出来才行。 他先把人带到附近的医馆处理蒋大小姐的伤,又让医馆的婆子去衣铺买一套跟蒋大小姐身上穿的相似的衣衫。 两个小的围在蒋大小姐身边嘘寒问暖,好像他们仨才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似的。 不过幸好他们没围在夏温娄身边,不然夏温娄未必能控制住自己不在外面动手。 在秦京墨回来前,夏温娄一直在医馆外间坐等,看斜对面有家文房店,过去买了把戒尺揣怀里。蒋大小姐则在里间,她和夏温娄几乎没有交流。 等秦京墨回来,说了问到的地址,夏温娄才叫他们出来。两个臭小子拉着蒋大小姐依依不舍的告别,被夏温娄一手一个拎了回来。 不知危险即将来临的盛铭煦还大喇喇的道:“小师叔,面人儿应该捏好了,我们现在去拿吧。” 夏然连忙拉拉盛铭煦的胳膊,比了个“嘘”的手势,他看出自家哥哥的火气已经快压不住了,这时候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尽量表现的乖巧点儿,争取宽大处理。 可惜盛铭煦没经验,小嘴还在喋喋不休的说自己想要这个,又想去那里,总之就没他不想的。 夏温娄现在一个字都不想听,他一路上几乎是提着俩小孩儿回去的。 盛铭煦渐渐也察觉出不对来,不敢再多嘴,开始跟夏然打起眉眼官司。 在冯家听说夏温娄已经到京的夏柏,立马和全伯一起回来了。结果却被告知夏温娄带着他们出去玩儿了。 他左等右等总算把人盼回来了,却见黑着脸的夏温娄提着俩小孩儿招呼都没打径直回了自己院子。踹门、关门、揍人一气呵成,俩小孩儿挨了自己有生以来最刻骨铭心的一顿揍。 本想让全伯踹门的夏柏听秦京墨说了缘由后,也觉得俩小孩儿实在欠揍,但听着里面凄惨的哭声又于心不忍,索性回自己院子,眼不见为净。 揍完人,夏温娄的脸色依旧难看的很,宅子里许多下人还从未见识过夏温娄发火,没想到他发起火来这么可怕。 卢氏并没有第一时间进去看被揍的小儿子,而是来到夏温娄身边,担忧道:“温娄,你没事吧,你要是还生气,明天再揍他一顿,可别把自己气坏了。” 本还在生气的夏温娄听了卢氏的话,堵在胸口的那股郁气消散不少,“您可真是亲娘,就不怕把你小儿子打坏了。” 卢氏揶揄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夏温娄摇头失笑:“我没事,就是被他们俩吓着了。铭煦要是在我这儿出了什么事,我没法儿跟三师兄交代。” 卢氏抚着胸口:“可不是吗!我光是听着都觉得后怕。然儿也是,怎么跟着一起胡闹。” 想到这个夏温娄就想骂盛华,竟然偷偷给他塞个惹祸精,不由愤愤道:“都是被铭煦那臭小子撺掇的。这次没个两三天,那俩小子下不了床。我也能过两天安生日子。” 原本觉得小儿子欠揍的夏柏,在看到夏然的伤后,心疼的都快掉眼泪了。全伯更是忍不住埋怨夏温娄下手没个轻重。 晚饭后,夏柏专门把夏温娄叫到自己房里数落一顿。 夏温娄一直默默听着,也不还嘴,末了才道:“如果他今天真被撞上,我就没弟弟了。” 夏柏顿时哑口。 因夏温娄是在自己房间揍的人,俩小孩儿一直趴在夏温娄的床上没挪地方。床够大,他干脆跟两人挤一张床。 盛铭煦现在对夏温娄的惧怕达到顶峰,看到夏温娄就往床里面缩。夏然虽然也挨了顿狠的,但他并不怕他哥。 夏温娄躺在两人中间,盛铭煦恨不得离他八丈远,夏然则攀上夏温娄的脖子,小声跟他哥认错:“对不起,哥哥,我错了。” 夏温娄轻拍着他的背:“道理你都懂,我不多说,记住教训,以后别再犯。” 夏然依赖的蹭蹭夏温娄的脖子,糯糯道:“嗯,以后不会了。” 夏温娄伸手把缩在床边的盛铭煦强行拉过来,盛铭煦如惊弓之鸟般连连讨饶:“小师叔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别打我!” 夏温娄屈指弹了他脑门儿一下:“我又不是暴力狂,看把你吓的。你也不用跟我保证什么,能记住教训就记。记不住,下回我还帮你记。听懂了吗?” 盛铭煦忙不迭点头:“听懂了。” “不是想听孙悟空的故事吗?闭上眼,我讲给你们听。” 玩闹和挨揍都挺消耗体力的,虽然故事很好听,但俩小孩没坚持多久就去会周公了。 夏温娄见两人睡熟才闭上眼,不过他却没能快速入睡,眼前总是浮现出那抹淡绿色的身影,过了许久才沉沉睡去。梦里,他似乎又见到了那女子,只是醒来后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二日,夏温娄带着盛华以及自己准备的礼物去了苏玄卿家。他回乡后没两天,俩老头就搬去了侍郎府找乐子。 他们听夏温娄形容丁勉是个“男绿茶”,特想去见识见识,然后,丁勉的苦日子就来了。 俩老头兴许是年龄大了,越发返老还童,总喜欢找个人捉弄一下。两人主动揽过教丁勉读书的活。 起初,丁勉和苏静婉都很高兴。只有苏玄卿默默的摇头叹气,林逸尘教徒弟时什么样,他算不上多了解,但他了解苏瑾渊。 苏瑾渊授课时,面向书院学子总是温和谦逊,言语间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然而对待几个入室弟子,他却丝毫不留情面,不仅要求极高,教导更是极为严厉。 他们师兄弟,包括成绩最差的景云成,在读书上的天分都能算得上出类拔萃,就这还经常被苏瑾渊骂不思进取,读书不用心。 当然,夏温娄除外,苏玄卿第一次接到苏瑾渊的信夸他新收的关门弟子有多出色时,都觉得太阳大西边出来了。 随着夸夏温娄的信件越来越多,苏玄卿才慢慢习以为常。夏温娄也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他值得被夸。 至于丁勉,苏玄卿都没看上的人,苏瑾渊怎么可能看得上?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师父想整人了。苏玄卿是不可能帮女婿说情的,只会选择冷眼旁观。 第146章 看你们表现 夏温娄来苏家看到丁勉时被吓了一跳。丁勉原本挺直的脊背塌了下去,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连衣角被风吹起都没力气去整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糟蹋了呢!就连苏静婉气色也不好,夏温娄自动脑补成夫妻房事不和谐。 俩老头对夏温娄没把夏然带过来很是不满,夏温娄连忙解释原因,并把盛华的糟心事一并说了。 苏瑾渊沉着脸没说什么,苏玄卿皱眉道:“老三家的几个孩子就没个省心的。不过书院那边儿是不是罚太重了?” 苏瑾渊一拍桌子道:“你当真以为打架的就只有一个混小子吗?那两个就没帮忙?只撵回来一个,已是留了情面。” 苏玄卿没敢再接话,夏温娄端起茶盏放到苏瑾渊面前:“师父消消气,年轻犯错还有改正的机会,早点儿吃些教训,未尝不是好事。” “小师弟说的对,何况还有小师弟在呢!听三师弟说,小师弟管孩子有一套,实在不行就把人送小师弟这儿。” 夏温娄瞪大双眼:“大师兄,我没得罪你吧!” “说什么呢!” “三师兄已经送我一个惹祸精,再送一个,我还过不过日子了!” 苏瑾渊将茶盏重重磕在桌上:“再吵都给我滚出去!你们是我徒弟,我管你们责无旁贷,但下一代是你们的责任,过程我不管,我只看结果。谁要是敢教出有辱门风的混账东西,以后别再来见我。” 师兄弟先后跪下认错,一旁的林逸尘难得的没有煽风点火,还帮忙劝了两句:“行了行了,一把年纪了,也不怕把自己气出个好歹。他们几个又不是小孩子,会有自己的盘算。你呀,少操点儿心。” 苏瑾渊脸色稍霁,摆摆手让二人起来,“我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以后这些事,你们师兄弟商量着办!。” 二人齐齐应“是”。 苏玄卿的意思依旧是想让夏温娄接手盛华的混账儿子,却被夏温娄严词拒绝,最后事情仍然没个定论。 回来第三天,夏温娄便去翰林院销了假。如果没有皇上盯着,他其实挺想多休息几日的。 夏温娄在梅掌院的引领下来到办公的地方。屋内摆满了高大的书架,上面堆满历代典籍,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梅掌院指着案几上一叠厚厚的文稿:“这些皆为前朝旧档,亟须重新梳理编纂,从中萃取治国理政之经验教训,以为圣上鉴戒。” 夏温娄点头接下差使。下午,又接到了为即将到来的祭祀大典撰写祝文的任务。这些事情都不难,无非就是要多花些功夫而已。 完成任务后也差不多到了下值的时间。夏温娄专程去了前天逛过的面人摊,取走了两个孙悟空的面人儿。 回府就看到两个挨揍的臭小子已经能下床了,就是走路还一瘸一拐的。 夏然乖巧道:“哥哥,该吃饭了。” 盛铭煦也不再咋咋呼呼,而是恭敬道:“小师叔,该吃饭了。” 夏温娄掏出两个面人儿,给他们一人一个,让两人吃完饭再去玩儿。俩小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如同被点亮的两盏小灯笼,一眨不眨地看着手中的面人,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咧出大大的笑容。 “谢谢哥哥。” “谢谢小师叔。” 这次卢氏来了之后没有再对夏柏避之不及,而是大大方方的与之交谈,也会在同一张桌上吃饭,氛围轻松不少。 俩小孩虽然能走路,但还坐不了凳子,卢氏让下人拿了厚垫子,两人就跪坐在椅子上吃饭。 吃饭时,两人时不时会偷瞄夏温娄一眼,夏温娄看过去,他们就继续埋头扒饭,夏柏和卢氏见状均笑而不语。 在两人又一次偷瞄时,夏温娄把筷子拍在桌上:“有话就说,说完好好吃饭。” 盛铭煦是真被打怕了,他直勾勾看着夏然,意思不言而喻。 夏然瞪了对方一眼,才瓮声瓮气的开口:“哥哥,快八月十五了。” “然后呢?” “我们想去看花灯。” 夏温娄重新拿起筷子:“看你们表现。表现好就带你们去,要是再惹祸就在家里背书。” 闻言,俩小孩儿顿时眉开眼笑,开开心心的把饭吃完,回房玩面人儿去了。 在翰林院过了几天悠哉悠哉的日子,让夏温娄觉得生活还是挺美好的。 可惜好景不长,一日,夏温娄正在梳理文稿,一个小内侍突然来传召,他的心情立马晴转阴。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他跟着小内侍去见他不想见的皇帝陛下。 一见面,皇上就用挑剔的眼光看着他:“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回乡之前你在朕的御书房许诺了什么还记得吧?” 夏温娄拿出早就整理好的资料,双手呈上:“臣不敢忘,全在这儿了。” 曹公公接过夏温娄手中厚厚一叠文稿,呈给皇上。皇上看着详尽的资料,面色不由缓和,看完后,脸上终于有了笑意,“还行。” 然后从旁边抽出一份折子扔给夏温娄:“看看吧!” 夏温娄稳稳接住,也不知道皇上怎么这么喜欢扔折子,一点儿都不知道注意形象。 打开一看,是一份弹劾二师兄罗岱的折子。在朝中,大家互相弹劾是常有之事,夏温娄一时不明白皇上是什么意思。 滥用职权这种事可大可小,无非是看上面这位的意思。至于受贿,按理说不大可能。 “看完了?” “是。” “有什么想法?” “臣初入朝堂,对折子中所奏之事并不了解,不敢妄言。” 皇上猛然坐直身子:“朕准你妄言。” 夏温娄组织了下语言,才谨慎道:“罗大人算起来是臣的二师兄,但臣平日与他并无来往,只从师父和师兄们的只言片语中窥得一些他的性子。依臣看来,他对公可谓铁面无私,但对身边人却自私至极。说他越职行事,臣信,但说他贪污受贿,臣不信。” “如果罪证确凿呢?” 夏温娄心下一惊,他下意识抬头看向皇上。他从皇上的眼神中看出,奏折中所写之事不是子虚乌有,而是确有实证。 “会不会是栽赃陷害?” 皇上一掌拍在桌案上的一摞折子上:“所有人都在陷害他一人吗?” 夏温娄瞳孔急剧收缩,他想说什么,但喉咙仿佛被哽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第147章 咎由自取 吼完,皇上似乎也泄了气,他闭了闭眼道:“替朕给苏先生带句话,罗岱,朕保不住了,最好的结果就是留他一命,流配远方。不过流放路途遥远艰辛,能否活着走到地方,还是个未知数。” 夏温娄定了定神道:“臣斗胆问一句,罗大人可否是在查什么事?而此事牵连甚广,触动了一些人的逆鳞?” 皇上没有回答,而是道:“接着说。” “有人不想罗大人继续查下去,最好的办法便是让罗大人声名狼藉。而罗大人一人之力敌不过他们设下的层层圈套,所以……他入套了。” 皇上不答反问:“你可知证人是谁?” 夏温娄想了想,不确定道:“难道是他身边亲近之人?” 皇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他确定夏温娄对罗岱之事一无所知,可对方竟能依据奏折上的零星线索,将事态推测到这般地步,这份洞察力和推断力,着实令他刮目相看。 “作证的是他的亲女儿。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连前两样都做不好,能成什么大事?” 夏温娄能听出皇上语气中的怨怼,但对不了解内情的事情,他不能妄加判断,因此,只沉默地站着。 良久,皇上复又开口:“罗岱的事情你不要沾手,朕会保他性命无虞。” 夏温娄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说不让他沾手罗岱的事,毕竟他跟罗岱又不熟,挂名师兄弟而已。 皇上见他不回话,还在神游,抓起一把折子甩过去:“朕的话你听清楚没?” 夏温娄下意识躲了,刚躲开就反应过来,自己可能又惹恼皇帝了,连忙回话:“听清楚了。臣是想,臣跟罗大人又不熟,再说,臣就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四品大员的事,臣也插不上手啊。” 皇上冷哼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过,你不插手,他却可能会找上你,你要懂得避嫌。” 夏温娄觉得不可能:“臣去拜会他时,他只派了个管事来见臣,话里话外都是让臣别去攀附他。由此可见,他并未将臣放在眼里。怎么也找不到臣的头上。” 皇上淡淡道:“因为他已经无人可找了,苏先生的几位弟子中,除了你以外,都跟他有过节,他不找你找谁?” 夏温娄还是觉得不可能:“兴许罗大人为人清高,一身傲骨,谁都不找呢?” “朕就是提醒你注意着些。好好在翰林院做事,尽快升到翰林院侍读,到朕身边做事。” 伴君如伴虎,夏温娄并不想到皇上身边做事。虽然他不知道罗岱究竟在查什么案子,但肯定是皇上授意让他去办的。 现在出了事兜不住,一个四品大员瞬间成了弃子。他只想安稳升迁,不想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皇上似看出他的不情愿,眼眸微眯:“夏温娄,你是不是在想,离朕越远越好?跟着朕,迟早会像罗岱一样,是吗?” 夏温娄立即否认,开始睁着眼说瞎话:“臣没有,能在皇上身边做事,是臣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臣愿为陛下汤蹈火,肝脑涂地。” 皇上听着他言不由衷的话也没生气,淡淡道:“罗岱的事情朕到底亏不亏心,你去问问苏玄卿就知道了。” 然后挥挥手:“下去吧。” 夏温娄想到去苏家时,苏玄卿并未提起罗岱的事,看来也是不想他插手的意思。 他回翰林院后,先找了跟他同在翰林院任职的榜眼沈宗和探花何起。二人出身官宦之家,沈宗的父亲是临江府知府,何起的父亲是桃源府通判,他们比夏温娄知道的事情要多。 沈宗道:“我父亲来信说,罗大人的事只能看不能碰。这里的水深着呢!” 何起也道:“听说得罪好几路人,谁都捞不了他。” 夏温娄一下值便去了侍郎府,被苏府的下人直接领到书房。 苏玄卿和苏瑾渊在书房不知已经聊了多久,夏温娄进来时,二人的脸色都难看的很。 “师父,师兄。” 苏玄卿招呼夏温娄坐下,“是为你二师兄的事来的吧!” “是,皇上今日召见我,让我跟师父说,他保不住二师兄了,但会保住二师兄的性命。” 苏瑾渊冷哼一声:“咎由自取,不自量力。” 又对苏玄卿道:“好好跟你师弟讲讲朝中的局势,以免遭人算计。” 说完,起身出去了。 苏玄卿叹气道:“师父就是嘴硬心软,他心里也不好受。” “大师兄可否跟我讲讲二师兄的事?” “本就没打算瞒你,原想等过些日子告诉你的,没想到事态会发展的这么快。师父说他咎由自取、不自量力,其实并没说错。” 这几年,大周风调雨顺,并无重大天灾人祸,但税粮却逐年递减。皇上本是让刑部尚书陆正暗中调查此事,但罗岱在调查润州府知府贪墨案时,误打误撞,撞到陆正查的这件案子里了。 陆正将事情报给皇上后,皇上便让两人协同办案。但二人行事风格截然不同,陆正是要徐徐图之,通过抽丝剥茧找出涉案人员。 罗岱则是想先将有问题的人抓起来审问,让其供出党羽,然后让他们彼此互相攀咬,幕后之人自然就出来了。两人分歧过大,最后决定各查各的,互不干涉。 罗岱的举动很快引起幕后之人的警觉,正想深入调查的陆正发现后,不得不停下动作。 他还提醒罗岱万事小心,别中圈套,罗岱却耻笑陆正做事畏首畏尾,没有魄力。 罗岱除了对自己老娘极致孝顺,对身边其他人皆十分冷漠。据说他的第一任妻子就是受不了他的冷漠,直接抛下女儿,跟他和离另嫁。 这次诬陷罗岱收受贿赂的就是和前妻生的这个大女儿罗萍。 据罗岱说,银票是罗萍缝在送给他的长袍里,他根本不知情。 而罗萍却说是罗岱让她缝在长袍里的。不止长袍,其它衣衫中也有,前后共一万两。 而事实上,罗岱从未穿过这些衣裳。之所以不穿,是因为他不待见前妻生的女儿。 罗萍每年都会缝制衣裳给罗岱,罗岱却让现在的妻子邓氏收起来,放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邓氏不敢违逆他的意思,也不敢私自处理,只能专门拿了箱子放置。 这种不能外道的事,罗岱怎么可能说的清。这也是为什么皇上和苏瑾渊都认为他是咎由自取的原因了。 第148章 中秋节 夏温娄听完事情的始末,发现此事皇上确实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一万两银子够杀几十遍头了。而皇上说能保他一命,确实够意思。 “大师兄,二师兄的案子什么时候会有结果。” “估计快了,也就这一两个月的事。” 书房里又是一阵沉默。苏玄卿忽然道:“师父好像挺喜欢你弟弟,他老人家心情不好,要是方便,把那孩子送过来陪陪师父。” 夏温娄显然不乐意:“要么我还是把师父接我那里住段日子吧。” 苏玄卿戏谑道:“怎么,怕我跟你抢弟弟?” 夏温娄绝口否认:“没有的事儿,我就是想大师兄公务繁忙,小孩子又淘气,恐扰了您。” “我可听老三说你弟弟乖巧的不得了,他都想拿铭煦跟你换呢!” “三师兄那都是说笑的。” “明天休沐,把那俩孩子带来我看看。” 夏温娄回去就把俩小孩叫到跟前,给他们布置了一项艰巨的任务,无论是撒娇耍赖还是卖萌,务必把两位师父接回来,不然他俩以后就要待在侍郎府了。 为了不跟哥哥分开,夏然拍着小胸脯保证一定完成任务。盛铭煦也信誓旦旦的说绝不辱使命。 果然,第二日,俩老头看见模样俊、性子暖的夏然,心都要化了,自然是夏然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苏玄卿看的都吃味了,他跟了苏瑾渊那么多年,从来就没见过他这么宠一个孩子。他本以为夏温娄在他们师兄弟里已经是最得宠的了,看到苏瑾渊对夏然的有求必应,才知道什么叫偏爱。 苏玄卿似笑非笑的看着夏温娄:“那俩臭小子撺掇师父去你那儿,是你授意的吧!” “大师兄怎能如此想我,没准儿是他俩碍于大师兄的威严,不敢在这儿长住呢!” “我能有你威严,听说你都把人揍得下不来床了。” “只要大师兄能说动他们留下来,我没意见。” 苏玄卿一听,瞬间来了精神:“这可是你说的,别反悔!” “我说的,绝不反悔。” 结果苏玄卿各种哄骗利诱都没能让俩小孩儿松口,简直是油盐不进。他都不明白,这么点儿的小孩哪来那么大的定力。瞬间有些明白老三为什么总惦记着把儿子送到夏温娄这儿来。 如果说夏然跟夏温娄兄弟俩感情深,他可以理解,毕竟夏温娄于夏然而言,如兄如父。但盛铭煦才跟了夏温娄几天,怎么也这么死心塌地,还真是邪乎! 俩老头要搬离侍郎府,最高兴的莫过于丁勉,他觉得自己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 哪知苏瑾渊给苏玄卿留下话,要他严加督促丁勉,下次秋闱务必高中,否则唯苏玄卿是问。 从秀才考举人,是多少人一辈子都跨不过去的天堑。丁勉对自己的水平心里是有数的,不然他不会想着走捷径,给苏家当赘婿。 如果凡事还要自己努力拼搏才能得到,他当赘婿的意义在哪里呢?这和他最初的设想差距甚大。只能说,不是一家人,进不了一家门,进去也融入不了。丁勉和他们压根儿不是一路的。 大周唯二两个有灯会的节日,一个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元宵节。另一个就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中秋节。 夏然和盛铭煦为了能在八月十五看花灯,俩人卯足了劲背书,夏温娄也未食言,验收合格后便同意带他们出去玩。 盛铭煦是个臭美的小孩儿,一大早起来,兴奋的让丫鬟给他拿新衣裳穿。夏然有样学样,也让杏花给他拿新衣服穿。 盛铭煦穿的是藏青色锦缎短打,利落又精神。夏然则穿的淡蓝色的长衫,衣摆绣着灵动的游鱼图案,领口还别着一枚小巧的银质流云扣,简约又雅致。两小孩儿往人前一站,自成一景,端的是赏心悦目。 夏温娄看二人兴致勃勃,冒出一句煞风景的话:“就你俩这样的,拍花子最喜欢了。出门后记着可别乱跑,跟紧我。不然小心被拐到山沟沟里去放牛、割猪草。” 正在俩小孩还在思考什么是猪草时,夏柏先不乐意了:“好好的,你又吓唬他们做甚?” 夏温娄眉梢微挑:“我可不是吓唬他们,我要真想吓唬他们,就会跟他们讲讲什么叫采生折割,保管他们以后都不敢乱跑。” 别说俩小孩儿不知道,就是夏柏也没听说过。 “状元郎这是哪儿看来的新鲜词儿,不如给我们这些孤陋寡闻的讲讲。” “爹少打趣我,我就是在一本杂书上看的。这种少儿不宜,还是别听了。” 虽然现在可能有采生折割这种行为,但只限于少部分地方用于祭祀,还没有人以此谋利,更没有“狗人”之类惨绝人寰的手段。 由此可见,人性并不会因改朝换代而得到进一步升华,相反,在利益的驱使下,人性中的贪婪、自私与狭隘反而会被无限放大。 夏柏看夏温娄不愿说,便把俩小孩儿叫到跟前叮嘱一番,出去后要跟紧大人,不要乱跑之类的。 俩老头儿和夏柏都不爱热闹,没有去。夏温娄带着卢氏和俩小孩一起出门了。 这次他吸取教训,除了金志、金一帆、白果、秦京墨,还另外带了五个下人,给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看住俩小孩儿。其实就算他不让人看着,俩小孩也不敢再乱跑,不久前的那顿揍还记忆犹新。 之前为了考春闱,整日奋发图强,来了京城这么久,夏温娄都没好好逛过,刚好趁此机会见识见识京城的繁华似锦。他先带着众人去早市,寻了一处干净的食肆吃朝食。 夏温娄点了肉包子,米粥、豆浆、油饼,还让下人去旁边的糕点铺子买了小孩子喜欢的桂花糖糕。 食肆的伙计们手脚麻利,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在桌椅间穿梭不停。这边刚放下一碗冒着热气的豆浆,那边又递上一笼刚出笼的包子,腾腾热气裹挟着食物的香气,弥漫在整个食肆。 第149章 见一次打一次 卢氏已经许久没有逛过街市,看着街边摊位密密麻麻,糖葫芦红得亮眼,绸缎随风飘展。孩童嬉笑奔跑,风车呼呼转动,久违的人间烟火让她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期。 一行人从早逛到晚,华灯初上,朱雀大街宛如一条金色的长河。街道两旁的店铺张灯结彩,一盏盏绘着嫦娥奔月、玉兔捣药的灯笼高悬,将整条街照得亮如白昼。 街头的杂耍艺人周围围满了观众,喷火、顶缸、耍猴等绝技引得叫好声此起彼伏。 夏温娄还见到了前世只在电视上看过的打铁花,只见那师傅手持长勺,舀起滚烫铁水,猛然发力击向高空。刹那间,铁水在空中炸开,化作金色火花,如繁星坠落。 直观的感受与在电视上隔着屏幕看截然不同,美丽而又壮观的画面呈现在眼前,更令人惊叹不已。 今日出来,看表演、吃螃蟹、喝桂花酒、买兔儿爷,从大人到小孩儿,大家玩的都很尽兴。本以为一天的行程可以顺利结束,没想到却在回去的路上出现一段插曲。 马车拐入一处小巷时,忽然听到呼救声,赶车的金一帆立即勒马停车。 马车里俩小孩正在嬉闹,夏温娄并未听到外面的动静。他察觉马车停下后,掀开车帘问:“怎么停下了?” 金一帆还未来得及解释,巷子深处又传来女子的怒斥声:“滚开,信不信我报官抓你们?” 随即,传出一男子张狂放肆的笑声:“哈哈哈哈……报官?你去报啊!看看这京城里,哪个衙门敢动我一根手指头?小美人儿,你就从了我吧,跟着爷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接着里面似有打斗声,夏温娄跳下马车吩咐:“金三舅,你在这儿守着,我和一帆过去看看。” 大周有一项罪名是“见危不救罪”,也就是说,当你看到他人有危险,你有能力救助而不救时,是要面临处罚的,刑罚轻重,视情节而定。当然,如果实在没能力救,可以直接就近报官,即可免责。 两人快速走进小巷深处,里面传来一股腐臭气息,此处阴暗,夏温娄只看到纷乱的人影,似在互相拉扯。为了辨清谁是加害者,谁是被害者,他大喝一声:“住手!” 就在众人停下动作的瞬间,两名女子趁机手拉手跑了出来。 巷子狭窄昏暗,辨不清面容。等她们走近,夏温娄才发现,两人他都认识,不由惊讶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这两人便是前不久他刚见过的蒋大小姐和她的丫鬟小荷。小荷认路不行,认人倒是在行。她一眼认出夏温娄,激动道:“公子,快救救我们,有人要非礼我家小姐。” 后面的浪荡公子啐了一口:“臭丫头说话小心点,什么非礼,爷看上她,那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蒋达的女儿,是吧?信不信只要我开口,你爹就会上赶着把人给我送来。” 夏温娄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在明知蒋大小姐身份的情况下做出这等龌龊事来。他来不及多想,对蒋大小姐道:“你们先出去,这儿交给我。” 蒋大小姐担忧道:“可他们人那么多……” 夏温娄打断她:“出去!你们在这儿只会添乱。” 蒋大小姐没再犹豫,拉着小荷往巷口跑。 浪荡公子见到手的鸭子飞了,指着夏温娄道:“哪来的多管闲事的?报上名来。” 夏温娄没理会他,而是小声对金一帆道:“把脸蒙面上再动手。” 金一帆会意,掏出帕子将脸蒙上,两人对视一眼直接开打。浪荡公子的人没想到对方竟然胆大包天,敢对他们动手,毫无防备下,不由自主的往后退,而后面是死胡同,退不了几步就是墙。 浪荡公子这些手下不是专门的打手,所以就形成了关门打狗的局势,巷子里顿时哀嚎遍野。 二人在确定这帮人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后才停手。临走前夏温娄粗声粗气的撂下狠话:“再敢调戏良家妇女,洪爷我见一次打一次。” 等出来后,金一帆好奇的问:“你什么时候成洪爷了?” “不说个名字误导他们,难道等他们找上门吗?” “不能吧!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看腰牌是汪家的。” 金一帆立刻转身往回走,夏温娄赶紧拉住他:“你干嘛去?” “还能干嘛?再打他们一顿啊!” 夏温娄用力把人往外拽:“差不多行了,一会有人看见就麻烦了。” 金一帆虽然仍不甘心,但也知道不能给夏温娄惹麻烦。嘴里骂骂咧咧的跟着夏温娄走了。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过片刻,这帮人迎来了第二次虐打。 来人只有一个,而且这人显然比夏温娄和金一帆会打架,专挑他们肌肉神经密集的地方下手,一帮人痛得哭爹喊娘,讨饶声不断。而这人打完人就走,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留下。 被打的浪荡公子名叫汪禧,是汪知许的儿子,汪家三少爷,京城有名的纨绔公子,除了好事不干,其他都干。 汪禧的模样长的酷似他去世的外祖父老宣国公崔策,因此,深得他外祖母崔老夫人的喜欢。 不管汪禧在外面闯了什么祸,她都会替汪禧收拾烂摊子,纵的汪禧越发无法无天。 汪禧说只要他开口,蒋达就会把人给他送去,并不算说大话。光禄寺丞只是个小小的六品官,他的女儿就算是给汪禧做妾,也是蒋家高攀。 夏温娄回到马车上,俩小孩正围着蒋大小姐,跟小八哥儿似的,梅萱姐姐长梅萱姐姐短的叫。 夏温娄不禁心下感叹,他去打架才多大会儿功夫,俩小混蛋连人家名字都套出来了。 盛铭煦看夏温娄回来了,激动的凑上来问:“小师叔,你把坏人都打跑了吗?” 夏然的关注点却不一样,他拉起夏温娄的手仔细查看,一边看一边问:“哥哥有没有受伤?” 卢氏也紧张的看着他,夏温娄笑着搂住夏然道:“我没受伤,就是一群酒囊饭袋,我腿脚还没活动开呢,他们就倒下了。” 小荷满眼崇拜的看着他:“公子真厉害!公子家可是武将出身吗?” 第150章 我尽量 盛铭煦自豪道:“我小师叔可是六……唔” 还没说完,嘴就被夏温娄捂住了。 “小孩子没规矩,让二位见笑了。” 接收到夏温娄警告的眼神,盛铭煦缩缩脖子,老老实实的闭嘴。 蒋梅萱浅浅一笑:“两位小公子颇有灵气,日后必成大器。” “姑娘过奖。姑娘现在要去哪?” 蒋梅萱眉眼低垂,神情有些落寞:“公子把我们送到太平桥即可。” 盛铭煦忍不住问:“姐姐的家在那儿吗?” 夏温娄瞪他一眼:“好生坐着,不许多嘴。” 小荷却道:“没什么不可说的呀,公子上次还让人雇马车送我们回家来着,想必已经知道我们的住处了。” 夏温娄神色淡淡:“话不可乱说,我没有探听别人隐私的癖好。” 小荷还想说什么,被蒋梅萱悄悄扯住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讲。 虽然对于蒋梅萱救过夏然和盛铭煦这点,夏温娄是感激的。但并不代表他要没有边界感的插手别人的家务事。 从巷子里的对话明显能听出,汪家人是有针对性的堵人,至于是堵蒋梅萱还是蒋家其他姑娘,就不好说了。 夏温娄一句略显冷硬的话,让车内的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欲望。马车晃晃悠悠,晃的人昏昏欲睡。不知走了多久,马车才停下。 蒋梅萱掀开车帘,确定地方无误后,对夏温娄等人道:“今日多谢诸位了,小女子先行告辞。日后若有机会,定会报答公子相救之恩。” “你也救过我弟弟,我们就当是两不相欠了。当然,如果你觉得不够,也可以提出来。只要不违背原则,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推辞。” 蒋梅萱神色平静,轻声应道:“不必了,公子所言极是,自此我们互不相欠,两清了。” 说完,带着小荷下了马车。 卢氏透过车窗看着两人走远,才恨铁不成钢的拍了夏温娄肩头一下,道:“你这孩子会不会说话?对着人家小姑娘就不知道说点儿好听的。” 夏温娄自觉挺无辜:“我哪句话说的不好听了?” 夏然认真道:“哥哥应该自报家门,让梅萱姐姐以后有事可来找你。” 卢氏瞪了夏温娄一眼:“看看,然儿都比你会说话。” 盛铭煦也跳出来刷存在感:“就是就是。” 夏温娄不以为然:“我跟她又不熟,再说她一个姑娘家,来找我多不方便啊!” 卢氏气结:“你这样,我看你什么时候能娶到媳妇。” “这跟娶媳妇有什么关系?跟不熟的姑娘不是应该保持距离吗?” 卢氏耐心传授经验:“跟姑娘家说话要软和些。你说话这么硬邦邦的,人家小姑娘就是想找你帮忙也不敢啊。” 夏温娄这种放前世叫“直男”。他真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如果有事需要帮忙那就直说,不直说,他怎么可能猜得出才见过两面的人的心思? 面对卢氏一定要他给个回应的眼神,他只得无奈道:“好,知道了,我尽量。” 等回到家时,夏然和盛铭煦已经睡着了。夏温娄和金一帆一人抱一个,把人抱了回去。 为防止俩小孩儿被夜里的凉风吹着,他们还把外袍脱下来把人裹住。 卢氏跟在他们后面,面上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原来她的生活中没有情情爱爱,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跟苏玄卿估算的时间差不多,九月中旬刚过,罗岱的判罚就下来了。抄没家产,流放南交。除他以外,家人未受牵连。这也是皇帝顶着压力把对罗岱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夏温娄特意问了二师父苏瑾渊,是否要去牢里看看罗岱,苏瑾渊拒绝了,而且让夏温娄也不必去。夏温娄自然不会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违逆师父的意思,他并没有去探监。 然而,他不去看罗岱,罗岱的妻儿却找上了门。 罗岱的妻子邓氏带着三子一女穿着粗布麻衣站在前厅,看到夏温娄过来,呼啦啦给他跪下。夏温娄哪里敢受邓氏的礼,忙把人扶起来。 “罗夫人,使不得。” 听到这个称呼,邓氏苦笑道:“看来你也不想认夫君这个师兄了。” 夏温娄莫名被扣帽子,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语气都冷了几分:“夫人这话从何说起?当日我登门拜访时,罗家管事是怎么同我说的,夫人该不会不知吧?” 邓氏急忙辩解:“你误会了,夫君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不想有人说闲话。” “既如此,我敬而远之就是。” 邓氏又要跪下,夏温娄闪身避开,对罗岱的长子罗宽道:“扶你母亲起来。” 罗宽的手刚伸出去,被邓氏喝止:“宽儿,你退下。” 罗宽看看邓氏,又看看夏温娄,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邓氏双眸含泪道:“但凡有别的办法,我们也不会求上门来。” 夏温娄最见不得人动不动就下跪,搞道德绑架,他有些烦躁:“有什么事起来说,如果你打算这么跪着说的话,我觉得我们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 邓氏依旧坚持:“你若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夏温娄不吃这一套:“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来人,送客。” “别,我起来就是。” 邓氏摸不准夏温娄的脾气,不敢再逆着对方的意思,缓缓站起身。 “罗夫人,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不必弯弯绕绕。” 邓氏咬着唇,似是终于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盯着对方,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夫君的事,想必师弟已经知道,罗家家产已被全部查抄,我们如今无处可归,还请师弟给我们一个容身之所。” 夏温娄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问道:“为什么来找我?我跟罗大人虽然师出同门,但比起其他几位师兄,我与他可以说算是陌生人。” “夫君,夫君他,他和其他几位师兄弟有些误会,不好贸然去打扰。” 夏温娄突然想起皇上当时在御书房说:苏先生的几位弟子中,除了你以外,都跟他有过节,他不找你找谁? 如今邓氏都说有误会,而且似乎是不能再来往的误会,看来过节真不小。 第151章 放肆 夏温娄没有追问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道:“我这就吩咐人给你们拿些银子。往后,你们或是回乡,或是去别处安家,都能有个新的开始。” 邓氏却拒绝:“不,我们不是想要银子。” “那你们想要什么?” 邓氏转头对几人吩咐:“给你们师叔磕头,求他收下你们。” 夏温娄眼神凛冽如刀,愠怒道:“他们要是敢跪,我立刻把人打出去。” 邓氏红着眼眶,目露哀求:“师弟,就看在你和相公是同门师兄弟的份上,帮帮你这些师侄吧。只要他们日后有了功名,罗家就能重新站起来。” “考功名,他们拿什么考?” “师弟可是六元及第,有你亲自教导,他们一定能高中。” 夏温娄脸色阴沉的似能滴出水来,厉声喝道:“荒谬。你们我拿我当什么,他罗岱又拿我当什么?罗家的工具吗?” 邓氏却振振有词的反问:“你可以教盛师弟的儿子,为什么就不能教夫君的儿子?” “三师兄于我有大恩,三师嫂待我更如亲弟一般。别说是替他教儿子,就是替他养儿子,我也乐意。怎么,罗夫人有意见,还是罗大人有意见?” 邓氏周身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我家夫君心中也是记挂师弟的。只要师弟能助我罗家东山再起,待我夫君官复原职,定不会亏待师弟的。” 夏温娄不禁嗤笑:“我等他官复原职,倒不如自己兢兢业业为皇上效力,皇上英明仁德,赏罚分明,岂会辜负我一片赤诚忠心?到时步步高升,还不是水到渠成。” “师弟初入朝堂,不知这其中的水有多深。难道我夫君没有为皇上披肝沥胆、呕心沥血吗?他又得了个什么下场?” “放肆!” 一道中气十足的呵斥声从门口传来。夏温娄看到是苏瑾渊来了,忙快走几步扶住他:“师父,您怎么来了?” “我要不来,还不知道我的徒弟竟然有一个敢妄议天子、口出狂言的妻子。” 邓氏连忙跪下:“师父,贱妾一时失言,还望师父恕罪。” 苏瑾渊扫向旁边跟着邓氏一起跪下的罗岱的几个子女,最后把目光定在罗宽身上,“宽儿,你如今也已成家立室,你父亲一事并未牵连家中,理应有你顶起门户,你却跟着你母亲来此胡闹,意欲何为?” 罗宽羞愧的低头,讷讷道:“是宽儿无能,不能庇护母亲和弟妹们。” 苏瑾渊凌厉的目光盯的罗宽如芒在背,他继续问出更尖锐,也是更现实的问题:“你打算一直这么无能下去?” 罗宽的头垂得更低:“没,没有,宽儿想考取功名,为父亲翻案。” “就算让你考取了功名,你又打算如何翻案?你能说服你大姐承认是她伙同别人构陷你父亲的吗?” “我……” 罗宽被问得哑口无言。苏瑾渊继续道:“你父亲当年高中传胪,他的学问比你小师叔不差什么,他都没本事让你中个秀才,凭什么你小师叔就一定要保你高中。” 罗宽以头抢地:“师公,宽儿绝无此意。宽儿只是想小师叔是六元及第,学问自是极好的,若能跟在小师叔身边,学得小师叔的一二本事,宽儿也就心满意足了。” “他凭什么让你跟在他身边?” 罗宽抬头,惶恐的望着苏瑾渊,不明白师公为何说如此绝情的话。 苏瑾渊看向邓氏:“邓氏,就算他们不知罗岱做过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玄卿为何在最后关头没能升任吏部尚书?他罗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公,还是心生妒忌?” 邓氏大呼冤枉:“师父,夫君绝无半分陷害同门之心啊!请师父明察!” “有因才有果,罗家的因果我不会再让我的小徒弟介入。你告诉罗岱,他跟其他几个师兄弟之前的恩怨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他要敢打温娄的主意,就别怪老夫跟他算总账了。” 警告完邓氏,苏瑾渊又拍拍夏温娄的手,缓了语气问:“你原本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夏温娄轻声道:“徒儿是想送他们些银两,以后他们去哪里可随意。” 苏瑾渊点点头:“就照你说的办。” 邓氏浑身仿佛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她双目含泪望着苏瑾渊:“师父,您怎可厚此薄彼?夫君也是您的徒弟呀!您为何不为他想想?” 这话说得太没良心了,苏瑾渊对几个入室弟子皆是倾囊相授,从未厚此薄彼。 苏瑾渊气的手都在抖,夏温娄察觉不对,忙扶着他坐下,轻抚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师父,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接着冲门外喊:“忠叔。” 秦忠赶忙进来:“大少爷,可有吩咐?” 夏温娄冷声道:“拿一百两银子给他们,送客。” 邓氏不想放弃能让罗家翻盘的唯一希望,她拽过小儿子罗森,跪爬到夏温娄脚下:“师弟,你看看他,这是夫君最喜欢的小儿子,读书颇有灵性。只要你肯收下他,我保证绝不会再来纠缠。” 苏瑾渊把桌子拍的砰砰响:“胡闹!胡闹!” 夏温娄怕老头儿再这么气下去,非气出病来不可。于是想把人劝离这里:“师父,这儿交给我吧,您去跟我爹下盘棋。” 苏瑾渊哪里肯,但夏温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您在这儿,我得看您面子,施展不开。” 这话成功把人劝走了。苏瑾渊离开后,夏温娄对上邓氏希冀的目光道:“你想让我收下他,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要签卖身契,我这儿不养闲人。他年纪小干不了重活,洒扫庭院、洗菜、劈柴这些,还是能干的。” 这意思是把罗森当下人。邓氏当即怒道:“你这是作贱他。” 夏温娄嘲讽道:“他如今的身份,不做下人,难道还想当少爷不成?一百两银子是我看在师父的面上给的。否则,一文钱我都不会给。” 邓氏嫁给罗岱这么久,从未被人如此下过面子,她站起身,腰杆挺的笔直,颤抖着声音道:“我罗家虽家道中落,可也不会让儿子去做低贱的下人!我就是饿死,也不会答应!” 第152章 这信哪儿来的? 这时,秦忠拿了银票过来。邓氏看到银票,咬牙别过脸:“夏公子的银子,我们罗家要不起。我们罗家人就算沿街乞讨,也要讨的堂堂正正。” 夏温娄心里虽然反感罗家人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行为,但口中却赞道:“好,有骨气。不过这一百两银子我会一直为你们留着,你们想什么时候来取都可以。”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说完,邓氏带着儿女离开了。 秦忠不悦道:“大少爷,她这是什么意思?” 夏温娄嗤笑一声:“还能什么意思?无非是认为我那二师兄以后会官复原职罢了。” “难道他官复原职还想对公子不利?” “没人帮他运作,他想回来,那是做梦。只要二师父不开口,没人会再提他的事。这笔银子对外就说是我们师兄弟一起筹给他们的,无论是罗家谁会来拿银子,都让他立个字据,免得以后说不清。他们真流落街头,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是。” 只要罗岱一日不被逐出师门,在外人眼里,他们就是师兄弟,无论袖手旁观还是落井下石都会被人看笑话。而这笔银子就是给外人看的态度。 夏温娄正要去看看苏瑾渊,眼角余光便瞥见吴嬷嬷站在不远处,似在等人。看到夏温娄,她忙上前道:“大少爷,夫人那儿有事儿,说让你过去一趟。” 夏温娄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知道是什么事吗?” “奴婢也不知,但看夫人好像心神不宁的,怕是有什么心事。” 夏温娄轻轻颔首:“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对了,嬷嬷让人去煮些莲心茶,仔细滤去浮沫,再挑个精致的茶盏,给我二师父送去。” 吴嬷嬷福了福身,含笑应下:“大少爷放心,奴婢这就去安排,定不会误了事儿。” 夏温娄来到卢氏房间时,她正在翻箱倒柜的找东西。 “娘,找什么呢?” “来之前,我跟你舅母去庙里求了护身符,你回家那些日子整日不着家的,都忘了给你。我今儿才听说了罗大人的事。这四品大员,说流放就流放,也太吓人了。我这不想着能有神明的庇佑,让你在外诸事顺遂,平平安安的。” “若是寻不到,我们再去庙里求一个就是。” 这句话似乎为卢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对啊,如今咱们身在京城,也得求京城的神明保佑才行。等你休沐了,跟娘一块儿去。” “好,好,去,咱们都去。您叫我来就是为这事儿啊。” 卢氏一拍脑门:“哎呦,你看我,都把正事忘了。我给你看样东西。” 说着,拿出一封信。夏温娄狐疑的打开,一看内容,整个人都不好了。信是夏松写的,想约卢氏见一面。上面还写了跟卢氏从前的甜蜜过往。夏温娄的评价只有一句:忒不要脸。 夏温娄曾严令下人不许放夏松进来,不许收夏松的任何东西。 卢氏平日里很少出门,就算出门,吴嬷嬷也会随侍左右,她更不会接夏松的信件。那这信是怎么到卢氏手上的? “娘,这信哪儿来的?” “是忠勤伯府汪家送来的。不光有这封信,还有汪家给娘下的请帖。” 夏温娄皱眉问:“他们怎么说的?” “那人说这信是汪夫人给娘的,我还纳闷儿,我从未见过汪夫人,她能同我讲什么?谁知打开信一看竟是……” 卢氏不知道现在该怎么称呼夏松,就没往下说。 在夏温娄看来,目前他跟汪家处于对立面,汪家却让人给他娘送请帖,又夹带私货,帮夏松传信,显然不怀好意。 但让卢氏拒绝邀请,就会拂了汪家的面子,汪家指不定会做什么。汪家是伯爵府,而他只是一个刚入仕的小修撰,明着硬碰硬肯定是他吃亏。 夏温娄迟迟不语,卢氏还以为儿子是生气她接了夏松的信,急的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她紧紧抓住夏温娄的手腕解释:“温娄,娘没有要跟他见面的意思,更没有想跟他重归于好。你要相信娘啊!娘不会再犯糊涂的。” 夏温娄回过神,看着焦急又惶恐的卢氏,知她是误会了。轻声安抚道:“我相信娘,跟娘相信我是一样的。我只是在想,您究竟要不要去汪家赴宴。” “娘都听你的,你说去就去,你说不去我就不去。” 夏温娄一时无法抉择:“这样吧,您先容我想想,反正还要半个月呢。” 卢氏担忧的问:“他们可是伯爵府,如果拒绝,会不会对你不好?” “可如果您要去,十有八九会碰到夏松。您有把握应付他吗?” 卢氏的呼吸重了几分,最后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斩钉截铁道:“你放心,我能应付他。” 夏温娄觉得卢氏这话说的好像视死如归一般,他不放心的问:“您打算如何应付他?” 卢氏恨恨道:“娘会带把匕首,他要敢胡来,娘就捅死他。” 夏温娄听的眼皮直跳,赶紧打断卢氏这荒唐危险的想法:“您现在可是状元的亲娘,他夏松不过就是个同进士。您的命可比他金贵多了,咱们犯不着跟他拼命。” “可他不安好心。他还攀上了伯爵府,他要是跟伯爵府勾结害你怎么办?” 卢氏越想越怕,脸都白了。夏温娄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试图让她的情绪慢慢平稳下来,并耐心的给她分析眼下的局面。 “我如今的官职虽然不高,但偶尔还是能见到皇上的。更何况我身后还有师父和师兄们,汪家就算想对我做什么,也要先权衡一番。” “那为什么夏松会和伯爵府攀上关系?”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回头我让人查查。十有八九是他岳父赵同知那边的关系。” 卢氏的脸色好了些,但抓着夏温娄的手依旧没有松开:“你说他到底想干嘛?他已经成了亲,有了儿子,自己也中了进士,干嘛就非盯着我们不放呢?” 夏温娄不屑的笑道:“无非是后悔了。他要没有同娘和离,他也能是状元爹。现在嘛,他就是别人眼里的一个笑话。” 卢氏啐了一口:“那也是他自己活该。” 本来夏温娄还在犹豫让不让卢氏去汪家,现在他已经决定直接推掉。万一卢氏碰到夏松,控制不住情绪,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呢。 第153章 宝光寺 自从邓氏来过后,苏瑾渊的情绪一直很低迷,时不时就要叹口气。就连喜欢跟他抬杠的林逸尘都不忍心再跟他对着干。有时还会劝解两句,就是那些劝解的话更给人添堵。 看到苏瑾渊叹气就说:“徒弟收多了,少不了有些歪瓜裂枣的。你看我,一共就仨徒弟,个个出类拔萃。所以啊,收徒贵在精,不在多。” 看到苏瑾渊愣着出神,就会坐到他身边说:“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要是个个操心,那就有操不完的心。还是我徒弟好啊,既争气又省心。” 还好苏瑾渊内心够强大,自我调节几日便渐渐恢复了。不然每天被林逸尘这么劝,总有一天非抑郁不可。 为了开解苏瑾渊,夏温娄约上苏玄卿一家、还有景云成和冯落英他们,定在休沐时一起去游京城有名的宝光寺。 这里最高兴的莫过于景云成了。他和冯落英的事到现在也没能定下来,没办法,理国公死活不松口。一定要冯落英在一年之内没有任何凶悍跋扈的传言传出,才准他们定亲。苏瑾渊也罕见的站在理国公那边,认为理国公说的有道理。 夏柏还曾为此跟苏瑾渊起了争执,最后在夏温娄的劝解下才罢休。这种事没什么好说的,谁都认为自家孩子千好万好。自家孩子要选另一半时,就算是天仙下凡,也要挑点儿不是出来。 不过这不影响小情侣经常约会。而夏温娄组织了一大群人出来玩,算是让冯落英变相见长辈,可趁此机会在苏瑾渊面前刷好感,景云成当然乐不可支,直夸小师弟会来事儿。 宝光寺位于京城的南郊,坐落在一片清幽的山林之中。寺庙的前方一马平川,视野开阔,还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潺潺流过。距离京城的繁华闹市有一定的距离,却又不至于太过偏远,所以这里的香火很旺。 夏温娄携一家老小从内城出发,沿着官道向南行进。穿过一片片农田和村落,便能看到山上若隐若现的宝光寺。 寺前有一座高大的石牌坊,上面刻着“宝光普照”四个大字,远远望去,庄重而肃穆。 大雄宝殿前,烟火缭绕,夏温娄带着夏然和盛铭煦跟在长辈们后面,等他们一一拜过后,方缓缓上前。 他双手合十,将香举过头顶,微闭双眼,嘴唇轻启,低声诉说着对家人平安健康的祈愿。 俩小孩儿在旁边有样学样地双手合十,脸上满是认真,小嘴叽叽咕咕说个不停。好一会儿才说完自己的夙愿。 夏温娄含笑立在一旁等着他们,见他们终于拜完,才领着他们往外走。 “你们俩都求什么了?” 盛铭煦扬起脸道:“可多可多了,但是不能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夏然点头附和:“嗯,对。” 夏温娄撸了把他们的小脑袋,一手牵一个,向林逸尘他们那边走去。 过去时,俩老头又在斗嘴。苏玄卿的妻子尤氏正拉着卢氏说着什么,似乎聊的挺投机。景云成这对小情侣旁若无人的撒狗粮,冯茂这个硕大的电灯泡就站在冯落英身后,一脸嫌弃的看着两人。 苏玄卿和夏柏表情略显严肃,仿佛在谈正事一般。苏静婉和丁勉则安安静静的站在苏玄卿身后,两人貌似不大开心,均是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 看到夏温娄他们过来,尤氏说了她跟卢氏的安排:“宝光寺附近景色不错,大家都去逛逛。咱们也不必聚在一处,谁喜欢哪儿就去哪儿。中午的时候咱们再一块儿去吃斋饭。” 众人对此皆无异议。因冯将军已经来信,让夏柏尽快料理完京城的事回云川,所以夏温娄把夏然和盛铭煦留下陪着夏柏,独自一人去逛了。 夏温娄沿着寺庙蜿蜒的小路往前走,走入一片园林。园林里,几株高大的银杏树已被秋意染透,金黄的叶片在枝头轻轻颤动,微风吹过,银杏叶簌簌飘落,地上犹如铺了一层金色毯子,踩上去“沙沙”作响。 他是个喜静的人,这片园林景致虽好,人却多。他穿过这片园林继续往前,专挑人迹罕至的方向走。想着找个地方坐一坐,等到晌午时再跟他们集合。 走着走着,到了一处小溪边,溪水清澈见底,缓缓流淌。水底的石头和沙砾清晰可见,偶尔还能瞧见几尾小鱼,摆动着灵活的身躯,在光影交错间自在游弋。溪边是一片柔软的草地,草尖已经染上了淡淡的金黄,是个休息的好地方。 夏温娄惬意的坐在草地上,闭上双眼,正感受着难得的静谧时刻,突然听到一声女子的尖叫。他身子猛地坐直,迅速转头,扫视四周,试图寻找尖叫声的来源。 他站起身,缓缓往声源方向走。前方两个女子的说话声不断传来。 “蒋招娣,快拉我上去。” “我凭什么拉你上来?你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你信不信等我回去告诉娘,让娘打死你!” “我当然信,所以更不能拉你上来了。听说山里是有狼的,你就等着喂狼吧!” “别,你别走,大姐,你快拉我上去吧!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我害怕。” 这时,夏温娄已经走近她们,定睛一看,是熟人。站在坑边的是蒋梅萱,坑里的人,夏温娄没看见正脸,应该是那天见过的蒋梅萱的刁蛮妹妹。 看来又是家务事,他悄悄躲在树后,观看现场版的宅斗大戏。 第一次见蒋梅萱,看她对自己妹妹百般忍让,还以为她是个圣母,原来也是个黑芝麻馅儿的。 蒋梅萱面对妹妹的哀求,丝毫不为所动,“你是不是忘了这坑是你挖来害我的。如果今天掉下去的人是我,你会拉我上来吗?好好待着吧,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过个两三天会有人救你上来。” 坑里的人是真吓哭了:“大姐,我知道错了,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我死了,娘会伤心的。你忍心看娘伤心吗?” 蒋梅萱冷笑道:“她忍心看着我受欺负,我为什么不能看着她伤心?” 第154章 运气而已 蒋梅萱的话还挺合夏温娄心意的,别人都不在乎你,你又何必在乎别人怎么想。他觉得为了避免误会,自己应该悄悄离开了。 哪知往后一退,刚好踩到一截枯枝,“咔嚓”一声,在静谧的树林里显得尤为刺耳。 “谁?” 蒋梅萱的妹妹也听到了动静,遂在坑里大喊:“我是光禄寺丞之女,快救救我!” 见躲不掉,夏温娄只好从树后现身,对蒋梅萱打了个手势,朝溪边走去。 蒋梅萱冲妹妹道:“哪有什么人,不过是只野猫。蒋盼娣,你今日就安心在此过夜吧!” 然后没再理会蒋盼娣凄凄惨惨的呼唤,径直往夏温娄这边走。 蒋梅萱在夏温娄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她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想夏温娄看到她刚才的样子,一定会认为她是个阴险恶毒的女子吧。 夏温娄看出她的局促不安,先开口道:“我今天什么也没看见。” 蒋梅萱却没头没脑说了句:“她是我妹妹。” “嗯,我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还故意把你扔在大街上。” 蒋梅萱没想到夏温娄竟是这种反应,她犹豫着问:“你,不觉得,我那么对自己的亲妹妹,很恶毒吗?” “知道什么叫‘善复为妖’吗?” 夏温娄没等她回答就自顾自道:“过度的善良或无原则的宽容,就可能会被人利用,变成纵容恶行的帮凶。所以,我不觉得你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蒋梅萱抬头,有些恍惚的看着夏温娄,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般。十七岁的夏温娄面庞轮廓分明,犹如刀削斧凿,下颌线条刚硬,透着坚毅。眉下那双眼睛,深邃而又清明。 看着看着,蒋梅萱的耳根开始不自觉发热,渐渐蔓延至双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慌忙低下头。 被一个妙龄女子这么直勾勾盯着看,夏温娄浑身不自在,这种异样的感觉好似一团乱麻,在他心间肆意缠绕,令他难以言表。他可以肯定不是厌恶,更像是害羞中又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困惑。 两人尴尬的不敢再看对方,一时无话。唯有那不知人间愁绪的溪流,欢快地跃过石块,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良久,夏温娄轻咳一声打破沉默:“把她丢在这里。想好后面要怎么办了吗?” 蒋梅萱的眼神好一会儿都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安放。听到夏温娄的话,她将目光聚焦在小溪中的一块儿石头上。故作镇定道:“想过,她的丫鬟故意拉走小荷,就是为了让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这是她们早就谋划好的。所以,等我回去,她的丫鬟便会带人找来了。” 夏温娄也不知怎么了,竟然问了一句在平时绝不会问的话:“你回去后,会有人为难你吗?” 蒋梅萱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无论今日掉下去的是谁,最后被为难的人肯定都是我。既然结果都一样,那还不如先让我出口气。” 有些话一旦开头,便再收不住。夏温娄又问起上次小巷中的事:“汪家后来有为难你吗?” 蒋梅萱轻嗤一声:“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蒋家哪个女儿。而且他看上的本就不是我,而是我二妹。我二妹不想给他做妾,就让丫鬟偷偷去告诉汪家公子,说我的马车上坐着的是二妹。汪家公子便让人劫了我的马车,才有了后面的事。” “他既然见过你二妹,怎还会把你堵在巷子里?” 蒋梅萱冷哼道:“像他这种纨绔,平日里不知调戏了多少良家女子,哪里个个都记得清楚,他只会记个大概长相。而我与二妹确实有几分相似,被他误认并不奇怪。” 夏温娄若有所思:“这么说,他就算跟蒋家提纳妾,也是纳你二妹?” “嗯,前些日子汪家来人提了,不过父亲没答应。母亲倒是有这个意思,但她不敢违逆父亲,事情才暂时搁置了。” 夏温娄抬头看看太阳的位置,已快到晌午,他鬼使神差道:“在下夏温娄,家住通惠街望云巷辛宅,你若遇麻烦事可以来找我。” 如今,夏温娄三个字可谓家喻户晓,蒋梅萱惊呼:“你就是那位六元及第的状元郎?” 夏温娄谦虚道:“运气而已。” 蒋梅萱由衷道:“公子何必自谦。如果仅仅只是运气,大周这么多年来为何只出了你一位六元及第呢?” 夏温娄虽然被很多人夸过,早已免疫,但今天被蒋梅萱这么诚挚的夸,他竟有些不好意思。 为了掩饰尴尬,他赶紧转移话题:“蒋姑娘现在可要回去?” “要的,公子呢?” “哦,我也该回去了。” 两人都是要往斋室去,只是两家定的斋室位置不同,但相距不远,因此,走的算是同一个方向。不过到了人多的地方,两人默契的拉开距离。 快到蒋家定的斋室时,夏温娄停下脚步,看着蒋梅萱进去后,才漫步往自家定的斋室走。 斋室热闹非常,看到夏温娄进来,景云成打趣他:“状元郎到哪儿去了?去了这么久。莫不是和哪家小娘子幽会?” 幽会虽然没有,但小娘子是真的有一个。被景云成歪打正着的说中,夏温娄竟莫名心虚,脸都红了,急忙否认:“没有的事儿。四师兄,你都快成亲的人了,能不能正经点儿?” 景云成看他脸红,更来劲儿:“你这脸皮忒薄了些,我就这么随口一说你就脸红,以后怎么追小娘子?” “你跟五姐的事儿可还没定下来呢,你呀,还是多操心自己吧!” 冯落英见不得未来夫君吃亏,柳眉一挑:“我们是好饭不怕晚,总好过有人没米下锅。” 冯茂板起脸道:“姐,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温娄以后可是你娘家人,你怎么能帮个外人欺负娘家人?” 景云成却道:“他顶多算落英半个娘家人,另一半得算到我这边。” 见苏瑾渊始终神色淡淡,苏玄卿抬手打断他们的争执:“好了,以后说不定都是自家人,还分什么你这边我这边的。” 说完,偷觑了眼苏瑾渊的脸色,看师父脸色没有异样,才放下心来。他还真担心苏瑾渊被理国公蛊惑,听信外面流言蜚语,对冯落英有偏见。如果这样,景云成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成亲。 第155章 解释 众人用完斋饭准备小憩时,外面隐约传来骚动。夏温娄想起林子里的事,让其他人先去休息。他径直走到院外去看情况。 刚出院门,就听到有人在哭泣:“大姐,我是你亲妹妹,你怎可如此害我?呜呜呜……” 走近一瞧,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正是蒋梅萱的妹妹蒋盼娣。 一位妇人满脸心疼,把蒋盼娣紧紧搂在怀中,目光如刀般射向蒋梅萱,口中还不停咒骂着:“你个没心肝儿的东西!盼弟是你亲妹妹,你怎能下得去这般狠手?早知你如此不堪,就不该把你从乡下接来!” 而蒋梅萱却神色淡漠,仿若眼前之事与她毫无干系。如果忽略到她脸上的五指印,就更像个旁观者了。 不知内情的人在一旁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有的还在打听蒋梅萱是谁家的女儿,等回头说亲,一定要避开才是。 一个身姿挺拔的中年男子走过来道:“有什么事等回去再说。” 蒋盼娣挣脱开母亲的怀抱,扑到中年男子脚边跪下:“父亲要为女儿做主啊。” 男子便是蒋梅萱姐妹的父亲蒋达,他眉头紧锁,显然已在压着怒气。 “我说了,回去再说。还不快起来,看看都像什么样子!” 说罢,一甩袖,转身便走。蒋盼娣见父亲生气,也不敢再闹。 看着蒋达的背影,蒋夫人这才想起蒋达素来爱面子。今天的事,已经触及蒋达的逆鳞。 她扶起蒋盼娣,一边拿帕子为她擦泪,一边往自家定的斋室走去。路过蒋梅萱时还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周围看热闹的人没有热闹看很快便散去了。小荷惶恐地站在蒋梅萱身边,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看着双唇抿成一条线,目光中透着十足倔强与执拗的蒋梅萱,夏温娄的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他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双腿不由自主的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一瓶药膏,递到蒋梅萱面前。 小荷惊讶到:“公子,是你?” 蒋梅萱抬眸,看到是夏温娄。一阵风吹过,不知是不是风沙迷了眼,眼前竟蒙上一层雾气。 而这样的蒋梅萱,让夏温娄莫名升起一种保护欲。 “走吧,我去陪你解释清楚。” 小荷激动道:“真的吗?公子真的愿意帮我们吗?” 夏温娄点点头,又叮嘱:“一会儿你不必开口解释,一切有我。” 愣怔的蒋梅萱被小荷拉着走,她脑子里在想夏温娄为什么会主动帮她。从前两次跟夏温娄的接触,她能看出,夏温娄绝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她虽然救了夏温娄的弟弟,但夏温娄也救过她。两人可说是互不相欠。今天的事,又是她的家事,夏温娄插手此事,明显不符合他的性格。 蒋达听说夏温娄来见他时,吃惊不小。他连忙让管事的把人请进来。在得知夏温娄是为蒋梅萱的事而来时,更是吃惊不已。 “夏修撰和小女认得?” “蒋大小姐曾救过我弟弟和师侄,只是当日蒋大小姐并未说自己是谁,因此,还未来得及登门拜谢。今日碰巧遇到,理应过来拜谒。” 蒋达听到夏温娄说“师侄”,心中一动。能住在夏温娄家里的师侄八成就是盛华的儿子。 盛华当年要不是被罗岱弹劾,早就能留京任职了。这种身份的人是他平时想巴结都找不到门路的。没想到刚接回京几个月的大女儿竟然有如此机缘。 蒋达眉梢眼角尽是笑意,欣然道:“哦,竟还有这种渊源。不是我自夸,我这女儿平日最是心善,也是我这些儿女中最懂事孝顺的。” 夏温娄顺着他的话道:“正所谓‘芝兰玉树,源自芳庭’,全仰仗蒋大人平日里言传身教、悉心栽培,才有蒋大小姐这般好品行,实乃家门之幸、旁人楷模。” 蒋达被捧得飘飘然,脸上的笑更深了几分:“夏修撰过奖了。” 语气中虽透着谦逊,神色间却难掩得意,“小女不过是平日里谨遵家训,些许善举,当不得如此夸赞。倒是夏修撰,年少成名,才高八斗,可是我朝第一位六元及第啊!” 夏温娄姿态恭谦:“蒋大人过誉了,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夏修撰今日也是陪家人来上香吗?” “正是,在下听到外面有吵闹声,就出来看看。不想竟看到蒋大小姐。想着之前的事还未谢过小姐,所以才贸然拜访,还望蒋大人勿怪。” “夏修撰说的哪里话,你若想来,我蒋家随时恭候。” “那便多谢蒋大人了。只是有一事下很是不解,刚才外面围观的人怎会说大小姐心思恶毒什么的。大小姐是我夏家的恩人,她受此污蔑,在下还是要问上一问的。” 蒋达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但肯定不能实话实说,他故作气愤道:“都是家里一些下人乱嚼舌根,被外人听了去。这才误会了招娣。” 招娣、盼娣,夏温娄暗自腹诽:也不知道三甲进士出身的蒋达怎会给女儿起这样的名字。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他们蒋家不重视女儿吗? 蒋梅萱这名字看来是蒋大小姐后来取的。还挺好听的,跟她本人的性格也相得益彰。 “在下听外面传的甚是难听,蒋大人可要重视才是。万不可污了大小姐的清誉。” “那是自然。此等恶仆,蒋某绝不姑息。” 凡事点到为止,夏温娄又和蒋达寒暄一番,便告辞离开了。 于蒋梅萱而言,看似麻烦难解的事,就这么被夏温娄一番轻巧的谈话顺利解决。 如果没有夏温娄出面,她就要陷入自证的旋涡里。问题是,无论她怎么自证清白都没用。因为家中没人会相信她。 事后,无论蒋盼娣怎么向蒋达哭诉是蒋梅萱故意将她推入坑里的,蒋达都不为所动,不止把蒋盼娣的丫鬟赶出府。还罚蒋盼娣跪了一夜祠堂。 蒋夫人左右不了蒋达的决定,把所有怒火发泄到蒋梅萱身上。蒋梅萱也没惯着她,直接跑到蒋达那里说理。 最后蒋达严词勒令蒋夫人不准再找蒋梅萱的麻烦,蒋夫人才愤愤不平的作罢。 第156章 你能值几个钱? 翰林院的日子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清贵。说出去好听,但一没有任何油水,二没有什么实权。唯一的好处就是有机会见到皇上,这点对夏温娄来说,毫无诱惑力。 好在夏温娄不缺银子,不然还要操心生计的事。这日又轮到他去给皇上讲经。小禄子把他领到御书房,门口曹公公正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突然,御书房内传来皇上的暴喝声,门外的人皆吓得一哆嗦。 夏温娄不动声色的悄悄往后退,就在差两步可以退到拐角处完美隐身时,曹公公碰巧回头,眼尖的看到他,并大喊一声:“夏修撰来了,咱家这就去通传。” 夏温娄后槽牙磨的咯吱咯吱响,真想上去给他一拳。这不明摆着把皇上的怒火往他身上引吗? 不过片刻,曹公公就出来了,无视夏温娄吃人的眼神,冲着他谄媚笑道:“夏修撰请,陛下在里面等着您呢。” 夏温娄路过曹公公时小声威胁:“我今日要是不能站着出来,可把账记在公公头上。” “哪儿能啊?陛下的怒火没准儿见了夏修撰就能消了。就算真有个万一,咱家让人抬您回去。” 夏温娄恨不得撕了他这张笑的跟菊花似的脸。但脚下却不敢再耽搁,匆匆往里走。 小禄子小心翼翼问:“干爹,这么坑夏修撰是不是不大好?” 曹公公拿拂尘敲了小禄子一下:“死道友不死贫道,陛下的火消不下去,咱们都别想好过。” “夏修撰能让陛下消火吗?” 曹公公双手一摊:“这个……咱家也不知啊!这就要看夏修撰的造化了。” 御书房里,户部尚书楚安正擦着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夏温娄大气都不敢喘,行完礼后默默站到一旁。他不明白,大佬们谈话,把他一个从六品小官儿叫进来有什么用? “用不着整日跟朕哭穷,想省银子就拿出个可行的法子。拿不出来就别在朕面前聒噪。下去吧!” 楚安垂头丧气的出去了,现在变成夏温娄一人独自面对皇上。皇上心情不佳,他也不敢贸然开口。 皇上见他迟迟没动静,本没下去多少的火气又蹭蹭往上冒:“杵着干嘛呢?朕让你来就是当柱子吗?” 夏温娄不是个会哄人的,对皇上殃及他这条池里的小鱼更是极为不满,说话时的语气不免僵硬:“陛下,今日臣为陛下讲解《尚书》中的‘克明俊德,以亲九族’。” 皇上整日跟老狐狸们打交道,自然能听出他钦点的状元郎不高兴了。皇上知道自己是迁怒,但让他认错那是不可能的。于是,找了个高难度台阶给夏温娄下。 他扔了份折子给夏温娄:“看看这个,看完给朕好好说道说道。” 夏温娄收起书本,打开折子一行行细细看去,里面罗列的是皇室宗亲每年让人瞠目结舌的巨额开支。 宗室俸禄高,而且人口呈几何式增长,从开国时的几十人,到现在的将近万人,已经给国库带来难以承受的压力。 夏温娄看完将折子放回桌案。宗室问题,历朝历代都有。可以说只要皇权一直存在,这个团体就会对国家造成一定的威胁或负累。 在皇家,父亲对儿子到兄长对弟弟,再到侄子对叔叔,感情在逐步递减。哪怕是踩着尸山血海上位的开国之君,也会有一颗慈父心。当父亲的把儿子当一家人,不想亏待每个儿子,权力和封地都不会少给。 父死子继,第一件事就是收权。要回收权利就要给相应的利益。 对宗室来说,没有权就要有钱。开国之初宗室人员少,这笔支出在财政上可谓九牛一毛。 现在,单宗室成员的禄米已高达八百多万石,而供应京师才四百万石。宗室名下的田产以及其他经济收入都是免税的。可以说,在宗室这一块儿,朝廷是只出不进。 更不用说他们为了谋取私利,大肆兼并土地、虚报宗室人口,冒领俸禄等,国库能有富余才怪。 夏温娄知道事情的根源所在,但整个朝廷肯定不止他一个人知道,到现在都没解决,无非是没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大佬们都不敢碰的事,他更不想碰。 思及此,他开始跟皇帝打太极:“陛下,宗室之事,盘根错节,由来已久。若贸然对宗室财政动刀,恐引发诸多变数。依臣之见,还是从长计议,徐徐图之,方为稳妥。” 皇上眼眸微眯,鹰隼般的目光盯着夏温娄:“朕不是让你来说废话的。” 夏温娄微微躬身:“陛下,臣才疏学浅,入朝时间短,恐不能……” “砰”的一声,皇上往案上重重一击,打断了夏温娄毫无意义的话。 “你要是站着不能好好说话,就跪着说。什么时候说的朕满意了,什么时候起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夏温娄当然不想跪着说话。第一次来御书房的经历太虐身,他可不想再重新体验一遍。 不过,条件该讲还是要讲的:“陛下,臣若是说了,您可不能把臣卖了。” 皇上冷笑一声:“卖你?你能值几个钱?” “就是因为臣不值钱,所以才担心被卖。” 皇上往后一靠:“如果你能把自己的身价抬高,朕就考虑不卖你。” 夏温娄不满意这模棱两可的承诺:“那臣可要惶恐了,臣一惶恐,脑子里就一片空白,说起话来定是前言不搭后语。说的什么怕是连臣自己都不知道。” 皇上不耐烦道:“行了,行了。这儿就你我二人。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再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得了承诺,夏温娄这才安心。他挺起胸膛,说话铿锵有力:“宗室改制势在必行,臣以为应从三点入手。其一,俸禄。其二,清查田产,其三,引导宗室谋职。” 皇上神色不变:“详细说说。” 夏温娄不紧不慢道:“先说俸禄改制。宗室禄米不应再按旧例一成不变地发放。可将宗室分为三等,对有学识、品行佳且愿为朝廷效力者,保留甚至适当增加俸禄,令其参与地方教化、兴修水利等事务,以才学换取更多赏赐;对碌碌无为者,削减禄米至一半,促使他们自谋出路;而对那些肆意妄为、为害地方的宗室,严惩不贷,不仅削减俸禄,还需剥夺部分特权。” 皇上问:“这三等要如何界定?” 第157章 来,快坐 夏温娄理了理思路道:“可设立专门的宗室考评机构,由礼部、吏部等官员共同组成,制定详细的考评规则,每年对宗室进行考核,结果公示,受各方监督。” 皇帝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 夏温娄接着道:“其二是要清查田产。可派遣钦差大臣,深入各地,彻查宗室田产。对于非法兼并的土地,一律收回,重新分给无地的百姓,既能增加赋税,又能安抚民心。同时,对宗室田产征收合理的税赋,不过可依据其对大周的贡献程度,设置不同的税率。” 皇上面上浮现一丝忧虑:“如果清查,怕是难度极大,宗室定会百般阻挠。” 夏温娄心想,改制哪有没人阻拦的。面上还是恭敬回道:“陛下可赋予钦差大臣先斩后奏之权,若有宗室胆敢抗拒清查,以抗旨论处。且在清查前,广布皇恩,宣扬陛下此举是为了造福百姓,先争取民心,让宗室难以公然反对。” 末了,夏温娄说了最后一点:“这第三,可以开设各类工坊、学堂,鼓励宗室子弟学习技艺、钻研学问,投身工商、教书育人等行业。对于积极参与且做出成绩的宗室,给予嘉奖和荣誉,改变宗室只能依赖俸禄的局面。” 皇上听完,陷入沉思。再抬眸时,眼中迸发出亮光,说话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小师弟,你真是不枉师父对你的一番苦心教导啊。来,快坐!” 夏温娄被这一声“小师弟”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躬身道:“陛下,臣身份低微,不敢与陛下称兄道弟。” 皇上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几分:“怎么?看不上朕这个师兄。” “臣惶恐,不是臣看不上,而是臣不配。” 皇上脸上的笑彻底没了:“夏温娄,朕是不是就不能好好跟你说话?” 夏温娄很想翻旧账,但他不大敢,还是决定耐心的摆事实,讲道理:“陛下贵为天子,臣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能与陛下以‘师兄弟’相称,实乃臣的天大荣幸,只是臣怕旁人非议,坏了陛下的威严,才出言推辞,绝无半点看不上陛下之意。” 不知为何,虽然夏温娄的态度很恭敬,但皇上就是觉得夏温娄这话说的不走心。 “你我私下相称,不会有人嚼舌根的。” “臣遵旨。” 皇上似笑非笑道:“你在景云成跟前也这般客气?” “四师兄性子随性,臣在他面前更放肆些。” “你在朕面前也可放开些。” 夏温娄实话实说:“臣不敢。” 高高在上的皇上屡次向人示好,却被无情拒绝,哪里能忍,指着墙边:“滚墙根儿跪着去,好好想想该怎么跟朕说话。” 夏温娄没有照做,而是直视皇上的眼睛道:“陛下是以皇上的身份让臣跪,还是师兄的身份?” 皇上被问得一噎,一口闷气堵在胸口。 夏温娄接着道:“陛下若是以皇上的身份,臣不服。因为臣并无过错。陛下若是以师兄的身份,臣的师兄从不会不问缘由,就罚臣跪的站不起身。” 皇上忍着怒气道:“都多久的事了,你还在跟朕记仇!” “臣也不想,只是每逢阴雨天,臣的膝盖就隐隐作痛,让臣想忘记都难。” 皇上愣住了,宫里的人罚跪是家常便饭,他还真不觉得这是多重的惩罚,更没想过能把人罚出后遗症来。这可不是他的本意,有了失误,当然要尽快弥补。 “别站着了,还不坐下。” 又扬声喊道:“曹公公,传太医!” 曹公公一听竟然到了要传太医的程度,忙让小禄子跑去太医院喊人。心里七上八下的,以为是自己把夏温娄坑惨了。 夏温娄只是不想跪,所以才想适当翻翻旧帐,激发一下皇上的愧疚之心。没想到皇上竟会传太医。他的腿早就没事了,好的不能再好。太医来了岂不是要露馅? 他心下一慌,连忙阻止:“陛下,不必如此麻烦。臣已经看过大夫了,说是养上个三五年,应该能养好。” “外面的大夫哪里比得上太医,让太医好好给你看看,早治早好。” 夏温娄心中那个忐忑啊!这要真来治了,恐怕他就好不了了。但如果抗拒太过,皇上必定会起疑,真是令人捉急。 小禄子是一路小跑着去的,太医看他这么急,以为皇上出了什么事,让药童背起药箱就走。夏温娄还没想好应对之策,太医已经急匆匆赶来了。 曹公公带着他们进去,看到坐在椅子上面色有些灰败的夏温娄,只得心虚的别过眼。 太医来到皇上面前,却被皇上挥手赶走:“看朕干嘛?赶紧去看夏修撰。” 太医晃了下神,迅速来到夏温娄身边:“夏大人,是哪里不舒服?” 提心吊胆的夏温娄一直在绞尽脑汁想,如果败露,该怎么把事情圆过去,都没注意到太医已经来了。 乍然听到身边有人说话,他猛地抬头,竟然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今日来的,正是那天给他医腿的卢太医。 这还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早知道就打着外公的旗号去卢太医家拜访拜访了。现在临时抱佛脚,不知佛会不会给他一脚? 皇上正在一旁焦急的看着,他只得硬着头皮道:“我这腿一到阴雨天就不大舒服。不知太医能否帮我开些能缓解的药?” 皇上直接命令:“该怎么治怎么治,需要什么尽管说,务必把夏修撰的腿治好。” 卢太医躬身应道:“臣遵旨。” 卢太医让夏温娄伸出腿。夏温娄在伸腿的同时顺势窝在椅子里,胳膊肘自然地支在扶手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脸颊,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半张脸。皇上看过来的视线被隔绝开来。 在与卢太医对视时,他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希望卢太医能意会他的意思。 卢太医仿佛没看见似的,继续手上的动作。仔细检查一番后,起身向皇上回禀:“陛下,夏修撰的腿只需好好调养,不出一年便可痊愈。” 闻言,夏温娄几不可察的松口气。 第158章 明礼馆 从三五年缩短到一年,皇上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他点点头:“下去开方子吧!用药无需顾忌,一定要尽快医好夏修撰的腿。” “臣遵旨。” 在卢太医等人退下去后,皇上顿感愧疚,但不多。 “影枭不是有教你习武吗?怎么你身子骨还这么弱?” 夏温娄暗暗翻了个白眼:“臣是肉体凡胎,又不是铁打的。臣可没练过跪几个时辰,还能健步如飞的本事。未见陛下之前,除了两位师父,臣还没给人下过跪呢!” 夏温娄的话绵里藏针,好在皇上自觉理亏,没跟他计较,反而好脾气的道:“行了,朕真知道你身子娇贵,以后不会罚你跪了。” 皇上给的这个承诺,让夏温娄对皇上有所改观,能听劝的皇帝总该不会太差。他见好就收:“臣谢陛下不罚之恩。” “你弟弟是不是到念书的年纪了。” 皇上冷不丁的提起夏然,让夏温娄心头一跳,但还是如实回道:“是,臣正在给他物色先生。” “朕让人去打个招呼,让你弟弟去明礼馆念书吧!” 夏温娄错愕的看着皇上,感觉今日的皇上,良心多的让他受宠若惊。能入明礼馆的,都是三品大员以上家中的子弟,而且每家有名额限制。 苏玄卿虽然有名额,但早被苏家族里其他人借去用了,不然他也不会头疼找先生的事。 夏然还好说,盛铭煦这种的,一般先生根本管不住。而明礼馆的师资全面,能保证小孩子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把自家小孩儿送到那里,是再好不过。 皇上以为他此话一出,夏温娄就该磕头谢恩了。“免礼”两个字都到嘴边了,却迟迟不见人动静。他敲敲桌面:“你若不愿意,就当朕是多管闲事。” 夏温娄连忙起身,跪地磕头:“臣多谢陛下隆恩。” 皇上傲娇的点点头,还不忘刺他一句:“嗯,快平身吧,别把腿跪坏了。” 然而夏温娄并没有起身,而是抬头道:“陛下,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 “臣三师兄的儿子与舍弟年岁相近,不知能不能让他一起去明礼馆念书。” 这种事于普通官员而言,找关系都要跑断腿,于皇上来说不过一句话的事。他大手一挥:“准了。” 夏温娄再次拜谢后才起身,御书房带给他的阴影瞬间消散。 皇上看他笑的眉眼弯弯,跟以往见他总板着脸的状元郎判若两人,不禁又起了逗弄的心思。 “朕帮了小师弟这么大一个忙,小师弟是不是也该回报朕?” 夏温娄可没高兴昏了头,他主动点出需避过的大坑:“陛下有事尽管吩咐。只要不让臣出面办宗室改制的事,臣都在所不辞。” 皇上笑骂:“臭小子,你倒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夏温娄腹诽:谁没事干想吃亏啊! 皇上敛了神色:“不同你说笑,跟你说正事。你说的三点朕觉得可行。只是贸然推动,不止宗室,就是朝中的人也会反对。” 夏温娄点头:“陛下说的是,所以想推动此事,还需找个契机。” “可想好这契机如何找了?” “若只是等,怕不知要猴年马月。倒不如自己找。” 闻言,皇上来了兴致,他坐起身子:“说说看。” “臣听闻一些皇室宗亲在地方上为非作歹,无恶不作。不如先抓几个典型出来。既能平民愤,也能以此为引,暗中逐步推行改制。真有十恶不赦的,把该处理的人处理了,以此为借口给他们换个封地。等去了陌生的地方,他们自然翻不起什么浪。” 顿了顿,夏温娄接着道:“明年藩王们就该进京朝见了,到时陛下可拿出一些官职做饵,言明能者居之,需考试通过才可任职。陛下许了好处,皇室宗亲自然也该礼尚往来。” 皇上狐狸般的眸子打量着夏温娄:“说的有模有样的,不如朕把这件事交给你办?” 夏温娄吓得连连后退:“陛下,臣才十七,还没活够呢!” 皇上嗤笑:“瞅你那怂样。好了,不逗你了,这件事朕会让人去办。不过以后你有什么点子要及时跟朕说,否则别怪朕把你推出去挡刀子。” 夏温娄不是很情愿:“臣就是个小修撰,哪里是能想面见天颜就能面见的。” “这好办,朕给你个令牌。你可随时入宫觐见。” 拒绝不了,夏温娄只得应下。在他要告退时,皇上忽然叫住他:“温娄,从你拜师开始,影枭都有传你的消息给朕。影枭教你武功,也是朕的意思。你对朕陌生,但对朕对你可是颇为熟悉。那些年朕虽未见过你,但早已把你当师弟看。朕待你是不同的,你也不要辜负朕。” 突如其来的推心置腹,打的夏温娄措手不及,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好在皇上没打算听他的回答,摆摆手道:“下去吧。” 门口的曹公公见夏温娄魂不守舍的出来,走路都发飘,以为他被皇上骂了,没好上前打扰,对小禄子使了个眼神,让他去送送夏温娄。 不想,夏温娄突然转身,没头没尾的说了句:“公公可以进去服侍皇上了。” 曹公公愣愣的看着夏温娄走远后,才回过神,往御书房里走去。 夏温娄的心情很复杂,身份相近的人跟你说咱们哥俩好,我拿你当亲兄弟看,你可能会一笑置之,当场面话听听就算了。 但一个你仰望都够不到的人跟你说,他拿你当兄弟,就是个木头也能被感动啊! 回到翰林院,迎面走来的梅掌院见夏温娄眼中无神,联想到近日朝中因为宗室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还当夏温娄在皇上那里讲经时吃了挂落。不免同情的走过来安慰两句:“陛下近日心情不佳,你多忍耐些。” 虽然梅掌院安慰的不是地方,却是一片好心,夏温娄不会不识好歹,他施了一礼道:“多谢掌院大人关心,下官无碍。” 梅掌院点点头,就放他去做事了。夏温娄整个下午做事都心不在焉的,一到下值时间立刻往家赶。 他想问问影枭,到底跟皇上传递了他哪些消息,皇上又交代过什么?这关系到他日后对皇帝的态度,一定要问个清楚才行。 第159章 毒舌的影枭 影枭对夏温娄现在才想起来问皇上的事情感到匪夷所思。他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夏温娄,“我还以为夏状元神通,什么都能料得到,所以才什么都没问过我。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夏温娄感到自己的智商被冒犯了,他气哼哼道:“我那是从未关注过。再说了,我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升斗小民,敢问皇上的事吗?我问了你就能告诉我吗?” “能啊。” 夏温娄被堵的无话可说。影枭进一步跟他解释:“在陛下得知两位先生要去云游时,曾来信说,若是你问的话,让我不必瞒着你。” 夏温娄立即捕捉到话里的重点:“那我要是在这之前问了呢?” “陛下说,那就无需再对你费心了。”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皇上不看好他,要直接放弃。影枭见他面色不愉,很是不解,“你有什么好不高兴的?这世上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你若没有价值,别人凭什么对你好?” 话糙理不糙,夏温娄不是初入社会的愣头青,影枭的话他认同。他只是没有理清日后究竟该和皇上如何相处。 影枭看他不说话,又说了一个让他惊掉下巴的事情。 “我随两位先生去云游后,陛下让我另找了一个玄影卫的人来保护你,武功只比我差一点点。皇上的亲弟弟都没这份殊荣,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夏温娄被数落的火大:“什么叫我有什么不知足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让我知足什么?” 影枭冲斜上方喊道:“影绝,出来,让夏公子见见你。” 一个如鬼魅般的影子闪到夏温娄身后,他感觉脖颈处似有风吹过,下意识回头看,惊的一下跳开。 一身黑衣的影绝离他仅一步之隔,要是大晚上的来这么一出,非把人吓个半死不可。 夏温娄跟对方打商量:“这位大哥,你下次其实可以出现在我前面的。” “属下一般不会出现。陛下曾有吩咐,除非公子遇到危险,而且危及性命,否则不必出手。” 夏温娄突然想起上次见到朗国公时,他最后说,就算没有他,自己也不会有事。原来如此。 事后忠勤伯府的人被打压,皇上明显也是插了手的。之前夏温娄一直以为是大师父林逸尘的原因。如今看来,应该是皇上自己的意思。这么看,皇上对他确实不错。 夏温娄烦躁的抓头,头发都抓掉几根,毒舌的影枭还奚落他:“你还没娶媳妇儿呢,把头发抓秃了,可不好娶媳妇儿。” 夏温娄现在很暴躁,特想跟人打一架,但面前这两人,跟他压根儿不是一个级别,他一个也打不过。 憋着的火没处发,最后一脚踹在旁边的石凳上,石凳被踹的晃了两下。他的脚也没落到好,被震的发麻。 影枭打击人的话张口就来:“白跟我学了几年功夫,连个石凳都踢不动。” 夏温娄回怼:“听说玄影卫是皇上身边最特殊的近卫,是影子一般的存在。影子一般是不开口说话的,你这么能说,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林先生不想要个哑巴,我是最能说会道的,所以才派我来保护林先生。” 他堂堂一个状元郎,说不过一个影卫,被人知道还不得笑话死。但夏温娄被气的脑袋嗡嗡的,已无话可争辩,重重“哼”了一声,拂袖离开,打算回房好好理清思路。 还没走几步,影枭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你赴京赶考路上,被人在树林埋伏的事还记得吧!” 夏温娄回头狐疑的看着影枭:“我记得,三师兄不是说陶平县的葛县丞后来担下了所有罪责吗?” “没错,葛县丞是赵瑞的女婿,这件事里,任谁都知道有他的手笔。但此人做事滴水不漏,根本拿不到他的把柄,而且上面还有人护着他。” 夏温娄不解:“这个我也知道,然后呢?” 影枭看向影绝:”你来说吧!” 影绝似乎有些不悦,但还是用一句话让夏温娄明了了后面的事:“陛下让属下去弄断了赵瑞嫡长子的腿。” 这个“弄”字用的很巧妙,足以让夏温娄猜出真相。不是打断,而是制造意外的弄断,让人无从查起。 夏温娄回房躺在床上,开始梳理所有事情。仔细想想,除了第一次见皇上被罚跪外,皇上好像真没什么地方对不住他的。他后来能顺利考取状元,皇上让他背的那些策论也功不可没。 结合今日他所知道的事,皇上那会儿估计是在罚他考试在即,却没把心思放在正地方。他还记恨了皇上这么久,貌似有点不应该。 理清后,夏温娄决定以后好好为皇上办事,尽量少摸鱼。甚至偶尔帮皇上解决一些棘手的事,也不是不行。 看看,不用人给夏温娄洗脑,他自己就能洗。 在他闭着眼想事想的快睡着时,房门忽然被敲响。 “哥哥,吃饭了。” “小师叔,快起来,就等你了。” 打开门,俩小孩儿拉着他就走。 夏温娄宠溺的笑道:“你俩今天干嘛了?平日里可不见你们吃饭这么积极。” 夏然拉着夏温娄的手一蹦一跳道:“影伯伯今天教我们打拳了。” 爱动的盛铭煦更兴奋:“小师叔,你没看见,可厉害了。” “你们俩学的怎么样啊?” 夏然就等着他哥问呢,“影伯伯说,我比哥哥聪明,比哥哥学的快。” 盛铭煦也道:“对对对,影伯伯还说,以后我们肯定比小师叔厉害。” 夏温娄对影枭还有气,于是,不走心的夸道:“好,厉害,厉害。你们俩以后都是武林高手。” 吃完饭,夏温娄趁着人齐,把俩小孩能去明礼馆读书的事说了。所有人,包括俩老头都很意外。 苏瑾渊道:“陛下怎会突然让他们去明礼馆念书?” 林逸尘却很高兴:“陛下是最厚道不过的了。事事都能想着他小师弟。” 苏瑾渊却不以为然:“无事献殷勤,准没好事儿。” 听苏瑾渊这么说,夏柏担忧道:“温娄,皇上没让你做什么冒险的事吧?” 虽然夏温娄提了宗室改制的建议,但事情却不需要他来做,挨刀子的事,自然轮不到他。 他给了夏柏一个安抚的眼神:“没有,皇上就是让我多去同他聊聊天,没让我做什么。” 第160章 稀客 夏柏并没有被安慰到,他总觉得夏温娄没说实话,起码话没说全。 夏温娄看出夏柏不信,继续宽慰:“我一个从六品小官,皇上就是想把难事交给我做,我也做不了啊!” 夏柏思考一会儿,好像是这么个理,夏温娄初入官场,的确没什么利用价值,推出去当炮灰都没人看得上。 “过两日我就该回云川了,你在京城一切小心。” “嗯,我会的。” “还有……” 夏柏看看夏然,犹豫了一瞬,终究感性战胜理性,开口道:“然儿素来懂事乖巧,有什么事你好好同他讲,他会懂的。” 夏温娄无辜道:“我一向都是同他好好讲道理的,您就算心疼小儿子,也不能平白冤枉我吧。” 夏柏有些尴尬,全伯却没什么顾虑,直接把话说透:“先生的意思是,您别动不动就打人,小少爷如此讨人喜欢,也不知你怎么下得去手?” 夏温娄也很无奈:“他长这么大,我就揍了他两回,还都被你们撞上了。再说了,这两次的原因你们都知道,难道他不该揍?” 全伯忍不住替夏然辩驳:“小少爷那是被人带坏的。” 盛铭煦就在一旁,这话着实不妥。夏温娄看了一眼低下头的盛铭煦,安抚的握了握他的手,然后不悦道:“全伯慎言。他自己犯的错就该自己承担后果,哪来的什么被人带坏一说。” 全伯还想说什么,被夏柏制止:“然儿这么懂事,定然是温娄管教有方,我们就不要插手了。” 可想到盛铭煦那个混世魔王,全伯总不大放心。但以后天高皇帝远,夏然真要挨揍,他们也鞭长莫及。其实就算他们在,也一样拦不住。 这时,秦京墨走了进来,在夏温娄耳边低语几句。夏温娄看向夏柏,征询他的意见:“夏樟来了,您想见吗?不想的话我去把他打发走。” 夏柏的心结早已解开,他已想清楚,该躲避的不是他这个什么都没做错的人,而是那些对不起他的人。他没有犹豫,当即应允:“我跟你一起去。” 夏然还记得在安县时,夏松和夏樟来时的场景,他扯住夏温娄的衣袖:“哥哥,我也和你一起去。” 夏温娄摸摸他的头:“然儿乖,在这儿陪两位先生,哥哥一会儿回来陪你玩儿。” 夏然却执拗的不肯松手:“我长大了,可以帮哥哥的。” 其实,夏温娄对夏然的教育有时候会自相矛盾矛盾,他既想让夏然懂得世间险恶,却又不愿让他亲眼看到人性邪恶的一面。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旁的林逸尘道:“然儿说的对,他可以帮你。你不可能让他永远活在你的羽翼下,他总有一天要独当一面。” 夏温娄还在纠结,夏柏招呼夏然跟他一起走。这下不用再纠结,夏温娄快步跟了上去。 看到夏樟的第一感觉就是,更富态了,胖的鼻子都快显不着了。 “三叔真是稀客呀,不在陈州府待着享清福,跑这儿来干嘛?” 夏樟知道夏温娄今非昔比,经过前几次的教训,他已经长了记性,再不敢摆长辈的谱,呵呵赔笑道:“大侄子高中状元,我都没来得及给你贺喜呢!我这刚到京城,不就赶紧来见你了吗。” “合着你这眼里只看见我了,我爹这么大个人在旁边,你没看见啊?” 夏樟努力把眼睛睁大了些,夸张的惊呼:“哎呀,这不是二哥吗?你看这太久没见了,我一下都没认出你来。” 说着又是拱手又是作揖,夏柏对这个弟弟曾经是真心疼爱过的,但现在,这份疼爱早消磨干净,再见他已无感。 “你来找我儿子什么事?” 夏樟搓搓手,满脸堆笑:“我就是来看看大侄子。” 夏柏毫不客气的下逐客令:“你现在看完了,可以走了。” “别啊!我这才刚来,茶都没喝一口呢。” 夏温娄眼眸微眯,语含威胁:“你确定想喝我这儿的茶?” 夏樟如今聪明些了,起码能听懂好赖话,他讪讪笑道:“那个,也不是非喝不可。” 看夏温娄面色不善的盯着他,他也不敢再套近乎,索性道明来意:“温娄,三叔有句话得说到前头,我下面要说的事,全是大哥的意思。你把账算他头上,可别记恨我。” “快说!” “过几日是你祖母的寿辰,就算分了家,你也还是夏家的儿孙。祖母过寿,你这个长孙不在说不过去。” 夏温娄冷笑一声:“又是为了膈应我来的,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夏樟再次撇清关系:“我就是个传话儿的,不关我的事儿。话我带到了,去不去,你给我个准话,我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有句话夏樟没说错,祖母过寿,他这个长孙不在确实说不过去。他思索一瞬便道:“寿宴那天我会去的。” 夏樟又看向夏柏:“那二哥?” “我爹后日就要回云川,忠孝不能两全。你只说我会去就好,别的无需多说。” 夏樟连忙应下:“好,好。” 等夏樟走后,夏然搂着夏温娄的胳膊认真道:“哥哥不怕,然儿陪你去。” 夏温娄烦躁的心在听到弟弟这么暖心的话后,瞬间得到平复。 夏柏深深叹口气:“若你当年不是过继到我名下,而是过继给族中其他人,兴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烦心事了。” 夏温娄却道:“瞎想什么呢,说真的,那时候夏松风头正盛,除了您,没人会接收我们兄弟。何况,我们能成为父子,是天定的缘分。凡事有利有弊,不过是偶尔过来恶心我一下,算不上什么大事。反正他们也没从我这儿讨得什么便宜。” 夏柏摇头失笑:“你倒是想得开。” “如今我们离得近了,等有空,我带然儿去看你。” 闻言,夏柏眼眸一亮:“好啊,将军早就想见见你们兄弟了。”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人与人之间感情的维系,有时候只需一句简单而又真诚的话语即可。 卢氏得知夏温娄要带着夏然去参加夏老太太的寿宴,是一百个不放心。在夏温娄的再三劝说保证下,卢氏才勉强答应。 去参加寿宴这天,夏温娄叮嘱金一帆和秦京墨,让他二人的视线绝不可离开夏然。只要夏然无事,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忠勤伯府汪家给夏松谋了个光禄寺署正的缺,这个职位对夏松来说已经算是上等了。否则他这个孙山肯定是要排队等着外放的。 第161章 一个天,一个地 夏松虽然在京为官不久,但他背靠汪家,所以今日寿宴来的人不少。 门口负责接待的执事人一听是夏温娄,立刻回头对身后的人使眼色,夏温娄没理会,放下贺礼后便牵着夏然进去了。 庭院里张灯结彩,还搭了戏台,加上宾客互相寒暄,更添热闹。 今日来的人,夏温娄认识的不多。别看夏松和夏温娄的品级听上去一样,内里却是天壤之别。夏松的交际圈主要是管皇宫饮食供应这些,来往的多是宫女、太监、工匠。 夏温娄工作上来往的则是内阁大臣和六部高官,以后是要走向权力中心的。 虽然夏温娄不认识他们,但他们大部分都认识六元及第的新科状元郎。他一出现,便成为焦点。上前寒暄的人络绎不绝。 有不明内里的还问,夏松的“夏”和夏温娄的“夏”是否出自同一家,夏温娄把提前准备好的说辞,当众说了一遍。 他的版本是:夏松中举后遇到真爱,卢氏为成全他们,含泪与夏松和离。而他和夏然为了未出生的弟弟能有个嫡长子的位置,只得忍痛过继给当时误以为不在人世的二叔。 没有一个字说夏松的不是,却又字字衬出夏松的凉薄。 在场众人听后无不夸赞卢氏大义,夏温娄兄弟有孝心。心里却个个鄙夷夏松的为人。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这种做法在任何时候都是为人不齿的。 他还为了攀高枝,连亲儿子都不要。对这种冷血无情的人,没多少人愿意与之亲近。 准备过来上演父子情深的夏松,恰巧看到这一幕,再次后悔当年没能弄死这个只会给他添堵的儿子。 夏然先看到了脸色黑如锅底的夏松,仰头对夏温娄道:“哥哥,大伯父在那边。” 顺着夏然指的方向看去,夏温娄心情瞬间舒畅。看到讨厌的人不高兴,他就放心了。 夏温娄带着夏然过去行礼:“见过大伯父,我和弟弟前来为祖母贺寿。” 夏松皮笑肉不笑道:“你有心了,你祖母已经好几年没见你了。今日你们兄弟肯来为她贺寿,她必是极欢喜的。” “我是想常来看看祖母,就怕祖母一看见我就想起我爹来,一想起我爹免不了又要惹她不痛快了。” “儿不嫌母丑,子不言父过。你爹不会到今日还记恨你祖母吧?” “大伯父说的哪儿的话,我爹连您都不记恨,又怎会记恨祖母呢?” 两人针锋相对,可注定理亏的夏松要先败下阵来。他跟本不敢反问夏柏记恨他什么,因为夏温娄绝不会替他遮掩,无中生有都有可能。 “你祖母在里面等着你们呢,先去给她请安吧。” 夏温娄送了他一个轻蔑的眼神,就带着夏然去见夏老太太了。 夏老太太红光满面的坐在主位上,乐呵呵地听着周围妇人们的奉承话。夏老太爷被流放一事,似乎并未给她造成多大创伤。 也不知是太过自私之人不易感情受伤,还是夏松的三寸不烂之舌让她毫无芥蒂的接受了现实。 “温娄见过祖母,愿祖母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然儿见过祖母,愿祖母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祝词是兄弟俩商量好的,万一夏老太太和夏松不知死活的又来挖坑,夏温娄不介意给夏老太太过一个难忘的寿辰。最好是能像汪家大小姐那样留下心理阴影,这辈子都不再过寿辰。 夏老太太瞪着三角眼,鼻孔朝天道:“我还当我这老婆子死了,你们都不会来呢!” 生辰之日最忌讳说死,在旁边侍奉的赵蓉儿是真恨不得老太太归西。 自从夏松得了光禄寺署正一职,夏老太太就以为自己儿子成了人上人,对赵蓉儿的态度再不复从前客气,开始端婆婆的架子。 赵蓉儿纵然恼恨,却也无可奈何。谁让她只是赵家的一个工具,她在夏家过的好不好,没人会关心。赵家只关心她能不能拢住夏松的心,夏松又是否肯听话的一直为赵家所用。 看着一表人才,前途不可限量的夏温娄,赵蓉儿不禁羡慕起卢氏来,如果她的儿子以后能这么有出息就好了。想到这儿,她拽过儿子夏永:“永儿,快去见过你两位哥哥。” 在赵蓉儿看来,此举既能缓解夏老太太言语不当的尴尬,也能向夏温娄示好,两全其美。 奈何夏温娄并不接受,他语气淡漠的纠正:“不是哥哥,是堂哥。” 赵蓉儿没想到夏温娄竟然这么不给面子,一旁的夏永鼓着腮帮子道:“我是爹爹的嫡长子,他们才不是我哥哥。” 夏老太太拍掌夸奖他:“我永儿说的对,夏家嫡长子只能是你。别人啊,祖母都不认。” 赵蓉儿被祖孙俩的话臊的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一旁的官夫人很多不知夏温娄是谁,但个别小姐却认出了夏温娄。 一位胆大些的小姐问:“夏修撰跟夏署正有亲吗?” 夏温娄坦坦荡荡道:“夫人小姐们想知道,可以回去后问问家里的老爷,刚刚在外面,在下已将我们之间的关系悉数讲清楚了。” 夏老太太眉毛一竖,指着夏温娄怒道:“你在外面胡说八道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说了些实话而已。” 夏温娄把话说的模棱两可,给了夏老太太充足的想象空间。夏老太太也没让他失望,直接帮他翻出夏松的旧账。 “你娘那个丧门星,当年把嫁妆全带走了,一文都不给我儿留。还有你这个小丧门星,不知道奉承你的进士爹,反而去讨好一个残废,还养着你那个丧门星的娘,哼,有你后悔的一天。” 夏老太太只知道儿子中了进士,却不知道儿子中的是三甲同进士的最后一名。 同样,她听夏松说夏温娄也中了进士,却不知夏温娄中的是头名状元。 两个人一个天,一个地,只不过夏温娄才是那个“天”。 夏老太太又是刚被接到京城,也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过夏温娄。所以,她至今还以为夏温娄肯定是不如夏松的,不然夏松也不会被京中的贵人看中,为他谋了从六品的光禄寺署正。 无知可怕,愚蠢更可怕,夏老太太两样全占。 第162章 汪三公子到 在场的的夫人,家里夫君大多是京官,即便品级不高,但什么官职是肥缺,什么官不被重视,还是清楚的。翰林院修撰的起点有多高,在场的无一不晓。 几个刚才还跟夏老太太谈笑风生的妇人,不由自主把身子移得远了些。老太太浑然不觉,但赵蓉儿已发现事情朝着她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 夏松事先交代过她,要看好夏老太太,别让她说错话闹出笑话,丢人现眼。说的轻巧,夏老太太哪里是会听劝的人。或者说,除了夏松和夏老太爷外,夏老太太从不听任何人的话。 夏温娄自然不会任由夏老太太侮辱夏柏和卢氏。他反唇相讥:“老太太是不是忘了你们还欠着我母亲的银子呢!还有,我父亲的腿是在战场上伤的,为的是大义。你口中若是再不干不净,我可要怀疑夏署正在背后故意诋毁我父亲,那就别怪我到时去参他一本了。” “你敢?你不怕天打雷劈吗?” “我一没有抛妻弃子,二没有逼亲子上绝路,三没有找生父顶罪。所以,就算老天爷要劈,也轮不到我,老太太,您说是不是?” 夏老太太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拍着桌子大骂:“你个小畜生,你敢诅咒我们,当年你生下来就该让你爹把你掐死,省的你如今来气我。” 赵蓉儿脸都白了,她不停的拉夏老太太的胳膊,试图阻止她骇人听闻的言论。可赵蓉儿那风一吹就倒的小身板儿,被夏老太太一抬胳膊就甩一边了。 “是吗?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去找夏署正好好说道说道。” 赵蓉儿赶忙拦住他,:“都是自家人,你祖母来京后水土不服,刚也是一时糊涂说错话,你可别放在心上。” 虽然赵蓉儿已经是六岁孩子的娘,但声音依旧娇滴滴的。夏温娄很不喜欢这类矫揉造作的女子,他欣赏的是蒋梅萱那类沉稳果断型的。这种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蒋梅萱,肯定是这里风水不好,让他魔怔了。 于是,他拉起夏然绕过赵蓉儿往外走,眼见拦不住人,赵蓉儿只得作罢,她还是先顾着自己的事吧。 夏松此时正在前院招呼宾客,夏温娄出来后不免和他撞上。 夏松脸上挂着虚伪的笑:“怎么出来了,你难得来一次,也不知道多陪陪你祖母。” 夏温娄也装作伤心不已的样子:“我倒是想,可惜祖母待我亦如往昔,恨不得我们父子立马消失,好让大伯父把我们的家产得了去。” 不就是胡说吗,谁不会呀? 夏松脸都绿了,大庭广众这么多人在呢,被指摘觊觎兄弟和侄子的家产,他以后还能出门吗? “你这孩子怎可胡说,你祖母日日念叨你呢!” “是念叨我,还是诅咒我?诅咒我的话,刚才在我去给她老人家请安时,已经听一箩筐了。” 夏温娄的声音不大不小,离得近的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远一些的竖起耳朵也能听到他在说什么。 爱看热闹是人的通性,不分男女老少。原本闹哄哄的前院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竖起耳朵,目光聚焦在两人身上,生怕自己漏听了什么。 夏松压低声音道:“你是诚心来跟我过不去的,是吗?” 夏温娄也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道:“这话该我说才对吧!你究竟是给老太太摆的寿宴,还是给我摆的鸿门宴,你心里清楚。早跟你说过了,没事少来招惹我。” 夏松心下气结,面上还要维持和煦的笑容:“你先坐,我一会儿去找你祖母问问是怎么回事。总不能让你好不容易来一次,还要带着误会走。” 夏温娄嘲讽的看了他一眼,便跟夏然往靠后的一桌走,这里是族中晚辈的位置。 一个管事的在夏松的授意下,上前道:“大少爷,请您随小人到前面来。” 夏温娄没有拒绝,正要走时又被管事的拦下:“大少爷,然少爷去那边不合适。” “然儿是我亲弟弟,我们俩是平辈,他去不合适,我去就合适了?” 管事的讨好的笑道:“大少爷为夏家光宗耀祖,是夏家的功臣,如今身份不同,自然该坐前面。” “夏修撰?” 夏温娄转头看去,原来是蒋达在叫他。 “蒋大人,幸会幸会。” 蒋达看向站在夏温楼身边的夏然,不由赞道:“这便是令弟吧,一看便知是个讨喜的孩子。” “大人过奖了。然儿,来见过蒋伯父。” 夏然有模有样的作揖行礼,蒋达的笑意更深了些。 现在夏松也在光禄寺任职,和蒋达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僚,蒋达来参加夏老太太的寿宴不足为奇。夏温娄和蒋达客套几句后继续往后面的一桌走去。管事的想拦又不敢太过勉强,左右为难。 夏温娄带着夏然坐下,淡淡道:“你不必站在这儿了,我是什么脾气的人,你们老爷清楚,回去照实跟他复命就好。” 管事的闻言,没再多言,匆匆去找夏松。 夏然小声问夏温娄:“哥哥,刚才的蒋伯父是梅萱姐姐的父亲吗?” 夏温娄诧异的问:“你怎么知道?” 夏然俏皮一笑:“我猜的。” 夏温娄刮了他鼻子一下:“就你机灵。” “哥哥,那你说梅萱姐姐来了吗?” “就算来了也在女眷席那边,我们见不着。” 两兄弟正说笑间,忽听有人高喊:“忠勤伯府汪三公子到。” 在场的宾客瞬间沸腾了,纷纷上前跟汪三公子见礼。这人便是前段时间调戏蒋梅萱,被夏温娄和金一帆暴揍的那个汪禧。 夏温娄虽然起身了,却没过去的意思,只跟夏然一起远远的站着。 他想相安无事,但汪禧不想。和几个看得上的官员寒暄两句后,汪禧直接问夏松:“你那中状元的大侄子来了没?” 夏松躬身应道:“来了,来了。我这就让他过来给您请安。” 说着,对旁边的管事吩咐:“还不快去把大少爷叫来。” 夏温娄眼眸微眯,泰然自若地走上前,想看看汪禧又要闹哪一出。 汪禧一见夏温娄,总有一种熟悉感。本来要说的话,到嘴边却变成:“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第163章 空盒子 的确是见过,但夏温娄怎么可能让汪禧知道呢。 “兴许是在下长的太普通,才让三公子有了似曾相识之感。” 汪禧从鼻孔里挤出一声轻嗤:“谁说你面相了?我是说你的身段儿。” 夏温娄没有接话。汪禧用他不太聪明的脑瓜子想了许久,也没想出到底在哪儿见过。最后只得甩甩头。再看夏温娄时,眼中的不屑更甚。 “我娘设宴给你娘下帖子,你娘却推托不来。想跟我们汪家作对是不是?” 夏温娄不卑不亢道:“我母亲来京后一直水土不服,在回信中已经说了,汪夫人也谅解了。怎么到三公子口中就成了和汪家作对呢?” “糊弄谁呢?什么水土不服?我看你们就是故意的。” “那三公子倒是说说,我母亲为何故意不去?” “还不是因为怕……” 话没说完,汪禧便悻悻住了口,不管是他二叔汪知树想对夏温娄用强的事,还是汪夫人替夏松传信的事,都不是明面上能说的。他冷哼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们汪家大度,不跟你计较。今儿的老寿星呢?” 夏松连忙让人去请夏老太太出来。老太太听说是伯爵府的公子来了,激动的走路都顺拐。到了汪禧跟前,连怎么行礼都忘了,最后竟然“扑通”一声跪下,给汪禧磕了个头。 众人见夏老太太滑稽的模样,想笑又觉得失礼,一个个憋得面色通红。 汪禧剜了夏松一眼,责怪之意显露无疑。夏松不光觉得老娘丢人,也埋怨赵蓉儿做事不靠谱。 他早就吩咐赵蓉儿教夏老太太见人的规矩,不想还是出丑,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下当着汪禧和同僚的面。 这时候他顾不得许多,跟管事的一起把夏老太太搀扶起来,还要帮夏老太太找补:“三公子莫要见怪,家母听闻三公子屈尊前来为她贺寿,喜不自胜,一时之间失了常态,还望三公子宽宏大量,多多包涵。” 汪禧心中就算再看不上夏老太太,也没忘了正事。他故作不在意道:“哪儿的话,难得老太太高兴,今儿寿星最大,想怎么样都成。” 夏老太太自知给儿子丢了面子,更紧张了,手脚都不知该放哪里。 汪禧看夏老太太如此上不得台面,忍着厌烦道:“老太太,我今儿给您带了份寿礼,望老太太能喜欢。” 手一挥,下人便捧了方精致的木盒放到夏老太太面前。夏松伸出双手替夏老太太接过。 汪禧道:“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夏松依言打开,是一尊鎏金寿星像,其周身被细腻的金箔包裹,光泽夺目。宾客们见了,无不啧啧称赞。 夏老太太喜得合不拢嘴,伸手去摸,结果“啪嗒”一声,夏松把盒子盖上了,夏老太太只得讪讪的收回手。 “夏某代家母谢过三公子。” 汪禧转头戏谑的看向夏温娄:“老太太可是状元郎的亲祖母,不知状元郎送了什么寿礼呀。” “在下的寿礼进来时已经交由门子了。” “送的什么?拿出来让我们大家开开眼啊!” 汪禧提的要求无礼,正常的主家应该打个哈哈把话题岔开,夏松却不然,他直接让人去把夏温娄送的贺礼取来。 在场之人多数是官身,不少眼明心亮的已看出,汪家这位三公子跟新科状元郎不大对付。联想到夏温娄所提及跟夏松之间的恩怨,有人自动脑补了夏松在汪家面前给夏温娄穿小鞋的场景,对夏松的鼠目寸光更加鄙夷。 一个小厮很快捧了盒子过来:“老爷,这就是大少爷的寿礼。” 夏温娄看这小厮有点儿眼熟,仔细一想,原来是从前夏樟身边的福春。当年卢氏让下人们自己选,是留下,还是跟夏老太爷他们走,福春就是离开的其中一员。 他记得那时几个要离开的下人最后一个也没跟去,不知这福春什么时候又混到夏松这里来。 夏松没接盒子,而是对夏温娄道:“既然是你为你祖母准备的寿礼,还是由你来开吧。” 夏温娄接过盒子,只看了一眼,便把盒子还回去:“这盒子你们已经开过,我再拿着就不合适了。” 福春立即道:“大少爷,寿礼从送来后就没人动过,你说被人打开过是什么意思?” “我这人有个习惯,送出去的东西要留个记号。就怕有个什么意外,说不清楚。” 汪禧可没什么耐性,一把拿过盒子打开,里面空空如也。他把盒子高高扬起,向众人展示一圈:“大家快来看看,状元郎给亲祖母送的寿礼是个空盒子!” 夏松趁势流露出失望的神情,痛心疾首道:“温娄,你是你祖母的亲孙子,你就是什么都不送,只要人来,你祖母就已经很开心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送个空盒子啊!你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情何以堪!” 夏然却在此时站出来,昂首挺胸,问了个大家一个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大伯父,你喜欢哥哥吗?” 夏松的戏做了一半被打断,一时都不知道该换什么表情好。 一年不见,夏然又长高了些,可对着这张人见人爱的小脸,夏松只感到厌恶,他没忘记夏然放狗“骂”他事情,这辈子都不可能忘。 众目睽睽之下,夏松也不可能对夏然做出什么过激行为,他按下心中的厌恶,皱眉道:“你哥哥是我们夏家的骄傲,我当然喜欢。” “那为什么哥哥明明已经告知寿礼被人动过,你却迫不及待的要给哥哥定罪?是想毁了我哥哥吗?” 夏然的话条理清晰,而且十分在理。他又转向众宾客道:“诸位大人,今日是三公子要看寿礼,才发现哥哥的寿礼被人偷了,我们还能当面辩上一辩。如果在大家走后被主家说寿礼是空的,那诸位大人要如何说清楚?” 事不关己,大家可以高高挂起。火烧到自己身上,谁都不可能再安稳看戏了。夏然几句话就把所有宾客都扯了进来。在场和夏松熟悉的人并不多,大多只是面子情。 第164章 废物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蒋达第一个站出来:“夏署正,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把大家送的寿礼都打开看看吧,不然后面真有什么事,我们可说不清楚,也丢不起这个人啊!” 一旁的人纷纷附和,都叫嚷着把自家送的寿礼当面打开看看。 夏松双目赤红瞪着夏然,似要喷出火来,恨不得掐死这个自从生下来就没怎么见过的亲生儿子。 夏然装作受惊的样子往后退:“大伯父,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害怕。” 蒋达看不过去,沉声道:“夏署正,你这么看着一个孩子作甚,就因为他说了实话吗?” 夏松收回视线,为自己辩解:“蒋大人误会了,这孩子算起来还是下官亲子,他多年不在我身边,如今却是谎话连篇,下官惭愧啊!” 夏然仰头道:“你不是我爹爹,我有爹爹。等我爹爹回来,我要告诉爹爹你欺负我。” 提到夏柏,夏老太太总算找到存在感了,习惯性的张口就骂:“你爹那个残废,他能干什么?废物一个,养出的孩子也是废物。” 夏然终究年纪小,沉不住气,扑上去一口咬住夏老太太的手,夏老太太吃痛大叫,扬手要打他。 一旁的夏松终于逮到机会教训夏然,更是不甘示弱,但二人的手还未落下就被夏温娄一左一右攥住了。 “你们敢动我弟弟一根手指头,我就把你和你岳父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全抖落出来。” 他的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寒风,直往人心里钻,冻得人心里发紧。与此同时,夏然也松了口。乖巧的站到夏温娄身后,仿佛刚才咬人的不是他一般。 夏温娄松开手,冷冷道:“你们办场寿宴就是为了诬陷我,往我身上泼脏水吗?夏松,我还以为你用功读书继续科举是学聪明了,没想到一点没变,还是又蠢又坏。” “你放肆!” 被夏温娄指名道姓当众下面子,夏松的气愤终于不需要装了。细看的话,他的手都在抖,尤其是被夏温娄攥过的右手,抖得更厉害。 “然儿,拿出来。” 闻言,夏然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和汪禧手中一模一样的盒子,夏温娄接过,当众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支金簪。 他拿出金簪举起:“我们兄弟每人为老太太准备了一支金簪,我的那份交给了门子,我弟弟的这份寿礼是打算亲自给夏老太太戴上以表孝心的,却不想老太太和大伯父一心只想如何污蔑我。人心肉做,我们就算是铁打的心,也经不住这么磋磨。” 夏松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是他让人拿走了盒子里的金簪,开始强词夺理:“焉知你不是故意让夏然拿了有金簪的盒子以防万一,而你却送个空盒子。如果没被发现,你就可以省下一支金簪。” 夏温娄被气笑了:“你觉得我会缺一支簪子的钱吗?” 夏松当然知道他不缺,但这时候,就算他不缺也得缺,“你母亲一身商贾的算计气,你在她身边长大,身上难免会沾染。” “我能证明夏修撰说的是真的。” 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打破僵局,夏松不认得她,夏温娄却认得,正是蒋梅萱。 只见她和小荷拽着一个婆子走了过来,一身粗布麻衣的婆子头上赫然插着一支和夏温娄手中十分相似的金簪,显得格外突兀。 这婆子是福春的亲娘,福春把簪子交给她,再三叮嘱要收好。福春娘没见过这等好东西,爱不释手,一会儿插头上,一会儿拔下来反复抚摸。 这一幕被蒋梅萱看到,觉得福春娘的举动很奇怪,这簪子也不像一个洒扫婆子能有的,便借来看了一眼。 一看,上面竟然刻着“孙夏温娄敬奉祖母”。夏温娄帮过她,她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把簪子往福春娘头上一插,便拉着人往前院来。 夏温娄拱手道:“劳烦姑娘把她头上的金簪取下来。” 蒋梅萱伸手拔下,交给夏温娄。夏温娄看后确认无误,才把金簪放到夏松面前,问:“大伯父,你还有何话可说?” 夏松还想再挣扎一下:“你怎能确定这只金簪是你的?” “我送的这一支刻的有我的名字。然儿送的那支刻的有他的名字,以示我们做孙辈的一片心意。如果还不够,可找金缕坊的掌柜对质。看这簪子是不是我定做的。” 夏松不愧是中了同进士的人,反应极快,立刻将矛头指向福春他娘:“大胆刁奴,竟敢偷盗主家财物。来人,把她押下去,容后发落。” 转身咬牙赔笑道:“温娄,都是大伯父治家不严,才让你受这等委屈。一会儿开席,大伯父跟你多喝几杯赔罪。” 夏温娄对夏松的厚颜无耻很是佩服,他想趁这次的事跟夏松当众做个切割,省的他时不时来恶心一下自己,伤害不大,就是闹心。 “我想着这么久了,你们会有所悔悟,这才带着弟弟来缓和关系。看来是我想多了,也是我们兄弟太奢求了。也罢,兴许我们兄弟与你们没有做亲人的缘分,咱们日后就当陌路吧。这对簪子既然送出我就不会收回,是卖是送人都随你。” 说完,他拉着夏然要走。夏松哪里会放他离开,“温娄,这事儿真是误会,大伯父怎么可能会想害你呢?” 夏温娄驻足,语气淡漠:“你害我的人证物证都是齐全的,我只是念在那点血脉才一次又一次放过你,但凡事都要有个度。你如今也是朝廷命官,该多想想如何报效朝廷,别总把心思放在如何害我上。以后大伯父家的大门我们兄弟可不敢再踏足,您的诬陷着实防不胜防,我们惹不起,躲得起。告辞!” 两兄弟头也不回的走了。 奸计没有得逞,汪禧路过夏松身边时啐了一口,骂了句“废物”,带着下人也走了。 汪禧骂夏松废物,殊不知他更废物。他的举动无疑坐实了他和夏松联手陷害夏温娄的事。 其他宾客自觉这顿饭已经没有吃的必要,陆续向夏松告辞,寿宴彻底黄了。 赵蓉儿本在女眷那边招呼客人,看到各家过来的下人说了什么后,纷纷起身跟她说家中有事,便带着家眷匆匆离开。 她不明所以的去找夏松,刚喊了声“夫君”,就被夏松反手狠狠甩了一巴掌。赵蓉儿被打的头晕目眩,半天没能起身。 夏松发疯似的把一张张桌子掀翻,下人在一旁看着,无一人敢拦。夏老太太第一次见到这样癫狂的大儿子,担心自己被牵连,趁夏松还没注意到她时,赶紧溜回房。 夏温娄和夏然走到门口时,被肥胖的夏樟堵上了。夏温娄还没说话,他先撇清关系:“温娄,今天的事跟三叔一点关系都没有,全是你大伯父一个人的意思,你可不能连三叔一块儿记恨上啊!” “我知道了,不会把帐记在三爷头上的,劳烦让让,我们该走了。” 第165章 就你歪理多 夏樟在夏松眼里连个跟班都不如,这种事当然不会跟他说。没了夏松,夏樟还能不能好好活下去都是问题。夏温娄当然不会在这种人身上花费心思。 夏樟得到夏温娄不会记恨他的承诺,点头哈腰的让开路。 兄弟俩出来后上了马车,却没有立即离开。因为夏然说他们应该当面跟蒋梅萱道谢。夏温娄也觉得该道谢,但他更倾向于下帖子登门致谢。 哪知夏然振振有词说什么要先简单谢一遍,再下拜帖隆重的谢一遍。 对鬼精鬼精的弟弟,夏温娄的抵抗力着实不多,只能同意。 没过多久,蒋达和蒋梅萱出来了。一直盯着那边看的夏然从车窗探出脑袋喊:“梅萱姐姐!” 蒋梅萱循声看过来,嫣然一笑,跟蒋达一起往马车这边走。夏然着急忙慌的拽着夏温娄要下马车,夏温娄怕他摔着,一只手臂揽住他的腰,一只手扶着车轼跳下马车。 夏然一落地就跑到蒋梅萱跟前,小嘴跟抹了蜜一样:“梅萱姐姐,然儿可想你了。” 蒋梅萱笑的温柔,说话的语气更温柔:“姐姐也想你,然儿又长高了呢!” 跟过来的夏温娄尴尬的对蒋达道:“让蒋大人见笑了,我这弟弟被我宠坏了。” “哪里,我看小少爷讨人喜欢的紧。招……梅萱对自己的亲弟弟都没这么热络,可见他二人有缘。” 两人还在说着客套话,旁边的夏然已经发出邀请:“姐姐,你明天若有空来我家找我玩儿吧,我哥哥平日里要去翰林院点卯,你见不到他的。还有,我娘见了你肯定也高兴。” 夏然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蒋梅萱对夏温娄有意见呢。蒋达狐疑的看向女儿,不过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是打心底想跟夏温娄交好,不止是因为夏温娄六元及第的高起点,更重要的是他身后的师父和师兄。 苏瑾渊是天下学子敬仰的大儒,苏玄卿和盛华是清流,景云成出身公府之家,有这种后台,只要夏温娄自己立得住、不作死,必定前程似锦。 蒋梅萱没有立即答应,她暗暗观察夏温娄的神情,但夏温娄对这种事反应总是慢半拍。他不觉得夏然请人到家里做客还需要征求他的同意。 察言观色这方面夏然能甩夏温娄几条街,他偷摸掐了把夏温娄,一派天真道:“哥哥,你说娘见了梅萱姐姐是不是会很开心。” 夏温娄被掐得一个激灵,面上却半分不显,依旧浅笑着说:“是啊,家母在京城也不认得几个人,如果蒋姑娘能去陪家母说说话,她必是极欢喜的。” 蒋达怕蒋梅萱拒绝,忙替她答应:“如此甚好,梅萱也是来京不久,没几个朋友,她若能得卢夫人青眼,那是她的福分。” 夏然高兴的拍手:“那我们说好,姐姐明天一定要来哦,我让娘准备好吃的。姐姐喜欢吃什么?” 虽然夏温娄神色淡淡,但面对热心小朋友夏然的盛情邀请,蒋梅萱不忍推却,便道:“我不挑食的。” “那我让娘按我和哥哥口味准备,姐姐到时候尝尝看喜不喜欢。” 蒋梅萱浅浅一笑:“谢谢然儿了。” 蒋达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女儿,这么一细看,未在身边长大的长女似乎不比京城的闺中小姐差。 今天之前他从未敢想过能有个状元郎的女婿,但现在,他突然觉得,没准儿他家还真能走狗屎运。 夏温娄跟父女二人告别后回到马车上,第一件事就是秋后算账,拉过夏然按在腿上作势要揍他,手刚扬起,夏然就哇哇叫:“哥哥饶命,我错了,再不敢掐你了。” “嚎什么,再嚎真揍你。” 把人捞起来放到座上:“你不是要感谢人家吗,怎么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 夏然理直气壮道:“谁说感谢人只能说‘谢谢’了,我们把姐姐请到家里来吃饭也是感谢啊!” “就你歪理多。” 夏然忽然神秘兮兮的趴到夏温娄耳边问:“哥哥,你喜欢梅萱姐姐吗?” 夏温娄被问的耳根都红了,他把夏然从肩头扒拉下来,轻斥:“好好坐着。” 夏然像条小蛇似的又缠了上来:“你还没说喜不喜欢呢。” 夏温娄把不老实的弟弟按到座上,附带警告:“再不好好坐着,就去后面那辆马车跟一帆他们一块儿坐。” 夏然撇撇嘴,没再招惹他哥。他可不想被赶去另一辆马车,他只想跟他哥一块儿坐。 但一回到家,他就跟个小麻雀似的,把今天在夏松那里发生的所有事跟每个人都说了一遍。 只是听后,大家的关注点不一样。卢氏的关注点在蒋梅萱那里,说实话,虽然她只见过蒋梅萱一面,对蒋梅萱的印象却挺好的。如果能给她当儿媳妇,她很是乐见其成。 俩老头儿的关注点在于,夏松的仕途应该也就这样了,他对汪家来说,利用价值有限。以后找个机会把人放的远远儿的,小徒弟就可以摆脱这只苍蝇。 盛铭煦对喜欢的姐姐要来家里做客那是喜不自胜,拉着夏然商量该怎么待客。 总的说来,大家都很高兴。夏温娄却难得的失眠了,夏然那句“你喜欢梅萱姐姐吗?”一直萦绕在耳畔。前世他也看过言情剧,对剧里爱的要死要活的情侣一向嗤之以鼻。 在他看来,感情维系的基础在于物质和利益。大脑分泌的催产素和多巴胺只能维持双方一段时间的信任和亲密感,想要长久,只靠海誓山盟可不够。 双方对等的条件、对等的付出,以及对彼此付出的认可等,这些都很重要。 比如男主外,女主内。给家族带来权势地位的是男方,但能让男方无后顾之忧在前方拼搏的是女方在背后的默默付出。如果女方的付出被男方选择无视,日复一日下来,这段婚姻就会名存实亡。 相反,如果女方是家中的主导,对男方及其家人各种挑剔、看不起,同样会在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彻底爆发。到时候就不是婚姻能否继续,而是两方可能会不死不休。 夏温娄前世选择单身有很多原因,对感情的不信任和社会大环境的压抑感占据主要原因。今生他的经历已不同,心境以及所处环境也随之变化。 尤其是遇到夏然这个至纯至真的弟弟,再冷硬的心也会一点点融化。所以,现在的夏温娄并不排斥与人结为伴侣,共度一生。 况且,即便他不找,以后也会有人帮他找。成了家、有弱点的心腹臣子,皇上才会用的更放心。与其被安排,不如自己主动找。 但对于找什么样的女子,夏温娄一直没有一个成型的概念。今天夏然这句话,让他第一次正视自己的感情问题。 如果要共度一生的人是蒋梅萱,自己会愿意吗?好像……似乎……还不错。 第166章 哪家的姑娘啊? 夏温娄半梦半醒的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床,脑袋还晕晕乎乎的。 夏然打着给他哥送朝食的名义,专门来提醒他:“哥哥,今天梅萱姐姐要来,你记得早些回来吃饭。” 一晚上没睡好,夏温娄少有的带了起床气,他没好气道:“你请客又不是我请客,我回来那么早干嘛?” 夏然摆出一副老成的样子:“此言差矣。梅萱姐姐是我们共同的好朋友,当然要由我们一起招待了。哥哥明知梅萱姐姐要来却不出现,岂不是太失礼。” 末了,还踮起脚尖,伸手拍拍他哥的肩:“就这么说定了。你要不来的话,我可要在梅萱姐姐面前说你坏话喽。” 不等夏温娄的回应,夏然已经小大人儿似的背着手走了。夏温娄只觉手心发痒。但手里还端着弟弟送来的粥,揍人的冲动又被压了回去。 夏温娄原计划是下午早些走,好去街市看看有什么适合送给蒋梅宣做谢礼的东西。可惜天公不作美,下午他被皇上叫去下棋了。 心中藏着事,夏温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走两步就要看看沙漏,小动作太明显,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他的心思没在棋盘上。 曹公公几次欲言又止,想提醒夏温娄,又担心皇上不高兴。 在夏温娄又一次看向沙漏时,皇上终于忍无可忍,把棋子往棋盘上一丢:“你今天怎么了?不停看沙漏,急着干嘛去?” 夏温娄把棋子恢复原位,淡定的胡扯:“臣这不是担心陛下坐久了腰疼吗?所以替陛下看着时辰。” 皇上似笑非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朕啊!”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嘛。陛下的身子骨比什么都重要,臣自然要多加上心。” 见夏温娄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胡诌,皇帝垂眸掩住眼底笑意,漫不经心地抚过棋子:“既然如此,你就先陪朕去御花园走走,回来再接着下。” 逛完再下?下到猴年马月啊!夏温娄哪里还坐的住,忙道:“陛下累了,最好是躺着歇息歇息,臣先行告退了。” “告退倒不必。你就在此候着朕吧,朕还没过棋瘾呢。” “凡事过犹不及,不如臣改日再陪陛下过棋瘾。” 皇上伸出一指点了点他:“你小子要么跟我说实话,要么陪我下到天黑。” 夏温娄纠结再三,才把事情委婉的说了,“是这么回事,有次臣家里那两个淘气鬼在街上乱跑,差点儿被马车撞上,是一位姑娘救了他们两个。舍弟就想着在家中设宴好好谢谢她。” “既是你弟弟设宴,那你着什么急?” 夏温娄支支吾吾道:“他说我应该去作陪,不然显得失礼。” 皇上想了一下夏然的年龄,差点没笑出声,他饶有兴致问:“那姑娘多大了?” 夏温娄不自觉红了脸:“我也不清楚,看样貌,应该跟我差不多吧。” 皇上被夏温娄的囧样逗得大笑不止,就连一旁的曹公公都在掩嘴偷笑。 本就害羞的夏温娄更囧了,羞恼道:“陛下,这有什么好笑的。” 皇上好不容易止住笑,拍了拍椅子扶手,眼中满是戏谑:“小师弟,你这是思春了?” 夏温娄的脚趾都快抠出一座宫殿了,嘴上还要竭力反驳:“没有的事儿。就是谢谢那姑娘见义勇为。” “哪家的姑娘啊?” 夏温娄脸红的跟苹果似的,头都不好意思抬,嗫嚅道:“是光禄寺丞蒋大人家的大小姐。” 曹公公忍不住插话:“夏修撰,那姑娘长得可标致?” “嗯,挺好的。” 夏温娄这会儿脑子短路,问什么,答什么,都没发现问问题的人换了。 这个年龄还在光禄寺做六品小官,家中应是没多大后台。那姑娘又能救素不相识的俩孩子,人品不会差。 如果真能成,皇上还是喜闻乐见的。他并不想看到日后的心腹之臣和世家大族扯上姻亲关系。 转眼一看,夏温娄还没个八岁孩子开窍,皇上都替他着急。 “人家姑娘头一回来做客,你给人家备了什么礼?” “我,我还没准备呢,想着早点下值去街市上看看。” 皇上担心他到时候逛一圈什么也买不到,便吩咐道:“曹公公,去内库里挑些女儿家用的首饰来。” 曹公公乐颠乐颠的去库房了。 夏温娄短路的脑子还没恢复,问了个很抽风的问题:“曹公公能知道女孩子喜欢什么吗?” “放心吧,他比你懂。” 后知后觉的夏温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皇上这话骂的有多脏。曹公公是太监,他是个正常的男人。一个太监比他这个正常的男人还懂女孩子的心思,那他成什么了? 本想质问皇上这话什么意思,但想想皇上内库里的东西,随便一样都价值连城,再差也比外面的好吧。权衡一番,还是忍下这口气。 没多久曹公公笑呵呵的回来了,身后跟着的小禄子捧着个托盘,上面琳琅满目的摆了好几样首饰,有的华丽精美,有的典雅大方,可谓独具匠心。 自从理清和皇上的关系后,夏温娄在皇上面前明显放得开了,尤其在皇上心情好时,言行举止会更随性。他看着这些精美首饰,欣喜道:“陛下也太客气了,送这么多给臣,怪不好意思的。” 皇上不客气的在他身后给了他一脚:“想得美,朕手头也不宽裕。挑一样意思意思就行了。” 看到美的东西想据为己有是人之常情,夏温娄也不能免俗,便开始讨价还价:“陛下就多赏臣两件吧,不然下次还得挑。” “大白天的,你做哪门子梦呢,只能一样。这次的算定情信物,下回的,等你什么时候成亲,朕再送你。” 夏温娄颇为遗憾的摇摇头,对着托盘上精美的首饰犯起了选择困难症。 挑挑拣拣好半晌,经过对比以及各方面考虑,他终于选定一支通草牡丹团珠花,上面的牡丹花瓣是由通草做成,围绕成一个圆形的团花样式,中间镶嵌珍珠。看着低调又雅致,很符合蒋梅萱的气质。 他小心翼翼收好后,给金主行了个大礼。皇上看着今日在他面前不断犯傻气的夏温娄,心情莫名的好,打算亲自指点他一二。 “见了人家姑娘,知道该怎么把东西送出去吗?” 第167章 学会了吗? 夏温娄觉得皇上问了句废话,送东西还能怎么送,直接给不就完了。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回答皇上的。 “臣当然是直接把珠花给她了。” 皇上虚点了点他:“你这状元怎么考的?” 夏温娄嘀咕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考状元又不考怎么讨女孩子欢心,臣哪儿有功夫学这个。” 为了夏温娄的终身大事,皇上只能耐心的指点:“好,那朕问你,你送了,人姑娘不收,你打算怎么办?” “臣就告诉她,这是给她的谢礼。” “朕让你拿来当定情信物,你给朕当谢礼送出去?” 皇上显然不是个好先生,两句话说不好就没耐性了。 夏温娄被皇上吼的莫名其妙,反问回去:“那臣要怎么说?” 皇上白他一眼,把人招呼到跟前:“过来,朕教你,好好学着。” 夏温娄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在恋爱这种事上,的确神经大条。皇上后宫佳丽三千,混迹女人堆儿,应该经验丰富。因此,他虚心地上前受教。 皇上很满意他的态度,清了清嗓子道:“听好了。你要说姑娘蕙质兰心,品性高洁,如牡丹般遗世独立。在下当时一看到这珠花就想着,只有姑娘这般脱俗的气质才配得上,愿它能点缀姑娘的蛾眉浅笑,也望姑娘知晓,我对姑娘的心意,如这花般,永不凋零。” 夏温娄听的一愣一愣,这到底是送东西还是做文章啊!皇上见他发愣,便问:“学会了吗?” 夏温娄木然的点点头:“学会了。陛下就是这么哄娘娘们的吗?” 皇上傲娇道:“朕用不着哄人,只有她们想方设法来讨朕欢心。” 夏温娄瞪大眼睛:“陛下,那您这是纸上谈兵啊!”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谁跟你似的?” 说着,开始挥手赶人:“赶紧滚回去,早点儿把亲事定下来,以后好安心给朕办差。” 夏温娄纠结了一路,不知道该不该按照皇上教的说。今天是请对方来做客,又不是相亲,贸然表白送定情信物,不会被当作登徒子吗?要么还是再另找机会吧。 回去后,还没进院门,就听到俩小孩儿嬉笑打闹的声音。 走进院子,看到蒋梅萱正在给下棋的俩老头沏茶。卢氏则在给俩小孩缝书包。 古代小孩子背的一般是单肩的书囊,夏温娄觉得没有书包方便,画了张现代书包的图纸给卢氏,让她做两个书包给俩小孩背。 卢氏觉得样式挺新颖,好看又实用,还想要多做几个,给俩小孩儿换着背。夏温娄看她兴致高,便顺她的意,让她看着来就好。 吴嬷嬷起身帮卢氏拿东西时正好撞见夏温娄,忙福了福身:“大少爷回来了。” 夏温娄含笑点点头,众人齐齐朝他这边看来。俩小孩跑过来叽叽喳喳的跟他讲今天他们玩了什么、吃了什么。 盛铭煦还来了句:“要是以后梅萱姐姐每天来就好了。那样我们就不用念书,可以天天玩。” 夏温娄弹了下他脑门儿:“一天到晚想着玩儿。过些日子你们该去明礼馆念书了,到时候都把心收一收。” 盛铭煦抱着他的腿耍赖:“小师叔,晚点去好不好嘛?我们还没准备好呢!” 夏温娄没搭理他,面容严肃了几分,直接问夏然:“你也没准备好吗?” 夏然很识相的道:“准备好了的。” 同时还不忘给盛铭煦使眼色,盛铭煦收到小伙伴的眼神提醒,再看夏温娄已敛去笑容,乖乖站好:“小师叔,我开玩笑的,我早准备好了。” 俩小孩放一起后,夏然明显活泼了,盛铭煦则收敛许多,不再上窜下跳的跟个猴子一样,两厢互补。 苏瑾渊满意的看了眼小徒弟管小孩儿,压低声音问给他斟茶的蒋梅萱:“我这小徒弟怎么样?” 蒋梅萱脸颊染上一抹绯红,垂眸道:“状元郎自是极好的。” 林逸尘问的更直接:“他这人当相公如何啊?” 蒋梅萱斟茶的手一抖,几滴滚烫的热茶洒在桌上,她忙用布拭去茶渍,睫毛轻颤,脑中空白一瞬,一个不小心,竟然把心里的实话脱口而出:“自然也是极好的。” 俩老头哈哈大笑,林逸尘扬声道:“臭小子,梅萱对你满意的很啊,你还不赶紧过来表个态。” 夏然见他哥站着不动,急的拉着他哥就往前走,结果一拉没拉动,盛铭煦反应很快,迅速加入队伍,两人一起拉。夏温娄顺着俩小孩的力道走到蒋梅萱面前。 两人都不敢直视对方,夏然顾不得许多,又掐他哥大腿。这回夏然下了死手,夏温娄疼的差点没一脚把他踹开。 盛铭煦没敢掐他小师叔,但推了他一把:“小师叔,说话啊!” 夏温娄是真想不出该说什么,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皇上教他的话,便一字不落的复述了一遍。 话音落下,众人皆陷入沉默,目光齐聚在夏温娄身上,就等着看他的珠花。可左等右等,他却没半分动作。 夏然见他哥又愣神,在同一位置又掐了一把,恨铁不成钢道:“哥,珠花呢?” 夏温娄这才反应过来,忙从怀里掏珠花,双手递给蒋梅萱。蒋梅萱的脸经过重重上色,已经红的像熟透的樱桃一般。 夏然催促道:“梅萱姐姐,快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让我哥哥再去买。” 蒋梅萱低头垂眸,双手接过,东西到手的霎那,她眸中闪过惊异之色。 盛铭煦是见过好东西的。一看这珠花就知道不是凡品:“姐姐喜欢吗?花了小师叔起码两年的俸禄银子呢!” 林逸尘轻叱:“没见识的臭小子,这东西是宫里的,哪是有钱能买得到的?” 此话一出,除了夏温娄,所有人都瞪大眼睛,蒋梅萱忙把珠花还回来:“这不行,太贵重了,梅萱不敢收。” 话说到这里皇上就没教了,夏温娄不知道该怎么往下编,只能很直男的道:“收着吧。皇上说,这是给我当定情信物用的,等以后我成亲还会另给。” 蒋梅萱只听他爹说过夏温楼有两个师兄是三品大员,还有一个是国公府世子,从没听过他跟皇上竟有这么亲近的关系。她说不清现在是什么感觉,只觉手中的珠花有些烫手。 林逸尘道:”喜欢就收下吧,不喜欢让他再去找皇上换一个。” 这话说的好像皇帝是夏温娄他二大爷似的! 蒋梅萱原本晕乎的脑袋恢复了些许清明,轻声解释道:“这么好看的珠花,我当然喜欢,只是太贵重了,我实在不敢收。” 第168章 合适 林逸尘却不觉得有什么,他认为皇上跟夏温娄是师兄弟,当师兄的帮师弟把终身大事定下来是应该的。 “你不收,是不喜欢我这小徒弟,还是不喜欢这珠花。” 蒋梅萱连忙摇头:“不是,都不是的。我喜欢的。” “都喜欢?” “都喜欢。” 话出口,蒋梅萱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双手捂着脸,感觉自己没脸见人了,怎么就被套进去了呢? 见小姑娘面皮薄,苏瑾渊好心为她解围,“臭小子,杵着干嘛呢,还不去带梅萱丫头去逛逛园子!” 夏温娄也想尽快离开这个让他尴尬到脚趾扣地的地方。他立即对蒋梅萱发出邀请:“蒋姑娘,请。” 蒋梅萱向几位长者福了福身,低着头跟在夏温娄身后。小荷没眼色的要跟上去,被吴嬷嬷眼疾手快的拉走了。他们两人走后,院子里的笑声就没断过。 目睹全过程的卢氏开心的合不拢嘴。她一直担心夏温娄以后会给她找个什么样的儿媳妇,如果是高门大户家的小姐,万一对方架子大,脾气不好,她都不知道婆媳关系该怎么处。 现在好了,蒋梅萱无论家世、品行、样貌都生在她的心坎上,仿佛是为他们家量身定做的一般,她当然喜不自胜。 至于已经活成人精的俩老头儿,早就让人去调查过蒋梅萱的家世背景以及成长经历。他们一致认为蒋梅萱很适合给小徒弟当媳妇。 至于家世这点,他们认为刚刚好,蒋达为人说不上多聪明,但大事上不算糊涂。蒋夫人虽然糊涂,有蒋达压着,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儿。 蒋家身后又没什么了不得的人,夏温娄的身份足以压制蒋家不安分的亲戚。 加上他们看出夏温娄对蒋梅萱也动了心思,担心小徒弟傻愣愣的不知道抓住机会,俩老头儿才极力撮合二人。 至于蒋梅萱身后那人,在林逸尘眼里,那就是个二货,不用理。 夏温娄带着蒋梅萱走到一处凉亭坐下,四下没有旁人在,两人显得没那么拘谨了。 蒋梅萱心想,女儿家还是矜持些好,应该让对方先说话。 好在夏温娄也知道这种时候,自己身为男子要主动。他紧张的双手握拳,深吸一口气,又将拳头松开,抬头看着蒋梅萱的眼睛,将心中酝酿的话一鼓作气说完。 “我今年十七,祖籍在河朔永宁府安县,家中父母健在,还有一个弟弟。我母亲是生母,父亲是嗣父。父亲在将军府做幕宾,平日不回家。但以后他干不动了,我会给他养老。我跟生父那边已经没什么来往,他管不到我这里。” 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如今在翰林院任修撰,只要不出大错,稳步升迁是没问题的。嗯……就这些了。你怎么看?” 这另类的表白,蒋梅萱就是在话本子里也没见过,还以为夏温娄是让她也介绍下自己。于是,开始简单讲述自己的身世。 “我今年十六,是南直隶润州府锦溪县人士,母亲是父亲正室,我是长女,家中有一对嫡亲弟妹,还有两个庶出弟弟,一个庶出妹妹。我自幼长在锦溪县,父亲来京做官后才将我从家乡接出。所以,与父母并不亲厚。我……我也就这些了。” 蒋梅萱说的这些夏温娄全知道。对蒋梅萱的具体情况,夏温娄比蒋达夫妇知道的还要多。影枭曾把调查的资料给过他一份,当时他还说影枭“咸吃萝卜淡操心,净管些没用的闲事儿”。 此时此刻,夏温娄想听的可不是这个。他猜测蒋梅萱是没明白他的意思,又委婉问了一遍:“我的意思是说,你觉得我的条件怎么样?” “挺,挺好啊!” 夏温娄觉得对方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拿出教夏然念书时的耐心,继续用更直白的方式问:“我是说,你觉得我的条件可……可配得上你?” 这回蒋梅萱听明白了,她羞涩地低下头,心中小鹿乱撞。夏温娄的心也是狂跳不止。 没听到蒋梅萱的回答,他忐忑的问:“可是…… 不合适?” 蒋梅萱的嘴快过大脑的反应,脱口而出道:“合适,合适的。”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只觉脸颊发烫。这话答得太急切,倒像是急着把自己许出去似的。但对面坐着的可是连中六元的状元郎,蒋梅萱自我开解:只要是个正常人,谁能说不合适呢? 夏温娄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得到肯定回复,再说话明显放得开了。他把自己的打算娓娓道来:“我一会儿就跟我娘商量提亲的事,你自己若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提,能做到的我都会做。” 几次相遇,蒋梅萱对夏温娄不可能没想法,不过她听蒋达说过夏温娄的自身条件,以及他曾放言近几年不谈亲事。如果自己要一直留在京城,蒋家可不会让她等到几年后再议亲,而她也不会傻傻的去等一个未知数。 起初来京城的目的,仅是想看看这么多年不见的亲生父母和弟弟妹妹怎么样。如今见到了,也就那样。 乖巧装了,顺从扮了,已经做过努力尝试融入这个家,但他们不喜欢你根本不需要理由。这个家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人。 她本已想好,再玩一阵子就寻个由头回老家去,没想到今天会听到夏温娄不算表白的表白。一切来的那么猝不及防,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还有夏温娄这提亲的速度,是真把她给惊到了。老家那二老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轻易应下蒋父蒋母定的亲事。但眼前的亲事应该算是天上掉下来的,不在此列,那她应下就不算违逆二老的意思。 心中打定主意,蒋梅萱没扭捏,坦坦荡荡提出自己的要求:“我所求不多,只盼你往后能尊重我,认可我所做之事。如果有一日你厌弃我,还请直白告诉我,我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 夏温娄会心一笑,保证道:“放心,尊重是情分的根本。往后你若有想做之事,我自会全力支持,绝不插手阻拦。我既选择了你,便不会有半分辜负。我可向你承诺,此生唯你一妻,绝无他念。” 蒋梅萱震惊的抬头看向他,问出心中顾虑:“如果我生不出儿子呢?” 正聊两人感情呢,突然跳到生孩子上,夏温娄很是不解:“我们之间的事,跟生儿子有什么关系?” “我若生不出儿子,就无法为你传宗接代,会成为夏家的罪人。” 蒋梅萱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生怕错过他面上任何一丝表情。 夏温娄皱眉:“哪儿像你说的这么严重,我们家又没爵位要继承,有没有孩子不打紧。再说,我对孩子没什么执念,万一生个来讨债的,咱俩起码少活二十年。不过,如果以后我们没自己的孩子,你又真想要的话,收养或者过继都可以。” 蒋梅萱被这番言论惊的说不出话。她可是听说过她娘生了两个女儿后,家族中的人是如何议论他们家的。仿佛她娘生不出儿子就是天大的罪过一般。 夏温娄想起蒋梅萱的另一个名字蒋招娣和她妹妹的名字蒋盼娣,便想当然认为,蒋梅萱是被重男轻女的思想荼毒过头了。这可以理解,毕竟即便是现代,重男轻女的也不少。 他叹口气道:“你不用顾虑那么多,我们家跟别家不同,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只要大家心中有彼此就够了。子女的事,随缘就好。” 蒋梅萱对夏温娄的回复很是满意,唇角漾起一抹甜笑,随即便抬眸直视着他的眼睛,眸光清亮而坚定:“只要你不负我,我以后一定一心一意待你。” 夏温娄微微勾唇:“我也是。” 两人直到吃晚饭时才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家看他们表情就知道聊的不错。卢氏热情的招呼蒋梅萱到她身边坐。 挨着夏温娄坐的夏然悄悄问:“哥哥,你和梅萱姐姐聊什么了?” 第169章 哪儿来的愣头青 夏温娄被掐过的地方现在一摸还疼呢,罪魁祸首还敢来撩拨,在他看来就是找揍。他板起脸道:“吃完饭到书房,查课业。” 被连累的盛铭煦先不干了:“小师叔,前天不是刚查过吗?还没到三天呢,怎么又查?” “临时抽查,看你们有没有偷懒。” 夏然看出他哥故意找借口收拾他的意图,便开始大献殷勤,希望他哥能大人有大量,别公报私仇。 “哥哥,这道金谷玉液香酥鸭烩是我亲自叮嘱厨房做的,我知道哥哥最喜欢吃了,我给你夹。” 给夏温娄夹完也没忘了蒋梅萱,“梅萱姐姐,你也尝尝。” 一顿饭下来,夏然自己没吃多少,心思全放在伺候他哥上了。众人看破不说破,笑看着夏然耍宝。 吃完饭,夏温娄亲自把蒋梅萱送回了家,看着人进家门后,才打马回去。这一幕被守门的一个下人看到,立马跑进去向蒋盼娣报信。 蒋盼娣这段时间一直在蒋梅萱这里吃瘪,心中早就积了一肚子火,听说蒋梅萱被个陌生男人送回来,兴冲冲的跑到蒋达面前告状。 结果可想而知,换来的是蒋达劈头盖脸的一顿斥骂。担心二女儿把大女儿的好事搅黄,蒋达叫来两个婆子看着蒋盼娣,不许她随便出门,更不许她打扰蒋梅萱。 气急败坏的蒋盼娣跑到蒋夫人那里哭诉,可蒋夫人对蒋达一向言听计从,只能心疼抱着二女儿安慰,然后把蒋梅萱叫来大骂一通。 这对不再奢求母爱的蒋梅萱已经造不成伤害。她左耳进,右耳出,迈出屋门,风一吹,那些难听的话就如烟雾般被吹得无影无踪。她即将开启人生的新旅程,无关紧要的人没必要在她心中占一席之地。 皇上对夏温娄的亲事很有兴致,第二天又把人叫过来。 夏温娄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面貌和昨日大不相同。 皇上调侃他道:“状元郎昨日把亲事定下了?” “暂时没有,不过快了。等过些日子,我就和母亲一起去蒋家提亲。” 皇上戏谑道:“我怎么记得状元郎好像说过近几年不打算成亲呢!” 夏温娄双手一摊:“没办法,感情的事就是这么突然,要来的时候你挡都挡不住。” 看他得意的样子,皇上不免为自己揽功劳:“朕教你的话管用吧!” 夏温娄一副为难的样子:“这要臣怎么说呢?昨天臣和蒋姑娘说了许多话,究竟是哪些话打动了蒋姑娘,臣也不知。不如等下次臣见了蒋姑娘问问她。如果真是陛下的功劳,臣一定给陛下记着。” “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过来陪朕把昨天没下完的棋下了。” 夏温娄欣然应道:“臣遵旨。不管怎么说,臣都要谢陛下的。这样,这盘棋,臣让陛下三子如何?” “你都这么说了,那朕就却之不恭了。但朕要加些彩头。” “什么彩头?” 皇上眼珠一转道:“朕若赢了,你应朕一件事,你若赢了,朕应你一件事。怎么样?” 夏温娄想了想,自己不吃亏,随即答应:“臣没意见。” 两人开始排兵布阵,谁也不肯让谁,杀得天昏地暗。最终夏温娄以半子胜出。皇上的棋品跟他们的师父林逸尘一样,不大好,输了就抱怨。 “你这棋路好生诡异,也不知哪学来的,平白扰人思路。否则,朕焉能输你半子。” 赢家夏温娄乐呵呵的拱手:“陛下,承让承让。” “哪儿来的愣头青,连陛下都敢赢?” 夏温娄转身,两个长相十分相似的男子走了进来,看着像是父子。但这两人他一个也不认识。 皇上看到来人连忙上前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能被皇上叫父皇的,肯定是传说中那位提前退位的太上皇了。夏温娄赶紧跪下:“微臣参见太上皇。” “起来吧!都不必拘礼,朕就是过来看看。” 夏温娄起身要告退,却被太上皇身边的年轻男子叫住:“你走什么?你还没回答我你是谁呢?” “晚生夏温娄,现任翰林院修撰。” 年轻男子微微挑眉,一双桃花眼带着三分笑意:“你就是那个连中六元的状元郎啊。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晚生不知。” 年轻男子神色散漫,漫不经心道:“猜猜。” 这人在皇上面前如此随性,和太上皇面貌的相似度高达80%,比皇上和太上皇看上去更像父子。夏温娄首先想到的就是哪位王爷。但想了一圈,也没有哪位王爷能和这位对上号。 忽然他灵光一闪,想到一个人。林逸尘的另一个徒弟,朗国公府世子萧卓珩。他是护国大长公主和朗国公的儿子,太上皇的亲外甥,当今陛下的表弟。 都说外甥肖舅,他这也太像了,单从相貌看,跟朗国公找不到一丝相似之处。 夏温娄笃定道:“您是萧世子。” “哦?你为什么不猜我是陛下的哪个亲兄弟?” 皇上不耐烦地打断他“猜猜我是谁”的游戏:“见个不认识的就喜欢这么问,腻不腻啊?” “不腻啊,我就乐意问。你管得着吗?” 太上皇敲敲桌面:“你们两个当师兄的一见面就斗嘴,也不怕师弟笑话。” “舅舅,您也太看得起他了,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然后看着夏温娄语含威胁道:“你说是不是,小——师——弟。” 夏温娄唇角微微上扬,不卑不亢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反问道:“我说不敢您就信吗?” 萧卓珩瞬间冷下脸:“你是不是觉得你有俩老头儿当靠山,就能为所欲为了。” 夏温娄依旧面不改色道:“俗话说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我从未想过靠任何人。” 萧卓珩嗤笑:“说你楞你还真楞。你要是没指着那俩老头儿当靠山,你敢在皇上面前这么放肆?” “如若我仅仅是靠着两位师父站在这里,陛下也不会容我放肆。” 皇上幸灾乐祸的看着萧卓珩被怼的无话可说,心中那叫一个痛快。他不爽萧卓珩很久了,那家伙脑子快,能力强,也不知来帮帮他。天天跟着上皇过逍遥日子。还时不时跑来嘲笑他像老黄牛,睁眼闭眼就是批奏折。 第170章 成交 好几次皇上都想拉萧卓珩过来干苦力,他却往太上皇身后一躲,死活不出来。太上皇宠他宠的没边儿,那是要星星不给月亮。最后皇上只能磨牙看着他逍遥自在。 现在眼见萧卓珩落了下乘,不上去踩一脚皇上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没错,朕是打心里认可小师弟的。与林先生和苏先生关系不大。小师弟处处能为朕分忧,朕心甚慰啊!” 说着还拍拍夏温娄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萧卓珩听的牙酸,毫不客气翻旧账:“我怎么听说殿试之前有人被皇上罚跪了两三个时辰呢。这人谁啊,你们认识吗?” 被人当面揭出曾经心怀愧疚的事,皇上羞恼的直接爆粗口:“你懂个屁,朕那是爱之深,责之切。” 萧卓珩直接问苦主:“你也这么认为?” 夏温娄今天深刻体会到什么叫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但屁股该坐哪边他还是清楚的。 他思忖片刻道:“温娄那几日念书的确松懈了,陛下也是担心我殿试有失,才生气降下责罚。” 皇上向萧卓珩投去得意加挑衅的目光,萧卓珩愤愤的瞪回去。转而又盯着夏温娄,阴测测的道:“你讨好了陛下,却得罪了本世子,不妨告诉你,本世子磋磨人的手段可比陛下多。” 夏温娄摆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怎么就得罪了世子爷呢?” “哼,少给我装糊涂。走着瞧!” 太上皇无奈的摇摇头,跟皇上说起正事:“听说楚安又跟你哭穷了。” 皇上苦笑:“是啊,自从儿臣登基以来,他就没不哭穷的时候。” “时宜事宜,有些祖制也该变变了。” 皇上取出一份条陈递给太上皇,太上皇看后惊讶道:“祖同泽又能干活了?” “他占着吏部尚书的位置,总不能只当个摆设吧?俸禄可不是白拿的。” 太上皇微微颔首:“想法不错,看样子还没老糊涂。” “父皇,您可真抬举他,他个老滑头现在一门心思想着致仕呢,哪会想这些事儿?” 太上皇狐疑的问:“那这些是谁的主意?” 皇上冲夏温娄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不是,人就站那儿呢。” 此时,萧卓珩也已看完这份条陈,和太上皇不约而同的看向夏温娄。 夏温娄向皇上投去埋怨的目光,皇上心虚的摸摸鼻子,解释道:“都不是外人,不妨事。” “萧世子正想着怎么磋磨我呢,这不是现成的刀子吗?” 萧卓珩当然不会放过能扳回一局的机会,“可不是吗?我要是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皇上给我递的这把好刀。再说,我娘也是宗室的一员,这些馊主意直接动了我娘的利益,我能饶你才怪。” 皇上不满道:“萧卓珩,差不多行了!你要是敢把温娄卖了,我就让他住朗国公府去。” 萧卓珩身子斜倚,漫不经心道:“想我不说也行,他要是能把我哄开心了,我心情好还能帮你一把。” 事实证明,皇上和夏温娄的师兄弟情也就是薄纸糊了一层,表面光鲜,一戳就破。 “温娄啊,卓珩也是你师兄,你该多敬着他些。朕这儿还有这么多奏折没批呢,你们没事的话就去找个地方喝喝茶,聊聊天,联络联络感情。” 萧卓珩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夏温娄眉头都没皱一下,面无表情的应下:“臣遵旨。” 为了安抚夏温娄,皇上把人拉到一边小声许诺:“朕也没办法,这件事以后有他出面能更顺利。你帮朕一回,等你成亲时,朕多给你几样压箱底的好东西。” 皇上既然不吝啬给好处,夏温娄借坡下驴,识趣道:“成交。” 出了御书房,萧卓珩转身对夏温娄道:“小师弟,想上哪儿喝茶?” 夏温娄拱手道:“全凭师兄做主。” 萧卓珩轻哼一声:“那就跟我走吧。” 夏温娄跟着来了太上皇的静福宫,一进昭仁殿,萧卓珩就点了一个小太监:“灵雀,你去慎刑司那儿找十大酷刑出来,本世子今天要招呼人。” 灵雀嘴上应“是”,目光却瞥向太上皇,但太上皇老神在在的坐在上首,眼皮都没抬一下。 夏温娄丝毫不惧,淡定道:“用不了那么多,随便一样就能让我起不来了。” 萧卓珩的语气中透着一丝危险的气息:“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 “是不是玩笑都没关系。反正我从小没吃过什么苦,身子不抗造。随便折腾一下,我就得回家养着了。到时候不用每天点卯,没银子花了,我就带着一家老小去朗国公府蹭吃蹭喝,没什么不好。” 在喝茶的太上皇没忍住笑喷了茶,呛得连连咳嗽。萧卓珩顾不上跟夏温娄斗嘴,赶紧跑去给太上皇拍背。 太上皇咳了好一会儿,又喝了两口茶才缓过来。指着夏温娄:“怪不得那俩老东西在安县一住就是三年,还真是天降的好徒弟。” “舅舅,他都骑到您外甥头上了,您怎么还说他好?” 太上皇拍拍他的手:“别胡闹。我今日看到他,突然有种当年初见你爹时的感觉。” “这么说,我注定跟他八字不合了。” 太上皇宠溺的笑道:“你除了跟我八字合,还跟谁合过吗?” “那倒是。” 太上皇打了个哈欠:“我有些乏了,你们年轻人一处玩去吧!” 出了静福宫,萧卓珩挥退了引路的太监:“都退下吧,本世子亲自送夏修撰出宫。” 夏温娄不想跟阴晴不定的萧卓珩独处,推辞道:“不劳烦世子了,随便找个小公公给我引路就好。” “随便一个?你就不怕被人挖坑埋了?” “应该……不会吧?” “少废话,跟我走。” 夏温娄惴惴不安的在后面跟着,他对皇宫不熟,也不知道萧卓珩走的究竟是不是出宫的路。 等到了一处四下无人的空旷地,萧卓珩突然停下。他猛然回身,周身的气质陡然变了,再不见一丝玩世不恭、慵懒闲散的模样,目光锐利如鹰隼一般。 对方气场太强,逼得夏温娄差点忍不住后退。本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他还是稳住心神立在原地,平静的回视对方。 第171章 海贸 两人对视片刻后,萧卓珩收回周身压迫性十足的气场,嘴角轻轻上扬:“还行。” 夏温娄慎重的问:“世子爷找我有事要说?” “知道为何我和太上皇今日会去找皇上吗?” 这问题并不难猜,自古以来就算皇上退位成为太上皇,朝中一些老臣依旧会把太上皇当真正的主子。有什么风吹草动不用太上皇问,他们会主动禀报给太上皇。 “莫非是有人在太上皇面前说了什么?” “户部左侍郎马逊来过,说了宗室开支太大的事。话里话外都是说陛下明知宗室的问题却不作为,才导致国库日渐空虚。” 夏温娄蹙眉:“这怎能怪到陛下一人身上。宗室的问题又不是从陛下这里开始有的,他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是啊!他们都想拿宗室开刀,可谁都不愿当这个恶人。我舅舅这些日子夜不能寐,便是担心此事。你的法子虽说不错,可惜见效太慢。” 夏温娄沉吟一瞬道:“事情的根源在于钱,有了钱,许多事情就能迎刃而解。” 萧卓珩眼眸微闪:“你有弄钱的办法?” 夏温娄刚一张口,忽然想到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轻咳一声道:“没,没有。” 萧卓珩看出他明明有话说,不知为何又突然不说了,眼神不复方才温和,冷声道:“以后你跟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陛下好过,你的日子才能好过。” 一听要和皇上牵连这么深,夏温娄有些退缩。他的初衷是适当做点实事,帮皇上解决些难题,顺顺利利熬日子升迁,差不多就退休养老,可没想要轰轰烈烈干大事啊,一个搞不好就壮烈了。 他退缩的眼神让萧卓珩的脸色更沉了:“难不成你还能跟皇上撇清关系?林先生是你师父这件事,自从他住到你家开始就不再是秘密。林先生从舅舅还在潜邸时便跟着他,他的徒弟不是皇上的人还能是谁的?或者说,你想成为谁的人?” 夏温娄瞳孔放大,这是要逼他站队的节奏,而且是个单选题。不过,于公于私他从未想过站到皇上的对立面。 “我自然是陛下的人。” “那你就无需藏拙。如果陛下斗不过那帮老狐狸,定会皇权旁落。你也别想在朝中安稳立足。” 见夏温娄神色松动,萧卓珩继续道:“有什么你尽管说,不合适你出面的,我们也不可能推你出去。” 夏温娄最终还是被说服了,他深深叹了口气:“其实来钱又多又快的是海贸,所以要先开海禁。只不过开海禁会影响很多人的钱袋子,一旦提出,受到的阻力不会小。可若能做成的话,陛下将不再被人牵制,能腾出手做很多事。” 萧卓珩严肃道:“你拟个条陈出来,如果可行,陛下会差人去办。” “是。不过臣需要到户部、礼部、兵部还有工部查些资料。” “没问题,回头我把灵雀派给你。需要什么,想到哪儿去,跟他说就好,他会安排好。” 听着对方这么轻描淡写的安排,夏温娄心下微惊。林逸尘在他面前几乎不提自己的两个徒弟,夏温娄只从外人口中听过一些萧卓珩的事迹。 今日一见,这位可不像传言中说的那样,是个整天无所事事,只会讨太上皇欢心的纨绔公子。他心下不禁感慨,宫里的人都太会装了,一个个的扮猪吃老虎。 萧卓珩把人送到宫门口并没有停脚的意思,夏温娄还以为他要出宫办事,便拱手告辞。哪知萧卓珩斜睨他一眼,忽而坏笑道:“小师弟,你家住何处啊?” 夏温娄后退一步跟他保持距离,警惕的问:“你问这个干嘛?” “哦,好久没见林先生了,过去看看他。” 夏温娄想想家中的老弱妇孺,对萧卓珩不大放心,便想推拒:“寒舍乱的很,还是等我哪日休沐再扫榻相迎,请世子爷来寒舍一聚吧。” “影绝。” 黑影一闪,影绝立刻出现,对着萧卓珩单膝跪地:“世子有何吩咐?” “夏公子家住何方啊?” “通惠街望云巷辛宅。” “知道了,去吧。” 话音刚落,影绝便消失不见。如果不是听到两人清晰的对话,夏温娄还以为出现了幻觉。不禁暗骂影绝不靠谱,等回去要找影枭告他一状才行。现下还得先应付眼前这位祖宗。 “世子爷,您看天色不早了,等您回来都赶不上晚膳了。” 萧卓珩诧异的问:“本世子去你家里做客,你连顿饭都不请?你这状元怎么考的?” 夏温娄急忙否认:“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家里人不知有客人要去,没准备,怕怠慢了世子。” “本世子不介意。你是跟我一起去,还是我先自己去。” 夏温娄真是怕了这位祖宗,只能跟他一起回去。 门房看到夏温娄带了人回来,还以为是大少爷的同僚。刚把门关上,夏温娄就吩咐他:“你去告诉两位老先生,就说家中有贵客来了。” 还没等门房动作,萧卓珩制止道:“不必,本世子要给他们俩一个惊喜。带路。” 夏温娄头疼的扶额,真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吓。 院子里传来小孩子朗朗的读书声,俩老头在一旁下棋。萧卓珩拉住想要叫人的夏温娄,自己径直走了过去。 俩老头下棋下的入迷,有人站到旁边还不自知。萧卓珩观察了一会儿棋局,然后摇摇头:“林先生,你不是说收了个棋圣徒弟吗?这棋下的怎么还这么臭?” 林逸尘侧头一看,惊的差点从石凳上栽倒。好在被萧卓珩扶了一把,这才没闪着老腰。 苏瑾渊也没好到哪儿去,跟见了瘟神一样,眉毛都拧成了川字。 只有影枭表现的很激动,上前单膝跪地,颤抖着声音喊了声:“世子。” 萧卓珩懒懒道:“去给我搬个凳子。” 影枭立刻把不远处另一桌的石凳搬了过来,还用袖子擦了擦。 萧卓珩大马金刀的坐下,看了眼已经停下背书,正打量他的俩小孩,“看什么,接着背,背不好小心先生打你们手板。” 俩小孩没听他的话,而是齐齐跑到夏温娄身边,夏温娄轻声道:“这位是朗国公府的萧世子,过来给世子见礼。” 夏然听话的恭敬行礼,盛铭煦则不自觉往夏温娄身边靠了靠,随后才跟着行礼。 夏温娄轻拍他们背道:“书背完了就去玩,没背完去书房背。” 第172章 我的呢 俩小孩很听话的应“是”,临走前跟俩老头和萧卓珩又各行了一礼后才离开。 萧卓珩似是想到什么,问:“这两个里有盛华的儿子吗?” 苏瑾渊捋着胡须道:“年龄大点儿,个高点儿的那个就是。” “不是都说他几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混球吗?看不出来呀。” 苏瑾渊冷哼:“再混能有你混。” 萧卓珩痞痞的笑道:“苏先生,咱们有些年头没见了,你怎么一见了我就没好气儿呢?” 又转头问林逸尘:“林先生,咱们可是亲师徒,想不想我?我可事先说好啊,你可不能喜新厌旧,有了新徒弟,就忘了我这个旧徒弟了。” 林逸尘显然脾气更好些:“没忘,想忘也忘不了。我一听见你的说话声啊,就知道是你来了。” “看看,要不咱们是亲师徒呢?” “卓珩啊,为师收个可心的徒弟不容易,你可要手下留情啊!” 林逸尘说话的语气,温和中带着几分恳切,可见对夏温娄是真心满意。 萧卓珩瞧了瞧一旁站着的夏温娄,信誓旦旦保证:“您放心,一定全须全尾的给您留着。” 这保证反让俩老头更不放心了。两人正想为小徒弟说好话,萧卓珩已转向夏温娄:“还愣着干嘛,我这个师兄来了,你不赶紧吩咐人准备晚膳,是想我晚上喝西北风啊!” 夏温娄知道他是要支开自己,有话跟俩老头儿说,便转身走了。 还没走两步,萧卓珩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当初你在安县怎么招待景云成的就怎么招待我,你要是敢厚此薄彼,我可跟你没完。” 一桌菜而已,也不知这位计较个什么劲儿。夏温娄淡淡应下。 看小徒弟走远了,苏瑾渊才气呼呼道:“你到底想干嘛?” 萧卓珩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两位先生可别忘了当初收他为徒的初衷。” 只一句就堵住了俩老头所有想质问、想说情的话。 “苏先生,他不可能和你其他几位徒弟一样按部就班的做事升迁。如果他不能展现他的价值,我的手段你们应该清楚。不妨直说了吧,罗岱的事如果放我这儿,我会让他死无全尸。” 苏瑾渊对自己的每一个徒弟都付出了诸多心血,即便罗岱再多不是,他也希望这个徒弟能好好的,不想看他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夏温娄是跟他相处时间最短的一个徒弟,却是他最看重、最喜欢的一个。 萧卓珩的实话无疑是往他心口上捅刀子。朝堂中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太多,夏温娄和罗岱一样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这是优点也是缺点。 优点是容易得到皇上的重用。缺点是,一旦出事,必是大事,皇上都未必能保得住他。 太上皇和萧卓珩想让夏温娄成为皇上的一把刀,这把刀如果不够锋利,是会被丢弃,还是熔进炉子里发挥最后一点价值,全凭主人心情。 俩老头前几年在外游历,一是为小徒弟收集不同类型的好文章,让他开拓思路。二是用墨韵斋主这个名号为他造势。三是想找一个符合太上皇要求的人做这把刀,从而替换掉夏温娄。 可惜的是,太上皇对他们找的那些人都不满意。两人这次留在京城,也是想着能照拂小徒弟一二,以免小徒弟还没站稳脚跟就被人阴了。 直到夏温娄回来,三人再未说过一句话,俩老头儿铁青着脸,没人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夏温娄一看这气氛就知道他们聊的不愉快。 只不过在看到两位师父的脸色时,他原本平淡无波的眸子瞬间如结了层寒霜。 “世子爷来看我两位师父,没带贺礼便罢了。连句好听的话都不说,是不是太说不过去?” 说着拎起早已煮沸了水的茶壶倒了两杯茶,放到俩老头的手边,“喝杯茶,暖暖身子。俗话说,各人道路各人走,您二老也不可能看顾我一辈子。” 茶香氤氲,袅袅升腾,瞬间抚平了俩老头心中的不安。 夏温娄对大佬们的意图能猜到一些,想让他舍命奉献,他做不到,但他会用自己特殊的价值让大佬们改变原计划。 萧卓珩瞟他一眼,不满的敲敲石桌:“我的呢?” 夏温娄淡淡道:“我听闻贵人们入口的东西都要找人先试试有没有毒。您看我这小门小户的,也没个能帮您试毒的人。要么就委屈您回去再喝了。” 被针对的萧卓珩也不恼,脸上依旧挂着笑:“那就劳烦小师弟帮师兄试试毒了。” “对不住,这种事没做过,不会。” 影枭担心萧卓珩耐心告罄会做出什么难以预料的事,忙替夏温娄补救:“世子,让小人来吧。” 萧卓珩连个正眼都没给他,冷冷道:“影枭,我最不喜欢多嘴多舌的人了。我看你的舌头就多余留着。” 影枭浑身一紧,感觉舌头都在打颤,不由双膝砸地,颤巍巍的请罪:“小人该死,还望世子恕罪。” 一旁的夏温娄双拳紧握,他不想就此退让。退让这种事,有一就有二。 在周遭温度仿佛降至冰点时,一道清脆童声突兀响起,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氛围。 “先生,萧哥哥,哥哥,我给你们送点心吃。” 笑得如小太阳般的夏然和神色怯怯的盛铭煦一人端一个托盘朝他们走来。 萧卓珩重新换上人畜无害的笑脸,伸手拿了一块点心,掰了一半喂到夏然嘴边,夏然低头咬了一口,眉眼弯弯道:“好吃,萧哥哥你也吃。” 萧卓珩将手中的另半块扔进嘴里,挑衅的看向夏温娄,慢慢咀嚼一番后才道:“确实好吃。” 夏然的存在让夏温娄尚存一丝理智,没有当场翻脸。但如果萧卓珩继续挑衅下去,那就说不准了。 夏然仿佛未察觉这里的气氛不对一般,对跪着的影枭道:“影枭哥哥,你去给萧哥哥倒盏茶,点心配茶水更好吃。” 影枭没敢起身,小心的觑着萧卓珩的脸色。 “怎么,夏小公子使唤不动你?还要本世子亲自请你吗?” 影枭连忙起身去倒茶,端来后,夏然先伸手接过,轻轻吹了吹才递到萧卓珩面前:“萧哥哥,可以喝了。” 萧卓珩看着夏然澄澈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眸子,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影枭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今日应该不会有血光之灾了。 萧卓珩又拿起一块点心,夏然却制止道:“萧哥哥,我哥哥让厨下做了很多好吃的,你该留着肚子吃好吃的。” 一向总喜欢与人对着干的萧卓珩,奇迹般的把手里的点心放下了。 接着,夏然还做了个让影枭感到惊悚的举动,他牵起萧卓珩的手:“萧哥哥,我带你逛逛我家的园子吧!” 影枭清楚的记得,上一个拉过萧卓珩衣袖的小孩名叫汪禧,他可是被萧卓珩一脚踹到他娘怀里,娘儿俩一起倒地,那惨绝人寰的哭声他现在还记得。 第173章 鱼应该在睡觉 影枭已经做好保护夏然的准备,谁知萧卓珩却顺从的起身,任由夏然拉着他的手走了。他揉揉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同时,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夏温娄察觉到影枭对萧卓珩的畏惧,皱眉问:“你怎么那么怕他?” 苏瑾渊幽幽道:“鬼面阎王,玄影卫的头儿,他能不怕吗?” 这下换夏温娄吃惊了,鬼面阎王他听过,这名号已经有二三十年了,跟萧卓珩的年龄明显对不上。 苏瑾渊知道小徒弟惊讶什么,便为他解惑:“上一任鬼面阎王是他的母亲,护国大长公主。你心里知道就好,莫要说出去。” 夏温娄呆呆的应“是”,后背忽感窜上一股凉意。他对鬼面阎王的态度貌似无礼过头了。这要是被那人给暗记一笔,随便动动手指头就够他喝一壶的。 影枭非但没安慰他,又开始说起风凉话:“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头儿要弄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林逸尘也唉声叹气道:“小徒弟啊,你要是得罪皇上,为师还是有几分薄面的。你要是把他得罪了,为师的面子可不够用。你悠着点儿!” “知道了,师父。我以后少招惹他。” 要说为什么林逸尘的面子在萧卓珩这里不够用,主要是因为萧卓珩自身条件够硬。 在当今圣上还是太子时,萧卓珩跟他一起在林逸尘身边受教。林逸尘讲一遍,萧卓珩秒会,然后就跑出去玩了。接下来才是林逸尘耐心为太子逐字逐句的讲解时间。气人的是,每次考问,他都能对答如流。 林逸尘认为,以萧卓珩资质,他这个先生发挥的作用有限。因此,从不会在萧卓珩面前摆先生的架子。 更让人眼气的是,这人习武天赋也极高,玄影卫那些人为什么那么怕他,还不是一个个被他打服的。 老天爷对别人只开一扇窗,或者最多开扇门,对萧卓珩是门窗全开,就没有合上的地方。了解他的人,无不感叹上天对他的偏心。 夏然拉着萧卓珩到池塘边坐下,美其名曰赏鱼。赏了好一会儿,一条鱼也没见着。萧卓珩问道:“鱼呢?” 夏然紧张的扣着衣服上的纹路,编了个幼稚的理由:“鱼应该在睡觉,还没睡醒呢。” 小孩子本就藏不住心事,何况还是在萧卓珩面前。萧卓珩并没有逗孩子的兴致,他直截了当道:“想说什么就赶紧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儿了。” 夏然的声音软糯糯的:“萧哥哥,如果我哥哥惹你生气了,你可不可以别生他的气?” 萧卓珩反问:“我不生他的气,那我生谁的气?生我自己的?” 夏然看着萧卓珩的眼睛认真道:“萧哥哥可以生我的气,可以骂我的。” 萧卓珩第一次见到这么有意思的小孩儿。有眼色,还知道维护他哥。 “为什么可以骂你,不能骂你哥哥?” 夏然神情肃穆,坚定的道:“因为我长大了,要保护哥哥。” 萧卓珩被他庄重的小模样逗笑了,不禁道:“你干脆给我当弟弟得了,我不光不会打骂你,还会给你住大宅子,有使不完的奴仆,还有每天不重样的山珍海味。怎么样?” 夏然没有回答他,而是问:“萧哥哥家中有什么亲人吗?” 萧卓珩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有啊,爹娘,舅舅,表哥,他们都是我的亲人。” 夏然再问:“那他们对你好吗?” “他们是我的亲人,当然对我好了。” 萧卓珩觉得这问题很傻,但夏然的下一句话让他改变了看法。“可是我哥哥只有我。如果我不在他身边,他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萧卓珩不解:“你们的爹虽然不是亲爹,但娘是亲娘啊,怎么就一个人了。” “哥哥待娘亲和待我是不一样的,我能感觉的到。如果有一天娘亲要离开,哥哥应该不会伤心,可若是我要离开了,哥哥会很伤心的。” 萧卓珩联想到夏温娄的身世,觉得夏然说的挺符合夏温娄的性格,只是没想到这小孩儿这么敏感。 本就是玩笑话,他没真想带走夏然。正想说不会带他走时,夏然又开口了:“萧哥哥,我给你讲一件我小时候的事吧。” 没等萧卓珩回应,夏然便自顾自讲起来:“我四岁的时候,去外面玩儿,邻居家有个比我大1岁的小男孩儿跟我玩扔石子,他输了后不高兴,就骂我有娘生没娘养,还说我和哥哥是没爹的野孩子。我当时很生气,和他打起来。他被我打掉一颗牙。” 说到这里,夏然笑了下,萧卓珩也冲他竖了根拇指,夸道:“厉害。” 但后面,夏然再也没笑过。 “他的娘亲带他找上门,我娘知道后不肯出来见人。是哥哥站到我身边,他说我没错。那个婶婶说我爹不要我们是对的,谁有我们这样的儿子都会丢脸。哥哥捂上我的耳朵,可那婶婶声音很大,我还是听到了。” 感受到夏然情绪低落,萧卓珩安慰道:“你哥哥说的对,你没有错。如果是我,我也打他。” “后来那个男孩儿的爹爹也来了,一定要我道歉,我哥哥不肯,他只同意赔钱。那个叔叔说不道歉也可以,但要打掉我的牙才算扯平。我哥哥一拳打在门上,门被哥哥的拳头砸出一个坑,说谁敢动我,他会打的那人跟这门一样。那家人银子都没敢要,就被吓跑了。” 萧卓珩点头评价:“不错,有血性。” “可是,哥哥的手流了很多血,被苏先生知道后,说哥哥做事太冲动,就罚哥哥抄书,抄了三日才抄完。哥哥抄书的手就是受伤的那只手。我明明看到他疼的脸都白了,可他却告诉我说不疼。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和外面的小孩子一起玩过。但是我不出去,不代表那些难听的话就没人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哥哥一人在承受。” 第174章 冤枉 “滴答”,水面泛起一圈圈极小的涟漪,如果不是微不可见的涟漪,萧卓珩都没发现夏然哭了。孩童稚嫩的嗓音从始至终都很平静,仿佛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一般。 萧卓珩的心好似被人用手捏了一下,疼的一揪,之后就是闷闷的。他的情绪竟然被一个八岁孩子带动了,简直不可思议。 萧世子只有打人的经验,没安慰人的经验,只得干巴巴道:“别哭了,都过去了。” 夏然的声音有了丝起伏:“我没哭,哥哥说哭是最没用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要是小孩子哭他还能哄他别哭,但对方说自己没哭,这可把鬼面阎王难住了。 好在萧卓珩想起夏然跟他谈话的目的,当下保证道:“你哥哥是我师弟,我以后会罩着他的,没人能欺负你们了。” “真的吗?那我们拉钩。” 夏然如星辰般的眸子亮晶晶的,没有任何人能拒绝这样的又纯又真的眼神。 暗处的影七、影八看见萧卓珩跟个小孩儿拉钩,差点从树上一头栽下来。真是活见鬼,这还是家里大人拿来吓唬小孩儿的萧卓珩吗? 在小孩子这里,拉钩是件神圣的事,拉过钩就代表不可以反悔了。看着夏然笑出两个浅浅的的酒窝,萧卓珩点点他的鼻子:“我都帮你照应你哥了,你总要给我些好处吧!” “嗯,应该的。” 夏然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拉起萧卓珩往自己房间走去。从自己的小箱子里翻出了两样东西拿给萧卓珩。一个是孙悟空面人,一个是夏温娄给他折的纸飞机。 面人儿萧卓珩认识,纸飞机就没见过了。他拿着纸飞机颠来倒去的看了看,问:“这是什么?” 夏然一脸自豪道:“哥哥说这叫飞机。是哥哥亲手折给我的。” 萧卓珩一边端详一边品评:“鸡不是本来就会飞,干嘛还叫‘飞鸡’,这跟鸡也不像啊。” 夏然把纸飞机从他手中抽出来,对着嘴哈了一口气,用力往前一掷,飞机转了个弯撞到墙后才停下来。他跑过去把纸飞机捡回来,又递给萧卓珩:“就是这么玩的。你试试。” 萧卓珩学着夏然的样子要往前掷去,夏然纠正道:“不对,要先哈口气,不然飞不远。” 就这样,已过弱冠之年的天才萧卓珩竟然玩起了现代四五岁小孩儿才玩的小玩意儿。直到下人来找他们去吃饭,萧卓珩才把纸飞机和面人收起来,心情愉悦的拉着夏然去膳厅。 影枭看到和谐的二人组,心中感慨:真是没有夏小公子摆不平的人啊。 吃饭时,夏然继续发扬面面俱到的良好精神,给这个夹菜,给那个盛汤,忙得不亦乐乎。 对此,萧卓珩极为受用。而夏温娄则看的一度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亏待了他这个宝贝弟弟,怎么就那么会察言观色呢? 相比之下,只知道闷头干饭的盛铭煦衬托的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这也不能怪盛铭煦没眼力见儿,他虽然没见过萧卓珩,但这名字他熟的很,家里上至父母,下至三个哥哥都交代过,遇到萧卓珩一定绕道走,千万别往跟前凑。 吃的差不多时,萧卓珩道出这次来的目的:“苏先生,云成去云川找冯五了。” 闻言,苏瑾渊当场上演了川剧变脸,本来红光满面的,现在黑如锅底。 夏温娄看他脸色不好,便想帮景云成说话:“师父,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四师兄这是想心上人了。兴许两人见上一面他就回来了。” 景云成不在,苏瑾渊的怒火只能由夏温娄一人承受。老头儿吹胡子瞪眼,怒拍桌子:“你个混账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俩能在一起,你在中间没少撺掇。” 夏温娄那个冤啊,天地良心,他本意是想帮两家解开这个结,谁知道景云成心里一直念念不忘的人就是冯落英呢。这件事的起因怎么也不能算到他头上。 “师父,又不是我给他们牵线搭桥认识的,您不能冤枉我啊!” 这时候辩解无疑是火上浇油,“你冤枉什么,你要不乱打听,你师兄能知道当年救他的人是冯家丫头吗?” 夏温娄对不讲理的老头儿很无奈,只能把问题归到最根本的地方:“师父,您为什么不喜欢冯五小姐,总要有个缘由吧。” 苏瑾渊“哼”了一声,没回答。但萧卓珩替他答了:“冯五是冯良的女儿,冯良曾是山匪,在苏先生眼里,冯五就是山匪的女儿。加上京城里乱七八糟的传言,冯五连个好名声都没有,苏先生觉得她配不上自己的徒弟。” 说来说去还是门第观念。夏温娄劝道:“师父,英雄不问出处,冯将军早已不是山匪。再说了,谁家往上多数几代还不是富贵人家了。咱们不能只看门第,最重要是看人品。” 萧卓珩给自己斟了杯酒,没有喝,而是放在手中把玩,“你小徒弟都明白的道理,苏先生怎么就想不通呢?冯五要样貌有样貌,要身手有身手,带出去,那些宵小都不敢近身。” 苏瑾渊气呼呼道:“你少说风凉话,冯家老五好像还算是你师妹吧?她那么好,你怎么不把她娶回家?” 萧卓珩轻笑一声:“我们俩放一起那就是水神共工遇到火神祝融,水火不容啊,国公府都能让我们拆了。云成不一样,他性子好,武功弱,冯五对上他这样的都不好意思动手。所以,他俩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苏瑾渊气的把手边的杯子一摔,怒道:“京城里哪家高门大户的姑娘不是上赶着想嫁云成,她冯落英有人要吗?” “可那些姑娘云成一个都没看上。您在这儿拦着不同意,是想他打一辈子光棍儿?” “那也比娶个母夜叉进门好。” 萧卓珩把酒杯往桌上一放,面容陡然转冷:“理国公把各个城门都安排了人把守,防的就是云成出京。可他现在出去了,你认为他怎么出去的?” 苏瑾渊心中一凛,他有一个猜想,但没敢确定。很快,萧卓珩给了他答案:“是我娘亲自送他出去的。” 护国大长公主亲自送人出城,哪怕理国公在面前都不好使。 苏瑾渊颓然道:“看来我想拦也拦不住了。也罢,他又不是老夫的儿子,老夫就不操这份儿心了。” 第175章 秘密,不告诉你 萧卓珩缓了语气道:“苏先生,云成敬您比他父亲更甚,如果您不祝福他,他怎么可能安心成亲。理国公不就是看中这点,才拉您拦在前面吗?” 听到这里,夏温娄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先将除了俩老头和萧卓珩以外的人都支了出去。 苏瑾渊不悦道:“你又想说什么?” “师父知道为什么师兄会和冯家姐姐关在同一间屋子吗?” 苏瑾渊咬牙切齿道:“理国公说了,这都是冯家一早算计好的。他们买通了国公府的丫鬟,故意把两人关在一处,不然这件事也不会说不清楚。” 夏温娄一怔,显然没想到理国公会这么说。难怪苏瑾渊对这门亲事这么反感。 萧卓珩皱眉:“不可能,冯五不是这种人。” “她不是,她爹是。冯良最擅钻营,不然他一草莽,怎么可能顺顺利利升到龙虎将军。” 萧卓珩冷冷道“我爹当年还跟他是拜把兄弟呢,你是说我爹眼光不行了?” “你爹当年那只是权宜之计。” 夏温娄打断他们的争执:“你们先别吵,听我说,这件事我知道全貌。本来事关理国公府的声誉我不该说,但这件事已经影响到四师兄娶亲,我就不得不说。更何况理国公自己都说了,看来也不是不能说的。” 苏瑾渊疑惑的问:“什么全貌?” 夏温娄将国公夫人萧氏如何伙同汪家算计景云成的事说了。末了还强调:“这些都是四师兄告诉我的,千真万确。” 林逸尘听的瞠目结舌:“这萧氏莫不是疯了,敢算计云成的婚事?他当护国大长公主和朗国公是摆设吗?” 萧卓珩起身,一脚踹开身后椅子就要走,夏温娄赶忙拉住人:“你先别冲动,听我把话说完。” 这会儿的萧卓珩真有几分鬼面阎王的味道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我看理国公夫妇是安生日子过久了,想找不痛快。” 夏温娄在他耳边小声道:“现在先解决四师兄的婚事。” 萧卓珩忍下火气,重新坐下,面色不善的盯着苏瑾渊:“苏先生,你现在怎么说?” 苏瑾渊也气啊,可他错信理国公,理亏在先,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最后深深叹了口气道:“只要云成愿意,我就没意见。” 看苏瑾渊愧疚不已,夏温娄握住他微凉的手:“师父,这事儿不能怪您,您也是被蒙蔽了。我们这就给师兄去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他知道了肯定高兴。” 萧卓珩道:“云成跟了你那么多年,这次他成亲你可不能小气了。” 苏瑾渊轻哼:“老夫用你教。”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小师弟,送我出门。” 两人出了膳厅,夏温娄接过下人的灯笼,亲自提灯送萧卓珩。 “你跟我弟弟都说了什么?” 萧卓珩侧头看他:“你这话问的不对,你应该问你弟弟对我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秘密,不告诉你。” 如果不是考虑到自己的武力值和对方相差太远,夏温娄真想把手里的灯笼砸他脸上。 送到大门口,夏温娄止步,连门槛都没迈出去。已经迈出门槛的萧卓珩回头,一脸坏笑:“小师弟,你把你弟弟送给我当弟弟吧,我在赔你一个,京城的小孩儿随你挑,怎么样?” 回应他的是“砰”的一声重重的关门声,隔着厚重的门传来一声暴喝:“做梦。” 萧卓珩摸摸差点被撞到的鼻子,轻笑着说了句:“人不大,脾气不小。” 影七和影八对萧卓珩今日异常行为的评价就是:头儿被菩萨附身了。 萧卓珩没有回宫,也没有回朗国公府,而是径直去了永昌侯府。老侯爷一听萧卓珩来了,一骨碌从姨娘的床上爬起来,迅速穿戴整齐,匆匆来了前厅。 “卓珩,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萧卓珩似笑非笑道:“侯爷不欢迎?” “看你说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许久没见你了。你可还好?” “挺好的。” 这个血缘关系上的亲爷爷,萧卓珩对他的感情是复杂的。如今的朗国公萧朗是萧侯爷嫡出的二儿子。当年因为萧朗和还是三皇子的太上皇走的近,被家中嫡亲兄长抓着不放。 所有人都认为继承大统的应该是最得宠的六皇子,而不是边缘化的三皇子。这里的所有人包括当时的皇帝,也就是如今太上皇的父亲。 六皇子逼萧侯爷站队,为了家族考虑,加上长子的撺掇,萧侯爷便想通过分家把萧朗分出去,算是对六皇子有个交代。 谁知等族老到齐后,萧朗竟当众提出分宗,至此和永昌侯府萧家再无干系。萧侯爷气他不识好歹,加上他儿子多,对这个儿子感情又没多深,当即就同意了。 人算不如天算,经过残酷的皇室争斗,最终胜出的是三皇子。萧侯爷想修复跟二儿子的关系,可惜萧朗不给他这个机会。 分宗就意味着萧朗是单独一支,跟萧侯爷这支没关系了。何况萧朗是冉冉升起的朝中新贵,而永昌侯府因站错队,直接被排挤出权力中心。 不过大家看在萧朗的面上,对萧侯爷还留了几分面子情,毕竟谁也不知道这对父子会不会有冰释前嫌的一天。 萧卓珩出生后,萧侯爷没少给他送东西,侯府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要先拿去给萧卓珩挑,他不要的才轮到侯府的少爷小姐们。 萧朗虽然不跟萧侯爷来往,但并未阻止萧卓珩跟他来往。用他的话说就是,他没权利剥夺儿子的喜恶。只有一点,他不许萧卓珩叫萧侯爷“爷爷”,只准他叫“萧爷爷”。 萧卓珩在接手玄影卫后,查了当年的事,知晓很多内情。只能说,如果他是父亲,他也不会原谅。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谁都不会,也不该傻乎乎的无条件原谅他人的伤害。 从知道所有事后,萧卓珩没有再收过萧侯爷送的东西,更没叫过一声“萧爷爷”,改口和他爹一样叫“萧侯爷”。 虽然萧卓珩跟他老子一见面就鸡飞狗跳,但在他心里,萧朗永远是他最亲的爹。别说有人做下伤害他亲爹的事,就是有人说他亲爹一个不字,他都不会让那人见到第二天的太阳。他没有对永昌侯府下手,是因为萧朗并不愿看到侯府彻底覆灭。 第176章 我计较 萧卓珩这时候来永昌侯府,萧侯爷知道他肯定是有事。便先开口问:“卓珩,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先知会您一声,我要收拾理国公夫妇,您心里有个数。” 萧侯爷脸色骤变,忙问:“他二人做什么错事了?” 萧卓珩把萧氏算计景云成的事说了一遍,萧侯爷气的直捶腿:“这个糊涂东西,怎么就不知道好好过日子呢!” “就这么个事儿,我先走了。” 萧侯爷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求情的话咽了回去。因为他明白,他的求情起不到任何作用,还可能会惹恼萧卓珩。 他一个人在前厅坐到深夜才步履蹒跚的回房,心中第n次懊悔,当年不该赌一时之气同意分宗。 如果当年他们夫妇没那么偏心,能对萧朗好一些,是不是如今也能含饴弄孙,不用一个人苦苦支撑衰败的侯府。自己的女儿在理国公府也能挺直腰杆,而不是被萧卓珩当做外人看。可惜没有如果。 景云成的生母卫氏,是护国大长公主的亲表姐,更是卫家留下的唯二血脉。萧氏敢动景云成,就等于是打朗国公府的脸。 睡不着的萧卓珩大晚上叩响了理国公府的大门。 理国公夫妇不知道萧卓珩为什么一定要半夜来,但还是得出来见他,而且还要陪笑脸:“卓珩来了,是找云成的吧,云成出远门了,不在家。” “他去哪儿,我比你们清楚,用不着你来告诉我。” 听这口气,理国公就知道来者不善。只是他没想出自己哪儿得罪了这个小祖宗。 “你们家老二呢?让他出来。” 听闻是找景康的,理国公心头一紧。景云成常年不在家,理国公对景康的看重堪比长子。如果景康真做了什么,他会不遗余力的保下人。 于是,他打着哈哈道:“平日里也不见你跟康儿有什么来往,怎么今儿想起找他了?” 萧卓珩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盛气凌人的架势摆的十足。指着理国公夫妇道:“我不光找他,还找你们。你不把人叫出来,我就让人去把他揪出来。” 理国公知道萧卓珩不是说笑的,他真能干出这种事。别说揪景康出来,就是把天捅个窟窿,你都没处说理。 太上皇知道了,只会说孩子玩闹而已,算不得事。 如果找朗国公理论,朗国公会说萧卓珩的事他管不了,有事找太上皇,萧卓珩归太上皇管。 长此以往,各个王公贵族都交代家里人,见了萧卓珩要绕道走,千万别不长眼的招惹他。 理国公让下人去叫景康过来,自己则旁敲侧击的打探萧卓珩是为什么事找上门儿。 “卓珩,这衙门给人定罪还得有个说道呢。你这一来就板着个脸,搅的姨父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呀。” 萧卓珩身子前倾,脸上挂着邪笑:“姨父,你干了什么亏心事,自己不清楚吗?” “看你说的,你姨父我奉公守法,向来都是行得正坐得端,我能干什么亏心事?” “云成和冯五在你寿宴上怎么就被关在一间房了?冯五又是怎么中的春药?” 这件事已经过去半年多,如果有人要提,早就提了。所以,理国公认为事情已经翻篇儿,早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没想到今日萧卓珩竟然旧事重提。听他话的意思好像是知道了内情。 但就这么认下来不是理国公的风格,总要挣扎一番,万一是萧卓珩诈他呢。 “卓珩,你是不是听外面的人乱嚼舌根了?姨父跟你说,外面人说的话可不能信。他们……” “姨父!” 萧卓珩直接打断他,半真半假道:“是我让人查的。冯五好歹占了个我师妹的名头,她被人下药,我不可能当不知道。这一查竟然还有意外收获。这种丢人的事,国公夫人能做下,我却说不出口。” 侥幸的心理彻底被击碎,理国公苦着张脸:“这事儿啊,是云成受委屈了。不过我已经处理了。该打的打,该罚的罚,该发卖的发卖,就连景康也挨了家法。云成都说不计较了。” 说到这里,景康恰巧进来。萧卓珩看着他,唇角微勾,眼中却不带一丝温度。 “他不计较,我计较。发卖的就算了。现在把该打的再打一遍,该罚的再罚一遍。我就在这儿看着,起码让我知道姨父还是把云成当儿子看的。不然,我可要去找皇舅舅和我娘好好说说了。” 景康没听到前面的对话,但只凭听到的那些就知道,萧卓珩是为景云成在理国公寿宴上被他们算计的事而来。他不后悔算计景云成,甚至还暗自窃喜景云成和冯落英误打误撞搅和在一起。 因为他们的亲事,景云成和理国公的父子关系降至冰点。景康希望这次景云成最好是能和国公府彻底闹翻,以后再也不回来,那他就有机会上位了。都是嫡子,谁会不肖想世袭的爵位呢? 但一切的想法在萧卓珩面前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尤其是听到他提起太上皇和护国大长公主时,景康的腿都在打颤。 儿时,护国大长公主一鞭子将他乳娘抽得飞摔到墙上、口吐鲜血的那一幕,给他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梦魇,直到现在还会偶尔做噩梦。 理国公想为儿子求情:“卓珩,姨父真的罚过他了,不信等云成回来你问他。” “我没看见,不作数。您打不打,不打我可走了。” 说着,抬脚要往外走。理国公连忙把人拉住:“打打,我打还不行吗。” 然后吩咐下人:“去拿家法来。” 萧氏在一旁焦急的扯理国公的袖子,理国公却无奈的摇头。 下人取来长凳、绳子、棍子,直到哆哆嗦嗦的景康被绑在长凳上,他都没敢求一句饶。棍子打在身上后,景康疼的一激灵,不过尚在可忍受的范围内,他想咬牙忍一忍就过去了。 萧卓珩却不满意,貌似好说话的征询理国公的意见:“你们家的小厮是没吃饭吧,要不我让人帮帮忙,给他们打个样儿?” 第177章 补偿 理国公心知,如果让萧卓珩的人来,他儿子的腿能不能保住都难说,只能忍痛呵斥小厮:“都不许放水,给我狠狠的打。” 小厮不敢不从,再动手时,力道比之前大了一倍不止,仅一下景康就惨叫出声。 萧卓珩揉揉耳朵,不耐烦道:“把嘴堵上。” 听着沉闷的击打声,和景康如小兽般的呜咽,萧氏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理国公把萧氏拥在怀中,背过身,不忍看心爱的儿子受刑。 直到景康被打的疼昏过去,小厮才停手,忐忑的请示理国公:“国公爷,二公子昏过去了。” 萧氏扑到景康身上,唤着他的名字:“康儿,我可怜的康儿,你睁眼看看娘啊!” 理国公压着心中悲愤问萧卓珩:“可以了吧?” “泼醒,继续。” 萧卓珩的回答于理国公夫妇而言相当残忍。 萧氏再也受不了,冲萧卓珩大喊:“你有什么冲我来,主意是我出的,不关康儿的事。他只是按我的吩咐把云成叫过去而已。” 萧卓珩没跟她客气,冷冷的看向理国公:“姨父,主谋自己承认了,您打算怎么处置。” 理国公眼睛有些酸涩,他眨了几下眼睛,把眼中的雾气驱散,才道:“我会让她在小佛堂静思己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出来。” 眼前相亲相爱的一家三口,显得萧卓珩像个故意为难、拆散别人家庭的恶人。可死去的前理国公夫人卫氏呢,在偌大的的理国公府,除了景云成,谁还记得她。 萧卓珩无可无不可的问:“姨父还记得姨母吗?理国公府能重新在朝堂有一席之地是因为您娶了姨母,而不是永昌侯的女儿。吃水不忘挖井人,我姨母不在了,你们不能一边享受着她带来的好处,一边欺负他儿子。” 理国公自认并未亏待景云成,无论世子之位,还是家族关系都给了他,怎么也不可能跟“欺负”二字沾上边。他理直气壮的反问:“胡说,我们怎么欺负他了?” 萧卓珩哂笑道:“云成好不容易有个心仪的女子,你却想方设法拦着不准他们在一起,你安的什么心?” 理国公挺直脊背,高声道:“我那是为他好,冯落英是什么名声,怎能配得上云成。” “你不同意真的只是因为冯五名声不好?难道不是因为冯五不好拿捏?她若是嫁过来,你就不能凭借云成的心软为你如今的妻儿谋好处。我说的对吗?姨父。” 被戳破心中最隐秘的小心思,理国公的面色变得不自然起来。原本高亢的气势顿时矮了三分,竭力为自己辩解:“我真的是认为冯落英不合适他。” “合不合适,你的意见不重要,苏先生那里已经知道被你蒙蔽,如今同意他们的亲事了。你要是不想寿宴那天的事人尽皆知,就好好筹备云成的亲事。至于夫人,既然你是主谋,那总该给些补偿吧!” 萧氏咬牙问:“想要什么补偿?” 萧卓珩云淡风轻道:“夫人一半儿的嫁妆。” “不可能!” 萧氏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气狠了。但萧卓珩本来就不是跟她商量,而是通知。 “想清楚了再说。你若是觉得我不够格,那就换人来。反正我娘如今也在京城,来这儿走一趟不费什么事。” 理国公觉得这个条件倒不难接受,本就是萧氏做错事,给补偿就给吧,在他眼里就是左手倒右手的事。 现在能尽快把萧卓珩这个瘟神请走才是最主要的,大不了日后萧氏的几个孩子成亲,他这里多补贴就是。如果萧氏知道他的想法,估计能被气死。 见两人不说话,萧卓珩催促:“同不同意,给个准话,我都困了,还想早点儿回去睡觉呢。” 理国公见萧氏紧咬着唇无声落泪,小声劝道:“答应吧,大长公主来了不还是一样要给。” 萧氏很想质问萧卓珩,她可是萧卓珩的亲姑姑,为什么萧卓珩不帮自己的亲表弟,反而要帮一个隔着亲的表哥。 但她不敢,或者说,所有永昌侯府的人都不敢明面上跟萧朗再攀亲。侯夫人到死都没能让萧朗再喊她一声“娘”,他们这些庶出的弟弟妹妹算什么。 几番天人交战,萧氏最终含泪同意了。萧卓珩临走前对萧氏道:“夫人就不必去佛堂了,谁知道你是在佛堂静思己过,还是诅咒云成呢?” 萧氏再也撑不住,当场晕倒。理国公府一片人仰马翻。萧卓珩是能回去睡个好觉了,但理国公府的人却彻夜难眠。 夏温娄不是个做事拖沓的人,第二日上值便开始找资料研究海贸的事。如果要解决朝堂上的反对意见,首先要把他们反对的理由一一驳斥。 这里涉及到海防、货币管理、税收管理、人员流动管控、走私等问题,需要一项一项的收集资料,再提出可行的解决方案。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加持,这事儿他还真做不来。 灵雀是两天后才过来翰林院。夏温娄需要先把手头的资料以及自己的想法整理出来,暂时用不上灵雀。 但灵雀得了萧卓珩的吩咐,夏温娄的条陈未呈上来之前,他都要一直跟着夏温娄。既是辅助,也是监视。 听着灵雀每天的汇报,萧卓珩只淡淡说一句“知道了”。他想的是,如果夏温娄真的能把海贸的事情做成,或许可以跟太上皇商量换个用法。不必非得将夏温娄磨砺成一柄寒光凛凛、用以冲锋陷阵的利刃。 可能换一种方式,能让其发挥出更为独特且长效的作用。同时也算没有对夏然那小不点儿食言。这么做的话,确实很照顾他哥了。 要知道,太上皇对夏温娄最初的规划是要物尽其用,至于最后是什么下场,并不在太上皇的考虑范围内。 不知不觉又到了休沐的日子。卢氏在蒋梅萱来家里后的第二日就去苏府找了尤氏,让她帮忙寻了个有名的媒婆去蒋家探蒋达的口风。 对这种天上掉个金龟婿的美事,蒋达是一千一万个愿意,连带蒋梅萱在府里的待遇都提高不少。 第178章 提亲 后来两家约定好,等休沐的时候,夏温娄就可以来蒋家提亲。 备礼这些小事不用夏温娄操心,尤氏专门陪着卢氏去挑的礼,因此,他只需去的当日出个人就好。 蒋达提前两天亲自盯着下人将庭院、厅堂等各处打扫得一尘不染,整个人红光满面,堪比当初得知要升官的时候。还特意让全家上下都穿新衣,坐等未来女婿上门。 他是高兴了,蒋夫人却不大高兴,原因无非是蒋盼娣的耳边风。 听闻蒋梅萱寻了新科状元郎这么好的夫君,蒋盼娣心中怨念丛生,认为蒋梅萱一个乡下村姑,压根儿配不上这么好的亲事。 打听到夏温娄也是小地方出来的,更加认定,状元郎是没见过好姑娘,才把个村姑当成宝。她自认样样比蒋梅萱强,如果状元郎见了自己,肯定不会再惦记蒋梅萱,已全然不记得他们早见过面的事。 蒋盼娣跑到蒋夫人面前挑唆。说什么蒋梅萱没在父母身边长大,就算嫁的再好也不会帮扶蒋家。倒不如把这门亲事给自己,日后弟弟读书、爹爹升官,她都能帮忙吹枕边风。 蒋夫人出身不高,见识也有限,还真被她说动了,旁敲侧击的在蒋达耳边念叨,这门亲事给蒋梅萱不如给从小养在身边的蒋盼娣,却被看穿她心思的蒋达痛骂一顿。扬言蒋夫人敢搅黄亲事,就把她休回娘家,吓得蒋夫人再不敢多言。 蒋达心里清楚,如果没有蒋梅萱碰巧救人的机缘,这么好的亲事根本轮不到他们蒋家。 很明显,夏温娄看中的是蒋梅萱这个人,而不是蒋家。如今好事将成,谁敢在这时候捣乱,他都不会轻饶。 夏温娄一行人是早上辰时三刻到的蒋家,蒋达夫妇相携来迎,后面跟着蒋梅萱和胞弟蒋牧。 蒋梅萱恰与夏温娄投来的目光撞个正着,双颊瞬间漫上一抹红晕,仿若春日枝头初绽的桃花。她忙垂下双眸,静静的跟在爹娘身后迎卢氏和夏温娄他们进府。 蒋达自己算是村里飞出的“金凤凰”,蒋夫人又是糟糠妻,成亲时没带多少嫁妆,所以蒋家没什么家底。 蒋家这宅子青瓦白墙虽也整洁,但庭院不过局促一方,比起夏温娄住的宅子实在相形见绌。 行至正厅,蒋达夫妇邀夏温娄等人入座,丫鬟们端来香茗,茶香四溢。 夏温娄身后家丁将琳琅聘礼一一呈上,绸缎、珠宝、玉器摆满厅堂,众人目光皆被吸引。 聘礼单宣读声中,蒋达频频点头,蒋夫人惊的合不拢嘴。蒋梅萱自己并不缺这些俗物,但这代表的是夏温娄的态度,她心中如吃了蜜般的甜,气氛颇为融洽。 聘礼展示完,双方正式谈及婚事。一般双方都满意的情况下,提亲就是走个过场。别说夏温娄带了丰厚的聘礼来,就是没有多少聘礼,蒋达也愿意把女儿嫁过去。 常年混迹官场的人看的是长远,而不是眼前的蝇头小利。这也是为什么蒋达会拒绝让女儿入忠勤伯府做妾的原因。 汪禧的为人他早打听过,年纪轻轻,院子里的莺莺燕燕却数不胜数,想纳他女儿为妾不过是图新鲜。新鲜感过了,他女儿少不了落个独守空房的下场。无论是对自己的官声还是以后升迁都极为不利。 正经科举出身的人把嫡女嫁入伯府为妾是为人不齿的。何况汪禧娇纵跋扈,目中无人,行事张狂。即便女儿入了伯府,自己这个勉强能与他沾亲的人,在他眼中恐怕也与蝼蚁无异。 日后相见,别说能得到半分尊重,以汪禧那乖张脾性,指不定还会变本加厉地羞辱刁难,将自己的颜面肆意践踏。恐怕到时候自己会沦为众人眼中的笑柄。 夏温娄虽然家世不显,但以他师父、师兄的地位,前面的路定早为他铺好。如果不是夏温娄早放出话暂时不考虑亲事,他们家的门槛都能被踏破。 两家人相谈甚欢,正准备进入下一个流程时,一阵馥郁浓烈的香气率先飘进正厅。 众人看去,只见一个身着一袭大红色、绣着金线牡丹的窄袖罗裙的女子款步而入,裙摆拖地,走动间熠熠生辉。衣裳的领口开得极低,露出大片白皙如雪的肌肤。腰肢被一条黑色锦带紧紧束住,愈发衬得身姿婀娜。 这人夏温娄认识,是总向蒋梅萱挑事儿的蒋盼娣。 蒋盼娣蛾眉轻挑,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高高挽起,插满了金银珠翠,给夏温娄的感觉就是来了个暴发户。 自认盛装打扮、艳压蒋梅萱的蒋盼娣故意扭动着腰肢,迈着细碎的步子,在众人面前缓缓转了一圈,仿佛一只骄傲的孔雀,尽情展示着自己的艳丽。挑衅的看了一眼蒋梅萱后,将目光落在夏温娄身上。 今日蒋达有意不让二女儿出现,就是担心她任性,坏好事,却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出。如果不是顾忌场合不对,蒋达早发火了。 看着蒋盼娣扭着纤细的腰肢往夏温娄坐的方向走,蒋达压着怒气喝止她:“盼娣,站到你母亲身边儿去。” 蒋盼娣只是脚步略一停顿,便接着走向夏温娄,并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道了个万福礼:“盼娣见过夏公子,公子万福金安。” 夏温娄身子挺直,微微前倾,双手虚扶道:“二小姐客气了,快快请起。” 蒋盼娣缓缓起身,就在站直的瞬间,她的右脚突然“不小心”崴了一下,“哎呀”一声,整个人朝夏温娄猛地倾倒过去。 这种戏码,夏温娄前世在电视剧里看的多了,早防着呢。他脚下用力一蹬,连人带椅子向后滑去。 蒋盼娣发觉不对时已来不及收身,重心不稳的扑在地上,姿势狼狈不堪,脸上的惊慌也瞬间转为懊恼。四周陷入短暂的死寂,唯有她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蒋夫人最先反应过来,忙起身冲上前,满脸焦急的询问:“盼娣,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儿?” 第179章 是不是手疼? 趴在地上的蒋盼娣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她缓缓抬起头,精心装扮的发型被这一摔,彻底乱了套,更显狼狈。 她双眼顷刻间蓄满了泪水,盈盈欲滴。幽怨的目光直直望向夏温娄。眼神里,有被识破小心思后的羞赧,更多的却是炽热浓烈的爱意。不知道的还以为夏温娄是辜负她的负心汉呢。 蒋达只看二女儿的打扮便知她存了什么心思,只觉脸都被丢光了,气的捶了一下腿,红着脸低声呵斥:“还不快起来,像什么样子?” 然而,蒋盼娣却把周遭人当空气一般,直接把手伸向夏温娄,嘟起小嘴,娇滴滴道:“夏公子,我的脚扭了,你来扶我一把嘛!” 声音酥酥麻麻,这招儿换个人可能有用,可惜她碰上的是直男夏温娄。 夏温娄感觉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搓搓手臂,看向蒋达:“蒋大人,二小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前些日子受惊还没缓过来?” 蒋梅萱用帕子掩住嘴,遮住嘴角泛起的笑意。 蒋达也顺着夏温娄的话道:“是啊,这孩子上次在庙里也不知撞见了什么,回来后神思不属,胡言乱语。糊涂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所以今日才未让她出来见客。怎知,唉……” 蒋达为尽快敲定这门亲事也算是拼了,就差没说二女儿有疯病,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做不得数。 卢氏没见过蒋盼娣,也不知道蒋家姐妹之间的龃龉,但同是女人,蒋盼娣的行为她一看就门儿清。 她好不容易得个满意的儿媳,可不想出什么岔子,对身边吴嬷嬷道:“地上凉,你快去帮忙把二小姐扶起来。” 吴嬷嬷会意,走过去蹲下身,伸手要扶蒋盼娣起来。只不过拉一下没拉动,多使了些力气再拉还是没拉动,吴嬷嬷明显感到蒋招娣的身子在故意往下坠。 今天是自家少爷提亲的大好日子,眼前的蒋家二小姐却想勾搭未来姐夫。对这样的狐媚子,吴嬷嬷也不客气,生拉硬拽地把人提起来。 蒋盼娣吃痛,反手一巴掌朝吴嬷嬷挥过去,却被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的蒋梅萱攥住手腕。 蒋梅萱眼神冰冷,声音好似裹着腊月寒霜:“二妹,你这是干什么?父亲母亲在此,岂容你放肆?” 蒋盼娣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只是已经到这一步了,她顾不得许多,使劲儿挣扎叫嚷道:“蒋招娣,你少在这儿装模作样,我干什么用得着你管?你算什么东西!乡下啃泥的野丫头而已。” 说到这里,她嘴角忽而勾起一抹阴狠的笑,转头对卢氏道:“夫人还不知道吧,我姐姐在乡下已经定过亲了。不过那家人说她八字硬克夫,没要她。她是在乡下寻不到好亲事才……” “啪”,蒋达狠厉的一耳光打断了蒋盼娣后面的话。蒋盼娣被打懵了,耳朵一阵嗡鸣。蒋牧见二姐被打,吓得直往后缩。 而蒋夫人看着二女儿脸上红肿的巴掌印,眼眶瞬间红了。此时她自动忽略蒋盼娣说的混账话,抬眸看向蒋达,声音带着哭腔:“老爷,你这是做什么!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孩子,哪能下这么重的手!” 蒋达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手指着蒋盼娣,气得声音都在发颤:“她这般目无尊长、妄议长姐,肆意编排长姐是非,再不教训,以后还得了!今日当着卢夫人和夏大人的面,她把家里搅得一团糟,置蒋家声誉于何地?” 这时,蒋盼娣缓过神来,泪水夺眶而出,她怨愤地盯着蒋达,嘶声喊道:“爹,我哪句话是污蔑她的?你凭什么打我,该打的是她,是她不知廉耻勾搭……” “啪”,又是响亮的一巴掌,只不过这次打她的人是蒋梅萱,“你若还敢胡言乱语,我就拔光你的牙,让你再不敢张口。” 冷厉的口吻让蒋盼娣不禁打了个哆嗦,这样的蒋梅萱她从未见过。自打蒋梅萱来了家里,一直跟个隐形人一样,从不敢抢风头。 刚刚她一向看不上的蒋梅萱不止打她,还威胁她。正欲发作,忽然意识到这是个在夏温娄面前博怜惜的好机会。 当下便泫然欲泣,哽咽道:“大姐,我这全是为了蒋家好啊!如果这些过往在你成亲后被夏公子知道,可是要被休回娘家的呀!” 蒋梅萱抬手,还要再打,被夏温娄拦了下来。蒋盼娣见状心中一喜,以为夏温娄是信了她的话,从而厌弃了蒋梅萱。 就连蒋达心中也惴惴不安,想解释,又担心这种事解释了对方不会信。何况女子当以温婉娴淑为美,蒋梅萱竟然当着未来夫君的面大打出手,这亲事还能成吗?。 谁知夏温娄接下来的话让在场的人呆若木鸡,“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或者说我比你知道的还清楚。你想听的话,不如我讲给你听?” 蒋盼娣似是不相信,喃喃道:“不可能,为什么?” 夏温娄没有理会她的“不可能”和“为什么”指的什么,淡淡道:“你小叔在家乡赌钱输了不少银子,被追债的人堵上门,便把主意打到梅萱身上。未经蒋大人同意,把梅萱许给一个年过五旬的员外当续弦。我说的对吗,蒋大人?” 蒋达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沁出的细汗,道:“是,不过这门亲事未经我们夫妇同意,不作数的。” 夏温娄点点头,继续道:“梅萱后来想法子送信给蒋大人,将困境告知,这才有了蒋大人派人接梅萱来京的事。敢问二小姐,这件事中,梅萱何错之有?” 蒋梅萱想的什么法子,夏温娄没有明说,这其中内里连蒋达都未必清楚。 蒋盼娣依旧不死心:“她已经坏了名声,你为什么要娶一个坏了名声的女人?” “我夏温娄的妻子,别人只会说她温良贤淑、冰清玉洁、兰心蕙质。谁要说她名声不好,我一定找他们的家主好好聊聊他们的家风。” 夏温娄眸中晦暗不明,说话的语气听不出什么变化。 再看蒋梅萱,打人的那只手还在微微颤抖。夏温娄很认真的询问:“怎么了,是不是手疼?” 第180章 滚回来 原本胸口堵着一口浊气的蒋梅萱,胸中的憋闷瞬间消散。她想笑,又觉得这种情况不适合笑,干脆背过身不再看夏温娄。 而蒋盼娣却被打击的不自觉后退两步。趁蒋盼娣愣神的功夫,蒋达赶忙叫下人把她拖出去。 但丫鬟和嬷嬷携手把人拖到门口时,蒋盼娣忽然如发疯一般,死死扒着门框:“放开我!我不走,凭什么蒋招娣能得这么好的亲事,她不配!” 蒋达亲自上前用力掰开蒋盼娣的手指,不顾她的剧烈挣扎,也不顾会不会弄伤自己的女儿,那股狠劲儿仿佛对待仇人一般,夏温娄甚至听到一声指骨“咔嚓”的脆响传出。 蒋盼娣终究只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力量悬殊,很快十根手指都脱离了门框,她双脚乱蹬,双手胡乱挥舞,声嘶力竭的呼喊:“放开我!你们放开!” 蒋府的丫鬟和嬷嬷架着蒋盼娣的胳膊吃力的拖着她往外走,鲜艳夺目的罗裙被扯得皱皱巴巴。随着呼喊声渐行渐远,这场闹剧才算落幕。 定亲当天发生这种事,蒋达羞的无地自容。蒋夫人本想去看看二女儿,却被蒋达一眼瞪了回去。 正在蒋达不知该如何缓解厅中尴尬的气氛,夏温娄主动道:“蒋大人,蒋夫人,不知二位可愿将梅萱托付与我,同意我们的亲事?” 蒋夫人的心思不在这儿,没听清夏温娄说的什么,但蒋达听的清清楚楚,他忙不迭应道:“愿意,愿意!往后梅萱嫁过去,还望夫人和夏大人多担待。” 夏温娄朝身旁的白果微微点头,白果心领神会,快步走出厅外。不一会儿双手捧着一个覆着红绸的竹笼走进来。夏温娄上前,轻轻揭开红绸,一对毛色光洁的大雁出现在众人眼前。大雁扑闪着翅膀,发出清脆的叫声。 这个季节大雁早已南飞,一般人家还真找不出鲜活的大雁来。幸亏有苏玄卿帮忙,大雁的事才解决。不然提着鹅或者鸡,总显得没那么正式。 夏温娄看着蒋达郑重道:“承蒙蒋家应允这门亲,实乃温娄之幸。这大雁乃定亲之重礼,它守持守信,一生相伴,我愿以它为证,向蒋大姑娘许下承诺,此后必倾心相待,不负她与贵府的信任。” “好!好!好!”蒋达激动的连说三个“好”。见蒋夫人没反应,用手肘撞了她一下。蒋夫人回神,但看蒋达满面红光,瞬间明白是这门亲事成了。她强扯出一抹笑:“好,好。” 后面的商谈没再出岔子,成亲没那么快,夏温娄要等景云成那边日子先定下来,再找人算成亲的日子。 一行人用过午饭后才离开。临走时,夏温娄意味深长道:“蒋大人,在下希望梅萱从前的事不要从蒋家人的口中传出。否则,误伤了谁就不好了。” 蒋达连忙保证:“你放心,我一定看好他们,绝不会传出半个字。” “如此甚好!” 上了马车后,卢氏才叹气道:“这蒋家也不太平啊!” 夏温娄笑笑,神色间满是不以为意:“谁家没几个糟心玩意儿。只要他们识趣,不来我跟前晃悠惹眼,权当没看见便是。” 卢氏想想,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要蒋梅萱自己是个拎得清的,其他都好说。 一到家,俩小孩就跑过来问东问西,盛铭煦的嘴总是比夏然快一步:“小师叔,你娶到梅萱姐姐了吗?” “哥哥,梅萱姐姐同意来我们家了吗?” 夏温娄揉揉他们的头:“同意了,去给你们各自的爹写信吧!” 俩小孩儿欢呼一声就往书房跑。夏温娄径直去给两位师父报喜。 “师父,已经定下了。成亲的日子我想定在四师兄后面。” 苏瑾渊白他一眼:“收起你的小聪明,为师同意的事何时反悔过。” “是,是,您可是一言九鼎。徒儿这不是想着长幼有序嘛。” 林逸尘道:“听说卓珩去景家闹了一场,理国公已经去向皇上请赐婚圣旨了。” 夏温娄想想萧卓珩的性子,为理国公和萧氏默默点了一炷香。 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正说起萧卓珩,他人就来了。也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都没人通传一声。 “早知道二位先生对理国公府的事这么感兴趣,我那日就该带着二位一起去看看。” 林逸尘讪讪道:“卓珩啊,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老子想见见小师弟,我来带他过去。” 三人均感诧异,苏瑾渊不禁问:“国公爷找温娄做什么?” “我哪儿知道,他不肯说。” 冲夏温娄抬抬下巴:“跟我走吧,我看他还挺急的。” 事情还要从夏然送给萧卓珩的面人儿和纸飞机说起。今日萧卓珩难得回国公府,得知他爹还没回来,惬意的躺在摇椅上,一手拿着面人儿,一手扔飞机,他的随从长顺则满院子跑着捡纸飞机。 正玩的不亦乐乎,萧朗回来了。一踏进院子,萧卓珩刚扔出去的纸飞机恰巧落在他脚下。 萧朗心下一凛,不动声色的捡起来仔细翻看。萧卓珩跳下摇椅,步伐散漫的晃悠到他爹面前,把手里的面人儿举到萧朗眼前:“没见过吧?说两句中听的话,我可以把这面人儿送你。” “滚!” 萧卓珩从萧朗手中抽出纸飞机,听话的“滚”了。 “滚回来!” 萧卓珩身子都没转,后退着倒了回来,嫌弃道:“真难伺候。想要的话,就说点儿好听的哄哄我。” 萧朗这会儿没心情跟他斗嘴:“这两样东西哪儿来的?” 萧卓珩傲娇道:“心情不好,不说。” 萧朗直接威胁:“再不说,等你娘回来,我告诉她你欺负我。” “你有意思没啊?动不动就找你媳妇儿。” “一招鲜,吃遍天。” 萧卓珩浑身是胆,无惧天地,唯独怕他娘。如果跟他爹呛,太上皇会为他加油助威,如果得罪他娘,太上皇能立马黑脸。 可以说护国大长公主是食物链的最顶层,但这位最顶层的大长公主却对驸马爷维护的紧。谁欺负都不行,包括自己唯一的儿子。 第181章 老乡 萧朗拿出杀手锏,萧卓珩只能缴械投降,把东西的来历详细讲给萧朗听。萧朗听的异常仔细,知道这两样东西都跟夏温娄有关,他回想了第一次见夏温娄时的场景,但短暂的一面实在看不出什么。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让萧卓珩亲自去把夏温娄叫来。萧卓珩看老爹神情严肃,以为有什么大事,没敢耽搁,立刻来找夏温娄。当然,这些他是不会告诉夏温娄的。 朗国公府临近皇城根,是一座恢弘大气的五进宅子。夏温娄跟着萧卓珩来到正厅,萧朗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这是夏温娄第二次见萧朗,白日光线更好,看的也更清楚。如果世上真有仙人的话,夏温娄认为起码应该要长成萧朗这样才行。 萧朗一见人来了,还没等夏温娄行礼,就挥手把正厅的人都赶了出去,包括萧卓珩。 萧卓珩指指自己:“你要把我一起支走?” 萧朗不客气道:“你个闲杂人等留在这儿干嘛?” 萧卓珩又指向夏温娄:“他是我带来的,还是我小师弟,你就算跟他说了什么,回头他也会一字不落的告诉我。国公爷,你把我赶出去有意义吗?” 萧朗轻哼一声:“那你就等我跟他聊完,你再问他。现在,出去!” 萧卓珩一甩袖子,“哼”了一声出去了,还把门“咣当”一声关上。 夏温娄心中打鼓,不知萧朗找他何事,还神神秘秘的。但接下来,萧朗一句话就把夏温娄雷了个外焦里嫩。 “天王盖地虎。” 仿佛触电的夏温娄条件反射道:“宝塔镇河妖。” 萧朗激动的声音都在发颤:“天安门。” 夏温娄也是心跳加速:“故宫。” “qq” “微信!” 确认过眼神,果然遇上对的人,两人心潮澎湃的拥抱在一起。松开后,萧朗难掩兴奋,声音都不自觉拔高:“我来了这么多年,可算碰到老乡了!” 夏温娄兴奋之余好奇地问:“前辈,您是什么时候来这儿的呀?” 萧朗再忆往昔,面上不禁浮现几分感慨:“我来的时候原身都17了,跟个柿子似的,谁都能来捏一下。永昌侯府的事儿,你应该也听说过。唉!说多了都是泪呀!兄弟,你怎么来这儿的?” “我前世出了场车祸,再睁眼就到这儿了。醒过来时,差点接着回去重新投胎。您也是出意外来到这儿的?” 萧朗面色有些古怪,似懊恼,似自豪,又夹杂着一丝愤愤不平,“那倒不是,我是自己选的。” 夏温娄惊讶道:“还能自己选?” “我那个吧,情况特殊,他们勾错魂儿了,所以特许我提条件。” 顿了顿,虽然觉得有些丢人,但还是委婉道:“就是吧,当时没经验,我提的条件不够全面,不然也不会九死一生才有现在的安稳日子。” 夏温娄瞬间不平衡了:“我怎么就没遇到这种好事?我连怎么来这儿的都不知道。” 萧朗拍拍他的肩膀:“兄弟,淡定点儿。后来我也想明白了,咱们无根无基的,就算能提要求,该折腾你的时候,照样能钻空子折腾你。平常心,平常心就好。” 夏温娄好不容易遇到同类,一向冷静自持的他,再也按捺不住,成了话唠:“前辈是已经苦尽甘来熬出头了,我这二万五千里长征估计连三分之一都没到。” 萧朗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夏温娄看着眼前这张俊脸,坏笑道:“前辈这张脸,若是放在前世,哪用这么辛苦。” 萧朗非但不生气,反而深有同感:“谁说不是呢,穿越不就是为了享清福吗。也不知道是不是前几辈子做的好事不够多,才被发配到这个平行世界。” “这话怎么说?” 虽然厅里没其他人在,萧朗还是压低声音道:“据我所知,除了咱俩还有一个人肯定也是穿越的。” “谁啊?” “大周的第二任皇帝柴宗训。这儿的历史就是从他开始拐到另一个方向的。” 大周的历史,夏温娄自然不陌生,当时读史书时,只觉这个柴宗训比前世史书上那个被赵匡胤逼退位的毛孩子厉害的多。这里的柴荣晚死了十一年,柴宗训接手江山时已经十八岁,彼时赵家兄弟连造反的心思都不敢生。 经萧朗这么一说,夏温娄瞬间想明白其中关窍。有人穿越到了柴宗训身上,改变了柴荣早死的命运,进而柴荣才得以一统天下。已经成人的新皇帝继位,只要他不乱来,没有哪个武将敢贸然造反。 夏温娄一阵唏嘘:“这么看的话,我是最差劲的那个。” “哪里差了?你不是大周第一个六元及第吗?好好努力,指不定哪天哪个不长眼的造反,皇帝让你去平叛,你也能捞个爵位当当。” “还是算了,我没那么大野心,只想有尊严的享受人生。” 萧朗笑的别有深意:“有些事啊,可由不得你。我当初跟你的想法一样,后来还不是被那黑心肝儿的一步步逼的无路可退。” 夏温娄讶异的问:“谁是黑心肝儿的?” 想起那人,萧朗就一脸嫌弃:“还能有谁?现在的太上皇呗!如果我没猜错,你也是他盯上的人。” 夏温娄双目圆睁:“怎么可能,状元三年出一个,大周不缺人才吧。再说了,我也没表现得像个异类啊!” “究竟怎么回事,我也不大清楚,我还是听卓珩提过一嘴。你也不必担心,柴子穆虽然不是东西,但良心多少还有点儿,不会干卸磨杀驴的事。” 夏温娄完全没被安慰到,试探着问:“那我要是不能按他的期望做事会怎么样?” 萧朗正色道:“我说他不会卸磨杀驴的前提是,你得是自己人,是心腹。为什么皇上登基这么多年,朝中有些人仍围着太上皇转,原因就是当今的手段比之太上皇差得远。”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当然这也不能怪皇上,终究是成长经历不同。太上皇当初早早退位,一来是身子不允许他继续过度操劳,二来就是为了给皇上铺路,想让他日后的路能走的顺些。” 第182章 接着聊啊! 看夏温娄心情沉重,萧朗开解道:“如今的皇上小时候一直跟着我,他比他爹心眼儿好,会是个盛世明君。你只要一心向着他就不会有事。” 夏温娄闷闷道:“我也没想过向着别人。” “那不就结了,再不济还有那俩老头儿呢,那俩老头儿的话在太上皇那儿还是有点儿用的。” 夏温娄觉得事已至此,想再多也无用,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前辈指点。” “咱们谁跟谁,以后常来我这儿聊天。” 两个人聊前世,聊今生,直到天色逐渐昏暗才意识到时间不早了。两人越聊越投机,简直是伯牙遇子期,相见恨晚,最后相约下次有空接着聊。 一开门,裹着大氅坐在门外的萧卓珩便阴阳怪气道:“天上还没见月亮呢,怎么就出来了?接着聊啊!” 萧朗对着酷似太上皇的一张脸就来气:“滚你院子去,我要和温娄吃饭去了。” 萧卓珩起身,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不紧不慢地道:“人是我请来的,菜是我让人备的,您把我赶走合适吗?” “那又怎么样?老子对着你这张脸吃不下饭。” “您就算再不想对着我,也对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习惯?” “你娘明天可就回来了。” 是可忍,孰……也是能忍的,“舅舅说了,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跟你计较显得我小气。” 等萧朗找到东西要砸他时,他人早跑没影儿了。父子二人与众不同的相处模式让夏温娄心生羡慕,虽然打打闹闹,吵吵嚷嚷,心中却记挂着对方。若非在乎,萧卓珩怎会一直守在门外。 不过,萧朗能有如今潇洒肆意的日子,离不开年轻时不遗余力的拼搏,其过程之艰难比之夏温娄只多不少。 要知道,当年的柴子穆是冷灶中的冷灶,占着嫡出皇子的身份,却被先帝视为眼中钉。先帝不愿落个杀子的恶名,柴子穆才有艰难求生、最终得以反击的机会。 而永昌侯府是站在先帝和六皇子那边,认为三皇子柴子穆毫无胜算。不然,依照大家族狡兔三窟的行事风格,萧侯爷也不可能会同意萧朗分宗。 现在说起萧朗,众人只会说他眼光好,可当年的艰辛又怎是旁人能体会的。如果没有萧朗和一帮死心塌地追随的人舍命相助,柴子穆是否能笑到最后,恐怕尚未可知。 酒足饭饱后,夏温娄婉拒了萧朗留他住一晚的好意。萧朗想到夏温娄家的老弱妇孺,并未强留,让人安排马车送他回府。 走到门口,见萧卓珩不知何时已经等在那儿了。夏温娄拱手:“世子。” 萧卓珩上下打量他一番,抱着手臂道:“我爹都跟你说什么了?” 夏温娄想到之前的事,勾唇一笑:“秘密,不告诉你。” 萧卓珩眯起凤眸,威胁道:“你信不信我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世子爷的话谁敢不信。只不过我在家中若是养伤养个一年半载的,可就办不了正事了。” 萧卓珩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道:“你办的差事最好能让我满意,否则,老账新账我跟你一起算。” “在下必当竭尽所能,不负陛下和世子的期望。” “滚吧!” 微醺的夏温娄坐在马车里将今天发生的事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总觉得不真实。 早上,前世奉行单身主义的他,今世说定亲就定亲了。 下午,竟然遇到了同是穿越者的老乡,更难得的是两人三观契合,性情相投。能在异世遇到同类,这种奇妙的缘分着实不可思议。黄历上写的没错,今天果然是个好日子。 夏温娄回去后,俩老头都没睡,问了今日在国公府的事,他拿和萧朗事先编好的理由搪塞过去,穿越的事一个字都没提,秘密就该烂在肚子里。 又过了几日,明礼馆那边已经办好,夏温娄专门告了半日假送俩小孩儿去上学。跟前世所有送小孩儿第一次上幼儿园的父母一样,夏温娄不放心的反复叮嘱注意事项。 什么不能逃课,不能对夫子无礼,若夫子授课时提问,需起身作答,言辞恭敬之类的。这些表面上是叮嘱两个人,其实就是说给盛铭煦一个人听的。 俩小孩儿听得很仔细,答应的也很好,能不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能在明礼馆读书的,不是家里长辈做高官的,就是有做高官的亲戚当靠山,单有钱可进不来,类似于现代的贵族学校。到了年龄还可以优先入国子监读书,属于内招名额。 所以,无论什么时候,教育资源都不可能是公平的。没条件的,只能每天知乎者也的背书。有条件的,君子六艺全面发展。他们就是玩儿,也比你会玩儿,这就是现实。 夏家以后的子孙如何夏温娄不知道,起码在他这一代已经改换门庭,他的弟弟、儿孙可以在他有生之年享受他带来的红利。 如果他们够争气,多往后发展几代,说不定又是一个世家。但后面会如何夏温娄并不关心,因为他压根儿看不到,他只需管好能看到的子孙就够了。 来到明礼馆,馆内弥漫着淡淡的墨香,早到的学子已开始诵读诗书。 夏温娄向明礼馆的山长石意寻恭敬行礼:“先生,舍弟夏然和舍侄盛铭煦今日起入馆求学,还望先生悉心教导。” 石意寻身着长袍,面容和蔼,微微颔首,对俩小孩儿道:“既入我书馆,自当勤勉向学。” 办好一切事宜,夏温娄继续回翰林院整理海贸的资料。经过十多天的收集整理,他已经有了些思路。灵雀确实好用,有他在,无论去六部哪里要资料都轻而易举。 此时,夏温娄身旁摞着一叠叠从各处搜罗来的泛黄卷宗,有前朝遗留的通商记录,也有沿海地方呈递的近年海贸税册。 他在纸上圈圈画画,时不时时会在一旁空白处写下密密麻麻的批注。遇到关键数据,诸如某一年份某种货物的进出口量、交易价格波动,他便会停下笔,反复比对不同资料中的记载,以免有所疏漏。 第183章 我讨厌读书 海贸的利润与风险并存,均十分巨大。想要保证海贸顺利开展,海防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但大周的海防薄弱,除了前三任皇帝对海贸重视,后面断断续续经历了几个败家子,被一些别有用心的文官一忽悠,就把海贸停了。 现在还处于冷兵器时代,军事依仗的有三样,一人二钱三武器。养兵要花钱,锻造兵器也要花钱。夏温娄不禁感叹,如果能从现代搬来几门大炮就好了。 想到这里,他眼睛一亮,他记得这里的史书上曾记载,柴荣当年之所以能大杀四方是因为有火神相助。天上会下雨,会刮风,怎么都不可能下火。 加上柴宗训穿越者的身份,夏温娄认为那位牛逼的穿越者应该是个理科小能手,把火器知识带到了古代。就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传下来。 夏温娄心想,只要出现过,就应该留有痕迹,而这痕迹只能从宫里找。这种事他需要找“老乡”萧朗好好商量商量。 灵雀并不知道夏温娄曾跟萧朗见过面,得知他要去朗国公府,惊诧不已:“夏修撰,您认识朗国公?” “是,萧世子带我去拜见过国公爷。” 这下灵雀对夏温娄更恭敬了,能让萧卓珩带到朗国公面前的人可没几个。朗国公是出了名的富贵闲人,在朝任职的高品级官员就是想拜访他,他都未必见。 夏温娄不想招摇,走了侧门进去。萧朗看到他来,笑眯眯道:“夏修撰这是翘班了?” 为了保守秘密,夏温娄同样跟他打哈哈:“哪儿能啊,我这可还在考察期呢,办不好事保不齐得卷铺盖回家卖红薯。” 一旁的灵雀听的犯迷糊,他既不懂萧朗口中“翘班”,也不知道夏温娄说的“红薯”是什么,心中不由对夏温娄的佩服又升级了。 虽然萧朗为人随和,但有萧卓珩这个“煞神”在,敢跟朗国公说笑的人可不多。 萧朗知道夏温娄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把人带到自己院子,挥退下人后才问:“可是有事?” 夏温娄点头:“前辈可会造枪炮?” 萧朗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夏温娄:“你觉得我一个文科生可能会吗?我要是会,当年我跟柴子穆也不至于处处谨慎,如履薄冰。” 夏温娄虽然早有预料,但明确得知对方不会,还是有点儿小失望,“不知前辈可否知晓之前那位柴宗训留下什么手札没有?” 夏朗垂眸沉思,短暂沉默后,道:“好像有,柴子穆刚登基的时候我陪他逛文渊阁,曾见过一本简体字的书,不过我没看里面写的什么就放回去了。” 夏温娄觉得可惜:“您怎么不看看呢?” “我讨厌读书。” 夏温娄泛酸道:“讨厌读书还能中探花!这要是您喜欢读书,现在妥妥的文坛领袖。我考这状元差点学吐血,真是不能比,不能比啊!” 萧朗指着自己的脸:“我的探花是凭这张脸得的,当年那些老头儿在先帝面前就差没骂我妖媚惑主了。” 夏温娄没什么诚意的安慰:“不至于,能中举人已经强过一多半读书人了。何况,容貌俊美也是一种优势,那帮人就是嫉妒。” 别说那些人嫉妒,夏温娄也羡慕嫉妒啊。 萧朗收起了之前的嬉笑,神色认真起来,“如果真找到制造枪炮的手札,你打算怎么做?” 夏温娄理所当然道:“想办法造出来啊!” 萧朗有自己的看法:“万事万物的发展都该顺其自然,贸然带一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到这里会扰乱发展,未必是好事。” “前辈说的是,只不过所有的死物都取决于用它的是什么人。这些东西落到横征暴敛暴君手上,只会生灵涂炭。但落到一个心怀天下的明君手上,既能保一方平安,也能保万千子民生活富足。” 萧朗没有说话,夏温娄想了想,又道:“如今大周已经到达瓶颈期,如果找不到突破口,迟早会走明朝的老路。现有的资源就这么多,财富已渐渐集中在少数人手中,底层的人以后只会僧多粥少,地方出乱子是迟早的事。如果能尽早解除海禁,兴许能蹚出一条新路。” 屋内久久没有声音,夏温娄静静的等着萧朗思考。 良久,萧朗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了,我先去文渊阁看看,如果确实有这类手札,我们再商议后面的事。” 见萧朗松口,夏温娄与他半认真半开玩笑道:“萧世子可说了,海贸的事儿我要办不好,他可要找我算账的。” 萧朗一提儿子就嫌弃:“那就是个混蛋玩意儿,别理他。” 听口气就知道,萧卓珩肯定嘴欠的招惹他爹了。两人又对海贸的事交流了各自的看法后,夏温娄才离开朗国公府。 外界都传言朗国公不问世事,但夏温娄从与他的交谈中发现,这位前辈对朝中的事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什么是大智若愚?这位就是。 夏温娄决定以后要好好跟萧朗取取经,前辈的成功经验弥足珍贵,适当的借鉴可以让他少走很多弯路。 今日是俩小孩儿上学的第一天,因此,他回家较早。到了家门口,看到一个小姑娘红着脸在跟秦忠争执什么。正要上前,余光瞥见拐角处有一个探头探脑的男子目不转睛的盯着这边的动静,与夏温娄的眼神对上后赶紧缩回头。身影瞬间隐没在拐角处。 秦忠看到夏温娄,赶忙道:“大少爷,罗家小姐要来取那一百两银子,却不肯立下字据。” 这位罗家小姐是那日跟邓氏一起来过的罗燕,生母是罗岱的一个小妾。联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个探头探脑的男子,夏温娄便猜出个大概,看来是被人哄骗,过来拿银子私奔的。 罗燕低着头,向夏温娄福了福身:“见过小师叔。” 夏温娄淡淡道:“是你母亲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要来的?” 罗燕眼神躲闪,不敢看夏温娄,声如蚊蚋道:“是母亲的意思。” 夏温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那你为何不肯签下字据?” “我……母亲没交代,燕儿不敢擅自做主。” 第184章 今天能写吗? 夏温娄毫不客气道:“那就请示过你母亲再来吧。” 罗燕急道:“不行,来不及的。” “怎么就来不及了?” 罗燕支支吾吾道:“母亲,母亲想带着我们离京回乡下去,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等我来取了银子回去就启程,不能耽搁的。” 夏温娄不为所动:“反正你们已经在京城留这么久了,多留一日也无妨。多留一日的花销,我可以替你们付。” 罗燕咬着唇,纠结好一会儿,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夏温娄:“是不是只要我写下字据,就可以把银子给我。” “没错。” 罗燕狠狠一咬牙,道:“好,我写。” 夏温娄亲眼看着罗燕颤抖着手写好以罗家的名义立的收条,在秦忠要把银票拿给她时,被夏温娄拦了一下:“等等。” 罗燕满眼的惊恐和焦虑:“小师叔要反悔吗?” “不是反悔,只是告诫你一二。这一百两银子不是给你一个人的,而是整个罗家的。不管谁霍霍了这些银子,都与我无关,你罗家人都不可再找上门来。” 罗燕目光慌乱地与夏温娄错开,小声道:“我知道了。” “不,你还不知道。如果这银子落到你一人手上,罗家其他人不知道,等日后他们找上门,我会让人把你找出来交给他们。” 罗燕瞳孔一缩,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再抬眼时,眸中已蓄满泪水:“小师叔住着这么大的宅子,会在乎一百两银子吗?为什么你就不能当是发善心帮帮我?” “我就算一文钱不出,也没人能指摘我什么。我早说了,这一百两是看在师父的面上才给的。” “你就不怕我爹爹有朝一日官复原职,找你清算吗?” 夏温娄冷冷道:“他想找我清算什么?在你罗家走投无路的时候借你们银子?我竟不知银子借的少,倒成罪过了。何况一百两银子是普通庄户人家将近十年的进项。是你不知足,还是整个罗家不知足?” 罗燕被夏温娄慑人的气势逼得连连后退,继而,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眼泪扑簌簌往下落。换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早上前哄着了。 可惜罗燕碰上的是夏温娄,不仅没安抚,还一脸不悦的蹙着眉。他想不明这有什么可哭的,银子已经给了,不过就是表明自己的态度而已,有问题吗? 他又不欠罗家人什么,何况这家人一看全是不识好歹的,要银子还要的高高在上。他脸上写着“大冤种”三个字吗? 想到外面那个男人,夏温娄还是好心提醒:“你年纪小,没经过事。小师叔送你个忠告,真正喜欢你的人是不会拉你私奔的,只会三媒六聘,风风光光的迎你进门。别轻信那些花言巧语。” 罗燕收起银票,红着眼睛道:“我的事,不劳小师叔费心。” 好心当成驴肝肺,他就多这一嘴。 秦忠看着罗燕离去的背影,摇摇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大少爷,咱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夏温娄点点头,想到什么,又吩咐:“有空让人去查查罗家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时,金志走过来道:“不用查了,罗家人早已离京,京城就剩这个罗家四小姐了。” 夏温娄皱眉:“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 金志叹口气:“生她的姨娘带着她留下来,后来不知母女俩闹了什么别扭,那姨娘就撇下她走了。” 对于不识好歹的人,夏温娄不想多管,“算了,随她去吧。” 来到书房,俩小孩正在练字。夏温娄放轻脚步走到他们身后。夏然坐姿端正,一笔一划写得有模有样。至于盛铭煦,兴许是性子跳脱的原因,字迹略显潦草,一看就是没静下心来。 他走到盛铭煦身侧,轻轻敲了敲桌子,两人听到响动不约而同抬头,两眼放光的叫人。 “哥哥。” “小师叔。” 夏温娄指着盛铭煦写的字,“该怎么写字我教过你,上学第一日的课业你就敷衍,重写!” 盛铭煦撇撇嘴,不满道:“我都快写完了,等明日好好写就是。” 夏温娄走到书架前拿上戒尺回来,盛铭煦的肌肉记忆立刻复苏了,吓得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夏温娄用戒尺点点他的课业:“今天能写吗?” 盛铭煦迅速回答:“能。” 生怕答得晚了戒尺就上身了。夏温娄把戒尺扔到桌上,盛铭煦一抬眼就能看到。 “坐下接着写,写完拿给我看。” 说完,夏温娄没再看着二人,自顾自拿本书坐在一边看。这下盛铭煦认真许多,说不上有多好,但起码写的工整干净。 夏然不用重新写,很快完成课业,把自己写的拿给夏温娄看,夏温娄一张张仔细看过,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去玩儿吧。” 小家伙却摇摇头:“我等铭煦一起。” 夏温娄没反对,从书架上找了本《山海经》给他看。这种书放到现代,兴许很多小孩子都不会看,但古代已算是有趣的读物。 期间白果来叫过他们吃饭,夏温娄却让白果传话过去,说他这里要晚些,不用等他们一起。 盛铭煦写完手都酸了,他揉揉酸胀的手腕,拿上自己写的字,撅着嘴走到夏温娄面前:“小师叔,我写完了。” 夏温娄翻看完,捏捏他的嘟起的小嘴:“瞧瞧,都能挂油壶了。” 夏然捂着嘴偷笑,盛铭煦打掉夏温娄的手:“小师叔就会欺负我。” “是啊,别人我还不欺负呢,走了,吃饭喽。” 说着,一边臂弯夹一个往外走,俩小孩儿挥舞着手臂咯咯直笑。 在夏温娄眼里,盛铭煦是属于那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类型,他决定把戒尺摆到盛铭煦桌上,时刻给臭小子提着醒,省的要天天盯着。盛铭煦知道后强烈抗议,可惜抗议无效。 进入十二月,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这日,夏温娄正抱着手炉研究海航地图,小禄子顶着寒风来翰林院传皇上的口谕。一听要进宫,夏温娄就想骂人。大冷的天,谁乐意出门啊。 小禄子看夏温娄迟迟不动,便好心催促:“夏修撰,快着些吧!朗国公也在呢,可不能让贵人们久等。” 第185章 给你看个好东西 听到朗国公在,夏温娄想起之前二人说的关于柴宗训手札的事,当下也不嫌弃外面北风呼啸,兴冲冲的跟着小禄子进宫。看夏温娄突然积极了,小禄子不明所以:“夏修撰,可是想到什么高兴事儿了?” 夏温娄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陛下召见,是无上的荣宠,当然值得高兴了。” 小禄子当然不信,他总觉得夏温娄对进宫面圣有一种抵触情绪。但有些事心里知道就行了,是万不能说出口的,比如说夏修撰不想见陛下。 这次皇上是在文渊阁召见夏温娄,一进来,还没给皇上行礼,就被萧朗拽走了,“快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当夏温娄看到一大摞大小不一的手札时,心情别提多激动了,他迫不及待的拿起一本翻看,简体字,化学公式,还配有结构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前世的高中时代,不由眼眶发热。 皇上走过来看他面色潮红对着一本手札,便从他手中把手札抽走,看了看,还是看不懂。面上却不好表露的太明显,状似无意的问:“这上面写的什么?” 夏温娄没设想过萧朗会当着皇上的面给他看这些东西的场景,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于是,求助的看向萧朗。 萧朗面对皇上时,比自家儿子没客气多少,“去去去,批你的奏折去。少在这儿碍事。” 碍事的皇上轻轻叹了口气:“姑父,你在我这儿折腾了这么久,总该让我知道你在干什么吧!” “说了你也不懂。” 皇上被看低,不服气道:“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 萧朗指着一行化学公式给他念了一遍,然后问:“听懂了吗?” 皇上听着那陌生拗口的化学公式,只觉耳朵嗡嗡的,脑内一片混沌。茫然过后便被强烈的不甘填满。他张了张嘴,本欲强撑着辩驳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发现愣是挤不出一个字来。 萧朗瞧着皇上这副模样,得意道:“我不是说了,跟你讲也是白搭。一边儿去,别影响我们干正事儿。” 对从小带自己的姑父,皇上不敢得罪,但这儿不是还有个软柿子吗? “夏修撰,你来给朕讲讲这上面写的什么?” 为避免夏温娄为难,萧朗接话道:“你还想不想赚银子了?想赚银子就少掺和,等我们把事情捋顺自然会告诉你。” 皇上依旧不死心:“为什么你们能看懂,朕却看不懂?” 萧朗一脸嫌弃:“你个皇帝用得着懂那么多吗?知道怎么使唤人就够了。该干嘛干嘛去,别捣乱。” 皇上让曹公公把奏折搬到文华殿,他还非要看这两人能折腾出什么花样儿来。 夏温娄看皇上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小声对萧朗道:“皇上在这儿看着,合适吗?” “没事儿,有他在,我们叫人更方便。你数理化怎么样?” 夏温娄摸摸鼻子:“我也是文科生。” “那你高中数理化总没问题吧?” 夏温娄点点头:“嗯,学的还行。” 萧朗点点头:“那应该够了,咱们又不是造什么高精度武器。快看看按这上面写的能不能造出来。” 大殿里烧着地龙,周遭被暖意包裹,比翰林院的办公环境好了不是一星半点儿。夏温娄一本本翻看着,时而点头,时而凝眉思索。萧朗则在一旁悠哉悠哉的喝茶,时不时伸长脖子看看夏温娄的进度。 心不在焉的皇上一炷香过去,只批了三本奏折。他心中充满疑惑,从现下的情形来看,他姑父找这些手札是为了给夏温娄看的。 那姑父怎么知道夏温娄能看懂?又是谁教他的?总不可能是他那俩师父。皇上心痒难耐,只希望夏温娄快些看完,好问个清楚。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夏温娄粗略的看完这些手札,心中大致有底。按这上面写的,找些能工巧匠来,应该可以造出想要的枪炮。 按世界史看,这个时代的热兵器连萌芽期都算不上,即便造一些相对落后的火器出来也足以震慑四方。 看到夏温娄放下最后一本手札,萧朗急忙放下茶盏询问:“怎么样?” “应该可以一试,不过需要一些信得过的工匠。” 萧朗兴奋的一拍桌子:“好,小曹,去工部把雷椿叫来。” 曹公公已三十多岁,自己也是当干爹的人了,依旧被萧朗叫“小曹”,他早已习惯萧朗这般随性的称呼,笑呵呵领命:“是。” 雷椿是工部右侍郎,是六部里唯一一个靠手艺混上三品官的,萧朗曾经的许多想法都是靠他实现的。 早就心痒难耐的皇上轻咳一声,“姑父,你总该让我知道你们想造什么吧?” 萧朗转移到皇上下首坐下,慢条斯理道:“那帮老狐狸每年在海上拿多少好处你不会不知道吧?” 想到这个,皇上的拳头就攥的“咯吱咯吱”响,“我知道的还是能查得到的,查不到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每次一提开海禁,好像动了他们家祖坟一样。一帮贪心不足的狗东西!” 萧朗冷哼道:“他们回回不就是以海盗、外敌入侵、税收这些理由反对嘛,如果我们有足够强的海防,还怕他们反对吗?” 皇上无力的靠在椅子上:“姑父说的轻巧,搞水军不知要砸多少银子进去,户部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兵贵精不贵多,将贵谋不贵勇。如果只打造一支具有威慑力的精兵强将,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皇上两眼放光:“姑父有办法了?” 萧朗笑眯眯道:“没有。” 皇上顿时气的把脸别向一边,不想再跟这个没正行的姑父说话了。 萧朗眸中带着几分得逞的笑意,调侃道:“你看看你,还是这么不禁逗。我没办法,不代表你小师弟没办法啊!” 瞬间,原本觉得事不关己的夏温娄就感到一股炽热的眼神盯上自己。皇上激动道:“小师弟,你有办法?” 第186章 君无戏言 夏温娄对没有十足把握的事一般不愿许下承诺,但如果他敢像萧朗那样大喇喇说“没有”,估计皇上把他扒皮拆骨的心都有。他斟酌着措辞道:“就是有个大致的想法,行不行还要试过才知道。” 在皇上这里,只要你没明确说“不行”,那就是行了。他笑容满面的走到夏温娄面前,亲热的揽住他的肩:“小师弟,朕果然没看错你。” 第一次尝试不擅长的事,夏温娄自己心里也没底,为了小命着想,他还是把最坏的结果说在前面好,“陛下,臣也没做过,您可不能抱太大希望。” 皇上脸上的笑淡了几分:“夏温娄,你是不是又想偷懒?” 天地良心,夏温娄这段日子忙海贸的事都快把脑子转成陀螺了,不仅牺牲了在翰林院喝茶摸鱼的时间,而且一文钱加班费都没有,现在还要被冤枉偷懒,真真气死个人。 他前世在公司的生存之道就是老板不能惯着,惯他一次,下次就会变本加厉。夏温娄往旁边斜跨一步,把肩膀从皇上手中移出,拱手道:“微臣不才,并无十足把握做成,不如陛下另寻良才。” 皇上拍了他后背一下,斥道:“动不动就耍性子,有话就不能好好说。” 夏温娄要研究海贸的事萧卓珩早已告诉皇上。原本皇上并未抱太大希望,开海禁早在他父皇在位的时候就提过,每次那帮老狐狸都会各种劝谏,仿佛开了海禁就要亡国一般。而今连他最崇拜的姑父都说可以,那就说明这件事十之八九能成。 皇上知道夏温娄这段日子确实尽心尽力,不过是担心他懈怠,所以想敲打一下,谁知他竟会当面耍脾气罢工。 随着夏温娄渐渐展现自己的价值,皇上对他的宽容度越来越高,把人惹毛了,总要哄一哄。想到夏温娄未过门的小媳妇,皇上吩咐曹公公:“去朕的库房挑一对玉镯给夏修撰。” 看皇上又想利诱,夏温娄这个大俗人不争气的动摇了,谁让宫里的东西有价无市呢。 皇上戳他额头一下:“看在你这段日子用心办差的份儿上,这次朕就不跟你计较了。下回再敢动不动撂挑子,决不轻饶!” 这种话对夏温娄毫无威胁力,他眼珠一转,道:“陛下,要想马儿跑得快,草料得精细,更需喂得勤,您说是不是?” 皇上指着夏温娄笑骂:“臭小子,我看你这匹野马是想挨鞭子。你要能把朕的库房充实了,多少好东西任你挑。” “陛下,咱们可一言为定,到时候您可不能食言。” “君无戏言。你老实跟朕说,有几成把握?” 夏温娄思索片刻,谨慎道:“臣想先等雷大人来,和他商议后,应该就能知道有几成胜算了。” 雷椿是小跑着来的,因为他太兴奋。要知道萧朗自从受封朗国公,几乎再没找他造过东西。 这些年他感觉自己就跟断了线风筝似的,寻不到人生的方向,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去找萧朗要灵感,对方就说萧郎才尽,让他以后莫要再问了。 今天难得萧朗主动找他,肯定是有新点子,那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来。传话的小公公陪着他一路小跑,到了文华殿外,累的话都说不出了。 雷椿在殿门口整了整衣冠才进去。还没行礼,皇上就叫他“免礼”,招呼他过去。 萧朗如老友重逢般,熟稔道:“老雷,你都当侍郎这么久了,怎么还瘦的跟杆儿似的。” 雷椿看都不看他一眼:“下官那是为报皇恩,日日殚精竭虑。恪尽职守,一日都不曾懈怠。” 被含沙射影的萧朗非但不生气,还乐呵呵的道:“知道你手痒了,给你找了个好搭档。就是不知道你这宝刀老了没?” 雷椿眼睛一亮,拍着胸脯道:“真金不怕火炼,只要你能想得出,我就能给你造的出。” 萧朗起身,指挥曹公公:“小曹,找两个亲信把这些手札搬到国公府去。” 然后收起随性的姿态,严肃道:“今日之事,事关大周的江山社稷,谁都不许说出去半个字。否则……” 他没继续说下去,而是看向皇上,皇上很自然的接上下面的话:“否则,朕诛他九族。” 雷椿一瞬间都懵了,他连要干什么还不知道,九族就这么被押上了。 皇上的心腹内侍曹公公不在乎九族,但他在乎自己的命啊,他今天是真的什么都没听明白,所以,到底是哪些话不能说啊! 夏温娄压根儿不在乎,这里最大的秘密就是他和萧朗,只要把核心技术掌控在自己手中就够了。 皇上还是挺想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便小声和萧朗商量:“姑父,要不就在朕这儿吧,朕也想看看。” 萧朗语重心长道:“陛下在一边儿看着,他们说话都不敢大声,能干成什么事儿。放心吧,有姑父帮你盯着呢!” 皇上遗憾地摇摇头,只好在宫里等结果。 一行人来到朗国公府后,雷椿终于爆发了:“我这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干,怎么就扯上九族了?我说萧朗,咱们当年怎么说也是称兄道弟的,你这飞黄腾达了可不能坑我啊!这些年我可没给你找过麻烦。” 萧朗不动声色的站远些,以免被口水喷到,“老雷啊,我什么时候坑过你,我跟你说,这次的差事办好了,加官进爵都是小的,那可是要载入史册的。以后工部尚书见了你都得让你坐上座。” 雷家几代人的聪明都集中在了雷椿身上,可惜仅限于打造各类稀奇古怪的物件,萧朗三两句话就把他哄的找不着北了。他激动的搓搓手:“真的?” 萧朗斩钉截铁道:“千真万确。” 雷椿龇着一口大黄牙:“那敢情好。我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把我这老兄弟忘了呢。” “哪儿能啊,我不是说了,我啊,是萧郎才尽。” 他把夏温娄拉过来:“我这回给你找了位夏郎,比我当年可厉害多了。” 雷椿给夏温娄来了个熊抱:“兄弟,哥哥能不能载入史册可全指望你了。” 萧朗看夏温娄被抱的快喘不上气了,连忙把雷椿拉开:“人家一个文弱书生,别把人抱坏喽。” 第187章 富贵险中求 雷椿尴尬的挠挠头,赶紧后退两步,对着夏温娄作揖:“兄弟,是哥哥鲁莽了,千万别见怪啊!” 夏温娄客气的笑笑:“不妨事,不妨事。” 朗国公府的主子就三位,也没家族中乱七八糟的亲戚,空地方多的是。 萧朗把一处空院子给二人当研究基地,让他们在这里自由发挥,缺什么只管提,萧朗会想办法。 夏温娄每天上值的地方从翰林院换到了国公府,对外说是工部缺人手,调用一段日子。与他同科进翰林院的见他这么快就能在六部捞到差事,一个个别提多羡慕了。 像沈宗跟何起这种,虽然家中都有些关系,但六部各自有用不完的人,压根儿轮不到他们。 一个萝卜一个坑,时机没到,你若去插上一脚,指不定就碍了谁的眼,下次升迁很容易被人使绊子。 当然,夏温娄完全没这个顾虑,因为借人的是雷椿。大家基本都以为朗国公是想到什么新鲜玩意儿让雷椿去做,顺带把夏温娄借去打下手了。 只有沈宗、何起两个人察觉出不对。他们趁夏温娄来翰林院收拾东西时,把人拽到角落里。 何起道:“夏兄,苟富贵,勿相忘。” 沈宗也道:“夏兄,我二人愿效犬马之劳,有用得上的地方可要说一声啊!” 夏温娄先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后才道:“只要二位不怕惹事上身,小弟愿做这个引路人。” 何起听闻,眼神瞬间亮了起来,紧紧握住夏温娄的手,用力晃了晃,急切道:“夏兄,瞧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科举入仕不就为了报效朝廷吗。若能有机会跟着夏兄干一番大事,哪怕赴汤蹈火,我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是啊,夏兄,富贵险中求,这道理我们懂。” 无论是开海禁还是宗室改制,不是靠夏温娄一个人就能办好的。他跟皇上提过人手的问题,皇上权衡后,想提拔新人,便让人查了这科榜眼和探花的家底,认为这二人皆可用。 于是,夏温娄有意无意的透露了一点自己做的事,让他们二人浮想联翩。夏温娄时不时在翰林院出现,也是为了引他们上钩。毕竟只有自己想方设法求得的机会才会更珍惜。 夏温娄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轻轻拍了拍何起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目光缓缓扫过何起与沈宗,语调沉稳却又暗藏玄机:“二位仁兄,既然有此决心,那此事便有了五成胜算。只是翰林院耳目众多,实非详谈之处。等我寻好地方,咱们再聚。” 二人忙不迭点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夏温娄来到国公府跟萧朗说了二人的事。萧朗问清二人的家世后,思索良久道:“海防的事不要让他们知道,先把税制和监管这块交给他们做。你这里的才是重中之重。” 夏温娄的想法与萧朗不谋而合,只是有一点,萧朗貌似真的只是当个监工,不参与任何制作过程。 要说干活的人最讨厌谁,那就是监工。你忙的像陀螺,他就像拿着小皮鞭,等着陀螺慢了立刻抽上一鞭子的人。夏温娄曾隐晦的提过让萧朗多多参与,却被萧朗直言不讳的拒绝了。 他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我都已经是驸马加国公,再奋斗下去,后半生可就没安逸日子过了。这种建功立业的事还是交给你们年轻人吧! 这话堵的夏温娄是无言以对。心下不由感叹,这位前辈的爱心是有,就是少了点儿,都不知道多关爱一下同是穿越人士的后辈。他也想早点儿躺平的好不好? 雷椿不愧是大周第一巧匠,夏温娄对火铳的描述他可以毫无障碍的理解,拿着图纸就兴冲冲的回工部实践去了。 夏温娄自己也没闲着,研究现下条件适合制作的弹药配方。为此,萧朗让人找来一位制作烟花爆竹的高手——乌大通来协助他。 他打算先用黑火药搭配雷椿正在做的鸟铳试试效果,如果可行,后面的就好办了。黑火药的配方比较简单,想要效果好,制作工艺的每一环都得精细把控,原料处理和成型工序都至关重要。 夏温娄只负责说,做的事全权交由乌大通。乌大通一听配料比和制作方法,就认定夏温娄肯定是内行,以为遇到世外高人,不由的肃然起敬。夏温娄说什么,他立刻照做,行动力堪称一绝。 这一通忙活,不知不觉就到了年根。盛铭煦早在明礼馆还没放假的时候就回江夏府了,若回的晚,夏温娄怕他赶不上回家过年。但这小子根本不想回去,在夏温娄的各种威逼利诱下才不再闹腾。 临走那日,盛铭煦抱着夏温娄腿一顿嚎,硬生生把回家过年演成了生离死别,引的左邻右舍都出来看热闹。 夏温娄恨不得把臭小子打晕扔马车里。最后不得已,夏温娄骑马跟着马车送了一段路,才把闹人的小混蛋送走。 少了一个小孩儿,家中仿佛少了好几口人,明礼馆放假后,夏然每天就在家中跟着俩老头儿念书。夏温娄担心他一时不适应没小伙伴一起玩,尽量每天早点回来。不过,早退的行为却引起了乌大通的不满,直接跑到萧朗那里打小报告。 监工萧朗很负责的把夏温娄叫去谈话。乌大通对技术的狂热追求,夏温娄持欣赏但不赞同的态度。你可以日以继夜的研究你的兴趣爱好,但不能要求别人跟你一样,甚至陪你一起。 在夏温娄这里,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他阐述了自己态度和要陪弟弟的事。 萧朗认为这根本不是问题,让夏温娄带夏然一起过来就行了。反正他闲得很,可以帮忙带娃。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夏温娄无话反驳,只能接受。 萧朗没见过夏然这么懂事乖巧又有灵性的小孩儿,乐得天天把人带身边。有一天萧卓珩回来,看到夏然竟然在自己家,问清楚后便撺掇他爹把夏然留在国公府。父子二人第一次就同一件事达成共识。 开口提的人是萧朗,“温娄,你看快过年了,我这国公府冷清的很,要么把然儿留下来陪陪我?” 第188章 你问他! 忙得不知今夕何夕的夏温娄听到萧朗无耻的话后,皮笑肉不笑道:“国公爷不说,下官都没意识到,衙门都封印了,下官也是时候回去一家团圆了。” 萧卓珩无所谓道:“想回就回吧,好好跟你没过门的小媳妇花前月下,把然儿留下就行。” 夏温娄斜睨了他一眼,看向夏然道:“你跟哥哥回家,还是在这里玩儿?” 夏然毫不犹豫道:“我跟哥哥回家。” 萧朗捏捏他红扑扑的小脸:“咱俩不是关系最好了吗?怎么这么快就抛弃伯伯了?” 夏然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甜甜道:“哥哥会做很多好玩儿的东西,等回家哥哥给我做好了,就拿来给伯伯和萧哥哥玩儿。” 父子俩被夏然哄的眉开眼笑,更稀罕了。 萧朗道:“过年记着带然儿来国公府拜年。我媳妇儿再有两日就回来了,到时,让她也见见然儿。” 夏温娄知道这是萧朗的好意,如果夏然日后能得大长公主照拂,即便科举不顺,也能有一条好出路。于是,欣然应道:“是,多谢国公爷。” 这段时间,夏温娄忙的昏天暗地,好几次蒋梅萱过来他都不在,以至于从皇上那儿得来的一对羊脂玉镯还没送出去,想着年初二去蒋家拜访时再把玉镯送给她。 林逸尘是打定主意日后靠小徒弟给他养老,过年自然在夏温娄这里。 而苏瑾渊年三十这日原本是要到侍郎府守岁,没想到一去就看到苏家那个赘婿丁勉,竟然把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接到侍郎府,说大家一起过年热闹。气的老头儿不顾大徒弟的面子,直接甩袖走人。 苏玄卿一路追到夏宅,林逸尘看到老友怒气冲冲回来,诧异的问:“你不是回你大徒弟家过年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苏瑾渊一屁股坐椅子上,重重“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哼林逸尘,还是在哼后面跟过来的苏玄卿。 正带着夏然放爆竹的夏温娄听下人来报说苏瑾渊回来了,而且脸色难看的很,便让金一帆陪夏然,自己则去了苏瑾渊的院子。 一进门就看到苏玄卿跪在苏瑾渊面前,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夏温娄上前端起茶盏递到苏瑾渊手边:“师父,消消气。大过年的,这是怎么了?” 苏瑾渊气呼呼把茶盏“砰”的往桌上一放,指着苏玄卿:“你问他!” 夏温娄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一边觑着苏瑾渊的脸色,一边试探着道:“不管什么事,让大师兄先起来说话吧。” “是我让他跪的吗?腿长在他自己身上,不会起来吗?” 苏瑾渊现在跟个易燃的炮仗一样,随便说一个字都能让他“爆炸”。 夏温娄过去扶起苏玄卿,低声询问:“大师兄,你怎么招惹师父了?” 丁勉的事,苏玄卿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不过,即便难开口,还是把事情说了。 丁勉不知道怎么忽悠的苏静婉,居然让她同意先斩后奏的把丁家一大家子人领到侍郎府。昨日看到不该出现在苏家的一大群人,苏玄卿头都要炸了,就连好脾气的尤氏也冷了脸。 苏静婉声泪俱下地向父母哭诉丁家人这些年的不容易,一心希望父母能让丁家人在侍郎府里,热热闹闹、顺顺利利地过上一个好年。 那情真意切的模样,仿佛在她眼中,过往那些年,丁家人都深陷水深火热中,从未有过一个好年。 早知道丁勉不省心,没想到现在还得寸进尺,他们夫妇还活着呢,就想鸠占鹊巢了。 夏温娄皱眉问:“他们打算住到什么时候?” 苏玄卿一愣:“什么‘什么时候’?” 看苏玄卿一脸茫然,夏温娄就知道他没见识过像丁家这种的狗皮膏药。无声的摇摇头,解释道:“你不会真以为过了年他们就会走吧?” “不然呢?” 这话是屋内其他三人异口同声问的。夏温娄这回是叹气加摇头,“现在的理由是一起过年热闹,以后的理由就是大家住在一起热闹。” 苏玄卿不敢置信的道:“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无耻的人?他儿子可是赘婿,他们有什么脸面留在苏家。” 夏温娄反问:“他们现在不是已经留下了吗?” 这种事,夏温娄前世见过很多,丁勉这种行为明显是冲着“吃绝户”去的。可惜耐性太差,这么快就把狼子野心露出来了。 苏瑾渊沉着脸:“有些事你退一步,他就会进一步。趁早断了他们的念想才是正理。” 苏玄卿的肩膀无力的耷拉着,平日挺直的脊背,此刻微微佝偻,就连说话也带着几分丧气:“弟子何尝不知,可静婉那丫头就像着了魔,只听那混账的话,我跟她娘怎么劝都不听。” 君子碰上无赖往往是束手无策的,夏温娄不是君子,也不想当君子,面子哪有里子重要。 “师兄是担心若将他们撵出去,万一这些人撒泼大闹起来,苏家就会颜面扫地。可留下他们,苏家的面子就光彩了吗?” 苏玄卿苦笑:“小师弟,我不是顾虑面子,是担心静婉。我把事情做绝,日后丁勉记恨苏家,静婉怎能有好日子过。” “如今他凡事还需仰仗师兄就敢这么肆无忌惮,你们百年之后,静婉的性子如何留得住苏家。师兄应该听过三代还宗吧?照这么看,恐怕等不了三代,第二代就会改回丁姓。还能白得苏家的家产,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苏玄卿手脚冰凉,他现在无比后悔当时心软应了这门亲事,只是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晚了。他颓然道:“我若强行拆散他们,静婉会恨我们一辈子的。” “为什么你要拆散他们?让丁勉主动抛弃静琬,不好吗?” 苏玄卿震惊道:“这怎么可能?” “只要你狠得下心,就可能。” 苏玄卿不知要做到什么程度才算狠得下心,一时没接话。 苏瑾渊看大徒弟这副样子就来气:“你小师弟难道还能害你不成?” 苏玄卿犹如醍醐灌顶,虽然小师弟年纪小,但他处理过类似的事,现在的卢氏不就幡然醒悟,跟着儿子好好过日子了吗。当下不再犹豫,立刻虚心请教:“小师弟,只要能让静婉清醒,我一定照做。” 第189章 别动手啊! 夏温娄不紧不慢道:“想要让丁家安分不难,只要他们在苏家这里无利可图,自然会转移目标。” 苏玄卿不确定的问:“那我现在回去把他们赶走?” “不必赶,让丁勉跟他们一起回丁家过年就好,如果静婉不同意,就让她也跟着走。告诉他们,苏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做不来坏规矩的事。” 苏瑾渊一拍桌子:“好,就这么办。” 见苏玄卿还在犹豫,不禁怒喝:“还愣着干嘛,等我请你呢!” 苏玄卿不忍道:“弟子是担心静婉吃不了这个苦。她打小也是我和她娘娇养着长大的,丁家那里,她如何住得惯。” “师兄,我不是说了,只要你狠得下心,丁家的事就好解决。反之,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苏瑾渊正欲再骂人,被夏温娄按住了:“师父,让大师兄自己想清楚吧,这种事我们帮不了他。” 思虑良久,苏玄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满是坚毅之色,那个杀伐果断的左侍郎又回来了,“我这就回去。等我料理好再回来接师父。” 说罢,向苏瑾渊和林逸尘各行了一礼,转身大步离开。 等人走远后,林逸尘幸灾乐祸道:“还是老夫的徒弟最省心啊!” 苏瑾渊这会儿心里堵的很,懒得理他。 夏温娄坐到一旁,轻哼道:“我看静婉就是日子过得太舒坦,就该过过苦日子感受一下人间疾苦。那绿茶丁有什么好,我看不比那些唱戏的小白脸儿好多少。” 闻言,林逸尘哈哈大笑,苏瑾渊原本拉长的脸这下更长了,不是因为不赞同夏温娄的话,而是认为他说的太对了。唱戏的起码凭本事吃饭,丁勉凭什么?一张脸?他什么脸那么值钱? 说到唱戏的,夏温娄忽然想到个自认为不错的主意,这里没外人,他说话也没顾忌:“静婉被绿茶丁骗,就是因为见识太少,不如多给静婉找几个,兴许看得多了,就觉得绿茶丁也不过如此。” 俩老头被夏温娄的言论惊的说不出话,苏瑾渊最先缓过来,伸手就去揪他的耳朵,“臭小子,我看你是欠打了。” 夏温娄早料到苏瑾渊会发飙,三两步就躲对面去了。两人在屋里你追我赶。 林逸尘习惯性添柴加火:“我看温娄说的有道理,听说理国公府不就养有戏班子吗,先过去挑两个,静婉丫头要是看不上,我再让卓珩一起找找。” 苏瑾渊忍无可忍大喝一声:“闭嘴。” 又指着夏温娄:“混账东西,给我站住!” 夏温娄虽然站住了,但依旧跟苏瑾渊保持安全距离,眼中闪过促狭:“师父,我可是好心出主意,您不同意就算了,别动手啊!” 苏瑾渊到底上了年纪,追了几圈就开始呼哧呼哧喘粗气,实在跑不动了,只能隔空喊话:“既然你主意多,那丁家的事你想法子料理了。” 夏温娄双手一摊:“我刚出个好主意,您就要打我。我哪儿还敢再出主意啊?” 苏瑾渊忍不住破口大骂:“混账东西!你那叫好主意?要是传出去,静婉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事情的关键在静婉身上,她自己想不明白之前,我们随便插手只会把她越推越远。绿茶丁再吹吹枕边风,说不定我们都成她仇人了。” 夏温娄也很无奈,要知道恋爱脑一上头,是会六亲不认的,苏静婉已经正朝这个方向发展。在他看来,名节坏了总比苏家少一口人好。可惜他的想法太超前,这个时代的人还接受不了。 苏瑾渊颓丧的坐回椅子里,一边捶腿,一边唉声叹气:“你说都是一个爹娘教的,你大师兄上面那俩丫头都挺正常的,怎么到了小的这个差距就这么大?” “俗话说,一母生九子,连母十个样儿。静婉的事有师兄、师嫂操心呢,您老就别跟着忧心了。再说,丁家就算想三代还宗,也要先问问我们这些当师叔的答不答应。” 夏温娄的宽慰让苏瑾渊担忧不已的心放下一大半,尤其是自己小徒弟的年龄比丁勉还小,那混蛋玩意儿肯定是要死在自家小徒弟前面的,三代之后,谁还在乎丁勉是谁? 苏玄卿回去后先去找了尤氏商量,尤氏平日里看着温温柔柔的,却不是扭捏的性子,听了夫君的话后,一咬牙,很快同意让女儿先吃些苦头的做法。 夫妇二人直接把苏静婉和丁勉叫到自己院里,苏玄卿开门见山道:“我与你们母亲商议过了,丁家一家老小在这里过年的确不合适。为父还没到致仕的年纪,脸面还是要留着些的。” 丁勉没说话,而是目光殷切地看向苏静婉,苏静婉瞬间懂了他的意思,眼泪汪汪道:“父亲,您和母亲昨日不是同意了吗?难道是因为师公?听说师公与小师叔感情甚笃,他老人家留在小师叔那里守岁也没什么不好。” 之前夫妇二人是心疼小女儿遇人不淑,听了小女儿这番话后,二人只觉失望至极。尤氏冷冷道:“这些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有人教你说的。” 担心丁勉被父母误会,苏静婉忙把事往自己身上揽:“这些都是我自己想的,跟丁郎没关系。” 尤氏神情萎靡,愧疚的看向苏玄卿:“夫君,实在对不住。是我没教好女儿。” 苏玄卿与尤氏是少年夫妻,单看苏玄卿一个通房都没有,就知道他对妻子的爱重。哪里见得妻子伤心,他轻轻拍着尤氏的手背道:“不关你的事,莫要自责。” 苏静婉见父母如此,心里也不好受,她不明白,为什么父母就不能为了她多退让一些,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只能说苏静婉的想法太自私了,自从她执意要嫁给丁勉开始,她的父母就一直在退让。再退下去,外人就会怀疑苏家的门风,已经外嫁的两个女儿在夫家将如何自处? 苏玄卿夫妇不可能,也不会让苏静婉犯下的错牵连到毫无过错的两个女儿。苏玄卿寒冰般的目光扫过二人:“既然你们那么想一家团聚,我成全你们。不过这里姓苏,不是你们丁家人团聚的地方。想团聚,就回丁家去。” 第190章 这绝对不能够 苏静婉怔愣在原地,口中喃喃:“爹是要赶女儿走吗?您不要女儿了吗?” 为了女儿的将来,苏玄卿狠心道:“不是我们不要你这个女儿,而是你宁做丁家妇,也不为苏家女。” “扑通”一声,苏静婉双膝跪地,以手抚胸,仰面哭喊:“女儿没有,爹,女儿真的没有。静婉是苏家女,永远都是。” 苏玄卿毫不留情的痛斥:“可你看看你现在做的事情,哪一样是苏家女能做出的,你将苏家置于何地?” 苏静婉膝行到苏玄卿脚边,抓着他的衣摆道:“爹,女儿真的只是想一家人能开开心心的在一起过个年,丁郎去年便未同父母过年,他也是一片孝心啊!女儿不想和丁郎分开,才出此下策。爹就当心疼心疼女儿吧!” 苏玄卿冷冷一笑:“一家人?这里是苏府,想找一家人去丁家找。我说了,你不愿做苏家女,可以跟他一起去丁家。” 哭求无用,自觉满腹委屈的苏静婉嘶吼道:“您为什么一定要逼女儿?” “他一个赘婿就该有当赘婿的本分,三番五次教唆你做犯规矩的事,一副小人做派。我跟你娘还活着呢,他就敢把丁家一家老小带到苏府。他想干什么?鸠占鹊巢吗?是不是太早了些?” 原本一直装哑巴的丁勉眼见火烧到自己身上来,再也装不下去,缓缓跪下,委屈道:“小婿一年到头几乎都在苏家,鲜少在父母跟前尽孝。父母养我们兄弟姐妹不容易,我只想多尽一二孝心。可惜我不会分身之术。否则也不会出此下策。” 苏静婉连连点头:“是啊,爹。您就成全丁郎吧。” “他丁勉尽孝关我苏家何事?我再说一遍,是尽孝也好,团圆也罢,都回你们丁家去。” 苏玄卿此时仿佛一个冷面判官,跟平日里的慈父形象截然不同。 眼看说不动父亲,苏静婉便把希望寄托在母亲身上,然而她刚把目光转向尤氏,尤氏便冷冷开口:“我跟你爹是一个意思。要么让他们现在走,要么你跟他们一起走。” 丁勉在后面茶里茶气道:“娘子,莫要说了,我现在便带他们离开。你好好陪岳父岳母。不然,等师公回来看到我会不高兴的。” 苏静婉眼中流露出愤懑和不甘:“师公明明可以在小师叔那里,为什么一定要来苏家?不就是因为看丁郎不顺眼。” 苏玄卿气急,手扬起来,却迟迟落不下去。 一旁的尤氏起身,毫不拖泥带水的给了苏静婉一巴掌,其他几人全愣住了。尤氏平日里说话都细声细气的,生怕惊扰了谁一般,更遑论打人。 苏静婉捂着脸,脸上传来的疼痛让她无法骗自己刚才的一巴掌是幻觉,“娘,你打我,从小到大你都没打过我。我做错了什么,你凭什么打我!” “就凭你爹的‘苏’是苏瑾渊的‘苏’。你以为你师公为什么在京时一定要留在苏家过年,因为你爹是记在他名下的儿子。他若不在苏府,御史就会参你爹不孝,你爹的对家就会以此大做文章,把他调离吏部。你还敢说你没错吗?” 苏静婉颤声道:“我,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 “你现在知道了,打算怎么做?” “我……我……” 苏静婉一时不知该如何抉择。 尤氏再加一剂猛料,“我与你爹虽然疼你,但也不能为了你不顾你两个姐姐。苏家的门风不能因你而败。你若执意要走,我们会对外说丁勉不再是赘婿,你苏静婉是许给丁勉做丁家妇。我和你爹也不会厚此薄彼,该给你的嫁妆,一文都不会少。至于以后日子过成什么样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们也落个眼不见为净。” 丁勉瞳孔骤缩,不可置信的看着尤氏,没想到平日里温婉好说话的岳母强硬起来竟然比苏玄卿更甚。 他想要的不单是苏静婉的嫁妆,还有整个苏家。如果苏静婉成了丁家妇,以后苏家的产业和人脉跟他可就没关系了,这绝对不能够。 当下顾不得许多,连忙劝苏静婉:“娘子,就听岳父岳母的吧,我把爹娘他们送回去就回来陪你。在我心里,没什么比你更重要。” 苏静婉被感动的一塌糊涂,含情脉脉的望着丁勉,认为丁勉为她做出了巨大牺牲。全然忘了丁勉的做法只是把事情拉回了正常轨道而已,而让事情偏离轨道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苏玄卿见不得丁勉在他眼前惺惺作态,挥手把二人打发出去了,现在看见他们就堵心。等他再回头时,看到妻子已是满脸泪痕。他上前轻轻把妻子拥入怀中,没有说话,只是轻拍着妻子的后背,无声的感叹:儿女都是债啊。 丁勉去让丁家人离开时,听说还闹了一场,后来不知他拉着丁父丁母关起门来说了什么,二人出来后就招呼儿女们收拾东西离开了。 他们来时,不过一个小包裹。走时大包小包的,不用看也知道顺走了苏家不少东西。 这些苏玄卿夫妇不在意,能把人送走他们已是谢天谢地。这边丁家人刚走,苏玄卿便着急忙慌去夏温娄那里接苏瑾渊回府。 本来听到丁家人已经离开,苏瑾渊的脸色总算有所缓和,得知丁勉还在后,瞬间不想走了。苏玄卿不敢劝,求助的看向夏温娄。 夏温娄被苏玄卿热切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自在,他清清嗓子道:“师父,有火就要发出来,不能憋在心里,会憋坏身子的。丁勉上赶着找收拾,您不得成全他啊!” 闻言,苏瑾渊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满意的夸奖:“不愧是为师最得意的弟子,还是温娄最懂为师的心呀。” 大过年有乐子怎会少了林逸尘,他吩咐影枭:“去收拾两套衣裳。我们也跟着一块儿去苏府。” 夏温娄连忙拉住要凑热闹的林逸尘:“大师父,您这一起去,那绿茶丁估计都活不到年后,大过年的闹出人命多晦气啊!” 第191章 这要怎么劝? 要不是苏瑾渊还在场,苏玄卿怕是要激动的抱住小师弟,好好感谢他了。 苏瑾渊算不上一位好脾气的师父,发起火来是直接上手的。如果他旁边还有个林逸尘,被教训的人只会更惨。 林逸尘最擅长添柴加火,有时甚至还会火上浇油。苏瑾渊的几个徒弟都曾深受其害。 就丁勉这次的所作所为,苏瑾渊要计较绝对能让他脱几层皮。而且在苏瑾渊这里,你完全看不到隔辈亲,他对待徒孙和徒弟一样严厉。这也是皮猴儿一般的盛铭煦在这里不敢太造次的原因之一。 林逸尘十分惋惜的道:“为师还想着帮你二师父镇镇场子呢,算了,我还是在家等信儿吧。” 苏玄卿担心林逸尘再改主意,忙扶着苏瑾渊离开了。 林逸尘见状不禁嗤笑:“都当侍郎了,瞅他那点出息。” “那是大师父您够威严,连侍郎都怕您。” 林逸尘对小徒弟的马屁很受用,乐呵呵的跟着夏温娄回屋了。 夏温娄让乌大通帮他做了些私货,他提供技术,乌大通负责出成品。做了一些现在还没出现的爆竹种类——窜天猴和陀螺炮。时间有限,乌大通那里没做多少出来,所以夏温娄打算留到晚上再放。 等吃过年夜饭,夏温娄便拿出窜天猴和陀螺炮带着众人在院子里放。担心技术不成熟,易出现事故,夏温娄便让影枭来放,众人只在一旁看。 当大家看到陀螺炮点燃后会不停旋转并发出火花时,眼睛瞪得溜圆,满是新奇之色。夏然兴奋的跳起来拍手好。 窜天猴是一种类似火箭的爆竹,点燃后会发出尖锐哨声,猛蹿上天空,一些下人见到后甚至忍不住尖叫喝彩。林逸尘频频点头,暗自庆幸自己没去苏府,不然哪里有这么花哨的东西看。 这种东西不耐放,没多久就放完了,大家意犹未尽。就连卢氏都道:“这个好,明年该多买些。” 夏温娄点头应“是”。 林逸尘则笑而不语,他知道小徒弟在做的事,也知道这些爆竹不是买的,而是特制的,市面上根本没有。 夏温娄按往年的安排,他带着夏然留下守到子时,让林逸尘、卢氏他们先去睡。小时候的夏然往往守不到子时就睡在他哥怀里了,现在大些,能撑住了。 子时一到,不仅要放鞭炮,还要祭祀祖先。看着牌位上一个个不认识的祖先,夏温娄领着夏然,心如止水的走完了过场。 又是新的一年开始,年初二夏温娄去了蒋家拜访,在和蒋梅萱独处时将终于将那对玉镯送出手。 因不放心苏瑾渊,夏温娄年初三打着拜年的幌子去苏家,想着如果苏瑾渊住的不痛快就把人接回去。 一进苏府,夏温娄便察觉到气氛很诡异,下人们一个个闷声做事,都不敢大声说话,全然没有年节的欢闹氛围。 夏温娄侧头问袁信:“府里怎么了?” 袁信唉声叹气:“还不是让三小姐和三姑爷闹的。除夕那日。苏老先生就多说了三姑爷两句,三小姐不依,闹脾气把筷子都摔了。夫人气的犯了心疾,连夜请了大夫来,老爷这几日对外一律闭门谢客,免得被人看了笑话。” 夏温娄面色不虞道:“你们三小姐从前也这样吗?” 袁信立即否认:“当然不是。三小姐虽然从前有些爱使小性子,但还是知书达理的。” “那就是你们三姑爷把她变成这样了?” 袁信双手猛地一拍:“可不是吗!自打三姑爷进门儿,这府里就没安生过。” 在夏温娄眼里,这纯属惯得,把人扔乡下种一年田,什么毛病都没了。 穿过一条游廊,只见前方的一年轻男子正拉着一位少妇,不知在说些什么。袁信也看到了,连忙解释:“那是我们二小姐和二姑爷,昨个儿刚回的娘家。” 夏温娄看二人像是起了争执,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回避,袁信却没把他当外人,“夏公子,二小姐他们好像有事,咱们赶紧过去看看吧!” 别人的家务事夏温娄不想过多掺和,何况这里是苏府,苏二小姐苏静娴怎么着也不可能吃亏。 袁信见夏温娄踌躇不前,朝前方喊了一嗓子:“二小姐,二姑爷,夏公子来了。” 夫妻俩同时朝这边看来,夏温娄见躲不掉,只能上前。苏静娴知道父亲已放话不见外人,看形貌,这位夏公子应该就是传说的少年天才小师叔。她红着脸上前福身行礼:“见过小师叔。” 夏温娄浅笑点头,算是回应。苏静娴的夫君邓辽也赶忙跟着行礼。夏温娄无意介入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想直接去找苏瑾渊。后面一个嬷嬷匆匆忙忙跑过来,这嬷嬷是尤氏身边的人。夏温娄同她打招呼:“康嬷嬷。” 康嬷嬷见夏温娄也在,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夏公子,您快帮忙劝劝二小姐吧。三小姐说了不中听的话,二小姐这就要走。夫人还病着呢,要是让夫人知道可如何是好?” 他与苏静娴跟不认识的陌生人差不多,互相又不了解,这要怎么劝? 邓辽尴尬道:“让小师叔见笑了,内子不过是气糊涂了,侄婿劝劝就好。” 府里上下对当初夏温娄出手收拾丁勉的事既解气又佩服,康嬷嬷真心希望夏温娄能再出手教训教训他们家那气死人不偿命的三姑爷,怎么可能让邓辽轻飘飘的把事糊弄过去。 “夏公子,您有所不知啊,三姑爷不止撺掇三小姐顶撞老爷夫人,还想让苏老先生离府呢!您说说,这像话吗?” 袁信和小夫妻俩瞬间瞪大双眼,直直看着康嬷嬷。前面的话他们是相信的,后面说想让苏瑾渊离府的话怎么听着那么惊悚。 苏瑾渊可是赫赫有名的明德书院的山长,现在虽然把书院交给别人打理,但山长的名头一直都在。他住在哪儿,只有别人沾光的份儿,怎么还有人敢嫌弃的? 夏温娄不似他们那般惊讶,虽然丁勉和苏静婉做不出让苏瑾渊离府事,但肯定是有想过。在他这里,想也不行。 第192章 冰池戏波 康嬷嬷看夏温娄没说话,接着拱火:“二小姐好不容易带着孩子回来一次,看到夫人生病自然要问清楚缘由,二小姐还没说什么呢,三小姐就说二小姐是出嫁女,不是苏家人了,管不着苏家的事。哎呦,您说,老爷和夫人知道了该多伤心啊!” 苏静娴看着康嬷嬷竹筒倒豆子般把苏家的事吐了个干净,惊的都忘了该先拦着她说话的。 康嬷嬷是尤氏身边的老人儿,平日里口风算紧的,怎么今天什么话都往外说?难道跟她一样气糊涂了? 康嬷嬷等不到夏温娄的回应,急道:“夏公子,您倒是管管啊!” 夏温娄沉着脸问:“你想我怎么管?” 苏静娴拉了一把康嬷嬷,小声道:“嬷嬷,别乱说。” 康嬷嬷却道:“二小姐,夏公子不是外人,奴婢若是瞒着不说,三姑爷指不定还要撺掇三小姐干更出格的事呢。” 苏静娴心想:你说了他们就不干了吗?爹娘不出来,明摆着就是眼不见为净。师公也不会常住苏府,最后还不是那二人在府里作威作福。 夏温娄扫了几人一眼,淡淡道:“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先去见过大师兄再说。” 可惜他不想找事,事却要找上他。苏静婉雄赳赳气昂昂走了过来,高出他半个头的丁勉跟在她身后,眼中还浮现得意之色。 苏静婉站在夏温娄五步开外的地方停下,草草福身道:“见过小师叔。” 夏温娄并未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今日的苏静婉已和夏温娄上次见她时大不相同。 这里的不同不是说样貌,而是面相。正所谓相由心生,相同的五官,长在心境不同的人身上,给人呈现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从前的苏静婉像是长在温室里的小花,给人的感觉是不谙世事的单纯。 今日的苏静婉身上已带着某些市井泼辣妇人的蛮横、粗俗之气,简单一句请安的话硬是让她说出了吵架的味道。 丁勉对上夏温娄看向他的幽深目光,不由瑟缩了一下,紧张之余还抓住苏静婉的衣袖。苏静婉看自己的男人被吓到了,直接冲冠一怒为蓝颜。 她上前两步,柳眉倒竖,双眼圆睁,恶狠狠地盯着夏温娄:“小师叔,这里是苏府,不是夏府,您想耍威风就回家去耍,我们苏家不欢迎你。” 苏静娴被自家三妹这犹如平地惊雷般的做派惊得心头一颤,这么久没回娘家,竟不知苏静婉变成如此没有教养的模样。 身为姐姐,她不可能放任妹妹胡来,秀眉一拧,毫不犹豫的拉了苏静婉一把,厉声训斥:“三妹,你胡言乱语什么?还不快向小师叔赔礼!” 苏静婉用力甩开二姐的手:“苏家的事要你一个外嫁女多什么嘴?看不惯你就走啊!没人拦着你。” 苏静娴被气得浑身颤抖,邓辽忙上前扶住她,轻抚她的背给她顺气,愠怒道:“三妹这话着实太伤人了,如今苏家还不是你当家做主呢!如果苏家真不欢迎我们,只要岳父岳母一句话,我们自会识趣,往后绝不再登门叨扰。” 苏静婉昂头挺胸:“娘病了,爹在陪娘。现在苏家我说了算。你们爱登门不登门,我才懒得管!” 邓辽是顺天府尹邓有道的第三子,也是读书人,前年刚中的举人。因名次不大好,觉得去年的春闱没把握,并未参加会试。打算潜心苦读三年,下次再去。 他平日里结交的都是彬彬有礼的读书人或官家子弟,即便有不满也是委婉表达,生怕得罪人,何曾见过苏静婉这般当面打人脸的。 如果这里不是爱妻的娘家,邓辽绝对会不管不顾甩袖走人。现在,他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虽然邓辽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夏温娄知道。他从不跟不讲道理的人废话,径直走到丁勉跟前,眼中寒芒一闪,二话不说,伸手一把揪住丁勉的前襟,拽着便走。 路过袁信身边时吩咐:“找几个人把冰面砸开,你们三姑爷要给你们表演‘冰池戏波’。想看的都跟着来凑个热闹,不然这府里太冷清,一点儿都不像过年。” 袁信激动道:“是,小人这就去。” 苏静婉反应过来夏温娄要干嘛后,就要跑过来营救丁勉,只不过康嬷嬷早有防备,从后面抱住她的腰,“三小姐,那是爷们的事,您不方便去!” 一个娇滴滴的小姐,哪里是康嬷嬷的对手。任凭苏静婉如何挣扎,康嬷嬷的手臂就像粗绳一般死死缠住她。 苏静婉挣脱不了,只能大喊大叫,康嬷嬷又不能堵上自家小姐的嘴,只能哄道:“三小姐,别喊了,这么喊嗓子会喊坏的。” 府中其他下人有听到、看到的,全都装聋作哑。总之,府里上下是一门心思的要让丁勉受这个教训。 人们对强者都有一种崇拜心理,不止苏府的下人崇拜夏温娄,就连邓辽也崇拜。因为夏温娄这个六元及第早已是邓辽的仰慕对象,他这次来岳父家也是想让岳父帮他引荐一下的。 没想到都不用引见,他们就以这种特殊的方式见面了。看夏温娄生猛的拽着丁勉往池塘那边走,他让妻子留下,自己则跟上去看情况。 丁勉现在悔的肠子都青了,他干嘛非要那么欠的跟过来看热闹呢?何况这次他什么话也没说呀。 想到这里,他灵光一闪。一边顺着夏温娄的力道跟着往前走,一边道:“小师叔,我这次可什么都没说,您有气也不能冲我撒啊!” 夏温娄不搭理他,拽着他径直往前走。很快便来到池塘边,袁信安排的人已经动作迅速的在凿冰面了。夏温娄一推,丁勉“哎呦”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冬天的泥土冻的异常硬实,丁勉这一摔,疼的眼泪哗哗流。虽然他家境不富裕,但作为家中唯一的读书人,吃穿用度首先要紧着他来。 平日里丁点活儿不用干,就连家中的扫帚倒了,都不会扶一下。家里把他养的细皮嫩肉,凡事纵着他,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他。 第193章 我害怕 丁勉只感觉自己的屁股裂成八瓣了,他坐在地上,委屈的像个等着大人来扶的小孩儿一般,呜呜哭个不停。 如果苏静婉看到的话,肯定心都要碎了。可惜这里站着的全是大老爷们,看到一个成年男子这么哭,只想笑。 邓辽拼命压制,却还是忍不住嘴角上翘。他悄悄来到夏温娄身边,小声问:“小师叔,真把人丢进去啊?” 夏温娄侧头看向他,挑眉反问:“你觉得呢?” 邓辽讪讪笑道:“这个,侄婿就不知了。” “那就等着看吧。” 没过多久冰面就凿开一个洞,不大,但足以容下一个人跳进去。夏温娄去拉地上的丁勉,这怂货哆哆嗦嗦的一边喊“饶命”,一边双腿蹬地,不停挪着屁股后撤,而他屁股后面就是冰面。 夏温娄看他这么积极往冰上去,不好拂他的意,手上便松了劲。 丁勉因着先前被拽的那股力,往后一使劲儿,“砰”!顿觉屁股底下所坐之处,相较方才矮了些许,凉意更是直透骨髓。低头一看,顿时扯着嗓子“啊”地尖叫起来,手脚并用要爬起来,可惜他手扶的是冰面,手一撑,呲溜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后仰倒,摔回冰面上,溅起一片细碎冰碴。 在场之人见状,无不哈哈大笑,丁勉又羞、又急、又怒,可越是急,他越站不起来,眼泪也流的更凶了。 忽然一只手伸到他面前,他看都没看,像抓救命稻草一般急忙抓住。等看清面前之人,差点站不稳摔回去。挨了收拾,护身符苏静婉也不在,他不敢造次,打了个哭嗝,老实的喊了声:“小师叔。” 夏温娄指向被凿开的冰窟窿:“看看大小,够不够你发挥,不够我再让他们凿大些。” 丁勉膝盖一软,就要给夏温娄跪下,却被夏温娄抓住衣领提了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好歹是个秀才,怎的这般软骨头?” 只想逃过一劫的丁勉吭吭哧哧道:“我,我害怕。小师叔,你放过我吧!” “这话怎么说的,刚才静婉要撵我走时你一句话不说,我还当你是不同意,想跟我这个小师叔多亲近亲近呢。我想着你还挺喜欢游水,这天寒地冻的也没条件让你游,身为小师叔怎好让你失望,你看这不是给你创造条件了嘛,满意吗?” 丁勉两条腿打着摆子,不敢回头看身后的冰面。眼见苏静婉这么久还没跟过来,肯定是被绊住了,危难当头,只能自救。 能考上秀才的没有笨蛋,他知道夏温娄是要他的态度,但有些事能做不能说。比如他在苏静婉面前嚼舌根,挑拨苏静婉与家人的关系,说了就是坐实他的卑劣行径。 只是现下由不得他不说,如果不说,他相信夏温楼真能把他扔进冰窟窿里,“小师叔,我以后不敢乱说话了,您饶了我吧!” “哦?你都说什么了?” 丁勉偷偷瞄了眼周围,不止有他看不起的下人,还有让他嫉妒的连襟,当着他们的面,要亲口道出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行为,实在是如鲠在喉。话到嘴边,又被满心的窘迫狠狠堵了回去。几次张口,都未能发出声音。 夏温娄决定好事做到底,帮他一把,手上一用力,拽着人往冰窟窿的方向上走。 此刻,丁勉脑海中瞬间清晰的浮现出被夏温娄按在水缸里的场景,那种窒息绝望的感觉他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何况这次的可是冰窟窿,真下去,不死也会去掉半条命。 什么面子、尊严都没有小命重要,丁勉只觉心脏狂跳,双腿发软,再不敢有半分犹豫,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我错了!我不该教唆婉妹顶撞岳父岳母。是我猪油蒙了心,还把家里人带来苏府。小师叔,您大人有大量,饶命啊!” 夏温娄面色冷峻,眸中毫无怜悯之色,猛地将丁勉按趴在冰面上,丁勉的脸距离那冒着寒气的冰窟窿不过半尺之遥,刺骨的寒意从冰面直窜入骨髓。 夏温娄的森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都这时候了,你还敢避重就轻?你的那点儿龌龊心思,除了骗骗静婉,谁都瞒不过。你真以为只要拿捏住静婉,苏家就能跟你姓丁了吗?” 被戳破心思的丁勉,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我……没,没有” “你当我们这几个师叔是死的吗?会眼睁睁看着大师兄的女儿被人欺负?” “不……不敢” 夏温娄冷哼一声,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丁勉的鼻尖恰好触碰到刺骨水面,寒意顺着鼻尖迅速蔓延至全身,整个身躯如坠冰窖。他想大声求饶,但话到嘴边,只化作一声微弱、沙哑的呜咽。 看把人吓唬的差不多了,夏温娄把人一提一甩,丁勉华丽丽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噗通”一声,狼狈地摔落在几步开外的冰面上。他四肢大张,活像一只被掀翻的乌龟。 周围原本噤若寒蝉的看客,此时忍不住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丁勉好不容易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却因手脚绵软,怎么也站不起来。 夏温娄居高临下地睨着丁勉,眼中的寒意丝毫未减,他缓缓踱步上前,“听说我大师兄本无意为女儿招赘婿,是你执意要入赘到苏家,是也不是?” “是……是。” “那就守好你赘婿的本分。孝顺父母,照顾妻子,莫做有辱苏家门风的事,少给苏家添麻烦,能做到吗?” 丁勉唯唯诺诺应道:“能。” 夏温娄半蹲下身把人拉起来,帮他拍掉肩上沾上的冰碴,“以后可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了?” 丁勉连连点头:“知道,知道了。” 夏温娄微微勾唇,回头吩咐袁信:“袁管家,你们三姑爷穿的太单薄了,容易生病,带他回房添件衣裳吧。” 袁信忙招呼两个下人搀扶着哆嗦的丁勉离开了。 夏温娄回头见邓辽正目看着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又慌忙别过眼。想想自己刚才的行径,应该把这书生吓着了。他走至邓辽面前客气的问:“我去见师父,要一起吗?” 第194章 这不合适 兴许是被丁勉问什么都答应的模样影响了,邓辽下意识地应道:“好啊!” 其实,在夏温娄收拾丁勉的时候,邓辽就看到苏玄卿搀扶着苏瑾渊在树后站着了,不过他很快把目光别开,当做没发现他们。这会儿再看过去,二人早已不在。 为避免和苏静婉再撞上,袁信引着他们从另一条路去苏瑾渊的院子。 屋内,苏玄卿正站着听苏瑾渊训话,见夏温娄和邓辽进来,苏瑾渊立刻停了话头。面上霎时阴转晴,明知故问道:“你们二人怎么走到一处了?” 夏温娄半真半假道:“过来的时候刚巧碰上,就一起过来给师父请安。” 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邓辽心想:真不愧是亲师徒,连睁眼说瞎话都配合得这般默契。 苏瑾渊招呼他们坐下,苏玄卿沾了二人的光,总算能坐着了。 夏温娄不知老头儿还想不想在这里住,便拐着弯儿问:“师父在这边可还住得惯?若是不习惯,不如还是随我回去住吧。” 苏玄卿羞愧的低下头,不过苏瑾渊对大徒弟还是很在乎的,摆摆手拒绝:“你不用担心,为师很好。” 夏温娄知道苏瑾渊的意思后,没强求,便道:“好,若是您无聊了,就差人跟我说一声,我来接您。” 苏瑾渊捋着胡须笑呵呵答应:“好,好。” 夏温娄又问起尤氏的病情:“师兄,师嫂怎么样了,可有大碍?” 提起这个,苏玄卿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儿一般,不由叹气:“老毛病了,大夫说要静养,受不得气。” 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尤氏一大半是心病。之前看到盛铭煦,夏温娄觉得以后如果要小孩儿,还是要个小棉袄好。 但看看苏玄卿的漏风小棉袄,似乎也不怎么好了。遇到这种糟心事,任何安慰的话都是徒劳。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慌慌张张的脚步声,人未到,声先至:“老爷,三小姐又在夫人院里闹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夏温娄听出是康嬷嬷的声音,只见苏玄卿猛地起身,走到门口将房门拉开,康嬷嬷正一脸焦急的站在门口。苏玄卿没有多问缘由,抬脚就走。康嬷嬷想要紧随其后,却被苏瑾渊叫住:“康嬷嬷,这次又是闹什么?” 康嬷嬷没有立即回话,而是看向夏温娄,夏温娄急忙撇清关系:“嬷嬷看我作甚,我这次可没怎么着他,他自己站不稳摔了,不能赖我头上吧!” “不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不管夏温娄对丁勉做了什么,康嬷嬷都只会说一个字——该。她还想让夏温娄以后接着出头呢,怎么可能把责任往夏温娄身上推。想想自家老爷女儿奴的样子,她福至心灵道:“夏公子,要不您一起去看看?” 夏温娄…… 这康嬷嬷是病急乱投医了?何况,尤氏的院子,他一个外男去算怎么回事?当即拒绝:“嬷嬷,这不合适。有大师兄在,应该没事的。” 苏瑾渊敲敲桌面:“到底怎么回事?闹起来没完了,是吗?” 康嬷嬷见苏瑾渊已经不悦,再不敢迟疑,恭敬答道:“三小姐说三姑爷受了欺负,欺负三姑爷就是打苏家的脸,让夫人无论如何都要给个说法。” 闻言,夏温娄冷冷一笑:“是让师嫂给说法,还是让我给说法?” 在丁勉入赘到苏家之前,苏家的家庭氛围即便放到现代也是模范家庭。家中人口简单,苏玄卿本人洁身自好,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所以,无论是家中主人还是仆人,对乍然出现的绿茶丁都显得手足无措。 如果丁勉对所有人颐指气使还好应对,但他是看人下菜碟,身份地位低一些的,看在苏玄卿的面子上只会忍下这口气。身份高的那些,看丁勉低眉顺眼,彬彬有礼,即便看不上他赘婿的身份,也不会刻意为难他,顶多就是对他这个人无感。 丁勉凭借这般做派,在各种场合周旋得游刃有余,并没落下什么把柄。 这么久以来,唯一一个让丁勉吃瘪的人就是夏温娄了。正因如此,康嬷嬷才会说出让夏温娄一起去尤氏院里这样不合礼数的话。 只是夏温娄的问话让康嬷嬷不知该如何回。苏静婉再胡闹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就是有错也该算在丁勉身上。 在康嬷嬷踟蹰之际,苏瑾渊不辨喜怒道:“既然她想要说法,老夫给她就是。去把人都叫到正厅,老夫有话要说。” 以夏温娄对苏瑾渊的了解,这时候他表现的越平静,证明他越生气。 夏温娄并没把丁勉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种人就是欠收拾,多收拾几次自然就老实了。 他不想苏瑾渊为了丁勉的事劳心伤神,便劝慰道:“师父,何必跟个无关紧要的人置气呢。大师兄已经过去了,应该能处理好的。” “他处理他的,我处理我的,并不冲突。” 苏瑾渊的语气依旧平静无波,邓辽也不好再沉默,跟着一起劝:“师公,三妹妹年纪轻,不懂事儿,您老别跟她一般见识。” 哪知苏瑾渊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对康嬷嬷道:“别站着了,去叫人吧!” 说着,一手按住椅子扶手,缓缓起身,夏温娄见状,忙过来搀扶。苏瑾渊微凉的手轻轻拍了拍夏温娄的手背:“你也跟着一起过去吧!若是你大师兄拎不清,为师以后可要靠你养老送终了。” 轻飘飘的话语似千金石般砸在几人心口,康嬷嬷眼见苏瑾渊似是动了真格儿,苍白着脸一路小跑至尤氏院里传话去了。 夏温娄不敢接话,只能默默陪在苏瑾渊身侧,随他一起前往正厅。 苏静婉在和苏玄卿吵的面红耳赤时,康嬷嬷慌慌张张过来传话,苏玄卿一听是让他们所有人到正厅,心里“咯噔”一下。 尤氏也知事态不好,忙叫丫鬟给她更衣。只有苏静婉还不知轻重的叫嚷:“我们自己的事,你们凭什么指手画脚。你们就是见不得我们夫妇过得好。” 第195章 另立门户 苏玄卿生出一种无力的挫败感,现在的小女儿就如同被下了降头一般,好话歹话她都听不进去。 苏瑾渊叫他们过去想做什么,他心中大致有数,看看妻子,又看看小女儿,最后无奈的叹息道:“以后不会有人干涉你们小两口的事了。去叫上你的好相公,我们把话说清楚。” 苏静婉想从苏玄卿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可惜什么也看不出。不过直觉告诉她不会是好事。她咬了咬唇问:“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的意思,你不是总嫌我们管的多吗,以后不会了。” 尤氏正在系对扣的手抖了一下,但也仅仅一瞬,又继续手上的动作。整理好妆容,尤氏柔声道:“我们过去吧,莫要让师父久等。” 苏静娴进退两难,她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尤氏察觉她未动,便主动叫上她:“娴儿,你是苏家人,跟我们一起。” 苏静婉和丁勉夫妇是最后到正厅的,看到站在苏瑾渊身边的夏温娄,苏静婉不满道:“不是说我们苏家的事吗?小师叔在这里不合适吧?” 苏玄卿怒斥:“住口!谁教你这么没规矩的?” 苏静婉梗着脖子叫嚣:“我怎么没规矩了,我说错了吗?” “你没说错,只不过今日的事他必须在场。” 苏瑾渊的话让震怒的苏玄卿把到嘴边的斥责又咽了回去。 丁勉对上夏温娄似笑非笑的目光,怯怯的往苏静婉身后缩了缩,不自觉低头垂眸,像足了夹着尾巴的哈巴狗。 苏瑾渊扫视了在场之人一圈,淡淡开口:“今日除了静姝夫妇不在,人也算齐全,有些事本想出了正月再说,现在看来倒不如早做决断。老夫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绝不会做碍人眼的事。” “师父!” 苏瑾渊抬手制止了苏玄卿即将出口的话,“先听我把话说完。活到这把年纪,老夫所求之事不多,无非是希望身边人有个笑脸而已。老夫当年并未有过继子嗣的打算,之所以过继,无非是为玄卿的前程着想。” 他看向苏玄卿,感慨道:“玄卿,如今你已站稳脚跟,若想还宗,老夫没意见。” 苏玄卿闻言,心中猛地一颤,眼中瞬间涌起复杂的情绪。他慌忙跪下,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师父,徒儿能有今日,全赖您悉心教导、栽培。在徒儿心中,早已将您视作至亲。还宗之事,徒儿从未想过。” “现在想也不迟。老夫不在乎有没有后人,也不在乎百年之后有不肖子孙出现。但在老夫有生之年,绝不会容忍忤逆不孝、有辱门风的后辈败坏苏家门楣。” 苏瑾渊的话掷地有声,话中的言外之意已是明了。苏玄卿如果想留下苏静婉和丁勉可以选择归宗。否则,他不允许有私德败坏的人留在他苏瑾渊的门中。 由于苏瑾渊早年大部分时间在明德书院,因此,苏静婉对苏瑾渊印象不深,也不大了解。她觉得苏瑾渊的话有些危言耸听,估计就是吓唬她。为了彰显他们夫妇二人情比金坚,苏静婉握上丁勉的手,无所畏惧的看向堂上的苏瑾渊。 尤氏见小女儿冥顽不灵,虽于心不忍,但还是很快做出抉择。 她跪在苏玄卿身边,微微垂首,眼中满是愧疚与自责,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与无奈:“是我教女无方,没能让那孩子懂事明理,还害得师父为了这等家务事劳心伤神,实在是罪过。师父高瞻远瞩,您的决定就是我们的决定,绝无二话。” 苏瑾渊点点头,对尤氏坚定的表明态度稍感欣慰。 一旁的苏静婉心中则愈发不安,她下意识地攥紧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丁勉因手上传来的钝痛让他很快察觉到苏静婉的异样,他不明所以,下意识想要抽回手查看,动作刚起,余光瞥见苏静婉的脸色,瞬间僵住。 还不等他有下一步动作,苏玄卿与尤氏对视一眼,互相搀扶起身。 苏玄卿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才声音冷硬的开口:“从即日起,你二人搬出侍郎府,另立门户。此后,你苏静婉虽还是我苏玄卿的女儿,但你这一脉,与我这一支再无瓜葛。家族祭祀、荫蔽恩典,皆与你们无关。望你二人好自为之!” 此言一出,苏静婉那原本汹涌的不安,陡然化作惊恐,刹那间将她彻底淹没,脸上血色全无,眼神中满是慌乱与恐惧,脑海里一片空白。 丁勉同样呆愣当场。他原本精心谋划的如意算盘,随着苏玄卿这番话被砸得粉碎。 若苏静婉当真另立门户,那他的入赘岂不成了笑话?原本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苏家人脉和产业,瞬间化为泡影。往后,他又该凭借什么踏入京都的权贵圈子,实现飞黄腾达的美梦? 念及此处,丁勉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苏静婉膝盖一弯,瘫在地上,丁勉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带得一个趔趄,站立不稳,险些摔倒。 他无措的单膝跪在苏静婉身边,扶住苏静婉摇摇欲坠的身子。而苏静婉的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只能发出破碎、断断续续的呜咽,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苏玄卿的决断说的好听是自立门户,不好听就是逐出家门。 虽然苏静娴刚和小妹闹过不愉快,但总归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不忍心她落个被逐出家门的下场,便想为她求情。不过,刚迈出一步,就被邓辽一把拉住,回头看去,只见邓辽冲她无声的摇摇头。 所谓旁观者清,邓辽能猜出岳父的用意。丁勉绝非良配,只是苏静婉被蒙蔽了双眼。要想苏静婉擦亮眼睛,只能让她亲眼看到丁勉的真面目。 夏温娄的敲打只能让丁勉安分一时,这种人过不了多久便会故态复萌,只有从苏静婉这个源头上解决问题,才能一劳永逸。 第196章 今天就不该来 正厅里此时只余苏静婉的啜泣声,丁勉也在一旁抹泪,肩膀微微颤抖,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的衣襟上,颇有几分楚楚动人的味道。 只不过苏静婉沉浸在自己悲伤里,完全没留意到心爱之人哭的凄凄惨惨的小模样。 见苏静婉忘我的哭泣,也不说话,丁勉急了。他一边抹泪,一边偷瞄苏玄卿,但苏玄卿面色依旧冷硬,让丁勉心中愈发慌乱。 他悄悄凑近苏静婉,压低声音,带着哽咽与急切道:“静婉,你快求求父亲,咱们不能被赶出去啊。” 苏静婉却好似没听见,只是自顾自地哭着,哭得肝肠寸断,身子都蜷缩起来。 苏玄卿看着女儿,心中虽有不忍,但想到丁勉入赘到苏家后的混乱,还是狠下心肠,别过头去。 尤氏也心疼女儿,眼眶泛红,但她明白,没有一剂猛药,小女儿怕是不能醒悟,为长远打算,尤氏绝不会在这时候心软。 丁勉心中愈发焦急,这会儿哭的倒有几分真情实感了。 苏玄卿是怎样的脾气,苏静婉作为女儿,再清楚不过。她心里明白,父亲此番并非是在吓唬她,而是郑重地知会。 可她满心都是困惑与委屈,怎么也想不明白,父母为何就不能为了她稍稍退让一步呢? 如今,他们竟像是要将她这个女儿彻底舍弃,这种被至亲抛弃的感觉,让她的内心被无尽的痛苦与迷茫填满。 在场众人只静静的等着、看着,等苏静婉慢慢消化、发泄。良久,苏静婉似乎是发泄够了,也似乎是哭累了,她红肿着眼睛望向父母,声音颤抖,带着几分不甘与愤怒,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就不能退一步?我可是你们的女儿啊!” 苏玄卿无力道:“你先别急着怨我们,道理我们同你讲了不少,你听进去一句了吗?罢了,等你历经世事,便会懂我们今日的苦心,到时候,就不会再问这样的话了。” “你们这么做,让女儿日后如何立足?” 尤氏沉声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如何立足该问你的夫君,而不是问我们。” 丁勉神色惶然,牵扯到自身利益,他再不可能泰然自若的躲在苏静婉身后,慌乱的抹了把脸上的泪痕,祈求道:“父亲,母亲,小婿深知自身如今所为,让二老失望至极。但往后,小婿定当焚膏继晷、埋首经史,专心科举,为苏家光耀门楣,不负侍郎府的声名,也不辜负您二位的信任。还请父亲母亲再给小婿一次机会。” 苏玄卿对丁勉的话一个字都不信,他毫不留情道:“我苏家一路行来靠的是自身实力,这门楣还轮不到外姓赘婿来添彩。” “外姓”二字让丁勉脑中灵光一闪,当即表态:“父亲,小婿愿意改姓苏。” 苏玄卿目光如刀,直直地刺向丁勉,“苏家的姓氏,岂是你心血来潮便能染指的?我劝你趁早歇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话听到苏静婉耳中就是对心爱之人赤裸裸的羞辱,她豁地起身,拽起跪在地上的丁勉,恨恨道:“自立门户就自立门户。丁郎,咱们走!这苏家我也受够了,从今日起,咱们再不受这窝囊气。哪怕日子再苦再难,凭你的才学,加上我的操持,总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到时一定让他们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说罢,她紧紧攥着丁勉的手,决绝的朝门外走去。 一直作壁上观的夏温娄将丁勉离去时那副惶恐的表情瞧得真真切切。苏三小姐倒是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的硬气,还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但这位经历过底层打磨的三姑爷清楚知道,于他而言,只要今天踏出苏家大门,绝无可能再回来。 苏静娴本对小妹还有几分不忍,但苏静婉句句伤人的话彻底让她歇了求情的心思,她走到尤氏身边,轻声劝慰:“母亲,当心身子。小妹只是一时糊涂,等过些日子兴许她就能想明白了。” 尤氏苦笑着摇头:“若能明白,早明白了。这南墙总该让她亲身撞上一回才知道疼。” 苏玄卿叹息一声:“你还病着,莫要再伤神。让静娴先扶你回房吧。” 尤氏点点头,向苏瑾渊福身行礼后便和苏静娴一起退出正厅。 等人走后,苏瑾渊并没有继续谈苏静婉的事,他抬手轻轻拂了拂衣摆,将目光转向邓辽,声音平和又不失威严的问:“霄举,下次春闱可有把握?” 邓辽,字霄举。听到苏瑾渊的问话,邓辽忙起身恭敬答道:“回师公,春闱乃天下才俊角逐之地,高手如云。孙婿虽一直勤勉苦学,但深知山外有山,不敢妄自尊大。唯有在余下时日里,查漏补缺,全力以赴,听凭天命。” 苏瑾渊对邓辽中规中矩的回答无可无不可,只是淡淡道:“以后若有不明白的可以问你小师叔。” “是。” 邓辽清楚,苏瑾渊的言外之意是让二人多走动,而他自己也正有此意。苏瑾渊又问了些邓辽父亲兄弟的近况,便以乏了要休息为由,让夏温娄扶他回了自己院子。 路过苏玄卿身边时,夏温娄微微侧身,嘴唇快速开合,向他做了个无声的口型:“放心,有我在。” 苏玄卿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苏瑾渊把房内侍奉的下人打发出去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叹气道:“你这几个师兄,在外面尚可,一遇到家中事竟一个比一个糊涂。” 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无奈。夏温娄轻手轻脚走到他身后,指尖在掌心搓了搓,带着几分温热,缓缓落在苏瑾渊太阳穴上,开始轻柔地打圈按摩。苏瑾渊先是一怔,随即放松下来。 “大师兄是爱女心切,一时不慎让人钻了空子而已。” “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你二师兄就是现成的事例,你大师兄若是留下个祸害在家中,迟早要吃大亏。” 夏温娄深以为然:“师父说的极是。” “这一点,你比你几个师兄强出许多。齐家之事,看似琐碎,实则关乎家族兴衰,师门荣辱。往后多与你师兄们讲讲,莫要让他们再犯糊涂。” “弟子可不敢当,师兄们各有所长,该是我向师兄们多学习才是。” “少在这儿给我卖乖,以后你师兄们家中若是再出纰漏,坏了师门名声,我唯你是问!” 夏温娄:老头儿忒不讲理,今天就不该来。 第197章 可惜眼神儿不好 正月里的风裹挟着腊月未尽的凛冽,如刀子般刮过苏静婉的小院。屋内,苏静婉神色坚决,动作麻利地收拾了一些衣物和细软,决心要和丁勉一起去丁家过日子。 这次丁勉用尽浑身解数都没能让苏静婉改变主意,大冬天的硬是急出一身汗。 很快,苏静婉收拾出两个包袱,自己背一个,另一个塞到丁勉怀里,“拿着,咱们走。” 丁勉站在一旁,神色怔忡,木然的接过包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讷讷道:“娘子,咱们还是跟父亲母亲好好说说吧,都是一家人……” 苏静婉愤怒的打断他:“什么一家人,你没听我爹说让我们自立门户吗?以后我们跟他桥归桥,路归路。日后你也考个状元,让他们都后悔去吧!” 丁勉心道:别说状元,我但凡是能中个举人,也不会给你家当赘婿。 面上却是好言相劝:“娘子莫要说气话。这次的事本是我们不对在先,我不该为了尽孝忽视苏家的规矩,把我爹娘接到苏府来。” “百善孝为先,你哪里有错。是他们太过迂腐,不知变通。以后我就是你丁家的媳妇,不会再有人瞧不起你。” 说着,上前挽住丁勉的胳膊,“走,这里我一刻也不想多待。” 脑子已转不动的丁勉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苏静婉拉出了苏家。为了彰显自己的决心,苏静婉连个丫鬟都没带。甚至打算徒步走去丁家。 袁信虽然生气自家小姐里外不分,但也不愿看她吃苦,好说歹说才让苏静婉同意坐苏家的马车走。 等苏玄卿夫妇得知后,二人心照不宣的未置一言。 夏温娄倒有几分感慨:“这小丫头气性挺大,可惜眼神儿不好。” 话刚出口,就挨了苏瑾渊一记眼刀,“少在这儿说风凉话,回去写一篇齐家育人的策论,三日后为师要看到。” 对大过年的还要写策论,夏温娄当然不乐意,“师父,您看我这都还没成亲的人,就算写了也是纸上谈兵,能看不能用啊!” 苏瑾渊双目一瞪:“让你写就写,哪儿那么多话!” 夏温娄知道苏瑾渊气儿不顺,不再回嘴,老实应下:“是,弟子三日后定会呈上。” 午饭时,苏玄卿神色如常,仿佛苏静婉的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夏温娄大致能猜出苏瑾渊选在今天处理此事的用意,既是对苏家长远的考虑,也是做给邓辽这个苏家的女婿看。 苏、邓两家算是门当户对,如果苏家放任苏静婉胡来,那苏静娴在夫家怕是要无端承受诸多风言风语。有心之人会借此发难,指摘苏静娴的教养,质疑苏家的家风。 苏玄卿对三个女儿虽说未必能一碗水端平,但起码的公允还是有的。他不会因为偏疼小女儿而置另外两个女儿不顾。所以,即便苏瑾渊不开口,他迟早也会做此决断。 夏温娄离开时,特意点了邓辽送自己出府。邓辽以为这个小师叔是有话对自己说,一路上都竖起耳朵准备随时聆听教诲。哪知快到门口了,夏温娄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邓辽没忍住,便主动询问:“小师叔可是有话要说?” 夏温娄顿住脚步,嘴角轻扬,“为什么这么问?” “您叫我出来,我还以为……” 夏温娄拍拍他的肩:“别多想,我就是看你合眼缘,比丁勉知道是非轻重。我平日里并不常与人动手,只不过对有些不识好歹的人,动手比动嘴管用。何况我辈分在这里,打了也是白打。看得出静娴是个好脾气的,你可莫要欺负她。” 一番连敲带打的话让邓辽涨红了脸,他急忙表态:“当然不会!静娴于我而言,是心尖儿上的人,我疼她还来不及,怎会欺负她。” “如此甚好。好了,我先回了,再会!” 邓辽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目送夏温娄的马车远去,直至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他才满心惆怅的转身回府。 顺带反思一下自己有没有哪里对不住媳妇的地方,媳妇的娘家虽然没兄弟,但这三个师叔他好像一个也招惹不起。为什么是三个,因为罗岱这个弹劾过他岳父的异类被他自动忽略了。 夏温娄前脚刚进家门,后脚就被雷椿和乌大通两个工作狂一左一右架着往外走。 “二位有话慢慢说,别动手动脚的。” 雷椿道:“十万火急,慢不了。” 乌大通压低声音道:“夏修撰,成了。” 夏温娄眼眸一亮:“真的?” “千真万确,雷大人也在呢,小人怎敢诓骗您。” 夏温娄挣脱二人的钳制:“快松手,我自己走。” 三人来到朗国公府的研发基地,这次他们做的是鸟铳,就目前技术而言,即便有图纸和配方,做起来也比较复杂。夏温娄没想到这二人这么给力,这么快就做好了。 雷椿捧出一个不起眼的长方形盒子递给夏温娄:“打开看看。” 这盒子看似普通,分量却不轻。夏温娄小心翼翼将其打开,掀开衬布,一把崭新的鸟铳呈现在眼前。 前世今生,夏温娄是第一次见这玩意儿。八棱形的铳管表面锻打有细密的纹路,琥珀色胡桃木铳托尾端形状似鸟喙。s形铁钩龙头刻着兽首,枪机巧妙藏于木托夹层,轻推木纹,夹层枪机弹出,露出齿轮。他的指尖抚过冰冷的金属,在火药池盖子边缘蹭到些许残留的黑色粉末,这才意识到里面已经装了火药。 前世在博物馆看到的火器事故纪录片在夏温娄脑海中闪过——未经调试的火药量、不稳定的击发装置,稍有不慎就会炸膛。他忙缩回手,天大地大,小命最大。 雷椿见他突然缩手,疑惑的问:“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妥?” 怕死这种事,心里想想就行了,那是万不能说出口的。 夏温娄轻咳一声道:“雷侍郎,不知这东西您可试过了?” “哪儿能啊,这不是等你一起嘛!没你这小脑袋瓜,我们也造不出这稀奇玩意儿。所以啊,你功劳最大,让你第一个试。怎么样,哥哥够意思吧,还不谢谢哥。” 夏温娄:我谢你八辈儿祖宗。 第198章 拜把子 夏温娄没搭理雷椿,他让下人去找一块厚木板拿到演武场,那里空旷,试射更合适。 雷椿觉得他小题大做:“用得着这么麻烦吗?在这院儿里试不也一样。” 夏温娄担心他一根筋非要在这里试,只得耐心解释:“新铳需要先校准,直接试射恐有危险。” 雷椿认为对方胆子太小,打算自己上,正要伸手去拿,被夏温娄一把攥住手腕:“别乱来,雷大人若信得过我,就该听我的。” 看夏温娄这么郑重其事,雷椿也不好拂他的面子,悻悻然跟着一起去演武场了。 夏温娄担心下人操作不当会导致误伤,他便亲自动手将鸟铳牢牢绑在木架上,特意用麻绳缠绕三圈加固。当火绳凑近火门的瞬间,他撒腿就跑。 紧接着是一声轰然巨响,木板上炸开的弹孔边缘焦黑,铅弹却深深嵌入三丈外的青石中,迸溅的碎石还划破了雷椿的衣袖。 夏温娄盯着扭曲变形的铳管,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这种刺激的场面他第一次经历,定了定神,弯腰捡起半截断裂的齿轮,金属断口处还残留着细小的裂纹。转头看向惊魂未定的几人,沉声道:“膛压承受力不足,还需再改。” 回魂儿的雷椿,踉跄着奔到夏温娄面前,“扑通”跪地:“夏兄弟,以后我管你叫哥!” 夏温娄很纳闷儿,这么不着调的人是怎么当上侍郎的,还稳稳当当干了这么久。 无论是年纪还是身份,夏温娄都承受不起雷椿这一跪,他忙把人扶起:“雷侍郎,使不得,快快请起,折煞我了。” 雷椿却像牛皮糖似的,双手紧紧攥住夏温娄的胳膊,眼含泪光道:“夏兄弟,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说着,拉夏温娄一起跪下,指天起誓:“今日我雷椿与夏……” 话到一半卡壳了,平日里大家叫夏温娄通常是夏修撰,他自己一般叫的是夏兄弟,一时半会儿竟想不起来夏温娄的全名,便扭头问:“夏兄弟,你叫什么来着?” 夏温娄看他这阵势就知道他是想结拜,对此,夏温娄很是犹豫,虽然对方官职比自己高出几级,但万一这不着调的雷侍郎直接来一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他不是亏大了,起码白白没了三十年寿命。 花季少年夏温娄默默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没得到回应的雷椿以为夏温娄是不懂他们要干嘛,还真情实意的解释道:“夏兄弟,咱们这是在拜把子,仪式还没走完呢,来,快跪下,咱们继续。” “雷大人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跟个毛头小子结拜,也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 夏温娄进退两难之际,不知何时来的萧卓珩为他解了围。 雷椿忙不迭爬起来,和其他人一起行礼。萧卓珩其实在他们还没试射的时候就到了,只是站的远,众人的注意力全在鸟铳上,加上他有意隐身,所以,没人发现他早已到场。 虽然萧卓珩站的远,但他目力极好,将众人的举动、神情以及鸟铳炸膛的细节尽数收入眼底。从前他对夏温娄的印象,八个字评价:聪明有余,忠心不足。 今天看到夏温娄亲自冒险试射,倒让萧卓珩对他改观不少。只看现场的惨状就知道,人如果在近前没来得及跑,小命没准儿要交代在这儿。 萧卓珩指了指夏温娄:“你,跟我走。” 雷椿不敢跟萧卓珩抢人,只能将拜把子一事暂且搁置,目送二人离去。 夏温娄跟在萧卓珩身后,萧卓珩不说话,他也保持沉默。试验失败,夏温娄心情自然不好,虽说失败是成功之母,但能一次成功,谁想反复从失败中吸取经验呢? 两人来到国公府的花厅,一进来,夏温娄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坐在主位——太上皇柴子穆。 正要行礼,被太上皇挥手打断:“免了,又不是在宫里,不必拘礼。” 萧朗急于知道结果,率先问:“怎么样?我在这儿都听到响儿了。” 夏温娄摇摇头,遗憾道:“没成,还要再钻研。” 萧卓珩罕见的宽慰他:“你也不用灰心。虽然没成,但我看那东西威力可不小,若能做成,必是克敌制胜的神兵利器。” 萧朗身边的一位贵妇人忽然轻笑出声:“陛下说你总喜欢躲懒,看来是冤枉你了。” 萧卓珩这个杠精毫不客气的拆台:“娘,您可别被这小子的表象骗了,他今日定是被雷大人拉来的。” 这位贵妇人便是太上皇的妹妹,萧朗的夫人,大周的护国长公主柴柳沅,单从“护国”二字便可窥得这位公主非常人能及。 柴柳沅曾女扮男装混迹军营,立下赫赫战功。助兄长夺位后,为安稳朝堂局势,急流勇退,堵上了朝中对女子有偏见的大臣的嘴。 但她的传说却在民间广为流传,百姓们对她的事迹更是津津乐道。这里面肯定有帝王的默许和推动,可见这位公主深得帝王信任。 夏温娄垂手站立,沉默不言。太上皇还在呢,肯定是少说少错。 柴柳沅对儿子的话不置可否,问上首的太上皇:“哥,你怎么看?” “能做成再说吧,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 柴柳沅点点头,看向夏温娄:“你先回吧,事情也不急于这一时。” 在夏温娄即将走出门口时,萧朗叫住他:“明天把你弟弟送过来,我帮你看孩子,你好好干活。” 夏温娄从萧朗这里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老乡见老乡,背后来一刀”。他这个小虾米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只能咬牙应下。 这意味着芝麻小官儿夏修撰将提前结束休假,白天跟两个工作狂搞研究,晚上回去还要写苏瑾渊要求的策论。 说好听点是充实自我,说难听点儿就是当牛做马,这些账他要一笔笔的记下来,找机会一定从皇上那里找补回来。 宫里正和妃子浓情蜜意的皇帝陛下打了个喷嚏,心道:难道是梓潼想朕了,明天要去皇后宫里坐坐才行,希望祖宗保佑皇后这胎是个皇子。 第199章 下不为例 有了失败的教训,夏温娄再次仔细研究鸟铳的构造,重新画好图纸,把需要加厚的地方一一标出,让雷椿试着掺入钨砂增强铳管的韧性。 另外调整了黑火药的配方,将硝石比例增至七成,再加入些许木炭粉,并强调磨得越细越好。 雷椿和乌大通又各自奋战去了,忙活了半个多月,夏温娄总算能喘口气。一个年过去,他非但没胖,反而清瘦不少。 卢氏心疼儿子,只要夏温娄回到家,她就变着花样儿的给夏温娄做好吃的。不过人在累极的时候不是食欲大增,就是食欲大减,夏温娄属于后者。 这些好吃的也没浪费,全进了林逸尘和夏然的肚子,俩人肉眼可见的胖了一圈。以至苏瑾渊回来后看到二人面颊圆润、红光满面,气儿更不顺了。 夏温娄要忙正事,他见不到人,便抓来夏然,每天拘着他背书。连朗国公府派人亲自来接都被苏瑾渊撅了回去。 小孩子正是贪玩儿年纪,对放假还要背书一事敢怒不敢言。每天顶着一张苦瓜脸,期盼小伙伴盛铭煦赶紧来帮他分担。 盛铭煦小朋友不负夏然所望,比预料的时间提前到了,只不过还多来了一个人,盛铭煦那闯祸的三哥——盛铭泽。 好不容易能休息两天的夏温娄在正厅里一边磨牙,一边听盛府的管家喋喋不休的哭惨。 “夏公子,老爷实在是没办法了,这才求到您这儿。三少爷如今谁的话都不听,书院也不肯再收他,好好的孩子不能就这么毁了啊!” 管家看夏温娄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心里七上八下的。原本还想再说的惨些,被夏温娄不善的面色给堵了回去。 好一会儿,夏温娄才凉凉道:“上次你们把铭煦硬塞给我的时候,不就是拿你们三少爷当幌子吗。这次倒好,一起送来了。铭煦年纪小我就不说什么了,你们三少爷比我才小三岁,你觉得他能服我的管?” 管家讪讪道:“这个……凡事总要试试不是。实不相瞒,自打三少爷从书院回来,我们老爷是一天比一天苍老。老爷说,您要再不帮帮他,兴许再过几年您就见不着他了。” 夏温娄才不接这茬儿:“他把人往我这儿放,过几年他也见不着我了。” 管家连忙道:“老爷还说了,您要是不想看见三少爷,就让他住盛家在京城的宅子,您抽空看看他人还活着没就成。” 夏温娄实在没忍住,直接爆粗口:“成你大爷!” 三师兄的“无耻”,夏温娄算是见识了。这是真没把他这个师弟当外人啊。满腔烦躁无处可发,只能踹桌子泄火。 管家心中暗暗庆幸:还好夏公子是文雅人,不打人。不然,这一脚肯定要踹他身上。想当年,他把二少爷送到苏府时,可是被打出去的。 夏温娄径直出了正厅,刚踏出门,余光瞥见台阶上坐了一个少年。 少年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去,二人四目相对。少年眼中的孤独,迷茫,无助,彷徨,还有锁在眼底深处的脆弱,让夏温娄心头一颤。 这是一种似曾相识,且感同身受的情绪。虽然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但这种感觉他依旧忘不了。鬼使神差的,夏温娄走上前问:“你就是铭煦的三哥?” 盛铭泽起身,躬身行礼,冷漠而疏离的道:“是。见过小师叔。” “我让你大师伯给你找书院念书,你以后就住在这儿。” 这话太突然,盛铭泽一时没反应过来。夏温娄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回了正厅。 管家见夏温娄去而复返,想着是不是该换下一个套路时,夏温娄已然开口:“人留下,你回去告诉三师兄,下不为例。” 管家一听,喜不自胜,盛华的锦囊妙计他才用了一半,夏温娄竟然就同意把人留下,自家老爷的小师弟简直太好说话了。 他趁势掏出一份文书递给夏温娄:“老爷听说公子定亲了,这是我们老爷的一点儿心意,还望公子笑纳。” 夏温娄打开一看,是一份房契。再看地址,好嘛,就在隔壁。这管家拿出房契的时机还真是恰到好处。 如果他不同意把人留下,这房契估计管家不会拿出来,而盛铭泽不用说肯定会入住隔壁的院子,他能眼睁睁看着师兄的亲儿子孤零零一个人住吗?盛华明摆着是打定主意赖上他了。 深呼吸,再深呼吸,“你们老爷还说了什么,给我一次性说完。” 管家尴尬的笑笑:“也,也没什么大事儿了。就是……就是我们三少爷在书院的时候,把宣国公府的五少爷打了,您抽空带三少爷去国公府赔个礼就行。小人告退。” 说完,他不敢看夏温娄的反应,拔腿就跑。迈出门没两步,身后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门口的盛铭泽嘴角浮现一抹冷笑,抬脚迈入正厅。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自认为大义凛然的道:“小师叔不必为难,宣国公府我自己会去。” “你去个屁!该干嘛干嘛去。晚上来我书房,把事情经过跟我说清楚。到时候该赔礼赔礼,该讨说法讨说法。” “讨说法”三个字让盛铭泽眸中有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小师叔不认为我是惹事生非、无可救药吗?” 夏温娄直视盛铭泽的眼睛,字字如凿:“我相信三师兄的儿子不会无缘无故跟人动手。” 一句话便让盛铭泽红了眼睛。眼看少年要哭鼻子,夏温娄挥手道:“行了,自己去挑个喜欢的院子,把东西先收拾收拾。你大师伯家中前些日子出了点儿事,你师公最近心情不好,他若是找你撒气,你听着就是,别跟老人家顶嘴。” “知道了,小师叔。” 盛铭泽的声音有些沙哑。这是自他打架以来第一次有人站在他立场说话,说没触动是假的。走出房门,抬头仰望湛蓝的天空,只觉心头的阴云似乎散了一些。 走了没多远,猴儿精似的盛铭煦窜出来,先探头看看盛铭泽身后,发现没人,才道:“三哥,你见到小师叔了吗?” 盛铭泽现在看到盛家的人就烦,这个弟弟也不例外。他绕过盛铭煦,不想搭理小屁孩儿。 盛铭煦却追着他问:“三哥,你眼睛怎么红了,是不是小师叔打你了?” 盛铭泽伸出拳头,在他面前比划了两下:“你要是想找打直说,我成全你。” 第200章 各论各的 盛铭煦自觉是一片好心被糟蹋,小脾气也上来了:“盛铭泽,你不识好人心。” 十岁以内的年龄差,没打过架的亲兄弟堪称稀有。盛家兄弟显然不在稀有的范围内。盛铭泽扯着盛铭煦的衣领,打算把讨厌的弟弟归拢了。 盛铭煦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张口朝盛铭泽的胳膊咬去。还没咬到,便被盛铭泽掐住下巴,“你属狗的,还咬人?” 两兄弟的年龄差摆在那里,盛铭煦想赢,那是做梦。好在夏然及时找来,才让盛铭煦免遭“毒手”。 夏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你们在玩什么呀?” 盛铭泽松开手,摆脱桎梏的盛铭煦拉着夏然道:“咱们俩一起揍他,一定能揍的他哭爹喊娘。” “盛铭煦,你皮紧了是吧?过来我给你松松!” 盛铭泽已经开始撸袖子,夏然见状,忙劝和:“三哥哥,你别动气,铭煦跟你闹着玩儿的。” 一声“三哥哥”喊得盛铭泽怪不好意思的。夏然是夏温娄的弟弟,夏温娄是他师叔,按辈分,他应该叫夏然“叔叔”。 “那个,你哥哥是我小师叔,你不该叫我哥哥。” 夏然眉眼弯弯道:“没关系,我哥哥说了,咱们各论各的。” 夏然的笑容有一种感染力和亲和感,连盛铭泽见了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好,我们各论各的。小师叔让我挑个院子住下,我对这里不熟,你能带我去找管家吗?” “不用找管家,我带你去挑院子,你看中哪个,我让人去收拾出来。” 夏然俨然一副小主人做派,盛铭泽摸摸他的头:“那谢谢你了。” 盛铭煦看两人有说有笑,重重“哼”了一声,吸引夏然的注意力。 夏然不明所以的问:“你怎么了?” “你到底跟谁一伙儿的?” “咱们都住在一个屋檐下,不都是一伙的吗?走啦,我们一起去帮三哥哥挑院子。” 夏然小朋友的面子还是很大的,剑拔弩张的两兄弟经过眼神交流后,决定暂时休战。 俩老头儿今日去了朗国公府,快到晚膳时才回来。苏瑾渊得知盛华把三儿子也送来后,直接把盛府的管家叫来大骂一顿。 林逸尘依旧充当拱火的角色,“你骂他有什么用?你徒弟就是欺负我徒弟好性子。这是送人来吗?分明是送了个麻烦。” 手心手背都是肉,苏瑾渊认为夏温娄在几个师兄弟中是最适合做大家长的,他并不反对盛华把儿子送到夏温娄这里管教。相反,还挺支持,师兄弟之间就是该互相帮衬。 可惜朗国公那边儿说了,夏温娄有重要的事做,不能让杂七杂八的事绊住他的脚步。 苏瑾渊骂人其实是骂给小徒弟以及皇帝的眼线听的。他要表明立场,他的心是向着小徒弟。但他们师兄弟愿意互相帮助,做师父的也不好反对不是? 至于林逸尘的挤兑,苏瑾渊罕见的没反驳,反正好处都得了,嘴上吃点亏算不了什么。 一顿晚膳,盛铭泽吃的战战兢兢。不是他胆子小,而是苏瑾渊扫向他的眼神太吓人。盛铭泽连菜都不敢夹,头快埋进碗里了。 夏温娄实在看不下去,帮他解围:“师父,铭泽刚来,您别吓唬他。” 林逸尘可不会给苏瑾渊留面子,当即拆穿他的小心思:“好徒弟,你可别被他骗了,他都是做给你看的。你把他徒孙留下,他现在心里指不定怎么乐呢!” 众人齐刷刷把目光投向苏瑾渊,苏老头儿这辈子都没觉得这么无地自容过。他横眉冷喝:“胡说,你把老夫当什么人了?” 林逸尘夹了一筷子笋干,慢慢咀嚼吞咽后,才幽幽道:“还能是什么人,小人。” 眼见苏瑾渊要掀桌子,夏温娄忙安抚他:“二师父息怒,大师父就是开玩笑,您别当真。” 又对林逸尘道:“大师父,我留下铭泽跟三师兄关系不大。就是觉得他合我眼缘,想留下他而已。” 夏温娄很少当面称呼苏瑾渊为二师父,因为他知道苏瑾渊不喜欢,会显得矮林逸尘一头,这会儿夏温娄这么喊,有讨好林逸尘的意思。 至于苏瑾渊,已经得了实惠,小事情不会跟他计较。 他料想的不错,俩老头儿瞬间偃旗息鼓,各自“哼”了一声,接着吃饭。夏温娄松口气,这顿饭吃的心累啊! 书房里,夏温娄和盛铭泽一坐一站,盛铭泽将打架的前因后果详细讲了一遍。 事情大致是这样的:事件起因是盛铭泽在书院的一个名叫李兴的好朋友在拿到祝文准备诵读时,发现祝文被篡改了,上面尽是些嘲弄俚语。尤其那\"穷酸\"二字,更是显眼。好在他已提前背诵,凭着良好的记忆总算是没出差错。 本是想慢慢查,谁知宣国公府的五少爷崔弘普自己跳出来嘲笑李兴是穷酸鬼。这无异于不打自招。 李兴能来书院念书靠的是家中父母兄弟姐妹一同供养,因此,即便知道是崔弘普使坏,他也不敢找对方理论,只能忍气吞声。 不过,他心里异常憋屈,便找盛铭泽大倒苦水。少年人古道热肠,有一颗侠义之心,拉着李兴去找崔弘普理论。 都是半大少年,三两句说不到一处便动起手来。崔弘普是国公府的少爷,身后有不少巴结讨好的小跟班。动手肯定是盛铭泽吃亏。 李兴见状,第一时间让人去找盛铭泽的两个哥哥来帮忙,他则留下打架。可惜他不擅长打架,如果不是盛铭泽会些拳脚功夫,他俩根本撑不到盛铭灿和盛铭炜带人过来。 盛铭灿和盛铭炜这两兄弟也不是什么善茬儿,借着拉架的名义,没少对崔弘普下黑手。这儿掐一把,那儿拧一把,而且这俩都是个中老手,掐的全是不可言说的部位。这个架越拉越乱。 等书院的堂长和监院赶到时,模样最惨的是李兴,鼻子打出血了,满脸血呼啦差,站都站不起来。堂长怕出人命,忙让人请大夫,吩咐其他学子把人先抬去号舍。 第201章 能者多劳 剩下的人,衣衫像乞丐,头发像狗啃过。监院气得浑身哆嗦,指着他们,不知道该骂哪个好,毕竟还没问清楚事情原委,冤枉人可不好。 虽说崔弘普是国公府的公子,但盛家几兄弟还是山长的徒孙呢。如果要让监院他们划分亲疏远近,盛家几兄弟,肯定要近过崔弘普。 何况崔弘普在他们眼里,就是个除了正经事,什么都干的人。 这件事如果让他们处理,当然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崔弘普这次吃了大亏,鼻梁骨都被打断了,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他让人快马加鞭去京城给家里送信,添油加醋的把事情说了一遍。宣国公崔进怒不可遏,派大儿子,也就是国公府世子崔弘义亲自去处理此事。 崔弘义抓住盛铭泽先动手这一点不放,一定要书院严惩。李兴家里供他一个读书人不容易,“义薄云天”的盛铭泽主动站出来把责任全部揽过,同时要求书院揪出并严惩偷换祝词的人。 明眼人都知道是崔弘普干的,但有崔弘义在,找个替罪羊是信手拈来。最后,书院经商议决定,将盛铭泽和那个“替罪羊”一起逐出书院,此事方告一段落。 能进明德书院的一般有两种,一是自身过硬,二是关系过硬。关系户虽然有,但极少。 如果苏瑾渊能像年轻时一样,一直在书院坐镇,崔弘普根本进不来。可惜他现在常年不在,代为管理书院的堂长和监院底气不足,对宣国公府这类的能通融便通融了。 这一通融,间接导致山长的徒孙被逐,书院上下,从堂长到讲席无不心怀愧疚。崔家此举虽然把面子挣足了,但崔弘普还要继续在书院读书。 从前有讲席严格督促,崔弘普还能学点儿东西,如今讲席们采取捧杀策略,这位少爷在书院无人管束,每天逃学吃喝玩乐,快活似神仙,造就的结果只有一个——废了。 盛铭泽打架没受多少伤,回家后,却挨了他爹一顿狠抽。中二少年是个硬骨头,咬牙抗下,一声没吭。 怎么说也是亲儿子,盛华不能真把人打死。这股火没发出去,一直憋到年前大儿子和二儿子回来,这哥俩回到家,凳子还没坐热,就被请到祠堂,盛华亲自伺候了他们一顿家法。 盛家的低气压持续到盛铭煦回来才消散。看到小儿子不仅学问长进不少,人也规矩懂事了。 盛华立马跑到祠堂给祖宗上了三炷香。回房和妻子周氏一商量,二人一致同意,等过完年,把三儿子一起送给夏温娄。美其名曰:能者多劳。 为防止夏温娄拒收,夫妇俩把能想到的计谋一一列在纸上,筛选出最可行的交给管家,并再三叮嘱,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盛铭泽只知道他离开书院前的事,后面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 夏温娄根据他的讲述梳理出关键点:盛铭泽打人算见义勇为,但先动手确实理亏。宣国公府世子横插一脚让事态升级,明显不讲武德。 结论:双方都有错,负负得正,这礼不用赔。 碍于宣国公的身份,走一趟把事情说清楚,还是有必要的。 “事情我知道了,同窗之间打架,不算大事儿。下次再打架,记得不能先动手。想先动手也不是不行,把人拉到没人的地方再打,别留下把柄。好了,回房早点休息吧。” 盛铭泽一度怀疑自己出现幻听了。长辈对小辈打架的反应,正常应该是:再有下次,打断腿。 他小师叔非但觉得这是件小事,竟然还教他打架?是他发烧幻听,还是小师叔发烧说胡话呢? 夏温娄看他呆呆地站着不动,皱眉问:“还有事儿?” 盛铭泽被问的一磕巴:“没,没了。” “去书院之前自己找书念,你师公会考你。缺什么找秦管家或者我弟弟夏然都可以。” 盛铭泽支支吾吾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宣国公府?” “不是我们,是我。又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儿,去那么多人干嘛!” 夏温娄的过往,盛铭煦在过年的时候在耳边叨叨了不少,盛铭煦知道的又是从夏然口中听来的。 所以,那些有担当、处事公平、平易近人、通情达理、不怒自威的评价,在盛铭泽看来是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的。他认为这里水分极大,曾嗤之以鼻来着。 今日一见,他莫名生出了认同感。虽然嘴上喊小师叔,但夏温娄年纪摆在那里,让一个比他大三岁的人去替他登门赔礼,正义之士盛三少自觉有愧。 于是,他挺直脊背道:“小师叔,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闯的祸,我自己去宣国公府。” 夏温娄抬眸,轻笑一声,由衷评价:“你比你爹有良心。” 鲜少被表扬的盛三少想笑又不敢笑,他就是再怎么混蛋,也不能承认他比他老子有良心。 夏温娄见他憋的满脸通红,摆摆手道:“回房去吧,宣国公府那边儿我会解决,你在场反而容易被为难。” 出了书房,盛铭泽的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了,走路都是飘的。好心情在看到糟心弟弟盛铭煦出现在自己房里的那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不去睡觉跑我房里干嘛?” 盛铭煦围着盛铭泽转了一圈,上下打量后才确定,盛铭泽是完好无损回来的。心里那个不平衡啊! “你怎么没事儿?” 盛铭泽瞪他一眼:“我为什么要有事儿?” “爹说,你都把他气的老了十岁,小师叔知道肯定收拾你。” 盛铭泽手心发痒,想到夏温娄的“教导”,他先到门口左右看看,确定没人,“砰”,把房门一关,拽着盛铭煦就往里间拖,把人一顿胖揍。 揍完还威胁:“不准告状,敢告状还揍你。” 盛铭煦只敢眼神控诉,嘴上却服软道:“知道了。” 盛华曾说,盛铭泽就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那种。你让他兄友弟恭,他给你上演同室操戈。加上盛铭煦本身就是个熊孩子,不止嘴欠,手也欠,被他三哥揍完没两天又上赶着撩拨。 可以说,盛铭煦挨的每一顿打都不冤。把盛铭泽早早送到明德书院的原因之一就是,担心盛铭泽手上没轻重,盛铭煦迟早非伤即残。 第202章 你眼睛长头顶了? 临去宣国公府之前,夏温娄先找俩老头儿详细了解了一下宣国公府。 崔家如今的风光是老国公崔策用命换来的。当年宫变时,崔家临阵倒戈,本应守卫皇城的崔策在关键时刻打开城门,跟萧朗和柴柳沅带的大军一起攻入皇宫。柴子穆被人暗箭偷袭时,崔策以身护主,替柴子穆挡下致命一箭。 这是俩老头儿讲述的,也是广为流传的版本。 夏温娄觉得不可信。从人性的角度讲,一个见风使舵的人应该很惜命,做不出舍己救人的事儿。 不过人死为大,不管崔策怎么死的,从柴子穆登基后起用崔家就能看出,崔策是被定义为功臣的。 至于过程如何,不仅外人不关心,恐怕连崔家人自己也不会关心。因为如果崔策活着,崔家未必有如今这么风光。 现任宣国公崔进是崔策的长子,仗着崔策的功劳,在京城可谓是横着走。 当年功劳最大的萧朗和柳鹤、柳雁飞父子受封后,均主动交出兵权,柴子穆同意了萧朗的隐退,却驳回了柳家父子的。不过父子二人一直镇守边疆,崔家在京城似乎成了一家独大。 如果不是后来有个萧卓珩时不时出来震慑一下,崔家恐怕更猖狂。 夏温娄对宣国公府的看法是:也就这一代了。 从俩老头的态度可以推测,皇上不动崔家并非不想动,而是现在动,不能连根拔起。 想明白这一层,夏温娄心中有了谱,崔家可以得罪,但不能过火。 宣国公收到夏温娄的拜帖后,眼中似蒙着层雾,看不清情绪。他淡淡吩咐下人去传话,三日后可登门。 就在三日后夏温娄要出门时,萧卓珩找了来。看夏家的小厮往马车上搬礼盒,便问:“你这是要去谁家?” “崔家。” 萧卓珩一挑眉:“你跟崔家有交情?” “没有。我三师兄的儿子把崔家人打了,我过去说道说道。” 这件事萧卓珩听说过,不过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书院给了处理结果,他不认为还有什么好说道的。 “你要过去说什么?” “铭泽要留在京城找书院读书,过去提前打个招呼,免得有人下黑手。” 萧卓珩想想崔家的尿性,他们似乎真能干出来。再看看夏温娄的身板,有些嫌弃道:“我跟你一起去。” 有这位瘟神……,哦,错了,重来。有这位祖宗在,夏温娄求之不得。 “多谢世子爷。” 正要上马车的萧卓珩收回脚,转身凉凉道:“你是看不上林老头儿,还是看不上我?觉得我不配当你师兄?” 一个称呼而已,对方都不介意他攀关系,夏温娄当然更不介意。他从善如流道:“多谢师兄。” 萧卓珩轻哼一声,傲娇道:“跟上。” 夏温娄叫上金一帆,上了自家马车,车轮滚滚,朝着宣国公府驶去。 宣国公交代过下面,等夏温娄来了,要给他点儿颜色看看。 门房已经做好羞辱刁难人的准备,但看到夏温娄身边站着的萧卓珩,别说刁难人,门房连话都不会说了。 萧卓珩见宣国公府的门房瞠目结舌的样子,不耐烦道:“该通报通报,该让我们进去就进去,杵在这儿不动算怎么回事儿?” 又侧头问夏温娄:“你没递拜帖?” “递了,宣国公让我今日来。” 闻言,萧卓珩更不耐了:“那还不赶紧让我们进去,你这门房是不是不想干了?” 门房吓得肝儿颤,别人都好说,萧卓珩他可不敢惹,忙让他们进去。 夏温娄唇角微勾,果然,萧卓珩比通行证还好用。 宣国公府的管事一听萧卓珩跟着来了,着急忙慌的向宣国公崔进报信儿。 此时崔进正在美妾房中享乐。一听萧卓珩来了,一把推开怀中美妾,怒道:“我宣国公府的事,他朗国公府掺和什么?手怎么就那么长?” 骂归骂,脚已经往外迈了,“赶紧换地方,去正厅。” 管事不敢耽搁,匆匆下去准备。 有萧卓珩在,府中下人各个恭敬有礼。只有一人除外,崔五少爷崔弘普,就是跟盛铭泽打架的那位。 崔弘普早在知道夏温娄要来时,已经开始摩拳擦掌、磨刀霍霍。他长这么大,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书院的人都向着盛家兄弟,如今到了崔家地盘儿,崔弘普就没打算让他们轻易出宣国公府的大门。而这一切,崔进是默许态度。 可惜崔弘普身边的小厮只远远看到两个人来,以为是夏温娄和盛铭泽,问都没问一句,便跑去禀报崔弘普说人来了。 崔弘普本想提把砍刀,但他不会舞刀,耍了两下,险些砍伤自己。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短鞭。事后他无比庆幸自己拿的是短鞭,如果拿砍刀,他身上以后可能会多几道刀疤。 崔五少爷叫来家中护卫给自己壮声势,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来到偏厅,发现没人。抓了个下人一问,才知道换地方了。至于原因,下人并不清楚。 于是,崔弘普又带着人浩浩荡荡来了正厅。 此刻,萧卓珩和夏温娄正优哉游哉的喝茶,不得不说,好茶味道就是不一样,入口细腻柔滑,仿佛将云雾揉碎了含在口中。 一群人往门口一站,厅内光线瞬间暗淡,二人朝门口看去,眸中皆是错愕。 夏温娄轻轻放下茶盏,起身道:“在下夏温娄,不知公子是……” 没看到盛铭泽,崔弘普不悦道:“怎么就你一个人,盛铭泽呢?让他滚出来。” 夏温娄皱眉,心下暗自思忖这人的身份。 萧卓珩可不会惯着崔弘普,他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搁,冷冷道:“你眼睛长头顶了?我这么大个人坐在这儿,看不见吗?” 崔弘普当然看见了,不过见对方不是盛铭泽便把视线移开了。 萧卓珩不常参加宴会,尤其这些年,即便去了也是跟各家的当家人坐在一起。 崔弘普小时候虽然见过他,但印象早已模糊不清。家里人又常交代,见了萧卓珩一定要绕道走,一般萧卓珩出现的地方,他都自动避开。 这么一来,今天的误会不可避免的就产生了。见萧卓珩说话这么不客气,崔弘普认为自己有必要先教教他做人的道理。 崔弘普嘴角噙着一抹阴鸷笑,缓步走进正厅,挥起鞭子铆足劲儿朝萧卓珩一旁的桌子甩去,霎那间,杀猪般的惨叫几乎掀翻房顶。 第203章 打狗也要看主人 夏温娄都没看清萧卓珩是怎么出手的,鞭柄已被他握在手中,“啪”地一声脆响,崔弘普胸前的锦缎应声而裂,原本平整的衣料被撕开一道尺余长的口子。 崔弘普捂着胸口疼的在地上直打滚,国公府的护卫立即拔刀冲进来,却被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喝止:“住手。” 崔进大跨步进来,压着怒火道:“还不把人扶起来滚出去!” 崔弘普见他爹来了,不用人扶,自己麻溜儿的爬起来,指着萧卓珩跟他爹告状:“爹,他打我!” 崔弘普是宣国公夫人钟氏最宝贝的儿子,却不是崔进喜欢的儿子。 相反,崔进很看不上这个只会惹祸,一无是处的儿子。他都不用问,只看萧卓珩手中握着的短鞭就能大致猜出发生了什么。 这短鞭是他送给大儿子崔弘义的,此时却出现在这里,肯定是蠢儿子招惹萧卓珩不成,反被虐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蠢儿子哪儿来的脸跟他告状。 崔进打掉蠢儿子指着萧卓珩的手,冷冷吩咐:“还不向萧世子赔礼。” 京城能有世子的萧姓一共两家,一个是永昌侯府,一个是朗国公府。永昌侯府自从先世子过世后,一直到现在都没重新请封世子,面前人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 崔夫人早就告诫过崔弘普,只要不招惹朗国公府的人,一切都好说。何况当年他表哥汪禧被踹,他也是见证人之一。 所以,知道打他的人是萧卓珩,崔弘普立刻认怂:“萧世子,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萧卓珩出乎意料的好说话:“不妨事。本世子也不认得你。” 崔弘普无措的看他爹,崔进连个眼神儿都没分给他,而是看向萧卓珩淡笑道:“这是我们家老五。” “跟盛华儿子打架那个?” 崔进轻咳一声:“小孩子嘛,打打闹闹常有的事儿。” 萧卓珩冲夏温娄道:“你看,我就说宣国公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会把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心上的。” 夏温娄一副很受教的样子:“是是是,我这不是想着铭泽师侄正是求学上进的年纪,此番又要留在京城念书,万一有人错揣了国公爷的心意,为表殷勤对这孩子多有‘关照’,反倒折了他求学的志气。他年纪尚轻,经不得波折,我这做师叔的实在忧心。” 萧卓珩一拍桌子:“这你可找对人了,崔伯父那是跺跺脚,京城都要抖三抖的。只要崔伯父一句话,铭泽以后在京城能横着走。别说有不长眼的欺负他,就是他被蚊子咬了,崔伯父都能找出是哪只蚊子。” 末了,还跟崔进确认:“您说是吧,崔伯父。” 俩人一唱一和,崔进脸上的笑快维持不住了。他没接话茬,而是问:“卓珩今儿怎么有闲心来伯父这儿啊?” “我这不是久不见您,想您了吗。正好我小师弟要来拜访您,我就跟着过来了。” “小师弟?” “你看我,都忘了跟你介绍了。” 说着,把夏温娄往身边一拉:“林太傅收的关门弟子,夏温娄,我小师弟。” 崔进道:“我怎么听说他是苏先生的关门弟子呢?” “本是我师父先看中的,苏老头儿非要我师父争,我师父看他可怜,勉为其难同意他一起收我小师弟为徒。所以,苏老头只是我小师弟的二师父。” “如此,夏修撰以后可是前途无量啊!” 崔进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反正不是一路人,夏温娄也懒得理他绵里藏针的话。 倒是一旁的萧卓珩煞有介事的点头道:“没错,我就这么一个师弟,哪怕他不争气,多看顾一二,总能让他顺风顺水的。” 毫不掩饰的偏袒,就差没直接说,我的人,谁敢动! 崔进皮笑肉不笑道:“打狗也要看主人,我懂。” 被人暗讽是狗,夏温娄的脸瞬间黑了,有萧卓珩在,他当然不会忍着。 “国公爷胸襟宽广、有容人之量,实乃我辈楷模。下官已经训诫过铭泽,狗咬你一口,你总不能再咬回去不是。” 崔进眼底翻涌着暗沉的冷光,显然没料到夏温娄一个小小修撰竟然敢跟他当面叫板。 萧卓珩虽然心中暗道“骂得好”,面上却板起脸:“说什么呢,会不会说话?还不赶紧谢谢宣国公照拂,以后铭泽在京城被人欺负了,只管来找宣国公。” 夏温娄从善如流,躬身拜谢:“下官替铭泽多谢国公爷。” 崔进作势抬手扶夏温娄起身,手上却暗自发力,喉间溢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冷笑:“话都让你们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夏温娄只觉对方的指节如铁钳般嵌入皮肉,尖锐的疼痛瞬间炸开,连带着心脏都被揪住般钝痛。 萧卓珩见势不对,看似随意的伸手搭在崔进手腕上,崔进如触电般瞬间收手,像没事人一般,笑道:“夏修撰是个妙人儿,本公甚是喜欢,以后可要常来走动。” “崔伯父太抬举他了,我这小师弟初入翰林院,还有许多规矩要学。您公务繁忙,我们就不叨扰了,崔伯父若有赐教,改日我再带他来专程登门请教。” 崔进没多做挽留,让管事送他二人出府。走到外院时,看到一群精壮仆役弓着腰,肩头扛着裹着锦缎的檀木长杠,杠上横卧着一座足有一人高的赤珊瑚。 萧卓珩问身旁的管事:“珊瑚不错啊!谁送的?” 管事的回道:“不是别人送的,是我们世子送给林大小姐的生辰礼。” 萧卓珩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继续往前走,与仆役们擦身而过时,突然将玄色锦靴往前一探,走在外侧的年轻仆役猝不及防撞上凸起的青石板,檀木杠猛地倾斜,赤珊瑚轰然坠地。地上铺满珊瑚碎屑,断裂处泛着白色骨茬,与艳丽的红形成诡异的反差。 宣国公府的一个管事踉跄着扑向残损的珊瑚:“这……这……” “哎呦,你看我,脚滑了,真是对不住你们世子爷啊!” 第204章 会咬人的狗不叫 萧卓珩嘴上说着抱歉的话,语气中可丝毫听不出以示歉意。 管家哭丧着脸道:“萧世子,您让小的怎么跟我们世子爷交代啊!” “这有什么不好交代的,你照实说不就行了。花了多少银子,让他去朗国公府拿就是。本世子可不是那等不负责任的人。” “萧卓珩!” 一声暴喝,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只见崔弘义双眼喷火,仿佛要吃人般瞪着萧卓珩。 “哎,弘义,你在家啊!我还以为你今儿不在呢,我来了你也不说出来见见我。” 崔弘义拳头攥的“咯吱咯吱”响,“你故意的,是吧?” “你看看你,空口白牙的怎么能污蔑我呢?我是那种人吗?就是脚猾了。多少银子我赔给你,你再买一个不就行了。” “你当有银子就能买到吗?我给你钱,你去给我买个一模一样的来。” “这话说的可就不讲理了。你宣国公府的门路哪是我朗国公府能比的,你都买不到,我上哪儿买去?” 萧卓珩含沙射影的话,让暴怒的崔弘义瞬间冷静下来。 他可不敢承认宣国公府的门路比朗国公府广,当即换了副面孔:“我也是好不容易托人才买来的,你这一脚滑的,可是滑去我半年的进项,还不能让我发两句牢骚了。” 看着满地的碎珊瑚,萧卓珩颇为惋惜道:“能,怎么不能。换我,我也生气。你刚才是没看到,那色泽,那质地,啧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上乘的珊瑚呢!” 萧卓珩是在捅人一刀后,再在血肉里旋了两圈。 夏温娄只看崔弘义的猪肝脸就知道,他的心在滴血。 萧卓珩看到崔弘义的脸色,心里别提多畅快了,于是,他表现出很大方,很好说话的样子,“你花了多少银子,说个数,我让人给你送来。” 崔弘义咬着后槽牙道:“不用了,我自认倒霉。” “你这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真不用我陪?” “不用,好走,不送!” 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萧卓珩心情愉悦的吹着口哨,迈过一地碎屑往外走。夏温娄紧跟其后,走的慢了,他担心自己被群殴。 回去时,二人乘坐同一辆马车。萧卓珩倚在靠垫上,淡淡的问:“宣国公怎么样?” “会咬人的狗不叫。” 萧卓珩“噗嗤”一声笑了,“这个形容贴切。你手臂没事吧?” “没事,就当被狗咬了。” “然后呢?你打算如何?” “狗咬我一口,我总不能咬回去。” 萧卓珩眼眸微眯,眸中透着不悦。但夏温娄接下来的话让他的双眸重染笑意。 “我是人,当然是用打狗棍把它打死,取出它的脑子,敷在伤口上,免得得狂犬病。” “说得好!听说你打算把婚期定在云成大婚之后?” 话题转的太快,夏温娄的嘴快于脑子,脱口而出:“是,我是做师弟的,理应让师兄先办婚事。” 萧卓珩认同的点点头:“嗯,不错,懂规矩。我也是你师兄,你不能厚此薄彼。记得要等我先大婚。” 真是一不小心就掉坑里了,这位的年龄放在古代可不算小,他又不用考虑先立业再成家的问题,为什么会拖到现在? 难道他一辈子不成亲,自己也要陪着打光棍儿?那蒋梅萱怎么办,不是害人吗?事实如何,还要先问清楚再说。 “您打算什么时候大婚?” “说不准,全看我未来老丈人的意思。” “已经定亲了?” “没有。” “那是有心仪的姑娘了?” “嗯,早有了,” 还好,有目标,不像当初的景云成,要先找心上人。 “可有去提亲?” 说起这个,萧卓珩就头疼:“提八百回了,不同意。” 夏温娄十分诧异:“太上皇出面也不管用?” “我舅舅说他张不开口。” 太上皇对萧卓珩的宠是从内到外的,不掺半分假,什么人能让太上皇都不好张口。 夏温娄好奇的问:“到底是哪家小姐啊?” “柳国公的掌上明珠。” 柳?刚才那株珊瑚也是要送给一位柳姓姑娘。联想到萧卓珩故意使坏摔碎珊瑚的行为,夏温娄确定以及肯定,崔弘义和他喜欢的是同一个人。 “是柳国公不同意,还是柳小姐不同意?” “当然是柳国公不同意了,柳妹妹欢喜的紧。” 夏温娄对此持怀疑态度,单论萧卓珩那张损人的嘴,柳家小姐不被气的一天哭三遍都是好的。他有理由怀疑,不同意亲事是柳小姐的意思。 “柳国公可有说为什么不同意?” “他说看我爹不顺眼,连带看我也不顺眼。” 这理由,毫无回旋的余地。 “朗国公得罪过他?” “何止得罪,那是夺爱之恨。用我爹的话来说就是,竹马比不过天降。” 就这关系,夏温娄很想说:你还是洗洗睡吧,梦里找月老给你重新牵根儿红线。 见夏温娄没再说话,抬眼看去,竟然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萧卓珩邪邪一笑:“小师弟,如果我娶不到柳妹妹,你也别想娶蒋家姑娘。” 特么的太无耻了吧! 就目前而言,夏温娄说不上对蒋梅萱情深似海,但好感度还是不断攀升的。起码他在闲暇时会畅想二人以后的小日子。错过蒋梅萱,会让他此生留下遗憾。 为了不留遗憾,夏温娄坐直身子,摆正态度,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二位国公早已各自成家,不能总抓着八百年前的老黄历不放啊!” 萧卓珩换了个舒服姿势,十分赞同道:“谁说不是呢?柳伯父总觉得自己吃亏了,如果把女儿嫁到我们萧家,更是亏上加亏。” 忽然,夏温娄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关键问题,“柳小姐年方几何?” “十九。怎么了?” 这年龄放在当下,再拖就会被人叫老姑娘了。 萧卓珩似乎看出他想什么,叹气道:“柳伯父说,如果不能找到一个让他和柳妹妹同时满意的,他宁可养柳妹妹一辈子,也不会让人祸祸她。” 柳小姐那关不说,只一个柳国公就搞不定,还结什么亲。 萧卓珩想到什么,带着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一番夏温娄,问:“你当初怎么让蒋家姑娘同意亲事的?” 这个问题夏温娄其实不太会回答。他也不清楚蒋梅萱是喜欢他身上的哪一点才同意的。为了给萧卓珩提供思路,便把两人结识后的相处讲了一遍。 听完,萧卓珩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蒋姑娘是有多眼瞎,才看上你,像你这么不开窍的就该打一辈子光棍儿。” 第205章 试过才知道 夏温娄当即呛声反驳:“说什么呢!我怎么了?我是靠诚心打动梅萱的。咱俩也不知道谁在打光棍儿。” 如果不是还要使唤夏温娄办事,萧卓珩早把人踹飞了。 “我管你靠什么呢,先帮我想怎么让柳伯父松口。” 俗话说:没吃过天鹅肉,还没见过天鹅飞吗?实践经验夏温娄没有,纸上谈兵还是可以的。 “依我看,可以从柳国公身边的人下手,比如让柳姑娘去劝。” “试了,没用。他告诉柳妹妹,说是被我的花言巧语骗了,弄得柳妹妹好一阵子都不回我信。” 夏温娄想到柳国公一直镇守边关,如果柳小姐是跟在柳国公身边,那萧卓珩岂不是连人都见不到,或者说很少见。真看不出来,这傲娇世子爷还会玩儿“笔恋”,挺时髦。 “那京城总该有柳小姐的亲人吧?” “有啊,柳家老太君,也是我娘的师父。” 夏温娄不可思议道:“这关系都不行?” 萧卓珩有些丧气:“他们能管的都不管,让我自己解决。” 夏温娄摇头叹息:“可惜柳国公和柳小姐不在京城,不然总能试出对症的办法让他们松口。” 萧卓珩两眼放光:“今年柳伯父会回京述职,柳妹妹也会回来。” 说着,拍拍夏温娄的肩膀,郑重其事道:“说服柳伯父的事就交给你了。” 夏温娄:怎么就交给我了?是我要娶媳妇吗? 仔细一想,如果萧卓珩娶不到柳小姐,以他的尿性,真能干出棒打鸳鸯的事。这声“师兄”叫的,代价可真大。 但追女孩子这种事,夏温娄实在是不擅长。他自己还是靠弟弟的助攻才促成好事的。 等等,他不擅长,但夏然在哄人方面可是无师自通。 “这种事,我不擅长,但我可以给你出个好主意。” “少卖关子,赶紧说。” “我把我弟弟借给你。” 萧卓珩像看傻子一样看他:“我还用得着你借夏然给我,需要他,我不会自己找?” “你到底要不要听了?” “好好好,你说你说。” 夏温娄给他分析:“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小孩子,尤其是我弟弟这种乖巧懂事的孩子。你把然儿往柳国公面前一带,让他自由发挥,说不定事情能有转机。” 萧卓珩将信将疑:“能行吗?” “行不行,试过才知道。” 想想自家老爹对夏然的喜欢,萧卓珩觉得有门儿。 “好,就按你说的。记得明天把然儿送过来,我跟他好好合计合计。 然后扔给夏温娄一个瓷瓶:”没你事儿了,下去吧!” 夏温娄腹诽:用得着朝前,用不着朝后。什么人啊! 临下马车时,萧卓珩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让你帮忙想办法,是我爹的意思,以后万一你娶不到媳妇,可别恨错人。” 夏温娄脚下一个趔趄,差点从马车上一头栽下去,还好扶着车轼,才避免悲催的一幕。心下暗骂这父子俩没一个好东西。 家里的盛铭泽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干脆搬个凳子,坐在大门口。秦管家无论怎么劝他就是不肯回去。 后来门房瞧他一个半大孩子坐在门口吹冷风怪可怜的,也搬了张凳子坐在他不远处陪着他。 今日天朗气清,太阳暖融融的。盛铭泽却无心享受这好天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远处,时不时伸长脖子张望。 风吹过,扬起他额前几缕碎发,他烦躁地伸手拨弄,凳子在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门房忽然指着远处的马车:“大少爷回来了!” 盛铭泽猛地站起身,凳子“哐当”倒地,撒腿往马车的方向跑去。 金一帆对马车内的夏温娄道:“是盛三少爷。” 夏温娄掀开车帘,含笑看着跑过来的盛铭泽:“你不在家里念书,怎么跑出来了?” 中二少年难得羞红了脸,低头小声道:“我静不下心看书,就看看小师叔回来没。” 夏温娄也不戳破他的小心思,待马车停下,他跳下来,对盛铭泽道:“跟我来,有事找你帮忙。” 盛铭泽赶紧快走两步跟上,夏温娄带着他回自己房间,让盛铭泽把门关上。 房中烧了炭火,夏温娄解下披风,脱掉外袍,随手抛在软榻上,露出内里的素白中衣。他把萧卓珩给的伤药递给盛铭泽:“帮我上药。” 盛铭泽指尖微微发颤,接过药瓶时,苍白的脸色衬得唇色近乎透明:“小师叔,你受伤了?” “嗯,小伤。” 夏温娄倚着雕花梨木椅,漫不经心地撩起袖口,小臂上紫黑色的五指印狰狞可怖,一看便知是被人狠狠攥住留下的痕迹。他指腹蹭过伤痕,暗骂一声“该死的老狗。” 而后才无所谓的打趣:“过来帮我上药,你比我有经验。” 盛铭泽苍白的脸色染上一抹红晕,这话换个人说,哪怕是盛华,他都会当面顶回去。 但夏温娄是刚认识的师叔,还是为他受伤,再顶嘴,那也太混蛋了。 他打开药瓶,娴熟的倒出药水,在手心搓热后,小心翼翼覆上夏温娄的伤处。指腹轻柔打着圈,手掌有节奏地按压。这技术强出白果百倍。 药水渐渐渗入肌肤,麻痒与刺痛感不断袭来,后辈面前,夏温娄腰背挺直,从容不迫,面上十分镇定,实则心中把崔家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遍又一遍,以此转移注意力,免得撑不住喊出声,让师侄看笑话。 直到上完药,夏温娄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总算能顺畅的呼吸了,方才疼的他呼吸都是颤的。 再看盛铭泽,像犯了错的孩子般低着头,默不做声的走到榻边,拿起外袍来给夏温娄披上后,依旧垂首站着。 夏温娄拉他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谢谢铭泽给小师叔上药。” 盛铭泽抬眸对上夏温娄含笑的眼睛,又慌忙错开,语无伦次道:“不,不用,不是,都是我的错。” “这件事过去了,以后把心思放在念书上。不想受人管束,就早日考中进士做官,到时候天高皇帝远,你爹想管你也管不着。” 第206章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盛铭泽发现,面前的小师叔总能刷新他的认知,不过——他喜欢。 “知道了,小师叔,我以后一定好好念书,争取早日考得功名。” 看少年一扫颓丧之势,满血复活,夏温娄满意的点点头:“嗯,这就对了。你记住,在外面,我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能解决的事自己解决,解决不了的,回来告诉我,或者你大师伯都可以。” 盛铭泽重重点头:“嗯,我记住了。” 夏温娄之所以没让盛铭泽去宣国公府,是担心他被刁难。在别人地盘上,吃暗亏在所难免。 今日有萧卓珩在,他还受伤,可想而知,若没有萧卓珩会怎么样。 当然,没有萧卓珩在,夏温娄肯定不敢硬刚宣国公。只不过,他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却未必护得住盛铭泽。 对于最该承担责任的盛铭泽,夏温娄要让他明白冲动要付出代价的道理。所以,他有意让盛铭泽来给他上药,最直观的感受才能让他记忆深刻。 苏玄卿的办事效率没的说,很快给盛铭泽找好书院,是距离夏家最近的听松书院。 为防止盛铭泽没人看着会惹祸,苏玄卿和夏温娄商量了下,决定让他当个走读生,每天回家住。 对此,盛铭泽很顺从的接受。盛铭泽的犟脾气,苏玄卿略知一二,原以为他会闹一闹,训人的话都准备好了,结果没用上。 放在从前,苏玄卿对自己没儿子一事不甚在意,尤其见识过盛华那几个儿子变着法儿气人的模样,他一度庆幸自己没儿子。 但看到盛华把家里“两盏最不省油的灯”成功送到夏温娄手上,甚至瞧着最刺头的盛铭泽都有洗心革面的势头。 还在为小女儿操心的苏玄卿心中隐隐有些不痛快。脑中不禁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苏静婉是个儿子,他现在不也能像盛华一样,当甩手掌柜了吗。 苏玄卿看过夏温娄写的齐家育人的策论,从文采上说,妙笔生花、字字珠玑。但上面的内容没什么新意,大家族基本都有类似的家训。 把夏温娄叫来详问,对方竟然理直气壮说:这策论就是为了应付师父的,没什么实用性。 苏玄卿气的差点把策论摔他脸上。 夏温娄也很无语,他一个还没成亲的人,哪里有教养子女的经验。他带夏然主打一个随心所欲,压根儿没什么章程。至于盛铭煦,他认为是受夏然影响,才收敛野性。 苏玄卿也看出来夏温娄是真说不明白,心想:还是直接把人给夏温娄送去最省心,就是可惜自己没儿子,但外孙还是可以的。 出了正月,街市上的年节氛围已悄然淡去,大家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的事。 二月十八,宫中传出喜讯,皇后娘娘顺利诞下龙子,消息传出,举国欢庆。 这是皇上的第四个儿子,却是第一个嫡皇子,也是皇上期盼已久的孩子。 因担心孩子太小,承受不住福气,皇上并未册立太子。只要这孩子能平安长大,储君非他莫属。 大周的祖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苏瑾渊当年放弃仕途,建立明德书院,除了传承文化、培养人才,更是为了把这条渐渐不受皇室重视的祖制,重新刻进一批又一批学子的心中。 否则,当年柴子穆这个唯一的嫡出皇子怕早被人遗忘,销声匿迹是迟早的事。 为了彰显对嫡皇子的看重,也为了向天下人展示皇家的恩典,皇帝特意下旨大赦天下。 像夏老太爷这种年老体弱、丧失劳动能力的犯人,便在赦免之列。 四皇子满月时,夏温娄私下呈上由他、沈宗、何起三人共同完成的海贸条陈作为贺礼。 条陈中力主废除海禁,提议开埠通商以通有无、充盈国库;并制定海贸律法,从商船建造规制、关税征收细则,到海事纠纷裁决、走私惩处办法等皆详加论述。 更提出组建精锐水军,巡弋四海,既震慑宵小之徒,又为商舶保驾护航,以此重塑海上贸易新秩序,护商贾之利,振国之海疆。 同时由雷椿出面送上另一份与众不同的贺礼——鸟铳。 这期间,研发三人组经过反复商谈改良,经十轮连射测试,一把既无炸膛之险,又能精准命中百步外箭靶的鸟铳成功问世。 这两样贺礼送的皇帝龙颜大悦,可惜时机不成熟,不能公开。这就导致能与他分享快乐的没有几人。 这日,皇上把夏温娄召到御书房。御书房内不止有皇上,还有萧卓珩。 皇上如今看夏温娄愈发顺眼,没有外人在时,张口闭口都是小师弟怎么怎么样。 鸟铳已经造出,接下来要组建一支精锐。把夏温娄找来正是为商谈此事。 皇上唇角勾起柔和的弧度,笑意盈盈道:“小师弟,这鸟铳现世,总该有支强军相配。朕打算新设一营,就叫‘霆击卫’,专习火器之术。” 夏温娄第一反应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过在皇上面前还是要摆正态度,“陛下圣明。” 皇上期待的等着他的下文,哪知他垂首敛目的坐着,跟没事儿人一样。 皇上只能耐心的把话说的更直白些:“你向来足智多谋,说说看,这新军该如何操练?又该如何选拔将才?” 夏温娄不可思议的看看皇上,又看看萧卓珩,操练新军不是武官的事吗,问他一个小文官干嘛。 一旁的萧卓珩毫不客气当面拆穿他的小心思:“陛下,夏修撰认为这不是他的分内事,不想管。” 皇上收敛笑容,眯起眼睛道:“是吗?夏修撰。” 赤裸裸的污蔑啊!夏温娄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萧卓珩这厮插起刀来真是干脆利落。被皇上误会,以后还怎么要好处? “陛下明察,绝无此事。臣一介书生,于练兵之事,实无半点经验,不敢妄论。” 皇上面色稍霁:“这里没外人,你虽经验不足,但胜在脑子活泛,想到什么只管说,说错了,朕恕你无罪。” 这话一听就让人没动脑子的欲望,什么叫“说错了,恕你无罪”,什么都不说,岂不更安全。 夏温娄心下有了计较,面上却毕恭毕敬的垂眸道:“陛下,臣斗胆以为,练兵之要,首在纪律严明、赏罚分明……” 刚起头,就被萧卓珩打断:“叫你来,不是为了听你说废话的。我爹可说了,你一定有别出心裁的想法,你敢藏着掖着就是欺君。” 第207章 他其实是在夸你呢 冲动果然是魔鬼,夏温娄无比后悔一时糊涂跟萧朗对暗号,不然,他就不会被同是穿越者的萧朗逼着往外掏东西了。 既然不能随便应付蒙混过关,便只能转动脑筋认真思考。 如果想要鸟铳发挥更大作用,最好的方式是和大炮搭配使用。二者战术配合之下,既能以射程互补覆盖远近战场——大炮于数百米外轰散敌阵、摧垮工事,鸟铳于百米内精准点杀、压制近敌。 又可借火力协同形成立体攻势——炮火先破敌防线制造混乱,鸟铳再趁势密集攒射扩大战果,彼此呼应间,能将火器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可惜大炮只在夏温娄的脑子里提上日程,还没造出来。 只有鸟铳的情况下,就要以射击的精准度以及速度为主训练。另外,还需配合冷兵器使用。一旦敌人突破了火力防线,冷兵器部队可迅速上前进行近身格斗,保护鸟铳手的安全。 夏温娄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不止皇上目不转睛盯着他,连萧卓珩看他的目光都变了。 萧朗说夏温娄有训练新军的办法时,萧卓珩付之一笑,以夏温娄的经历,他不相信夏温娄能想出什么新鲜点子。然而,现实给他上了一课,他终于能理解萧朗所说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但傲娇的世子爷只会在心里认可,面上依旧臭脸。 “哼!我说什么来着,他就是懒,不想管。” 夏温娄攥紧拳头,骨骼发出细碎声响。 皇上担心他年少气盛,冲动之下招惹萧卓珩这个鬼面阎王,忙开口和稀泥:“小师弟,你萧师兄就这臭脾气,他其实是在夸你呢!” 夸人?恕夏温娄耳拙,没听出来。皇上也知道自己的话可信度几乎为零,尴尬之余,还不忘瞪萧卓珩一眼。 萧卓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慵懒的斜靠在椅子里,“现在还缺个统领,小师弟有何高见?” 官员任免多是吏部的事,夏温娄自从入职翰林院,不是忙着整理海贸的资料,就是搞科研,几乎断了社交往来。 如今别说叫全六部官员的名姓,就是在路上迎面撞见,估计也只能凭着官服补子勉强分辨一二,更遑论在荐才举能之事上插言。这个问题纯属故意为难。 夏温娄没好气道:“下官与他们都不熟。” 皇上也觉得萧卓珩问的问题严重超纲,便对他道:“小师弟才入朝多久,你别什么事都想推给他。这件事要么你揽下,要么你给朕找个合适的人出来。” 萧卓珩抬了抬眼皮:“我说了你又不会同意,何必多费口舌。”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会不同意?” 萧卓珩淡淡吐出三个字:“冯落英。” “萧卓珩,你诚心的是吧!女子掌兵,成何体统!” “我娘也是女人。” 皇上的声音骤然拔高:“她怎么能和姑姑相提并论?” 萧卓珩揉揉耳朵,好声好气的劝解:“表哥,你对冯师妹有偏见。小时候的事都过去多少年了,你别总抓着不放。” 皇上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彻底炸毛,“萧卓珩,你再敢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朕扒了你的皮?” “皇上好大的威风啊!” 看到来人,萧卓珩立马换副面孔。 “舅舅,您可来了,再晚来一会儿,您就见不着我了。” 太上皇笑着嗔怪:“混说什么呢!” 看向皇上时,笑意全收,扳起脸轻叱道:“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非要喊打喊杀的。” 夏温娄心道:得亏萧卓珩不是姓柴,不然就太上皇这般偏袒,皇上不嫉恨萧卓珩才怪。 皇上也委屈啊!俗话说:接人不揭短。萧卓珩有尊重一下他这个表哥吗? “父皇,卓珩他……” 太上皇抬手打断他:“他一心为你分忧,不挺好吗。” “就算我准了,可冯落英是女子,朝中那帮老东西还不吵翻天!” 太上皇没接话,而是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站着的夏温娄:“夏修撰,你怎么看?” 夏温娄沉吟片刻,而后躬身道:“回太上皇,臣以为,若冯小姐确为可用之才,便无需囿于男女之别。” “如何平息朝中物议?” “臣愚见,练兵之事当秘而不宣。待来日重提开海禁之议,倘若物议更盛,届时便可凭此强军堵悠悠众口。只不过……” 太上皇目光微凝:“不过什么?” “只不过新军统领需得有一位深谙沿海风土地貌、熟稔水战韬略之人。他日开海禁时,方能收‘战船列阵而四海惊’之效。” 太上皇含笑点点头,缓缓走到桌案前坐下:“夏修撰的话你们也听到了,可有异议?” 皇上抓住其中关键:“父皇,冯落英又不是长在海边儿,担不得此等要职。” 萧卓珩道:“冯家祖籍在南交,沿海而居。冯落英及笄后在家乡住过几年,曾多次随老船工出远海,能辨二十四向风信,亦识得‘龙吸水’之险。” “即便如此,日后若要她做统帅,这阻力可想而知。” “怕什么,不是还有她相公在吗。” 皇上一时被萧卓珩话里的“她相公”绕得怔了怔,待反应过来这“相公”指的是景云成,眉梢眼角瞬间漫开笑意,手指虚点向他:“臭小子,真有你的。” 气氛刚有几分欢快,太上皇便泼冷水:“你们说的倒是高兴,可想过她不同意又当如何?” 萧卓珩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找人去问问不就行了。不同意就劝到她同意。” 说罢,却看向夏温娄,太上皇和皇上的目光紧随而至。三个大佬的目光齐聚他一人,夏温娄只觉如芒在背,头皮发麻。 皇上笑的像个大尾巴狼:“小师弟,这件事你走一趟最合适不过了,你父亲不就在冯家吗,朕准你假,俸禄照发,从朕私库出,对外就说带着弟弟去探亲。” 萧卓珩立即反对:“他一个人去就行了,把夏然留下。” 皇上不明所以,不明白萧卓珩这是什么骚操作。 有太上皇在,夏温娄强压心中不满,尽量语气平和道:“臣一人去算怎么回事,不带着弟弟如何掩人耳目。” 萧卓珩嗤笑:“你一个小修撰用掩谁的耳目?” 第208章 云川 这个时候,谁最有用,皇上就站在谁那边,当下自然是为夏温娄帮腔:“小师弟说的对,是该谨慎些。” “那陛下给他设个期限,省的他乐不思蜀。” 夏温娄冷笑:“萧世子不如请陛下为四师兄改个婚期,若冯小姐能早日嫁入理国公府,这一趟远行不就省了?” 景云成的婚事已经下了赐婚圣旨,婚期早就定了,哪里能随意更改。 皇上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小师弟,你尽快收拾行装去云川,尽量早去早回。” “臣遵旨。” 眼看追妻计划被打乱,萧卓珩没好气道:“没听见陛下让你即刻收拾行装启程吗?还不赶紧走!” 皇上:我是这么说的吗? 夏温娄:就这理解能力,打一辈子光棍儿吧你。 夏温娄退出去后,太上皇轻叩桌面道:“此人胜过罗岱百倍。可惜……” 可惜什么,太上皇没往下说,而是把话题转向别处。因此,皇上也不知他爹这未尽之意到底是什么。至于萧卓珩,他知道,但不会说。 盛铭煦看到夏温娄来明礼馆,以为是专程来接他们,高兴的又蹦又跳。然而听说夏温娄是来给夏然请假,要带着他去云川时,便嚷嚷着也要去。对熊孩子的无理要求,夏温娄二话不说,一口回绝。 为了能说服夏温娄,盛铭煦寸不离步的跟着他,小嘴“叭叭叭”说个不停。 “小师叔,我爹说将军府里都是大老粗,你又不能时刻把然儿带在身边,有我在,才能保证他不被人欺负。” “他从小习武,真打起来,有你在,只会给他拖后腿。” “那我能给他望风……不是,我能帮他搬救兵。” “他不像你这么能挑事儿。再说,有冯茂那个小霸王在,没人能欺负他。” 此方案行不通,盛铭煦立刻转换策略,开始卖惨博同情:“小师叔,你就带我去吧,你留我一个人在家,我三哥要是欺负我,都没人能给我做主了。” 夏温娄捏着他的脸:“哪回不是你先上赶着招惹他,放心,我会跟他说,让他下手轻点儿。” 盛铭煦急得跺脚:“小师叔,你不能这样!” 正跺脚的盛铭煦,双脚忽然离地,原来,不知何时站他身后的盛铭泽,抓着他的后脖领,把人提溜起来了。 “你再缠着小师叔胡闹,信不信我揍得你哭爹喊娘。” 盛铭煦高呼“救命”,夏温娄示意盛铭泽把人放下。 “铭泽,我不在时,这个家就交给你了。遇到难事,直接去找你大师伯。你师公他们年纪大了,少让他们操心。” 长这么大,盛铭泽还是第一次被委以重任,他喉结滚动,与夏温娄平视,神情郑重道:“放心吧,小师叔,家在人在,家……哎呦!” 话没说完,夏温娄就给了他后脑勺一下:“哪儿学的乱七八糟的。让你看个家,你还给我演上生离死别了!” 盛铭泽也发觉刚刚的话不妥,讪讪笑道:“对不住,小师叔,我说错话了。” “无妨,再交给你一项任务,每三日查一次铭煦的课业,他若听你的话,你就管一管,不听话,等我回来再说。” 盛铭泽声音洪亮的应道:“是,必不负小师叔所托。” 被安排的盛铭煦恼火的大喊:“我反对!” 夏温娄不客气道:“反对无效。” 盛铭煦预想到自己未来的日子将会被欺负的很惨,冲二人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跑回房,给爹娘写信告状去了。 夏温娄看着盛铭煦跑远的背影摇头失笑,转头又叮嘱盛铭泽:“带着弟弟玩归玩,念书的事不能马虎。还有,家里怎么打闹无所谓,在外面记得要一致对外。” “嗯,我记下了。” 俩老头儿得知夏温娄要去云川,并未多问,只让他安心去。有他们两个在,凡是长了眼睛的,就不会上门找晦气。 阳春三月,正是天气回暖,万物复苏的时节。夏温娄扶着夏然登上雕花马车,青石板路上马蹄声碎,车帘轻晃间,只见车辕两侧铜铃随马首摆动轻响。 车夫甩起长鞭“吁”地一声,枣红马踏起细碎尘烟,载着二人向云川方向缓缓而行。 道旁田垄间新犁翻出湿泥,布谷鸟啼声穿过疏林,惊起几簇早开的蒲公英,沾在漆红的车轮上,随着辚辚车辙滚向漫漫长路。 夏然掀开车帘,一边欣赏沿途景色,一边跟夏温娄讨论哪里的花更美,哪里的蝴蝶更灵动。 难得的公费出游,夏温娄很享受这惬意的时光。特意嘱咐车夫不必着急,慢慢走。 金一帆原以为夏温娄是有不便告人的正经事要做,但看他一路吃吃喝喝,玩玩闹闹,貌似真的只是去探亲。 马车走走停停,在第十日,一行人终于到了云川。 东风裹着细沙掠过辕马鬃毛,夏然掀开沾满泥点的车帘,忽然被扑面而来的混着羊膻味的风呛得眯起眼,赶忙又将车帘放下。 夏温娄含笑道:“外面风沙大,进了城能好些。” 夏然挪到夏温娄身边:“哥哥,你说爹见了我们会是什么反应?” 这次他们来,夏温娄并未写信事先告知,一是觉得没必要;二是想来个突然袭击,看看夏柏在将军府过的怎么样。 夏温娄想想夏柏的性子,还真想不出他会有什么反应。 “马上进城了,很快你就能亲眼看到他的反应。” 夏然有些小激动:“我好久没看到爹了,不知道他想我了没?” 夏温娄捏捏他鼻子:“他最想的就是你了。” 马车行至南城门,守军看过他们的路引和牙牌,颇为诧异的看了眼白白净净的夏温娄,然后恭恭敬敬的放行了。 城中的巷道比想象中宽敞,街道两侧的店铺鳞次栉比,有铁器铺、布庄、客栈、米铺、钱庄等等,整条街仿佛是块发了胀的千层饼,每一层都嵌着不同的烟火气。 将军府的位置很容易打听,不过在去的路上还出了个小插曲。他们的马车正不紧不慢的前行时,一位妇人被人推搡,脚下不稳,踉跄几步向后摔去,正对他们马车的方向。 车夫眼疾手快地勒紧缰绳,枣红马一声嘶鸣,前蹄在离地三寸处堪堪收住,蹄铁擦着妇人裙角在石板上划出刺啦声响。 “作死!” 车夫甩着汗津津的鞭梢骂道。 第209章 少来攀亲戚 马车内的夏温娄伸手揽住向前栽倒的夏然,皱眉喝道:“怎么回事?” 车夫擦擦额头的汗:“大少爷,前面有个妇人被人推倒了。” 乘坐另一辆马车的金一帆见前面忽然停住,便跳下马车查看怎么回事。 正要走上前扶起那妇人时,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少妇跑了过来:“娘,你没事吧?” 妇人手掌撑地,忍着痛慢慢爬起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娘没事。” 少妇哽咽道:“我们到别处找大夫吧,他不会管我们的。” 妇人却倔强的高声道:“对不起他的人是我,你是他的亲女儿,他不能不管。” 这话似是在说给什么人听。 金一帆上前问:“大婶儿,可要去医馆看看?” 妇人侧头一看,是个年轻小伙儿,眼神微闪,道:“那就劳烦公子了。” 车夫想到刚才惊魂的一幕就来气,在后面不悦道:“金公子,明明是她自己摔倒的,不是我们撞的她。” 金一帆抬手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径直走向夏温娄的马车前。 一直透过车帘看这边动静的夏温娄问道:“如何?” 金一帆眉头紧锁:“那女子怀中的孩子面色潮红,应是起了高热。” “留些银子给她们去医馆看病。” 金一帆拿了二两碎银给那妇人:“这些银钱你拿去寻医买药吧。” “你是外地来的吧,她就是个骗子,专门骗人钱财的,你可别上当。” 说话的是方才推搡妇人的男子。 金一帆扫了那人一眼,眸光微冷:“是不是骗子另说,先给孩子看病才是正经。若你被骗了钱财,等去过医馆,再把人送官也不迟。” 妇人羞愤道:“我不是骗子,我是带女儿来找她父亲的。是他们拦着不准我们见面。” 听着像是家事,这就不好管了。 男子轻蔑道:“当初先生去寻你们,是你女儿亲口说不认他。怎么?如今被人扫地出门,又想起先生了,你们好意思吗?” 妇人嗓子发紧,像被人掐住喉咙般沙哑:“我只是想见他一面,如果他亲口说,从此以后再也不管他的亲女儿,我们绝不纠缠。” 这要求在旁人看来不算过分,但那男子却一口回绝:“你死了这份儿心吧。你们不就是吃定先生心软,一定会原谅你们吗,我告诉你,没门儿。趁早离开此地,否则,别怪我们将军府不客气。” 金一帆有些踟蹰,不知该不该管,便去问夏温娄的意思。 夏温娄沉吟片刻道:“你留下打探一下什么情况,我和然儿先去将军府。” 金一帆点头,去后面交代了几句便隐入人群中。 到了将军府门口,夏温娄切实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阎王易见,小鬼难缠”。 门口守卫一听夏温娄要找夏柏,立刻警觉道:“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儿子。” “去去去,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少来攀亲戚。” 上面早交代过,只要来找夏柏认亲的,一律轰走。夏温娄恰属此类。 夏然看对方极不友善,便扯扯夏温娄的衣袖:“哥哥,他们为什么说我们攀亲戚?” 夏温娄摇摇头:“不清楚。” 随即又对门口的守卫道:“全伯应该在吧,可否让他出来一见。” 那守卫嗤笑一声:“你知道的还不少,有备而来啊!比上一个强。” 夏温娄皱眉,想了想道:“冯茂呢?他若在府中,你可向他通传一声,就说夏温娄来找。” 守卫的对“夏温娄”这个名字耳熟,就是忘记听谁提过。正在他犹豫要不要通报时,一道粗犷的声音传来:“谁来了?” 守卫见来人,忙行礼:“参见大公子,这人来找幽筠先生,说是先生的儿子。” 夏温娄回忆了下夏柏跟他提过的将军府的人际关系,大公子应该就是冯良的大儿子冯昌,现任正五品千户。 他带着夏然跟对方见礼:“见过冯千户。” 冯昌鹰隼般的目光打量起夏温娄兄弟二人,面相上,夏温娄与夏柏很像,说是父子,倒是有可能。 但冯昌记得夏柏说过,他在安县认下的两个儿子都在京城,尤其大儿子,中状元后入了翰林院,深得皇上器重,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其实夏柏所说的“深得皇上器重”纯属显摆,夏温娄做的事他几乎一无所知。但冯大公子是个直肠子,夏柏怎么说,他怎么信。 “长得人模狗样的,就是不学好。夏松还挺会找人,知道找个样貌相近的。不过,你也不睁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信不信让你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冯昌等着二人被吓得瑟瑟发抖,然后夹着尾巴逃走。哪知夏然一张口就让他当场石化。 “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被冯五姐姐打的屁滚尿流的冯家大哥哥。” 夏温娄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门口的守卫和冯昌身后的随从更是快憋出内伤。 若非夏然是个小孩子,冯昌的拳头早送他上房顶了。 冯昌用残存的理智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谁告诉你的?” 夏然卖起冯茂来毫不手软:“是冯茂哥哥告诉我的。” “冯茂!” 冯昌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震得众人耳膜生疼,夏然惊得一个趔趄,条件反射的抓住他哥的衣裳才没摔。 等大家缓过来,冯昌已经去追杀亲弟了。 “哥哥,茂哥哥不会被打死吧?” 夏然的良心来的有点儿迟,这会儿赶过去估计只能赶得上收尸。 夏温娄摸摸弟弟的头:“那是他亲哥,应该会给他留口气儿。” 夏然觉得他哥说的在理,瞬间心安了。 门口余下的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兄弟俩,夏温娄浑然不觉,没事儿人一样问:“我们是现在就进去帮你们小公子求情,还是等你们先通报?” 两个守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抉择,最后还是冯良的随从道:“我去找全伯问问。” 随从的一只脚刚迈过门槛,便听到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他收回脚转身看去,是他们的将军冯良回来了。 第210章 我怎么没印象啊! 这下不用通报了。冯良翻身下马,那随从急忙上前,还没说清事情缘由,夏然已经跑向冯良身后英姿飒爽的冯落英。 “五姐姐!” 冯落英被突然出现的夏然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们兄弟出什么事了。忙问:“然儿,你怎么来了?” “不止我来了,我哥哥也来了。” 夏温娄缓步走过去,拱手行礼:“冯将军,五姐。” 冯良不明所以的问闺女:“老五,这谁家的孩子?我怎么没印象啊!” 冯落英没好气道:“您没印象就对了,您要是有印象,冯家就得多俩讨债的。” 被亲闺女当众下面子,冯良丝毫不恼,依旧笑呵呵的:“你看你,我就问问,怎么又生气了。” 冯良早年在外的风流债太多,曾经的相好有得知他飞黄腾达的,便带着孩子来认爹,这里有真有假,不过假多真少。 遇到这种事,开始是冯夫人出面,但不知是不是冯夫人看着面善,一年到头总有两三个来认亲的,搅得后宅不宁。 直到最近几年,换作恶名在外的冯落英出面解决,已有一年多没见有人上门找冯将军认爹了。毕竟,再难缠的人也不敢在女煞星面前造次。 冯落英牵起夏然,对夏温娄点点头:“外面风大,我们进去说话。” 闺女不肯说,冯良只得自己问,他故意走在后面,趁夏然和冯落英说笑的空隙,一把拉住夏温娄,压低声音问:“你是谁家的?” 夏温娄含笑道:“在下夏温娄。” 冯良嘴里念着“夏温娄”,这名字他确定听过,就是对不上号。 夏温娄看他还是想不起来,只得说的更清楚些:“在下是去年春闱的头名,现在翰林院任修撰一职。” 一提春闱头名,冯良立刻道:“这个我知道,去年的状元不是幽筠的大儿子吗?” 走在前面的夏然热心肠的为他解释:“我哥哥叫夏温娄,是幽筠先生的大儿子,我是他的小儿子,叫夏然。” 人是对上了,冯良却一脸惊讶:“你被皇上革职了?” 夏温娄有点跟不上冯良的脑回路,如实道:“没有,告假出来的。” “不年不节的,你这时候来干嘛?” 冯落英回头给了他爹一记眼刀:“儿子看爹,天经地义,还要挑日子吗?” 几人正走着,突然,前方一道人影迅速朝这边奔来,那人边跑边喊:“杀人啦!救命啊!” 冯良对此司空见惯,停住脚步,淡定的看向来人,原来是小儿子冯茂。 冯茂看到冯落英仿佛看到救星,激动万分的喊:“五姐,快救我,大哥要杀我。” 冯昌提着碗口粗的棍子紧随而至:“兔崽子,今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冯落英喝道:“大哥,把棍子放下!” 放在平日,冯昌会给五妹面子,但今天的事恰恰是因他打不过冯落英才被个小孩子奚落,牛脾气怎么也压不下去,面对面跟冯落英顶上了。 “老五,你还知道我是你大哥,长幼有序知道吗?我管教小弟你插什么手?” 冯落英能被冯良看重当然不可能只是因为她武艺高强,还有她冷静的头脑。 面对失去理智的冯昌,冯落英直接把冯良推出来:“爹,您怎么说?” 冯良黑着脸,语气凉飕飕道:“老大,本事没见长,脾气倒长不少。” 在冯家,除了冯落英,没有人不怕黑脸的冯良。冯昌心里有苦说不出,再开口,已带了几分委屈:“爹,谁家老大像我这么憋屈啊!下面的弟弟妹妹背地里都笑话我,根本没把我这个大哥放眼里。” 夏然默默的退到他哥身后,以防殃及池鱼。 冯良皱眉:“谁笑话你了?笑话你什么?” 冯昌用棍子指着冯茂,愤愤道:“就是这臭小子。” 冯良冷冷扫向冯茂:“你说你大哥什么了?” 冯茂只觉后背发凉,一缩脖子,怂怂的道:“我今天没说什么啊,大哥一来就要打我,我都不知道什么事儿。” 冯小公子背后编排他大哥的事太多了,鬼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件,反正今天还没说就是了。 这时,夏然挪着小碎步从夏温娄身后现出半个身子,眨着无辜又澄澈的大眼睛道:“冯大哥,茂哥哥背后还说了你好多话。” 冯昌咬着后槽牙问:“他还说什么了?” 冯茂刚才太紧张,没注意他爹身后跟着的人是谁,这会儿倒是看清了,却惊的说不出话。谁能告诉他,本该在京城的兄弟二人怎么会出现在他家的。 “他还说你虽然有时候不靠谱,却是最护着他的,他这辈子只认你做大哥。” 冯昌狐疑的看着冯茂:“你真这么说过?” 求生欲满满的冯茂点头如捣蒜:“说过,说过。” 冯昌轻哼:“算你有点儿良心。” 夏然这句话是拼接而成,前面是真,后面纯属虚构,但半真半假的话才能诓人。冯大公子不就成功被诓骗了,一场家庭纠纷瞬间消弭于无形。 危险解除,冯茂立马活泛了。一把揽住夏然:“小弟弟,你来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啊?” “哥哥说要给你们一个惊喜,茂哥哥,你惊喜吗?” “惊喜,当然惊喜。走,我带你玩儿去。” 夏温娄道:“然儿,你不是带了礼物吗,先去拿礼物。” 冯茂嬉皮笑脸的凑到夏温娄身边:“夏哥,你给我带了什么啊?” “我在京城书肆特意给你挑了几本书,你……” “好了好了,你跟我爹他们说话吧,我跟然儿去玩儿了。” 冯茂不想跟他说话了,见面送书,也不想想他是那种会读书的人吗? 从前冯良不觉得自己儿子有问题,今天这么一比,高下立现。他十七岁的儿子竟然只能跟人家不到十岁的孩子玩到一块儿,真废。 大人们坐在一起当然就要聊些正经话题了。冯落英直觉认为夏温娄来此不会是简单的探望夏柏,她旁敲侧击道:“你在翰林院可还习惯。” “嗯,习惯。多谢五姐挂念。” 冯昌的问话就直接多了:“你刚入翰林院时日尚短,还没站稳脚跟就告假出来,合适吗?” “陛下亲口准的假,怎会不合适。” 闻言,冯良眸光一凛,笃定道:“你不是来找幽筠,是来找本将军的。” “确切的说是找五姐,顺便探望家父。” 冯良瞬间不淡定了:“找我闺女干嘛?赐婚圣旨都下了,难道陛下还想变卦?” 第211章 就你长嘴了! 见冯良想歪,夏温娄淡笑道:“将军莫要多虑,陛下怎会朝令夕改。” “那干嘛找我闺女?” “此事于五姐而言算是好事。至于何事……” “砰!”一声炸裂的脆响传来,厅内四人惊的同时打了个激灵。 冯良这暴脾气哪能忍,骂了句:“哪个小兔崽子,看老子抽不死他!” 起身一脚踹开椅子,大跨步径直往外走,余下三人赶忙跟去看出了什么事。 夏温娄心中有猜测,不过保险起见,脚下也不敢耽搁。 院中,除了冯茂和夏然,还有十来个小孩儿,叽叽喳喳,跟进了麻雀窝似的。夏温娄不禁感慨,冯家真是人丁兴旺。 “都聚这儿干嘛呢?” 冯良猛然一声吼,院中瞬间安静,但其中一个小孩儿手中还拿着“窜天猴”,一扭头,另一只手中的线香正巧触碰到引线,火星子“滋啦”窜起来。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夏温娄一个箭步冲上前打掉小孩儿手中的“窜天猴”,迅速抬脚碾下去,“刺啦”声突然变成闷响,腾起的青烟里混着焦糊味。 刚逃过一劫的小孩儿“哇”的一声,哭声直冲云霄,夏温娄以为他被吓到了,谁知小孩儿边哭边说:“你赔我爆竹,你赔我爆竹,呜呜……” 这小孩儿是冯家老大冯昌的三儿子冯野,人送外号“哭野郎”,野的寓意是无拘无束,别的方面不说,单就“哭”上面,冯野的确能随性而哭。你哄,他哭;你骂,他哭;你打,他大有把天哭塌的架势。 如果不是冯野长了一张冯家人的脸,冯昌都以为自己被戴绿帽子了。面对冯野的哭闹,冯家人一向采取视而不见的策略,等他自己哭够了自然会停。 夏温娄听不惯这穿透耳膜的哭声,说话语气不免带了几分严厉:“有事说事,别哭了。” “你赔我爆竹,呜呜……” 事儿是说了,哭声依旧震天响。 “本来能再给你两个的,现在只能给你一个,不过你再哭下去,一个也没有。” 别说,这话对冯野挺管用,他立即止住哭泣,用手背擦了把眼泪,吸吸鼻子,伸手道:“我不哭了,你给我两个。” “你若从一开始不哭不闹好好说,我给你两个,现在只能给一个。再接着闹,一个也没有。你自己考虑。” 冯野权衡利弊后撇撇嘴:“那你给我一个。” 不用夏温娄吩咐,夏然立刻从白果那里拿了一个“窜天猴”给冯野。小孩子就是这么容易被满足,乐呵呵的跑到冯茂跟前炫耀:“小叔,我又有一个啦!” 一旁的冯良看到这一幕若有所思,用胳膊肘捅了下冯落英:“闺女,你说把他留下来给咱们家当西席怎么样?” 冯落英白他爹一眼:“跟皇上抢人,您老是嫌咱们冯家命长了,是吧?” “不就状元嘛,三年就能出一个。” “这位可不是一般的状元,六元及第,大周开国以来独一个。” 冯良一听,好像是行不通,只能无奈放弃。 被这么一打岔,夏温娄打算将正事先放一放。 “将军,不知我爹在何处,我想和弟弟去看看他。” 冯茂毛遂自荐:“我知道啊,我带你们去。不过幽筠先生这会儿应该正忙着呢,先生忙正事的时候,我爹不让我们去打搅他。” 冯良一巴掌呼小儿子后脑勺上:“老子说的是你们这帮不省心的兔崽子,跟夏状元有个屁的关系。还不带路?” 冯茂呲着牙,揉揉后脑勺,正要带兄弟二人往夏柏的院子去,便看到全伯已经推着夏柏过来了。 夏然最先看到,如同欢快的小鸟般飞奔到夏柏身前,亲昵的拉着他的胳膊道:“爹,我和哥哥来看你了,然儿可想你了,你想然儿了吗?” 小儿子从天而降,夏柏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想,想啊!” 全伯伸手比划着夏然的身高:“先生,你看,然少爷是不是又长高了,还长俊了。” 大家就这么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亲热,好一会儿,夏柏的眼睛才能看到其他人,他不好意思道:“将军勿怪,属下乍见到儿子,一时高兴,有些忘形了。” 冯昌大喇喇的打趣:“先生不是见到儿子高兴的忘形,是见到小儿子才忘形。” 冯良抬腿给了他一脚:“就你长嘴了!” 夏温娄浅笑上前:“爹可安好?” “好,好。” 冯落英道:“你们父子好好聚聚,我让厨下给你们兄弟备接风宴。” 夏温娄拱手道谢:“多谢五姐。” 夏柏住的小院虽不足半亩,却如文人案头的青瓷笔洗,处处见匠心。可见他在将军府过得的确不错。 “这次来能留多久?” 夏温娄接过全伯拿来的薄毯给夏柏盖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要多留些日子。” “你和蒋家姑娘的婚期可有定下。” “没呢,原想着年后找人算个好日子定下,哪知萧世子让我定在他后面。他那里还没定数,再等等吧。” 夏柏不解:“这是为何?” 夏温娄抿了口茶:“他是师兄,我是师弟,有这层身份在,他要这么干,也无可厚非。”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见夏柏面露担忧,夏温娄笑的一脸促狭:“您放心,这两年他应该能定下来,他可比我着急。” 夏柏挺佩服夏温娄,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泰然处之,能让人不自觉感到安心。 “对了,有件事你要有个心理准备,你祖父回来了。前些日子他来过,全伯让人打发了。恐怕他会去京城寻你。” 夏温娄无所谓道:“无妨,我早交代过,但凡那边儿的一律不准放进门。都分家了,一早说好的由夏松给他们养老,我又是孙辈,怎么也轮不到我头上。” “话虽这么说,我就是担心那边儿不会消停。” “怕什么,我十岁的时候他都不是我对手,如今我都入朝为官了,他敢再下手,我能让他一辈子窝在穷山恶水的地方当一辈子驿丞。” 第212章 都是废物 驿丞虽仍列于官籍,但跟“吏”一样从事具体杂务,在“官尊吏卑”的体系中处于尴尬夹层。尤其偏远地区的驿丞,名为赴任,实则跟流放无异。 像夏松这种一心钻营往上爬的人而言,这等贬谪尤如软刀割喉。既不似革职罢官那般留有卷土重来的余地,又非明目张胆的刑戮让人死得痛快。 而是将他的钻营心机、青云之志,统统扔进驿站马厩的铡草堆里,任其在迎来送往的赔笑中、在传递公文的奔波里,一寸寸沤成烂泥。 这等境地,比刀刃见血更狠。刀伤可愈,而雄心在微末中腐坏的滋味,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 夏柏想想夏温娄曾经的战绩,好像的确没吃过亏。“若有什么你不好办的事,可以由我出面。我和他是兄弟,有些事我做比你做更合适。” “嗯,好。” 夏然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听两人说话,夏柏担心冷落小儿子,便结束这个话题。 “然儿在明礼馆可还习惯?” “习惯,先生和同窗都很好。” “可有人欺负你?” “开始有,后来萧哥哥送我去了一次就没人欺负我了。” 夏温娄从旁宠溺的补充:“就是萧世子。夏小公子是朗国公府的常客,比我混得开。” 小儿子能有这份机缘,夏柏喜不自胜。朗国公府可不是有门路就能攀得上的。 父子三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 “先生,将军请您和二位公子去膳厅。” 小厮垂手立在门边,神情恭敬地禀报。 夏温娄亲自推着夏柏,和夏然一起随小厮去膳厅。 膳厅的人不多,除了夏温娄父子三人,便只有冯良、冯昌和冯落英。 席间,冯昌举杯向夏温娄敬酒:“夏公子,今日多有得罪,我给你赔个不是。” “大公子言重了,是在下未说清楚,才有了误会。” 主位上的冯良发话:“都不是外人,不必如此客气。以后你们便以兄弟相称。昌儿,替你夏兄弟斟酒。” 以夏柏对冯家人的了解,这父子二人不太对劲。他不动声色的在桌下悄悄扯了扯夏温娄的衣摆。 夏温娄不知何意,但猜测应是有异样。他按住冯昌的手:“冯兄,还是小弟来吧。” 手下使了个巧劲,将酒壶从冯昌手中夺下,为其斟满酒,双手奉上:“冯兄,请。” 流程和冯昌事先设想的不一样,他偷偷向冯落英投去求助的目光。 冯落英在桌下踢了他一脚,面上却笑的亲和:“大哥,别愣着啊,温娄向你敬酒呢。” “哦,好。” 冯昌赶忙接过,一饮而尽。 见他要坐下,冯落英又给了他一脚,含笑提醒:“你该回敬一个。” 冯昌这个年纪的人不可能不懂场面上的事,实在是有求于人,紧张所致。担心自己哪句话说差了,夏温娄对他印象不好,不肯应他所求。 拘谨的敬完酒,冯昌不知该先说哪句话,只得再次眼神求助冯落英。 冯落英见指望不上二愣子大哥,只得自己亲自上。 “温娄,听说盛大人的小儿子也在你家中。” 这不是什么隐秘事,夏温娄如实道:“是,他和然儿一起在明礼馆念书,住在我那里方便。” “五姐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不知……” “五姐有事,不妨直说,若能帮,温娄一定义不容辞。” 夏柏又扯了下夏温娄的衣摆,这次扯的更用力了。 难道其中有诈?夏温娄的话已出口,又不能收回,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是这么回事,你冯大哥的长子如今独自一人在京城,那孩子只比然儿大一岁,他于武学上没什么天赋,念书好像还行,就是性子孤僻了些。我想着你在京城也置了宅子,若是方便,能不能让他住你那儿,你帮忙看着点儿。” 一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聚在夏温娄身上,不过一瞬,夏温娄便爽快道:“五姐的侄儿便是我的侄儿,等回京,我亲自去接人。” 冯良一拍桌子,桌上的菜盘跳起半寸高,“看看,这才叫读书人。以后有事尽管开口,甭跟我客气。” 夏温娄半开玩笑道:“那敢情好,到时将军可别装跟我不熟就成。” “哪儿能啊,你也不打听打听,本将军是那种人吗?” 冯家父子乐得找不着北,冯落英联想到夏温娄说这次来是为找她,脑海中忽然冒出一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手边的美酒顿时不香了。 冯良没想到夏温娄一个文人酒量这么好,大儿子都喝趴下了,夏温娄还能跟他谈笑自如。 看看夏温娄,又想到京城那位萧世子,心中啐了一口:妈的,生那么多儿子有什么用,全加起来也比不上人家一根手指头,都是废物! 宴席散后,夏温娄推着夏柏缓缓走在将军府的花园中,四下无人,夏温娄问出心中所惑:“爹,席间可是有何不妥?” “你都应下了,即便不妥,又能如何?” “是那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夏柏幽幽叹口气:“那孩子自小在京城长大,整日闷在府中,也不出门交际。将军和大公子回京时,他也是冷冷淡淡。同他说话,十句话他能回你一句就是给你面子。” 听上去,这孩子好像是自闭了。既然答应冯家,夏温娄还是要了解的更清楚些。 “京城谁在照顾他?” “一个追随将军多年的部下,上不了战场后做了冯府的管家。” “还有呢?没有冯家的长辈吗?” 夏柏轻咳两声:“冯家其他人都在云川。不过这边得了什么都是先紧着他来,将军和大公子一直很惦记他。” 夏温娄嘴角噙着一抹嘲讽:“一个豆大点儿的孩子要那么多黄白之物有什么用?” “话不是这么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京城总要留个人在的,他嫡长孙的身份最合适。” “大公子要留在云川守城,大公子的夫人总不用吧。” “大少夫人还要留在这边照顾其他孩子,分身乏术啊!” “牺牲一个孩子,造福整个冯家,值!” 夏温娄话中的嘲讽之意更加浓烈,夏柏这才觉出不对味儿。他当然知道冯家这么做对那孩子不公平,但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们只能从物质上弥补。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第213章 封爵 夏温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夏然:“如果哥哥在京城做官,把你常年留在安县,你会怎么想?” 夏然认真思索片刻,道:“我会想自己是不是哥哥的累赘,哥哥不想要我了。” “我若三两年回去看你一次,你还会亲近我,同我无话不说吗?” 夏然摇摇头:“不会,或者说是不敢。我会担心哥哥嫌我烦,以后更不会回来。” 夏柏似有所感,低声呢喃:“是这样吗?” “什么?” 夏温娄未听清他的呢喃,夏柏只是笑笑:“没什么。你把然儿教的很好。” “是他懂事,从不需我操心。如今大了,还能帮我分忧。” 被夸奖的夏然得意的昂着头,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夏柏知道夏温娄是个有成算的,如果冯家的嫡长孙跟着夏温娄能有所改变,不失为一件好事。 兄弟二人被安排在夏柏住的院子,一进院门就看到在院中来回踱步的金一帆。两人对过眼神,夏温娄叫来全伯,道:“全伯,你服侍我爹早些休息吧。” 接着打发夏然先去睡,然后才把金一帆带到房间,关上门问:“怎么这么晚回来?” 即便房中没人,金一帆还是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今日我们见的那妇人是谁?” “跟将军府的人有关?” 金一帆没再卖关子:“是夏老爷,就是你爹的妻子。确切的说应该是和离的前妻,姓常。” “那少妇是他女儿?” “没错。我听常氏说他们来此处已有月余,夏老爷一直不肯见他们。” “是非曲直我们也不清楚,等明天问问全伯再说。” 金一帆小声嗫嚅:“我看那娘俩挺可怜的。” “世上可怜的人多了,你怜的过来吗?没事儿赶紧洗洗睡吧。” 金一帆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夏温娄强行推出门了。俗话说离婚的前任就该跟死了一样,其中一方突然回头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看对方发迹,自己悔不当初。二是自己过不下去,来寻前任帮忙。 目前来看,二者皆有可能。按夏柏的性子,不可能不管自己的女儿,从年龄推算,他那女儿年龄最多刚及笄。当初他们大人的决定,不该孩子来承担。这道理夏柏肯定认同。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夏柏并不知道前妻和女儿来找他的事。 难怪他和夏然会被拦在门外,定是有人特意交代过。 第二日一早,冯落英让下人请夏温娄过去。夏温娄则捧着个盒子邀她先去演武场。冯落英按他的要求,在百米外放了高五尺、宽二尺的木制靶子。 夏温娄取出已装填好的鸟铳,将点燃的火绳装入扳机的“龙头”夹口中,举铳瞄准前方目标,扣动扳机,枪管爆发出轰鸣,硝烟弥漫。 毫无心理准备的冯落英下意识后退半步,夏温娄却纹丝不动,只右肩因后坐力微微下沉。 晨雾被枪声震散了些,木靶清晰可见:正中偏左三寸处,碗口大的焦洞边缘还在冒烟,铅弹竟穿透木板,嵌进后面的老槐树干。 夏温娄手持枪口还在冒青烟的鸟铳问:“五姐,如何?” 冯落英瞳孔骤缩,冷兵器时代的人乍然见到如此威力的热兵器,给她带来的震撼可想而知。 “这……是什么?” “鸟铳。” 夏温娄晃了晃手中的鸟铳:“有兴趣吗?要么我们换个地方聊。” 二人来到一处八角亭,此处居高临下,风景甚好。冯落英让亲信在周围把守,以防有人打扰。 “你来究竟所为何事?” “陛下的霆击卫缺个统领。” 冯落英皱眉:“陛下对我有成见,不可能让我去。况且,也不是非我不可。” “如果只是霆击卫的统领,的确不是非五姐不可。若是以后要纵横海上呢?” 冯落英身躯一震,久久不语。夏温娄并不着急,坐在一旁耐心等待。 “陛下想建水师?他会放心冯家吗?” “五姐马上就是景家人了。” 冯落英冷笑:“想我种树,让景家来摘桃?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夏温娄无奈道:“五姐可还记得护国长公主当年的事迹?” “当然。长公主在战场厮杀时,人称‘女中吕布’,论功行赏的时候却被人弹劾她‘牝鸡司晨’,这便是你们口口声声的圣贤之道吗?” “五姐莫要激动。有些偏见是千百年来传下来的,已然根深蒂固,想要改变非朝夕之事。但长公主既然起了头,若五姐能顺着走下去,以后便会有更多的女子争相效仿,那些所谓的‘圣贤之道’,怕也要为女子让出三分路来。” “哼,话说的真好听,说到底,还不是让我白干!” “是不是白干,要干了才知道。你相信我四师兄吗?” 冯落英定定看着不远处的一棵小树,沉默不语。 夏温娄又道:“你如今在军营中有实无名,甘心吗?此事若能成,便是旷世之功,不是朝中那帮老顽固三两句话就能抹去的。” 冯落英袖中的五指收拢,紧握成拳,呼吸越发急促,一盏茶后,她猛的一锤桌面,直勾勾盯着夏温娄:“我要陛下一个承诺,水师若能建成,他要给我封爵。” 夏温娄笑着摇了摇头,冯落英不知他是何意,问道:“你笑什么?” “陛下承诺你又如何?朝中又不是陛下一人说了算。手中握有谈判的筹码才是封爵的关键。此时提这种要求反而会惹得陛下不喜。只要四师兄不会贪五姐的功劳,五姐便能以不世之功堵住悠悠众口。” 冯落英指着装鸟铳的盒子道:“就凭这东西能建不世之功?未免太天真了些。” “当然不止这个。真正的好东西还在后面呢。” “什么好东西?” “具体是什么,恕我还不能明说。我能说的是,有了这个好东西,若遇海寇来犯,无需近身肉搏,仅凭其雷霆万钧的远射之力,便能将敌船扼杀于数里之外。” 不得不说,冯落英确实动心了,但这不是小事,她还要再三思。 “你容我想想。” “不着急,五姐慢慢想。” 夏温娄将盒子推到冯落英面前:“无论五姐答应与否,这把鸟铳都是五姐的了。” 说完,便起身离开。独留冯落英一人盯着盒子陷入沉思,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盒沿,眼底翻涌的思绪似要将那盒子上的纹路灼穿。 第214章 报应! 夏温娄回到小院时,夏然正在写字,见只有白果一人陪着他,便随口问:“一帆呢?” “一帆哥哥说他出去办点事。” 白果撇嘴道:“他笑的跟怀春一样,能办什么事?” 夏然不懂就问:“什么是怀春?” 夏温娄瞪了白果一眼,白果自知失言,悻悻闭嘴,不再言语。 “好好写,写完带你出去玩儿。” 一听能出去玩,夏然的积极性瞬间被调动起来。立即埋头认真写字。 夏温娄叫白果出来说话:“一帆跟你说去哪儿了吗?” “我问他,他说去做好人好事。” “他可真能添乱,什么事都往上凑。你先在这儿陪着小少爷,我去找全伯说点儿事儿。” 白果先看看屋内的夏然,才转头小声道:“少爷,我真觉得他怀春了,想当初京墨提起杏花的时候就是这表情。” 夏温娄已经不想说话了,头也不回的往院外走去。他遇事不喜欢拖着,既然已经知道夏柏妻女的事,自然要尽快了解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夏柏做事的地方在冯良书房的隔壁,全伯一般会跟在他身边。将军府处理机要的地方闲杂人等不能随意出入,夏温娄便在院外等候侍卫通传。 没一会儿,全伯便出来了。 “大少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有些关于我爹从前的事想问全伯,不知现在可否方便?” 全伯略微诧异,继而想到什么,问道:“大少爷见到常氏了?” “昨日来的路上,我的马车差点儿撞上她,当时并不知她是谁,一帆打听后回来说起,我才知她的身份。” 全伯愤然道:“当年军中有奸细,将军中了埋伏,身负重伤。先生为救将军也伤了双腿,那常氏听闻大夫说先生再也站不起来,不顾先生还在病中,同他提了和离。没过多久,便带着女儿给一户姓孙的员外家做了二房。” “后来我爹可去找过她们?” 说到这个,全伯更生气:“怎么没找过?那时先生的女儿已有五岁,看到先生就躲在常氏身后,更别提跟先生走了。常氏说她们过得很好,让先生别再来打扰她们母女。” 其他抛开不说,常氏改嫁还能带着女儿,起码在当时,身为一个母亲还算称职。 “常氏是担心女儿跟着我爹受苦吧?” 全伯冷哼一声:“先生未受伤之前已经是百户,因救将军有功,破格升为副千户,负伤退下来领的是副千户的俸禄,虽然只能领到半俸,养家还是够的。何况有我们将军在,能吃什么苦?” 按夏柏之前来安县找夏温娄的行径,常氏当时估计并不知道夏柏的真实情况。对曾经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前妻,夏柏隐瞒身份的做法无可厚非。 至于夏柏的女儿,客观来讲,小女孩对亲爹毫无印象,不肯认爹是正常行为。把错全归在小女孩儿身上并不公平。 这些话夏温娄只能自己想想,说出来,全伯非炸毛不可。 “她们母女现在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全伯冷哼:“听说是犯错被赶出来了。报应!” “我看还有个小孩子,那孩子是……” “呸!无媒苟合生下的孽种。” 得,这偏见也忒大了。夏温娄又问:“我爹知道她们来吗?” “哪能让先生知道,先生心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夏温娄思索片刻,道:“毕竟是我爹的女儿,瞒着他似乎不好。” “有什么不好?先生有你和然少爷两个儿子足矣。” “那毕竟是我爹的亲女儿,兴许他嘴上不说,心里一直记挂着呢!” “有幻想总比被她们再伤一次好。” 别说,全伯这句话说的挺有水平。 “我看她们大有见不到人就赖着不走的架势,我爹出门难免会碰到。” 全伯不以为意:“赖着就赖着吧,反正先生极少出门。哪天她们待腻了就会走了。先生每年都有给她们银子,已经对得起她们了。” 夏温娄摇摇头:“有然儿在,我爹怎么可能不出门,他可说了,要带着小儿子出去好好逛逛。” 这下全伯不淡定了:“那怎么办?我让人把他们赶出云川城?” “不妥,被人知道,会说将军府仗势欺人。常氏的事又不难查,难保不会有人拿她们做文章。还是我来处理吧。” 夏温娄肯出面管这件棘手之事,全伯乐意至极。还专门找来两个人供夏温娄差遣。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上午的时间,夏温娄安排夏然念书,下午,决定带着他出门溜达,劳逸结合。 还没出将军府的大门,冯茂便带着十几个叽叽喳喳的孩子围上来,跟要打群架似的。 冯茂嬉皮笑脸道:“夏哥,然小弟,出去玩儿啊,一起啊!” 夏温娄不自觉后退一步,他宁可不出门,也不会带着一帮熊孩子招摇过市。 “冯茂,我有正事要办,你别捣乱。” 冯茂仔细审视夏温娄的表情,试图找出他诓自己的破绽。可惜冯小公子道行太浅,什么也没看出来。 “你要办正事,干嘛还带着弟弟?” 夏温娄煞有介事道:“我需要他从旁协助。” “那你把我也带上,人多好办事。” 夏温娄凑近他耳语:“我要办的是家事,你去不方便?” 冯茂也学他的样子压低声音:“你家又不在这儿,怎么跑这儿处理家事?” “说来话长,你想知道可以去问全伯。” 既然夏温娄要办正经事,冯茂也不好跟着,带着乌泱泱一群孩子到别处玩儿了。 出了门,夏然才道:“哥哥,你说谎怎么脸不红的?” 夏温娄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是说谎?” 夏然得意洋洋道:“哼,我就是知道。” “你知道吃饱不饿。” 兄弟俩一边斗嘴一边往喧闹的城中走。出门前,夏温娄特意问了城中的大致方位,所以,这次出来,一个下人都没带。 街边一处食肆前,炭火噼啪作响。铁架上的羊炙滋滋冒油,焦香混着孜然味直往人鼻子里钻,引得往来行人频频驻足,转眼间,摊前已排起蜿蜒长队。 夏然踮脚张望,夏温娄也被香味儿吸引,两人便跟在后面一起排队。夏然时不时探出脑袋看队伍还有多长。 忽然,他指着前方道:“哥哥,你看,那是不是一帆哥哥。” 第215章 我的事无需你操心 夏温娄顺着夏然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金一帆。他拍拍夏然的后背:“去让他把我们的一起买了。” 得了指令,夏然立刻跑到前面,拉住金一帆的袖子开始自由发挥:“一帆哥哥,你怎么吃独食?” 正想入非非的金一帆吓了一跳,见到夏然,不免诧异:“你怎么在这儿?” “我和哥哥出来玩儿。你把我和哥哥的那份也买了,从你月钱里出。” 话说的理直气壮。金一帆看了眼不远处的夏温娄,伸手戳夏然的额头,笑骂:“你个小貔貅,我买还不行吗,真是欠你们哥俩的。” 夏然拿到新鲜出炉的串肉,当然是先给亲哥。 不一会儿,金一帆双手抱着鼓胀的油纸包走过来。夏温娄眉峰微挑,目光扫过他怀里沉甸甸的分量:“馋虫附体了?买这么多。” 金一帆表情有些不自然,扭捏道:“没有,我帮别人买的。” “一大早不见人影儿,给谁献殷勤去了?” “没谁,我就是看他们孤儿寡母怪可怜的,想帮一把。” “怎么个可怜法儿?” 金一帆支支吾吾,不知该从何说起。夏温娄虽是在跟金一帆说话,目光却一直在夏然身上。 见夏然手小,拿不住许多,很自然地从他手中接过串肉。等他吃完手中的,才又送上新的一串。堪称绝世好哥哥。 夏温娄余光瞥见金一帆傻站在原地,侧头道:“别干看着我们吃啊,这肉要趁热吃。” “我……我想……” 夏温娄明白他未尽之意,反正早晚要见面,不如趁这个机会先见一见。 “别‘我’了,一起过去吧。” 夏然还没吃尽兴,不由问:“哥哥,我们去哪儿?” “去见两个人。” 路上,夏温娄把常氏母女和夏柏的关系以及恩怨大致讲了一遍,并叮嘱他见面后先别自报身份,等问清楚母女二人的来意再说。 金一帆听常氏讲的版本和夏温娄的有出入,夏温娄对此并不惊讶,两边在描述事情时肯定会向着自己,倒不是说有一方说谎,而是他们都把不利于自己的内容略去了。 常氏母女被金一帆安置在一家客栈住下。敲门后,里面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谁呀?” 金一帆道:“是我,金一帆。” 只听里面的人脚步匆匆走向门口,“吱呀”一声,来开门的少妇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金一帆赶忙介绍:“这是我们家两位公子。” 少妇红着脸低头道:“公子,里面请。” 里面的常氏听到说话声,也走了出来,看到夏温娄的一瞬,她怔愣在原地,只一错不错的盯着夏温娄。 此时,夏温娄才想起自己与夏柏肖似的相貌,原本的计划怕是行不通了。他拱手道:“在下夏温娄,见过常夫人。” 常氏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姓夏?” “不错,这是我弟弟夏然。” 他将视线移向少妇:“不知这位该如何称呼?” “我叫孙……” “她叫夏凝雨。” 对常氏临时给女儿改姓,夏温娄只是一笑回之,不甚在意。 “夫人不请我们坐坐吗?” “公子这声夫人我可当不起。夏柏人在何处,他自己怎的不敢露面,竟让两个孩子来。” 夏温娄没理会对方的出言不逊,自顾自落座。 “一帆,你的肉串不是买给这二位的吗,还不给他们。” 金一帆对常氏突然提及夏柏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听到夏温娄的话,才手忙脚乱的将油纸包递给常氏:“常姨,这是凝雨姑娘说的那家食肆,你们尝尝。” 常氏未接,而是直直看着夏温娄:“公子还没回答我呢?” “你想我回答你什么?他为什么不来难道你不清楚吗?不是你要切断他们父女的联系吗?” 常氏攥着衣角的手微微发抖:“我是对不住他,可凝雨身上留着他的血,他不能不管。” 夏温娄指尖轻点着桌案,节奏不疾不徐:“他每年都有给你们一笔银子,这些年存下来,给女儿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绰绰有余。你还想他怎么管?” 常氏瞪大双眼,踉跄着后退两步,夏凝雨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什么银子?他给谁了?” 常氏眼眶瞬间涨红,浑浊的眼珠布满血丝,“我从来没见过他给的一文钱!” 夏温娄见她这么激动,不似作假,便道:“具体的我不清楚。但全伯既然说有给,那就一定给了。” 夏凝雨轻抚常氏的后背,轻声道:“娘,怕是有误会。” 常氏冷笑:“哼,什么误会?定是被孙家那帮狼心狗肺的畜生贪去了。” 夏凝雨头垂的更低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常氏哑着嗓子道:“能否让我见一面夏柏?他女儿被人欺负了,他这个做父亲的不该置身事外。” “谁欺负她了?” “我同你说了有什么用,你又不能做主。” “我家公子做得了主。” 金一帆插话变相提醒常氏,万一常氏再说出什么无礼的话惹恼夏温娄,这对母女可就真没活路了。 夏温娄斜睨他一眼,金一帆感受到不善的目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讪笑着闭上嘴。 常氏将二人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她狐疑道:“你是夏柏什么人?” 夏温娄淡淡道:“他是我们兄弟的嗣父。” “你是哪一房的?” “他的长兄夏松是我生父。” 常氏更不解了:“他不是和家中断绝关系了吗?” “我选他为嗣父时以为他不在了,后来他回去我才知他尚在人世。” “你生父不是有功名在身吗,你为何要……” “我的事无需你操心。” 夏温娄眉宇间略显不耐,打断常氏的刨根问底。就在常氏母女尴尬之际,里间传出婴儿的啼哭声。夏凝雨慌忙小跑去里间哄孩子。 等哭声渐歇,夏温娄直截了当问:“孩子的父亲是谁?” 常氏低下头,面色难堪,几次张口都未能发出声音。 “你想讨公道,总该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来说吧!” 夏凝雨抱着孩子走了出来。 第216章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孩子不足半岁,小小的一团,粉嫩的小脸埋在母亲柔软的衣襟间,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不禁惹人怜爱。 夏凝雨几次哽咽,加上常氏的补充,终于说清楚了这孩子的来历。 孩子是私生子,夏凝雨甚至连外室都不是,因为与她无媒苟合的人是孙家大少爷孙东,她名义上的哥哥。 孙东原本定有一门亲事,但女方母亲过世,需守孝三年,亲事便拖着了。 随着夏凝雨年岁渐长,出落的愈发亭亭玉立,孙东便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小姑娘年纪小,未经世事,被孙东花言巧语所蒙蔽,春心萌动,便做下错事。 东窗事发后,孙东翻脸无情,一口咬定是夏凝雨勾引他。任夏凝雨如何辩解、哭求,他都无动于衷。 自己儿子什么德行,孙员外当然知道,为了保全儿子和家族声誉,他以偷窃之名,一封休书将常氏休弃,连同夏凝雨一起赶出家门。至于夏凝雨腹中的孩子,孙家当然不可能认。 常氏自己便是孤女,无娘家可依,更不敢将事情闹大。只能带着夏凝雨投奔当初为她做媒的远房叔叔,也就是夏柏当年在夏家村时,待他极好的夫子。 因着常氏不顾夫妻情谊,在夏柏危难之际抛弃他。常夫子自觉无颜再见夏柏,即便夏柏一再表示与常夫子无关,并年年差人送礼,他均一一退回,拒不接受。 常氏母女落得如此田地,他终是于心不忍,看在夏凝雨的份上,便将夏柏的消息告知她们。 待夏凝雨生下孩子过了百天后,常氏便和她来云川城找夏柏,只是没想到她们连将军府的大门都进不去,更遑论见人。 夏温娄对夏凝雨的遭遇不予置评,发生这种事,已经不是单纯的谁对谁错。孙东无疑是人渣,孙员外处事同样下作。 常氏入了孙家后并无所出,身边只有夏凝雨一个女儿,身为母亲,她应该教女儿分辨伪善,教她握得住刀、守得住心,也不至于让无耻之徒有机可乘。 不过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夏温娄抬眸看向二人,声音清冷:“你们打算要什么样的结果?” 常氏愤恨道:“我要活剐了孙东那畜生,我要孙家永世不得翻身。” 夏温娄看向夏凝雨:“你呢?” 夏凝雨抬头对上夏温娄平静无波的视线,咬了咬唇道:“我和娘一样。” 夏温娄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夏凝雨小声道:“我想留在爹爹身边。” “这个我做不了主,将军府的人对你们意见颇大,你们即使入府,日子估计也不会好过。” 夏凝雨将孩子交给常氏,走到距夏温娄两三步远的地方跪下:“请兄长为小妹指条明路。” 言罢,“咚咚咚”连磕三个头。 金一帆看夏温娄脸色已然不好,忙去扶夏凝雨起来:“凝雨姑娘,你别这样,有话坐下好好说。” 一直默默当听众的夏然忽的开口:“俗话说,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你该想的是如何自食其力,而不是依附旁人。” 这神态语气不说跟夏温娄像了十成十,七八分还是有的。 常氏许是压抑久了,终于找到发泄口,她几乎未经思考便将话锋转向兄弟二人,字字带刺:“那你们兄弟呢?你们敢说没有依附夏柏?” 夏然理所当然道:“没有啊,我们和爹很少见面的。” 常氏只觉不可思议:“不可能,你们两个孩子怎么过活?” 夏温娄冷哼:“我们要是坐着等人来帮,坟头草都有一人高了。” 夏凝雨通红的耳根几乎要烧起来,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睫毛不停地颤动,仿佛受惊的蝴蝶,她声如蚊呐道:“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如何自食其力?” “不会可以学呀,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夏然的认知里,想要什么自己争取,即便一时达不到,只要不放弃,总有一日能心想事成。 这些不是夏温娄刻意教他,而是他从夏温娄的处事中总结出的。所以,夏凝雨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很奇怪。 金一帆看不下去,按捺不住性子道:“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和男子比呢?” 夏温娄起身,淡淡扫了几人一眼:“自身立不起来的女子,就算有娘家撑腰,她的脊梁一样挺不直。” 转身对夏然道:“然儿,我们走。” 见人要走,常氏抱着孩子奔向门口,往正中一站,拦住他们的去路:“话没说清楚,你们不能走。” 空气瞬间凝固,夏温娄周身寒意更盛,就连好脾气的夏然都紧抿着唇。 金一帆心急上前,欲将常氏拉走,反被常氏推了个趔趄。 常氏双目猩红,突然仰头大笑起来:“脊梁?早在被孙家赶出门的时候我们的脊梁就没了。现在我们连吃饭都难,你还跟我说脊梁,你不觉得可笑吗?” 夏温娄没有预料中的拂袖而去,而是跟常氏讲起道理:“你们就算能跟着我爹又如何?他只是将军府的幕宾,日子过得好坏全凭将军心情。指不定哪天惹怒将军,他就被扫地出门了。” “他不是还有副千户的俸禄吗?” 常氏显然有备而来,对夏柏的事知道的比夏温娄还多。 “正常将士的俸禄每月还发不全,更别说他一个伤退的副千户。没有冯将军,他未必养得起全家。” 常氏打量夏温娄兄弟二人的穿着,一看便知不是寻常小门小户,便道:“不是还有你吗?你说你不用靠他,想必也是家境殷实。” “我与他不过是半路父子,若他被扫地出门,我最多是好吃好喝供着他。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连他的前妻、前女儿一起养。我脸上写着‘冤大头’三个字吗?” 夏温娄的目的就是要逼她们一把,看二人能做到什么地步。 夏凝雨从常氏手中接过孩子,轻声道:“娘,别为难他们了。他说的对,我们可以靠自己。给人做婢女也好,做绣娘也罢,总归不会饿死。” 常氏立即反对:“这怎么行?你哪里吃得了这个苦?” 第217章 厉害吧! 夏温娄和夏然的话,常氏一句没听进去,但夏凝雨却听进了心里。她轻轻抚了抚孩子的小脸,语气更加轻柔:“怎么不行,别人能做,我也能。” 再抬眸,目光中透着坚定:“娘,我不想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了。” 无论是多年前的改嫁,还是如今投奔夏柏,常氏的理由无一例外,全是为了女儿好。但真的如此吗?她的女儿这些年真的过得好吗? 常氏与孙员外自幼相识,算是青梅竹马,两家打算议亲时,常家突逢变故,常父经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很快撒手人寰。 常母一人苦苦支撑,没多久便撑不下去,一条绳子结果了自己。只余常氏一个孤女存世,常家和孙家的亲事自然不了了之。 恰逢常夫子有了夏柏的消息,前去师徒相见,又顺道回了趟老家。得知常氏的遭遇,常夫子便想撮合二人。 常氏打心底对夏柏是不满意的,她自己是孤女,夏柏也无依无靠。万一有什么事,连个帮忙的都没有。 但以常氏的条件,她找不到更好的,除非给人做妾,心高气傲的常氏哪能甘心。在常夫子百般劝说下,常氏最终勉强同意婚事。 夏柏读过书,又会照顾人,婚后两人还是过了一段浓情蜜意的日子的。如果没有夏柏意外受伤这个变故,两人或许能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 孙员外娶的妻子难产过世,留下一个儿子。正巧得知常氏所嫁之人双腿已残,他便让人带话给常氏。 只要常氏愿意,可以带着女儿一起入孙家,虽不能做正妻,但可为二房,并承诺不会再续娶。 人就是这样,得不到的是朱砂痣,得到了就是蚊子血,常氏于孙员外,正是这般宿命。 起初常氏进门时,孙员外也曾对她百般怜爱。可不过数年光景,孙员外接连纳了几房年轻貌美的小妾。 自此,常氏的大好年华蹉跎在争风吃醋的后院中,在勾心斗角里消磨了青春,也耗尽了曾经的情意。 从孙员外将常氏母女毫不留情的赶出家门就能看出,常氏在他心中已无半分位置。 夏凝雨不想过寄人篱下的日子,常氏也不想。但她更想体面的活着,而不是卑躬屈膝的讨生活。现在的夏柏有条件给她这样的生活。 他们二人有共同孕育的女儿,只要夏柏点头,他们就能成为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常氏想劝服夏凝雨,让她不要意气用事。 “凝雨,你没在外讨过生活,不懂其中艰辛。听娘一句劝,跟着你爹才是正理。” 夏凝雨眼眸清亮,说话的声音虽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娘,不用再劝了,我意已决。我既不曾在我爹身边承欢膝下,也未尽一日孝道,有何颜面站到他跟前?” 直到此时,夏温娄的眉宇才渐渐舒展开来。两人中有一个明白人,足够了。 他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夏凝雨:“这是二十两银子,足够你做些绣活养家糊口。将军府那里你们尽量少去,冯将军什么出身你们也知道,他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夏凝雨接过银票诚恳道谢:“多谢公子,我日后会还你的。” 夏温娄含笑点头,转身对堵在门口的常氏道:“夫人,劳烦让让。” 常氏心中别着劲儿,不肯移开。 夏凝雨无奈,只能去拉她:“娘,这位公子不欠我们的,你这么做只会显得我们无理取闹。” 在夏凝雨的劝说下,常氏总算把路让开。 夏温娄带着夏然走出客栈,夏然看看身后道:“一帆哥哥还没出来,我们要等他吗?” “不用,他认得路,自己会回去。” 想到夏然今日的优异表现,夏温娄不吝夸赞:“今天表现不错,那些话谁教你的?” 夏然昂起头,骄傲的像只孔雀:“没人教我,是我自己想的。厉害吧!” 夏温娄朝他竖起拇指:“厉害,咱们家以后的担子可得稳稳扛在你肩上了。” 被委以重任,夏然拍着小胸脯保证:“放心,包在我身上。” 夏温娄假模假样的拱拱手:“那我以后可要仰仗夏小公子了。” 夏然也故作老成的拱手:“好说,好说。” 一大一小演的跟真的似的。 两人在外面找了家食肆吃完饭才回的将军府。 刚进大门,就被一个侍卫拦下,“夏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将军急着找您呢,快随我来。” 夏温娄将买的东西给府中下人拿着,交代了夏然两句,便跟着侍卫去了冯良的院子。 “都是一群废物,连个饭都送不进去,要你们有何用?” 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冯良暴跳如雷的声音。 冯良一见夏温娄,火气更大:“老子问你,你跟我女儿说什么了?她怎么把自己关起来不见人?” 夏温娄不急不缓道:“将军稍安勿躁,五姐只是需要想明白一些事,等想清楚自然会出来。” “想什么想的饭都不吃?” “这个等五姐出来不就知道了。” 冯良眼神不善的盯着夏温娄:“你小子这次来不会是想坑我们吧?” 夏温娄不答反问:“您觉得朗国公会坑您吗?” 虽然是萧卓珩举荐的冯落英,不过父子一体,约等于萧朗举荐的,谁让萧卓珩名声不好呢。 果然,冯良听到朗国公,神情缓和不少。 “我萧兄弟多少年不管事儿了,他这是要出山?” “国公爷的心思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能揣度的。” 夏温娄的话说的滴水不漏,冯良一句有用的消息也没问出。最后不耐烦的摆摆手,让他离开了。 金一帆等在夏温娄的房中,坐立难安。夏温娄进来看到他,丝毫不意外。常氏在他这里走不通,定会换条路子。金一帆就是现成的好路子。 踟蹰半晌,金一帆才鼓足勇气开口:“温娄,常夫人说我们应该把她们的事告诉夏老爷。” 他很清楚夏温娄的态度,但他就是不由自主想要帮一把母女二人。常氏话里话外是让他避开夏温娄,偷偷带话给夏柏。 好在金一帆理智尚在,知道有些底线不能破,否则夏温娄定不会再留下他。 夏温娄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氤氲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那你怎么看?” 第218章 故人 金一帆挠挠头,耷拉着眉眼道:“我不知道。我是想,人人都会犯错,总该给人个改过的机会。” “知错是要改,相应的后果不能因为她知道错了就无需承担。” “她们如今这么可怜。已经受到惩罚了。” 夏温娄端起茶吹了吹,“她们的不幸不是我造成的,也不是我爹造成的。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常氏心气儿高,多磨一磨,于她和凝雨都有好处。” 金一帆纠结道:“我们不会久留,到时她们孤儿寡母被人欺负怎么办?” 夏温娄挑眉:“金大少想怎么办?” “你少打趣我,我这还不是为你操心吗?怎么说凝雨姑娘都是你妹妹,被人知道夏状元的妹妹要靠刺绣糊口,你面上能好看吗?” “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个?” 金一帆想了想夏温娄的行事作风,好像还真如他所说,压根儿不会在乎。只是想到夏凝雨生得弱柳扶风,却要干苦力谋生活,他心里就不是滋味儿。 “常夫人暂且不提,凝雨姑娘并未做下伤天害理之事,你就当看在夏老爷只这么一个女儿的份儿上,拉她们一把吧!” “救急不救穷,我不是给了她们本钱吗?只要踏实肯干,日子还是能过得去的。” 夏温娄不欲多说此事,便打发金一帆出去:“帮人要有度,若她们养成依赖的性子,待我们走后,她们该如何自处。自己回去好好想想。” 金一帆走后,夏温娄思量许久,最终还是决定找夏柏把事情告知。无他,夏凝雨是夏柏的亲女儿,别人不能,也不该替他擅作主张。 还未走进门,夏温娄便听到夏柏房中传出的欢笑声。全伯看到夏温娄进来,忙吩咐小厮去倒茶。 夏温娄抬手制止:“不用,我就是来找我爹聊聊天。” 夏柏看出夏温娄是有话要说,让全伯和小厮带着夏然出去玩儿。 夏温娄拉着夏然道:“没什么要紧事,我们父子三人一起好好说说话。” 全伯出去时把门关上。夏温娄挑了把离夏柏较近的椅子坐下。 “我们今日出去见到了您的故人。” 夏柏错愕一瞬,问道:“哪个故人?” “您的前夫人和你们的女儿。” 夏柏身子微僵,片刻后恢复如常,淡笑道:“怪不得全伯最近总是怪怪的,她们可有给你惹麻烦?” “没有,我给了她们点儿银子自食其力。后面如何,还要看您的意思。” “你可知她们遇到什么难处了,为什么会来找我?” 夏温娄点点头,把他知道的悉数告知夏柏。夏柏听后,面上未看出什么,只是握着轮椅扶手的手不自觉收紧,陷入沉思。 良久,夏柏抬眸看向夏温娄:“先等等吧,我会让人暗中看着。” 他和夏温娄的想法不谋而合。这时候见面确实不太合适,多年未见,彼此不了解,如果夏凝雨品行没问题,接回来无可厚非。反之,就要另做打算,否则,留在身边会成为隐患。 “孙家如此行径,总不能让他们继续逍遥,是您处理,还是我来?” 夏柏眸中闪过寒芒:“我来。你如今刚入仕途,莫要为这等腌臜事脏了手。” “好。” 想起冯良找了夏温娄半天,夏柏问:“将军找你何事?” “还能是什么,为了五小姐的事。” “温娄,你这次来应该不是单单来看我的吧?” 夏温娄没有遮掩:“没错,陛下让我借探亲的名义来办点事儿,不然这时候,陛下可不会那么好心放我出京。” 夏柏温和一笑:“能得陛下重用是好事。” 回想自己在京城忙的脚不沾地,不禁抱怨一句:“也没多好,跟牛马似的。” 夏柏哈哈大笑:“你这孩子,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一份差事,你还抱怨上了。” 坐在夏柏身边的夏然替他哥作证:“爹,是真的,哥哥休沐的时候还被叫走做事,很可怜的。” 夏柏摸摸小儿子的头:“你哥哥如今入朝为官,忙才是好事。等你以后做了官就明白了。” 谁知夏然的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要,我只考探花,不做官,做官太辛苦。” 小儿子的言论让夏柏哭笑不得:“你不做官,想干嘛?” “我要像萧伯伯那样去游山玩水。” 夏柏看向夏温娄,只见他摇头叹息:“朗国公教的。他能考中探花再说,以后的事谁说的准。” 夏柏深以为然:“也是,探花也不是谁想考就能考的。” 夏然却站起来道:“我一定要考探花,哥哥说考中探花才能游山玩水,不然就要待家里干活儿。” 夏柏笑着哄他:“好好,咱们就考探花,考中了出去玩儿。” 不得不说,夏温娄的处事方式对夏柏影响很大,换做从前,听到亲生女儿来投奔,他肯定二话不说便把人接回来。兴许为了女儿,还会连常氏一起接纳。 现在的夏柏,可以理性的看待亲情,不会再盲目的一头栽进去。 次日,冯落英依旧没有出房门,冯良不管不顾的把夏温娄拉到冯落英门前,冲门内喊:“闺女,爹把夏温娄这混蛋玩意儿给你带来了,任你处置。你快开门啊!” 不过片刻,门“咣当”一声打开了,冯落英神色不善的瞪了眼冯良:“还不把人放开,你惹他干嘛!这小子可是那帮酸书生的楷模,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多的很,咱们一家人加起来都不够他玩儿的。” 夏温娄表示自己很无辜:“五姐,我就是个传话的,你可不能迁怒啊!” “哼,这话换个人来传,早被乱棍打出去了。” “你要是不同意,也无妨。以后嫁给我四师兄好好相夫教子,听说我四师兄家中挺热闹,就算每日在后宅,也不会闷着你。” 冯落英似笑非笑看着他:“你不必激我,如果我不同意,你打算怎么交差?” “五姐回绝,他们自然会有别的安排。何况,我有我的立身之本,这点小事影响不到我。” 第219章 你可以不说 冯落英凝视夏温娄良久,忽然道出一句让夏温娄汗毛倒竖的话:“如果没有你四师兄横插一脚,我可能真会掳你当相公。”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夏状元,被雷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慌不择言道:“五姐,别乱说。我定了亲的,很快就成亲了。小弟祝你和四师兄百年好合,我还有事,先行告退。” 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 冯落英清脆的笑声如银铃般洒满整座院子。 冯良不明所以,上前两步问:“闺女,你笑什么?” 冯落英没有回答,而是道:“爹,让下人好好侍奉夏公子,咱们冯家以后说不定还要蒙他多帮衬。” “他不就一从六品小官儿吗?” “陛下跟前能说得上话的,即便无品,也是隐在云雾里的金刚杵。更难得的是,他还成了幽筠先生的儿子,所以,我们本就该是一条船上的人。” 冯良听的云里雾里,只听懂了夏温娄跟他们是自己人。 “他这次来究竟想干嘛?” 冯落英沉声道:“给我送一个机遇,抓得住,青史留名。抓不住,我还是理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这买卖——不亏。” “那你怎么把自己关房里?” “我需要想清楚后面的路该怎么走。” “想好了?” “嗯,我要回京城待嫁。” 冯良:正谈理想呢,怎么跳到嫁人上,话说闺女啥时候这么恨嫁了? 冯落英做事雷厉风行,立刻找冯夫人商量回京城的事。 冯夫人出身书香门第甄家,出生时被府中姨娘使坏偷偷用自己的孩子调换,算是真假嫡女中的真嫡女。冯夫人发现身世后,本想找证据证明自己身份,却被姨娘和假嫡女合谋将她骗上山,准备制造被山匪掳走的假象。 冯良手下的小弟跟那伙山匪的一个小头目喝酒时得知此事,跑回去当笑话讲给冯良听。冯良听后便想去看个热闹,看看书香门第都教出些什么烂人。 这一看竟把自己从旁观者变成了参与者,他被冯夫人身上清新脱俗的气质深深吸引,临时决定把人带走。 冯良带的人少,不过胜在身手好。为讨好冯夫人,他把那姨娘和假嫡女一起掳到山匪窝。 得知是姨娘和亲姐设计害自己,冯夫人表现的很平静,她没有哭求说要回家,而是让冯良帮她审出姨娘当年替换孩子的证据,连同这次绑架案的证据一起送到甄家。 甄家的态度耐人寻味,甄老爷和甄夫人亲自带了两个人的赎金去和冯良交涉,只赎回姨娘和假嫡女,冯夫人被无情舍弃。 原本说是等凑够赎金再赎回冯夫人,不过这一去,他们再未来过。是何意,已无需言明。 这期间,冯良对冯夫人礼遇有加,无半分逾矩之处。而冯夫人也逐渐对亲生父母失望透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嫁给冯良做压寨夫人。 冯夫人不是任人欺侮的性子,她让冯良每隔两三个月打劫一次甄家,掳走假千金换赎金。甄家即便是家财万贯也禁不起这么折腾。 甄家知道这里有冯夫人的手笔,所以这个闷亏他们只能默默往肚里咽。甄老爷为了瞒住家族丑事,既不敢报官,又不堪其扰,只得举家搬迁。 后来,冯良有了从龙之功,一跃从山匪变将军,他的贤内助冯夫人自然成了令人艳羡的将军夫人。 这时候当然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甄家的丑事人尽皆知,为世人不耻,假嫡女被休,好好的书香之家名誉扫地,至今未能翻身。 冯良不是个专情的,拈花惹草的事没少干,冯夫人对此睁只眼闭只眼。 她和冯良约法三章,本分的女子可以纳进来做小妾。野心大的,无论做外室还是其他,只要不蹦跶到她面前,随便冯良折腾。 随着冯落英渐渐长大,冯良对这个女儿几乎有求必应,许是玩腻了,竟然能收心好好跟冯夫人过日子。冯夫人并未表现出欣喜异常,从前如何,现在依旧如何。 冯落英在理国公府出事后的消息传到冯家时,冯夫人并不赞同把女儿强行嫁过去。冯良嘴上应承,实则在想方设法促成亲事。 直到冯落英来信说她和景云成是两情相悦,冯夫人才算安心。同时打算回京亲自为女儿定下亲事。虽是好事多磨,但好在有惊无险。 现下听女儿说要回京待嫁,冯夫人没问缘由,直接让人收拾东西,把该带的、能带的都带上。她要给女儿做足面子。 夏温娄看到冯家上下叮叮咣咣的搬东西,以为他们是要搬家,问了才知道,是要给冯落英准备嫁妆。 说实话,他还想带着弟弟在外多逛些日子,毕竟公费出游,机会难得,他可不想那么快开启新的牛马生活。 夏温娄委婉的向冯落英表达了自己想跟夏柏多相处些日子,无需那么快回京。 冯落英表示理解,很痛快的道:“知道你们父子见一面不易,我这里没那么快,至少还要三四个月。” 夏温娄心中暗喜,嘴上却道:“这样啊,那我等五姐备好嫁妆,一起回京吧。” 只能说夏温娄想的挺美,他忘了,虽说天高皇帝远,但他身边有一个皇帝的眼线——影绝。 过了半个多月肆意潇洒的日子后,夏温娄的行为终于引起了影绝的不满,他现身找夏温娄谈话。 “夏公子,您是不是该回京了?” 夏温娄看到影绝的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他装作若无其事道:“我现在回京,冯小姐万一反悔,这边儿谁能劝她呢?” “属下不会质疑公子的决定,只是好心提醒。您认为陛下那里说的通就好。” 皇上那里夏温娄原本不担心,反正他每日做了什么皇上也不知道。不过影绝在,可就不好说了。 “影绝,你平时都跟陛下说我什么?” “公子做的一些重要事都会如实禀报。” “比如呢?” “比如您已经半个月没见过冯小姐和冯将军,每日带着小公子游玩。” 夏温娄咬着后槽牙道:“这不是重要事,你可以不说。” “属下不敢欺君。” “我是在等冯小姐一起回京,顺带出去考察民情。” 影绝很实诚的问:“考察民情需要带上小公子和冯家公子吗?” “然儿日后一样要走科举,难得出来,我带他长长见识。至于冯茂,这儿是他家的地盘,我哪能左右的了他去哪儿。” 影绝难辨真假,思索良久方道:“那属下只禀报自己看到的,您可以跟陛下解释。” 第220章 妥协 夏温娄几乎要抓狂了:“陛下是会跟我讲道理的人吗?他怎么可能听我解释?还不是你说什么,他信什么。” 影绝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您说怎么办,总之属下不能欺君。” “你就说我闲暇之余在考察民情。” “您没有。” “我有!” “属下没看到。”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哥哥,我能进来吗?” 心中堵着一团火的夏温娄过去开门,夏然看他哥面色不好,关心的问:“哥哥,你怎么了?” 夏温娄把门关上后才道:“没什么,有事?” 夏然瞥见不远处的影绝,兴奋的跑过去:“影绝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影绝被萧卓珩安排教过夏然拳脚功夫,对他完全另一个态度,细看还能看到他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冷冰冰的声调瞬间柔和了:“属下一直都在,只是没现身而已。” 夏然拉着影绝的手,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我今天想和哥哥一起去北街,影绝哥哥一起去好不好?” 影绝内心很纠结,离京前,萧卓珩交代过他,一定要盯着夏温娄尽快办事,办好就催促他即刻回京。现在跟着他们兄弟俩出去吃喝玩乐,不是同流合污吗? 夏温娄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这样吧,我们再留一个月就回去,你也别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上报。” 影绝仔细想了下,又看看夏然期盼的小眼神儿,心一软,妥协了。 夏温娄向夏柏说了再有一个月回京的事,夏柏心中难免不舍,他尽量抽出空闲陪兄弟俩,父子三人有时还会一起逛街。 这日,他们路过一家绣庄时,见到一女子与绣庄的人起了争执。这人夏温娄认识,正是夏凝雨。 他让影绝留下照顾夏柏和夏然,自己朝争执处走去。 夏温娄的印象中,夏凝雨应该是偏文静那类的女孩子,此时她却跟绣庄的伙计争的面红耳赤。 “你们给的丝线,绣不到半寸就断,针脚还没绿豆大就起毛球,当我是傻子吗?” 伙计冷脸:“哼,咱们绣庄向来童叟无欺,丝线娇贵,夏娘子,怕是你针法太粗,把线扯坏了吧?” “你胡说!我用你们绣庄的金线银线就没出过问题,偏这普通丝线三天两头断,分明是掺了劣质棉!” “空口无凭!我们绣庄开了二十年,从没人说过丝线有问题,你要是嫌不好,下次别来就是。” 夏凝雨气的胸口剧烈起伏,下次她的确不会来,可这次的亏她也要讨回来。 “那这次呢,你们要给我个说法!” “说法?” 伙计嗤笑一声,抄起柜台上的账本狠狠摔在桌面上,泛黄的纸页哗啦啦散开,“要看账本吗?上个月进的丝线全是苏州运来的上等货!倒是你,拿不出半分证据,莫不是想讹诈?” 围观的客人窃窃私语,夏凝雨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就在这时,夏温娄拨开人群,走到她身边。 “凝雨,出了什么事?” 夏凝雨对上夏温娄目光的瞬间,立刻低下头,再不见刚才的气势,“我……没什么。” “没什么你会在此与人争吵?” 夏凝雨以为夏温娄认为她这样大庭广众与人争吵丢人现眼,说话声音更低:“我前几日来这里买丝线,他们拿次品给我,我气不过才找他们讨说法的。” “丝线呢?” 夏凝雨将手中的油纸包拿给夏温娄看,夏温娄只扫了一眼,抓起来便往绣庄里走,边走边道:“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伙计被夏温娄周身的气势所慑,只觉此人不凡,不敢怠慢,忙去找掌柜的。夏凝雨不知夏温娄要做什么,只得跟上。 少顷,掌柜的不慌不忙出来,看到夏温娄,只是惊讶一瞬,便恢复常态,“不知阁下是何人?与这夏娘子是何关系?” “这与你卖她次品丝线有关吗?” 掌柜的意有所指道:“当然有关,公子若多管闲事,怕到时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会追悔莫及。” “有人指使?她一个小姑娘,谁会跟她过不去?掌柜的不妨说说这人是谁?我好掂量掂量惹不惹得起。” 做生意的往往八面玲珑,最好是谁都不得罪。他缓缓报出一个官名:“苍岳府通判。” 夏温娄皱眉,转头问夏凝雨:“认识吗?” 夏凝雨咬了咬唇道:“是孙家的本宗。” 夏温娄故作沉思道:“嗯,应该惹得起。” 掌柜的眼睛都直了,这可跟孙家说的事实不符啊,他所知道的是:常氏母女来这边投亲,结果人家不肯收留。但凡这对母女有点后台,他也不会这么干。 夏温娄把油纸包扔给掌柜的:“把丝线换了。好好做你的买卖,再蹚浑水,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又对夏凝雨道:“以后就在他这儿买,他不敢再坑你。” 夏温娄当官虽然没多长时间,不过身边都是大佬,官威倒是练出来了。掌柜的以为夏温娄是哪个大官家的公子,忙亲自去换最好的丝线,另赔了两匹素绢。 夏凝雨跟着出来时还是懵的,夏温娄道:“孙家蹦跶不了多久,你不必担心。好好过你的日子,回去吧。” 转身刚走几步,身后传来的夏凝雨小心翼翼的声音:“我能叫你兄长吗?” 夏温娄头也不回的道:“称呼而已,随便。” 夏凝雨站在原地,目光一直追随着夏温娄,看到他走到一个坐着轮椅的人面前停住说了什么,那人冲他笑的慈爱。夏凝雨从相貌上便能猜出,这位便是她印象中只在五岁时见过的生父,她想上前,双腿却不听使唤的往后退去,在转身跑开的那刻,泪如雨下。 透过人群,夏柏看到了夏凝雨跑离的身影,夏温娄见他眼神失了焦距,想的出神,轻声道:“想见她吗?” 夏柏点点头,又摇摇头:“先处理了孙家再说吧。只是,那个孩子日后要如何安置?” 夏温娄理所当然道:“吃我们夏家的米长大,当然姓夏。” 夏柏释然一笑:“说的对,我们夏家的孩子,岂容宵小之徒妄生觊觎?” 第221章 回京当官 有冯良做后台,整治一个孙家是手到擒来。原本只想以盗卖田宅和欺隐田粮的罪名处罚孙家,现在又牵扯进来一个通判,索性一并收拾了。 事情来的太突然,毫无预兆,直至大厦将倾,孙通判都不明白自己因何被查办。孙员外更是想不通自己得罪了哪路大神,竟然飞来横祸。 孙家这次不仅损失大量土地,还要补缴隐瞒的税粮,加上罚款,孙家顷刻崩塌。孙通判这个后台也不复存在,孙员外再无翻身可能。 闲散的日子过得飞快,很快就到夏温娄要回京的日子。临行前几天,夏温娄在城中定了雅间,让金一帆把夏凝雨喊来一起吃饭,顺便让她和夏柏见个面。 夏凝雨走到门前,却怎么也不肯迈进去,金一帆碍于男女授受不亲,不好拉她,急的抓耳挠腮。 房内时不时传来夏然清脆的笑声,金一帆在门口徘徊的身影引起了夏温娄的注意,他起身开门,正对上夏凝雨有些畏缩的眼神。 夏温娄淡淡一笑:“来了,快进来,父亲在里面等你呢。” 夏凝雨低头进来,并不敢抬眼看夏柏。 夏柏知她不自在,先打开话匣:“凝雨,还记得我吗?” 夏凝雨点头,低低“嗯”了一声。 “不必拘谨,先坐吧,这里没外人,我们一家人好好说说话。” 夏凝雨微微抬眸看向夏柏,夏柏眼中的温和是她在孙员外眼中从未见到过的。 她原想坐到夏柏对面,夏然轻轻扯扯她的衣袖:“凝雨姐姐,你坐到爹旁边吧,方便说话。” 夏柏含笑冲她点点头,夏凝雨这才鼓起勇气,坐到夏柏身边。 “我也不是个称职的父亲,这些年只知道送银子,却从未让人打听你在孙家过得好不好。” 夏凝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哽咽道:“不怪您,都是我的错。是我当年伤了您的心。” “傻孩子,你那时才多大,乍然见我这个陌生人,生疏畏惧是应该的。怪我自己未能越过心中那道坎儿。” 夏温娄没有煽情的细胞,直接道:“既然过去的事谁都有不是,就当扯平了。” 夏然在一旁附和:“对。” 夏柏宠溺的刮了一下夏然的鼻子:“好,听我们小公子的,扯平了。” 夏凝雨抹去眼泪,面上终于有了笑容:“嗯,持平了。” 夏温娄倒了杯茶放到夏凝雨手边:“今日当是我的饯行宴,都开开心心的。” 夏凝雨惊讶道:“兄长要去哪儿?” “回京当官。” “您是官?” 夏然与有荣焉道:“哥哥是从六品修撰。” 夏凝雨迟疑的问:“不知兄长春秋几何?” “比你大两岁,今年十八。” “他去年中的状元,是咱们大周第一个六元及第。” 夏柏语气中是满满的自豪。 夏凝雨自惭形秽的低下头:“我,我是不是给你们丢人了?” 夏温娄语气平淡:“你说的丢人指的什么?” “我,我与人……” 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夏温娄替她道:“你是说未婚生子?你年纪小,被人哄骗,错不全在你。至于孩子,以后姓夏,是夏家人。” 夏凝雨不可置信的望向夏温娄:“您不介意?” “我若介意,不会坐在这里。” 顿了顿,夏温娄又道:“我们夏家人会互相帮衬,但要自食其力。遇事先想办法自己解决,解决不了可以去找爹。如果还不能解决,就写信告诉我。你记住,在人之上,要把别人当人看,在人之下,要把自己当人看。” 夏凝雨郑重点头:“我记住了。” 说完正事,夏温娄缓了神色:“我们还未点菜,你喜欢吃什么,等店小二来了可以自己点。” 人在有了底气后,举手投足间自然会流露出从容不迫的气场,夏凝雨便是如此。她也成了夏温娄眼中孺子可教的那类人。这次见面,从头到尾大家默契的没有提过常氏。 在夏凝雨即将回去时,夏温娄给了她一张银票,夏凝雨打开一看上面的面额,神色慌张的还给夏温娄。 “太多了,我不能收。” “拿着吧,本来就是你的。父亲这些年每年都有给你银子,却被孙家的管家贪去了,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养孩子的花销不少,你一个女孩子家,多些银子傍身没有坏处。” 夏凝雨紧紧攥着银票,眼中酸涩,“谢谢兄长,也替我谢谢父亲。” 这次回京,冯落英选择跟夏温娄兄弟一起走,准备嫁妆的事她也插不上手,绣嫁衣什么的,完全不在她的能力范围内,拿起绣花针在嫁衣上扎了一针,她的使命就完成了。 路上,夏温娄没再走走停停,比去时早了两日回到。为防止影绝先面见皇上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他到家后一刻未停,直接进宫面圣。 皇上心情不错,见了夏温娄,没等他行礼,就招呼他坐下说话。 “小师弟,这次的事办的如何啊?” “回陛下,幸不辱命,冯五小姐已经同意了。” 皇上冷哼:“哼,她心里恐怕巴不得呢。” 夏温娄发现每每提及冯落英,皇上似乎都语气不善。他试探着问:“陛下可要召见五小姐?” 皇上一口拒绝:“不用,有事让卓珩传话就好。” 单论皇上这态度,夏温娄感觉冯落英想要爵位这事儿有点儿悬。 皇上忽然身子前倾,笑得像只狐狸:“朕听说小师弟还有造火炮的法子?” 原来如此,怪不得皇帝今天这么好说话,一口一个小师弟,原来又要使唤他了。 这朗国公真是自己不出力,全凭一张嘴。都是穿越的,他不也懂吗?就知道逮着他一个人使唤。 夏温娄起身道:“只是有个大致的想法,若要实施,还需时间。” “快坐,快坐,朕就是与你闲聊,不用紧张。”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夏温娄反而更紧张,总觉得皇上憋着坏。再坐下时,只敢坐半张凳子。 “再过两个月,藩王要陆续进京了,你之前提的改制,朕看可以挑一部分试试看。” 第222章 不如看好脚下的路 提倡改制这种事,出力不讨好,以夏温娄目前的身份来说,随时会成炮灰。他谨慎的提醒:“陛下,改制一事是祖尚书上奏的。” 皇上斜睨他一眼:“这儿没外人,用不着避讳。” 夏温娄仔细思量后道:“陛下,臣只出主意,不出面。” “你不出面,朕怎么给你论功行赏?” “这种赏赐,臣可不敢要。” 皇上没有强人所难,无奈道:“你不愿意便罢了。就算你出面,有朕在,谁敢动你。” “臣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臣不怕遭人算计,却怕连累家人。” “既如此,朕以后从其他地方找补给你。此事由祖尚书出面,你去给他打个下手,多长长见识。” “臣遵旨。” 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回到家,夏温娄只觉身心舒畅。给俩老头儿问安后,盛铭泽和盛铭煦便围上来汇报这段日子发生的事。 夏温娄离家后,夏松自认为机会难得,心想怎么着也能见到卢氏。 可惜毫无意外的,心愿落空了,每次都吃闭门羹。秦忠给下面人传达的口号就是:防火防盗防夏松。只要他报上名,休想踏进门一步。 其实严格算来,家中已经没有能和夏松能沾上边的人,他找的各种借口都站不住脚。盛铭泽拒绝他一个陌生人进门合情合理。 夏松无论是送信还是送礼,均被一一退回。让他有种有力没处使的感觉。直到夏老太爷回京,他才消停。 之所以没再动作,肯定不是因为夏松对亲爹心存愧疚要尽孝,而是商量等夏温娄回来怎么膈应他。 对这种事,夏温娄没带怕的。长子健在,没有孙子给爷爷养老的道理。夏松敢把人送到这里,他就敢找人参夏松一个遗弃生父大不孝的罪名。 盛家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讲完,夏温娄向他们投去赞许的目光,不吝夸奖:“家看的不错。给你们带了礼物,记得去找然儿和一帆要。” 盛铭煦抢先道:“然儿已经给我了。” 夏温娄揉揉他的脑袋:“好,去玩儿吧。” 盛铭泽没有离开,看他似乎还有话要说,夏温娄把他带到书房聊。 “小师叔,您为什么不让大师伯把夏松调离京城,这样就不用总防着他同卢婶婶见面了。” 夏温娄示意盛铭泽坐下,道:“我原以为,以他的名次不可能留在京城任职,没想到汪家会横插一脚。后来想想,把敌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也不是全无好处。起码有什么风吹草动,更容易发现。” “可是,我听说夏老太爷跛了一只脚,还扬言让小师叔还他一只脚。” 夏温娄眉峰忽地一扬,“他瘸了关我什么事?我可没碰过他一根手指头。再说了,他流放是为儿子顶罪,要赔也该找他儿子赔。” “我担心夏松会带着他闹上门,如果不让他们进来,您会被人诟病的。” 夏温娄嘲讽一笑:“他们真这么想进来,我当然会成全他们。大门一关,门里发生什么事,谁知道?” 盛铭泽眨眨眼,眸中散发出异样的光芒,由衷道:“小师叔高明。” “不是我高明,是熟能生巧。闹来闹去也就这点伎俩,没意思透了。” 夏温娄说的轻描淡写,盛铭泽心中却不是滋味,他听苏瑾渊讲了夏温娄从前的事,异地而处,别说读书考功名,自己连小命都保不住。 十岁时的盛铭泽,生活简单而纯粹,每天就是跟兄弟打架,被亲爹拿戒尺逼着念书。而夏温娄已经要为母亲和弟弟筹谋生路,一步步将死局盘活。 相较之下,盛铭泽觉得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同时也心疼起夏温娄来。 “小师叔,你小时候一定过得很艰难吧?” 夏温娄浅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艰难之时,或早或晚而已。与其总困在过去,不如看好脚下的路。” 盛铭泽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你在新书院还习惯吗?” “嗯,习惯的。同窗们都很好。” “崔家人可有为难你?” 提起这个,盛铭泽异常兴奋:“大的没有,小的有。崔弘普带人堵过我一次,我看他们人多就跑了。后来影枭大哥帮我把仇报了,打的崔弘普连他爹娘都认不出他。” 夏温娄惊诧道:“影枭帮你打架?” “嗯,影枭大哥说了,这叫父债子偿。” “有人看到吗?” “没有,我们把人套了麻袋打的。” 夏温娄仔细回忆,能让影枭说出父债子偿,应该是指他那次在宣国公府被宣国公暗中下黑手的事。不过有一说一,崔进的功夫确实好,他当时真没力气摆脱桎梏。 不管怎么说,崔家势大,能避则避。夏温娄叮嘱道:“这件事不许再告诉其他人,万不可让崔家人知道。” “放心吧,小师叔,我知道的。我连师公都没说,除了影枭大哥和我,就您一个人知道。” 夏温娄心中暗叹:傻小子,知不知道秘密只有烂在肚子里才叫秘密。 不过对于盛铭泽对他的信赖,夏温娄还挺受用的。 消息灵通的夏松,第二日一大早便带着夏老太爷堵上门,跟正要去翰林院销假的夏温娄撞个正着。 夏温娄在看到夏松的第一眼,感觉他眉骨投下的阴影比往日更深,浑身凝着化不开的沉郁。难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见对面几人摆出一副大干一场的阵势,夏温娄没等对方先出招,率先朗声道:“大伯父真是太不应该了,祖父刚从苦寒之地回来,你怎能忍心让他四处奔波操劳呢?不是我不帮你,而是你所求之事太难为人了。你看祖父都站不住了,来人!赶紧把夏老太爷扶进去。” 一番似是而非的话,让夏松和夏老太爷都懵圈了。夏松在想自己什么时候找夏温娄办事了,他印象中没发生过啊。 夏老太爷则是狐疑的看向夏松,难道大儿子又在利用他盘算什么他不知道的事?看来要小心才是。 这几年夏老太爷在流放地吃了不少苦头,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把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第223章 吃好喝好 白果动作很快,把府中壮丁都喊了过来,强行拖拽着夏松一伙人往门里走。 等夏松意识到发生什么时,身后大门已经“砰”的一声关上了。他想跑回去开门,被郑魁揪住衣领甩了回来。 夏温娄讥讽的看着他:“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都吃多少堑了,怎么就不长点儿心呢?” 夏松目眦欲裂:“你个忤逆不孝的畜生,我……” 夏温娄不耐烦的打断他:“行了行了,别骂了,骂来骂去就这几句,有事儿说事儿,我还得去翰林院上值呢!” 提到上值,夏温娄诧异的问:“今天又不是休沐,你不好好在光禄寺做事,跑我这儿干嘛,就为了给我找不痛快?” 所有人,包括夏老太爷在内,齐刷刷看向夏松。 夏松的计划被打乱,这会儿被夏温娄牵着鼻子走,他不想回答,却又不得不回答。 “你,你别瞎想,你祖父想你的紧,听说你回来了,过来看看你。” “大伯父生了一双千里耳不成?我前脚到家,你后脚就知道了?” 夏松恼羞成怒:“放肆!这就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 夏温娄毫不客气回怼:“想充长辈回自己家去!你若再挑衅,我便给夏族长去信,把你这一支除族。” 夏松愤怒的大吼:“岂有此理,你说除族就除族吗?” “祖父当年为何流放难道你忘了?” 夏族长之所以没在事发时把夏老太爷除族,是看在夏松有举人功名的份儿上。如今有夏温娄这个状元在,夏松算得了什么?时移世易,这么浅显的道理,夏松当然懂。 “你……你好狠的心!” 夏温娄敛去讥诮,面色瞬间冷若寒霜,“论心狠,我甘拜下风。念在那点儿血脉亲情,我三番两次手下留情,你非但不知悔改,还得寸进尺。夏松,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好好想想,今时今日你对上我,能有几分胜算?” 夏松气的咬牙切齿:“我是你生父,你敢对我下手便是自毁前程,你舍得吗?” 夏温娄贴近他耳侧,低声道:“所以我从未动过你。只要我站到一定高度,有些事,哪怕我不说,也会有人按我的心意替我做,不是吗?” 夏松只觉心口滞着一团郁气,卡在当间儿,不上不下,憋得他眼眶发酸。 夏温娄一挥手,秦忠上前:“大少爷,有何吩咐?” “既然来了,带他们找个地方坐坐,吃好喝好。” 吃好喝好?夏老太爷和夏松听到这个词,嘴里就发苦发涩。夏老太爷没享受过特殊待遇,但见过两次。夏松更不用说了,亲身体验过一次,终身难忘。 “夏温娄,你敢?我可是你亲祖父。” 夏老太爷的身体不复当年,说起话来已显得中气不足,吼一嗓子直喘粗气。 夏温娄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慢条斯理道:“你们不用反复提醒跟我的关系。”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抵在额角,眼尾漫着冷意:“你们干的那些事,我这儿都给你们记着呢!一个都跑不了!” 夏松厉声道:“你想干什么?” 夏温娄嗤笑一声:“哪次不是你们无事生非找上门?却次次都要问我想干什么?我若是你,就好好待在光禄寺办差,少掺和不该掺和的事。免得什么时候自己给自己挖个坑埋了都不知道。” 夏松心中一凛,不由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的意思。赵瑞能爬的这么快,凭借的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他的女婿每个是用来做什么的,早盘算好了。你说——当年你们到底是谁入了谁的套儿?” 夏温娄又转头对夏老太爷道:“祖父当年不仅冲锋陷阵,还差点身先士卒。你们得到什么了吗?赵家损失什么了吗?你们当年若不被人挑唆做下那等丧尽天良的龌龊事,今日又会是何光景?” 父子二人被问的头越垂越低,他们不止想过,而且几乎每天都想。尤其得知连夏然都能随意出入朗国公府,还被萧世子罩着,夏松悔的肠子都青了。 别说汪家,哪怕同是国公府的崔家也不敢明着跟萧家叫板。汪家肯为他找门路并不是赵瑞的意思,而是忠勤伯汪知许的意思,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借夏松之手废掉夏温娄。 这些夏松心中跟明镜儿似的。他想改投夏温娄,但无论是夏温娄还是夏然,压根儿没把他这个生父放眼里,心中怎能不恨? 因此,他想逼夏温娄低头,再顺势给个台阶,父子二人不就能冰释前嫌了吗? 怎么说呢?这种做法对愚孝的人有用,比如曾经的夏柏。但对夏温娄这种凡事看得很透彻的人来说,无异于铁板上绣花——白费功夫。既然此法不通,那就只能换了。 “温娄,咱们,能不能,重归,于好?” 一句话,夏松分了好几次才艰难的说出口。 夏温娄觉得好笑:“我跟你什么时候好过,怎么就重归于好了?” 夏松咬了咬牙道:“那就一笔勾销,从前的事都不提了。以后咱们一家人好好的。” 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厚到无耻。 夏温娄原本讽刺的话到嘴边打了个弯儿,化作意味深长的一声轻笑:“我呢,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只是你从前作恶多端,焉知你是真心改邪归正,还是别有所图?” 夏松以为有戏,立即表明态度:“你我是亲父子,血脉相连,我怎会害你?” “你害我害还少吗?单是杀我,有证据的至少两回。” 夏松红着脸摆手:“这都过去的事了,不提了,不提了。” “口说无凭,想投诚就要有投名状,你不拿出诚意,我怎能信你?” 夏松为难道:“我们之间,就,不必了吧?” “怎么不必?你除了害我,做过哪怕一件让我舒心的事吗?哦,对了,若是等我升到四品官,你的投名状可就没用了。” 赵瑞已升任四品知府,夏温娄的言外之意是让夏松用他老丈人当投名状。 夏松听懂了,但也犹豫了。 夏温娄云淡风轻道:“回去好好想想,我等你的好消息。” 第224章 探花脸 夏松和夏老太爷走后,盛铭泽凑上前来不解道:“小师叔,你真要跟他们言归于好吗?” 夏温娄沉声道:“恶人即便放下屠刀也不该立地成佛,他要先为自己做过的错事赎罪,才有资格谈其他。” 盛铭泽若有所思,夏温娄见他想的出神,屈指敲他额头一下:“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还不快去书院,小心迟到。” 猛然回神的盛铭泽大叫:“哎呀,坏了坏了,小师叔,我先走了!” 看着盛铭泽飞也似的背影,夏温娄忍俊不禁。刚想出门,盛铭煦不知从哪儿突然跳出来。 “小师叔,我今天要告假,你帮我写乞假帖好不好?” “理由呢?” 盛铭煦立马捂着肚子:“我,我肚子疼。” 装的也太敷衍了,一看就知道没经验。夏温娄真心觉得这孩子就是欠揍,“我看你不是肚子疼,你是皮痒。” 盛铭煦赶紧抱住正在撸袖子的夏温娄:“小师叔,就一天,我明天一定去。” 夏温娄把人扒拉下来:“你这一天想干嘛?” “我想跟夏然玩儿,他今天不用去学堂,我也不去。” “他舟车劳顿,要休息。下回你出远门儿回来,我也准你休息。” 盛铭煦还想耍赖,这时,只见夏然肩上背一个书包,手中提一个书包,高高兴兴地跑过来。 “铭煦,你忘拿书包了。” 盛铭煦噘着嘴小声嘟囔:“真没眼力见儿,我那是忘了吗?” “走吧,我们早点儿去。” 盛铭煦不可思议道:“你去干嘛?” “念书啊!” 盛铭煦觉得自己的小伙伴可能没睡醒,“小师叔不是说让你今天休息吗?” “我以后是要考探花的,怎好浪费光阴。” 盛铭煦好奇的问:“怎么是探花,不是状元?” “萧伯伯说我长了一张探花脸。” 夏温娄:这朗国公还真是……算了,弟弟真能中探花,他得烧高香。 盛铭煦:那我长了一张什么脸?谁能帮我看看? 夏温娄回到翰林院,最高兴的莫过于沈宗跟何起二人了。前几个月帮夏温娄收集整理海贸的资料,皇上私下对他们的工作态度给予了充分肯定。二人跟打了鸡血似的干劲儿十足。 可惜夏温娄告假后,他们又开始修书,感觉自己的脑袋都修方了。他们迫切想接受新任务。 二人拉着夏温娄嘘寒问暖好一番叙旧,待热络气氛渐浓,才将话锋引入正题。 沈宗道:“夏兄,可有什么新想法,咱们一起探讨探讨。” 何起赶忙附和:“是啊,是啊!” 与他们比起来,夏温娄更像个老成持重的中年人。本想说“没有”,但想到昨日皇上让他跟着祖尚书打下手的事,便道:“二位稍安勿躁,我这才刚回来。等我有了差事,一定不会忘了二位仁兄。” 二人免不了又是一通感谢。此番合作下来,夏温娄对二人的印象很不错,做事认真,有干劲儿。而且处事有分寸,不该问的一概不问,是难得的好帮手。 宗室改制涉及的繁琐之事甚多,多两个自己人参与进来没什么不好。不过这种选人的事要先问过皇上的意思才能定。 还未到下值时间,金一帆便来翰林院找夏温娄。能在这时候找来,定然是家中有事。夏温娄忙放下手中的事出来见他。 “怎么这时候来了?” 金一帆面色焦急:“快先回去吧,铭泽带回来一位少妇,苏先生发好大的火。” 正巧何起路过,夏温娄叫住他,让他帮忙跟掌院学士说一声,家中有急事,需先行离开。 路上,金一帆跟夏温娄讲了大致情况。 少妇是罗岱的大女儿罗萍,据卢氏所说,罗萍全身上下除了脸,没几处好地方,都是被她相公孔善打出的伤。 盛铭泽是在回家路上捡到的人,看她神情憔悴,面色苍白,走路摇摇晃晃,便把人带了回来。 苏瑾渊得知后让盛铭泽即刻把人送走,盛铭泽犟脾气上来,说什么都不肯。气的苏瑾渊要打人。好在有夏然在旁调和,苏瑾渊才没能动手。 夏温娄到家时,盛铭泽还梗着脖子跪在院子里。 他走上前把人拉起来,“先起来,进去把事情好好说清楚,不许犯倔。” 屋内,夏然和盛铭煦一个给苏瑾渊拍背顺气,一个给他抚胸口,老头儿显然气的不轻,随着粗重的喘息,胡子一翘一翘的。 见夏温娄把人带进来,立刻拍桌子吼道:“谁让你把他带进来的?让这混账东西滚出去跪着!少在我跟前碍眼。” 夏然赶忙替他哥说话:“苏先生不生气,我们跟哥哥好好讲道理。” 夏温娄深深叹了口气:“师父,事情经过我听一帆大致说了些,只是不全。我想听听铭泽怎么说。” 苏瑾渊气哼哼道:“有什么好说的,那种人理她做甚?” 盛铭泽扯着嗓子道:“萍姐姐怎么了?她又是哪种人了?她也叫您一声师公,您忍心看她横死街头吗?” “混账!” 苏瑾渊抄起茶盏砸过去,夏温娄眼疾手快的把人往旁边一拉,才避免盛铭泽脑袋开花。 “师父,咱们说归说,先别忙着动手。真是这小子的错,我待会儿替您收拾他。” 盛铭泽脸上是明晃晃的不服气,刚想再争辩,夏温娄扯了他一把,趁他愣神的功夫,抢先开口:“铭泽,你为什么把人带回来?” 似是找到主心骨,盛铭泽不禁泛起委屈:“小师叔,我不是任性,没想给你惹麻烦。萍姐姐不是坏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被逼出来的。” 苏瑾渊怒道:“她一个四品官的女儿,谁能逼她?” “二师伯把萍姐姐嫁给一个畜生,那畜生天天打骂萍姐姐,二师伯却视而不见。萍姐姐几次三番回娘家求助,二师伯他们都让萍姐姐忍忍就过去了。我爹和大师伯想管,二师伯还不许他们多管闲事。二师伯的事,萍姐姐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可她为自己挣一条活路有什么错?” 罗萍的事,苏瑾渊还是第一次听说,他极少关注几个已成家徒弟的家事。没想到其中还有诸多内情。 “这些事你爹和你大师伯怎么从未跟我提过?” “您已经云游四方,他们不想扰了您的清净,所以才报喜不报忧。” 第225章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夏温娄只听苏玄卿提过罗岱对罗萍不好,却没说是如何不好。他只以为是偏心或是没在仕途上帮扶罗萍的夫君。不想竟这般恶劣。 “师父,听说她伤的不轻,就算赶人,也先给她治好伤再说。您就当路上捡只小猫回来收留一阵子。” “混账!为师在你眼里就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吗?” 马屁小能手夏然立刻上线:“苏先生最通情达理了,苏先生是然儿见过最通情达理的人。” 苏瑾渊摸摸夏然的小脸:“看看,还是然儿最贴心。” 又指着盛铭泽对夏温娄道:“把这气人的混账拉出去好好抽一顿,越发不像话了。” 盛铭泽耷拉着脑袋跟夏温娄出来,夏温娄见他亦步亦趋的跟着,便停住脚步,拍拍他的肩,轻声道:“好了,没事了,先回房歇着吧。” 收起浑身刺的盛铭泽显得格外乖顺,他眨着眼睛问:“小师叔不打我吗?” 夏温娄只觉好笑:“哪有人上赶着讨打的?” “可是,师公说……” “他老人家气头上的话当不得真。再说你又没做错,你能坚持自己的看法和判断,这点很好。不过,你有事可以跟你师公慢慢说,别心急,心急解决不了问题。” 盛铭泽受教的点点头:“嗯,知道了。小师叔,你能帮帮萍姐姐吗?” “不是我不帮,是不好帮。这种事该由她娘家人出面,我只是外人,现在我出面,有理也会变没理。” 盛铭泽失望的低下头:“难道萍姐姐要一辈子受那畜生磋磨?” “事情如何解决,等她好了,我们再一起商量。总能找到合适的法子。” 盛铭泽闷闷的点点头,正要回自己院子,却见前方卢氏和吴嬷嬷扶着罗萍走来。他快走几步,关切的问:“萍姐姐,你怎么下床了?你该好好休息。” 如果忽略罗萍的惨白的面色,她算得上是个标志的美人儿,即便身处病中,给夏温娄的感觉也不似林妹妹那般娇弱。这女子的眼眸深处透着一股狠劲儿。但她看向盛铭泽的眼神却是柔和的。 “我没事,听说为了我的事,师公为难你了,我来帮你跟他老人家解释。” “不用,小师叔回来帮我求情,师公已经不生我气了。” 罗萍顺着盛铭泽的目光看向夏温娄,四目相对,短短一瞬,她便垂下眼帘,福了福身:“拜见小师叔。” 夏温娄微微颔首:“不必多礼。有什么事,等你身子好了再说。” “不了,还是早说清楚的好。也许我说了后,您就不会再留我了。” “萍姐姐……” 盛铭泽想劝她,却不知该怎么劝。 罗萍无所谓的冲他笑笑:“铭泽,你不必如此,已经不会再有比现在更糟的局面了。” 夏温娄尊重她的选择,支开卢氏后,便带着罗萍和盛铭泽折返回苏瑾渊那里。 苏瑾渊被夏然和盛铭煦哄的有了些许笑容的脸色,看到罗萍的刹那又沉了下去。 罗萍跪下给苏瑾渊磕了个头,苏瑾渊“哼”了一声,便扭向一边不再看她。 这个反应,罗萍早有预料,她毫不在意,把积压心中许久的话一句句吐出。 “师公,您一定在恨我毁了您悉心栽培的爱徒吧?” 苏瑾渊没说话,罗萍自顾自道:“我母亲不在时,我才三岁,我从不知母亲因何自寻短见,也从未有人告诉我。继母进门后,我成了多余的。父亲看我的眼神总是淡淡的,我以为父亲只是性子冷淡。后来罗宽出生,我看到父亲对他笑,还曾自我开解,弟弟是男孩子,父亲许是更喜欢儿子。” 缓了缓,她接着道:“直到姨娘生下四妹妹,父亲时常抱她,逗弄她。我才明白,父亲只是不喜欢我。可是我明明比他们都好啊!父亲希望弟弟们念书好,我比他们念的都好。父亲喜欢四妹妹绣的帕子,我不止绣帕子,还做了一身又一身的衣裳给他,可父亲却从未穿过。 再后来,父亲把我嫁给孔善,他将我母亲留下的嫁妆悉数给了我,我以为他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女儿的。嫁过去我才知道,我的父亲是有多恨我,才给我找了这么一户人家。十八层地狱什么样我没见过,但我见过人间炼狱。您知道孔家父子都是什么样的人吗?” 说到这里,罗萍的声音都在抖,她依然坚持说下去:“他们虚伪、阴狠,以折磨女人为乐。孔善第一次对我动手时,我就跑回娘家求父亲给我做主,我父亲却说是小事,让我不要计较,要大度。 见我父亲对我视而不见,孔善下手越来越重,有一次他甚至拿凳子砸断我的腿,我继母来看我时,仍是叫我多忍让。 我奢求不高的,我只想做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但我连孩子都保不住。孔善说我是废物,不能给孔家带来好处,不配生下他的孩子。嫡子的位置要给以后新夫人所出的孩子留着。我有过两个孩子,他们还没来得及到这个世上看一眼,就死在他们的生父手中。” 苏瑾渊终是没忍住,骂了句:“畜生!” “我想与他和离,哪怕被休我也不介意。孔善却说他们孔家只有丧妻,没有和离和休妻一说。我在娘家跪昏过去,父亲都不肯出面帮我和离,他说我和离是有辱门风,让我不要那么自私只想自己,要多考虑弟弟妹妹。” 罗萍眼角滑下一行清泪,她自己却浑然未觉,“有一天,我从小没见过一面的亲大舅来找我,他说只要我肯帮他一个忙,就能帮我和离。我知道他在利用我,可我没得选,我想自由的活着,哪怕只有一日都好。” 夏温娄问:“你不是已经帮他了吗,为何他还没帮你和离?” “因为——我不配啊!” 说这话时,罗萍面上是挂着笑的,这笑仿佛是看透一切的笑,又仿佛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笑。 “舅舅说,我和我爹一样冷血无情,六亲不认,我这种连亲爹都能害的人只配留在阴沟里。” 罗萍仰起头,直直望着苏瑾渊:“可是,师公,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为什么都要我来承担后果?我父亲他不是喜欢大义灭亲吗,师伯师叔都被他弹劾过,怎么就不弹劾他畜生不如的女婿呢?因为我是他最厌恶的女儿吗?您博古通今,无所不知,无所不通,求您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该怎么做才能站在有光的地方,活的像个人?” 第226章 表态 俩小孩儿默默抹着眼泪,苏瑾渊眼眶也红了,他哑着嗓子对盛铭泽道:“去扶你萍姐姐起来。” 盛铭泽将人扶到椅子旁坐下,罗萍一通话说下来,仿佛耗尽了浑身气力,胸口微微起伏,发出细碎的喘息声。 “是老夫教徒无方啊!” 夏温娄不赞同道:“师父,您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您看,我和其他三位师兄不都挺正常的吗。这是罗师兄自己的问题,跟您没关系。” “如果你是为师,你会怎么做?” “师侄女受人蛊惑做错事是她不对,但事出有因,我们不该一味苛责,将所有错归在她一人身上。您还没将罗师兄逐出师门呢,师侄女的事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苏瑾渊一拍桌子:“老夫问你怎么做?” “这事儿吧,捅到孔家族长那里,他们肯定向着自己人,报官呢,官府也不大乐意管这种家事,告了也是和稀泥。那混蛋不是打了师侄女吗,咱们让师侄女打回去,打到他肯和离为止。” 苏瑾渊指指罗萍:“她这弱不禁风的样儿,怎么打回去?” “怎么不能打回去了,找人把那混蛋按住不就能打了吗?孔家这么爱面子,肯定不会到处宣扬自己被媳妇打了。最不济就是休妻。无论和离也好,休妻也罢,先把人摘出来再说。” 三个小的震惊过后,一脸兴奋。盛铭煦最积极:“小师叔,我会武功,我去帮萍姐姐按着他。” 夏然和盛铭泽也跟着报名。 苏瑾渊喝道:“胡闹!” 三人立刻安静,期盼的看着夏温娄。 “师父,我没说笑,如果孔善第一次动手,罗师兄肯为师侄女出头加倍打回来,压根儿不会有后面的事。” 苏瑾渊还是不同意:“你如今是官身,怎能做这种授人以柄的事?” 罗萍也道:“师公说的对,小师叔,不值当的。” 夏温娄勾唇一笑:“谁说是我出面了,不是有我未来四师嫂吗?” 头回听夏温娄在他们面前这么称呼冯落英,几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说的谁。等苏瑾渊想到是冯落英时,嘴角微微翘起:“不错,这事儿,她出面最合适。” 冯落英要家世有家世,要武功有武功,冯五小姐恶名在外,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了。皇上已经下旨赐婚,还不会影响婚配,简直是绝佳人选。 “有件事忘跟师父说了,我在云川的时候答应了冯将军把他的长孙接到咱们家来。” 苏瑾渊捋着胡须点点头:“嗯,这些事你自己看着办,多个孩子热闹,没什么不好。” 夏温娄又问盛铭泽和盛铭煦:“你们哥俩可有意见?” 盛铭泽纳闷道:“我能有什么意见?” 盛铭煦一脸鄙视的给他哥解释:“小师叔的意思是你习不习惯家中多个人,你也有发言权。我是同意的,就看你了。” 盛铭泽忙表态:“我也同意。” “好,那我抽空带你们去趟冯家,你们负责说通那小孩儿来我们家。我去跟五小姐谈打人的事。” 又对罗萍道:“你先在这儿住下,到时候让冯五小姐跟你一起回孔家。” 突如其来的曙光让罗萍激动万分,她想给夏温娄跪下磕头,被夏温娄制止了,“别跪,我这儿不兴这一套。我没别的要求,只要别学你爹里外、是非都不分就好。” 罗萍郑重应道:“您放心,我不会的,永远不会。” 夏温娄半开玩笑的对苏瑾渊道:“师父,以后我要是跟罗师兄打起来,您可一定站我这边儿。不然我跟您急。” 从夏温娄开始叫罗岱“罗师兄”,而不是“二师兄”,苏瑾渊就明白,小徒弟心中把罗岱和其他几位师兄分开了。罗岱有才能,这是毋庸置疑的,但要在两个徒弟之间二选一,如今连考虑都不用,他选夏温娄。 苏瑾渊笑骂:“臭小子,为师什么时候没站你这边儿了?还跟我急,我看你是找打。” 夏温娄笑呵呵道:“我就知道您肯定向着我,我才这么说的。” 苏瑾渊这算间接表明立场,明确和夏温娄统一战线。以后即便罗岱回来,他们二人对上,夏温娄也不会像其他师兄那样让着他。 罗萍的遭遇,夏温娄深表同情。家暴这种事古今都有,究其根源,是官方把这种事当家事处理,让施暴者失了约束。 为什么家暴的人在外面不会随便打人,无非是因为他知道打人要承担严重后果,有律法约束,不敢而已。 所有人都知道,家暴有第一次,后面就有无数次,而律法却要求伤情需达到一定级别才能受理,如瞎眼、断手、断脚等严重伤残,这种伤害是会落下终生残疾的。 合理吗?当然不合理。为什么没有改呢,因为施暴者往往是强者,世上的规则是由强者制定的。 如果罗萍能像冯落英那般彪悍,身后有家人撑腰,孔善敢生出家暴的心思吗?除非他嫌命长。 想要推动这条律法的革新,需要有一件足够轰动的大案作为导火索,现在时机不到,只能等。 夏温娄把盛铭泽兄弟和夏然三人叫到书房,跟他们说了冯家长孙的详细情况,让他们尽量照顾对方情绪,不用操之过急,慢慢引导着来。 小孩子最享受自己被委以重任的感觉,三人兴致极高,夏温娄交代完,三人聚在一起商量详细计划。 收获人心是夏然的强项,连萧卓珩那个拽的二五八万的世子爷都能拿下,何况一个缺爱的小孩儿。 一行人来到冯家时,景云成也在。看到夏温娄带这么多人,打趣道:“咱们夏修撰怎的这般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孩子头儿呢!” “我再闲能有师兄闲?没事儿就往五姐这儿跑。” 不提还好,一提景云成就来气:“我还不是担心落英被人坑。萧卓珩什么样儿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把人当畜生使唤。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让他俩共事。我得想办法在萧卓珩回来前,说服皇上给落英换个搭档。” 第227章 我敢说,你敢听吗? 这个比喻很贴切,夏温娄深有同感。 想想皇帝的态度,夏温娄不免要给他泼冷水:“这事儿吧,估计不大可能。” 景云成狐疑的看着他:“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夏温娄却看向冯落英:“五姐,你之前有没有得罪过皇上?” 冯落英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不答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景云成也奇怪:“是啊,落英很少在京城逗留,皇上又在宫里,他们都没见过,哪儿来的得罪一说?” 夏温娄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也是从皇上和萧卓珩的对话中窥得一二,加上皇上每次提起冯落英时的态度,这里肯定有事儿。 “有没有可能五姐从前见过皇上,时间隔得久,不记得了?” 冯落英似笑非笑道:“打探皇上隐私,你胆子可真不小。我敢说,你敢听吗?就不怕皇上杀人灭口?” 说着,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好不容易上岸,夏温娄还是很惜命的,他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一点儿也不想听。” 景云成没这份顾忌,好奇的问:“到底什么事儿啊,皇上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冯落凑近他,小声说:“等他们都走了,我悄悄告诉你一个人听。” 这话景云成爱听,顿时笑的跟朵花儿似的。 对两人旁若无人的秀恩爱,夏温娄看的牙酸,他回来后还没空去找蒋梅萱呢,只差人送了东西过去。没办法,谁让自己是小社畜,对方是贵公子呢! “五姐,在云川时不是说让你那侄儿去我家中住吗,是现在接过去,还是等你出嫁后再接人?” 冯落英毫不犹豫道:“今天就接走吧,他的性子再不改改,迟早出问题。” “你可同他说了?” “说了,没反应,跟没听到一样。” 对这个极少见面的侄儿,冯落英是真的没脾气,这要是她手下带的兵,问话不答,早踹上去了。但这是他们冯家亏欠的孩子,除了哄,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夏温娄招呼带来的三个帮手上前,“小孩子的事,应该让小孩子去沟通。那孩子在哪儿,让人带他们三个过去见见。” 冯落英看着由高到低站着排成一排的仨小孩儿,不确定的问:“他们能行吗?” 被当面质疑,三人纷纷抗辩。 夏然:“五姐姐,我们做了计划的,一定能拉他入我们的阵营。” 盛铭煦:“师婶,你不能看不起我们。” 盛铭泽:“对。” 盛铭煦这声“师婶”叫的冯落英说话都结巴了,“谁,谁是你师婶了,你,你个小东西乱叫什么呢!” 景云成在冯落英看不到的地方给盛铭煦竖了个拇指,盛铭煦看到后更得意了。 “你马上要嫁给我四师叔,自然就是我们师婶。” 景云成打哈哈道:“小孩子嘛,想到什么说什么,称呼而已,别在意,反正迟早要改口。” 冯落英横他一眼。为避免盛铭煦再说什么让她尴尬的话,立刻把管家叫来,带三个小孩儿去侄子院里。 见夏温娄坐着没动,冯落英诧异的问:“你不去?” “小孩子的事,让他们自己沟通比较方便。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是有一事想请五姐帮忙。” 冯落英挑眉:“什么忙?” “帮忙收拾个人渣。” 夏温娄把罗萍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女性对女性的悲惨遭遇通常更具共情心,冯落英气的要立刻提刀砍人,景云成一把拉住她:“别急,先听听小师弟打算怎么解决这事儿。” “五姐,我是想先想办法让他们和离,至于孔家人,留着以后慢慢收拾。” 景云成道:“罗萍的事,还是二师兄出事后,我让人打听才知道一些。人都分个亲疏远近,师父当时在气头上,我们谁都没敢提。你问过师父的意思吗?” 夏温娄微微一笑:“问过了,师父说,以后我跟罗师兄打起来,他肯定站我这边儿。” 景云成不可置信瞪大眼睛,这是师父能说出的话吗?为什么他感觉小师弟跟他不是一个师父呢。 冯落英点点头:“苏先生一看就是个讲道理的,不会是非不分。” 景云成:难道师父只对我不讲理?受伤。 夏温娄道:“那是自然。五姐,我想着,既然他打了罗萍,咱们就让罗萍打回去。我和师兄们不好出面,您看……” 冯落英答应的很干脆:“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夏温娄起身作揖:“那就多谢五姐了!” 冯落英意味深长道:“谢什么,以后都是自己人。” 夏温娄含笑点头:“五姐说的是。” 景云成忽然道:“小师弟,你可想过,如果罗萍的事办成了,皇上可能会让你说服她改口供,那二师兄便能回来了。” 夏温娄双手一摊:“师侄女性子刚烈,死活不松口,我有什么办法。” 景云成会心一笑:“没错,我们也不能强逼不是。” 想到罗岱对亲女儿的冷血无情,冯落英皱眉问:“那罗岱有什么好,皇上为何想再启用他?” 景云成叹口气:“公正些说,罗岱并非一无是处。别人不敢弹劾的人他敢,别人不敢查的案子他敢查。陛下需要这样的人冲锋陷阵,扫除障碍。” 这一点,夏温娄真比不了,因为他顾家、惜命,做不到舍生取义。再重新投胎就是一个新的轮回,这一世的金钱、名利、亲缘一样也带不走。因此,活在当下才是最实际的。 冯落英担忧道:“如果有一天他官复原职,会不会记恨你们这些师兄弟没帮他?” 景云成轻哼:“我会怕他?” “现在担心也太早了吧,他人还在南交干苦力呢!” 说到这儿,夏温娄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来了句:“南交是个好地方。” 景云成吐槽:“小师弟,你傻了?南交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好在哪儿?” 冯落英想到皇帝被迫任用自己的原因,心照不宣的与夏温娄相视一笑。 左右看看,景云成不悦的冲夏温娄道:“别看了,有话说话。” 第228章 冯霸 见景云成酸溜溜的,夏温娄忍不住揶揄他:“四师兄,你今天喝了多少醋,醋味怎么这么大?” 冯落英上演霸道护情郎:“敢欺负你师兄,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夏温娄双手做投降状:“信,信,我能不信吗?五姐可是当着我的面儿扔过冯茂呢。” 景云成见状,笑的像个傻狍子。夏温娄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仨大人这边笑的热闹,小的那边却冷冷清清。除了见面时,几人自我介绍后,冯少爷“嗯”了一声。 再然后,夏然三人用尽浑身解数也没能让尊贵的冯少爷开金口,甚至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们。 冯家这位少爷别看平日里既不爱说话,也不爱理人,跟个小白兔似的,但却有个十分霸气的名字:冯霸。 夏然他们只是听说这小孩儿不爱说活,见了面才知道,岂止是不爱说,分明是不说话。平时最能说的盛铭煦,嗓子都快说冒烟儿了,实在撑不住,歪坐到椅子里休养生息去了。 盛铭泽年纪大些,加上夏温娄稳定的情绪对他也有较好的引导,知道遇事不能急躁。盛铭煦败下阵后,他依旧能耐下心继续劝说。 夏然在一开始劝说无果后就转换思路,观察冯霸的举动。见他不是看图就是画图,图上全是刀枪剑戟之类的兵器。有些还是他没见过的。 他试图从这上面找共同话题,请教图上那些不认识的兵器是什么,冯霸只是手上动作顿了顿,便继续自己的事。 夏然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油然而生,平时笑的跟个小太阳的一张脸,现在成了苦瓜脸。 夏温娄等了许久都不见夏然三人来汇报战况,不免担忧。 “五姐,不知道几个孩子聊的怎么样了,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吧。” 冯落英点头同意,起身带他去见冯霸。 去的路上,景云成跟夏温娄讲述自己第一次见冯霸的经历。在景云成说自己是他未来姑父时,冯霸竟然对他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姑父能干什么? 景云成当时就来劲儿了,把自己辉煌的履历洋洋洒洒说了一遍,本以为能收获崇拜,不想冯霸却听的打瞌睡。后面的事可想而知,冯霸再未同他讲过一句话。 总的来说,比夏然三个强。起码景云成听到了六个字。 几人进来,看到的就是三个有气无力的小孩儿和一个认真画画的冯霸。冯落英无声的叹气。景云成则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盛铭煦看到夏温娄,立刻跳下椅子,跑他身边求安慰:“小师叔,你快看,我嘴皮都磨破了,他都不理我。” 夏然和盛铭泽没说什么,但眼神已说明一切。 冯霸看到冯落英,很给面子的蹦出两个字:“姑姑。” 冯落英摸摸他的头,不好意思的看向夏温娄:“这孩子话少。” 夏然道:“哥哥,他好厉害,画了好多兵器,有些我都没见过。” 闻言,夏温娄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一摞纸,一张张翻看。眼中逐渐浮现惊异的光芒。 这上面有些兵器的结构,很明显是做了改动的。比如在三棱匕首上增加血槽,此构造可以加速血液流出,减少拔刀阻力。 这种设计自他穿越以来,貌似还未见过。他指着那张图问:“是你自己想的吗?” 冯落英替他回答:“是。我本想拿这些到云川去跟我爹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找人打出来。这孩子却不肯给我。他每天画完就烧,都不给我偷的机会。” 说这话时,冯落英嘴角噙着笑。可见,她是为这个侄儿感到骄傲的。 夏温娄从笔架上取过一支狼毫,饱蘸浓墨,手腕轻转间挥笔落纸,一把鸟铳跃然纸上。将画纸推到冯霸面前:“看看这个。” 冯霸目光触及纸面的刹那,原本平静的眼神骤然迸发出精光,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纸沿,抬起头,罕见的主动开口问话:“这是什么?” “鸟铳,我送过一把给你姑姑。” 冯霸没有找冯落英要鸟铳,而是问夏温娄:“姑姑是让我去你家吗?” “是。” “我去。” 盛铭煦不敢置信道:“这也行?” 盛铭泽拍了弟弟后脑勺一下:“什么这也行?小师叔出马能有办不成的事儿吗。呆瓜。” 盛铭煦少有的没跟他哥抬杠,还赞同的连连点头:“说的对。” 夏然一扫颓废,满脸雀跃,还是自家哥哥最厉害。 雷厉风行的冯落英担心冯霸反悔,让下人简单为他收拾下常用物品,当天就让夏温娄把人带走了。 自从得知有了萧朗这个“穿越老乡”后,夏温娄觉得兴许还有同类。冯霸看着多少有点儿像,才十岁,就会设计新样式兵器,这天分着实逆天。不爱说话,可能是跟周围人没有共同语言。 回到家,他迫不及待的把冯霸带到书房,开始对暗号。 “天安门。” 没反应。 “故宫。” 还是没反应。夏温娄想起这位是个军事天才,便又道:“航空母舰。” 这下终于有反应了,“什么母剑?” 夏温娄满怀希冀的重复一遍:“航空母舰,听过没?” 冯霸满脸好奇:“是有一对儿吗?另一把是公剑?在哪儿,我想看。” 简直是鸡同鸭讲。测试完毕,这就是个古代小发明家。 夏温娄略显失望,他摸摸冯霸的头:“没现成的。” “有图吗?” “还没有,以后兴许会有。” 夏温娄心想:就是有图,也没那些材料和技术啊。 现在的条件,只能造简易版的枪炮,至于其他的,还是留给后人吧。夏温娄现在有自己的小算盘,眼前这小孩儿的天赋在搞研究上,如果把他跟雷椿放一起,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你喜欢研究兵器,我认识个造兵器的高手,改天介绍你俩认识怎么样?” 冯霸一眨不眨的盯着夏温娄,他感觉眼前的人和其他大人说话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法儿他说不上来。但让他感觉很舒服,不排斥。 “好。” 第229章 想要什么说法? 冯家给冯霸请有先生,二人相处的如何,大家都不清楚。起码目前这位干的最久的先生还没撂挑子走人。 鉴于冯霸迟早要融入社会,夏温娄还是希望他能学会同人慢慢交流。 “我们以后要同住一个屋檐下,如果我有做的不好或不对的地方你可以指出来。同样的,我也会提出你需要的改正的地方。有不同意见可以提,但不能不理人。” 这些话浅显易懂,冯霸听明白了,并简单在心中用四个字总结:跟人说话。 他微微蹙眉,有些不情愿:“一定要说吗?” “不习惯可以少说,但不想说的时候要告诉对方。” 这要求不难,冯霸点头同意。 夏温娄接着道:“你对你现在的先生有看法吗?需要换吗?” “能换你吗?” 夏温娄一噎,耐心解释:“我在家时,你可以来问我问题。只不过我平日要上值,在家的时候少。你身边还是要有位专职的先生教你。如果不习惯现在这位先生的教书方式,我可以给你另寻。” 冯霸眼中闪过些许失望:“不用了。” 夏温娄没有勉强,今天的成效他已经很满意。比预想的好,起码能简单沟通。 夏温娄正要带冯霸前往仨小孩儿为他悉心布置妥当的院子,一开书房门,原本趴在门上偷听的三人齐齐栽了进来。三个人在地上滚成一团,惊得冯霸后退半步。 无视地上的三个小混蛋,夏温娄叫上冯霸,径直走出书房。 三人从地上爬起来,立刻跟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正说的起劲儿,冯霸突然来一句:“我不想说话。” 盛铭煦那个激动啊,这个锯嘴葫芦终于对他说话了。上去搂住冯霸,兴冲冲道:“没关系,你不想说,我想说啊,你听我说就行。” 好在冯霸曾被冯家人轮番语言轰炸过,盛铭煦这点儿小聒噪就是毛毛雨。 给冯霸安排的小院儿和夏然、盛铭煦两人住的院子挨着,起初这院子是盛铭煦在住,后来盛铭煦嫌找夏然玩儿麻烦,干脆搬过去跟夏然一起住。这座院子便一直空着。 冯家留下的人不多,就三个常在冯霸身边伺候的,夏温娄交代他们好好照顾冯霸后,便带着盛铭泽兄弟和夏然离开了。 盛铭泽疑惑道:“小师叔,为什么他不跟我们讲话,却同你讲呢?” “投其所好罢了,他喜欢兵器,你们多聊他喜欢的东西,兴许他就肯多说话了。那孩子性子孤僻些,你们多点儿耐心。去哪儿玩也带他一个。” 三人对改造冯霸的性子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积极性,可谓越挫越勇。不仅出去玩儿带上他,就连打群架都要捎上他。 结果可想而知,将军府出身的冯少爷成了最容易攻打的对象,还好夏然发现的及时,把人解救出来,不然冯霸非破相不可。 三人一狗回到家,刚好碰到来夏家商讨打人事宜的冯落英,见侄子破衣烂衫跟逃难回来似的,啧啧称奇:“状元就是状元,果然厉害。这才多久,我们家冯霸都会打架了。” 冯落英一点儿不嫌弃满身土灰的冯霸,拉着他的胳膊道:“不错,有进步,下次能打赢就更好了。” 冯霸挣开姑姑的手,一脸认真:“我没打架,是他们打我。” 都能交流了,冯落英更兴奋,“没关系,姑姑教你几招,下回咱们打回去。” 夏然道:“五姐姐,你教我吧,下次我保护他,保证不让他受伤。” 冯落英捏捏夏然的小脸:“好,五姐教你几招厉害的,打的他们屁滚尿流。” 盛铭煦举手道:“师婶,我也要学。” 看到侄子进步,冯落英十分开心,人一高兴就好说话,“只要想学,我都教。” 又对冯霸道:“你看然儿比你还小,你好意思让他一直保护你吗?” 夏然轻轻扯扯冯霸的袖子:“我们慢慢学,以后像五姐姐一样厉害,好不好?” 看着夏然期待的小眼神儿,冯霸勉为其难的点点头。 冯落英让三人赶紧去洗洗换身衣裳,她要留在这里帮他们遮掩。在冯落英印象里,读书人家一向提倡以德服人,小孩子被家里人知道在外面打架斗殴免不了要挨罚。 好不容易侄子有往正常孩子转变的趋势,她可不能让人破坏。 “咳咳。” 身后传来两声轻咳,冯落英回头,正看到苏瑾渊站在不远处,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冯落英略显尴尬的打招呼:“苏先生。” 苏瑾渊轻叹了一声,语重心长道:“落英啊,你和云成以后要跟温娄打好关系,等你们有了儿子,到该念书的年纪就送他这儿,孩子长不歪。” 此话正合心意,冯落英眼角眉梢漾着笑意:“还是苏先生想的周到。” 打架的事情终究没瞒住,汪家二爷汪知树的小儿子汪彬鼻青脸肿的跑回家,哭唧唧的说被夏然和盛铭煦打了。 汪禧纳闷儿谁这么胆大包天敢打汪家人,一问才知是夏温娄的弟弟,他正愁找不到借口寻夏温娄的晦气呢。当下兴奋的再也坐不住,拉着汪彬去找夏温娄兴师问罪。 他来的时候夏温娄还没回家,是冯落英亲自见的他。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冯落英不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们打了我侄子。我还没找你们算账,你们倒先送上门了。” 汪禧心道:大意了。 他没想到会在夏温娄家中遇到母夜叉,冯落英是敢直接打上汪家的人,他还真不敢贸然招惹。 反正他堂弟受伤了,受伤就是有理。 思及此,汪禧挺起胸膛道:“五小姐,你侄子是谁打伤的我不知道,但夏温娄的弟弟和师侄打了我堂弟可是千真万确的。无论如何,他都要给我个说法。” 冯落英逼近两步,双手突然交握发力,指节爆发出一连串“咔咔”脆响,吓得汪禧连连后退,“君子动口不动手,我是来讨说法,不是来打架的。” “想要什么说法?” 汪禧扯着嗓子喊:“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我跟你说不着!” “哼!要么你现在滚,要么我叫我侄子出来,让他来认认人。如果是你堂弟打的他,你可别怪我打上汪家。” 第230章 不许哭! 冯落英当年在汪大小姐生辰宴上打砸的场景,给汪家人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自从那事后,京城便有了“娶妻莫娶冯落英”的说法,不用说,肯定是汪家的手笔。 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冯落英拖到二十多岁还未成亲。汪家人本还沾沾自喜,没想到自己一个作死,竟然替冯落英做了嫁衣。 自从皇上的赐婚圣旨下来后,汪家上下那个憋屈,冯家和勋贵景家联姻,他汪家再对上冯家,势必要落下乘。 汪禧一点儿也不怀疑冯落英说会打上汪家的话。但他是号称“京城小霸王”的汪禧,怎么能退缩呢?自己干不过,就要扯大旗。他直接搬出亲舅舅——宣国公崔进。 “五小姐,我可告诉你,今天夏温娄不出来给我个交代,我就找我舅舅来,到时候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三公子这话太吓人了,在下晚上怕是要做噩梦的。” 夏温娄负手迈过门槛,不急不缓的走进来,嘴上说着“怕”,眼角却噙着笑,神情不见丝毫慌乱,哪有半分惊惧的模样? 终于见到想找的人,汪禧立马来了精神:“夏温娄,让你弟弟出来,看他把我堂弟打的。” 这种事,自然是要当事人亲自来当面对质,夏温娄吩咐白果去叫人。 冯落英同他低声耳语:“打架斗殴哪里好分出对错,你把他们叫来有什么用。” 夏温娄道:“当然有用,我们总要知道来龙去脉,才好断个是非。” 单从凄惨程度讲,汪彬看着比那仨孩子惨的多。哪怕是冯霸,也不过是嘴角青了一块。 没过多久,夏然三人便来了。一看是三个,夏温娄嘴角微抽。果然,男孩子聚在一起很难不折腾点儿动静出来。 夏温娄并未追问缘由,而是先问:“谁先动的手?” 三只小手齐齐指向汪彬,异口同声:“他。” 夏温娄转向汪禧道:“三公子,你看,这事儿怎么说?” 汪禧却不以为意:“我堂弟怎么不打别人,专挑他们打,肯定是他们该打。” 话音刚落,冯落英欺身而上,一拳打在汪禧肚子上,虽收了大半力道,但也够汪禧受的。 汪禧捂着肚子,疼的哇哇叫,身后的跟班们手忙脚乱地把他扶到椅子上坐着。 冯落英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眼尾挑起一抹冷笑:“我看三公子挺欠打,这一拳白送你。” 汪彬都吓傻了,他堂哥在京城可是横着走的,竟然有人敢打他。 汪禧缓了好一会儿,才骂骂咧咧道:“你个母夜叉,敢打我?” “我怎么不打别人,专挑你打,多找找自己的问题。” 汪禧恨恨道:“冯落英,你给我等着。” 冯落英丝毫不惧:“随时奉陪。” 汪禧惹不起冯落英,但惹得起夏温娄,他怒瞪着夏温娄道:“夏温娄,你是死人吗?傻站着看我被人打?” “三公子这话说的,我一文官,又打不过五小姐,不傻站着还能怎么样?你带来的人不也看着你被打吗?” 被拉下水的几个跟班儿一个个朝夏温娄投来吃人的目光,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 汪禧踹了离得最近的一个跟班儿一脚,“没用的废物!” 接着冲夏温娄喊:“夏温娄,今天你和你弟弟要是不跪下给我磕几个头,这事儿不算完。” 夏温娄冷冷一笑:“我是官身,你是什么?让我磕头,你受得起吗?” 一个小修撰敢在他面前张狂,汪禧何时受过这等气,直气得他连连跺脚,把从二叔那里听来的话一口气吐出:“夏温娄,你个商人生的贱种!就算穿上状元红袍,骨子里还是个打算盘、卖假药的料!哪天在朝堂上放个屁,怕都是铜钱味儿!” 夏温娄的脸瞬间乌云密布,还没等他想好要对方怎么死时,夏然已经抢过盛铭煦刚从架子上拿的瓶子,转眼就窜到汪禧面前,给他脑袋开了瓢。 这一变故,所有人始料未及。 汪禧感到头上有黏糊糊的液体流下来,伸手一摸,看到手上鲜红的血液,顿时大哭:“娘啊,外祖母啊!我要死了!” 夏然指着汪禧的鼻子大喝一声:“不许哭!” 还别说,这一嗓子真奏效了,汪禧竟然止住不哭,脸上挂着泪,木木的看着夏然。 打完人的夏然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汪彬骂:“你个孬种,我们说好的不准带小厮,不准回家告状,你不光带小厮去,还告状。我明天要去告诉所有同窗,你是个说话不算话的小狗儿。” 汪彬急道:“你不许说,我,我没告状!” “那你带你堂哥来我家干嘛?” 汪彬低下头,支支吾吾道:“我没干嘛,是我堂哥要带我来的。” 然后拉拉汪禧的衣袖,神色怯怯的:“堂哥,我没什么事儿,要不算了,咱们回家吧。” 汪禧这会儿脑子还是懵的,他看着汪彬,喃喃道:“我有事,我流血了。” 汪彬心下愧疚不已:“嗯,我看见了,咱们这就去看大夫。” 这俩风风火火的来,安安静静的走。除了汪禧的几滴血,什么也没留下。 盛铭煦没少打过架,但像今天这种头破血流还是第一次见。他惴惴不安的问夏温娄:“小师叔,他不会死吧?。” 夏温娄拍他后脑勺一下,“这会儿知道害怕了,刚拿瓶子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砸死人呢?” 夏然拍拍胸脯,信誓旦旦道:“我出手,你放心。影枭哥哥说了,我年纪小,只要不动刀子,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打不死人。” 夏温娄:我不在的时候,影枭都教了什么? 盛铭煦感觉汪禧挨打后的反应太平静,便问:“他该不会被打傻了吧?” 夏然轻哼:“他本来就傻乎乎的,说不定还被我砸聪明了呢!” 冯落英对夏然的表现很满意,不过免不了担心小孩儿的安全,“汪禧这样子回去,汪家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夏温娄不在意道:“他辱骂我在先,然儿护兄心切才打的他,真计较起来,捅到御史那儿,他也讨不到好。这回的打他是白挨。” 第231章 性质就变了 冯落英不放心的问:“万一他去找崔家帮忙呢?” “那是他舅家,谁能拦着他找舅舅呢。不过,崔进可没功夫理汪禧的破事儿。” “那两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玩儿阴的那是一套一套的,你可要当心。” 夏温娄点头:“嗯,我知道的。” 想到冯落英今日来这里的目的,便问:“五姐是为罗萍的事来的吧。” “是,我听说她的伤养的差不多,也该去办正事了。” 夏温娄把三个小孩儿支走,让人叫来罗萍。 经过一段日子的休养,罗萍气色好了许多。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冯落英。不用夏温娄介绍,只看冯落英眉宇间的英气和不怒自威的气质就能猜出她的身份。 “见过冯小姐。” 冯落英摆摆手:“不必多礼,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今日来就是想问你,可有准备好回孔家报仇?” 罗萍眼神坚定,毫不犹豫道:“准备好了。多谢冯小姐相助。” 冯落英对夏温娄道:“这件事既是我来出面,人先带到我府上,免得孔家以后胡乱攀咬。” “五姐说的是。后面的事有劳五姐。” 盛铭泽从书院回来后,弟弟盛铭煦屁颠屁颠的跑过去讲他们今天的丰功伟绩,听的盛铭泽心痒不已。 他认为夏然那个角色应该他来做最合适。要不是今日散学留下洒扫、整理祭器,他才不会错过这么大的场面。真可惜!下次一定要赶早才行。 夏温娄担心崔、冯两家暗中使坏,找影枭商量,能不能让影绝跟夏然和盛铭煦一段日子。 哪知影枭嗤笑道:“等你操心,黄花菜都凉了。头儿早安排人跟着了。” 行吧,如果弟弟以后混官场,看样子是用不着他来操心。 第二天,宣国公府世子崔弘义亲自带人在明礼馆的必经之路堵人。 身为世子,他实在不想做这种掉价的事,偏偏他祖母抱着汪禧哭得肝肠寸断,一口一个\"心肝肉\"的喊,逼得他不得不出面管。 尊贵的世子爷肯亲自来当然不是为了给表弟出气,他是想从夏然口中套出夏温娄过年前后的那几个月在朗国公府做了什么。 他爹崔进认为,太上皇给皇上选这么个年轻人,总不可能一直放着不用。因此,让他多留心夏温娄的动静。 等到明礼馆已经开讲,崔弘义还没等到人,让人去打听才知道,夏然和盛铭煦今天请假,没来。 崔弘义脾气也上来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还就不信他以后都不来了。明天继续。” 有道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崔弘义之外是萧卓珩。 夏然没去明礼馆,而是和盛铭煦去了朗国公府,找他的大后台萧朗。 萧朗昨日在皇宫留宿,没回来。不过恰好跟刚回府的萧卓珩碰上面。 得知汪禧敢让他的人磕头,这无异于打他的脸,萧卓珩当然不会惯着。 这个其实有点儿冤枉汪禧,汪禧真不知道夏然和萧卓珩的关系,没人告诉过他。汪彬以为他知道,便没提醒。不大美妙的误会就这么形成了。 萧卓珩让影七去查汪禧在哪儿,影七办事效率很高,不止带回来汪禧在崔家的消息,还打探到崔弘义要堵夏然的事。 萧卓珩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正好,一趟解决。” 崔弘义见到萧卓珩身后带着俩小孩儿的那一刻,只觉这场面太过诡异。他印象中,萧卓珩不喜欢小孩子,也从未见过有小孩子敢往萧卓珩跟前凑。 在萧卓珩道明来意后,崔弘义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萧卓珩,他想仔细看看,这人是真是假。 萧卓珩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不耐烦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啊?赶紧把汪禧叫出来,他不是喜欢磕头吗,我今儿就坐这儿,让他给我磕个够。” 这几句话一出,崔弘义无比确定,对方是如假包换的萧卓珩。打狗也要看主人,既然是萧卓珩要护的人,他自是要给面子。 “卓珩,这事儿就是个误会。汪禧的头都被夏家那小孩儿打破了,他们可没吃亏,不如就算了吧。” “你说算了就算了,汪禧可是撂下话,这事儿没完。” 崔弘义只得耐着性子道:“卓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老太太把他当眼珠子护,你当给我个面子,别再跟他计较。” 当即吩咐下人:“去把我前儿刚得那对儿梅兰双清的玉牌取来,送给两位小公子压压惊。” 萧卓珩无非是要对方一个态度,既然对方退让,他也没必要追着不放。但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 “弘义,夏家这孩子合我眼缘,他不是个会主动惹事的。以后让你那些表弟堂弟的口上积点儿德。” 崔弘义笑笑,玩笑似的打听:“我看是夏家的两兄弟都合你眼缘吧。那状元郎有那么好吗,值得你这么护着他?” 萧卓珩双手一摊:“没办法,两位老先生求到我爹跟前,我能不罩着他们吗。林太傅还指望他养老呢。” 这套说辞崔弘义可不信:“林太傅难道还会缺人侍奉?想给他当孝子贤孙的,起码能绕京城几个圈儿。” 萧卓珩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我也是这么跟太傅说的,没办法,他说那些人都入不了他的眼,他只认夏温娄。实话跟你说,我跟你一样,没觉得那书呆子哪点儿好,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看见他就来气。” 崔弘义瞥了眼夏然:“你这还叫没看上呢,护短都护的打上我家门了!” 萧卓珩拉过夏然,戳戳他小脸,笑的温和:“大的的确没看上,小的这个我是真心喜欢。” 崔弘义对萧卓珩的话一个字都不信,用他爹崔进的话说就是:萧家父子都是属狐狸的,嘴里没一句实话。 临走时,萧卓珩意有所指道:“弘义,小孩子的事以后就留给他们自己解决吧,我们这些大人插手,性质就变了。” 崔弘义装作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你说的对,这回要不是我们老太太发话,我可不管这种无聊事。” 第232章 面子,里子 萧卓珩把俩小孩儿直接送到明礼馆,之后便带着一本册子匆匆进宫找皇上。 他来时,皇上正在跟吏部尚书祖同泽和夏温娄商议宗室改制的事。皇上见他面色沉郁,便知事情不好。 皇上让所有人退下,夏温娄和祖同泽一起出了御书房,刚走没多远,灵雀便小跑着追上来,“夏修撰,先等等,世子爷找您还有事儿,事关夏小公子的。” 祖同泽一副“我懂”的表情,拍拍夏温娄的肩膀:“后生可畏,好好干,朝堂以后还得看你们年轻人的。” 老头儿今年七十一,仍精神矍铄,看着仿若六十出头的模样,保养的挺好。夏温娄看着他的背影叹息一声,认命的跟着灵雀返回去。 他没进去,而是候在门外,御书房时不时传出皇帝的暴喝以及打砸东西的声音。约莫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里面渐渐才没了声音。 夏温娄心想,应该是皇上发泄够了。不知道这次又是为什么事。 他悄悄问灵雀:“知道世子爷找我什么事儿吗?” “小的不知,世子爷见陛下前吩咐小的把您找来。没想到您就在御书房,小的这才扯了个谎把您留住。” 之前夏温娄曾跟皇上提过找几个典型出来杀鸡儆猴,就看哪些倒霉的宗室成员跳的最欢,正好可以拿来当靶子。萧卓珩离京这段时间,有可能就是办的这件事。 里面的皇上反应这么大,看来是哪个王爷干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又过了大概两刻钟,萧卓珩出现在门口,看向还在低头思索的夏温娄,“夏修撰,陛下有事找你。” 夏温娄抬头看去,萧卓珩已转身进去。他没作停留,迅速跟上。 “陛下……” “坐吧!” 皇上语气中透着烦躁。 “卓珩,你来告诉他怎么回事。” 萧卓珩把一本册子扔给夏温娄,简单讲述了这本册子的来历。 册子是萧卓珩从怀王的门客张充那里得来的,里面记载了怀王这些年勾结地方官虚报灾荒、篡改税册等手段截留粮税,甚至将大量田产隐没于王府名下,拒不纳税。按册子上所记,每年至少隐匿二十多万两税银,然而这里写的还并非全部。 仅怀王府便有这么多,其他宗室必定也不清白。天下藩王数十,若每一支皆如此中饱私囊,那隐匿的税银、侵吞的田产又该是怎样的天文数字?怪不得皇上会大动肝火。 夏温娄看完,将册子还给萧卓珩。问了一个关键问题:“世子可有实证?” “废话,如果有实证,我早抓人了!” 皇上勉强咽下怒意,尽量用平和的口吻道:“自从罗岱惊了他们后,陆正也不敢轻举妄动,之前陆正派去暗中调查的人十不存一。怀王是真把自己当土皇帝了。” 顿了顿,目光移向夏温娄:“听说你未过门的妻子是润州那边儿的,小师弟可想陪她回乡看看?那地方离怀王的封地不远,你……” “陛下,臣有一问,不知当不当问?” 这种羊入虎口的事,夏温娄可不想去。皇上被在他面前越来越胆大的小师弟打断,并未动怒,只淡淡道:“说吧。” “如果面子和里子只能选一样,陛下会怎么选?” 皇上剩余不多的耐心彻底告罄:“有话就说,少讲些有的没的!” “陛下的选择关乎这件事以何种方式解决。” “朕两样都要!” “陛下,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萧卓珩是了解皇帝表哥的,看他面色涨红便知夏温娄把人惹毛了。赶忙打岔解围:“夏温娄,会不会说话,看你把陛下气的。” 夏温娄心中疯狂吐槽:怎么成我气的了,分明是怀王气的,没事儿就给我乱扣屎盆子,什么人啊? 好在萧卓珩这一打岔,让皇上情绪稳定了些,只是语气依旧不大好:“朕要面子如何?要里子又如何?” “陛下如果要面子,臣可以亲自去一趟怀王藩地,只不过,一年半载怕是难拿到切实证据定怀王的罪。时间拖久了,臣未必能活着回来。” 皇上一掌击在桌案:“他敢?你是朕派的钦差,谁敢动你?” “陆尚书派去的人必然是精挑细选过的,他们肯定不比臣差。到了别人的地盘,怎么死,还不是地头蛇说了算。掉河里淹死,走路摔死,吃饭噎死,随便扯个理由就能蒙混过去。” 片刻后,夏温娄接着道:“臣去了不可能事先亮明身份,只能暗中查访,朝中必定有他们的眼线,臣的身份本就惹眼,贸然离京太久,他们怎能不起疑?” 夏温娄说的是事实,怀王干的这些事,没有朝中人与他里应外合,不可能做到这么大。 “朕若只要里子,又怎样?” 夏温娄沉吟一瞬,道:“继续按兵不动,等怀王入京朝见后,把人扣下,安个罪名,派人清查怀王府,直接从怀王府找证据。有了人证物证,以此为借口,取消免税‘钦赐田’,宗室所有田产均需按民田标准纳税,禁止以任何名义减免。改由朝廷直接拨付俸禄,彻底断了宗室通过土地操作获利的路子。” 萧卓珩不赞同道:“太过激了,这么做,地方会出乱子,再说,国库哪来儿那么多银子给他们俸禄?” “把王府查抄的资产充公不就有了,以贪腐之财养合法开支,应该还有结余。” 皇上敲敲桌案:“卓珩说的有理,这么做太过激了,何况影响不好。” “陛下,要里子就不要顾忌面子。也不用管后世如何评价。怀王府这个典型利用的好,宗室改制的时间兴许能缩短许多。” “地方出乱子怎么办?” “那便脚步慢些,先以怀王的事做个试点,看看其他宗室和朝中人的反应。” 皇上思索良久,方道:“有了怀王的事,下次朝见,藩王不肯进京又当如何?” 夏温娄沉声道:“不进京,证明心中有鬼。挑几个名声坏的藩王处置了,抄其资财,用之于民。继而提出,凡有贪墨、占田等劣迹的宗室,剥其‘钦赐’特权,田产悉照民户纳税。未被查出的宗室,可给他们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交出侵占田产,可既往不咎。若不交,以后查出按规矩办。” 第233章 他可比我有用 皇上点点头,认为这个应该可行。要动怀王的事,还需先跟太上皇商议一番。算起来怀王是太上皇的亲叔叔,至于叔侄感情嘛,肯定是淡如水了。 太上皇对夏温娄能提出这么激进的法子颇感诧异。在他印象中,夏温娄性子沉稳,这类人做事一般以稳妥为先。 太上皇不知道的是,夏温娄之所以会这么提议,只因他潜意识里没把自己的身份转换到士大夫阶层,看见大贪官当然是恨之入骨,认为他们这些蛀虫就该千刀万剐。 一旁正在忙烤肉的萧朗一心二用,提出自己的想法:“我看他的法子可行。你要是担心儿子声名有损,就把事情揽你身上,反正你名声已经那样儿了,有道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太上皇睨他一眼,把目光投向皇上,凉凉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皇上连连摆手:“不不不,儿臣绝无此意。” 萧朗把手里的竹签一丢,不悦道:“话是我说的,你为难昭煜干嘛?” 太上皇冷哼:“既如此,那就把提这意见的人推出去吧,我们父子谁都不用担恶名。” “父皇,不可。若儿臣把他卖了,日后谁还敢跟儿臣说实话?” 萧卓珩嗤笑一声:“看把你急的,没看出来舅舅开玩笑呢!” 皇上没好气道:“是,我眼拙,什么都看不出来!” 见混蛋儿子又把皇上惹急了,萧朗冲皇上招招手:“昭煜,到姑父这儿坐,咱俩唠,不理他们,他们俩没一个好东西。” 皇上顿感平衡了,高高兴兴的坐在萧朗身边。 这时,一直当旁观者的大长公主忽然道:“皇兄,一个有情义又能做事的臣子不多见,既然遇到了,就该珍惜些。” 萧朗附和:“我媳妇说的对。再说,你就算不信老苏的眼光,难道还不信老林的眼光?我跟你说,如果用法得当,他可比我有用。” 想起萧朗这些年过的神仙日子,太上皇就愤愤不平,毫不客气怼了句:“是个人都比你有用!” 大长公主眼眸微眯:“你嫌弃我相公?” 太上皇瞬间哑火,酸溜溜道:“我不嫌弃,我敢嫌弃吗,我嫌弃我自己行了吧。” “嗯,行。只要不嫌弃我相公,你爱嫌弃谁我管不着。” 坐在太上皇身边的萧卓珩立刻给舅舅端茶顺气:“舅舅,咱们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太上皇受伤的心得到抚慰,笑眯眯接过茶,“还是卓珩最贴心。” “那是。舅舅,我看那小子脑子挺活泛的,回头我逼一逼他,让他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没等太上皇说话,皇上先道:“你别把人逼的太紧。” 萧朗敛了玩笑的神色,“卓珩,他心中有杆秤,谁如何待他,心中都记着呢。皇上的性子与他才是最相配,你不要乱来,反倒弄巧成拙。” “哼,不管就不管,我还省心呢!” 萧卓珩嘴上对他爹各种不服,心中却服气得很。而太上皇见萧朗对夏温娄如此看重,便打算继续观望。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当然不可能随便推出去挡刀子,何况夏温娄品级太低,不够分量。 最后,皇上决定按照夏温娄的方法试一试。 给怀王安罪名不难,难的是给他安个什么罪名。宗室一般就是谋反、私藏甲胄、贪腐虐民、违制僭越这些罪名。想要一击毙命就是谋反,只是这个罪名不好定。 怀王有没有谋反的心思,还真不好说,没有十足的证据,硬要定谋反的罪名,会适得其反。 夏温娄提议,找人告发怀王以私造兵器、僭越礼制的罪名将其抄家,这种自身不干净的,一抄一个准儿。 告发的人选是现成的,怀王的门客张充。带兵查抄王府的人选定的是景云成,无他,此人太闲,师兄弟就要齐齐整整的拼搏向上。 正在他们紧锣密鼓的织网时,罗萍给夏温娄送了一份大礼。 在冯落英的筹谋策划加倾力相助下,罗萍成功与孔善和离。而且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 夏温娄和景云成好奇冯落英用了什么办法,怎么才去了一次,孔善就缴械投降了。 冯落英没有藏着掖着,把自己的锦囊妙计和盘托出,二人听后,无比后悔自己该死的好奇心。 起初,罗萍以为冯落英会带几个打手先把孔善打一顿,哪知冯落英却说太麻烦,效果不好。让罗萍亲自动手。 罗萍有些犹豫,倒不是心疼渣男相公,而是她力气有限,担心起不到震慑作用。冯落英常年混迹军营,军营里少不了有色痞,她最懂怎么让手贱的男人一次长记性。 冯落英让罗萍只朝孔善的子孙根下手,孔善这么好面子的男人肯定不会往外说自己被女人打了那种地方。 罗萍听罢,顿时醍醐灌顶,雄赳赳、气昂昂的回了孔家。孔善见到消失多日的妻子,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照例遣退所有下人,打算施暴。 刚挽起袖子,冯落英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将其一掌劈晕。再醒来时,他已经呈大字形,四肢被牢牢绑在床柱上。想张口说话,嘴里塞了布。只能发出“呜呜”声。 这时候,罗萍没跟他客气,跳上床,抬脚就踹,孔善疼的面容扭曲,却挣脱不得,如砧板上的鱼一般。 罗萍的目的只是摆脱渣男,没想真把人彻底废了。一通发泄后,把孔善口上的布扯下来,进行了一场不公平的谈判。 孔善和其他孔家人一样,平日里在家中动不动就是风骨,气节,真要看他们风骨的时候,立现软脚虾的本性。 罗萍只是吓唬他说不同意和离,下次直接断他子孙根,让他再不能人道。加上有冯落英在,孔善连挣扎一下都没有,直接屈服。 两人没有孩子,和离几乎没什么财帛上的纠纷,罗萍在孔家曾怀过两个孩子,全是被孔善打没的,算起来,孔家应该给些补偿。 但罗萍不想再跟他们拉扯,索性不提,办好和离直接走人。她在外城赁了座宅子,距离夏温娄的宅子不算远,只不过因她刚和离不久,不方便去夏家,以免孔家猜忌,给夏温娄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第334章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罗萍的嫁妆铺子里有家茶肆,下面的管事来给她交账本时,说了最近听到的一些消息。 其中有一件事引起了她的注意。传言皇上要给宗室一些有前途的子弟封官儿当,原本已经在来京路上的藩王们听说后,立刻写信回去,让家中念书好些的即刻启程来京。 罗萍的第一反应是:天上哪有掉馅儿饼的好事。那些宗室跟皇上又不亲近,他们比皇上的日子过得还好,皇上怎么可能再平白无故给他们好处。 只有一种可能,皇上已经看不惯宗室,要对其动手。 在夏家时,罗萍见过林逸尘,得知夏温娄也是林逸尘的徒弟,罗萍震惊之余,心中的疑惑也随之而解。难怪夏温娄与苏瑾渊的其他几个弟子处事方式大有不同,根源竟在林逸尘这里。 这当然是罗萍想多了,夏温娄的性子和处事方式源于前世已经形成的三观,跟俩老头儿关系不大。 罗萍的舅舅钟湛找上她时,她曾问过为何一定要把罗岱拉下马,钟湛只是模棱两可的说,皇上身边不该有这种人。 如今罗岱流放南交,夏温娄是否会顶上罗岱的角色,那他们又会用何种方式对付夏温娄呢?皇上会让他参与到宗室的事情中去吗?如果真陷进去,只怕不好善了。 思及此,罗萍终究放心不下,乔装后来了夏家。 看着一身男子装扮的罗萍,夏温娄赞道:“这身装扮好生干练。” “小师叔过奖。” 夏温娄含笑问:“找我可是有事?” 罗萍看了看周围,神情严肃道:“我有话想单独与小师叔说,可否寻个安静的地方。” 夏温娄没有丝毫怠慢,把人带到书房,让白果在门口守着。 “可是有难处了?” 罗萍淡淡一笑,轻轻摇摇头:“不是我有难处。而是小师叔你或许有难处。” 夏温娄挑眉问:“我有何难处?” “皇上可让您参与宗室改制了?” 夏温娄心下微惊,这件事他们在做,但并未放在明面上,一直暗中进行,参与的人也不多,都是信得过、口风紧的,难道是哪里走漏了风声?当下,便不动声色的问:“你从哪儿听来的?” 罗萍没有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外面传言皇上要在朝中给宗室谋些官职,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皇上对宗室应该会有大动作。” “这些是你自己猜测的?” “是,如果是假的,就当我没说。如果是真的,小师叔便要当心了。” 夏温娄神色一凛:“我要当心什么?” “如果小师叔参与其中,有人可能会趁此机会借宗室的手除掉你。” “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就是个小修撰,人微言轻,顶多打个下手,宗室怎么可能会把我放眼里。” 罗萍直视着夏温娄的眼睛道:“你是皇上的人,有人不希望皇上身边出现能臣干将。小师叔在科举中一鸣惊人,你中状元那一刻,便已经被人盯上了。” 夏温娄摩挲着椅子扶手,好一会儿才问:“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那就要看小师叔是想明哲保身做一个中庸之臣,还是想做皇上身边的革新之臣。” 夏温娄轻笑:“我可没得选,这辈子只能跟皇上拴一起。” “如此,就让想你死的人,死在你前面。” 夏温娄摇头叹息:“谈何容易,我也想,可惜手上没证据。” “我有。” 夏温娄身子微颤,不可置信的问:“你有什么?” “户部和怀王勾结隐匿税粮的账册。” “呲啦”一声,夏温娄猛地起身,木椅与地面摩擦,迸出刺耳声响。 “你从哪儿得来的?” “孔家。” 孔善的伯父孔原任户部郎中,主管淮东清吏司,怀王的藩地正是隶属淮东。 夏温娄来回踱步,心潮起伏。 罗萍被他走来走去的身影晃得眼花,抬手揉了揉眉心:“小师叔,你且冷静些。” 夏温娄停下脚步,面容沉毅:“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为什么告诉我?” “你帮了我,我只是投桃报李。” 夏温娄的平复心情后,重新坐了回去:“你手上有这么大的筹码,为何当初不与你爹做交易?” 罗萍眸中闪过一抹神伤:“我信不过他。” 想想罗岱之前的处事态度,夏温娄也觉得罗岱靠不住,他绝对能狠下心踩着女儿的尸骨去成就所谓的大事。罗萍摊上这么个爹,确实悲哀。 如果能有实证,怀王的事就要换个方式办了。夏温娄需要先回禀皇上后再做决断。 “你收好证据,到时我带你进宫面圣。” 罗萍睫毛轻颤,压下心中思绪道:“小师叔可以替我呈给皇上,皇上会记得您的功劳,于日后升迁大有裨益。” “我升迁无需靠这个,这功劳本就是你的,我哪能跟个小娘子抢功劳。你先好好想想跟陛下要什么赏赐,你若不好意思张口,我替你要。” 罗萍不由问:“还能这样?” “怎么不能?你若不要,皇上说不定会糊弄过去。皇上人挺好,就是不够大方。” 罗萍咬住下唇,颌首低眉间似在积蓄勇气,良久才深吸一口气道:“我能求皇上让我爹留在南交,永远别回来吗?” 这种要求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有些倒反天罡,夏温娄却一口应下:“没问题,我去说。还有其他吗?” 罗萍吃惊的看向夏温娄,见他神情严肃,并无半分玩笑的意思。她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谢谢小师叔。” “该我谢你才对,我这段日子正为此事头疼呢,你可是替我解决了大麻烦。” 最难启齿的诉求已说,罗萍并未想到其他,忽而,她狡黠一笑:“小师叔日后可以给我当靠山吗?” 夏温娄诧异道:“你认真的?你这些师伯师叔里,我可是最没根基那个。” 罗萍粲然一笑:“当然是认真的,我看好小师叔。” 虽然夏温娄自认不是个强有力的靠山,但收了罗萍的大礼,回绝的话他说不出口。 “好,我答应你,只要我在一日,便给你当一日靠山。” “那以后有劳小师叔多多关照了。” 罗萍声音轻快,眉宇间神采奕奕,再不复初见时的沉郁。 “可要我安排些人护你周全?” 罗萍云淡风轻道:“不必,没人怀疑我。” 第335章 给你脸了 闻言,夏温娄狐疑的问:“你确定你手中的是真账册。” “我能确定我看到的是真的。” “看到的?” 罗萍眉梢微挑:“没错,您该不会以为我能把账册都带出来吧?” “那我们拿什么给皇上看?” 罗萍屈指轻叩自己额角,唇角轻扬:\"近五年的账册都在这儿存着呢。\" 夏温娄瞳孔骤缩,手指攥住椅子扶手,心中暗道:这是什么神人啊! 转念一想,这等神人应该划拉到自己阵营才是正理。 “你若以后想做些什么,不方便自己出面的,我可以代为解决。” “好,一言为定。” 二人相视一笑,愉快的达成共识。 罗萍走后,夏温娄立刻叫影绝去找萧卓珩来。 影绝以为自己幻听了,跟夏温娄确认一遍:“你让我去找世子来这儿?” “我有要事找他。” 影绝理所当然道:“那你去国公府找啊!干嘛让世子爷亲自跑一趟。” 就差没说“你算老几啊”。 夏温娄白他一眼:“天底下就你聪明是吧,我现在被人盯着,不能去找他。” 影绝目光如炬,上下扫视他一番,转身走了。 萧卓珩在干嘛呢?他正在写甜甜蜜蜜的小情书,被人中途打断,脸色立刻晴转阴。 夏温娄见到的就是一张阴云密布的脸,担心萧卓珩随时暴走,一句寒暄的话都没有,赶紧先把罗萍的事说了。 萧卓珩对待正事显然是另一副面孔,听完夏温娄的讲述,他沉吟良久方道:“我带她入宫见陛下。” “什么时候?” 萧卓珩睨他一眼:“怎么?你还想跟去凑热闹?” “我还不是怕你们太威严,把人家小娘子吓得不敢说话嘛。” “照你这么说,没你我们都办不成事儿,我跟陛下可得好好谢谢你。” 夏温娄假假谦道:“哪里哪里,都是自己人,说‘谢’多见外啊。” 萧卓珩笑骂:“滚一边儿去,给你脸了。” 末了,还是道:“明天就进宫,罗萍见到的是不是真账册,要她写出来看过才知道。” 第二日,罗萍是换上小公公的衣裳由灵雀带入宫的, 皇上对罗萍的看法比较复杂,即使知道罗萍的做法情有可原,但罗岱是他的重要心腹之一,就这么因罗萍折进去,终是圣心不悦。 跟皇上相处这么久,夏温娄已会看皇上脸色了,就现在这表情,那是心里还别扭着呢。 他悄悄跟皇上耳语:“陛下,臣以为,罗萍胜过罗岱,您要二选一,该选罗萍。” 皇上气笑了:“你个臭小子,才当几天官儿,还指点起朕用人来了。” “臣不敢,就是提个小建议,决定权还在陛下手上。” 夏温娄的话,皇上还是听进去了。起码可以心平气和的看待罗萍。 “罗萍,听闻你记下了五年的账册?” 罗萍垂眸俯身,声线清稳:“回陛下,确有此事。” “现在可能默出来?” “能。” 罗萍抬眼直视御座,眼底尽是笃定,“若陛下允诺,民女需笔墨纸砚一用。” 皇上身边连曹公公都没留,这种小活儿只能是食物链最下层的夏温娄来做。 罗萍的字不似一般女子娟秀清丽,更偏向男子的刚劲有力。 夏温娄将罗萍已经写好的一张张晾干墨迹,再整理好呈给皇上。 皇上一边看,一边低声和萧卓珩探讨,得出的结论是,八成是真的。 罗萍停停写写,总算把五年的账册默出。 看到这些记录详尽的账册,皇上生气之余,也对罗萍刮目相看。不由好奇问:“这么多,你是怎么记下来的?” “回陛下,民女自幼较常人记性好些。最初发现这些账册时,是想留做护身符。不想会有如此机缘面见圣上,实乃民女之幸。” “你倒是比你爹会说话。” 皇上的话不知褒贬,罗萍垂首敛眉道:“民女不敢与家父相提并论。” 站在皇上身边的夏温娄插了一嘴:“陛下是真心夸你呢!” 罗萍心下稍安,夏温娄却挨了皇上突袭的一脚,有桌案挡着,罗萍看不到。 如果换个人,夏温娄肯定当场还回去,但踢他的人皇上,只能背后骂两句算了。 萧卓珩看到二人的小动作,给了他们一个鄙夷的眼神,只觉二人太幼稚。他看向罗萍问:“你既然看过这些账册,便该知道账册在何处吧?” “知道,在孔家一处荒废的院子,那里是孔善母亲生前住的院子。孔二夫人死后,都说那院子闹鬼,没人敢进去。” 皇上冷哼一声:“闹鬼是假,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才是真。” 夏温娄适时为罗萍谋福利:“陛下,罗娘子立此大功,您看……” 皇上瞪他一眼,才道:“罗萍,你想要何赏赐?” “民女与父亲之间有解不开的结,我们父女还是不见面的好。” 这话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罗萍与罗岱只能有一个在京城,罗萍是该赏之人,肯定不能是她避开。 皇上眼眸微眯:“你想让你父亲永远留在南交?” 罗萍坦然道:“是。” 见皇上有变脸的征兆,夏温娄忙道:“陛下,臣以为,南交需要一位刚正不阿、清正廉洁的好官坐镇。” 随即小声提醒:“海贸,建港。” 闻言,皇上脸色这才好转。重开海禁,南交确实需要有罗岱这种不怕得罪人的直臣坐镇。那罗萍要的这个赏赐于皇上而言相当于没要。 为防止罗萍反悔,皇上立刻道:“准了。” 就在这时,萧卓珩起身,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你们聊着,我先走了。” 还没走到门口,罗萍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世子可是要去孔家?” 萧卓珩脚步微顿,却未回头:“嗯,去看看真的什么样儿。” “世子想看,我这里有一本。” 萧卓珩猛地转身,眼底泛起惊色:“你有?” 罗萍从怀中取出一本账册,缓步上前,递到萧卓珩面前:“这本就是。如果世子并未打算现在对孔家动手,还是莫要去,以免打草惊蛇。” 第236章 种什么因,结什么果 萧卓珩接过来,简单翻看后,呈给皇上。 皇上十分惊诧:“你怎么从孔家带出来的?” “民女以摹本替换。只要不仔细查验,难辨真伪。” 笃定的口吻惊的三个男人一愣一愣的。 皇上仍是不信,指节叩了叩案上账册:“且当面写来。” 罗萍应的干脆,旋即现场给皇上表演了一个。提笔“刷刷刷”,写了皇上手中账册的首页内容。连笔锋走势都与原件分毫不差。 这下,皇上彻底信了,不禁埋怨罗岱这个睁眼瞎,这样聪慧的女儿不好好笼络,还搞区别对待,真不知他一天天都在想什么。 若不是夏温娄随手的善举,罗萍怎么可能交出至关重要的证据。皇上和夏温娄的想法一致,人才就该为己所用。 “罗萍,温娄是你小师叔,以后有难处可以找他,不必跟他客气。” 夏温娄:您老可真会送人情。 见夏温娄傻站着,也不知附和两句,皇上又踢他一脚。夏温娄心中问候了一遍柴家祖宗,才扯出一丝笑,应道:“是啊,有事尽管说,都是自己人,不必见外。陛下是明君,从不亏待有功之人。” 说完,夏温娄后退一步,成功避开了皇上毫不客气的一脚。 没踢到人,皇上很不高兴,他让罗萍先退下,等人走后,正要发作,夏温娄却先发制人:“陛下,您看您把臣的官服都踢脏了。” 皇上看着夏温娄衣摆上清晰的两个脚印,强词夺理道:“还不是你自找的!朕还没问你,你到底站哪边儿?” “臣当然跟陛下一伙了,但您总不能既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人小娘子要的又不多。” 皇上一锤定音:“以后她要什么你全权负责。” “行了行了,别吵了,我负责。” 皇上和夏温娄齐齐看向萧卓珩,不约而同问:“你负责什么?” 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萧世子难得给他们耐心解释:“我看她是个可造之材,我打算把她招入玄影卫。” 玄影卫是太上皇时期才成立的,因此,夏温娄对玄影卫的具体职能并不十分了解,以为就是负责皇室安保的。他疑惑道:“罗萍又不会武功,你把她招玄影卫干嘛?” “我手下缺有脑子的,我看她挺合适。” 夏温娄腹诽:合着你现在的手下都是一帮没脑子的,全都指着你一个脑子用。 萧卓珩扫他一眼:“夏温娄,你又在编排我?” 夏温娄矢口否认:“没有,绝对没有。我正想夸萧师兄慧眼如炬,最会识人用人。” 萧卓珩轻哼:“我信你个鬼。” 皇上原打算让罗岱在南交待两三年,等风头过了,想办法把人弄回来。但经过罗萍的事,他以后只怕要扎根儿南交了。 因果,因果,种什么因,结什么果。今日的选择,藏着明日的答案。罗岱做梦也想不到,阻挡他回京之路的人会是他故意忽视的女儿和最看不上的师弟。 立秋之前,藩王开始陆续进京,大周皇室实行降等袭爵,除了皇上的几个亲弟弟,没剩几个亲王,其中,怀王和闽王两个辈分最高,是太上皇的亲叔叔。 虽说降等袭爵,但这些没得到皇位的王爷,为了爵位、禄米和赏赐,拼命生儿子,使得宗室人员呈几何式增长,朝廷负担相应的越发沉重。 怀王算是其中佼佼者,单儿子就有19个,儿孙多了有个好处,扒一扒,总能扒出一两个能用的。 这次怀王带了他们家读书最好的和习武最好的两个孙子来京,这里的最好,仅限于怀王府内的比拼。是骡子是马还要拉出去溜溜才知道,只可惜他们未必有出来溜的机会。 皇上在京城已为怀王织好天罗地网,就等他来钻了。 人要是一直过得顺顺当当、没什么波折,时间长了就容易飘,觉得自己啥都行。怀王便是如此。 身为叔祖的怀王觐见皇上时,言语轻浮,姿态傲慢,皇上一笑置之,并未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这使怀王更加膨胀。 皇上原是想等中秋宴时,当着皇室宗亲的面公布怀王的罪行,没想到怀王自己先作死,竟然私会户部右侍郎陈寒远。 萧卓珩的人一直盯着怀王的一举一动,这边怀王一进陈家,那边的萧卓珩很快便得到消息。送上门的把柄,此时不抓,更待何时?他当机立断,即刻带人把陈府围个水泄不通。 像陈寒远这种人,家中肯定有逃生密道,陈家还不止一条,一共三条。其中两条,萧卓珩的人已经摸清楚,并派了人堵在出口。 第三条是一条从未用过的密道,知道的人只有陈寒远。怀王便是从第三条出口逃生。按常理,有九成可能逃脱。可惜他的好运气到此为止,用完了。 陈寒远为人谨慎,怀王一来,他便催促怀王快走,天子脚下,被人看到他和藩王私下会面,没事也会有事。何况他们还真有见不得人的事。 自大的怀王不肯听,非要在陈家用了饭再走。陈寒远想不明白,他家的饭有什么好,值得怀王一定要吃上才罢休。 怀王当然不是为了这顿饭,而是为了陈寒远的一个小妾。手下人告诉他,陈寒远新纳的小妾长的倾国倾城,尤其一双眼睛更是勾人心魄。听的怀王心痒难耐,终究按捺不住燥热的心,乔装来了陈家。 良家出身的妾一般不会做歌舞助兴这些事。陈寒远新纳的小妾则不是,或者说,是他专门买来为宾客助兴的。怀王打的是在宴席中无意看上,让陈寒远送给自己的主意。 色字头上一把刀,怀王便栽在这把刀上。 萧卓珩得到消息去拿人时,夏温娄也在,听说陈家有密道,想去长长见识。为了不暴露自己,他没和萧卓珩的人一起走。 但他把影七说的金乌巷错听成矜吾巷,那第三条密道的出口恰恰在矜吾巷。 夏温娄和金一帆两人在巷子里走来走去,生怕错过。这是一条窄小的巷子,只有几户人家。有异动很容易发现。 忽然,一户人家的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两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一颗大脑袋从门里探出来。 第237章 你小子还有点儿运气 夏温娄没见过怀王长什么样,他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确认,高声喊了一嗓子:“怀王殿下!” 对方惊疑的目光望过来,夏温娄只看眼神儿就知道没错。 本是想看看密道长什么样儿,却让他逮到大鱼,心中还是小兴奋的。 夏温娄笑的像只狐狸,悠哉游哉上前。 怀王以为夏温娄是陈寒远派来接应他的人,心想:陈寒远做事还挺靠谱。 他挺胸抬头,老神在在的从门里走出来,颐指气使道:“还不快去把马车赶来。” 夏温娄装作很好奇的问:“您真是怀王殿下,怎么身边儿连个随从都没有?” 怀王横眉竖眼道:“本王的随从从另外两条通道出去了。少废话!此地不宜久留,快送本王回驿馆。” 夏温娄好心情的跟怀王打商量:“驿馆哪儿有陈家住着舒服啊,要不我送您回陈家?” 差点被抓,怀王心里正憋着火呢,夏温娄的话无疑是在他的忍耐极限上蹦跶。当即一声暴喝:“狗东西,让你干嘛就干嘛。再废话,本王把你剁了喂狗!” 夏温娄皮笑肉不笑:“谁剁谁还不一定呢!” 怀王总算察觉出不对,警惕的问:“你到底是谁?” “王爷甭问了,我这人一向做好事不留名。” 知晓对方是敌非友,怀王撒丫子就跑,被金一帆一个闪身截住去路。 生死关头,怀王放下身段,说话语气中带了几分恳求:“年轻人,你放本王回驿馆,本王给你银子,要多少给多少。” “呦呵,挺有诚意。我怕我有命拿,没命花。” 怀王没看出夏温娄在戏弄他,觉得有戏,赶忙道:“不会,不会,只要你成了本王的人,本王保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夏温娄感慨的轻轻摇头:“太诱人了。可惜刚刚我掐指一算,咱俩八字合。” 怀王:他什么时候掐指了,我怎么没看到。 都这时候了,八字就算是不合也得合。怀王道:“你道行浅,肯定没算准,回头我找个厉害的仙道给你算,你先放我走再说。” “别说你请个仙道来,你就是把神仙请来,他跟你的八字也不会合。” 看到萧卓珩的那一刻,怀王暗道“完了”。不过还是要垂死挣扎一下,才符合穷途末路之人的作风。 怀王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卓珩啊,你怎么在这儿啊?” “这话该我问您才对吧?怀王殿下,您是自己走,还是我让人抬您走?” 闻言,怀王沉下脸:“萧卓珩,本王可是亲王,是陛下的亲叔祖,你胆敢在本王面前放肆?” “你要不是亲王,我还不能来侍郎府抓你呢。” 说着,掏出皇上御赐金牌:“陛下口谕,怀王勾结户部右侍郎陈寒远,隐匿税银、私制兵器,有不臣之心。暂押宗人府空房候审。” 话音刚落,玄影卫立刻上前,反翦怀王双臂,捆了个结实。 怀王一边挣扎,一边叫嚣:“放开我,萧卓珩,本王要到皇上面前参你。” 萧卓珩满不在乎道:“随便参,这些年参我的人多了,不差你一个。影七,把他嘴堵上,省的扰民。” 玄影卫把人押走后,萧卓珩才把目光投向夏温娄。 “你小子还有点儿运气。” 夏温娄毫不谦虚道:“那是自然,没点儿运气能中状元吗?” “夸你两句还喘上了。” 夏温娄敛了神色问:“陈寒远抓了吗?” “嗯,抓了。” “孔家那边也别留了,他那里的证据可是现成的。” 萧卓珩挑眉,发出邀请:“一起?” 夏温娄后退一步:“不了,我该回家吃饭了。” 萧卓珩轻笑一声,挥手放人:“滚吧,改天请你和夏然吃顿好的,就当犒劳你。” “就一顿饭?” 萧卓珩认为对方的话问的忒不识好歹,“你去打听打听,本世子请过几人吃饭?” 看萧世子这傲娇样儿,夏温娄懒得理他。还是改日找皇上要好处吧。 萧卓珩抓完人后连夜进宫向皇上回禀,得知怀王竟然自己犯蠢送上门来,皇上喜出望外,能名正言顺的抓人再好不过。 亲王和户部右侍郎同时被抓足以震动朝堂。手下捅出这么大篓子,户部尚书楚安难辞其咎。 皇上把从孔家搜出的账册摔到楚安身上,“天天跟朕哭穷,你自己睁眼看看银子都去哪儿了。” 楚安惶恐的跪地请罪:“臣有罪。” 虽然楚安并未参与其中,但一个失察之罪是跑不了的。皇上继位这些年,楚安也算兢兢业业、忠心耿耿,只是解决问题方面始终欠缺。 在有合适的接任者之前,皇上并未有换人的打算,见吓唬的差不多,便缓了语气:“既然知道有罪,朕便给你个机会将功补过。” 楚安抬头,正撞进皇上深邃的目光里,他猜不透皇上的心思,忐忑道:“请陛下吩咐。” “配合督察院彻查户部账目,把户部所有的鼹鼠都给朕揪出来。” 楚安掌心沁出冷汗,硬着头皮道:“臣,遵旨。” 户部的账目只要细查,肯定有问题。楚安清楚,皇上是想趁此次之事对户部大换血,只是他并不想打破户部现有的平衡。楚安今年才六十一,自认起码还能再干十年。 陈寒远的位置空出来,继任者很可能就是下一任的户部尚书。户部左侍郎马逊虽然资历在,但经常在太上皇面前打皇上的小报告,楚安认为皇上选马逊的可能性不大。 若想让自己在户部尚书的位子上继续顺顺当当坐下去,接任的户部右侍郎只能是自己人。为了让皇上看到诚意,楚安对清查账目一事十分配合。 盯上户部右侍郎这个肥缺的,不止楚安一人,多方势力开始蠢蠢欲动,殊不知皇上心中早有人选,只不过是想等怀王的案子了结才下旨而已。 怀王还未进京时,景云成便已带人去了怀王藩地。接到萧卓珩让人快马加鞭传来的消息后,景云成立刻带人入城,围了怀王府。 没想到府中一妇人竟不知死活的带着府兵与景云成对峙,这时候反抗无异于谋反。怀王还在京城,也不知这妇人怎的如此大胆。 第238章 你是何人? 景云成没跟她客气,直接下令攻入王府。王府的府兵哪里是玄影卫的对手。不消多时,那嚣张跋扈的妇人便被带到景云成面前。 细问之下才知,这妇人只是怀王的一个侧妃乔氏。景云成记得,怀王妃郑氏尚在人世。郑氏是怀王的第五任王妃,出身不高,是一小吏之女。 其实,不止怀王的正妃出身不高,所有王爷的王妃出身都不高,这样做,更有利于皇权稳定。 怀王不在,怀王府该由王妃或世子当家。现在不止没见王妃,世子也没看到。 景云成问侧妃乔氏:“王妃与世子何在?” 乔氏“呸”了一口:“好大的狗胆,还不快让他们把我放了。等王爷回来,我让他砍你的狗头。” 景云成冷冷嗤道:“你们王爷的狗头能不能保住,还要两说呢。” 乔氏压根儿不信:“你胡说!王爷可是陛下的亲叔公,便是太上皇见了也要尊称一声‘皇叔’,我看谁敢动王爷。” “怀王意图谋反,皇上和太上皇都饶不了他。” 随即一声令下:“给我搜。” 按夏温娄的意思,即便王府里搜不出怀王谋反的证据,就算是造也要给他造一个出来,比如说龙袍。对皇室宗亲这帮特殊群体,没有谋反的罪名,很容易会轻拿轻放。 怀王勾连地方官吏与朝中权臣,巧取豪夺民田、瞒报侵吞税银的行径,在夏温娄眼中,如附在国脉上的蛀虫,纵是千刀万剐亦难赎其罪。 让景云成带着龙袍来怀王府,正是夏温娄的意思。景云成乍听之时,还以为小师弟跟怀王有什么血海深仇。 最先支持这个决定的人是萧卓珩,他认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何况,怀王本就不无辜。大不了让他走的痛快点儿,全当弥补。 自小被萧朗和林逸尘熏陶的皇上,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第二个同意。剩下景云成,大家都没意见,身为好兄弟的他更不会有意见,照做就是。 不过,景云成带的龙袍并未用上,因为有玄影卫在怀王府的密室中搜出了龙袍和私制的兵器。 这下,怀王谋反的罪名是板上钉钉,怀王的命注定要留在京城。 景云成此次来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稳定地方,二是寻找账册和银子。但怀王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倒是找到了怀王妃和世子。 如果不是跟怀王府的人再三确认,景云成都不敢相信面前穿着粗布麻衫的二人会是怀王妃和世子。 景云成将二人带到厅中单独审问。 “你们怎的这副装扮?” 怀王妃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是何人?” “理国公府世子景云成。” 闻言,怀王妃激动的抱住世子柴定淳:“淳儿,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柴定淳显然更理智些,等怀王妃情绪稍定后,转头问景云成:“不知景世子来此所为何事?” “怀王涉嫌谋逆,本世子受陛下特旨差遣,查抄怀王府。” 一听是抄家来的,怀王妃立刻将柴定淳护在身后,“怀王的事,淳儿一概不知,你别抓他。” “无论他是否知晓,身为怀王府世子,他都不可能独善其身。” 柴定淳主动站到前面,神情悲愤:“怀王府的荣华富贵,我们母子不曾享用过一分,如今怀王府自作孽,不可活,却要我们陪同,这不公平!” 景云成不为所动:“没享用过你能长这么大?再说,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公平。活路是要自己挣的,不是靠别人给。” 柴定淳听出景云成的言外之意,警惕的问:“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面对如此上道儿的柴定淳,景云成满意的笑了笑,直截了当道:“我想知道怀王这条船上有多少人。” 柴定淳垂眸沉思片刻,抬眼道:“好,我帮你。” 景云成伸出一指摇了摇:“不,你不是帮我,是帮你自己。” 柴定淳虽然不知道怀王的核心机密,但他知道从哪里下手能最快得到有用的消息,也能辨别口供的真假。 景云成只做了个旁观者,看着柴定淳把侧妃乔氏以及王府大管家等人带入地牢,将牢中的酷刑一一施加在他们身上。 这些人养尊处优惯了,不少人在一样刑罚未用完前便已招供。只不过这些人知道的有限。最有用的消息在乔氏和大管家贾天德这里。 这二人的嘴紧的很,乔氏的指骨全部夹断,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依旧不肯吐露半个字。 柴定淳要把乔氏所出的七岁儿子柴定昊带来,被景云成拦下。 他把柴定淳拉出去,皱眉问:“你那弟弟可有害过你?” 柴定淳不知景云成是何意,如实道:“不曾。” “你想对他做什么?” “用他逼乔氏招供。” “怎么逼?” 柴定淳垂首不语,面上狠厉之色已将他意图刑讯七岁孩童的打算暴露无遗。 景云成面沉如水:“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做事有底线。你想当人,还是当畜生?” 柴定淳紧握双拳,额头青筋毕露,咬牙切齿道:“他们当初为了逼我让出世子之位,不肯让府医给我三岁的儿子诊治,好好的孩子,被生生拖死。我夫人受不住打击,陪着一起去了。他们不仁,我为何不能不义?” “达到目的的方法不止一种,没必要选畜生不如的那种。” 好一会儿,柴定淳颤抖的身子才渐渐敛起战栗,再抬眸,眼中戾气已褪了大半,他深吸一口气:“多谢世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完,转身回了地牢,景云成没再跟进去,而是派人去看着。他不赞同柴定淳的做法,却能理解他的恨。 听怀王府的下人交代,自从乔氏进府,怀王对乔氏的宠爱和信重与日俱增,远超界限。 好在怀王也曾真心疼爱过柴定淳,他只是想换世子,而不是想杀世子,否则柴定淳不可能活到今天。 柴定淳倔强的赌着一口气,无论怀王和乔氏怎么威逼利诱,他都不肯松口。在柴定淳的原配死后,怀王并未让他续娶,一直这么拖着,以至今日,他膝下仍无子嗣。 第239章 朕给你升官儿 怀王的如意算盘打的很好,待日后乔氏所出的儿子成亲生子,直接过继一个给柴定淳,事情就能圆满解决了。 景云成从前没觉得理国公哪里好,这么一比,他觉得自己的爹竟然成了大好人。起码世子该有的体面他基本给了,除了父爱少点儿。 如果夏温娄在,肯定会对他的想法嗤之以鼻,笑话他太天真。 理国公之所以没昏头,离不开大长公主和萧朗对景云成的暗中看护。否则,景云成能不能平安长大都是未知数。 俗话说,远香近臭。景云成常年不在家,没机会跟他爹起太多冲突。 按理国公和萧氏的品性,绝对属于有了后娘就有后爹的类型,父子感情迟早在一次次的争吵中消磨殆尽。 景云成这边收集地方官的罪证,那边的柴定淳也在三日后审出结果。 乔氏招了,不过她知道的不全,仅有两年的账册在她这里。据她交代,剩下的只有怀王和大管家贾天德知道在哪儿。 除了账册,还有存放金银的地方也没找到。贾天德摆出一副打死不说的架势,再问下去意义不大。 景云成留下料理后续事宜,派人把怀王府一干人等先送去京城,那里聪明人多,总有人能问出来。 京城这边,自从抓了怀王,来京的藩王个个人心惶惶,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不少人跑到太上皇那里探口风,结果可想而知,人家父子一体,能问出来才怪。 怀王被关进宗人府后,整天上蹿下跳,骂骂咧咧。现任宗人令顺亲王是太上皇最小的亲弟弟,当年太上皇夺位时他还是个小豆丁,跟太上皇没有利益冲突。 加上顺王很识时务,是以长大后得了太上皇的重用。他听不惯怀王的污言秽语,便把怀王往宗人府的小黑屋一关,没再管他。 此案牵扯出许多朝中官员和吏员,除了户部右侍郎、户部郎中,还有户部员外郎和户科给事中等人。 皇上着三司会审,务必将涉事官员一并揪出。户部右侍郎陈寒远处事谨慎,在他家中未搜出任何贪污受贿的有力物证。陈寒远拒不交代,案子一时陷入僵局。 听着三司审案的进度,皇上就差没把“废物”二字骂出口了。等人退出去后,皇上把夏温娄叫到跟前:“陈寒远家中没置多少地,那就是把银子留手里了。既然留的是银子,总该有存放的地方,你说他会藏在哪儿?” 这个问题,夏温娄有想过,遂从容禀道:“陛下,守财奴之所以叫守财奴,是因为他要守着财。既然不在他家中,那必定在他常去的地方。” 皇上眸中精光微闪,唇角噙着笑意看向夏温娄,“小师弟,朕给你人手,你把陈寒远的银子找出来,怎么样?” 夏温娄想了想,这个风险貌似没那么高,可以做。但条件还是要讲讲的。 “陛下,臣把差事办好了,可有何赏赐?” 皇上大手一挥:“朕给你升官儿。” 夏温娄心想:这个可以有。不过什么官儿得先问清楚。 “陛下打算给臣升什么官儿?” “翰林院侍讲,正六品。” “嗯,能行。” 皇上笑骂:“你个小兔崽子,还挑上了?” 夏温娄一本正经道:“臣不是挑,臣干那么多活儿,您该给臣升官儿就升,不能小气,不然臣干活没动力。” 皇上抄起奏折就朝他扔去,嘴角却藏不住笑意:\"还杵这儿等朕喂饭?麻利儿滚去干活!小心朕扣你半年俸禄!\" 夏温娄闪身避开,麻溜儿的“滚”了。 皇上都被气笑了,指着夏温娄的背影,对曹公公道:“看看,像什么样子?” 曹公公知晓皇上想听什么,便顺着皇上的话说:“夏修撰这是拿陛下当亲师兄呢!处处为陛下分忧。” 皇上听后果然受用,满意的点点头:“虽说时不时跟朕耍点儿小性子,但做事却毫不含糊,挺像那么回事儿。” 这么长时间磨合下来,君臣都找到了让自己的舒服的相处方式。皇上对夏温娄的办事能力很放心。只要他应承下来的事,没有办不好的。 有好事要多想着自己人,夏温娄找来沈宗、何起二人,三人分头行动。 沈宗去的是当铺,何起去的报恩寺,这是陈寒远常去的两个地方。 夏温娄则去了陈家府邸,这里早被萧卓珩的人挖地三尺,里里外外全翻了一遍,耗子洞都没放过,依旧没找到藏银之处。 即便知道在这里找到的可能性不大,夏温娄还是巡视了一圈。重点查看陈寒远住的院子,毫无意外,一无所获。 据陈府的下人交代,陈寒远时常在后花园赏花。夏温娄又来到此处,花早已不见,只余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土坑。 夏温娄坐在陈寒远常坐的亭子中,四处观望,目光触及墙上的花窗时顿住。透过花窗可以清晰看到邻家的一小片菜畦。 通常比邻而居的人家,花窗后会设竹篱、影壁或高大绿植,形成“隔而不断”的视觉效果,而陈家的花窗设计,不仅比普通花窗大,且没有任何遮挡物。 事出反常必有妖。夏温娄叫一衙役过来问:“隔壁住的是谁?” 衙役恭敬回道:“回大人,是太上皇身边的胡公公。” 夏温娄把人挥退,继续看对面的菜畦。菜畦共分六块,整整齐齐,看得出打理之人的精心。 胡公公是太上皇身边的老人儿,深的太上皇信任。这种宦官的家不好随便进去,需要找皇上或者萧卓珩。 夏温娄踱步过去,沿着墙边走,忽然脚下一滑,他本能地伸手去撑墙面,不曾想那竟是扇门。随着门被推开,夏温娄失去重心,向门后栽去。 好在他反应够快,掌心触地的瞬间借力反弹而起,才堪堪稳住身形。 既然进来了,肯定要顺势查探一番。刚走几步,身后那与墙面融为一体的门陡然关上。 一个园户打扮的人手持一把匕首直冲他咽喉而来。夏温娄侧身急闪,对方手腕一转,刀锋变向仍紧追不放,招式狠辣,根本不可能是普通园户。 夏温娄这种业余的碰上专业高手只有被动躲闪的份儿。关键时刻,影绝还是靠谱的,他及时现身,与园户对打。 第240章 见证历史 二人打的难舍难分,夏温娄后退到安全地带,给他们腾出空间,顺带观察周围有没有埋伏之类。 看了一圈,没发现其他异样。夏温娄便搬张凳子坐在一旁看二人打架。园户的武功跟影绝可谓旗鼓相当,但他似乎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菜畦,导致他有些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这么一来,夏温娄越发觉得这片菜畦有古怪。 高手过招,其他人上前只会添乱,夏温娄没喊人,自己也没帮手的意思,等看到二人开始气息微喘时,夏温娄高喊:“陈侍郎来了!” 园户闻得“陈侍郎”三字,本能地回头张望。影绝觑准这电光火石的破绽,指尖匕首瞬息间已没入其肩胛骨。园户一声惨呼,踉跄着单膝跪地,鲜血顺着匕首边缘蜿蜒而下。 影绝把人双手反剪绑住,看向夏温娄:“接下来怎么做?” “先绑柱子上,让人找你们头儿来。” 园户忍着痛道:“你是什么人?” 夏温娄淡笑着回了两个字:“好人。” 园户一噎,只觉眼前的年轻人透着怪异,“你来这里干嘛?” “等人。” “等什么人?” “急什么?人来了不就知道了。” 园户摸不清夏温娄的底细,心中愈发不安。 萧卓珩来时,看到悠闲喝茶的夏温娄,免不了刺他两句:“皇上让你查案,你倒好,又躲闲。” 夏温娄挑眉:“这不是马上到见证历史的时刻了,叫萧师兄一块儿来观摩。” “少卖关子。到底什么事儿?” 夏温娄努努嘴:“问他,陈寒远的银子就在这儿。” 园户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夏温娄心念一转,道:“你们陈侍郎告诉我的。”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不然我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园户狐疑的看着夏温娄,“大人都说什么了?” 夏温娄信口胡诌:“他说他把藏银的地方告诉我,让我给他在外面养的孩子留条生路。” 园户的声音不自觉拔高:“大人真这么说?” 看他这副震惊的样子,夏温娄眼皮跳了跳,难道瞎蒙蒙对了? 于是,不动神色的道:“那还有假?陈家已经进去的人是保不住了,在外面的还有一线生机。我呢,只想找出银子立功升官儿,你们大人想给陈家留个后,大家各取所需而已。” 园护哪儿会轻信,当即要求:“我要见大人一面,只要大人亲口承认,我便带你们去找银子。” “你可真能想,现在不知道多少人在盯着陈侍郎,你这生面孔一出现,事情还能瞒得住吗?” 园户沉声道:“我不信你。” “信不信随你。如果我自己找出银子,我跟陈侍郎的约定可就不算数了。到时候把陈侍郎在外面的孩子往上一交,又是一功。” 夏温娄看他陷入纠结,接着道:“你也不想想,我都找到这儿来了,你就算不说,我无非是多花些功夫,一样找得到。但你们陈侍郎可要绝后了。” 思量再三,园护道:“口说无凭,你能拿来大人的亲笔信,我便信你。不妨告诉你,下面机关重重,如果没有我带路,你们不止带不出银子,还会跟银子一起埋在下面。” 夏温娄看向萧卓珩,见对方点头,便应道:“好。我这就去拿。” 回到陈家的宅子,萧卓珩讥讽道:“不是让我见证历史吗?” 夏温娄说话也不客气:“反正银子肯定在那儿,你要是有把握活着进出,现在就能让人去挖。命大的话你能见证历史,否则,你等着跟银子一起成历史吧。” 萧卓珩冷笑:“这么好的事儿,我肯定拉你一起。”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我是文官,只动脑,不动手。” “你那些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怎么那么贪生怕死?” 夏温娄慢条斯理道:“圣贤可没教人上赶着找死。孔圣人活到七十三,孟夫子寿终八十四,哪个不是善终?怎么到你这儿,反倒成了贪生?咱俩是一个师父教的吗?” 要不是萧朗交代过对夏温娄要多宽容,萧卓珩早动手了。他活了这么大,除了他爹,还没人敢这么挤兑他。 萧卓珩凉凉的瞥了夏温娄一眼,甩袖走了。罗萍这个仿字高手在萧卓珩手下做事,夏温娄只能快步跟上。 经过比对陈寒远平日里书信的字迹,罗萍在白纸上反复演练,从最初略显生硬的笔画,到后来渐渐与陈寒远字迹如出一辙,那行云流水的笔势,几乎能骗过最挑剔的眼睛。 夏温娄拿着新鲜出炉的陈寒远的“亲笔信”,正要走时,被罗萍叫住:“小师叔,你打算就这么拿过去?” “不然呢?” “只一封信,他未必相信。信上若能多个手印,岂不更让人信服。” 夏温娄把目光投向萧卓珩,把信往前一递:“萧师兄,有劳您走一趟。” “你使唤我?” “不敢,我是诚心诚意的请您呢。” 萧卓珩不知想到什么,邪邪一笑:“小师弟,你说实话,皇上是不是许诺你什么了?” 夏温娄扯起谎眼睛都不带眨的:“怎么可能,皇上总说他手头不宽裕,弄得我都不好意思跟他要好处。” 萧卓珩横他一眼:“你胆儿咋那么肥呢,还跟皇上要好处。去陈家等着!” 夏温娄没有立刻去陈家,而是问了下罗萍的近况。 “在萧世子这里做事可习惯?” 罗萍道:“挺好的,萧世子很关照我。” 夏温娄点点头:“他那人虽然说话不好听,但人不坏。” 罗萍轻笑:“敢这么说萧世子的,您是我见过的第一人。连我爹都不敢招惹世子。” 夏温娄语含嘲讽:“他当然不敢,若不是料定你师伯和师叔们不会与他计较,他怎敢打着‘大义灭亲’的幌子弹劾。你爹若真是不通一点儿人情世故,可升不到四品官儿。” 罗萍深以为然:“那倒是,事关自身利益,没有人会真糊涂,不过是装糊涂罢了。” 二人又闲聊几句,夏温娄才离开。 去陈家的路上,碰到从报恩寺回来的何起,听何起说陈寒远对报恩寺的一个小和尚颇为照顾时,夏温娄决定亲自去看看。 第241章 别耍威风了 报恩寺建在内城,二人骑马不消多时便到了。夏温娄不确定报恩寺的方丈是否知晓内情,谨慎些总归没错。 夏温娄没有直接找方丈,而是找掌管寺院饮食和物资分配的典座。陈寒远的儿子如果真在这里,吃穿用度自是最好的。 他没有说要找哪个人,只是调看以往的记录,看到购买的物资中还有梳子时,夏温娄眉梢动了动。俗家弟子一般不会住在寺庙,那和尚买梳子就很耐人寻味。 典座这里的记录并未写梳子最终分给谁,夏温娄没多问什么便走了。 何起不解的问:“夏兄,怎么不问问典座那梳子的归属?” “大人心思多,我们去找孩子问。” 夏温娄用十个铜板把一个胖乎乎的小沙弥忽悠到一僻静处。 “你可见过你们方丈身边有个未剃度的孩子?” 小沙弥点点头:“见过,方丈说他的机缘还没到,不能剃度。” “你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知道,他前几日病了,在方丈的院子里养病。” 夏温娄摸摸他光秃秃的脑袋,语气温和道:“好了,你去吧。记住别跟人说今天的事。” 何起微微蹙眉:“夏兄是怀疑那个没剃度的孩子是陈寒远的儿子?” “不错。” “陈寒远很关照的那个小和尚我去看了,相貌跟陈寒远确实有几分相似。” 夏温娄看向方丈住的院落:“狡兔三窟,陈寒远这种人做事一般留有后手。那小和尚可能他故意找来掩人耳目的,也有可能那的确是他儿子,却不是他最在乎的儿子。如果真的在乎,不会把人放在明面上。” 何起表示认同:“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们现在去要人,恐怕他们不会交出来。” “明着要不给,那便暗着偷。” 何起有些迟疑:“这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如果他们都是陈寒远的儿子,便该依律处置。如果不是,我们再将人送还。” 见夏温娄误会,何起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咱们怎么偷?又不是个小物件,揣兜里就走了。” “这种要动手的事,我们当然做不了。回头我找人做。先回去吧。” 夏温娄在何起没注意的时候,给暗处的影绝打了个手势,影绝会意,立刻办事。 出了报恩寺,夏温娄与何起分道而行,何起回家,夏温娄则去了陈家。 萧卓珩已在陈家等着,脸色不大好,“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夏温娄大马金刀地坐过去,自斟一杯茶仰头灌下,感觉嗓子没那么干涩,才回道:“去找陈寒远的儿子。” “寻着了?”萧卓珩指尖叩了叩桌沿,眼底掠过兴味。 “嗯,我让影绝把人偷回来。” 萧卓珩原本阴沉的面上浮起笑意:“夏状元,偷人是多光彩的事吗?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别说我了,你那边怎么样?” 萧卓珩面上刚浮起的笑意瞬间消失,“不怎么样,我若晚去片刻,陈寒远恐怕要死牢里。” 夏温娄心下一惊:“谁这么大胆,敢在这时候动手?” “不知道,杀手自尽了。” “看来是有人坐不住了。” 萧卓珩冷哼:“陈寒远手中有他们的把柄,陈寒远不死,他们寝食难安。” “那我们要比他们快一步从陈寒远手里拿到证据。” 二人等影绝把人偷来,已经是一炷香之后。 萧卓珩不悦道:“一点小事办这么长时间,我看你是舒坦日子过久了,想回炉重造。” 影绝慌忙请罪:“属下知错。” 对保护自己的人,夏温娄当然要维护:“别耍威风了,赶紧办正事儿。” 萧卓珩轻哼一声,转身朝隔壁走去。 影绝把两个孩子全带来了,只从相貌看,小和尚长的更像陈寒远。不过,长相嘛,有人随父,有人随母,不好以此作为判定标准。 两个小孩儿惶恐的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夏温娄先将小和尚带了过去。 他将人推到园户面前,仔细观察园户的反应。只见园户微微惊讶,很快恢复如常。 夏温娄又把未剃度的孩子拉过来,园户瞳孔骤缩,哑着嗓子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陈侍郎与我的交易。” 随即,将罗萍仿造的亲笔信拿给园户看。看到纸上清晰的手印时,园户沉痛的闭了闭眼,最终还是道:“我带你们去。” 夏温娄打算和萧卓珩一人牵一个孩子跟随园户下地道。园户见状立刻反对:“地下阴暗潮湿,小孩子怕是受不住。” 萧卓珩道:“无妨,等安全上来,我请京城最好的大夫给他们诊脉。” 园户站着不动,夏温娄目光陡然转冷:“你是不是想耍花样儿?我告诉你,我们安全了,他们才能安全。但凡我们有一人出事,陈侍郎全家都要陪葬。” 萧卓珩:这小子说的好像是我的词儿。 园户纠结半晌,还是被迫同意了。萧卓珩的手下帮他把肩头的伤简单处理过,除了受伤的胳膊不能动,身体其他部位并无影响。 松绑后,园户活动了下手腕,走至菜畦边,弯腰拨开边上枯黄的艾草,露出青石板下锈蚀的铜环。 他摸出枚刻着竹节纹的铜钥匙,将钥匙对准石缝轻轻一转,就听地下传来“咯咯”的齿轮转动声,四块青砖突然下沉,露出洞口时,惊飞几只蛰伏的土鳖虫。 园户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几人跟着他顺梯而下。橙红的光晕里,蛛网如碎冰般簌簌坠落,墙缝渗出的水痕蜿蜒成青黑色纹路,混着潮湿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 两个小孩儿身子发颤,死死抓住夏温娄和萧卓珩的手。 地道越走越窄,两侧石壁逐渐露出人工凿刻的痕迹,每隔十丈就嵌着锈迹斑斑的青铜灯台。 园户突然停在一处凸起的钟乳石前,伸手在石面摸索片刻,“轰隆”一声,暗藏的石门向两侧滑开,檀香味扑面而来。 入目是三百六十个朱漆木箱码成的整齐方阵,有些箱盖半启处露出成堆金饼,部分玉璧与翡翠在火把映照下流转着幽光。 第242章 全世界就你一个大聪明 萧卓珩上前撬开墙角木箱,刹那间,浑圆珍珠如银河倒悬,颗颗泛着月华般的莹润光晕,晃得人眼花。 别说夏温娄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就是尊贵的萧世子也被眼前景象惊的说不出话。 园户面无表情的跟他们讲解:“这里一共三百六十个箱子,并未全部装满。大人接手后,只装了二十三个。” 萧卓珩讽刺一笑:“这么说,他还是个清官儿。” 园户并未在意,开始跟他们谈条件:“若你们能将少爷抚养长大,这里的珠宝你们可以任取。我保证不会说出去。” 别的不说,单选人这一点,夏温娄是对陈寒远是服气的。都这时候了,此人还在为陈侍郎的后代考虑,果然忠心不二。 夏温娄朝影绝使了个眼色,影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身上前,一个手刀把园户劈晕了。 俩小孩儿吓得尖叫连连,刺的夏温娄耳膜疼,他威胁道:“再喊,让你们跟他一样!” 威胁奏效,俩小孩儿立刻不约而同捂住自己的嘴,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惶恐的看着他们。 萧卓珩把箱子一个个打开,三百六十个箱子,有五十一个是空的。 看着这些装的满满当当的箱子,萧卓珩眸中晦暗不明,一句话也不说。 夏温娄以为他被刺激过头儿,便好心开解:“你想开些,之前不是说没银子办事吗,现在不就有了。怀王那里必然也不少,有银子事情就好办得多。” 萧卓珩白他一眼:“你懂个屁,上去!”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夏温娄腹诽:就你懂,全世界就你一个大聪明。 二人一起进宫向皇上禀告进展。皇上听后,阴沉着脸,不发一言。 萧卓珩道:“粗略估算,价值约三百万两,这么多,一个陈寒远可做不到。” 铜鹤炉里的龙涎香燃到尽头,袅袅青烟在帝王阴沉的眉峰前散作几缕游丝。萧卓珩话音刚落,鎏金御案突然震颤,白玉镇纸“咚”地砸在还未批的奏折上,惊得夏温娄肩膀一颤。 皇上怒吼:“楚安和都察院都是死人吗?三百万两堆在侍郎府后花园,所有人丁点儿未察觉?上个月还奏什么‘吏治清明’,都当朕是瞎了不成!” 夏温娄小声纠正:“陛下,是胡公公的后花园。” “那就把人一起拿了。” 萧卓珩不大赞成:“表哥,你冷静些。胡公公是舅舅身边儿的人,直接拿人不好。” 皇上面色不善的盯着萧卓珩:“你想给胡方说情?” “不是。我只是觉得胡公公不像是知情的人。他……” “够了,朕不想听!” 夏温娄见势不好,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我们如今只找到金银,未找到账册,不能仅凭猜忌抓人。可否让臣去见见陈寒远?事涉何人,陈寒远最清楚不过。” 此话将皇上从失控的边缘拉回一些,“准。” 出了御书房,萧卓珩别扭道:“刚才,谢了。” 夏温娄眼中闪过一抹促狭:“‘谢’字值几文钱?记得多请我吃顿好的。” 萧卓珩唇角微勾:“好。” 陈寒远现在被萧卓珩关在玄影卫的密室里,刑部尚书陆正是顶着大理寺、都察院的压力才让萧卓珩把人带走。 陆正是真不放心,焉知三司里有多少内鬼。这次不是萧卓珩恰巧过来,陈寒远早去地府报到了。 夏温娄从不打没把握的仗,他没有直接去见陈寒远,而是先了解了下陈寒远的生平事迹,做到心中有数。 陈寒远自从被抓后,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大呼冤枉,整个人表现的异常平静。审问时,他有问必答,但却答非所问,搅得三司几位大佬头疼不已。 原本想以威胁手段逼陈寒远就范的夏温娄,在详细了解陈寒远的过往后,改了主意。为长远计,他想试试用魔法打败魔法。而他要用的魔法正是陈寒远。 夏温娄身着一袭月白常服,隔着桌案与身着囚服的陈寒远对坐,周身的气质恬淡随性,更添儒雅。他手执酒壶为对面的陈寒远斟了杯酒,“陈大人,请。” 陈寒远缓缓摇头:“夏修撰想说什么便说吧,不必如此。” 夏温娄又缓缓给自己斟了一杯,才悠悠道:“我今日来为私不为公。陈大人的案子如何审,如何判,不是我一个小修撰能置喙的。” 陈寒远目光沉沉盯着夏温娄:“我与你往日并无交集,有何私话可说?” “无论陈大人终局如何,您从一介布衣起,凭科举一路升至侍郎之位。这般境遇,晚辈始终心怀敬重。” 陈寒远面露不屑:“年轻人,少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我不吃这一套。” “非也,晚辈的出身早被有心之人宣扬的满朝皆知,商人生的贱种,连亲爹都不肯要。总之,没什么好话。” 言毕,他将杯中酒仰头饮尽,执壶重新斟满一杯。 陈寒远淡淡道:“你是大周第一个连中六元之人,身后有苏山长与林太傅照拂,被眼红的人酸几句算得了什么。” “大人当年被笑作泥瓦匠之子时,可也曾这般想过?” 他垂眸拨弄杯沿,烛火在酒液里晃出细碎金光。 陈寒远目光深邃,握着酒杯的手指尖泛白,嗓音低沉:“本官怎会在意鼠辈之言?” 夏温娄眼中闪过一抹玩味,“本官”和“鼠辈”足以说明陈寒远是在意的,而且很在意。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是他心中不可触碰的禁忌。 看着陈寒远不自觉饮下酒,夏温娄神态自然的给他续上,“晚辈可没您这般心胸,我便十分介怀。不瞒您说,前些日子忠勤伯家的三公子跑到我家中骂我是‘商人生的贱种’,还被我弟弟砸破了头呢!” 这件事陈寒远听说过,打心底里他认为夏然砸的好。听到这里,他的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夏温娄觑着陈寒远的神色,接着道:“其实当日就算我弟弟不砸他,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他。泥人还有三分性呢,我如今也是堂堂官身,还敢叫嚣让我给他下跪。他们这些勋贵也太作贱人了!” 陈寒远神色平淡:“你今日来就是为了让我听你诉苦?” “自然不是,晚辈是想向您请教为官之道。” 陈寒远仰首大笑:“堂堂状元郎竟向我一个阶下囚请教为官之道,是你糊涂,还是拿我当傻子消遣?” 第243章 德政碑 夏温娄正色道:“你我皆非糊涂人,现在的我便是曾经的您。一心想为君分忧,做些实事。却又不得其法,寸步难行。” 他声音放柔:“您在永宁府做知府时,我不过是牙牙学语的稚童。这些年,乡亲们还常念叨,说您修渠筑堤、开仓放粮,是永宁百年难遇的好官……” 陈寒远眼神有些迷离,似是陷入回忆。 夏温娄轻声问:“大人可还记得百姓为您建的德政碑?碑文的背面刻着四个大字,您还记得是什么吗?” 陈寒远喃喃出声:“大德不朽。” 夏温娄没有打扰陈寒远,任凭他陷入回忆中。 等陈寒远眼神恢复清明时,看到对面的夏温娄在自斟自饮。低头看看自己手边的酒杯,顺手端起,仰头饮尽。 夏温娄笑笑,接着为他斟上。 陈寒远也算阅人无数,但他发现竟看不透眼前的年轻人。 “你想向我请教什么?” “晚辈只求为官半生,莫活成自己最厌弃的模样。您是过来人,见过的风浪比我见过的世面还多,望大人提点一二。” 陈寒远抬眼看向未被官场这个大染缸浸染过的夏温娄,恍惚间竟与三十年前镜中那个身着襕衫的新科进士重叠。 那时,他昂首挺胸踏入衙门,却不知官场这潭水看似明澈,实则暗流汹涌。 记忆翻涌间,他下意识攥紧了囚服下摆。那年在永宁府,当他带着衙役丈量士绅隐匿的田亩时,祠堂里的铜钟突然轰鸣如雷,数百佃户举着火把将县衙围得水泄不通。 火光中,当地豪族递来的拜帖还带着墨香,暗格里却藏着三十根金条——那是他三个月俸禄的百倍。 陈寒远喉间泛起一丝苦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酒杯,“当年在永宁府,我揣着圣人教诲,非要跟那些士绅豪强掰掰手腕。头一回开仓放粮,就有人往粥锅里投了巴豆,饥民上吐下泻,反咬我蓄意毒害百姓。夜里房梁上悬着带血的匕首,祠堂的祖宗牌位被泼了黑狗血……”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仿佛又回到那个惶惶不可终日的雨夜。“你以为那些腌臜手段见不得光?错了,他们偏要做得人尽皆知,就是要告诉你——这世道,从来不是非黑即白。” 陈寒远再次将杯中酒饮尽,没等夏温娄为他斟酒,自己便提壶斟满。 夏温娄瞳孔微缩,袖中的拳头不自觉攥紧。前世的历史书,对贪官的记录只是一个最终不知真假的数字。从不知道他们为何会贪,是本性如此,还是守不住自己的本心。 “可您最后还是修好了水渠,让永宁三年大旱不减产。百姓立的德政碑,至今还立在城西头。” “德政碑?” 陈寒远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笑到眼眶泛红,指节因攥紧酒杯而发白,“那碑下埋着我三个得力的下属,还有……” 他猛地噤声,喉结剧烈滚动,浑浊的眼底泛起血丝,“年轻人,你以为守住本心就够了?等你坐到那个位置就会明白,有时候杀人的不是刀剑,是人心。” “大人深入虎穴这么多年,甚至自己也成了一头猛虎。若重来一次,您打算如何避开?” “避?我为何要避开?满朝皆知国库空虚,并非税银未曾收取,而是收上来的银子过不了层层关卡。你当我是贪墨无度的恶徒,可换作旁人坐在这位置——” 他突然倾身逼近,一字一顿道:“怕是要连骨头缝里都渗着油水。” “所以您认为,想干实事,就要先同流合污?” 夏温娄竟能一语切中要害,让陈寒远颇为意外,“果然不愧是六元及第,我不知摔了多少跟头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明白不代表认同。” 此刻,陈寒远已对夏温娄起了兴致,便问:“夏修撰有何高见?” “一只披着狼皮的羊混入狼群,少捕杀几只羊,难道就是善举吗?” 陈寒远挑眉轻笑:“有趣。若你是我,又该如何破局?” “与陛下联手,做那个执鞭驱狼的猎人。” 陈寒远骤然怔住,指间的酒杯缓缓倾斜,酒液顺着杯沿蜿蜒而下,滴落在掌心,却浑然未觉。 他看着眼前神色坚毅的夏温娄,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与怔忪,仿佛被这句话劈开了一道未曾触碰过的裂缝。 思索后,缓缓摇头:“年轻人还是太天真了。圣心难测,你如何保证能一直得圣上眷顾。你与朗国公府交好,应该听过朗国公的事吧。” 夏温娄点点头:“听过。” “朗国公当年为了帮太上皇,名声和性命都压上了,最后不还是落个鸟尽弓藏的下场。”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陈寒远嗤笑:“他不这么选,太上皇能一直信任他吗?他们夫妻二人加上柳家,足以颠覆皇权。朗国公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无论多深的情谊都敌不过龙椅上那位的猜忌。” “功名利禄,朗国公一样都不缺。他对那把椅子又没兴趣,何必留在朝堂上整日跟人勾心斗角,连个安稳觉都没得睡。” 陈寒远看夏温娄的眼神如看一个无知少年般,低低笑出声来:“你不曾尝过权力的滋味,不知这其中的诱惑。” “敢问陈大人,您在得到无上的权利和几辈子花不完的银子后,打算做什么?” “是个好问题。十年前我尚能回答你。如今——我也不知。” 夏温娄追问:“十年前您的答案是什么?” 陈寒远嘴唇蠕动,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在水面的枯叶:“扫清...天下浊。” 二人皆陷入冗长的沉默。夏温娄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率先打破寂静:“大人可曾后悔过?” 陈寒远盯着烛火,仿佛要将半生沉浮都烧进这明明灭灭的光亮里。 忽然,他笑了,那笑意里藏着三分苍凉七分释然:“悔?与豺狼共舞的第一日,我便在靴底藏了把匕首。只是没想到——” 他望向窗外漏下的月光,“这把刀最终没能捅向敌人,却要用来剜自己的良心。” “您如今还想保那些豺狼吗?” “不是我想,而是我不能不保。陈家还有未及束发的孩子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