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恩怨十年剑》 第1章 瞎子醉酒 塞外的小酒馆一向是人流稀疏的,今天是个例外。 “来人呐,撒酒疯了!” 小酒馆老板娘尖细的嗓音打破了人们平静如常的生活。 街上的人群怔了怔,并没几个人理会,毕竟酒馆里撒酒疯是很常见的。 “狗娘养的臭瞎子,不爱喝便别喝,居然敢说老娘酒里掺水,让老娘以后如何做生意?” 瞎子? 街上人止住脚步,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抢劫啦!” 这一声叫尤其歇斯底里。 这一声后,街上的人一下子炸了锅。 “瞎子还敢抢劫,没王法了。” “什么?有个叫王法的瞎子在酒馆抢劫,帮老板娘揍他去。” “我的天,叫王法的瞎子在酒馆强奸老板娘?看我揍的他连祖宗都认不出来。” “日他先人,叫王法的瞎子带着他祖宗十八代强奸老板娘?够带劲的,瞅瞅去。” 以讹传讹,逐渐离谱了起来。 谣言好似突然给游荡的人群注入生气,让他们一齐涌入这间本就不大的小酒馆里。 其中,不乏莫名其妙跟着人们走进酒馆的,边走边打听:“为什么都往里跑,酒要打折吗?” 芍药十五岁的身体被裹挟在人潮之中,还不忘紧紧护持着身上的药箱。 那是她身上唯一的珍宝。 透过人群的缝隙,芍药一眼便看见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大叔。 大叔此刻正端坐在桌子前,身着长衫绒袍,面容干净,神清气和,只是双眼处系着一块黑巾,使整张脸稍稍有了一些瑕疵,却由此更显得神秘,激发出人的探索欲望来。 在大叔面前的桌上,有一个青布包裹的的长匣,格外醒目。 另有一酒壶,一盏杯。 大叔左手持壶,右手持杯,倒一杯,就端起来喝一杯,含在嘴里仔细品咂着,显得很从容。 显然,他就是老板娘口中的那个瞎子。 瞎子对面坐着的,是一个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 老者白发白须,眉目却并不慈善,反而透露出些许的凶戾。 塞外寒凉,老者却只穿着一身单衣,似乎感觉不到冷。 透过那单薄衣服的轮廓,甚至可以看到他虬结的肌肉和沟壑纵横的筋骨。 白发老者没有饮酒,倒是一口一口的吃着饭菜。 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散落着几枚铜钱。 显然,这为数不多的铜板将将够付这一桌饭钱,根本没将瞎子的酒钱算入其中。 可芍药的目光很快被吸引到别处去了。 这张桌子相邻的座位旁,正立着四尊铁塔似的汉子,都是裘皮大衣,半袒胸膛,露出黝黑而雄壮的肌肤来。 汉子们一人扛着一柄巨斧,实在是太过扎眼。 正当芍药疑惑这伙人的来头儿时,忽听得一声喊,让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瞎子,这塞外之地,岂容你放肆?也不问问我塞外飞鹰答不答应。” 话音未落,人群中闪出一个俊朗的白衣少年来,剑出白鞘,刃生寒光,朝瞎子手中酒壶刺去。 剑光一闪,半个酒壶竟腾空飞出,酒水撒了一地。 人们刚刚觉察时,剑却已经入鞘了。 此刻,人们才得以看清那柄剑:白鞘玉柄,剑柄上赫然是金色的鹰爪。 鹰爪剑? “塞外飞鹰殷玉堂一把鹰爪剑,在江湖之中惩奸除恶,杀过无数坏人奸盗。听说近日刚领了朝廷金印,协防边市,这瞎子碰上了他,恐怕是要倒霉了。” 不知谁说了一句,人群中便一阵喝彩。 瞎子毫不在意,仍旧拿着半个酒壶往杯子倒酒,待发觉壶中已空,便大声叫嚷着:“老板娘,上酒来,我的美酒呢?没有美酒,你那掺水的酒我也能对付。” “咳咳……” 最后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殷玉堂本想给瞎子一个下马威,却换来如此结果,脸上渐渐浮起一抹羞愤之色。 身为武林名侠,当众欺负一个瞎子的事,他是做不来的。 否则纾尊绛贵,岂不辱了自己大侠的威名。 略一扫看,殷玉堂将目光锁定在那四尊铁塔似的汉子身上。 “看四位的打扮穿着,定是江湖中人,想来也是看不惯这瞎子胡作非为。我身为一代名侠,当爱惜羽翼,若与这瞎子计较,岂不辱了塞外飞鹰的威名;若不与他为难,又长了他的气焰。不如由四位对他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说罢,殷玉堂将鹰爪剑挂在剑璏之上,已无继续动手的打算。 四尊铁塔似的汉子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竟聒噪起来。 “大哥,这小白脸儿是哪根葱?也配支使老子。” “三弟,你管这小白脸是谁!来几个抢几个。” “二哥,低调,低调。” “兄弟们,别废话,亮招子,干活。” 刺啦啦…… 四个黑铁塔齐刷刷地撕开上衣,胸膛之上,赫然纹着四个凶恶狠毒的狼头。 “塞北四……” 殷玉堂的瞳孔急剧放大,想要拔剑自卫,可剑已挂在剑璏之上,仓促之间难以迅速拔出。 未待他把话说完,四柄大斧翻飞而至。 可惜鹰爪剑尚未出鞘,殷玉堂便已被砍翻在地。 血泊中的的殷玉堂喉咙微动,说出一个“狼”字,再没了生息。 “死,死了?一代名侠殷玉堂,还没拔出鹰爪剑,便已经死了?” 围在酒馆之中看着事不关己的热闹的人们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向外跑。 无奈外围看热闹的人不明真相,还在往里挤。 一时间,竟拥挤在一起,僵持不下。 芍药被生生夹在中间,脸色煞白,险些喘不过气来。 “打劫。” 头狼一斧子劈开大柜,喊道:“吵吵把火的,安静,听我说。” 喧闹的人群被大斧威慑,瞬间安静。 “老子们是义匪,最近手头紧,借乡亲点儿钱花花。老子们打劫有个规矩,小四儿,你给说说。” “听好了,老子的规矩是,劫劫劫色不劫财。” “去你的,”头狼一巴掌糊在四狼脑袋上,道:“光想娘们儿,老二说。” “乡亲们听好了,咱的规矩就是:乡亲们按积极性交钱,第一个交一钱银子,第二个就得交两钱银子,以此类推。要排队的抓点紧哈,发现谁插队,老子活劈了他。” 话音刚落,方才还急着逃跑的人们,竟争先恐后地排起一列长队来,乖乖交钱。 见此情形,塞北四狼很是满意。 二狼撑着口袋收钱,三狼维持着队伍秩序,四狼在队伍里的女人身上找乐子,这个摸一把,那个拧一下。 队列里的人们,似乎忘记了自己在被抢劫。 排在前面的无比兴奋,为自己占了个好位子而沾沾自喜;排在后面的不断抱怨,为自己一时犹豫而后悔不迭。 唯独瞎子和老者,竟还悠然对坐,自顾饮酒吃饭,仿佛一切与己无关。 头狼走到瞎子和老者的桌子面前,用大斧敲击桌面:“喂喂喂,瞎子,老头儿,排队去,不要坏了爷们儿的规矩。” “排队,是打酒吗?通融通融,先给我打呗!咳咳……”瞎子轻轻咳了两声,晃了晃手中半个酒壶。 “打酒?阎王殿里醉去吧!” 斧声夹着风声,朝着瞎子的头顶,呼啸而下。 哐当当当…… 白发老者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血肉的拳头猛地击打在铁铸的斧面上,竟让头狼的手臂一阵酸麻。 定睛细看,只见老者胳膊上筋肌沟壑纵横,拳头上满是老茧。 “塞北四狼,是塞外的胡人勇士。老大苍头狼,额上天生一绺白毛,自幼练铁头功,曾经顶死一头大驼。” 瞎子开口,似乎对这四人的来历十分清楚。 “铁头功?” 老者一跃而起,立在桌子上,拳风猎猎,竟是瞄准了头狼最为坚硬的脑袋。 一击之后,愣是将头狼当场砸晕,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大哥!” 突逢变故,二狼发了一声喊,扔下钱口袋,抡起大斧,朝老者劈砍而来。 瞎子的介绍并未中断:“老二赤臂狼,臂力惊人,有开石破砖之力,手中斧头更是精铁打造,重量不容小觑。” 老者听罢,非但不避,反而迎上前去,靠近之时却身形突变,堪堪避过迎面劈来的斧头,正好闪在二狼身侧。 趁此机会,老者一手握住二狼腕部,一手猛击其肘,只听咔嚓一声,半茬断骨便显露在皮肉之外,疼的二狼在地上哇哇直叫。 “讨个彩,送你杯酒喝。” 听到老者连废两狼,瞎子顺着声音抛出一只酒杯,可惜抛的过于随意,以至于老者接到以后,酒已经全洒了。 老者一口没喝着,却大喝一声:“好酒。” 比这更离谱的是,三狼还没到老者跟前,竟先当空劈了一斧头。 由于距离较远,这一斧充其量只是劈开空气罢了。 难道这三狼受刺激太大,产生了幻觉,把空气当成老者了? 正当众人疑惑之际,瞎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老三狐眼狼,讥诈狡黠,常在斧中藏有毒针,挥斧时毒针射出,防不胜防。” 老者猛冲向前,将酒杯扣在三狼天灵处。 几乎一瞬之间,那狐眼狼便似中了迷魂香一般,软倒在地上。 待酒杯拿开,人们才得以看清,三狼的头顶竟果真插着一枚毒针。 难道说瞎子随手抛向老者的酒杯,竟准确无误地挡住了空中的毒针? 众人看见这副场景,陡生敬佩。 芍药看着这一幕幕精彩的打斗,余光一瞥,忽见四狼不知何时已悄悄绕到老者背后,高举斧头,眼看就要劈下去。 芍药心地善良,忍不住提醒道:“爷爷小心,他要砍你后背。” 话一出口,已经迟了。 四狼的斧头猛地劈下,结结实实地劈在老者背上。 老者腰一弯,头便垂了下去。 见此情形,围观众人心中皆是一惊:本想老者能再激斗一番,没想到竟是折在偷袭上。 可转念一想,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任你何等英雄好汉,也架不住背后捅刀子,大名鼎鼎的殷玉堂刚刚折在这上面,没想到这老人家还不吸取前车之鉴。 想到还不知道这高手的名字,日后吹牛也没个说头,不免一阵唏嘘。 当即,该排队的排队,该交钱的交钱,又各忙各的去了。 然而片刻之后,老者却硬是顶着斧头慢慢把腰直起来,目光精光一闪,只向芍药处扫了一扫,便让她心生畏惧,忍不住退缩两步。 与此同时,瞎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老四,姑且叫色狼吧!不学无术,仗势欺人,斧头是中空的,气势挺唬人,分量却不够。稍有些横练功夫,便能挡下。” 话音刚落,四狼扑通坐在地上,裤子湿了一片。 他指着那白发老者,颤声问道:“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怎么?问老夫姓名,想报复吗?” 白发老者回头,然而他并不避讳暴露自己的名讳,开口道:“白震山,有本事的话,尽可以找我。” 嚯,听到这个名号,人群一下子炸裂了。 那是比塞外飞鹰更加响亮百倍的名号:江湖四大派之一的白虎堂堂主白震山,上一代遗留下来的强者。 如果江湖中有排行榜的话,白震山应该排在前十,不,前五,甚至前三…… 不知道,但应该绝对不会超出前五。 “那个瞎,瞎前辈,你叫什么名字?”人群中有好事之徒喊了一声。 毕竟,能跟大名鼎鼎的白震山在一起的人,一定不简单。 “他?一个死人,不需要留下姓名。”白震山给出了一个出人预料的回答。 “死人?不错,我确实是一个死人,死人不需要留下姓名,却不能赊酒钱,”瞎子转向四狼的方向,问道:“有银子吗?替我付一下酒钱,买你们四个的命。” 四狼哪敢拒绝啊!当即自掏腰包,将钱袋子直接扔给瞎子。 瞎子稳稳接住钱袋,放在桌子上,道:“老板娘,看我是瞎子,就向酒里掺水,有些欺负人了。不过正如老爷子说的,我已经是死人了,死人,不会计较太多。” 说罢,瞎子起身,道:“老爷子,我们走。” 听到这话,白震山与那瞎子一起向小酒馆外面走去。 待经过芍药身边时,老者停了一步,说:“小姑娘,谢谢你的提醒。” 芍药的目光跟随着二人的背影,直到他们渐行渐远,变成了两个小黑点儿。 小酒馆儿里,人们正争着去抢那袋子里的银钱,也不管谁是谁的了。 只是任谁都无法想到,这一件发生在边市的看似无足轻重的小事,竟会成为那一场席卷中原的大战的开端。 第2章 书说往事 一个醉汉四仰八叉的躺在露天酒肆的长凳上,拿着酒葫芦往嘴里灌酒,衣服脏旧,胡茬茂密,一点不修边幅。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也拿着一把剑,用麻布胡乱缠住,杵在地上。 比之邋遢不羁的形象,他倒有一个人尽皆知的名字:江浪。 比武从无败绩的江浪。 江浪来此边塞之地,是为找一个人,完成一场十年前未竟的比武。 不过,由于身上的酒臭气,过往行人无不厌弃地看上一眼,并远远躲开他。 唯有一大一小两个姑娘,还在近旁的桌子上吃着烧鸡,没有离开的打算。 酒肆前,身着长袍的说书人架起案子,案上只一块醒目,一壶茶水,别无他物。 待准备停当,说书人先嘬了一口茶,在嘴里细细一咂,咕咚咽下。 而后醒目一拍,说起书来: 前朝末年,异族兴起,霸占中原,奴役百姓,以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值此乱世,群雄并起,刀兵剑影,争斗不休。 乱世出英雄,本朝太祖朱羽起于微末,不忍山河染血,生民涂炭,遂与江湖豪侠韩霜刃结八拜之交,兴义兵,聚侠士,驱逐外虏,复我河山;力挫群雄,一统天下。 天下既定,政通人和,百废俱兴,文武官员皆有封赏,而众侠士亦有分封。 其中,贡献最大的四支江湖势力,被分置墨堡、洛城、花乡、水都,赐名青龙会、白虎堂、朱雀阁、玄武门,并称四大派,威震江湖。 侠士首领韩霜刃,则被推举为第一任武林盟主。 为协助自己处理江湖纷争,韩霜刃对照太祖为监察百官设立的锦衣机构,成立黑衣组织。 黑衣共十二队,由韩霜刃精心挑选能力卓绝者,称十二队队长。 盟主之外,韩霜刃兼任黑衣统领,听命于朝廷,统管江湖事。 后太祖崩,韩霜刃亦隐退江湖,不知所踪。 自此之后,黑衣彻底归朝廷管辖,而失去盟主的江湖则逐渐分崩离析,笼罩在一片血雨腥风之中。 群龙不可无首,无首则乱。 为结束无休止的纷争内耗,各门派痛定思痛,决心由四大派牵头,摆下擂台,邀天下英雄比武,重选武林盟主。 第一届武林大会就此召开。 擂台之上,一个名为项云的少年剑客横空出世,凭借手中云巧剑,力挫群雄,一举夺魁。 俗语有云: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在四大派的支持下,项云成为最年轻的武林盟主。 问他当时多少年岁,正所谓:问君何时称盟主,二十六岁挫群雄。 少年英杰,风头无两,不仅江湖争相庆贺,就连琅琊王朱钰锟、永安王朱潇煊两位皇子都登门拜访,欲借机拉拢。 面对皇子相邀,项云竟闭门谢客,唯独对太子朱炳瑞青眼相待,二人常促膝而谈,携手交游,形似多年好友。 在太子的支持下,项云建盟主堂,欲效仿太祖与韩霜刃故事,整合武林,绝内斗而御外敌,重现太祖年中兴之象。 大事未成,突逢巨变。 谁能想到,一场人人称颂的婚宴,竟引发了江湖十年间最大的一场惨案,名曰:盟主堂惨案。 婚宴的主角,是新任武林盟主项云,与朱雀阁阁主之女朱仙儿。 朱仙儿美貌无双,时称武林第一美人,有诗为证: 疑是仙子落凡尘,皓齿如月眼似星。绣口轻吐幽兰香,谁言美色不醉人? 俗语有云:“宝刀赠豪杰,美女配英雄。” 二人于比武场一见倾心,订下婚约,邀请天下豪杰共赴盟主堂,参加婚宴。 武林盟主大婚,群雄毕至,英雄共会。 四大派亦争相捧场,青龙会掌门杨天笑、白虎堂少主白云歌、玄武门掌门葛洪均来赴会,而朱雀阁阁主朱修身为女方家长,自然不可缺席。 英雄美女,本应成一段流芳百世的佳话! 当时世上之人,恐怕谁也没有想到,这桩喜事却一夜之间突生异变,成为武林十年间最为惊天动地、骇人听闻的血案。以至于现在有人想起它,都不由得遍体生寒。 究竟这一夜发生了什么,大家听我细细道来。 常言道:洞房花烛夜,一刻值千金。 然而这千金难买的新婚之夜过后的第二天,当人们推开盟主堂的院门,映入眼帘的却是满院子的鲜血和尸骸。 庭院深深,闺房之中,美丽的新娘子绝望的依靠在父亲朱修的怀中,抱头痛哭。 除此之外,喜宴中竟再没剩下一个活人。 从朱修的口中,人们得知了那一夜的真相: 谁能想到,少年盟主项云竟是一个大奸大伪之徒。 他少年得志,权力和美人尽在掌握,一时飘飘然不知所以,醉酒之后,竟暴露出本来面目。 那一夜,项云眼见四大派聚齐,借着几分酒意,竟公然索要起四大派的镇派宝物,并欲据为己有。 这宝物分别是:青龙会的游龙枪,白虎堂的猛虎爪,朱雀阁的雀灵丹,玄武门的玄武甲。 四种宝物乃是各派镇派之宝,不说旁人,便是寻常弟子也难得一见,怎能轻易让与他人? 项云索要不得,怒不可遏,大发雷霆。 各派更是群情激愤,白虎堂少主白云歌年轻气盛,反应最为激烈,大骂项云恃武扬威,得意忘形。 混乱之中,项云恼羞成怒,云巧剑猛地刺出,竟将白云歌一剑封喉。 一不做二不休,见杀了人,项云索性不再顾忌,云巧剑剑气激荡,将赴会的数百人屠戮一空。 青龙会掌门杨天笑和玄武门掌门葛洪也未能幸免,身死其中。二人随身携带的游龙枪和玄武甲自此遗失,不知所踪。 若非项云尚存着一丝良心,恐怕朱修和朱仙儿也难逃一死。 此证言虽是朱修的一面之词,可那百十号人的尸体赫然在列,其中更不乏武艺高强的掌门人。 有能力一夜之间杀这么多人,只怕当时江湖中除了项云,再无第二个人可以做到。 由是,项云之恶名传遍江湖,人人得而诛之。 那一夜之后,官府以担心疫病为名,将盟主堂中的尸体一把火全都烧成黑炭。各派弟子未得尸身祭祀,便将这笔账也记在项云头上,恨上加恨,恨无休止。 一时间,江湖上能人志士结队而行,欲报血仇,杀项云而后快。 无奈项云却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无处寻踪。 项云失踪,盟主堂亦分崩离析,堂中数人成为过街老鼠,经年累月躲藏度日,逐渐销声匿迹。 可惜茫茫江湖,刚有统一的苗头,便又陷入分崩离析之中。 江湖事定,而朝廷又起风云,太子朱炳瑞不知为何,竟罔顾事实,为项云求情,想掀翻这铁案,因言获罪,被捕入狱,不久后莫名死于狱中。 不久之后,先皇朱高瞻崩,太子之位空缺,身为琅琊王的二皇子朱钰锟继位,而奸臣严蕃专权好事,将朝廷搅闹的乌烟瘴气。 这是后话,容我下回再说。 十年已过,当年的血雨腥风,恩怨情仇,如今依然常常被谈起,而经历过这事的人,对当年血案,怕会一生难忘。 “啪”,醒目落下,这一节算是说完了。 案下众人听完这一节,皆议论纷纷,怒斥项云见利忘义,实乃大奸大恶之徒,该当千刀万剐。 更有些年长之人,经历过十年前的风雨,俱叹息道:“十年前真是天灾之年,不仅江湖大乱,连庙堂也不安宁,太子获罪,皇帝暴死,天下动荡,历历在目。” “嘘,庙堂之事怎敢议论。”人群中传来小声的提醒,随即道:“一切祸患,始于项云,他就是最大的祸害。” 然而不多时,议论声竟戛然而止,只因人群之中,一队官府中人汹汹而来,直奔那说书人。 “大胆说书人,竟然敢诽谤朝廷,讽刺首辅严大人,给我拿下。”边市治安官卢正走在一众带刀巡捕之前,边走边训斥道。 见此情形,看客们纷纷退散,不想招惹麻烦。 卢正刚从酒馆里抓了闹事杀人的塞北四狼,返程途中,恰好听到有人在讲首辅严蕃的坏话,岂能置之不顾? 只是待他走到近前,看清那说书人的面貌,却一改先前态度,急忙想要下跪行礼,只是被那说书人一把扶住,这才没当众跪下。 “御史大人,您怎么?”卢正一脸震惊。 “就因为我说了严狗两句坏话,你就连我这个老师也不肯认了吗?”说书人看着卢正的眼睛,目光锐利。 “学生见过于老师,教导之恩,莫敢相忘。”卢正改变了称呼。 卢正自然认得:于文正,朝廷之中最负清名的官员,同时也是他的老师。 年轻气盛时,他就是因为同于老师一起上书弹劾严蕃,才被发配至此。 于文正点点头,意味深长的看着卢正,问道:“如今,连说几句严蕃的坏话,都要被抓了吗?” “被我抓了,最多教训一顿,至少还有活路,若是被严蕃的耳目知道……我也是为了……”卢正辩解道,接着问:“老师,您来此地查访,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学生也好……” 于文正拍了拍卢正的肩膀,截断了他的话,开口道:“穿了那一身官服招摇过市,怎么能体察真正的民情?” “学生受教。”卢正恭敬行礼。 于文正却一眼瞥见卢正身后羁押的塞北四狼,不由“嘶”了一声,问道:“这四个汉子所犯何事?” 卢正不敢隐瞒,回禀道:“老师,此乃塞北四狼,在小酒馆抢劫闹事,被学生羁押。” “塞北四狼?胡人!”于文正一脸震惊,提醒道:“事涉胡人,处置务必谨慎,最好查清四人跟脚。近日胡人可汗哈力斥似蠢蠢欲动,若处置失当,难免落人口实,招惹祸端。” “学生谨记。”卢正口头答应着,心里却暗自寻思:国有国法,老师一向刚直不阿,今日如何对这四个胡人汉子却格外谨慎?罢了,不过是几个抢劫的彪子,扔进大牢了事,何必在乎许多。 如此虚与委蛇一阵,卢正因见于文正还想体察民情,不欲跟他同去衙署,只好先行带队离开。 此时的看客坐席上,只剩下那一大一小的两个姑娘和那个醉的四仰八叉的醉汉。 大姑娘一身黑衣劲装,长长的头发攒成一根黑色的大辫子,腰间更是别着一把弯刀。 听罢书,她对身边那个背着药箱的小姑娘愤愤不平道:“这项云当真是个十恶不赦的恶贼,活该挨千刀万剐。” “不喝酒,怎知酒之香醇?” 醉汉听了大姑娘的话,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又大大的灌了一口酒。 他讲话时,本来是面对说书人的,不料头重脚轻,竟一头栽在邻桌用餐的两个姑娘的桌子上,半边脸贴着桌子,喷薄的酒气让人有种强烈的不适感。 却见他忽的睁开一只眼,盯着黑衣劲装的大姑娘,似在喃喃低语。 “不相与,哪懂人之善恶?” 第3章 北燕南飞 展燕是塞北燕子门门主展雄之女,一身黑色骑装,一根粗长的辫子,很是瞩目。 她是草原上长大女孩子,性格豪爽,好骏马烈酒,长鞭弯刀燕子镖,样样使得。自小跟父母学的一身轻功,更是举世无双。 这天,展燕来边市闲逛,将给父亲买的烧鸡和老酒提在手中,思忖着只消再买一包上好的燕山老茶给母亲,自己便会离开这塞北之地,去中原好好地闯荡一番。 母亲好茶,便给父亲禁了酒,也教父亲陪着斟茶品茗。 父亲在生活琐事上倒也不敢不处处依着母亲,只是偶尔酒瘾犯了,想小酌一番,却害怕被母亲发现后不好交代,只得巴巴地求着她这个宝贝大女儿,贴心小棉袄,私带些酒水回去,打个掩护。 这些年,父女俩的秘密母亲不可能不察,私下里不知笑了父亲多少回,明里却不揭穿。 自己夹在父母中间,倒是一切洞明,给这个家庭平添了不少乐趣。 随着自己慢慢长大,心也就越来越野,不想在塞北草原呆一辈子。 燕子门的叔叔伯伯们常常提起从前在中原的种种作为和父母的传奇故事,更是掀起小展燕的好奇心来。 待准备停当,怕父母难以割舍,免得羁绊,便打算不辞而别,先去闯荡闯荡。 一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偷偷给父亲带酒,想到要走出这个家,展燕的心里便是一阵怅然。 正自顾惆怅之时,展燕突然听到有个娇弱的女声喊道:“婶婶,那个人偷你的钱袋。” 这话不是对展燕说的,而是冲一个挎着篮子的中年妇女说的。显然,她的钱袋刚刚被小偷偷走了。 循声望去,展燕看见一个背着药箱的少女,约摸十五六岁年纪,一条细瘦的胳膊架在单薄的身子上,手指向一个膀大腰圆的黑壮汉子。 自古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展燕原本想着这黑壮汉子偷钱被抓,怎么着也该抱头鼠窜了。 不料人们虽然像自己一样注意到了那偷钱的汉子,可视若罔闻的有之,小声议论的有之,面有愠色的亦有之,可偏偏没有一个敢出头制止的。 就连那被盗走银钱的大婶,竟也一时愣怔在当场,看着那汉子黝黑的面庞,有些不敢发作。 黑壮汉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本已心虚,只想着脚底抹油赶紧溜。 可一见众人如此形态,胆气陡生,把一腔怒气全算在那揭发他的少女头上,大喝一声:“叫你多管闲事。” 喝罢,紧跟着扬起巴掌,眼看着就要掴在少女的脸上。 展燕自幼随父母习武,学着行侠仗义的道理,哪能坐视不管? 当即,展燕足底发力,将轻功施展开来,当真是迅如飞燕,后发先至。 待至近前,展燕一把抓住汉子的手腕,将汉子手里的力道引向别处,随即一松手,趁他立足未稳之际,顺势补了一脚,将那黑壮汉子摔了个狗啃泥。 黑壮汉子吃了暗算,狼狈不堪,忙从地上爬起来,抬眼一看,见是个大姑娘。 汉子心有不忿,岂肯善罢甘休?当即拍拍身上的泥土,摆了个饿虎扑食的架势,就要向展燕扑去。 展燕自度从小跟父母学得一身轻身健体的功夫,又怎会怕一介莽夫?当即捏了一枚燕子镖在手里,准备迎战。 哪成想,那黑壮汉子一见那只黑色铁燕,立即没了气势,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连声讨饶。 “俺成大壮有眼不识泰山,惹到了女侠娘娘,不想娘娘竟是燕子门的人,真是瞎了俺的狗眼,当真是罪该万死。请娘娘高抬贵手,饶俺一条狗命,成大壮愿为女侠娘娘鞍前马后,当牛做马。” 成大壮原本是京城的一个自阉的宦官,阉割的晚,这才生的又黑又壮。 宫中混不上口热乎饭,被发配到边市,照顾殷玉堂生活起居,时间一久,多少有些见识,认得燕子门的燕子镖。 展燕见这汉子前倨后恭,觉得好笑,摆摆手道:“我可不要你这等人做我的犬马,滚吧滚吧,只要以后不再欺善怕恶就好。” 成大壮听到走字,脚底一抹油,准备溜走。 “且住。” 听到展燕的喊话,惊得成大壮脚似灌铅,体若筛糠,却是半步也动弹不得。 展燕有意戏弄一下这欺软怕硬的汉子,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厉声道:“以后再敢做坏事,抽扒你的筋骨,去吧!” 成大壮闻言,如蒙大赦,连滚带爬,飞也似的逃走了。 “大姐姐,谢谢你!”小姑娘对展燕十分感激。 展燕回过头来,细看那小姑娘,只见她嘴唇发白,脸色蜡黄,眼神时不时瞟一眼自己手中的烧鸡,想必是饿了许久。 心思一动,掏出一个钱袋来,掂量了掂量,开口道:“走,咱俩吃大餐去。” 可那钱袋一亮出来,方才挎着篮子的中年妇女却不干了,指着展燕道:“小姑娘,那是我的钱袋,既然在你手里了,还不快还给我?” 原来,展燕拍那大汉肩膀时,另一只手使了一招“妙手藏酒”,转瞬之间,便将大汉偷来的钱袋拿到自己手中。 这一招“妙手藏酒”本是父亲展雄教自己的,即使在母亲燕飞儿面前,依靠一双巧手变化,也能将一小坛酒耍弄的无影无踪,如同变戏法一般,专用于瞒着母亲偷酒给父亲。 今日是展燕突发奇想,第一次用这一招从别人身上取物,没想到竟也如此受用。 展燕一根手指穿过钱袋上的绳结,在中年妇女的眼前晃了晃,道:“你的钱袋?我离你那么远,你的钱袋是怎么飞到我身上的?” 中年妇女解释道:“是那汉子偷了我的钱袋,刚才你拍他肩膀时,又从他身上摸出来了,我可是亲眼看到的。姑娘,休要诓我,快把钱袋还给我。” “笑话,”展燕开口道:“你的钱袋被那汉子偷了,怎不见你找他去要?还有,那丫头快挨打时,也没见你出头啊?这时倒是记得讨要钱袋了,偏不给你,能奈我何?” 说罢,转身欲走。 “你不能走,”许是看展燕是个姑娘,那中年妇女胆气陡生,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大喊道:“来人啊!抢钱了!光天化日之下抢钱了!” “哼!”展燕冷哼了一声,“蹭”的一声拔出了腰后的弯刀,发起狠来:“再纠缠,卸了你的胳膊。” 中年妇女不曾料到这姑娘竟如此狠毒,心中一惊,握着展燕胳膊的手猛地一缩,再不敢向前了。 然而小姑娘看到钱袋,却怯生生地说:“大姐姐,可以把钱袋给我吗?” 展燕想着这小姑娘定是要这银钱别有他用,也不在乎,顺手把钱袋交到小姑娘手里。 哪想小姑娘一拿到钱袋,就对着被偷钱的妇人喊了声:“婶婶,还你钱袋。” 说罢,一把将钱袋塞给被盗的妇人。 妇人虽接了钱袋,但眼睛仍时不时瞥向展燕,见她无动于衷,这才放下心来,安心收下。又连连道谢,称小姑娘是好人,解释自己方才实在是怕那汉子报复,这才无动于衷…… 围观之人看到,也不禁为自己没有仗义执言而汗颜。 展燕心想:这小姑娘竟如此善良,宁愿自己忍饥挨饿,也要把钱袋物归原主。 念及此处,对小姑娘更平添几分喜爱,不禁伸出手去,说道:“小妹妹,我叫展燕,你叫什么名字呀?” 可谁知展燕刚一伸手,小姑娘却又退了一步,刻意避开她的手。 “大姐姐,芍药是受诅咒的人,大姐姐不要碰我,我不想给大姐姐带来灾祸。” 什么诅咒,灾祸?展燕听得一头雾水。 她自幼在草原长大,不比中原人,信的是自然法则,信的是天道轮转,可从来都不信什么牛鬼蛇神、妖言惑众的把戏。 对所谓诅咒,自然也是不屑的。 看不得这个善良的小姑娘挨饿,展燕竟强行拉起小姑娘的手,强行让她坐在酒肆前的长椅上,把烧鸡推到她面前,说:“芍药妹妹,姐姐请你吃烧鸡。” 刚开始,芍药还想挣脱展燕的手,可她力气太小,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等坐在长椅上,看到展燕推来的烧鸡,咽了咽口水,摸了摸咕噜咕噜叫唤的肚子,终是没有犹豫太久,便一把抓起烧鸡,大吃起来。 展燕看这小女孩儿确实饿的厉害,吃东西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也不想问东问西的,以免打扰她吃东西。 无聊之中,看到酒肆前有人正在说书,讲的正是十年前项云的故事。 听到项云屠杀武林豪杰,夺取镇派宝物的事,展燕义愤填膺,不禁大拍桌子,骂道:“这项云当真是个十恶不赦的恶贼,活该挨千刀万剐。” 谁知这一句话,却让芍药停止了狼吞虎咽的吃相,两颗泪珠啪嗒掉在桌子上。 展燕正想询问缘由,不料邻桌的醉汉一脚不稳倒在自己的桌子上,嘴里喃喃着:“不相与,怎知人之善恶?” 醉汉慢慢撑起自己,突然看到芍药,醉言醉语道:“小美女,来陪我喝一杯?” “兀那汉子,休得无礼。”展燕见那醉汉言语轻薄,大声喝道。 醉汉擦擦眼睛,头慢慢转向展燕,道:“没看到没看到,这还有个大美女呢!哈哈,失礼,失礼啊!” 说着话,醉汉凑到展燕脸前,酒气和臭气扑面而来。 展燕正欲发作,醉汉却突然拿起桌上展燕买给父亲的烧酒,咕咚灌了一口,喊道:“好酒,好酒。” 眼见他这等无礼,又喝了自己给父亲买的烧酒,展燕心里气不过,立时把腰上的弯刀拔出来,对着醉汉砍了过去,可醉汉运气奇佳,刚好打了个滚儿,堪堪躲过弯刀。 展燕第一刀是留了手的,本想吓一吓这个不知礼数的汉子,见他轻松躲过,便知道他身负武功。 展燕也不含糊,一刀不成再来一刀,一连数十招下去,可那醉汉一手拿着酒坛饮酒,一手拿着那包着麻布的剑,竟不费吹灰之力,仅用剑柄把将展燕的弯刀一一挑拨开来。 展燕见状,刀法更快,配合轻功步法,步步紧逼,然而在刀影之中,那醉汉竟仍旧游刃有余,一手持酒一手持剑,应对自如,丝毫不显得慌乱。 好一阵,似是觉得无聊,那醉汉发一声喊:“不好玩儿,我去也。” 包裹着麻布的长剑一拨,“当啷”一声将展燕的弯刀拨弄在地上,脚下一发力,迅速的逃走了。 展燕远望那人背影,想着即便自己的轻功不输于他,可追上也打不胜,徒费力气罢了! 当即捡起弯刀,收入鞘中,就此作罢。 展燕见芍药一副中原人的打扮,便有意带芍药一起去中原,路上互相做个伴儿,没成想刚刚说明意图,芍药却执意不肯,仿佛中原有什么令她惊恐万分的事物一般,等要问她时,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推来阻去,也只好放弃,将燕子镖送给她一把,有了燕子门的名头,在这塞北之地,一般小贼见了都得让上三分,权当护身之用。 之后,展燕重新购置了酒肉茶叶,向北回燕子门去了。 第4章 妙手回春 成大壮偷钱不成,反而险些得罪了燕子门人,心中惊惶不已,直奔出数里,方敢停歇,实在是狼狈不堪。 偷钱本情非得已,实在是饥饿难耐。 这黑壮的大汉摸了摸咕咕叫唤的肚子,想起凄惨的身世,竟哭出声来。 成大壮本是京城人士,父母都是农民,可谓出身低微,又不思进取,不学无术,整日游手好闲。 直待父母去世,没了经济来源,又坐吃山空,要看就要衣食无着。 苦思冥想之下,偶见宫中退休的老太监回乡,鸣锣打鼓,很是威风。于是心思一动,又经一番打听,听说可以通过自宫入宫办差。 一咬牙一跺脚,居然真的狠心给自己断了势,希望能入宫做个太监。 然而到了宫墙根儿,好不容易摸到内务府,才知道他这种年纪大又自断其势的家伙,人家压根儿就不收。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正当成大壮悻悻欲归时,内务府忽得了宫里的消息,说是一号称塞外飞鹰殷玉堂的江湖侠客得了皇帝赏识,赏赐金印,要他协防边市,并遣内务府派一随从,牵马坠蹬,照顾殷玉堂的生活起居。 边塞乃苦寒之地,又远离权力,太监们自不愿去,推诿之间,忽地眼睛一亮,看见悻悻而出的成大壮,急忙将他唤回来。 自此之后,成大壮便成了殷玉堂身边鞍前马后的小成子。 可自从跟了殷玉堂,成大壮才发现,这“塞外飞鹰”的名头,实在是名不副实:不过仗着家中有钱,买通首辅严蕃,捏造了些抓贼捕盗的经历,推荐给皇帝罢了。 此番游历塞外,不过是看新一届武林大会召来在即,去镀镀金,想争个武林盟主之位,光耀门楣罢了。 不过殷玉堂虽是个绣花枕头,派头却足得很,又有首辅严蕃的关系,故而一路走来,倒是赚了不少名声,也拿了不少的好处。 成大壮狐假虎威,心态也有所转变,增长了许多见闻,对一些事务有了自己的思考,想着日后回宫,凭借这些见闻经历,定能想方设法一路向上,飞黄腾达。 然而,一切都变了,从殷玉堂被塞北四狼杀死开始。 成大壮本是临时被内务府抓来顶包的太监,殷玉堂一死,谁还认得他?没有经济来源,回不得京城不说,温饱都难以解决,只好萌生了偷钱的欲望,却被展燕搅了局。 成大壮暗自对自己说道:“成大壮啊成大壮,你怎么这么苦啊!你不怨天不怨地,就怨这个破朝廷,怨这个破皇帝,那绣花枕头也仗势欺人,俺自割一刀却无处容身。若有朝一日我得了势,把你朝廷也翻覆,皇帝老儿也踩在脚下。” 说着说着,成大壮又抹起眼泪来,他只是个可怜的无主奴才,发那些不着边际的誓愿有什么用呢? 哭着哭着,他突然觉得眼睛模糊起来,透明的泪水竟然渐变得浑浊黏腻,最终竟变成了黑漆漆的鲜血。 “我瞎了,我瞎了。”成大壮跌跌撞撞在街上行走着,心中十分慌乱,好端端怎么会突然瞎了呢? 成大壮心中疑惑,行为慌乱。 然而,街上人像看怪物一般看他,躲得远远的,没有一个人帮他。 绝望之际,一个背着药箱的小姑娘却注意到了他。 当芍药看到那个叫成大壮的黑壮汉子跌跌撞撞跑回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身上的诅咒,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尽管她已经逃了这么远,从京城逃到塞北…… 成大壮口里喊着“救命”,在人群里奔走着,时不时撞撞这个,碰碰那个,偶尔还会跌上一跤,然后摸摸索索的爬起来。他浑身泥土,衣服破烂,身上也有不少擦伤,狼狈不堪。然而人们却都像躲避瘟神一般躲避着他,生怕他撞上自己。 于是,人群便自发以成大壮为核心闪出一个圈来,议论着,指点着。 成大壮茫然地“看”着周围,一面绝望地喊着:“帮帮我,帮帮我,谁来帮帮我呀!”一面继续跌跌撞撞的游走。 终于,成大壮撞上了一个眼上蒙着黑布的中年人,将那中年人撞得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这个跌倒的中年人正是在小酒馆里饮酒的瞎子,而他的身后,站着那个不久前打败“塞北四狼”的白发老者白震山。 见此情景,白发老者一拳击在成大壮胸口,直将他击飞出去,重重跌落在地上。 成大壮仰躺在地上,眼睛茫然地看着天空,胸口一痛,一口黑血从口腔里淌出来,口中仍旧喃喃着:“帮帮我,帮帮我……” 然而无论他如何绝望的哀求,都没有人理会这个小偷,即使他有什么意外,那也是上天降下的惩罚,叫做罪有应得,如果他死了,便是死有余辜。 相反的,人们却围住那个白发老者,七嘴八舌地打听着这位收拾掉强盗,又拳打小偷的老英雄。不管他说什么,都会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不管他回答谁一句提问,那人都会成为众人羡慕的对象。 趁着人们围住白震山的当口,芍药终于挤进了人群,蹲坐在成大壮的身边,观察着这个欺善怕恶的小偷的眼睛。 细看之下,成大壮眼睛里布满红丝,眼角处隐藏着一根细小的黑线,芍药知道成大壮已经看不见东西了,便安慰他道:“不要着急,我能治好你。” 与此同时,芍药打开药箱,取出几瓶药水和一把细小的银针。 芍药的内心在挣扎,在煎熬,她心中想着:“这就是宿命,我的宿命,我曾经以为能逃得了,可它却死死的跟着我,这是我带来的诅咒。现在,我已经无路可逃了,是它逼着我跟它决斗,那就跟它决斗吧!至少,不要让它再害任何人。” 芍药心里这般想着,手却没停,熟练的打开了一瓶药水,用银针蘸了蘸,慢慢滴到成大壮眼中黑线的地方,又将银针缓缓捻入其两眼之间的皮肉里。 “小姑娘,需要帮忙吗?” 芍药循声看去,竟是那说书人。 说书人立在一旁,不知已默默看了多久,耐心等着她把关节紧要处做完,方才开口发问。 接下来的事,芍药一个人的确忙不过来,便不再客气,开口道:“伯伯,请帮我弄一盆水。” 等说书人弄水的时光,芍药注意到刚才被撞倒的中年大叔。 此时,大叔不知从哪里弄了一个长凳,随意坐定,也不管白发老者白震山被众人围住问东问西,只是自顾饮酒,还时不时咳嗽一阵,好像是乐得逍遥自在,只是背上背着长长的木匣,却不曾离身,不知道装着什么。 芍药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怯生生靠上前去,说:“大叔,可以借你的酒用用吗?” 她对这个怪怪的大叔还是有些怕的,只是救人要紧,眼下又没有其他人可以求助,也只好鼓足勇气去问。 眼上蒙着黑布的男人把酒葫芦晃了晃,道:“给你,还有半葫芦。” “谢谢大叔。”芍药没想到这个奇怪的大叔这么好说话,不像那个白发老者,凶神恶煞的。即使离开酒馆时那道谢的语气,也让芍药感到可怕。 芍药将酒倒在碗里,用火折子点燃了,蘸在手上,反复擦拭着成大壮的双鬓,让酒气随热气渗透进去。 热气蒸腾之中,只见一股黑线,自成大壮双眼之间,顺着银针慢慢爬出来。 正巧此时,说书人将一盆水端上来,芍药用指尖捏着银针,慢慢拔出来,将黑线甩在盆里,不多时,黑线便化散开来,满盆的清水都被染黑了。 片刻之间,成大壮眼里的黑丝渐渐褪散,竟慢慢看到了光亮。 当他看到医治者竟然是自己当初要打的小姑娘时,心中追悔不迭,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既是道歉,又是谢恩。 芍药见成大壮已经好转,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交代了一些避光保养的方法。然后归还了奇怪大叔的酒葫芦,再次向大叔道谢。接着又向说书人道谢。 只是周围的人依旧围着白震山的身边,对于芍药的救人举动却视而不见,偶尔有几个注意到了,都为小姑娘不值,居然救一个曾经要打自己的盗贼。 习惯于称颂英雄,而忽略默默无闻的奉献者,这也是人之常情。 芍药曾经受惯了别人的误解和白眼,也习惯了孤独,对此倒不在意。 哪知说书人却赞道:“小姑娘,不想你小小的年纪,竟会有如此精湛的医术和善良的心肠。不简单,不简单啊!不知道姑娘的父母家住何处,我倒想拜访一下,看看他们如何教育的如此好的一个女儿。” 芍药本来无事,但听到父母二字,不禁触发了她的伤心往事,数十年心酸悲苦涌上来,鼻子竟然一酸,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哽咽道:“芍药没有父母。” 说书人只是一惊,没想到她竟是个孤儿,也不知经历了什么才独自跋涉到这塞北之地。 寻常人思路常常先入为主,塞北胡人作乱,就以为她父母死于兵祸。想到自己膝下尚无一子,此女孤苦无依又如此善良,便说:“小姑娘如此可怜,不如随我回家,做了我的义女吧!” 芍药看说书人眼中满是对自己的喜爱,联想到自己很小的时候,似乎也曾看到过这般慈爱的目光,只是多年的白眼和冷落让她差点忘了罢了。 芍药心中悲喜交加,五味杂陈。一时恍惚,竟然忘乎所以,迷迷糊糊的跟在这说书人身后,随他慢慢走远了。 第5章 明镜高悬 芍药是个苦命的孩子,五岁没了爹娘,自那以后,便受到可怕的诅咒,与常人接触一久,往往会导致别人双目失明。 正因如此,旁人见她,唯恐避之不及,视之为灾星,对于一些冷眼和嘲笑,她也早已经习惯了。 然而今天,这说书人却是对自己格外亲切喜欢,还开口要收自己为义女。 芍药极少经历这样的关怀,心里说不出的温暖和欢心,竟一时昏了头,迷迷糊糊跟在说书人身后走着,沿着街巷之间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两扇巨大的朱漆大门前。 芍药抬眼看去,只看见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狮坐卧在大门两侧,高大,威猛,让人心生敬畏。 目光扫过石狮子,向朱漆大门内看去,又看见大厅里放置着一座屏风,屏风上有一幅画,绘的是“海水朝日”图:碧蓝的海波荡漾,海波之上,是一轮光芒万丈的红日。 图的两侧有两幅对联,芍药指着对联上的字迹,念出声来:“清如海水,明似日月。” 说书人听了,向芍药微微点头,似自言自语地感慨着:“清如海水,明似日月。短短八个字,古往今来,能把它写在纸上的人多如牛毛,可能把它记在心里的,却寥寥无几。” 感慨罢,说书人领着芍药,一路穿过屏风,穿过院落,进入大堂。 大堂的陈设很复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高悬在上的巨大牌匾,上书四个大字:明镜高悬。 牌匾之下,是一幅“跨海麒麟”图,图前有一案一椅,案上陈设有惊堂木一块、令箭数支,插在箭筒里、山字形笔架一个,上有一红一黑两根笔、砚台一方。另外,桌案两个还有木牌两个,上书“回避”、“肃静”字样。 芍药虽年纪小,却也认得这些陈设,心里思忖着:这分明是一座官府,说书的伯伯怎么可能住在这里? 看到芍药有些犹豫,伪装成说书人的御史于文正以为她被这气势吓住了,温声细语地开口安抚道:“小姑娘莫怕,伯伯只是暂住在这官府……” 话未说完,却见一个仆役急促地跑了过来,说:“老爷,您可算回来了,夫人刚刚找到这里来,已等了你多时了。” 于文正一听这话,当即吩咐仆役阿福先将芍药引至偏房休息,嘱咐一番,大抵是好生照顾芍药云云,又跟芍药说了几句,要她稍稍等待,安心休息,随后便撩起长袍,匆匆忙忙向后堂奔去。 于文正一到后堂,一眼便瞧见一个女人站在堂中,来回的踱着步子,似在等他回来。 这女人叫做穆琼英,是于文正明媒正娶的妻子,当年于文正寒窗苦读之时,便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此刻,穆琼英的行李包裹放在脚下,鬓发染尘,双脸被塞北的寒风冻的蜡黄,显得风尘仆仆,见到他,喊了声:“文正……” 泪水竟先扑簌簌落下,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于文正当下一阵心疼,三两步奔过去,握紧妻子冻得通红的手,心疼道:“琼英,苦了你了。塞北乃苦寒之地,你又何必跟来。” 穆琼英听到这话,泪水更加止不住,口中更是解释不停:“我就是不放心阿福照顾你,都说塞北苦寒,你独自在这种地方,身边哪能没个体己人?我不管苦不苦,反正你在哪,家就在哪。” “好了好了,”于文正听着这话,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顺手轻轻拂去妻子脸上的泪水,说:“都老夫老妻了,哭个什么劲头,让人看了笑话。” 说着话,又让妻子坐在椅子上,自己则是去打了一盆热水,蹲在妻子面前,亲手给她脱去鞋袜,道:“夫人一路劳顿,今天我当个下人,为夫人泡泡脚,解解乏。可惜初来乍到,也没个地方安家,只能委屈夫人,和我一起寄宿在这官府衙门。” 穆琼英见丈夫如此体贴,想着生活虽然清苦,也不枉嫁这一回,一路上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泪水也渐渐止住。 看着为自己洗脚的丈夫头上新添了几丝白发,不禁又心疼起来,半带埋怨地说道:“你说你,在京城做官做的好好的,没事儿偏偏要上书,弹劾这个弹劾那个的,你说天下这么多事儿,你于文正一个人管得了?别人都不去说,就缺你一个于文正?” 于文正抬起头,叹了一口气道:“唉!如今是奸臣当道,蒙蔽圣上,忠臣遭难,百姓受苦,更有胡贼虎视眈眈,妄图乱我华夏。我蒙先皇提拔,以布衣之身入仕,已有二十余年。达则兼济天下,面对朝中局面,我不直言进谏,谁直言进谏?身为朝臣,当鞠躬尽瘁,万死而不悔。” “好了好了,”穆琼英见于文正又要长篇大论他那套忠君体国的言论,急忙打断,说:“你道理多,我说不过你。可是你自己说说,别人见了圣上,是光捡好听的说;你见了圣上,是光捡圣上不爱听的讲,也难怪圣上老是要你巡查边防,省得你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于文正则说:“可惜口蜜腹剑之辈,济济朝堂之上;忠言敢谏之士,迢迢江湖之远。可悲,可叹!” 穆琼英眼见自己的一番牢骚,竟惹得丈夫一阵感慨,再啰嗦下去,倒显得自己不体贴了。于是急忙说:“文正,你心怀天下,可我的心里却只有你。你只管做你的大事吧!家里的事,我能担待多少便担待多少,绝不叫你操心。” 于文正闻言,联想到这几日在塞北,对柴米油盐之事很是捉襟见肘,又因水土不服,刚来时还拉过几日肚子。不时思量起夫人在身边时,何时又发愁过这些琐事?如今夫人不远千里赶来这苦寒之地陪自己,又如何能不感动? 然而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讲起,将心中种种感情融汇起来,嘴里却只蹦出五个字:“辛苦夫人了。” 穆琼英心里明白,丈夫虽在朝堂上直言敢谏,于感情之事却有些木讷,风风雨雨多年,相互之间心神相通,这一句辛苦里面包含的感情,穆琼英自然是体察到了。 夫妻俩正讲着,治安官卢正突然来访。 师生多年,本无避讳,于文正干脆让他进来。 卢正别无他事,一来拜会恩师,二来是报告说那“塞北四狼”已经收监,偷钱的成大壮也已经押回,暂收押狱中,等他眼睛养好再判。 卢正此来,本还想拎些当地特产孝敬恩师,转念一想,心知于文正不好此道,干脆作罢,省的触了霉头。 于文正见到卢正,再次提醒道:“卢正,你在边市,要万分注意胡人的动向。我看他们最近很不老实,虎视眈眈,大有窥伺中原的迹象。那塞北四狼,听说效命于胡人,在可汗哈力斥帐下听用,务必谨慎处置。胡贼但有异动,要急报朝廷防范,切勿逞能不报,私相处理。” “学生谨记。”卢正恭谨行礼,应道。 于文正打发了卢正,看妻子一脸茫然,似听得云里雾里。虽说妻子从不过问于文正官场之事,可于文正却兴致大起,像是邀功的孩子一般,不由得说起了自己假扮说书人考察边地民情的事情。 “扮成说书人?”穆琼英方才注意到丈夫穿的衣服,赞道:“文正,真有你的。” 于文正讲着讲着,却慢慢变得忧心忡忡起来:“塞北之地,局势堪忧啊!外有胡虏之患,内部,庶民懵懂懦弱,而盗匪横行,豪侠之辈欺世盗名,官府中人警惕不足,再不整饬,边关忧矣!” “唉!”于文正愁眉紧锁,说着话,竟一掌拍在桌上,可是这一拍,却让他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张白纸,上面书写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尽是些人名货物及价值等等。 “这是什么?”于文正一把抓起纸张,放在眼前观看。 “我也不知道,是阿福放在这里的,要我交给你就行。你看,刚刚见你太过激动,一时竟给忘了。” 穆琼英的话音刚落,却见“啪”的一声,于文正竟重重的把纸拍在桌子上,瘦削的面颊上微微颤动着,大声道:“好啊!我一个小小的御史,竟也有这么多的官绅豪强,送来这么多的‘大礼’来。我一年的官俸,尚不及其十一。他们哪里来的这许多财物?哪里来的这斗大胆量?” 于文正喘着粗气,无处发泄,又大喊道:“阿福,阿福,你这奴才好大胆,谁叫你收的?” 阿福本在照顾芍药,听到呼唤,急忙跑来,又见于文正大发雷霆,低头不敢言语。 “文正,莫要气坏了身子。”穆琼英无不担忧的说:“圣上怕北地苦寒,才赐给你一个仆役阿福,他刚刚跟了你,难免不懂规矩,人家送上门来,他哪敢代你拒收?” “我不气,我不气,既然他们送上门了,也省得我挨个查究,就拿他们开刀。”于文正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渐渐平复下来,重新看了一眼缩在一旁的阿福,突然想到芍药还在偏房等待,便将话题一转,问妻子:“你可还记得十年前我回京时搭过我们车的大妹子?” 穆琼英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时于文正代圣上巡视东南防务,回京途中,路遇一个大妹子,记得她还带着个可爱的孩子,让人印象深刻。 这大妹子似是姓陈,名唤巧巧,说自己丈夫是武林中人,在外闯出一番名堂,于是写信让自己去京城投奔,说是去什么盟主堂?可惜路遇劫匪,失了车马,逃遁中遇到于文正和自己,为求庇护,同行过一段时间。穆琼英心中可怜母女二人,一路将她们拉到京城,在城门口才分别。 穆琼英不明白丈夫为什么突然如此发问,便反问道:“那大妹子与我们相处过一段时间,我自然记得,怎么了?” “我带你去看一个人,”说书人拉起妻子的手便向芍药休息的房间走去,边走边说:“太像了,太像了……” 却说芍药在偏房休息时,方才一时上头的温暖感觉渐渐冷却下来,终于想到自己这副被诅咒的身子,又怎能因为贪恋一时的温情,而害了好心的伯伯一家人。 思来想去,终不肯害人,当即下定决心,趁着仆人阿福被于文正唤去的空档,悄悄溜出了大门。 塞北的寒风吹在芍药单薄的身体上,似乎能将她整个人穿透了一般。她像往常一样在空旷的大街上孤独地游走着,没有人喜欢,没有人注目,更没有人关心爱护,然而再多的苦难也没有磨灭掉她的善良。 她时时刻刻都想着别人,为别人考虑,可谁会注意到,她还只是个孩子,她才是最需要被关心和爱护的那个。 在街道的尽头,芍药久久地凝望着那两扇敞开的朱漆大门,泪水从脸颊轻轻地滑落下来,“伯伯,芍药天生是个福薄之人,做不了您的女儿,谢谢您给我的温情和照顾,谢谢您……” 然而下一刻。 一只有力的大手猛地捏住芍药瘦弱的肩膀,苍老雄浑的声音传来:“小姑娘,街上看到,你会那银针拔毒之法,可医治被毒瞎的眼睛吗?” 芍药抬头望去,说话的,正是那个在酒馆里打败“塞北四狼”的白发老者白震山。 “跟我走,我要你治一个人。” 不等芍药回答,白震山将手一提,芍药瘦小的身躯竟腾空而起,被白震山硬生生地扛在肩头,径自走去。 路人观望着这奇异的一幕,暗自揣测着:原来老英雄也有思春之欲。 不过,却没人敢阻拦这种行为,对这些路人而言,不过是又多了一件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第6章 车马南行 白震山驾着马车,一路发出隆隆的声响,向南面赶路。 马车奔驰,并不平稳,一路颠簸着。 芍药瑟缩在角落里,双手抱住两只小腿,将头深深埋在膝盖上,时不时用含着泪水的眼睛偷偷瞄上一眼那个与她同坐在马车上的那个眼睛上缠着黑布的大叔,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大叔却只是自顾自喝着他的酒,时不时被呛得咳嗽几声,却似浑然不觉,咳嗽完了,又接着喝起来,仿佛少喝一口,便不得痛快。 然而他的神情却又那么的忧郁,背上的木匣被他横放在膝盖上,时不时抚摸几下,却从未见他打开过。 黑布蒙眼的大叔在乎的似乎就只有这两样东西,好像除了木匣和酒葫芦,周围的其他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似的。 芍药毕竟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子,方才被这凶凶的白发老者强行抓到马车里,如今还要和这奇怪的大叔待在一起,又惊又惧又怕,顿感委屈无比,不由得鼻子一酸,在眶子里不停打转的眼泪终是流了出来。 这眼泪一流,便止不住了。 驾车的白震山听到马车里传来的啜泣声,有些不耐烦了,掀起马车上的布帘,对芍药吼道:“小丫头,哭个什么劲?我最烦女娃子哭哭啼啼了。我请你来,是要你给这瞎子看病,又不会要你的小命。” 芍药听了这老者凶巴巴的恐吓,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只是泪水却更加多了,无声的流淌着。 眼上蒙着黑布的奇怪大叔此刻咳嗽了几声,竟然开口道:“老爷子,你这样吓她,只怕她会哭的更厉害。” 白震山听了,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却不搭话,只顾赶着马车,嘎吱嘎吱地向前走。 对于白震山的态度,大叔倒也不在意,转而对芍药说:“丫头,这老爷子就这脾气,又臭又硬,可他心肠不坏,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大可不必理会他。” 芍药抬起头,看着这个大叔,听他的语气倒是随和可亲,不像老者那般生硬,显得凶巴巴的,不由细细地“嗯”了一声,算是对大叔的回应。 同处一辆马车之中,待了好一会儿,芍药发现大叔明明咳嗽的很厉害,竟然还不停饮酒,丝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体。 由于先前建立的一点好感,芍药忍住害怕,怯生生地向大叔提醒道:“大叔,你少饮一些酒,便不会咳得这么厉害了。” 大叔听罢,竟哈哈笑起来,笑罢,答道:“丫头还小,不懂这酒的好处,常言道:一醉解千愁。我便是少活十年寿命,也离不开这一壶美酒。” 芍药听了,在心中暗自思忖道:“一醉千愁?这大叔酒不离口,却不知心中暗藏多少忧思愁绪。” 芍药自幼孤苦,却极能与人共情。见大叔视酒如此之重,芍药便不再开言劝解。 又在马车之中呆了一会儿,观察少许,芍药发现瞎眼的大叔比老者似乎温和许多,便壮了壮胆子,试探地开口问道:“大叔,你的眼睛怎么了?爷爷抓我来是让我为你治眼睛吗?” 大叔却并没直接回答芍药的问题,反而向驾车的白震山喊道:“老爷子,你终究是要杀我的,又何必多此一举,掳这小姑娘来治我这一双盲眼呢?” “呵,杀你?太便宜你了。我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也不能泻我心头之恨。” 白震山显得十分愤怒,语气也很激动:“十年,我苦苦找了你十年,逃到塞北又怎样?隐姓埋名又怎样?苦心人天不负,终究让我把你揪出来了。只是我却没有想到,你居然沦落成这般模样,瞎了这一双狗眼,呵,真是老天有眼,恶有恶报。我知道你想一死了之,可我却偏偏不成全你,我要治好你的眼睛,让你亲眼看着你犯下的罪状,看着天下人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唉!” 大叔叹了一口气,将头一扭,蒙着黑布的眼睛转向芍药的方向,开口道:“丫头,都怨我,让你受了这无端之苦。” 芍药听了他们一番对话,如坠云雾,平添出许多的疑问来。 为什么治好大叔的眼睛,爷爷便要杀死大叔? 二人似有深仇大恨,暂时却又和平共处,真真是理不清头绪,摸不着头脑,一时间竟忘记害怕,回应道:“大叔,都是芍药自己命苦,没什么可怨的。” 大叔暗自思忖:听这小丫头声音,年龄应该不大,可却讲出这番话,却不知究竟经历了怎样悲惨的命途。 又忽然想起在街上的时候,说书人询问这丫头父母是谁,她竟说没有父母,不由发问:“丫头,你叫芍药?你姓什么?父母去何处了?为何小小年纪却能学到一些医术?” 大叔一连串的发问,却没有得到一句回答。 一听到父母,芍药心里暗藏的酸楚便涌了上来,鼻子又是一酸,独自哭泣起来。 瞎眼的大叔听到芍药哭泣,心知这丫头年纪虽小,却定然经历过不同寻常的苦难,心中一动,便将手轻轻抚在芍药的头顶上,想要借此安慰一下她。 不想这一碰之下,芍药竟像是触电一般向后跌去,像是急迫地躲避自己的手,蜷缩在角落里,说:“芍药是身负诅咒之人,不想伤害大叔。” 瞎眼大叔看这丫头事事先考虑别人,心中颇有些欣赏和喜欢,可她却又口口声声说自己背负着莫名其妙的诅咒,一时好奇,便开口道:“什么身负诅咒?这世上哪里有什么诅咒,不过是谁编出来骗小孩子的瞎话罢了。” 芍药听了大叔的话,依旧蜷缩在角落里不肯出来,说:“大叔,芍药不愿害人,可诅咒的事情却是真的。自五岁以来,凡与芍药接触之人,大都会逐渐失明,与先前街上那汉子一般无二。芍药是不祥之人,会给大家带来厄运。” 瞎眼大叔想到这些年,自己早将性命看得还不如一点浮萍,死对于自己甚至比活着容易许多,又怎么会怕所谓诅咒,便不顾芍药的躲闪,强行拉了芍药过来,擦干她的眼泪。 “小丫头,我本就是个瞎子,又如何逐渐失明?你这所谓诅咒,在我这里却如同没有一般。” 芍药听后,在心里默想:自己只顾尽量不与人接触,却忘记了大叔本来眼睛就看不见。若是如此,应该不会把诅咒传给大叔吧! 多年以来,芍药一直避免与人接触,几乎忘记与他人接触的感觉,更是被视作瘟神,无人关怀。 如今大叔为自己擦去眼泪,却唤起一些久违的温情回忆,心中一时感动,眼泪竟更多了。 大叔原是可怜这丫头,却不想她的眼泪越擦越多,以为这姑娘害怕,心里想着:“这老爷子也忒不讲道理,就因为这丫头会点医术,便将她强行掳来,也不想想,自己已瞎了十年,又如何能够医好。” 想罢,猛灌了一口酒,大声呼喊着:“老爷子,停车,给我打些酒来。” 白震山闻言。驭了一声,猛地一勒缰绳,却听马车一震,猛地停下了。 小丫头芍药重心不稳,却与陈忘撞个满怀。 白震山回过头来,掀开帘布,向马车中看了一眼,说道:“这路上,哪里去跟你打酒去?” “唉!” 大叔叹了一口气,显得十分失落,道:“没酒也罢,可总得弄些干粮清水。我一将死之人,渴一渴,饿一顿,倒也无妨,可是莫把这小丫头的身子给饿坏了。人毕竟是你弄来的,万一饿坏了,可都是你的责任。” 白震山瞥了芍药一眼,也许是她弱小的身子,或是她满脸的泪水触动了白震山,只听他喃喃抱怨道:“真是麻烦。” 口中抱怨,却真的离开马车,乖乖去路边打水买吃食去了。。 待白震山走远,大叔对芍药道:“趁这机会,你赶紧逃走吧!” “逃?” 芍药不确信地看了看大叔,确定他不是在诓自己后,便跳下马车,沿路向北跑去。 芍药早就对凶巴巴的白震山充满畏惧,这一跑起来,竟是越来越快。 可跑着跑着,芍药的步子却又渐渐慢了下来,脑海之中蓦的想起白震山动不动便要杀死大叔的话来,若是自己一走了之,大叔的两只眼睛都看不见,又怎么会是这一身硬功夫的白震山的对手。 更何况,万一白震山发现自己逃走了,岂不是会迁怒大叔,若是一发怒,当场将大叔杀了…… 越是这般想着,芍药的脚步越是缓慢,最后竟干脆折回来,回到了马车上。 大叔听出芍药的脚步声,询问道:“丫头,你怎么回来了?” 芍药将自己心中所想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却听大叔叹道:“这茫茫天下,有谁会管一个瞎子的死活?你呀,还真是单纯的要命。” 芍药却不管这些,医者仁心,治病救人,谁的命又不是命呢? 但想到那凶神恶煞般的白发老人白震山,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爷爷是坏人吗?” 大叔哈哈一笑:“好人?坏人?世上的人哪有这么一种分法?不过你既然这么问,照咱们两个看来,我倒只能说他确实是个大恶人。” 芍药听后,当即便说:“他既然要杀大叔,大叔定然是好人了。趁坏人没来,芍药带大叔一起逃吧!” 大叔却丝毫没有动的意思,说:“丫头,你这就错了,他若算是大恶人,那么在世人眼中,我却还要比他恶上十倍,百倍,恶贯满盈,万死莫赎。” 芍药听了这话,一时错愕,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正当这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哈哈哈哈哈,你这倒是说了一句实话。” 芍药向马车外一看,竟是那白震山折返回来了。 此刻,白震山的手里提着烧饼和水袋,将它们一股脑儿地一并塞到芍药手里。 “趁热吃,小娃子大都爱吃甜,我给水里加了蜂蜜,你尝尝好不好喝,吃饱喝足,好继续赶路。” 芍药见白震山回来,就算反悔想逃,也无法再逃了,只好顺其自然。 白震山看芍药吃了那热气腾腾的烧饼,喝了那甜甜蜜蜜的蜂蜜水,点点头,将马车上的帘子放下,坐在车前,一挥马鞭,喊了一声:“驾。” 马车发出隆隆的声响,继续向南面驶去。 第7章 不祥之躯 记忆里总是有一个很美丽的地方,那里有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水,有遍地的开着桃花的桃树,有温暖的小屋,屋外的院子里常常传来打铁的叮叮当当声…… 还有…… 娘亲。 “娘亲,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父亲,而我却没有呢?” 芍药一双大眼睛盯着母亲,用稚嫩的童声问道。 “傻孩子,你怎么会没有父亲呢?” 母亲温柔地将芍药抱在怀里,细心地整理着她的头发,指了指被细心收藏在木匣子里的信,说:“那些信,都是你的父亲寄回来的。” 芍药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感到舒服和安全。 她搂住母亲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轻轻问道:“那父亲去哪儿了,怎么不来陪我玩?” 母亲的目光穿过桃林和河水,望了望远方的地平线,似在追忆过往,又似在憧憬未来。 过了好一阵,她才开口:“父亲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他是一个大英雄,要做大事情,成就心中的伟业。等什么时候他累了,就会回家的。” 芍药柔软的小手扒拉着母亲的脸,嘴里喃喃着:“父亲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呀?什么时候呀?” 母亲看着芍药期待的小脸蛋儿,不禁心疼起来。 当初丈夫离乡闯荡江湖,立志成就一番事业时,自己亲手铸造了一把刻有二人名字的宝剑相送,虽恋恋不舍,却仍然支持并鼓励丈夫。 而那时,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竟已经怀有身孕。 一别五年,丈夫虽缕有书信传回,然而他漂泊江湖,居无定所,自己有孩子的事情,却一直没办法通知到他。 想到这孩子自出生以来,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的鼻子一酸,泪水便落下来。 “娘亲不哭。” 芍药见母亲流泪,还以为是自己不懂事惹母亲生气,急忙用软软的小手给母亲擦泪。 母亲见孩子如此懂事,心里更加不忍,想着自己对丈夫也是十分思念,只是不想拖累他。 若是他知道了自己有了如此乖巧可爱的女儿,一定会高兴的像个孩子吧! 当下,下定决心,对女儿说:“走,我们找你父亲去。” 最近的一封书信里,丈夫似乎是身在京城,功成名就,正谋划着一番大事,并有意接她同去。 母亲收拾了行李,便带着芍药走出了村子。 一路上虽然艰苦,但芍药却蹦蹦跳跳的,活像个快乐的小蝴蝶。 母亲也显得很开心,不时跟芍药聊些关于父亲的事情,说是父亲见了芍药,一定会又惊又喜,把芍药抱着转好几个圈子,带芍药骑大马,把一整架的糖葫芦买给芍药吃…… 小芍药听了,小小的脑袋里便想象着自己被父亲抱着转圈子,和父亲骑大马,吃着吃不完的糖葫芦…… 连做梦都是香甜的。 然而到了京城。 芍药并没有见到父亲,她和母亲却先被一群坏人抓住了。 母亲疯狂的挣扎着,大喊着:“别碰我的小云朵,放开她,她还是个孩子,她还是个孩子……” “娘,娘,我要娘亲,你们都是坏人,别碰我娘亲。” 芍药同样在挣扎,在求助。 “娘!” 在隆隆声中前进的马车上,芍药突然喊出声来,身体蜷缩在角落,于睡梦中瑟瑟发抖,显得惊惶不安。 瞎眼的大叔听到声音,知道这可怜的姑娘定然是做噩梦了。 他解开自己御寒的披风,慢慢裹在芍药身上,又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几下,才让她安静下来。 梦中。 坏人把幼小的芍药扔在小黑屋里,和母亲分开,任由她哭喊着,把嗓子都喊哑了,泪水都哭干了,却无人安慰,无人在意。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进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 芍药害怕,她紧紧地缩在角落里,躲避着进来的陌生人。 女子却不顾芍药的反抗,硬是将她揽在怀里,看着她哭肿的眼睛,说:“可怜呦!” 她长的很美,声音也十分好听,却不是芍药的母亲。 芍药在女子的怀中拼命的挣扎,哭喊着:“我要娘亲,我要娘亲,坏女人,还我娘亲。” 女子却并不理会她的要求,只是任由她挣脱了自己的怀抱,随即站起身来,抖了抖纤细的腰身,问道:“小丫头,你说我漂亮吗?” 芍药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她还不会说谎话,悄声回答道:“漂亮。” “我这么漂亮,他却偏偏不喜欢我。” “你的身上,终究是有他的一些气息。” 女子突然又蹲下身子,认真观察着芍药的眉眼,随后竟将脸强行贴在芍药稚嫩的小脸蛋儿上,贪婪地吻着芍药小小的额头,又用期盼的眼睛看着芍药,说:“小丫头,乖,叫娘,娘给你吃好吃的。” 芍药早已经被女子这一番举动给吓呆了,又听她这么说,突然想到母亲,哇的一声又哭出来,一边打着女人,一边喊:“坏女人,我要娘亲,你不是我的娘亲。快说,你们把娘亲怎么了?” 女子终于被激怒了,细眉一蹙,一巴掌打在芍药脸上。 “你这个小贱种,你娘早就死了,你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竟敢不爱我。既然我得不到,你们娘俩也休想得到,全都怪你,一切都是因为你,你会把所有人都克死。” 说罢,女子恶狠狠的关上门,又把芍药一个人丢在小黑屋里。 芍药又累又饿又怕,默默流着泪,心里想着:“娘亲,真是被我害死的吗?” 久而久之,她小小的脑袋里,竟真的时常浮现出母亲死亡的画面:一把剑插在母亲腹中,鲜血淋漓,将母亲染成血红的颜色。 然而这记忆很模糊,到处都是鲜血的红色,就连持剑之人的脸,也被那血红淹没,让芍药看不清楚隐藏在其后的面容。 后来,坏女人还是常常来看她,而且一次比一次凶。 有一次,坏女人竟然带了一根针来,蹲下身子问她:“你叫什么?” 芍药缩着身子,害怕地说道:“娘亲叫我小云朵。” “小云朵?呵,呵呵,就连名字,都带有他的印记吗?” 芍药的乳名不知为何刺激到了女子,她癫狂大笑。 随后,竟将那手中的银针一下子扎在芍药的背上,恶狠狠地说:“不许你再叫小云朵,听到没有,不许你再叫小云朵。” 就这样,这个五岁的孩子不知挨了多少针,受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终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许有了。 而芍药的名字,是很久很久以后,教她医术的师父赐予的。 时间久了,坏女人便不怎么管芍药,就连小黑屋的门锁,也懒得再锁了。 可她刚刚有了一点点自由,可怕的诅咒就来临了。 之前给自己送饭的老伯,突然间竟瞎掉了,眼中流出黑色的血液,而后,那些跟自己接触比较亲密的人,也会逐渐地变成瞎子。 小朋友拿石头丢她,大人们躲着她…… 别人私下里说她是妖孽,说她背负了可怕的诅咒。 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她,也逐渐习惯了孤独,习惯了别人的冷眼和刻意的回避,习惯了冷言冷语的议论…… 这些艰难的日子里,她跻身在离小黑屋不远的藏书楼中,靠看书打发时间。 这里人迹罕至,倒是很适合她。 藏书楼书籍多如牛毛,可最多的,却是些医书药书。 从这之中,她甚至偶然看到几页治眼的方法,想着自己学会了,也许就能把受自己害的人都治好。 她看的很认真,学的也很努力,这些认真和努力吸引了看管藏书楼的老人的目光,阴差阳错之下,芍药成为了他的弟子。 可是等芍药真的学会了治疗的方法,大家却都拒绝让她治疗,仍旧只是远远的避开她。 她记得一个大娘拿着扁担打走她,骂道:“你这个妖怪,已经害我娃儿瞎了,还要怎样害我们。” “我,我能治好他,我只是想治好他。”芍药辩解道。 “治好他?你还嫌害他害的不够惨吗?快看啊!害人的小妖怪又来了,快来赶走她呀!” 啪…… 一个鸡蛋砸到她身上,蛋液沾染着她乌黑的头发,腥臭味弥漫开来。 芍药心中委屈,泪水啪嗒啪嗒地流下来。 然而,没有人同情她,反而有更多的鸡蛋和石块砸到她身上,打的她遍体鳞伤,狼狈不堪。 可芍药却一点也不恨他们,她只恨自己。是因为自己,大家才会瞎掉的。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随着一场大火,藏书楼轰然倒塌,那看管藏书楼的老人,竟也死在其中。 芍药万念俱灰,默默离开了这里,离开了这个伤心的地方。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只想着远离这里,不知过了多久,竟然凭着一双脚,硬生生的走到了塞北。 嘎吱,马车停车的惯性唤醒了芍药。 只听白震山朝车内吆喝了一声:“这里有间客栈,就在这里歇一晚吧!” 瞎眼大叔似乎听到了芍药睡梦中的呓语,开口劝慰说:“丫头,你还小,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不要让曾经的苦难打倒你,也不要老是哭鼻子了。” 芍药掀开身上的披风,感激地看了大叔一眼,又替大叔披在身上,点点头,“恩”了一声,便搀扶着大叔下马车去了。 马车行走的大道旁,孤零零矗立着一间客栈,是一座二层小楼的建筑,埋没在塞北的风雪之中,为过往行人提供一处落脚之地。 高悬在上的老旧斑驳的牌匾之上,写着四个大字: 云来客栈。 第8章 云来客栈 在荒凉与繁华的中间地带,总会有那么一个供人歇脚的去处。 长路漫漫,而人总是会累,一感到累,人就会想要找个地方歇息。 有些人歇一阵,就继续赶路去了,有些人则永远留下来了,作为活人,或者——死人。 云来客栈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白震山独自安放马车去了,而芍药则站在瞎眼大叔的身边。 这里的风已经没有那么冷了,却依然很烈,大叔不得不裹紧披风,免得它被吹起来。 在风声中,瞎眼的大叔听到一个脚步声,踩在细细的黄土上。 嘎……吱……嘎……吱…… 大叔的眼睛看不到,听觉却异常敏锐,他发觉出:这里每一声“嘎”和每一声“吱”的间隔竟都是一样的,像是一只脚碾压到黄土地上,另一只脚紧跟着又碾压到黄土地上,不疾不徐,不紧不慢。 芍药却看到一个向他们走来的年轻书生,说是书生,却只是穿着类似罢了,却毫无平日常见书生那种面白而文弱的模样。 他的脸色黝黑,是常年烈日灼晒的样子,发黑的面皮之上,却是剑眉朗目,高鼻厚唇,比寻常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更显得精神有力。 一身布衣沾满风尘,背着书生常用的背篓,鞋底磨损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层,仿佛已经走了很长很长的路。 书生不疾不徐地走到他们面前,行个礼道:“大哥,小妹,小生可否跟你们一同进入这客栈?” 大叔却笑了笑,反问道:“方才在路上相遇,我本有意载你一程,你却推诿拒绝,执意步行。现在却怎会突然改变主意,想要跟我们同行?” 书生解释道:“小生在路上不肯搭车,是想多看看沿途的风景,毕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现在呢?” “说来惭愧,小生在路上遇到一个难民,见他十分凄惨,有意相助,一不小心把盘缠用光了。当下身无余财,却还想去客栈里面看看,见识见识这开在长路之上的云来客栈。只是囊中羞涩,恐怕……” “哈哈,不同行也是为了多看,同行也是为了多看,也是个有趣之人。也罢,你想看便请看吧!” 大叔心中觉得这书生颇有意思。 书生听罢,明白大叔已经应允,忙躬身道谢。 这时白震山已经安置好马匹,见队伍中无端多了一个书生,知是那瞎眼大叔相邀,也没多说什么,只抱怨了一句麻烦,便径直向客栈走去。 只有芍药感到奇怪,便问书生道:“大叔什么时候让你搭车了,我怎的不知?” 不想书生把手按在芍药小小的脑袋上晃了晃,笑道:“你这个小瞌睡鬼,光顾着呼呼大睡了,能知道些什么?” 言语行为轻佻戏谑,哪里还有半点礼貌斯文的样子。 “你真是个怪人。” 芍药指的是他一本正经和戏谑态度的转变。 说着话,一行四人脚步没停,已经步入云来客栈之中,一片觥筹交错、喧哗吵闹之声映入耳中。 “打尖儿还是住店?” 循着那慵懒的女声看去,能看到客栈的柜台处,正坐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衣领半斜,袒露着半个雪白的肩膀,而那一双大白腿更是肆无忌惮地从裙子里伸出来,胡乱搭在柜台上,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看样子,她必定是这客栈的主人了。 白震山走上前去,皱着眉头,在女人脸上仔细端详,单刀直入地开口问道:“十年前我在这里住过店,那时候,这客栈可不叫云来客栈,老板也不是你。” “韶华易逝,物是人非,没有不老的女人,更没有不换主子的客栈。” 女人半抬眼皮,在四个人身上扫看了一眼,而后理了理鬓角的头发,道:“现在这客栈就叫云来客栈,客栈的老板就是我了。” 这一问一答,竟是让芍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再抬眼看了看书生和大叔,却未在他们脸上发现一点疑惑的表情,也就不便再问。 谁知书生仿佛看穿了芍药的心思一般,大咧咧地用手搭住她的肩膀,低下头冲着她的耳朵低声说:“小妹妹,这客栈老板原来叫做金钱豹王霸,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开一间客栈,实际上就是黑店,不知谋害了多少性命,夺取了多少钱财。想要这样一号人物放弃这客栈,除非……” 说着话,书生做了个刀抹脖子的动作,吓得芍药身体一缩。 “哈哈哈哈哈~” 书生见芍药被自己吓到,捂住肚子狂笑起来。 芍药眉头一蹙,心里想着:“这个人真是讨厌极了。” “要住便住,不住便不住,哪来这么多麻烦事?怕黑店,滚外面去呗!” 说话间,一个矮子从饭桌前起身,撞开那书生,向柜台走来。 这矮子五官生的奇怪,似是都挤在了一块儿,那鼻子边更是长着一颗醒目的黑色痦子,痦子上生出密密麻麻的黑毛,根根耸立。 那整张脸合在一起,活脱脱就像一只大耗子一般。 矮子走到柜台前,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滴溜溜地盯着老板娘袒露的大白腿,舔了舔嘴唇边流出来的口水。 “大美妞儿,我要的肉呢?” 老板娘却懒得正眼瞧他,不耐烦地开口抱怨道:“我那四个不成器的店伙计也不知上哪里玩去了,再不回来,还非要老娘亲自操刀吗?” “老板娘,这腿上的肉可比剁来的的肉要香甜百倍。” 矮子贪婪地盯着老板娘的大腿,一条细长的舌头竟直接从嘴里探出来,眼看就要触碰到老板娘那雪白的大腿根儿了。 “看来还是得老娘亲自操刀啊!” 说话间,老板娘不知从哪里抽了一把菜刀,刀锋在掌上一绕,高高举起,重重落下,狠狠地砍进桌子里。 那磨的发亮的刀锋只是轻轻掠过矮子的舌尖,竟直接削下一层皮肉,舌尖上鲜血一涌,登时溅出点点梅花来。 老板娘瞥了一眼那捂着嘴巴,正疼的龇牙咧嘴的矮子,开口道:“花小浪,你喜欢偷腥,老娘懒得管,可若是敢吓跑了老娘的客人,信不信老娘把你整条舌头给割了,给客人下酒?” 花小浪偷腥不成蚀把米,却不敢发作,只是悻悻往回走去,不想路过芍药身边时,停顿了片刻,眼睛滴溜溜转了一下,又用带血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芍药被矮子看得心里发毛,不由向大叔身边缩了缩。 书生有意逗她,打趣道:“小妹妹,你被这淫鼠花小浪看上了。” 芍药听到书生的话,心中却是一惊,只因这淫鼠的名头,她是听过的。 乡里人吓唬大闺女,都会说:“你这般那般,早晚叫那淫鼠叼了去。” 传言有些黄花大闺女,常常在夜间睡觉时,梦到些难以启齿之事,早上醒来便只见一片凌乱,失了贞洁。 更有月明之夜,那些女孩子梦中,会看到一只大老鼠趴伏在自己身上。 其实这些女孩子未必不知道些什么,只是家中发生了这些事,大抵是不能对外明言的。 只是没想到这臭名昭着的采花淫贼,却能在此处招摇过市。 芍药心里回忆着这些恐怖的传闻,心中只想再重新找个去处,不敢再在这里呆哪怕一时半刻。 然而白震山却无所谓,早已经将些许碎银子拍在桌上,开口道:“老板娘,要两间上房,随意弄些饭菜。” “再打一壶好酒。”大叔补充道。 芍药听白震山只要两间房,心生疑惑,开口问道:“爷爷,我们四个人,为什么只要两间房。” 不想白震山还未回答,书生便抢着说:“这不明摆着嘛!大哥和老爷子住一间,小妹妹和小生住一间。” 芍药心说,天下怎会有如此不知羞耻之人,不由嗔怪道:“哪个要和你住一间?” 书生却吓唬芍药说:“好,小妹不与我住一间,只是若三更半夜时,那淫邪的大老鼠若是偷偷钻进小妹妹的房里……” “别说了别说了。” 芍药心里害怕,双手捂着耳朵,跺了跺双脚,急忙打断了他。 白震山却在这时发话了,指了指那瞎眼大叔,道:“你和丫头住一间,我自己单住一间,两间屋子挨着,有事喊我便是。” 而后,又转向芍药:“丫头,他眼睛看不见,相处之中不会尴尬,却可以照拂你。这客栈,不太平。” 说罢,又看了一眼书生:“你在大厅找张桌子睡就行。” 书生听罢,只好无奈地摊了摊手,毕竟寄人篱下,不能要求太多。 芍药却在此刻得意地对那书生吐了吐舌头,示意他的阴谋诡计没有得逞。 对于这种安排,芍药是满意的:爷爷太凶,书生太烦,也只有大叔对自己好些。 一行四人找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下,大叔也终于又有了一壶酒,倒在杯子里,细细地品砸着。 白震山一边吃菜,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书生百无聊赖,便又同芍药说东说西的,打发时间。 芍药嫌这人既怪且烦,也不搭理他,由他说去。 书生仿佛懂得很多,有许多光怪陆离的见闻,讲着讲着,又说道:“我听人说,这行走江湖,唯有这老人、残疾人、女人和孩子不能惹。因为他们本应当处于弱势,既然能够在江湖立足,一定是能常人所不能。现在咱们这桌儿,几种人都聚齐了,跟着你们住这客栈,竟然特有安全感。” 见自己滔滔不绝,芍药却并不理他,书生干脆把手搭在芍药肩膀上,说:“小妹妹,跟你聊了这么久,你,嘿嘿,你叫什么名字啊?” 芍药不想搭理他,正巧听到大叔又咳嗽了几声,便关切道:“大叔,你少喝点酒。” 书生见芍药还是不理他,多少有些尴尬,先自我介绍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小生祖上姓戚,大名弘毅,敢问姑娘芳名。” 芍药见这人说话一套一套的,再不理他,不定整出什么事端来,便回道:“我叫芍药。” “以花为名,美是美,就是像个伺候人的小丫头的名字。” 戚弘毅随意点评一番,又悄声问芍药:“小妹妹,你大叔叫什么,眼睛怎么坏了?” 芍药本是被抓来的,从没问过大叔的名字身世,一时却不知如何答。 “咳咳……” 大叔轻咳了两声,用手指蘸了蘸酒水,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陈忘”。 白震山看到,冷哼了一声,开口道:“恶贯满盈,连真名都不敢用了吗?” 戚弘毅听闻此语,心中纳罕:“假名吗?可方才那目盲之人写名字时,却毫无迟滞,不像是临时编排的。” 心中有疑,戚弘毅也不隐藏,开口便问:“大哥,这名字,你用了多久了?” “十年。” 陈忘回答的很是平常。 “假作真时真亦假,”戚弘毅感慨道:“用了十年的名字,又怎么能说是假名呢?” 戚弘毅目光凝重,重新审视“忘”字,拆解之下,乃是“心亡”二字,一时竟看向陈忘,思忖着他的身世经历。 陈忘却先开口,问道:“戚兄弟,你一路步行,究竟要看些什么?” 戚弘毅将手从芍药肩上拿开,一改轻佻随意的姿态,语气凝重起来。 “我一路下来,看胡人狼子野心,看边民流离失所,看朝堂浑浑噩噩,看江湖四分五裂。有武力者固步自封,相互攻伐;无武力者随波逐流,不思进取。依我看,如此下去,他日胡虏南下,必如恶狼驱群羊,家国危矣!” 陈忘听戚弘毅一番豪言壮语,痛饮了一杯酒,道:“你却要如何?” 他明白,戚弘毅要看,却绝不止是看看而已。 戚弘毅开口道:“听说十年前有一少年英雄,力挫群雄,成为武林盟主,本想叫各派摒除偏见,交流武功,摒弃内斗而共御外敌,谁知计划尚未施行,一夜之间,风云突变……我有意效仿,招募武林人士从军,只是一路所见,此路,难啊!你们是江湖人,莫怪我说,如今江湖,仇杀不断,私刑不止,甚至与朝中奸佞勾连,实在是社会动乱的一处祸根。” 陈忘放下手中酒杯,说:“戚兄弟,各派延续数载,谁没有个独门的武功,镇派的宝物?谁又没有点私心杂念?真正的统一江湖,难,难于上青天。” 戚弘毅却说:“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天下路途,也并非只有一条。但有壮志不减,何愁大事难成。” 陈忘听着这一番话,竟也激荡起许多少年意气来。 他看这少年能孤身一人,徒步走过这漫漫长途,已知他绝非泛泛之辈,听这一番豪言壮语,心中更是敬重,便有心结交,喊一声:“讲的好。戚兄弟少年大志,如若不弃我是个瞎子,就此结交如何。”说罢,便倒了两杯酒,将一杯放在戚弘毅面前。 戚弘毅却未举酒杯,只拿了两只大碗,舀了两碗水,说:“我一路走来,自负有双识人之目。大哥气度不凡,非寻常人,既然开口,小弟岂能驳了大哥的面子。不过常言道,君子之交,其淡如水,饮了这一大碗水便可。” 爱酒之人,对酒总是特别敏感。 陈忘早就闻到这少年身上没有沾染丝毫酒气,绝非善饮之人,此刻见他推辞,便也没有强求,将一碗清水高举,两碗相碰,咕咚咕咚饮尽了。 第9章 怪人成群 上一回讲到,瞎眼大叔陈忘和书生戚弘毅相谈甚欢,以一碗清水结交,和少女芍药,白发老者白震山同坐,在云来客栈中谈天说地,只等饭菜上桌。 在陈忘和戚弘毅聊天的当口,芍药百无聊赖,也学着白震山,目光发散,向四周看去。 这一看,眼睛就立刻被一个庞然大物吸引住了。 那怪物生的高大肥胖,如同一座高耸的肉山一般,瘫坐在一整张的桌子上,满身的肥肉从桌子边上耷拉下去,一副慵懒的样子,身上却是汗津津的,仿佛能从中挤出无数的油膏来。 他的头跟身子仿佛整个连在一起,看不到脖子的所在,就连那里勒着的一根金项链,也深深淹没在肉堆里面。 此刻,怪物正咧着嘴,用镶嵌在其中的无数颗硕大的金牙撕咬着桌上的熟肉,吃的满嘴流油,那吃相丑恶、贪婪。 在怪物肥胖的肉手中,竟死死地攥着一根金子做的链条,一头搭在他身后,似乎拴着什么东西,只是被那肥胖的身躯遮挡起来,看不分明;另一头则套在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脖子上,那人也很怪异,趴在那怪物身上,把怪物脖子上肥肉掩埋的金链子一点点抽出来,而且每抽出一点,都拍手叫好,仿佛对这金链子很是觊觎。 那肥胖的怪物拽着链子,一只大手伸到身后,随手一捏,竟从链子的另外一头儿,捏出一个活着的“骷髅”来。 这皮包骨的“骷髅”被怪物抓在手中,一咧嘴,朝前诡异一笑,惊得芍药身子一翻,险些摔在地上。 陈忘正和戚弘毅交谈,听到芍药这边有动静,急忙出手揽住她的身子,问道:“丫头,你怎么了?” 戚弘毅却看得明白,他这人的秉性本就是该严肃时严肃至极,随意时也是说话逗笑,无所不能。 这时见芍药这一惊,心里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又怎么能轻易放过这个调笑她的机会。 戚弘毅先对陈忘说了声无事,让他不必担心。 而后,随手便将芍药拉到身边,说:“小妹,那只鬼想吃了你呢!” “后生,什么鬼不鬼的,多话。丫头没见过世面,你吓她做什么。” 白震山听到戚弘毅又要拿芍药来调笑一番,忍不住出言阻止。 芍药听戚弘毅说鬼,心里又害怕又好奇,然而听到白发老爷爷为自己解围,又让芍药很感激。 白发老爷爷虽然凶巴巴的,可芍药看得出,他不是什么坏人,抓自己也只是为了给大叔治眼睛。 照此猜想的话,大叔是爷爷的儿子或别的什么亲人也说不定,只是爷爷又口口声声要杀大叔,却又让芍药搞不明白了。 “好好好,我不说给她听,说给我自己听好吧!” 戚弘毅这么说着,声音却更大了:“这个肥子,江湖人称大弥勒,名为金贪佛,就是因为他体型庞大,仿佛一个大号的弥勒佛。别看这人一身膘子,却是极好的防御,一刀进去,非但一滴血没有,倒是能流出半斤脂肪来。很多人便是一刀杀不了他,却被他一屁股坐死的。” 说到此处,戚弘毅忍不住捂着肚子发笑,待笑了一阵,才接着说:“想那些自称英雄豪杰的人,到死都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死在一个屁股下面,啧啧啧……听说,这人的一身膘子,都是吃那些被他坐死的人吃出来的。” 说罢,戚弘毅特意将嘴巴凑近了芍药的耳朵,轻声道:“听闻他最爱吃的,就是那些细皮嫩肉的小姑娘的肉。” “啊……我不听不听不听。” 芍药虽然捂着耳朵,但恐惧毕竟敌不过好奇,她还是希望这书生说下去。 戚弘毅话匣子一打开,怎肯轻易停下? “那金铁链的两头拴着的,是金贪佛养的‘两只鬼’常氏兄弟,你说怪不怪,那衣衫褴褛的穷死鬼叫常拿金,那瘦如骷髅的饿死鬼却叫常食肉,正是缺什么,便叫做什么。” 芍药听他如此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正看到那具“骷髅”正贪婪的舔舐着金贪佛肚子上的汗水和油脂,不由得一阵反胃,忙将头扭向一边去了。 芍药将头扭向一边,本是不想看那骷髅样的饿死鬼恶心的样子,不想目光却又撞上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四目相对,芍药心中一凛,心脏顿时砰砰跳了几下,待稍稳了稳心神,才敢抬眼偷偷观察一番。 只见那人独自坐在角落,帽子下的一张脸苍白如纸,简直不像是活人的脸色。 而他的身体,竟是在微微颤抖,奇长的指甲紧紧扣入桌子里,牙关紧咬,嘴里不停地发出“嘶嘶”的声音,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戚弘毅见芍药呆呆盯着一旁,便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不想这一看,竟不由得紧张起来。 那人的身上,竟透露着浓烈的杀气。 白震山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不知何时,他的一只手早已抓紧了桌角,肌肉隆起,紧绷,仿佛随时准备把整张桌子抛出去砸人。 陈忘也感到一股杀意,拿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迟迟不饮。 他对生死之事看得很淡,却不想任何人再在自己面前遇害,做好了随时用身体挡在小丫头芍药身前的准备。 “老板娘,洒家的肉呢?” 一旁端坐的大和尚完全没有嗅到空气中的紧张氛围,大声吼叫着,催促上菜。 “这不杀着鸡嘛!急什么。” 说着话,老板娘提了一只活鸡出来,用菜刀一剌,利索地将鸡脖子割开,找了个大碗在下面接着,盛了满满一碗。 杀完鸡,老板娘径自走到那摆放在角落的桌子旁,将盛满鸡血的碗放在桌上。 一见了鸡血,那面白如纸之人便不再盯着芍药,竟一把捧住大碗,如同饿极了的黄鼠狼一般,贪婪的吮吸着新鲜的鸡血。 喝罢,还将碗舔了个干干净净,嘴唇上沾染的红色鸡血和那惨白的面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十分可怖。 空气中的杀意渐渐消散,陈忘松了一口气,将手中酒慢慢顺进喉咙里,问戚弘毅:“戚兄弟,刚才那个,是谁?” 戚弘毅也渐渐放松下来,回答道:“此人不敢见日光,白如妖鬼,嗜血魔煞,看样子应该是血蝠炀灿。听说他常常用手指甲撕开人的喉咙吸血,却不知道他连牲畜的血都喝。” 说完话,戚弘毅见芍药仍然呆呆看着那血蝙蝠,还以为她吓得傻了,便用手在她眼前晃晃。 “小妹妹,没事别惹他,也别盯着他看。” 芍药却咬了咬嘴唇,轻声道:“他有病。” 戚弘毅听芍药这么说,便对她说:“人家又没招你,你骂人家干嘛!” 芍药一听就急了,忙不迭地解释道:“我没有,他真的是有……” 话说到一半,却听“咣当”一声,大和尚将酒坛摔在地上,怒道:“今天这肉怎的来的这么慢,叫洒家好等。” 老板娘此刻正在后厨,听到这话,一把菜刀脱手一甩,旋飞出来,直钉在柱子上,入木三分。 骂声从后厨传来:“死贼秃,老娘的店伙计不知哪里疯玩去了,老娘还窝火呢!想吃肉就给老娘老实等着,别在这儿撒野。” 与和尚同坐一桌的道士见状,急忙打圆场,道:“我这兄弟性格耿直,老板娘莫怪,您慢慢做,我们等等便是,不急,不急。” 芍药循着声音看去,却见一僧一道,在一小桌前相对而坐。 他们二人本不引人注目,但在一张桌子坐着,同时又喝酒吃肉,便显得奇怪至极。 芍药知道戚弘毅不会放过解说的机会,便静静等着。 不想还不等戚弘毅开口,便见另一桌站起一个算命先生打扮的人,慢慢向那一僧一道走了过去。 算命先生打着个幡子,上书“铁口神算”四个大字,一步一摇,待至那僧道近前,才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子,自顾自言语起来。 “贼和尚曾一,剃了个秃头,杀了个真和尚,抢了僧衣披上就以为自己是个和尚了?其实啊!不过是个吃喝嫖赌的贼和尚,本来想起个法号叫‘僧衣’,结果斗大的字识不了几个,愣是写成曾一。脑袋上也不烫戒疤,烫的是北斗七星,说什么皇帝出生都是脚踏北斗七星,你把这玩意儿烫在头上,岂不是注定要被踩在脚下。哈哈哈……” 这贼和尚曾一最恨别人拿他头上烫的北斗七星说事儿,气得一把大胡子都在抖动,一拍桌子,将九环大刀提在手上,就要站起来活劈了这算卦的。 那同桌的道士见状,不想惹是生非,忙用手中七星剑按住九环刀,说:“曾一大哥,皇帝都是父传子,儿传孙,咱是当不上的,但咱这脑袋被皇帝老儿踩着,那就代表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咱这命相,真真就相当于当世的严藩严大人,后世必当大富大贵。” 贼和尚听了这话,心里十分受用,大喊道:“严大人势力滔天,金银无数,洒家就做这严大人第二,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怒气全消,把那算命先生的话全都抛诸脑后。 芍药正看着这副场景,却听戚弘毅在一旁恨恨说说:“奸佞当道,这严藩老贼竟也成了榜样。” 芍药没理戚弘毅,只对着那一僧一道点评道:“这大和尚甚是凶恶,不如那道士,事事忍让。” 戚弘毅却摇摇头,开口道:“小妹妹,你看人太浅,行走江湖,要吃亏的。那算命先生来头可不小,江湖人称算死人沐灶金,之所以叫算死人,全因他算死不算生。而且只要他算出你三更要死,你就绝对活不过五更,因为三更之前,他便会亲手杀了你,手中那铁口神算的招牌,就是用一条条人命堆出来的。” “对这等江湖异士,能忍便忍,岂能主动找他麻烦?这道士如此作为,只是心机深重,还不如那和尚,喜怒形于颜色。” 戚弘毅刚刚说完,只见那算死人沐灶金慢慢走到那道士身后,点评起来。 “假道人道貌,披着件道袍,藏着颗祸心,假模假样,道貌岸然。” 任由道士的脾气再好,却再也按捺不住,喊一声:“沐灶金,休要欺人太甚。” 言毕,提起手中七星剑,就要当场发作。 沐灶金却不慌不忙,一只手强按在道士肩头,竟将他慢慢按回在椅子上,不得动弹。 片刻之后,沐灶金缓缓开口说:“道貌,你印堂发黑,我算你活不过今天。” 这句话刚一出口,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让假道人道貌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双目失神,面色铁青。 “完啦!” 道貌的心中涌起一个绝望的念头。 芍药此刻却没再关注这边,转头问戚弘毅:“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戚弘毅笑了笑,回答:“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小生走的多,看的自然多;看的多,知道的自然也多。” 说着话,老板娘已经将饭菜做好,逐一地端了上来。 见饭菜上桌,等了许久的人们都动起了筷子,暂且不管那些是是非非,先将肚子填饱再说。 毕竟这些客栈中的大多数,都是无处容身的大奸大恶之徒,吃了上顿,下一顿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吃。 陈忘一桌四人也腹中空空,各自动起了碗筷。 第10章 蛇蝎美人 食色性也。 当一个美人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不管你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是见利忘义的真小人,只要眼睛不瞎,都会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陈忘是瞎子,所以客栈之中,只有他没有看。 胡媚儿摆弄着纤细的腰肢,一步一颤地从楼梯上走下来,她姓胡,却被人称为软玉温香狐媚儿,有了这样的称谓,自然对自己的身体容貌十分自信。 这时的胡媚儿,正肆意享受着众人贪婪的目光,心里想着那饿死鬼常食肉将自己身体舔舐得多么舒服,那穷死鬼常拿金如何险些被自己榨干,那大弥勒身上的膏油又是多么的恶心,那花小浪其貌不扬,却又有多么受用…… 在胡媚儿的心中,男人不过是供自己随意驱使的奴隶和工具罢了! 用身体征服男人,用男人征服世界,便是她立足世上的信条。 胡媚儿一边走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向下观望,寻觅着新的目标。 只一眼,胡媚儿便注意到了陈忘,那个没有仰头看她的男人。 因为她不相信有任何男人会对自己花费了一早上整理出的妆容无动于衷,更不相信这世上有自己征服不了的男人。 于是,胡媚儿嘴角露出一丝轻笑,款款向陈忘走去。 淫鼠花小浪早已经被撩拨的心神荡漾。 此刻,他舌头上流淌的鲜血已经止住了,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鼻尖,喊了声:“小骚货,你可算下来了。” 一伸手,便要去抓那白嫩的似能掐出水来的肌肤。 不想胡媚儿“啊”地轻叫了一声,用手帕挡住脸,急忙躲避开来,脸色顿时羞红一片。 花小浪想不通,这个前几日还在床上如同荡妇一般的女人,今日如何却像是一个未经过世事的小姑娘一般。 再说那胡媚儿,这一躲闪之下,竟不小心将自己绊了一跤,嘤咛一声,身子一软,竟是有意无意地向陈忘的方向倒去。 陈忘听到身后有风声,心知有人扑来,按照常理,他本应将人接住的。 然而陈忘却不想浪费了手中的美酒,于是用脚猛地一蹬地,连人带椅退出两步,趁着酒尚在杯中激荡,未来得及洒出的空当,忙将杯口对准了嘴巴,仰头一饮而尽。 芍药见陈忘将凳子蹬开,急忙过去搀扶,生怕大叔看不见,被摔坏了。 而那身姿妖娆的胡媚儿,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人竟会让开。 此刻身形乱摇,想站稳已经来不及了,眼看就要狼狈地摔在地上,却在最后关头,被一双手扶住肩膀,搀扶起来。 扶起胡媚儿的是同样坐在桌前的戚弘毅,看着美人惊惶失态的模样,戚弘毅开口提醒:“姑娘,走路要小心些。” 不想胡媚儿身子一软,竟然向戚弘毅的怀中倒去。 戚弘毅见状,用手轻轻推住胡媚儿的肩膀,将她的身体支撑起来,让她离胸膛保持一臂的距离。 正巧见芍药馋着陈忘回来了,戚弘毅便讪讪笑道:“姑娘自重,小生这小娘子管教甚严,在她面前,尚不敢随意造次。” 芍药见戚弘毅拿自己顶包,不由得眉头一蹙,说一声:“哪个是你的娘子。” 说罢,还不解恨,又举起巴掌,作势向戚弘毅脸上打去。 芍药这一巴掌,原本没想真正打在戚弘毅脸上,因而没使什么力,轻易便能躲过,不料戚弘毅竟是直直站着,任由这巴掌“啪”的一声,落在自己脸上。 芍药见状,急忙收手,开口发问:“你干嘛不躲?” 戚弘毅揉了揉脸,说:“小生自幼便立下誓愿,今生绝不对女孩子动手,且要打不还手,这是小生为人的原则。” 芍药见戚弘毅又在轻浮调笑,干脆转过头去,不再理会他。 再说胡媚儿这边,平日里受惯了男人的跪舔和宠爱,这次却接连遭到两次拒绝,心中十分郁闷。 然而此时,胡媚儿终于看见那中年酒鬼的眼上蒙着黑布,显然是个瞎子,自然是看不见自己的美貌的。 如此一想,心情平复了些许,只嗔怪地望了戚弘毅一眼。 不想在这群不懂风情的人群中纠结,胡媚儿干脆将目光放在别处,希望能找回一些面子。 如丝的媚眼在客栈中踅摸了一圈,最终聚焦在那一僧一道的身上。 只见那贼和尚曾一的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知看了多久了,口水都从嘴角淌了出来;而那假道士道貌见自己看过来,却忙将眼睛看向别处,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胡媚儿自以为见过无数男人,又怎会不知道他们的心理。 一个真色狼,一个假正经,全都得成为自己美色的猎物。 想到这些,胡媚儿便迈着细碎的步子,轻盈地走向那僧人和道士,待路过那僧人的身边时,有意无意地整理了一下裙摆,半遮半露出一条洁白如雪的大腿来。 贼和尚曾一看得心里直痒痒,一时忍不住,竟一把将胡媚儿抓在怀里,不由分说,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在胡媚儿身上乱摸。 胡媚儿娇嗔一声“讨厌”,像一只狡兔般从贼和尚的怀里挣出来,飞扑到那假道人的身上。 她那如同根根小白葱般纤细的手指紧紧捏住假道人的道袍,眼里满是惊恐,央求道:“道爷救命。” 假道人道貌方才还在为算死人沐灶金的判词担心,但转念一想,自己身强体健,没灾没病,哪能说死便死了? 此刻见美人主动投怀送抱,更是默默咽了一口口水,想着今日正是自己英雄救美的好时候,到时“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早将算死人沐灶金带给他的不快忘记的一干二净了。 “曾一兄弟,休得造次。” 道貌左手搂住那尤物的纤纤细腰,右手提了七星剑护在胸前 那贼和尚曾一见到手的美人却扑到自己兄弟怀里,不由得十分恼怒,提起九环刀,大力一挥,竟将面前的桌子直接给劈成了两半。 “道貌,你若当老子是兄弟,就将这小娘们儿给老子,让老子开开荤,破破戒,用完了再还你便是。” 曾一被撩拨的心火难消,急需要拿胡媚儿消消火。 胡媚儿本无须挑起事端,按照她的本事,消受两个家伙,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由于她刚刚接连受到拒绝,怒气未消,便想着拿这两个家伙开涮。 毕竟,哪个更强,哪个才更有被利用的价值。 听到那贼和尚曾一如此轻易发怒,胡媚儿佯装害怕,抱那假道人抱得更紧了。 “道爷,这人凶神恶煞的,叫妾身好生害怕。” 她吐气如兰,均匀的气息有意无意地喷吐在道貌的耳边边,嗲声嗲气地求助。 假道人道貌纵然冷静,毕竟是个男人,哪里经得起这般撩拨,热血上头,手中七星剑“仓啷”出鞘,挡在胡媚儿身前。 “贼秃,再要造次,休怪道爷翻脸无情。” 那贼和尚曾一本是一时冲动,二人再怎样,毕竟称兄道弟多年,若道貌好言说辞一番,曾一未必真会动手,然而曾一见道貌七星剑已然出鞘,只怕自己不抢先动手,定要尸横当场,更是便宜了那道士,让他抱得美人归。 想到这里,贼和尚曾一不再啰嗦,挥动九环刀,劈头盖脸向道貌砍了过来。 道貌将胡媚儿护在身后,左手捏了个剑诀,右手拿着七星剑,作出防御的姿态。 相处多年,对彼此了解的很,道貌知道这贼和尚一身怪力,不能硬挡,只是将九环刀的攻击一一撩拨开来,出手没几招,便一连退了十步。 道貌心知一直这么退下去不是办法,心念一动,使了个轻身的功法,鹤立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对敌。 当当当当当…… 刀剑相交,溅出一片火花。 转瞬之间,二人又过了数十招,道貌清楚自己力气不足,不能久战,见桌子上恰有一坛酒,便用脚勾了那酒坛,直甩到曾一的头顶。 贼和尚曾一练过铁头功,见酒坛飞来,躲也不躲,只用头去硬顶。 当啷…… 酒坛碎裂开来,酒水顺着贼和尚的脑袋流下来,一下遮住了曾一的视线。 道貌等的就是这一刻,见有了成效,毫不犹豫地举起七星剑,瞄准曾一的心窝,卯足力气,就要一剑刺将过去。 回头再看那贼和尚曾一,视线受阻的片刻,却并未束手待毙,而是挥舞着九环大刀,胡乱劈砍起来。 不想这胡砍乱挥的猛力一刀,竟阴差阳错,正好将四条桌子腿齐刷刷砍断。 假道人道貌正想一剑刺中贼和尚的心脏,没想到这一层变故,重心失衡,身体后仰,而剑尖则微微上挑,只将这本该刺向心脏的七星宝剑,仅仅刺在了贼和尚的肩头。 贼和尚曾一肩膀吃痛,“啊”了一声,而眼睛却忽的能看清了。 见那假道人失去立足之地,身形未稳,当即抓住机会,也来不及将那九环大刀抽回再砍,只是施展出那铁头功的功夫来,猛力撞在道貌的胸膛之上,将他撞飞出一丈有余。 假道人道貌被这一撞,仰躺在地面上,勉强撑着地坐起来,只觉得眼冒金星,双耳蜂鸣,喉咙里一阵甜,“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来。 这还不算完,喘息的片刻,道貌已看到那贼和尚提着九环刀走过来了。 道貌的七星剑本来插在贼和尚曾一肩头,此刻也被曾一拔了下来,握在左手上。 左手剑右手刀,在道貌的眼睛里,逐渐逼近的曾一简直就像是那催命的凶神恶煞。 “呜呼,吾命休矣!” 假道人突然想起算死人沐灶金说过自己活不过今天,不由得万念俱灰。 可人越是到死前,求生的欲望也就越是强烈。 假道人道貌本已经没有任何获胜的希望,但想着自己本想唱一出英雄救美,来个名利双收,抱的美人归,如今却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心里偏生出一万个不甘心来。 一时之间,道貌竟声泪俱下,裤裆里一阵热,有腥臊的液体淌出来。 道貌爬到曾一脚下,跪下讨饶道:“兄弟,哥哥色迷心窍,一时糊涂啊!求兄弟念在往日旧情,饶哥哥一命,以后兄弟有事,哥哥必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贼和尚看那假道人吓尿了裤子,一脸的狼狈相,也并非全然不念情分,非要置人于死地不可,如此小惩大诫,省的他在自己面前托大。 想到此处,曾一冷哼了一声,将七星剑随手扔在地上,绕过跪在地上的假道人,一把抱起胡媚儿,径直向楼上客房走去。 胡媚儿轻哼一声,既不呼救,也不反抗,竟是任由那贼和尚抱走。 道貌看曾一此时正背对着自己,目光忽的一冷,竟突然伏地起身,一脚挑起七星剑,又抬起一脚将七星剑踢飞出去。 飞刺而出的七星剑瞄准了曾一的背影,只听“噗”的一声,这剑从曾一的后心入前心出,只让他当场倒在地上,再也没了动静。 胡媚儿也被摔出,两只媚眼水汪汪的,转头看向道貌,显露出无辜可怜而又委屈的神色来,娇弱婉转的喊了句:“道爷。” 道貌刚才的反击,已然让他用尽了力气,正瘫坐在地上喘气。 当他听到胡媚儿的喊声,又不由添了几分精神,眼神只一瞥,看向在一旁吃饭的算死人沐灶金,挑衅地笑道:“哈哈哈,本道活得好好的,你那铁口神算的招牌,也该砸了吧!” 算死人沐灶金听了这话,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假道人的身旁,捡起贼和尚的九环刀,竟是一刀捅进假道人的胸膛。 道貌当场毙命,可那尸体却兀自睁大了眼睛,眼神中充满了质疑,恐惧与惊愕。 沐灶金见了,干脆蹲下身子,用手掌轻轻抚下他的眼皮,并随手将一个小小的八卦图扔在他的尸体上,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这铁口神算的招牌,不能砸。” 芍药看这客栈里不多时便死了两人,心中惊惧不已。 想那一僧一道,也是同桌饮酒吃肉,称兄道弟,却为如此一个女人就反目成仇。 还有那算命先生,竟为了不砸自己的招牌,就平白害人性命,一想起他那算死人的名号,不知杀害了多少人。 芍药如此想着,不由得感到恶心反胃,跑到一旁呕吐起来。 陈忘却司空见惯,一口酒仔细灌到嘴中,任酒水划过喉咙。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十年了,江湖还是那个江湖,天下还是那个天下,而当年那个妄图改变这一切的少年,却早已经死去了。 芍药呕吐完,忽听到门外吵吵嚷嚷,竟又闯进来四个侏儒。 老板娘也听到声音,解开宰肉的血腥围裙,从后厨出来,一见那四个侏儒,便破口大骂。 “你们四个伙计,去哪里玩耍去了,害的老娘亲自下厨。赶紧的,把店里收拾收拾,喘气儿的留下,不喘气儿的扔出去,少在这里碍眼。” 四个侏儒听罢,赶紧行动起来,将尸体抬去扔了,血迹擦洗干净。 他们配合默契,行动迅速,似是轻车熟路,想来类似这样的事情,在这云来客栈之中没少发生。 不多时,周围便一切如常,恢复了光鲜亮丽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11章 天下神兵 云来客栈开在塞外与中原连接的大道上,前不见官府,后不着村舍,接的是四方客,收的是黑白钱。 不管是三教九流,黑道白道,只要给足了金银,什么私人恩怨,掳掠奸淫,老板娘一概不理。 老板娘亲手做好饭菜,才见四个侏儒伙计回来,责问道:“石下石里石巴石人,你们四个上哪里玩耍去了,不好生在店里伺候着,却叫老娘亲自动手。” 那四个侏儒都穿着店伙计的制式衣帽,长相却是一般无二,只将各自的名字绣在衣服正中加以区分。 石下听老板娘问起,告状似的喊了一声:“三娘,不得了了,我们在外面,被一个女人给欺负了。” “那可不是普通的女人,”石里连连摆手,说:“她不但打了我们,还让我们叫她声娘,才肯放过我们。我想叫都叫了,那她一定是我们的娘亲。” “不对不对。” 石巴一按石里的头,胯坐在他的肩膀上,两条腿还来来回回地晃荡。 “那女人不是我们的娘亲,她说的明明是:‘你们以后看见这枚镖,就叫娘亲’,明明那枚镖才是我们的娘亲。” 石巴模仿女人说话时,还特意捏着鼻子,发出尖细尖细的嗓音来,显得十分滑稽。 石人却连连摇头,似乎并不认同石巴的说法,说:“那枚镖如何能生出我们四个来,别人家的娘亲都是人,我们的娘亲怎么会是镖?” 戚弘毅看着这四个奇怪的侏儒,在心中暗想:早知道石家有四胞胎,号称石家四怪。因这四怪天生矮小,其貌不扬,故而小时候便被父母遗弃,成了孤儿。 也是机缘造化,四个家伙得了戏耍班子青睐,学了几招武功,闯出一点名声。 然而,这四怪心智不全,天真烂漫,戏耍班子解散后,便都没了踪迹。 不成想,这四个家伙竟在此处做了店伙计。 此时,四怪在客栈中你一言我一语,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虽大都是前言不搭后语的荒诞之语,却也让人乐得一听。 正当石家四怪争论不休时,却听“嘎吱”一声,云来客栈的门被推开了。 众人的目光齐齐聚焦在门外,却见闯进来的,竟是一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哥儿。 此人年纪不大,衣着却极尽华美,气度亦是不凡,持一柄折扇在手,眉宇间透露着一股潇洒帅气。 然而在进入客栈的那一刻,此人却气喘吁吁,热汗如雨,像是刚刚奔跑了很久很久,浑身上下,有一种与其衣着气度不相匹配的狼狈感。 见众人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他干脆耍起公子哥儿的脾气来,不由得大声骂道:“看什么看,不想活了。” 骂罢,又独自喃喃道:“爹也真是的,为了取一个破烂软甲,竟叫我雷耀祖亲自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跑一趟,又害的我被杀手一路追杀,如此的狼狈。” 抱怨完,雷耀祖不忘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随手扔在柜台上,吆喝着要客栈给他准备好酒好菜,独立雅间。 老板娘看到金子,赶紧捏在手中,笑靥如花,可随即又解释道:“这边塞之地条件有限,客人都是堂食,哪有什么雅间啊!不过我可以让伙计们拿些桌椅到柜台前,给公子拼出一个来,希望公子不嫌弃。” 说罢,招呼石家四怪:“快快快,别在这杵着了,赶紧干活儿去。” “切!” 雷耀祖瞥了一眼客栈中的环境,嫌弃道:“罢,凑合凑合吧!破烂地方。” 众人听说雷耀祖之名,心知他是玄武门大总管雷闯的儿子,仗着他爹的权势和玄武门威名,在此作威作福。 虽对这公子哥儿的态度心有不忿,也只是由着他撒野,并不想得罪四大派之一的玄武门。 身为玄武门雷闯之子的雷耀祖亦不屑与客栈中的三教九流为伍,见柜台处还算干净,便暂时坐柜台前等着。 石家四怪忙乎着,嘴里却不得片刻停歇,仍旧围绕着认镖做娘亲还是认人做娘亲的话题争执不休。 吵吵闹闹之间,四怪似乎终于达成了共识:“镖厉害就认镖,人厉害就认人。” 可他们四个究竟是被镖打败的还是被人打败的,却又是混杂不清,夹缠不明。 石下端着酒水上桌,嘴里还在不停的说:“若是武器厉害,那么四大派为何都把人当作掌门,直接将武器奉作掌门不就行了。” 老三石巴应和道:“正是正是。” 石里摆摆手,忙道:“不对不对,那四大派掌门十年前就被人杀了几个。我们只听说过人被杀的,何时听过武器被杀的,说来还是武器厉害。” 老四石人大喝道:“有理,有理。” 雷耀祖本就是个纨绔子弟,在他看来,那些四大派的所谓镇派之宝,倒不如卖了真金白银实在,对于四怪的议论也是毫无兴趣。 这几日被父亲派来塞北,更是连日奔波。 此时雷耀祖腹中饥渴难耐,更是只顾埋头吃喝,不管他事。 倒是陈忘自目盲以后,多年在塞北生活,不问江湖之事。 想这客栈的伙计处于这人流杂乱之处,听闻必定不少,便一边饮酒,一边饶有兴趣地认真倾听。 老大石下说:“这话怎么能对?你看朱雀阁的阁老头儿朱修不是没死嘛!如今江湖上四大派有三家势微,唯有朱雀阁一家独大,便是多亏了这老头儿。” 老二石里讲:“阁老头儿是没死,可那续魂吊命、益寿延年的雀灵丹也没丢,哪个知道是宝贝的功效还是老头的作用?” 老三石巴和老四石人本来还“正是正是有理有理”的应和,此时却懵了,见双方都有道理,脑袋左右看看,竟一时忘记自己究竟是处在哪一边的了。 老大石下讲:“那雀灵丹再厉害,左右不过是个药丸儿罢了,又如何算得上是武器。还是人厉害。” 老二石里却说:“不对不对,雀灵丹虽然不算武器,但其他三派怎地不算武器。 青龙会的游龙枪,号称千形百态,机变无穷; 白虎堂的猛虎爪,号称百淬精钢,所向披靡; 玄武门的玄武甲,号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这些又如何不是兵器?游龙枪与玄武甲在十年前一并丢失,白虎堂少主白云歌死后,白震山为子复仇,生死不明,而猛虎爪也一同丢失。 可以说三派都没了神兵利器才逐渐没落的,正因如此,武器自然比人厉害。” 老大石下讲:“不对不对,那三派衰落,明明是因为掌门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还是人比较厉害。” 四人争争吵吵,吵吵闹闹,半天也没争出个结果来。 只是这四个侏儒言辞之中提到白震山,却让在一旁吃饭的白震山本尊冷哼了一声。 虽如此,他并没有暴露自己身份的打算,也便没有发表什么议论。 突然,老三石巴和老四石人齐发了一声喊,道:“我想到了。” 兄弟二人谦让一番,便由老三石巴先说,只见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当年那百十号人都是项云所杀,其中青龙会掌门杨天笑手中有游龙枪,玄武门掌门葛洪身上穿玄武甲,可还是死在盟主堂。可见神兵利器再厉害,也比不过人,不然,他们手持神兵利器,怎么会打不过项云呢?” 老四石人说:“不对不对,项云有云巧剑,谁能说云巧剑不是神兵利器呢?” 老三石巴说:“云巧剑只是因项云而闻名于世,本身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特异之处,不能拿这个比。” 老四石人说:“云巧剑先不说,难道你没听说过大名鼎鼎的封云剑?那可是折断十大名剑的江浪手中宝剑,可是对战过云巧的。那场巅峰之战,咱们哥儿几个不也是时时听别人说起?” 他们口中的巅峰之战,是指十年前武林盟主项云与武痴江浪的一场决战。 当时,项云持云巧剑,江浪持封云剑,战于高塔之上。 只可惜,这是一场未分胜负的决战。 …… 众人方才刚才见石巴石人二人同时开窍,还以为他们想一块儿去了,而这场争论也将有一个结果。 不想二人意见相左,一番争论,又是无休无止。 只是他们提到的项云和江浪,却已经足以引起人们的兴趣,尽管那一场决战,已经是十年前的旧事。 听他们提及项云,芍药不禁自言自语道:“项云,他当真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吗?” 戚弘毅听到这话,便开口道:“十年前盟主堂惨案的真相我并不知道,但我清楚,一个人一夜之间要杀百十号人,还是百十号身负武功的人,以战阵的经验看,就是他们呆在那里伸着脖子让你砍,也需费一番功夫。那项云若真能做到这一点,我倒是要怀疑他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什么未知的怪物。” “盟主堂中的百十号尸体总不能也是假的吧?”白震山听了这话,显得异常愤怒,竟当即拍案而起,喝道:“血债就是血债,别说十年,就是过去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也必须要用鲜血来偿还。” 同桌三人对话之间,陈忘却仍端坐一旁,淡定地斟酒独饮,仿佛他们所谈论的一切,都和自己毫无关联一般。 第12章 封云剑客 孤独分很多种,有些人把找不到别人说话称为孤独,有些人把得不到别人的爱称为孤独,还有些人把不被人理解称为孤独…… 可是,一个曾经站在巅峰的男人,他的孤独,又有谁能懂呢? 江浪背着那把用麻布包裹的剑,仰躺在云来客栈的房顶上,对于他来讲,客栈里发生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世界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有人尊称他为剑仙,也有人骂他是酒鬼,那些虚名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里的风很烈,但酒更烈。 前几日,一个戴着铁质鬼面的神秘人来找他。江浪不知道他来干什么,甚至不知道他是谁,但这都没关系。 “你走吧!我不为任何人做事。” “要是我有他的消息呢?” “谁?” “你一直在找的人。” “最近江湖上关于他的消息又多了起来,真的?哈哈,假的。” “那些消息是我放出去的。” “所以呢?” “我知道他在哪。” “说吧!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 “他在哪?” “塞北。” 所以江浪来到塞北,可塞北的天空,沉寂的像一滩死水,和他的心一样。 来此一趟,江浪并没有找到他想找的那个人,或者他也许已经找到了,但却没有认出来。 躺在屋顶上,江浪偶尔听到客栈里有人在谈论封云剑,便从背上抽出那麻布包裹的剑,说:“老伙计,你听,这么多年了,还有人记得你呢!。” 封云,封云…… 江浪抱着封云剑,眼睛望向远方,天地在那里交汇在一起,江浪的眼睛穿过空间,穿过时间,回到那一场大战。 十年前。 那时候的江浪还没有剑,所以他被人称作武痴。 武痴便是对武的痴迷,光有痴迷是不够的,所以江浪还有天赋和努力。他学了很多的武功,不仅多,而且很杂,四大派的武功他学了,小门小派的武功他也学了,他学的快,而且学的好。 等到他学无可学的时候,他自认为天下无敌。 届时,四大派分庭抗礼,实力均衡,每派又各自有自己的神兵利器,镇派之宝。 江浪不在乎,不止不在乎利器,连四大派也不在乎,甚至连战胜他们都不屑。 如果战斗之前已经知道结果,战斗又有什么意义呢? 天下无敌,可无敌,却总是寂寞的。 江浪以为自己的生命已经没有意义了,直到那一天。 那段时间,整个武林好像突然间觉得自己太过分散,居然开始要举办武林大会,为自己找一个盟主。 江浪不想当盟主,也没有兴趣去参加所谓的武林大会。但是他却亲眼看着那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一路赢了过来,而一个个被寄予厚望的人倒在那个青年的脚下。 几天之内,那青年的名字便传遍江湖,压过了一切帮派和豪侠。街头巷尾,大人孩童,几乎无人不在谈论那个名字——项云。 要挑战,就挑战最强的。 像江浪这样的人,要挑战谁,直接去打倒他就是,无须准备,亦无须多费唇舌。 可是,在他看到项云的几场比试后,便不这么想了。也许,就连他这样的武学奇才,也需要一件适合自己的兵器。 也许有人以为当一个人实力足够的时候,兵器就变得不再重要了。但高手间的对决,实力的差距往往并不十分明显,这时候,就连脚下不小心踩到一颗石子都足以决定战局,更何况手中的兵器。 为了寻找一把足以称量项云的兵器,江浪潜入铸剑最有名的徐家,全天下最有名的剑都出自这里。 而江浪要的,是徐家作为传家之宝的那一把,叫做试剑。 据说徐家祖先铸这把剑,原本是想用它来测试新铸之剑的锋利程度,把它作为一把试炼之剑。谁知此剑铸成,竟锋利无比,韧性十足,而砍到这把剑身上的剑,全部都折断了。 徐家自认为无法铸出比这更锋利的剑,便将这把试剑封存起来,作为传家之宝。 江浪为得到试剑,只身闯入徐家剑阁,强登十三层高阁,击败无数护剑师。过程虽然有些波折,可对江浪而言,倒也算不上困难。 这之后,便是试这把剑的过程。 一个高手和一把利剑,会在江湖上掀起多大的风浪?没有人知道。 但人们都知道的是,数月之间,带有当世十大名剑的剑客连同他们手中的名剑,都从世间神秘地消失了。 如果这不是盟主项云做的话,那么下一个可能消失的,一定会是项云。 因为他也使剑,一把名为云巧的宝剑。这把剑之所以还没来的及排在十大名剑之列,只是因为人们暂时还陷入在对项云本人的传奇的谈论中,还没来得及关注他手中的剑罢了。 一个让持有十大名剑的剑客消失的人想要进一步成名,绝对绕不过项云。 只有江浪知道,此后,世间再无十大名剑。 名剑的主人践行了他们“剑在人在”的誓言,虽然他们发誓的时候绝不会想到他们的剑居然也会有折断的一天,但对于剑客,尤其是对于名剑的剑客而言,誓言就是誓言,随着剑的折断,他们也永远从世上消失了。 江浪没有挑战十大剑客的意思,甚至从未将他们放在眼中,他真正要挑战的,只有那一个人。 打败十大剑客,仅仅是顺手为之,为了测试手中的宝剑而已。 结果很理想,可以说,试剑一出,世间再无名剑。 然而,江浪没有料到的是,他想要直接挑战最强之人,有把剑也一样想要直接挑战最强之剑。 当江浪手持试剑砍断十大名剑之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找到了他,怀里抱着一柄剑。 江浪听着他的脚步声,道:“你不会武功。” “不会,打铁的出身。” “你来干嘛?” “试剑。” “你不用试了,天下已无名剑。” “既然叫试剑,为何又不试?” “你知道这剑的底细?” “曾经,老夫打得一把宝剑,自以为锋利无比,便想用徐家的试剑来试其锋芒。可徐家那帮短视之人,明明守着试剑,却视之为传家宝,并将其束之高阁,偏偏不肯发挥此剑试剑的本来作用。” “不敢出鞘的剑,连剑都不算,还敢称宝。” “那么,你呢?你的剑敢出鞘吗?” “怎的不敢,拔剑。” 江浪拔出手中的那柄试剑,用手指弹了一下,发出一声骄傲的脆响。作为一把砍断十大名剑的剑,它是值得骄傲的。 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拔出自己手中的剑。作为铸剑师,那柄剑是他一生心血凝结而成。 宝剑横陈,锋芒毕露。 江浪运足力气,将试剑猛力砍向老者手中的剑,只听得“镗啷”一声响,电光火石间,半柄剑掉落在地上。 “你,你也是徐家人?”江浪不相信除了徐家之人,还有谁能铸成如此锋利的剑。 “曾经是,后来徐家看我觊觎试剑,便把我逐出徐家。无奈,小老儿心灰意冷,便去山村隐居,跟着一些当地人,胡乱改了个陈姓。”白发苍苍的老者将手里的剑收入鞘中,接着说:“其实,我只是想着,作为一把试炼之剑被供奉了百年,实在是对剑的侮辱。” “侮辱?”江浪看着手中只剩下一半的试剑,问道。 “对铸剑师而言,剑是活的,活着的剑必然有它的使命,而试剑的使命就是对剑的试炼和检验,宁愿在完成使命的途中折断,也不被人供奉的活着。这是对剑的尊重。”白发苍苍的老者郑重其事地回道。 “我要你手中的剑。”江浪将自己手中的半截试剑放在桌子上,对老者说。 “给我个理由。”老者正欲要走,却又突然停住,背对着江浪,开口道。 “我会让它完成自己的使命。”江浪很自信,他的自信是建立在实力之上的。 “十大名剑已毁。”老者淡淡说。 “可云巧剑还在。”江浪急急叙述。 “云巧嘛!”老者长满老茧的手捏住胡须,似在沉吟,过了一阵,才缓缓开口:“那是小女铸造的宝剑。” “哦?那你与项云是什么关系。”江浪有些疑虑:“你女儿的剑,怎会落在项云手中?” “颇有渊源。”白发苍苍的老者语气平静,却似乎不愿透露太多。 “所以特来毁我试剑,让我与他决斗时不占上风?”江浪质问道。 “不,”老者沉思了片刻,将手里的剑扔给江浪,说:“剑寻明主,此剑便赠予你吧!” 江浪接剑,在灯火前仔细观看,却见剑锋凌厉,遍体寒光。 “此剑比云巧剑如何?”江浪见老者如此轻易将剑给他,心生怀疑,不由得一问。 “小女铸剑水准比老夫差的太远,因此我推测,云巧剑远不及此剑。”老者说的坦然。 “你不怕我胜了项云?” “一个人突然间爬的太高,有些教训也是好的。”白发苍苍的老者话语中满是机锋。 “可你们的关系……” “既已接剑,何须多言?”老者渐渐去了,留下一个背影。 “等等,此剑叫什么?”江浪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还没有起名字。”老者的话还在风中,人却已经走远了。 江浪想了想,自己要挑战项云,此剑要对战云巧。愣怔了一会儿,他对着手里的剑说:“朋友,以后你便叫做封云剑吧!” 名字上,他也要压项云一头。 不多时,江浪要决战项云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江湖,整个武林再一次沸腾了。 人们都想看看,是这傲气满怀的武痴更胜一筹,还是那年轻有为的盟主更高一等。 第13章 巅峰之战 京城,冲霄塔。 塔名冲霄,其势最高。渺渺瞰众生,巍巍入云霄。 这里,便是江浪选择与项云决战的地方。 人们常常喜欢把决斗的地点选在高处,其实这样仅仅是为了让更多人看见。 胜者,求名得名,求利得利;而败者,连被人记住的资格都不再有。 约定的时间到了,江浪一步一步走上这座城中最高的高塔。 在塔下,江浪并没有看到项云的踪迹。 所以他登塔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想项云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来:如果他只是摆摆盟主的架子来的晚一些,江浪不在乎等上一时半刻;如果他不敢来,那他已经输了。 然而,当江浪登上塔顶的时候,他却看到那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塔顶的风很烈,那个身影站在风中,屹立不动。 那是项云的身影,他左手提剑,右手拎着酒葫芦,站在塔顶,静静俯瞰着塔下的一切。 他什么时候上来的,又等了多久? “喝酒吗?”项云将酒葫芦扔给江浪,说:“上面风大天寒,我稍微喝了点,取取暖。” 江浪接过项云扔过来的酒葫芦,掂了掂,说:“你喝的真少。” 他也觉得上面有些冷,拧开酒葫芦咕噜咕噜灌着酒,一股暖流在身体里扩散开来。 “她不让我多喝。”项云站在塔顶,淡淡开口:“我劝你也少喝点儿,对身体不好。” “她是谁?”江浪在想,还有谁能管得了这个少年盟主。 “哦,跟我们的决斗无关。”项云仿佛意识到自己此时对江浪说这些不妥,顿了顿,但还是没忍住,道:“说起来,我好久没看到她了。” 江浪才不会理会这些没头没脑的话,他慢慢走到塔边,向下望了一眼,不由得眉头一皱,自语道:“怎么人这么少?” “哦!”项云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的管家风万千觉得这是个赚钱的好机会,就让别人付完门票再来看。你知道,我们这些江湖人,大都没个正经职业,可能是穷的付不起门票吧!” 江浪心说,此人究竟有没有把这次决斗当回事。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没有人有胆子看不起他,和他的剑。 项云看到江浪脸上的不快,还以为他在为人少而显出愁容,解释道:“这塔这么高,就算离得远一些的人,应该也能看到的。” 江浪再也无法容忍了,大吼道:“项云,你到底有没有把这次决斗当回事?” “当然有了,”项云极力为自己辩解:“我可是抱着不死的觉悟来决斗的。” “不死?”江浪看着项云的神态,哪里感觉得到半点严肃?以这种态度来此参加决斗的他,难道不是对自己的侮辱吗? 江浪感觉自己看错了项云,也许这个年轻的盟主根本不值得自己千辛万苦寻觅一把宝剑来挑战。 他的容忍也随着内心想法的演变到达极限,随着一声破空之声,封云剑出鞘,江浪冷冷地说:“那你便去死吧!” “先等一下,回答我一个问题?”项云似乎在拖延时间。 “什么问题?”江浪的好奇暂时战胜了好斗之心。 “你以为,何为武?”比武之前,项云欲先论武。 “废话,战胜为武。”江浪手中封云剑缓缓出鞘,剑生寒光。 “我以为,止戈为武。”项云并未拔剑,听言中之意,似乎亦不想与之决斗。 “武可服众,方能止戈。能赢我,再说这些废话。”封云剑剑气激荡,飞刺而出。 项云见江浪拔出宝剑,顿时站住,目光如电般射向江浪。 随着一阵阵金属摩擦的声音,项云一只手缓缓拔出佩剑,寒光闪烁,剑气逼人,正是云巧剑。 云巧剑也许并不可怕,但项云手中的云巧剑足以让人胆寒。 江浪在一瞬间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从前他只相信武功能伤人,但从今往后他会知道,气势也能伤人。 只有庸才会被吓倒,江浪是奇才。 封云剑刺破空气,瞄准的是项云的胸膛。 这是避无可避的一剑,它刺破的第一层物质是空气,第二层物质便是项云的衣服,它渴望触碰到第三层,那是活生生的血肉。 项云可以用剑刃挑开刺向他胸膛的剑,不,他只能这么做,除非他想死。 但是他若是这么做了,便是封云剑和云巧剑一较高下的时刻。 江浪期待着这个时刻。 十大名剑的主人告诉他一个道理:剑断,剑客也就不再有存在的意义。 当啷…… 封云剑没有断,云巧剑也没有。 江浪大声质问道:“为什么不用剑刃?” 他刚刚看到,项云用剑面打剑面,将封云剑震开。 然而剑是利器,不是钝器,项云不用剑刃而用剑面,还算是一个剑客吗? “那样剑会受伤的。”项云回答。 “你这是在侮辱剑的尊严。”江浪想起那白发苍苍的老者,于是对项云这样喊道。 “赢了才有尊严。”项云语气平淡,目光却很锐利,随即开口道:“方才你嫌塔下的看客少,但你约我决斗,是来分胜负的,而不是给人表演的,不是吗?” “是这样吗?”江浪稍微愣了一下,但那一句话他是认同的:赢了才有尊严。 没等项云回话,江浪一连出了数十招,都被项云用剑面堪堪震开,项云衣服上又多了几道口子。 “可惜!”项云叹道。 “可惜什么?”江浪问。 “衣服破了。”项云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说:“破成这样,很难补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江浪感觉项云的心不在决斗之上,手里的封云剑破风而来,一连数道快攻。 “白虎堂,朱雀阁,青龙会,玄武门……你的招式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门派的影子?”项云依旧不用剑刃。 “我自己学的。”江浪回答。 他已经不耐烦了,这样的打法,何时才能分出胜负? 江浪将封云剑拿在手里,将剑旋转着刺出,这是江浪的独创剑式:这剑式虽然会减小剑的力道,但若要出剑格挡,必然会碰到剑刃。 江浪要逼项云以剑刃相碰,让封云剑和云巧剑一较高下。 近了,衣服被撕碎了,剑尖几乎见血。 项云却突然间将云巧剑收回鞘中,江浪的封云剑停在项云胸口的地方,剑尖刚刚触及皮肤。 项云看着江浪,目光平静,问:“你为什么要打败我?” 其实这个问题江浪也不知道,可能只是为自己活着找出一个意义。 然而项云紧接着便问了一个江浪更不知道的问题:“决斗结束后,你打算怎么做?” 决斗结束,意味着两种结果,输了或是赢了。 输了或是赢了之后再做什么,江浪没有想过。 江浪不会回答自己都没有想过的问题,所以他没有回答,但他随后问道:“你认输了吗?” “没有。”项云回答。 江浪的剑就抵在项云的胸膛上,只要用一分力,项云必死无疑。 没等江浪问,项云便说:“但今天这么打下去,我必败无疑。” “既然这样,为何还不认输?”江浪感到奇怪。 “因为过几天再打,我或许能赢。”项云说道。 “这是什么道理?”江浪问他。 “因为今天,我不能死,云巧剑也不能断。过几天,她会来看我,有人便无需睹物,云巧剑可以一战,我也会有必死的决心。”项云回答。 “不懂!”江浪听不懂项云在说什么,但他蓦的想起那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口中的话:云巧剑是个女子的铸剑。 况且项云单凭剑面就能躲开自己的攻击,如果全力一战,江浪自己也不知是否能够赢过他。 “没什么,”项云摆摆手,似乎并不想对江浪多提那个女子,然而他接着开口道:“我想这场决战,你我都还没有准备好,这样打下去,如何能尽兴?” 这次,江浪听懂了。 因为,江浪懂一件事,高手对决,除了剑,还比心境。而今日,自己纠结于有没有观众,而项云心系一个女子,二人难以发挥全力。 所以江浪收了封云剑,说:“改日约战,你可不能再这么打。” “还约在这高塔吗?似乎……”项云停了一下,接着说:“有点儿冷。” 江浪自然领会到了项云话外之意。 这次对决,是双方对彼此实力的第一次试探。对于打败对方,恐怕谁都没有十足的把握。有人观看的话,不知项云如何,自己多少会分一些心。 “不在这里了,找个暖和的地方吧!”江浪回答道。 “打完了,你可以留下帮我吗?我欲使各门派消除隔阂,公开武功,共同习练。你精通各派武学,有你,方便多了。”项云问道。 “那你得赢了我才行。”江浪道。 “这样啊!”项云想了想,说:“我就赢了你好吧!” “你……”江浪是如此骄傲的一个人,又怎么受得了这样的轻视?但他看着项云下楼的背影,又觉得不能被随意激怒,那就让实力来证明吧!于是他挑起地上的酒葫芦,改口道:“你的酒。” “送你了。”项云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 江浪看着项云那一步步远去的背影渐渐消失,高处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一阵风吹过,他突然感觉到一丝寒意,一种莫名的孤独笼罩着他。 他拧开酒葫芦,喝了一口。 酒洒在云来客栈的房顶上,时间和空间都被拉回到现实之中。 江浪的心里在呐喊:“项云,十年了,你究竟去哪里了?你是否记得,还欠我一场决斗。” 云来客栈里,人群熙熙攘攘;云来客栈外,一个醉汉背着他那用麻布包裹的宝剑,孤独的,摇摇晃晃的走远了。 第14章 战阵之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听着石家兄弟对那场巅峰之战的一场议论,倒也增添出无数的趣味来。 只是石家兄弟依然没争论出个结果,是江浪厉害还是项云厉害,是封云更高还是云巧更利。 一切都随着项云突然的屠杀和失踪而永远无法揭密了。 石家兄弟看实在是找不出个结果,最后由石下发话:“拿着那镖的人便是我们的娘亲。” 石里说:“不成不成,娘亲得是个女人。” 石巴说:“拿着那镖的女人就是我们的娘亲。” 石人说:“好啊好啊!” 他们终究还是议论出了一个“好主意”。 陈忘耳中听着那四怪的议论,不由得又仰头灌了一口酒,没成想壶中空空,竟一滴也没流下来。 原来是陈忘听的仔细,思绪沉迷在回忆之中,听一会儿便饮一口,不知不觉已将手里的酒饮光了。 陈忘一时扫兴,无奈自己目不能视,只闻酒香而不喝酒对他这种靠酒来麻痹自己而活着的人来说,必然是痛苦万分的。 无奈之下,他只好求助于芍药,道:“丫头,帮我打一壶酒好吗?” 芍药看大叔一直咳嗽,自然不想让大叔喝酒,便带些责怪地说:“大叔,你不要再喝了,你不停地咳嗽,全都是因为它。” 陈忘听着这声责怪,感到一种熟悉感,禁不住怔了一怔。 但他转念一想,芍药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罢了,又怎么会像她。 可除了她,谁又能真正管得住自己呢? 想到这些,陈忘的语气变得坚决而不容置疑,对芍药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你帮我打酒便是。” 见拗不过大叔,芍药只好拿了酒壶,乖乖打酒去了。 只是她忽然想要在酒里掺些水…… 大叔的身体,太不让人放心了。 芍药正想着,却不想自己的身后,正有一双贪婪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雷耀祖本是个花花公子哥儿,一进入客栈,就瞄上了那软玉温香胡媚儿。 毕竟,那样的女人,是个男人都会禁不住多看一眼。 只是,雷耀祖当时又饥又渴,又怎会有功夫思谋这种事;又加上雷耀祖对胡媚儿这种女人见得多了,凭借自己的财势,她早晚得是自己床上的尤物。 而此时雷耀祖酒足饭饱,而饱暖思淫欲,淫欲一起,眼神便不安分地到处乱瞄,时不时在客栈老板娘和胡媚儿之间停留。 他本来不屑与众人为伍,在柜台处独坐,而此时芍药来打酒,正巧背对着他。 雷耀祖目光一转,竟直勾勾地看向芍药的背影。 芍药年纪虽小,身体远不及胡媚儿等人丰满可人,但她恬静美丽的面容与人畜无害的表情,也足以让见惯那些主动投怀送抱的“胡媚儿”之流的雷耀祖忍不住要换换口味,心魔扰动了。 似雷耀祖这等有财有势又作威作福之流,本就不太管什么规矩章法。 此时轻浮之心既起,便干脆伸手揽住芍药细瘦的腰身,急欲将她揽在怀里,好生把玩一番。 芍药正在打酒,一时被一双大手触碰,心里陡是一惊,急忙躲开,不想脚下不稳,竟一跤摔在地上。 当初展燕姐姐送给自己护身的黑色燕子镖也从身上掉落,摔在一边。 雷耀祖强横惯了,此时也不顾大家的目光,嘴里喊着:“小美人儿,本公子既看上你了,躲有什么用?还不乖乖贴过来,保你荣华富贵。” 说着话,眼看就要向芍药扑过去。 这一刻,陈忘,白震山,戚弘毅三人一齐站了起来,只是还没等这三人发作,就先有八只手分别拽住雷耀祖的四肢,将他向后猛地扔去。 雷耀祖正欲行一番云雨乐事,不想竟被摔出去,直将他摔得四肢俱废,眼冒金星。 过了好一阵,他才勉强站起来,目光到处,只看见石家四怪各自摆了个架势,挡在芍药身前。 石下说:“你这个坏蛋,休要伤我们娘亲。” 石里对芍药讲:“娘亲别怕,我们哥儿几个收拾他。” 石巴讲:“正是正是。” 石人说:“有理有理。” 这一言一语之间,不止雷耀祖不明所以,就连陈忘、白发老者、戚弘毅以及客栈中的其他看客,也都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甚至芍药,都一时脑袋发懵,不知这四人为何如此言语。 于是芍药开口问道:“我何时成了你们的娘亲?” 石下答道:“哥儿几个方才定下了,有那镖的女人便是我们的娘亲。” 石里说:“不对不对,是拿那镖打败我们的女人说的。” 石巴说:“不管谁说的,都一样。” 石人应和道:“对头,我们四个从此便有娘亲了。” 听了四人这番言语,客栈中的众人不由得将目光凝向芍药身上掉落的铁镖来——那是一只黑色的铁燕。 雷耀祖虽然玩世不恭,但毕竟是玄武门大总管雷闯之子,出身武术世家,多少也懂得些拳脚。 刚才被四人偷袭得手,吃了暗亏,心里自然不忿,于是拿了折扇,道:“你们四个丑八怪,竟敢欺辱本公子,今天就让你们知道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石人问道:“哥哥们,马王爷有三只眼跟他有什么关系?” 石下说:“四弟,不只跟他没关系,跟咱也没关系。” 石巴说:“这人莫不是摔傻了,怎么净说些胡话?” 石里说:“不傻不傻,是疯了,傻了流口水,不说胡话的。” 客栈众人听了弟兄四个前言不答后语的调侃,一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雷耀祖感觉受了轻视和侮辱,顿时怒上心头,冲上前去,与四人缠斗在一起。 戚弘毅早早便扶了芍药起来,又把燕子镖捡起来送给芍药,见五个人打在一起,便趁着这个空当问起芍药燕子镖的事。 待芍药将遇到展燕的经历一一说完,戚弘毅心里便知道个七七八八。 许是展燕在外面打败了四人,又拿着镖骗他们叫娘,才肯放过。而他们四个天真烂漫,信以为真。 于是莫名其妙的,芍药便成了四怪的娘亲了。 刚刚想通这一节,四怪竟已经跑到芍药身边,各个带伤,狼狈不堪。 老大石下拉着芍药的手,喊道:“娘亲,哥儿几个打不过他,咱们跑吧!” 石里石巴石人一片应和,生怕自己的娘亲被这人伤一丝半毫。 “哪个是你们的娘亲?” 芍药的脸涨得通红:自己年纪尚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这些比自己年纪还大的怪人认作娘亲,心中尴尬至极。 “娘亲,你不要我们了!”石下看着芍药,眼中满是诚恳,泪珠已在眼眶。 “娘不要我们了。”四人竟一起哭嚎出来,眼泪哗哗流淌。 芍药看着这四怪竟哭泣起来,更加尴尬了。 戚弘毅在一旁看得明白:那雷耀祖的扇中藏有剑刃,兄弟四个全是被剑刃所伤。 一看一想间,心中便有了计较。于是便对四怪说:“你们娘亲不是不要你们,只是你们打不过就要跑,一点儿保护不了娘亲,实在是让你们娘亲失望。你们只要胜了那人,你们娘亲便会认你们了。” 听了戚弘毅的话,一时间四怪面面相觑,对打败雷耀祖并无太多信心。 “你这个腹黑的书生,谁答应做他们娘亲了。” 芍药见戚弘毅还有心思取笑她,不由得有些恼怒。 戚弘毅并不理她,反而对四怪说:“你们看,都是你们畏首畏尾,惹娘亲生气了吧!” 四怪见果然芍药面有愠色,一齐发了一声喊,道:“娘亲莫气,我们去打便可。” “且慢。” 戚弘毅叫住他们,说:“你们这么去打,还是会输。” “那怎么办?”石下问。 戚弘毅随手拿了个长柄扫把递给石下,说:“你负责远打,能打到就打。” 又拿了个锅盖给石里,说:“你负责防御,不要让那把扇子碰到你们任何一个人。” 随后,又随处找出一把菜刀给石巴,说:“你负责短打,那家伙离得近就砍他。” “那我呢?”石人见迟迟没有自己,不由得急了起来。 “你是自由人。”戚弘毅接着说:“你弥补防守或进攻缺憾,必要时夺取他的扇子。” 如此这般交代一下,戚弘毅最后还鼓励道:“你们的娘亲看着你们呢!努力!” 一番部署鼓励,四人情绪激昂,冲上前去,开始了新一轮的缠斗。 陈忘听到戚弘毅安排,心中佩服,忍不住问道:“小兄弟此举,可是兵法之道?” 戚弘毅道:“大哥,小弟不过是读了几部兵书罢了,无意中看到这一小阵,想着兴许能用一下。这本是个以一敌十的阵法,此时以四敌一,显然是大材小用了。” 果然,话音刚落,只见一柄折扇已经被打飞在半空之中。 四怪各自扔掉手中的物事,四个拳头从四面指向雷耀祖。 四拳齐发,劲力十足。 这一下若是挨实,雷耀祖就算不残废,也得休养十天半月。 只听砰的一声,四怪的拳头触及到雷耀祖的身体。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秒…… 一秒后,四怪突然一齐将拳收回,吱哇乱叫起来,再看他们的拳头,竟各自红肿起来。 “哈哈哈哈哈……” 雷耀祖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仿佛和雷耀祖应和一般,客栈外面也也响起一阵狂妄的笑声。 这幽幽回荡在客栈之外的笑声,却让雷耀祖生生把自己的笑咽回去,面色铁青。 “你追我这么久,到底要干嘛?”雷耀祖的口气,仿佛是在苦苦告饶。 “我要你的命,和你身上的玄武甲。”客栈外的声音中气十足又倍显冷酷。 “玄武甲?” 客栈里所有人的眼睛里都闪出一丝异样的光彩。 噢!差点儿忘了,陈忘是瞎子,他的眼睛没有闪光。 可心中同样震惊! 第15章 一剑封喉 准确的说,从事每一种职业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带些职业的痕迹在身上。 那么,究竟是人去选择一种职业,还是职业去塑造一种人呢? 有一种职业,叫做杀手。 当封不平走进客栈的时候,门外恰恰吹进一阵风,让所有人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 北地寒凉,风固然是冷的,但在这个人身边吹过的风却尤其冷得吓人。 封不平用眼睛扫看了一下客栈中坐着的人群,那双冰冷的双眼无论扫到谁的身上,都像是将一个冰柱直插入那人的胸膛,让人窒息,彻骨冰寒。 就连瞎眼的陈忘,也在他看向自己的那一刻,将手中的酒杯停住,静静感受着那浓浓的带着血腥味道的杀意。 当全客栈的人的眼睛定格在封不平身上的那一刻,封不平的眼睛却凝聚在雷耀祖的身上——那是他此行的目标。 封不平的一张脸上,仿佛从来没有过任何表情,除了冷还是冷。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比冰霜更冷的东西,那便一定是这张脸了。 然而,跟他手中的剑相比,那张脸上的冷意又是远远不及。那细长的剑身还未出鞘,就已经足以让人胆寒。 实际上,雷耀祖早已经被这冰冷的目光盯得喘不过气来,他的胸膛急剧起伏着,一滴滴汗水从额头上沁出,又顺着面部淌下来,滴落在客栈的地砖上面。 来此之前,雷耀祖已经叫手下的三大高手阻击封不平。 那些高手个个都有远超出自己的实力,然而一顿饭的功夫,高手们不见踪影,封不平却独自一人追来了。 雷耀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封不平一步一步靠近雷耀祖,步伐很慢,仿佛在享受这种感觉——猎人玩弄到手的猎物的感觉。 每走近一步,雷耀祖便胆怯一分,而手脚也如同不受自己的控制一般,慢慢地软了下去,就连逃跑也做不到。 雷耀祖在努力地和自己的身体做斗争,然而此刻,他的身体却仿佛早已不受自己的支配。 在那一种强大的压迫感面前,身体竟逐渐变得疲累、瘫软,好像随时都要软倒在地上。 然而此刻,他的每一寸肌肉又都在微微颤抖着,那是他在尽最后的努力控制自己身体,使之不至于完全倒伏在地上。 当封不平走到雷耀祖面前的时候,雷耀祖已经完全瘫软在地上,像一具没有骨头的软尸。 封不平慢慢拔出了剑,那剑名为蝉翼剑,有着薄如蝉翼一般的剑身。 封不平用左手抓住雷耀祖的头发,向上一拉,使他能够露出自己的喉咙来,随即,又将那锋利的剑尖抵住那露出的喉咙。 封不平的每一步动作都特别慢,像是将时间无限的拉长。 他的心里,却有一种玩弄濒死猎物的变态快感。 作为一个杀手,他杀过太多人,其中有一部分人,竟是被这样的举动活活吓死的。 剑尖在喉咙上扎了一个小口子,有腥红的鲜血慢慢渗出来,在薄如蝉翼的剑身上凝聚成一连串的血珠,滴洒在地面上。 短暂的疼痛仿佛使雷耀祖恢复了一些对身体的控制,让他能够暂时压制住打战的牙齿和缩紧的喉咙,竭尽全力地喊出一句话:“谁雇你杀我的?我,我出双倍的价钱。” “出双倍的价钱,买一条狗命,划算。”封不平的声音平静的像一潭死水。 语毕,封不平忽的将剑收回来,转过身子,踩着来时的脚印慢慢的向客栈外面走去。 封不平的眼睛一离开,雷耀祖立即深吸了一口气,身体也像是逃脱束缚一般,一下子轻松了好多。 看着封不平的背影,雷耀祖的嘴角居然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狞笑,折扇里的剑刃忽的露出来,瞄准封不平的后腰,猛地扑了上去。 人们只听到剑出鞘和回鞘的声音,甚至难以察觉那一闪而过的剑光。 再看时,雷耀祖便已经重重地摔在地上,嘴里溢满鲜血,睁大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好快的剑,”戚弘毅说:“而且,果然只刺喉咙。” 芍药根本看不到剑是如何刺进雷耀祖的喉咙以及如何拔出的,更不明白“只刺喉咙”是怎么一回事,只看到不知不觉间,这个作威作福的花花公子哥便瘫软在地上。 生命,多么脆弱! 陈忘听着这剑破风的声音,心中有些震惊,问道:“他是谁?”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一次想知道对方是谁,从此人的出手可以听出:武林并不像常人说的那样,因为十年前盟主堂惨案中项云屠杀了太多的高手而就此没落。 戚弘毅道:“大哥,此人江湖上有名的杀手,唤作封喉剑封不平,手持蝉翼剑,冷血无情。此人以杀人为乐,而杀人只为钱财,不问缘由。因为此人杀人只用一剑,这一剑也只冲着喉咙去,故而被称为封喉剑。” 末了,又补充道:“甚至那些还没杀掉就被吓死的人,他也要补上一剑,刺穿他们的喉咙。” 说话间,封不平已经来到雷耀祖倒下的地方旁边的桌子前,并将四面杂乱摆放的凳子一一摆齐整了,这才挑了一个凳子坐下,要了一些酒菜,自顾吃喝着。 雷耀祖并没有立刻死去,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到他不甘心的眼睛正在微微颤抖着。 毕竟,封不平的剑快而薄,以至于伤口刚刚割开,就又黏合在一起。 封不平就慢慢地吃喝着,显得极有耐心。 他在等待着自己的猎物的血液一点点流出,浸透他的肺腑,最后慢慢变成一具尸体。 喝完最后一口酒,在放下酒壶的瞬间,封不平看到桌子上原来放酒壶的地方周围竟有一圈酒水留下的水渍。 这时候,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压迫着他,让他把酒壶严丝合缝地放在那一圈水渍上面。 等他放完了酒壶,雷耀祖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封不平走到雷耀祖身边,拉着他的后襟,准备要把他拖出去。 客栈里的人看着这一幕,他们都知道封不平要剥下雷耀祖身上的“玄武甲”,这种神器谁不想要? 可面对封不平这样恐怖的人,欲从他手中夺甲,每个人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 “慢。” 大弥勒金贪佛正嚼着一根鸡腿,说话时口水掺和着肉末一起喷出来。他伸出一只肉手,拦住封不平,道:“人你带走,衣服我要留下。” 金贪佛口中的衣服,正是指玄武甲。 封不平将雷耀祖扔下,冷冷地看了一眼金贪佛。 金贪佛虽强自出头,可见封不平看向自己,竟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先下手为强。 只见金贪佛呼呼地甩动金链,猛地向前一抛,将金链连同两头紧紧拴住的两只鬼一起甩出来,直扑向封不平。 封不平见穷死鬼常拿金伸手扑来,身影一闪,顺势用剑鞘将他打出去;又一抬脚,将后面的饿死鬼常食肉踢出去。 两只鬼在他一左一右,分别向后飞去。 此刻,那条金链恰巧飞到面前,被两只鬼的身体带动,撞向封不平。 封不平却并不躲闪,只用剑鞘一挡,金链撞动蝉翼剑剑鞘,发出一声巨响。 此时两只鬼前冲势头正劲,而栓住二人的金链骤然一停。两只鬼被套在脖子上的金链猛地一掸,顿时喉咙一紧,扑倒在地上,分别呕出一口老血来。 封不平占据上风,怎肯停手?只见他将手中蝉翼剑抽出,脚下用力跃起,剑尖瞄准了金贪佛粗大的喉咙,直刺过去。 金贪佛眼见蝉翼剑出手,真是迅如疾雷,快似闪电。他被肥胖的身躯所累,行动缓慢,想躲却是来不及了。 情急之下,忽然看见胡媚儿正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便用那只大手一挥,一把握住胡媚儿纤细的腰肢,将那美人迎着剑锋抛了出去。 封不平正欲洞穿了金贪佛的喉咙,忽然听到一声娇叫,见到一个女人正迎着剑锋飞来。 然而封不平并非没有杀过女人,只是此时再用剑尖瞄准喉咙,却已经来不及了;可若是刺偏了,不小心刺到其他地方,他又怎称得上封喉剑之名? 情急之下,封不平猛收剑势,伸手揽住胡媚儿,在空中连转了几个圈,才将这股怪力卸掉,稳稳地落在地上。 胡媚儿的脑袋紧紧地埋在封不平结实的胸膛上,均匀的气息喷吐,柔若无骨的躯体仿佛一碰就会软倒下去。 其实,封不平刚刚出现的时候,那冷冷的气质就已经吸引了胡媚儿的目光,可再冷他也是男人,只要是男人,就不可能对她无动于衷。 封不平低头看了一眼胡媚儿,他冷若冰霜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扶着胡媚儿肩膀的手更加用力了些,捏的胡媚儿发出一阵阵诱人的娇喘。 忽地,封不平猛然推开胡媚儿,低下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看到自己的腹部正汩汩地淌出鲜血,而匕首就在那个看似毫无危险又弱不禁风的女子手中。 没等封不平有所反应,金贪佛的大手便夹着劲风猛拍过来,将受伤的封不平直接拍飞出客栈之外。 这个刚刚还威风凛凛的杀手,就这么重重摔在地上,没了动静。 直到此刻,胡媚儿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用千娇百媚的声音说着最恶毒的话:“虽然我很喜欢你,可谁叫人家金爷有钱呢?” 说着话,便又扑到那个刚刚还想要用她挡住剑锋的胖子身上,任由那令人生厌的油脂包裹着她。 就像失踪了十年的项云的消息突然出现一样,消失了十年的玄武甲也现世了,至于它为什么穿在雷耀祖身上,封不平又为何要夺此物,都随着这一击而成为永远的谜团。 封喉剑封不平,恐怕再也不能用那薄如蝉翼的剑去封住谁的喉咙了。 第16章 银针拔毒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那么一个人,一件事,深深地藏着,牢牢地抓着,紧紧地揪着——她们的痕迹是如此明显,以至于将一个人削磨成另一个,将一条路重筑成另一条。 你可以不去看,可你却不能不去想;你大可以将它永远封存,但你就是无法说服自己将它丢弃。 经历了这并不平静的一天,客栈里的人们终于陆陆续续地回房休息了。 白震山最先回房,他独住一间,宽敞自在。 见白震山离开,戚弘毅唠唠叨叨了好一阵子,央求芍药给他腾一块儿地铺无果,这才终于老老实实的把桌子拼成一张床,睡在大堂里。 芍药也扶着陈忘,回到他们的房间中休息。 芍药在房里坐着,回忆着这如同梦幻般的一天。 江湖的残酷与杀戮在这小小的客栈中上演着,给她幼小的心灵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偶尔地,她会偷偷瞄一眼陈忘。 那个瞎了双眼的大叔正抱着寸步不离其身的那个长长的木匣子,仿佛陷入到深深地回忆之中。 比起这一天里遇到的种种怪人,这个瞎眼的大叔除了满身酒气让自己不喜欢以外,反倒是显得十分亲切。 芍药毕竟还是个孩子,尽管幼年的不幸经历让她早已习惯了被别人躲避、排挤和欺负,但她也希望被人关心、爱护,也希望遇到困难时,得到大人的庇护,而不是独自承受。 跟着陈忘的这一段时间虽然短,但却无比温暖。 至少他不怕跟自己接触,以至于连她自己都差点忘记了身上背负的可怕诅咒。 事实上,不仅陈忘这个已经瞎了的人不惧怕诅咒,就连白爷爷和那个讨厌的书生二人,仿佛也对这诅咒免疫似的,相处这么久,却一直没有什么异样。 芍药并没有太多奢求,于她而言,就像这样,有人一起说话聊天,不被人躲着,不被人骂,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自从跟母亲分开以后,芍药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开心的日子了。 想起母亲,芍药再次看向陈忘手中长方形的木匣子,并忽的想起:母亲似乎也有一个像这样的木匣子,背在肩上,就像是背着一把宝剑一样。而温柔的母亲,也立马变成一个英姿飒爽的女侠。 实际上,母亲一点也不会武功。她是一个美丽善良的女人,美丽是评价外表的,善良是评价内心的,这四个字何其宝贵,只有母亲才配得上。 母亲总是亲切的对待每一个人,以至于全村人都会亲切地称呼她的名字:“巧巧”。 巧巧,多么灵巧的名字。村里人都喜欢母亲,自然也喜欢小小的芍药。 五岁以前,芍药就是这么幸福快乐地在全村人的包容和喜欢中成长着。 而素未谋面的父亲,就藏在母亲的木匣子里。 那里面封存着厚厚的书信,闲暇的时光里,母亲会一封一封读着那些信件,给芍药讲述着自己父亲的传奇。 芍药看着陈忘手里的木匣子,回忆着那些模糊的快乐时光,不禁流出眼泪,低声啜泣起来。 陈忘目盲多年,听觉变得异常灵敏,听到芍药流泪的声音,便询问道:“丫头,你怎么哭了?” 芍药听陈忘询问自己,忙用双手擦干眼泪,故作坚强道:“没事儿,芍药没有哭。” 可这话如何瞒得过心思缜密的陈忘?只是见芍药不想说,便不强行追问,只是胡乱猜疑一下。 随即,陈忘问道:“丫头,你家在哪里?我跟老爷子商量商量,就说我这眼疾已有十年,突然间想要治好它,无异于痴人说梦。再说,我本将死之人,要眼何用?不如弃之不理,还是先将你送回家为好。白震山堂堂一派堂主,总不至于非要绑架你一个小丫头。” 芍药看陈忘如此说,心中一动,如实相告道:“芍药没有家,也不想走。芍药就想跟着大叔,待治好了大叔的眼睛,我们就一起逃跑,不让爷爷杀大叔。” “哈哈,哈哈哈,哈哈……”陈忘很少笑,但这次的笑却发自内心。 然而不久之后,陈忘便锁紧了眉头,对芍药郑重其事道:“逃?往哪里逃呢?谁又能逃过自己的心呢?心死了,命,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分别呢?” 芍药刚刚见识过不少的血腥杀戮,现在听到陈忘的感慨里全部都是行尸和死之类的话,不由得心头一颤,联想起客栈中的那些死去不久的尸体,害怕起来。 人一害怕,就会下意识看看四周。 可是这一看,却正看到一个黑影出现在窗外,好像正直勾勾地盯着芍药。 芍药心中一惊,不禁“啊”的一声,躲无可躲,只好扑进陈忘的怀里,不敢去看那东西。 陈忘感到芍药撞进来,不知发生了什么,立刻将木匣横放在膝上,仿佛随时准备打开它。 与此同时,他屏息凝神,认真观察着周遭的动静。 芍药缩在陈忘怀里,感到一种特别的安全感。 甚至有那么一刻,她会痴痴联想:也许,这就是父亲的感觉,安全、安心。 过了好一阵,芍药才敢用眼睛偷偷瞄了瞄窗户的位置,却见那个黑影“喵”了一声,飞也似的逃走了。 见自己被一只猫吓到了,芍药顿时显得尴尬起来,回答陈忘说:“大叔,没事了,一只小喵而已。” 听芍药如是说,陈忘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松弛下来。 生死于陈忘而言犹如无物,可他毕竟无法忍心让这个纯真无辜的丫头受到任何的伤害。 毕竟,他早已罪孽深重,不敢再累加分毫。 芍药却呆呆地看着陈忘:这个大叔整天除了喝酒什么也不干,显得慵懒而且颓废,偶尔的言语之中,也毫无一丝一毫对生活的希望。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连对自己都非常坏的人,偏偏却对其他人很好。 虽然遇见陈忘还不到一天,可拒绝芍药的治疗并愿意放走她离开的;在芍药睡着时怕她着凉给她盖上披风的;听到芍药流泪并安慰她的,都是陈忘——这个没有人看得起也没有人会去注意的酒鬼。 想起陈忘的话,芍药迷惑地问道:“大叔,人活着,心怎么会死呢?” “唉!”陈忘叹了一口气,回答道:“丫头,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懂。” 芍药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道再问些什么。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宁静。 可一安静下来,气氛便变得有些尴尬了。 芍药用左手摸一摸右手,又反过来用右手摸一摸左手,有些局促不安,可又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好,可什么都不说吧,又总是感觉怪怪的。 芍药左看看,右看看,终于看到自己的药箱。 反正天色尚早,不如趁机看看大叔的眼睛。 想着,芍药便对陈忘说:“大叔,芍药把你眼上的黑布摘掉,看看你的眼睛好不好?” 陈忘小心翼翼的放下木匣子,将眼前黑布解开,让芍药去看。 芍药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就看见陈忘的整个瞳孔都被血丝占据,染成一片血红。 可他的眼角处,却完全是一片漆黑,显得十分恐怖。 看到这样的眼睛,芍药的心中陡然一惊,却并不是因为害怕。 只是她想到那些被自己诅咒的那些人也都是一样的症状,只不过没有这么严重罢了。 难不成陈忘并非对诅咒免疫,而是诅咒早就已经加持在他身上了? 想到这一节,芍药心里一揪,顿时陷入到无限的愧疚与自责之中。 陈忘体味到气氛的变化,关切地柔声问道:“吓着你了吗?丫头。” “没,没有。”芍药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早已经把导致陈忘目盲的责任完全揽在自己头上。 看来,自己注定是一个天煞孤星。 愣怔了半天,芍药终于还是下定决心。 只见她熟练地打开药箱,从中拿出一个药丸,对陈忘说:“芍药不知道能不能治大叔的眼睛,但芍药愿意试试,请大叔先吃了这颗药丸,缓解疼痛。” “十年的病眼,如何能治?”陈忘轻笑了一声,拿起药丸摸了摸,未多问半句,便一口吞入腹中。 对于一个求死之人,也没必要去怀疑药物的功效。 可吃了药丸以后,陈忘却感到身体逐渐变得麻木,难以控制,对外界的感知也在一点点减弱。 随后,他就感觉一根根银针从额头、两鬓以及双眼之间的穴位刺入,一股热力在眉眼处奔走不息,如此约莫半个时辰。 这期间,芍药一直在用银针拔毒之法为陈忘驱毒,接了满满三大盆黑水后,才将银针慢慢捻出,并用黑布重新蒙住大叔双目。 做完这些,芍药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开口道:“大叔,芍药为你准备了些外敷内服的方子,就放在桌上了。以后,你一定要按时吃药,少喝些酒。你中毒很深,芍药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大叔,但有一丝功效,也是上天对芍药的宽恕与恩赐。” 说着话,两行清泪就从眼睛里滑落下来。 这一番话听着寻常,语气之中却有一种生离死别的伤感。何况话中又有“宽恕”和“恩赐”之类的言语,更让陈忘心中不安,不知这小丫头心里在盘算些什么。 若是小丫头仅仅想趁机逃脱,陈忘倒也不会多管,只是听这言语之间,却似乎包藏了无数的不舍与留恋。 不知这小丫头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为何要突然说起这些话。 陈忘的耳中,只听见门开合的声音和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可这间客栈凶险无比,她又以这种心境离开,叫陈忘如何能够放心? 陈忘没再多想,便要起身去追,可刚一发力,就觉得四肢百骸疲软无力,这才想起刚才那使人麻痹的药丸药力尚存,无奈之中,只能静坐客房,耐心的等待身上的药力消散。 芍药拿着药箱逃了出来,却见戚弘毅并不在大堂桌椅拼凑的大床上安睡,不知去了何处。 也好,倒是省得被他拦住,又要费一番口舌。 门外的风吹进来,阴冷、寒凉,使芍药不禁打了个寒噤。 回望了一眼陈忘的房间,芍药心里默默地告别:“大叔,爷爷,还有讨厌的书生,你们都是好人,只是芍药命主孤煞,不为人所亲,只愿爷爷不要真的杀了大叔;愿大叔的眼睛能就此好起来,看到生活的美好颜色;愿那个讨厌的书生早早实现他的理想。芍药不想害任何人,芍药走了,也希望芍药能够找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一个人住着,种些药草,养些小兔子……” 想着想着,芍药的泪水又忍不住流淌下来。 芍药向客栈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漆黑而又冰冷的夜里。 第17章 软玉温香 人对到手的东西往往不很在意,却总是苦苦追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胡媚儿不相信有任何男人会对自己的美色无动于衷,不管他是道貌岸然的圣人,还是嗜血食肉的恶棍…… 甚至那个冷若寒冰的杀手,不也动心了吗? 所以,哪怕他是一个瞎子,也绝不能忽视掉她的美丽与柔情。 夜色深沉,胡媚儿迈着小猫一样轻柔的步子,缓缓地走向一间客房——那间陈忘居住的客房。 而陈忘此刻正坐在床上,努力的控制自己的身体,和药性作斗争。 客栈里,有淫鼠花小浪,血蝠炀灿,大弥勒金贪佛,两只鬼常氏兄弟,软玉温香狐媚儿,以及那神秘的老板娘和她手下的四个伙计石家四怪…… 个个都是江湖上不同寻常的怪人。 而芍药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 深夜独自外出,又说了那样一番不舍而又纠结的话语,叫他如何放心得下? 然而陈忘被药力控制,暂时动弹不得,只好将希望寄托在戚弘毅或者白老爷子身上,盼着二人能及时发现,拦住她才好。 正这般想着,忽听到“嘎吱”一声,房门竟然打开了。 陈忘以为是芍药回来了,顿时放心不少。 然而,待到那轻软的步子款款迈到自己身边时,一尊柔若无骨的身躯竟然径自坐在自己的腿上,一双纤纤细手深入衣襟,不停地撩拨着自己的胸膛,细腻的香唇扑了过来,吻住他的嘴巴。 不是芍药? 陈忘被那柔若无骨的肉体包裹着,又闻着那不浓不淡的香味,便知来人是那软玉温香狐媚儿。 无奈此刻陈忘四肢麻木无力,难以自控,只得任由她摆布。 胡媚儿见陈忘动也不动,便用手指托着陈忘的下巴,娇笑道:“你这人,本以为是个真君子,不成想到头来,却也是个假正经。怎么,白天一本正经地害媚儿差点摔一跤,晚上媚儿自己找上门来,你却是端坐于此动也不动,任由媚儿撩拨。怎的,还要媚儿亲自给你逍遥快活?真真是个大坏蛋!” 说着话,白葱一般的手指伸出,撒娇似的在陈忘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 “唉!” 见陈忘仍旧没有反应,胡媚儿轻叹了一声,将脸颊依偎在陈忘胸膛上,语气中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嗔怪道:“也罢,谁叫媚儿喜欢你呢!你不愿意动,那媚儿自己来,今晚就专门伺候你一人。” 说着话,胡媚儿滑嫩的的手指轻轻划过陈忘的脸,摸到陈忘眼睛处,竟然将陈忘眼睛上蒙着的黑布慢慢揭开了。 这黑布一揭开,陈忘突然感觉到一道模糊的光线射进眼睛里,久违的色彩出现在陈忘的视线之中。 难道这十年的失明,真就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医好了? 胡媚儿见陈忘突然睁开眼睛,眼珠子转动着,似在打量着自己,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惊慌之中,忙从身上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死死地抵在陈忘脖子上,慌忙开口道:“你,你竟然看得见?” 陈忘眼睛很快便适应了屋里并不算强烈的光线,看得更加清晰了。 只见坐在自己双膝之上的胡媚儿身材匀称,面容姣好,果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 陈忘端坐在床上,感到身上药力正渐渐消退,试着动了动喉咙,应该是可以说话了。 他心里暗想:若是此时呼救,喊戚弘毅或老爷子过来,只怕还未等到他俩,这匕首便已经刺进自己的喉咙。 他倒是不畏死,更何况是死在如此绝美的女子怀里。 至于死后的恶名,对于他已经背负的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已经被人称作十恶不赦,被人嘲作酒鬼浪子,还有什么是他不可为或不敢为的呢? 但他又不能死,至少此刻不能,若是就此不明不白的死了,谁去寻那丫头? 自己怎样都可以,可他绝对不能再让身边的人出事,绝对不能让那善良单纯的丫头再被伤到半分半毫。 好在陈忘思维敏捷,片刻之间,心中已有计较。 “行走江湖,不能显山露水,扮成瞎子,自然可以消减他人防备之心。” 陈忘先是胡乱解释一番,随即目不转睛地盯着胡媚儿那绝美的脸庞,奉承道:“如今有江湖第一美人在怀,陈某又岂敢不睁开双目,一睹姑娘芳容。” “倒是会说。”胡媚儿听陈忘如此夸赞她的美貌,自觉十分受用,竟收了匕首,又软倒在陈忘的胸膛上,一只柔软的手掌顺势伸进陈忘的衣服里面,将衣衫缓缓剥落,露出半面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胸膛来。 “且慢!” 陈忘想要拖延些时间,等待药力消散,不想就这么任由胡媚儿摆布。 然而说话时,他的神色却极其镇定,仿佛真的是自己不愿意动,让人看不出他正受到药力的侵扰。 “又怎么了?” 胡媚儿兴致正高,不由得攥紧粉拳,轻击在陈忘胸膛上,嗔怪道。 “我们不妨先说说话,长夜漫漫,春宵良辰,美人又何必急于一时。” 陈忘见胡媚儿百般挑逗,索性就那么看着她的脸,发出轻浮的浪笑来。 胡媚儿看陈忘在自己百般挑逗下无动于衷,心中奇怪,从未见过如此镇定的男人。 可越是这般,胡媚儿占有他的欲望偏偏就越是强烈。 此刻突然见陈忘变了脸色,心里暗骂一声“假正经”,又岂有不依之理? “嘻嘻,你这汉子,倒有几分情调。” 胡媚儿娇笑几声,两只手敲打小鼓似的,撒娇样的拍打着陈忘的胸膛,小嘴也高高撅起,作出一副娇俏的神态,开口说:“不过,媚儿可不干聊哦!” “那美人想要如何聊呢?”陈忘一边虚与委蛇,一边在暗自发力。 “湿聊喽!” 胡媚儿巧笑一声,从陈忘双膝之上站起,玉立在烛火之下。 却见胡媚儿朱唇微启,美目流光,纤细白嫩的手指在腰间轻轻一拉,竟然将绑在腰上的束带解开了。 随着她双肩一抖,身上的轻纱滑落下来,将光滑细腻的肉体完全展露在陈忘的眼前。 在朦胧的烛影下,有一裸体的美人翩翩起舞。 那美人红唇微启,面若桃花,双峰似春山高挺,腰肢如灵蛇缠绵,真真是肌肤如雪,骨骼似冰,烛光仿能射透香肩,月辉似可沁入肺腑。 随着充满诱惑的舞蹈,缭绕于身体上的阵阵体香也扩散开来,使整个房间都陷入到一种悱恻缠绵的氛围之中。 对于任何一个男人而言,此生得见此景,定是三生有幸;若能得此女共眠,更将夫复何求。 可惜胡媚儿并不属于任何男人,她不愿意属于谁。 她的身体是武器,而她的男人,仅仅是工具而已。 她有信心: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是生了一颗人的心,绝没有任何男人可以拒绝她。 只可惜,陈忘的心,已亡。 “怎么不聊了?还是看的呆了。” 胡媚儿在那撩拨人心的舞蹈中,尽情展示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肤。 舞罢,胡媚儿早已香汗淋漓,喘息连连。 她一矮身,双手托住陈忘的脸,一张小脸凑上去,用迷离的眼神看望陈忘,充满诱惑地声音从喉咙中发出,问道:“你说,我美吗?” “实话说,陈某此生见过的女人中,恐怕没有几个能美过姑娘的!” 陈忘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 “哈哈,”胡媚儿听到,开心的搂住陈忘的脖子,道:“哥哥,媚儿既然如此美,你却怎么还能无动于衷?天底下的男人,还从没有人能眼睁睁地看着媚儿将这舞蹈跳完的,往往一开始便急不可耐地扑了上来。偏偏哥哥是个例外,难不成哥哥像其他人一般装作正经,劝媚儿此生只跟你一人。” “陈某可不是那样的善人君子,”陈忘盯着胡媚儿,说道:“陈某不过一介浪子酒鬼罢了。” 胡媚儿看陈忘毫不掩饰地欣赏着自己的身体,便早已知道此人不是那些故作正经之人。 只是为增添情调,她竟故意用手捂住双眼,佯装惊叫一声,表演出一副害羞的模样,嗔怪道:“哥哥干嘛老盯着人家的身体,让媚儿好不害羞哦!” 嘴上说着这种话,身体却又紧紧贴在陈忘身体上,伸出手,又要去解陈忘的衣带。 然而下一刻。 陈忘忽的站起身来,一把抓住胡媚儿那伸开的手臂,将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随后重重地扔在身后的大床上。 胡媚儿自以为陈忘被自己撩拨的差不多了,便干脆卧在床上,嘤咛一声,眉头微蹙,作出楚楚可怜的神态,用百转千回的声音说:“哥哥,你把媚儿弄得好疼呦!” 不料陈忘却转过身去,并未继续去看胡媚儿,反而将她脱在地上的衣衫捡起,当空一展,盖在她身上。 “烦请姑娘自重。” 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话后,陈忘头也不回,脚下一使力,直直向门外奔去。 只留下这胡媚儿一人,独自在床上凌乱。 陈忘奔出客栈,奔入那漆黑的夜里,在黄土中寻找足迹,仔细听着每一寸风声。 这一夜,格外黑也格外长。 丫头,你可千万不能有什么事啊! 第18章 恶欲横流 当夜主宰世界的时候,危险也会随之降临。 夜是属于猎人的,在一片漆黑中,注目于到眼前的猎物,往往会忽视背后的危险。 猎杀或者被猎杀,这是一个问题。 陈忘就是在这样漆黑的夜色中奔出客栈的,只不过相比于那些婆娑光影,漆黑于他而言,更为相宜罢了。 毕竟,十年的光阴里,这样的黑,是他最常见的颜色。 “丫头,你跑哪里去了?” 陈忘不停地呼唤着,打破了夜的静谧,几只鸟被吵醒,扑楞楞飞了起来。 循着一些蛛丝马迹,陈忘在黄土上凌乱的脚印中仔细辨认,在方圆几里的范围内寻找。 这次出门,他没带酒葫芦,却还不忘背着他的木匣子。 黑夜中,他的脚步匆忙如飞,嘴里不停地呼唤着芍药的名字。 一路追踪下来,陈忘终于找到了一间破旧的民房。 脚印结束在这里,竟有两双。 另外一双脚印,是谁的? 陈忘迈进大门,只看见几只死去的大鹅被胡乱扔在院子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细细观察之下,可以发现大鹅均是被人从脖子处咬断,吸尽鲜血而亡,深深的指印嵌入大鹅羽毛下的皮肉之中。 血蝠炀灿? 陈忘心中一惊,来不及多想,立刻冲进屋子。 屋子里一片凌乱,仿佛经历过一场剧烈的搏斗。 一个被绑在破旧椅子上的人趴在地上,身下,尚有一滩未干的血迹。 陈忘蹲下身子,想向此人询问情况,可手刚刚触及那人,却感到无比冰凉。 已经死去很久了。 勘验之下,只见那人脑袋凹陷,显然是被重物锤击至死。 他那苍白如纸的面孔上流淌着鲜艳的血液,十指上的指甲都被生生拔去,结着厚厚的血痂,似乎生前遭受过酷刑一般。 根据身上的一些特征,陈忘推测此人正是那号称白如妖鬼,嗜血魔煞的血蝠炀灿。 陈忘早就听说过此人,传闻之中,炀灿虽生如死,不见日头,通体冰凉,形如鬼魅,极为嗜血凶残。 白天在客栈里,那个让自己都感觉到一丝紧张的浓烈杀意也是来自于此人。 没想到几个时辰之后,炀灿竟然死了,且死状如此凄惨。 陈忘不禁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高手才能将这样的人绑在椅子上?又为何对他施以如此酷刑,拔掉指甲之后,再用钝器猛力击打其头颅,将他折磨致死? 更重要的是,芍药到哪里去了,她还活着吗? 眼前的这一切,让陈忘感觉到不可思议的同时,更增添了一份紧迫感。 徘徊在破旧的民房之中,陈忘继续寻找着线索。 好一会儿,陈忘终于在一处矮墙边儿上再一次找到了足迹。 这次的足迹只有一双,却入地很深,像是背负了很重的东西。 这又会是谁?是杀害炀灿的罪魁祸首吗?他是否带走了芍药? 陈忘循着足迹寻找,可找着找着,原本的一双足印中又乍然混进四双陌生的足印,相互踩踏,难以辨别。 足迹纷乱,线索中断。 陈忘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暂时停住脚步,认真听着四野的动静。 这一静下来,一股浓烈的肉香便飘进鼻孔里。 循着香味,陈忘看了过去,只看见黑漆漆的夜里燃着一处火光。 一般人闻到肉香或者看到火光也许不会多想,可陈忘明白:云来客栈前无村后无店,怎会平白生出肉香火光来? 嗅着这浓浓的肉香,陈忘蓦的想到白天戚弘毅拿芍药打趣时说过的一句话: 那大弥勒金贪佛的一身肥肉都是吃人肉吃出来的。 这话难道并非一句吓唬丫头的闲言碎语,竟是真的吗? 想罢,陈忘的心陡然一缩,不自觉喊了声“丫头”。 喊罢,更不敢有片刻怠慢,当即强行运功,脚底生风,一路向火光处飞奔。 陈忘的眼盲本是剧毒所致,十年之间,表征虽在双目,而毒素早已行遍周身,又岂是区区银针之法可以轻易拔除的? 若不运功还自罢了,一运功,体内毒素乱走,陈忘立刻感到阵阵夜风侵入皮肤肺腑,在身上四处乱窜,使他喉咙发紧,而双眼阵阵发黑。 饶是如此,他依然不顾身体的剧烈反应,强行向火光处奔去。 狂奔之下,陈忘终于接近了那里:不远处火光摇摆,肉香浓烈。 定睛观瞧。 两颗大树之间,正架着一口硕大的黑锅,咕噜咕噜地沸腾着。 锅下的引火之物,竟是大弥勒金贪佛那肥胖而油腻的无头身体。 不知是谁将他肚脐处开了一个洞,将流出的膏油脂肪点燃,烧着那口大锅。 细看之下,金贪佛不止无头,就连四肢都已经不在身上,被做成人彘的模样。 身上佩戴的无数金银珠宝,也全不知去向。 那弥漫在风中的阵阵肉香,正是从这口沸腾的溢满油花的黑锅里冒出来的。 陈忘自诩见过一些世面,可看到眼前的场景,还是不禁一阵反胃。 正惊骇于眼前场景,忽觉头顶生风,似有人影在半空晃动。 陈忘猛地一抬头,喝道:“谁在那里?” 喝罢,身体暗暗发力,目光早已盯死了空中的异常:头顶之上,两只鬼影来回地晃动着,飘飘忽忽,荡荡悠悠,分外诡异。 叫喊之下,那两个黑影却并不搭话,兀自在半空中交叉晃荡着,全然不似活人,倒更像两只飘飘忽忽的鬼魅。 “来者何人,安敢在此装神弄鬼?” 陈忘既在询问,也在给自己壮胆。 黑影依旧不答,兀自摇晃不止。 陈忘见状,心中虽有一丝惧怕,但一想到芍药生死未明,又怎可在此处拖延? 与黑影对峙一阵,心中一狠,干脆捡了一根木棒引火,照亮头顶,倒是要亲眼瞧瞧,它们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火光映照之下,才看见悬挂在空中荡荡悠悠的,居然是金贪佛豢养的两只鬼——饿死鬼常食肉与穷死鬼常拿金。 两只鬼的脖子被金链锁住,吊在一根粗树枝上,脚不沾地,舌头吐得老长,面容狰狞可怖。 显然,是被活活吊死的。 待将那两只鬼卸下来,陈忘惊异地发现: 饿死鬼常食肉虽然骨瘦如柴,形似骷髅,可肚腹却撑的圆滚滚的,显然是饱食而亡。 联想起那一锅沸腾的肉汤,陈忘忍不住一阵反胃,索性将之丢到一边,转身去观察那穷死鬼。 穷死鬼常拿金的身上戴满了本属于金贪佛的金银饰物。 这是什么? 陈忘注意到常拿金的一只手死死攥住,像是握着什么东西。 陈忘担心漏掉什么线索,遂去掰那穷死鬼的手,没想到常拿金的手攥的太紧,直掰的那死人的骨头都折断了,才将之打开。 枯瘦的手掌之中,竟是一把纯金的钥匙。 陈忘见状,叹息道:“人都死了,还死攥着这枚金钥匙有什么用呢?” 蓦的,陈忘似乎想起了什么,将那金钥匙捡起来,捏在手中仔细端详。 观察一阵,陈忘将金钥匙塞进锁在穷死鬼脖子上金链的锁里,只听到机械响动,锁竟被打开了。 恰在此时,一阵邪风吹过,树枝嘎吱作响,忽听到“咚”的一声骇人声响,惊的陈忘猛然回头。 只见树梢之上,竟掉落下一个小小的八卦来。 看着这一幕,陈忘已将此处发生的事推演的七七八八。 这两只鬼的死,应当与算死人沐灶金脱不了干系,因为只有他习惯杀人后留下八卦。 常氏兄弟被挂在树上,应当一时未死。 只是穷死鬼虽然有开锁的钥匙,却担心若解开自己脖子上的金链,饿死鬼会带着金链一起逃脱。 常拿金爱财如命,干脆硬挺着,只希望饿死鬼先他而死。 想到此处,陈忘不禁有些感慨。 “为了这点钱财,也值得亲兄弟以命相拼?正应了那句‘人为财死’的老话。” 搜索一番,陈忘果然找到了一串属于沐灶金的脚印,因他拄着那“铁口神算”的招牌,故而十分容易辨别。 那么,芍药那丫头在哪? 陈忘苦思无果,却无意中瞥了一眼那口沸腾的大锅。 仅仅一眼,陈忘顿感不寒而栗,身体也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难道那锅里煮的,竟然是…… “嘶……” 陈忘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悲恨交加,抬起腿,一脚踹飞了那滚烫的大锅,在沸腾的油花里寻找着煮烂的骨头。 许久,陈忘只找到金贪佛那硕大的头颅和满是油脂的四肢,被煮的烂熟,“滋滋”地冒着肥油。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见此情状,陈忘不知当喜当忧。 芍药既然不在这儿,那她究竟是去哪了? 线索中断,心中没了计较,只得先去抓了沐灶金,再问个清楚明白。 于是,陈忘又循着沐灶金的足迹,再次强行飞奔起来,竟又跑回云来客栈附近。 沐灶金的一串脚印,消失在离云来客栈不远的草料房前。 陈忘停住脚步,毒血乱走,顿感气血翻腾,呼吸急促,强撑着扶住门框,猛喘了几口气,才勉强没有倒下。 “咳咳咳……” 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陈忘只感喉咙一甜,竟溅出点点鲜血。 调息片刻,陈忘推开了草料房的门。 沐灶金确实在草料房中,只不过已经死了。 此刻,沐灶金赤身裸体卧在草料上,胸膛插着一把匕首——正和胡媚儿抵在自己喉咙上的那一把一模一样。 卦不自算。 这算死无数人的算死人沐灶金,无论如何也算不到自己竟会是这样窝囊的死法。 陈忘一心想找芍药,哪还管沐灶金是如何的死法? 他随手拿了那“铁口神算”的招牌给沐灶金盖上,便要起身离去,再寻线索。 可一起身,迎面却撞上一截插在墙壁上的树枝。 树枝是普通的树枝,墙壁是寻常的墙壁。 可能够将脆弱的树枝硬生生地插入坚硬的墙壁之中,却绝非常人可以做到。 仔细看时,树枝上似乎还搭着一布帛,上面似乎有字。 陈忘小心取下布帛,展开来看,只见上面写道: 玄武甲在我手里。 事出有急,未及告别。 他日有缘再会。 戚弘毅书 陈忘读过戚弘毅的留书,心中有无数疑问。 此人究竟是谁,要玄武甲何用? 这些死去的怪人,有几个是他杀的? 胡媚儿的匕首在这里,她人呢? 这篇留书里,为何只字不提芍药那丫头? 想着这些疑问,忽的,陈忘一阵恍然,似是明白了些什么。 之所以半字不提芍药,也许今晚二人根本就没有交集。 陈忘只暗自骂了自己一声笨,竟被火光肉香干扰,导致南辕北辙。 想罢,陈忘重返原路,又向着刚开始那脚印被另外四双脚印打乱的地方飞奔而去。 第19章 宝甲之争 云来客栈的夜,静的有些不同寻常。 戚弘毅搬了四张桌子,给自己拼成一张大床,仰躺在上面,回忆着一路上的种种遭遇。 他虽然读书,却不同于一般的书呆子那样死读书,只读经世致用之学。 所思所虑,自然也要深远一些。 如今的家国天下,看似平静如初,实则不过是粉饰太平而已。 东南倭寇,西南流匪,看似汹汹而起,实则不过是疥癣之疾而已。 真正的肘腋之患,正是北方看似毫无动作实则虎视眈眈的胡人。 此来北地一游,更让戚弘毅确信,早晚有一天,那些在马背上挥舞弯刀的胡人将会按耐不住,南下中原。 那么,久不经沙场的边军,又能抵挡多久呢? 或迟或早,自己与北地的胡人或有一战。 为此,戚弘毅不仅亲涉胡地,还趁机走遍江湖。 毕竟那些武林人士底子大都很好,如果有谁能把这股力量整合起来,成为一支军队,那么它将无比强大,甚至足以与当今的朝廷对抗。 可当他一路从南方走到北方,眼中所见之武林,却完全是一盘散沙。就算是曾经在立国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四大派,现如今,也是人人打着一副小算盘。 目睹武林乱象的戚弘毅,恨不能早生十年。 那时候,一位叫做项云的年轻盟主正在进行着与他设想中相同的事业,相信他的威望加上自己的智慧,再难也能成事。 可惜天不遂人愿,十年光阴,那个年轻的盟主所留下的,只有恶名。 念及此处,戚弘毅不禁叹了一口气! 天下将覆,家国将危。 自己可作为之处,却远远不够。 然戚弘毅毕竟有兵家之才,知道战阵之中,首要在人,其次在械。 既然寻人无果,只得退而求其次——面对这送上门来的玄武甲,若不能拿回去好好研究一番,此次出行便当真是一无所获了。 戚弘毅知道玄武甲已被大弥勒金贪佛从雷耀祖的尸体上扒了去,心思一动,见左右无人,当即翻身而起,行动起来。 他举步无声,迅速走到金贪佛房前,用手指蘸了一口唾沫,在纸窗上轻轻一点,戳出一个小洞来,偷偷向内窥视。 可这一看,心中竟是一惊:房内竟空无一物。 戚弘毅一直睡在大堂,未见有人出走。 难道大弥勒金贪佛连同他养的两只鬼,都凭空消失了? 疑惑之间,戚弘毅一把推开房门,大步迈进屋子。 屋里一片凌乱,行李细软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阵阵冷风从敞开的窗户吹入房中。 眼见这副场景,戚弘毅心说:“看来这大弥勒不是笨人,知道自己得了玄武甲,正是‘怀璧其罪’。若不偷偷溜出,必定成为众矢之的。” 片刻之后,又自言自语道:“可惜啊可惜,这玄武宝甲既然被我看上了,任你跑到天涯海角,又有何妨?” 想罢,从窗户口纵身跃出,一路追踪而去。 戚弘毅脚力极佳,不多时便已追到,只见点点火光摇曳,又闻阵阵肉香扑鼻。 黑夜中极目远眺,才发现是那两只鬼常氏兄弟正坐在火光前,似在享受饕餮盛宴。 戚弘毅见状,伏身隐匿在草丛里,一面悄悄接近,一面观其动静。 饿死鬼常食肉从锅中捞出一块膏油四溢的熟肉,如饿猪拱食一般大肆吞咽着,直吃的满面肥油,七窍生光,如干尸一般干瘪的肚子逐渐鼓胀成滚滚圆球,仍在不停地吃。 只是肚腹之中容量有限,只好吃一口,呕两口,将那肚子腾空又塞满,塞满又腾空。 他嘴里塞满了肥肉,口水混着肉汁,流了一地,含混不清地对常拿金说:“兄弟,我早就想尝尝这一身肥肉的滋味了。今日终于如愿,果真肥美至极。” 穷死鬼常拿金没有吃肉,而是拿些刀子,收割着金贪佛身上那嵌入肥肉的金银饰品。 他一边将碍事的皮肉割下来,随手扔进沸腾的大锅里,一边将沾染了鲜血和油脂的饰品戴在自己的身上。 听到常食肉的话,常拿金回应道:“从前咱哥俩儿为了点儿金银细软,好生伺候着这大胖子,却吃不饱穿不暖。今日找到机会宰了他,既夺了他的财产,又得了玄武甲,以后定会金银不缺,吃穿不愁。” “没错,只是他的力气也忒大,咱哥俩儿趁他睡觉时用金链勒住他的脖子,险些被他挣脱反杀,当真险象环生。”说起杀害金贪佛的凶险过程,常食肉心有余悸,急忙又从锅里捞出一块肥肉,塞到嘴里:“我可要多吃些,好好补补身子。” 戚弘毅藏身在草丛里,听闻大弥勒金贪佛已死,心中没了顾虑,干脆探出头来查探。 只一眼,险些让他恶心的将五脏六腑全都给吐出来。 大弥勒金贪佛那肥大的身子被两只鬼点了天灯,充作燃料,汹汹火舌舔着锅底,将锅里的水煮的沸腾。 那沸水之中起起落落的,竟是金贪佛的那颗硕大的人头。 戚弘毅心中大骇,他见过无数死人,却着实没见过死成这般模样的。 定了定神,戚弘毅欲走将出来,从两只鬼手中夺取玄武甲。 刚跨出一步,忽的耳朵一动,听到草地里一阵沙沙声响,似有人来。 戚弘毅向来谨慎,谋定后动,见此情景,急忙收回步子,伏身隐匿,欲看来者何人。 人未至,声先到: 人有人途,鬼有鬼道,阴阳两隔,互不打搅。 阴阳不调,恶鬼当道,四象扰动,神哭鬼嚎。 尘当归尘,土当归土,身躯已殁,当归阴曹。 顺着飘荡而来话音,能看到一个算命先生正打着铁口神算的招牌,步步逼近那两只鬼。 正是那号称算死人的沐灶金。 两只鬼见有人来,急忙抛下手中的活计,起身来看。 穷死鬼叉着腰,很不客气地开口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神棍沐灶金,看你布衣褴褛……” “瘦不啦叽,没多少油水……”饿死鬼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插话道。 穷死鬼停了一下,继续说:“速速躲开,否则别怪两位鬼爷不客气。” 沐灶金停下脚步,用手捋了捋胡须,看着那两只鬼摇摇头,深叹了一口气。 穷死鬼道:“穷酸,你叹个卵蛋。” 沐灶金一手持着招牌,一手掐着指诀,口中念念有声,似在卜卦。 装神弄鬼一阵,沐灶金忽然开口,声音平静而阴沉:“我掐指一算,看二位,活不过今日。” 那沐灶金外号算死人,向来算死不算生,他说谁死,即便到时不死,他也要去杀了,以保住他铁口神算的招牌。 几个时辰前,客栈里假道人道貌惨死的一幕历历在目,两只鬼岂能不察? 此刻,两只鬼听沐灶金话已出口,当即决定先下手为强,一齐扑了过去。 两只鬼身体干瘦轻盈,杀人以速度见长,与动作缓慢而有一股怪力的金贪佛相得益彰。 然而此刻,穷死鬼身上挂满金银,饿死鬼腹中填满油膏。 受外物所累,行动时不免笨重了许多,再不能如鬼似魅,杀人无形。 沐灶金贪了便宜,竟能在两只鬼擅长的速度上占据优势。 只见沐灶金擎起“铁口神算”的招牌,左一挑,右一击,竟将两只鬼轻轻松松地拍打在地。 没等这两只鬼爬起来,沐灶金嘴里喊一声“着”,顺势抓住两头分别栓着他们脖子的金链,运足力气,拖着两只鬼奔跑起来,又借奔跑之势猛地立起手中招牌,使了个轻身功法,单手一撑,顺势跳上招牌,将金链挂在树枝上。 两只鬼被吊挂在两头,像荡秋千一般,胡乱挣扎着,金银细软掉落一地。 沐灶金见两只鬼在树梢上“荡秋千”,点了点头,又将一个小小的八卦抛在树梢上,以宣扬他铁口神算的威名。 做完这些事,沐灶金才顺手捡起地上装有玄武甲的包袱,慢慢地走远了。 等沐灶金离开,戚弘毅才从藏身处慢慢走出来,正欲继续追踪,余光一瞥,却见那穷死鬼常拿金两只脚胡乱踢蹬着,眼珠疯狂转动,一会儿看看自己,一会儿看看地面。 他顺着常拿金的目光向地面一看,却见那里竟是一把金钥匙。 “莫非这钥匙能开他脖子上的锁链?” 戚弘毅认为这两只鬼死不足惜,吊死在这里也是善恶有报,命数使然。 尽管如此,他还想给两只鬼一个活命的机会。 他捡起钥匙,顺手扔给穷死鬼常拿金,并在他耳边耳语道:“你的兄弟饿死鬼似乎很喜欢你们脖子上这条金链。” 所以这么说,是想给他一个选择,看是金链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穷死鬼拿着钥匙,却并未立刻开锁,只怕自己这头儿锁链一开,饿死鬼便会带着金链跑掉。 于是穷死鬼梗着脖子硬挺,只等饿死鬼先他而去。 真是以己度人,自己贪财,便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是一般无二。 戚弘毅摇摇头,任由他们吊着,继续追踪沐灶金去了。 看清大致方向,戚弘毅另辟蹊径,寻了一条小路,一路追随,想看一看沐灶金取了玄武甲后,究竟欲往何处。 追了一阵,却见沐灶金七拐八拐,转去云来客栈附近一间草料房中。 “啊……” 草料房中传出沐灶金的惨叫。 戚弘毅听到声音,心生警觉,随手捡了根树枝,用它抵着房门,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房门之中,一个女人的惊叫传入耳中,竟是胡媚儿。 透过房门的缝隙,戚弘毅见胡媚儿只披着一件轻纱,衣着更是凌乱不堪,正缩在墙角嘤嘤哭泣,仿佛受了莫大的惊吓与委屈。 胡媚儿身前不远处,沐灶金正赤身裸体地躺在地上,胸膛上插着一把匕首,已然气绝。 戚弘毅推开房门,欲上前察看,却见胡媚儿的娇躯愈发紧缩起来,玉足乱蹬,媚眼迷离,惊慌失措地大喊:“不要过来。” 这副神态,仿佛刚刚被沐灶金轻薄侮辱,凌乱中更有娇态万千,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戚弘毅不明所以,欲上前安慰,不料刚刚走近几步,胡媚儿竟受惊一般扑到戚弘毅怀里,娇滴滴地哭诉道:“公子,这个算命的,竟要把媚儿……” 话没说完,涕泣涟涟,只嘤咛一声,身体一软,将头深深埋在戚弘毅结实的胸膛之中。 戚弘毅见她衣衫不整,半遮半露,却是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只好直挺挺地站着,由她肆意哭闹,只是无动于衷。 胡媚儿哭了一阵,见这男人像木瓜一般,直愣愣杵在那里,丝毫不解风情。 胡媚儿心觉无趣,干脆放开他,用令人怜爱的婆娑泪眼盯着戚弘毅的眼睛,试探似的开口询问:“公子,你也嫌弃媚儿脏吗?” 戚弘毅不搭话,竟也是直勾勾地看着胡媚儿。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欲望,反而充斥着一种冷漠和麻木,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了。 胡媚儿这样的目光盯着,感到有些发怵,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男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所以并不能立刻读懂这目光的含义。 但她懂得:男人,不可能对自己不动心。 于是她慢慢掀开身上轻纱,将完美无瑕的身体展露出来,娇声道:“公子若不嫌弃,媚儿愿意以身相许,下半辈子为奴为婢,专心侍奉公子……” “够了,”戚弘毅大喝一声,手中的树枝裹挟着风声直刺出去,抵住胡媚儿的咽喉,扫看了一眼她手边的包裹,冷冷开口:“你真当我看不透吗?若一切真如你说的那般,为何要拿这件玄武甲?” 胡媚儿也吓了一跳,树枝刺出的那一刻,她感到自己的生命就像那清晨的露珠般脆弱,仿佛轻轻一用力,就会破碎。 然而,胡媚儿又亲眼看到这树枝及时收手,并未真正洞穿她的脖子。 惊疑之余,胡媚儿忽的想起这位公子曾在客栈说过:他有誓愿和原则,今生决不对女孩子动手。 仗着这些,胡媚儿竟又肆无忌惮起来:“公子,这玄武甲是神兵利器,岂是我一个弱女子能消受的?我只盼能将宝甲赠予公子一般的英雄俊杰,并以此为凭,追随公子,不再受那些恶人的欺凌。” 说着话,胡媚儿似乎完全化身成为一个天生柔弱的女孩儿,一脸期盼的等待命定之人的拯救。 她大胆地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那根指向自己咽喉的树枝,洁白的牙齿咬住半片红唇,眼睛里仿佛迸射出一汪清水来。 “面临死亡而不自知,够了。” 只见戚弘毅手中树枝翻动,从胡媚儿富有弹性的脸颊擦过,直直地刺入结实的土墙中。 脆弱的树枝破墙而入,出手的力道和准头让人惊骇。 只一瞬,胡媚儿的脸皮便崩裂开来,一道鲜血汩汩流出,瞬间染红了她半边面颊。 胡媚儿打死也想不到眼前的这个男人竟真的会对她动手,她腿脚一软,扑通坐倒在地上,声音颤抖着问:“你,你不是说不对女孩子动手吗?” 戚弘毅捡起装有玄武甲的包袱,背在身上,向门外走去。 听到问话,戚弘毅头也不回,冷冷道:“野兽对你说它不吃人,你也相信吗?” 到门口,戚弘毅还不忘补充一句:“何况,你也不算是女孩子。” 胡媚儿此刻才终于读懂了戚弘毅看她的眼神:那是一种深深的怜悯,对于弱者的怜悯。 以色事人者,何其弱小,何等可怜。 戚弘毅刚走出屋子,便有一个黑影迎面而来:那人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盔甲铿锵,振振有声。 黑影一到戚弘毅近前,竟双手抱拳,单膝跪倒,道:“禀报将军,近日倭寇又有动作。” 戚弘毅淡淡开口:“讲。” 黑影道:“近日,倭人聚集大量流寇,聚齐五万余人,扬言要攻城拔寨,拿将军的人头祭他们死去的兄弟。” “好大的口气,”戚弘毅淡淡一笑,丝毫不觉得畏惧:“聚齐正好,正好一举歼之,省的我各个击破。对了,近日我不在,新军训练的怎么样了?” “禀将军,我军原有将士两千九百零一人,新军可战者已有九十九人,全军战力,有三千整。”黑影回答。 “兵不在多而在精,三千人足矣!军情如火,你我现在便回军营。” 说罢,戚弘毅又补充道:“我刚刚得了玄武甲,对付那鬼武士手中快刀,应当可用。另外,回头也可将此宝甲交给工匠,看看对我军盔甲制作有无可借鉴之处。” “将军英明。” 黑影答话后,不知从何处牵了两匹快马来。 军情如火,事不宜迟。 没有时间跟自己的大哥陈忘告别,戚弘毅便干脆写了个字条,转进屋子,将字条挂在被自己插在墙上的树枝上,希望他们能看见。 做完这些事,戚弘毅不忘瞥一眼胡媚儿,口中别无二话,只有一个字:“滚。” 两匹马奔腾在夜色里,不久便消失不见。 第20章 福薄命蹇 你永远无法体会别人的痛苦,因为你从来都不是别人。 夜不仅黑,而且凉。 凉风穿透了芍药单薄的身子,更穿透了芍药那颗敏感的心。 有人觉得,对于孤独了多年的人来说,孤独本身也会成为一种习惯。 可是,这世上有谁是真正愿意孤独的呢? 凉风吹过如鬼魅般横生的枝桠,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有妖怪在磨牙。 芍药不禁回头看了看,见没有别人,便缩了缩身子,将衣服又裹紧了些。 走着走着,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 人们说夜凉如水,可心若是凉的,又会像什么呢? 是刺透骨骼的坚冰吗? 芍药想要回头,想要回到客栈里,想要与大叔呆在一起,想要听讨厌的书生唠叨…… 哪怕是与那看起来凶巴巴的老爷爷说几句话,都会让她心中舒服许多。 可她却不能回头,只能直直地向前走,远离这些人。 为什么自己伤害的,总是那些不害怕自己,最愿意亲近自己和最爱自己的人呢? 而那些咒骂自己的,欺负自己的,害怕自己的,却都不会受到诅咒的影响。 老天,你为何如此? “芍药的出生,也许就是个错误。” 她心里想着:“我学了医术去救那些被自己的诅咒影响的人,可如果没有我,他们便不会承受丝毫的痛苦吧!倘若我死了,我也就不会再有痛苦了吧!说不定,母亲也在那边等着我呢!” “那便让我死了吧!” 栖息在枯树上代表着死亡的乌鸦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配合着“哇哇”怪叫了几声。 看着那些乌鸦的影子,芍药开口问道:“若是我死了的话,你们会把我的身体带到天上吧!” 母亲给她讲过,在那个世界里,没有欲望,没有痛苦,什么都没有。 她问母亲:“那有快乐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不想去那个世界,那个什么都没有的世界。 但是现在,她改主意了。 一个人没了希望还能活,但给了她希望又将希望破灭,她便找不到活着的理由了。 芍药游荡在这漆黑冰凉的夜里,像要给自己寻找坟墓的行尸走肉。 她畏惧死亡,可对她而言,一次次因为自己而伤害到亲近的人,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事。 一处破败的院落引起芍药的注意,鬼使神差一般,她走向那里。 嘎吱…… 落满灰尘的院门被芍药轻轻推开,正撞上一双血红的眼睛。 一个人蹲在院子里,吸溜吸溜地咀嚼着什么。 开门的声音显然惊动了那人,只见他猛地回头,看向芍药,血红的眼睛镶嵌在苍白的脸上,在黑夜中异常恐怖。 在那人的手中,是一只死去的大鹅,而口中,则是满嘴的鲜血。 如此恐怖的场景,骇得芍药尖叫一声,连连后退,却被一个石头绊倒,摔在地上。 那人竟扑了过来,将芍药拖到院子里。 芍药不敢看,隐约中只觉一阵腥风顺着脖子,扑入口鼻之中。 挣扎,拼了命地挣扎。 可挣扎了没一会儿,芍药干脆放弃了,将身体完全放松,任由对方处置。 她想:这人会杀了自己吧!那便让他杀好了。反正这么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 她感到那人在自己身上使劲儿地嗅着,长而有力的指甲死死扣住自己的手腕,划过自己的脖颈。 也许下一秒,那指甲就会把她的脖子划开,把她的手腕割开,慢慢地将自己的血吮干吸尽,只留下一具冰冷的身体。 这样,她就可以去到那个什么都没有的世界。 然而预想的情况却并未发生,那扑在她身上的人,竟然又慢慢从她身上爬了下去。 芍药壮着胆子睁开双眼,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这人她认得,正是在客栈里见过的血蝠炀灿。 此刻,炀灿的身体紧紧地缩成一团,呼吸急促,微微发抖。他指尖上那尖利的指甲狠狠地扣住自己的双臂,似在极力控制着自己。 血红的嘴巴张开,沙哑的声音就从那嘴巴中传了出来:“在客栈里,说我有病的人,是你吗?” “你别误会,你真的是有……” “我知道,”炀灿打断了芍药的解释:“我更想知道,这是什么病,有的治吗?” “书生说你不见日头,白面嗜血时,我便想起来了,就在医书中,我看到过的,”芍药看着炀灿,心里十分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说:“只是具体的疗法,我却没有记住。需要的话,我可以去翻阅医书。” 炀灿浑身颤抖,贪婪的盯着芍药那尚未长成的身子,像是看着最新鲜的美味佳肴,有些难以自控。 然而他并未被欲望吞噬,而是努力的抗争着。 他心中一狠,将奇长的指甲猛地插入木质的房门中,使劲一撅,竟然将自己的指甲生生撅断了。 炀灿疼的眉头一皱,牙齿里发出“嘶嘶”声,指头尖上溢出点点鲜血来。 “你,你要做什么?”芍药见炀灿居然自断指甲,不明所以,惊慌问道。 炀灿不回答,只是招呼芍药到屋里去。 芍药明知自己反抗不得,只好战战兢兢地进去,却看到炀灿拿出一条粗壮的麻绳来。 芍药心想,莫不是他要绑住我再吸我的血?可是,他力气那么大,我又跑不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呢? 算了,反正都是一死,就由着他吧! “小姑娘,别怕。” 炀灿仿佛看出了芍药的顾虑,用沙哑的嗓音安抚道:“我虽被称为血蝠,但多年来,也只吸过鸡鸭牲畜的鲜血,从不吸食人血。只是近来越来越难以自控,只怕如此下去,迟早会沦落到杀人吸血的地步。既然你能医我,我必不敢伤你,只是我现在看着你,就如同饿狼看见肥羊一般,只求你在我尚能自控之时绑紧我,不要让我伤了你才好。” 见炀灿这么说,芍药半信半疑,但见他狠心自断指甲,想必所言非虚。 因心中好奇,芍药忍不住问道:“那书生说你是白如妖鬼,嗜血魔煞,你怎么说?” 炀灿见芍药心中尚有疑虑,解释道:“你也说过,我这是病,也不知何时染上的,一日不沾鲜血,便浑身难受,肤色也逐渐白化。世人见我有此怪癖,又形容古怪,便以为我是妖魔。就连儿童,见到我都喊打喊杀,乡里有什么无头的案子,也通通安到我的头上。” 炀灿讲到这里,不由得顿了一顿,仿佛想起伤心往事。 好一会儿,他才接着说下去:“世人皆以面貌取人,以传闻辩人,我干脆编造个凶恶的名号,习得些防身的本事,好叫人不敢欺负。即便不得已伤人,也好过叫人随意欺辱。” 芍药听他说着,竟像在听自己的故事一般,没想到这么一个被人称为妖鬼魔煞的人,竟也有这些无奈的过往。 即便是同病相怜的自己,若没有机缘进行这一番交谈,恐怕也只会远远躲着炀灿,让传闻蒙了心,遮了眼。 说完这番话,炀灿的神志愈加不清。 他一边痛苦地抗拒着身体的本能,一边将麻绳丢给芍药:“你再不把我绑住,我就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了。” 芍药听罢,知道炀灿和自己一般,只想要过一个正常的生活。 正所谓同病相怜,便依着他,先用麻绳把他结结实实地绑在椅子上,然后打开药箱,去处理他指甲上的伤口。 血蝠炀灿被绑之后,果然完全失控,不停地对为他处理伤口的芍药张开血盆大口,似乎想要撕咬。 他抽搐着,嘶叫着,挣扎着…… 活像一头饥饿的猛兽。 “你不要这样。” 这一声喊,仿佛使炀灿恢复了些理智,嘶吼声渐渐平息。 芍药心有余悸,泪水止不住落下,心里却在想:“我们同是被命运抛弃之人,没想到今日竟遇到一起。你放心吧!我虽然解除不了自己的诅咒,但一定要治好你。” 这般想着,门外忽的爆发出一阵“桀桀”笑声,像一只硕鼠悉索作响。 这古怪的笑声让芍药身体一冷,下意识地向窗外看去。 一股白烟从门缝里缓缓喷出,芍药观察片刻,忽的认了出来:医书上记载过这样一种迷烟,能让人瞬间昏迷。 这么一想,再后悔已经晚了,只觉得脚下无根,头重脚轻,一头栽倒在地上。 朦胧中,只见身边不知何时站着一只硕大的老鼠,细长的舌头伸出来,向她的脖颈裹去。 那淫鼠花小浪用舌头轻舔了一下芍药雪白的脖颈,“桀桀”怪笑:“小东西,可叫爷爷逮到机会了,这几天,爷爷定让你魂销骨颤,桀桀……” 自花小浪见到芍药的那一刻,便已经动了心思,没奈何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夜不能寐,花小浪无意中撞见芍药孤身外出,才觅得良机。 似芍药般单纯漂亮的女孩子,若是落在这淫鼠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花小浪洋洋自得,思虑着如何如何处置怀中这个小小美人,才能更让自己尽兴。 “你,别碰她。” 一个嘶哑的声音忽的从身后传来。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花小浪吓得心头一颤,急忙抽出腰间弯刀,扭头便向门外看去。 夜色漆黑,微风轻拂,哪有半个人影? 淫鼠花小浪定了定神,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将弯刀丢在一旁,伸手去解芍药的衣服,并念叨着:“小东西,没事儿,咱们继续快活。” “大老鼠,我说了,不准你碰她。” 那个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声,真真切切地传到了花小浪的耳朵里,直吓得他三魂散了一魂,七魄跑了五魄。 这屋里的人,除了被迷倒的炀灿和芍药,还有谁呢? 花小浪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求饶道:“不知道花小浪惹了哪位真神,只求爷爷不要怪罪于我,我这就寻他处去。” 说罢,扛起芍药就要溜走。 刚要出门,竟听到椅子在地上挪动的声音,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淫鼠,你再敢动她,爷爷喝干你的血。” 花小浪终于反应过来,回头看去,只见炀灿被绑在椅子上,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狠狠地盯着自己。 竟没被迷晕? 花小浪哪里知道:血蝠炀灿身体冰冷,虽生如死,呼吸本就轻微,受这迷烟的影响自然也小得多。 花小浪见是炀灿说话,心中稍安,竟放下芍药,提起弯刀在手,威胁道:“血蝙蝠,少来管爷爷的闲事。否则,桀桀,爷爷现在便结果了你。” 炀灿也不甘示弱,大吼着:“大老鼠,你碰别人还自罢了,若敢碰她,我炀灿不喝干你的血,誓不为人。” “桀桀,你这个白面鬼,吸血魔,也算是人?” 花小浪一边说着,一边用弯刀挑开芍药的上衣,挑衅道:“我就碰她了,还当着你的面,你能怎样?” 血蝠炀灿见花小浪出言不逊,行为不端,竟陡然生出一股怪力,带着椅子一起扑将过去,一口咬到花小浪的肩膀上。 事发突然,花小浪肩膀吃痛,“啊呀”一声惨叫,弯刀脱手,掉落在地上。 失了手中利刃,花小浪只好用拳头在炀灿身上乱锤乱打,希望能尽快摆脱他。 炀灿死死咬着花小浪的肩膀,只感到一股鲜血顺着牙齿流进脏腑,顿感鲜美无比,觉得自己不早些喝人血,天天拿鸡鸭牲畜的血充饥,实在是白活了几年。 闸门一旦开启,便会放出无法阻止的洪流。 品尝过人血的炀灿彻底失去了理智,觉得这只大老鼠的血已经如此美味,那少女的处子之血,又会怎样妙不可言。 这就是人性,你曾厌恶至极的事,一旦体味到它的好处,往往便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这鲜血激发了血蝠炀灿的兽性,使他全然不顾花小浪的拳头,忘记了疼痛,一味吸食着鲜血。 花小浪感到肩膀撕心的疼,慌乱之中难以自制,胡乱挣扎着。又见一声闷响,炀灿连同椅子和花小浪一并倒在地上。 即便这样,炀灿也不松口。 花小浪疼的哇哇大叫,伸手胡乱摸索,竟拿起一块砖头,猛地砸向炀灿的头颅,直砸的炀灿脑浆崩裂,鲜血直流,了无声息,才勉强把肩膀从炀灿嘴里拔出来。 花小浪坐在地上,喘了好一阵,才渐渐平复。为泄愤,他将砖头丢在炀灿被砸扁的头颅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见屋里满是鲜血,行事不便,花小浪对芍药说:“小东西,爷爷带你去别处快活。” 说罢,扛起芍药,翻越矮墙,不见了踪影。 冷冷的风吹在芍药的脸上,她在梦中喊着:“母亲”,顿了一顿,喉头蠕动着,喊道:“大叔。” 第21章 冤冤相报 一个人犯下的罪,要由他最亲密的人来偿,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吗? 这一夜,客栈的老板娘没有睡。 做为盟主堂旧人,为整个武林所不容。 十年来,她一直隐姓埋名,以至于几乎忘记了,自己叫做三娘。 鲍香馆的包三娘。 自从她除掉了金钱豹王霸,接管客栈以来,便改名云来客栈。 云来,云来…… 盟主项云,何时归来? 客栈之中,收容了许多无处容身的怪人。 所谓怪人,并非天生便是怪的,只是不幸生在这乱世荒年:朝中有权臣严藩欺下媚上,江湖有各门各派暗斗明争。 在这个“杀人放火金腰带”的世间,若不以那些咄咄怪癖安身安命,或许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可惜欲壑难填。 欲望一旦被释放,再想回归初心,却又是难上加难。 受辱者成为恶者,被更恶者所杀。 包三娘听着客人们陆续离开客栈的声音,叹了一口气。 她的力量太弱小,既救不了他们的人,也救不了他们的心。 想着这些,包三娘又不禁怀念起年轻的时光来:如果那个少年盟主还在就好了,如果盟主堂惨案没有发生就好了,如果…… 那样的江湖,一定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包三娘想要亲口去问问他,十年前的盟主堂婚宴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十年之间,他又躲去了哪里? 可她终究没有去问,因为她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让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恨不能剥皮削骨之人。 “白震山,你进了我的客栈,还想有命出去吗?” 包三娘的声音拦住了想要出门追赶陈忘的白发老者。 白震山缓缓转过身子,看着坐在柜台前的老板娘,眼神之中充满了疑惑,努力的在记忆中寻找这个女人的身影。 “哈哈,你不记得我吗?老娘可认识你呢!就算你化成灰,老娘也认得。” 包三娘笑着,可笑容中却尽是苦涩:“猛虎堂前堂主白震山,有件事,你可还记得?十年前,你为报项云杀害你长子白云歌之仇,在盟主堂鲍香馆大肆屠杀,逼问项云下落之事?” “项云恶贼,”白震山恶狠狠地唤出项云的名字,咬牙切齿道:“恶贼趁老夫不在,杀害老夫长子云歌,老夫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只可惜复仇未果,恶贼隐匿无踪,其余同党又被那恶贼提前派遣各地,只有那负责婚宴的盟主堂鲍香馆,鲍香馆……” “你是鲍香馆旧人?” 白震山恍然大悟,随即开口:“你们虽只是饭馆,但身为恶贼同党,人人得而诛之。” 说到激愤处,白震山气血翻涌,青筋暴起,运起虎爪来,一拍桌子,竟将之生生击裂。 “十年前我便发誓,即使穷尽一生,也要找到项云恶贼,让他在我儿坟前忏悔,以其项上人头祭奠我儿在天之灵。” “老贼,休要含血喷人。” 包三娘手中提着两柄菜刀,从柜台后走出来,步步进逼:“我虽只是个厨娘,但追随项大哥后,深知他的为人和理想。项大哥行侠仗义,思虑深远,欲以一己之力统一各派,彻底化解江湖恩怨,行的是大事,走的是正途。我虽不知十年前盟主堂惨案真相如何,但杀了我,也绝不相信此事是项大哥所为。” “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只相信我儿颈上的剑痕。” 白震山说罢,转身向门外走去,道:“老夫还有事,没功夫同你纠缠。” “老贼休走。” 话音刚落,两股刀风从白震山身后劈来,刀法狠辣,直取白震山后心。 白震山觉察身后有异,顺手抄起一个凳子,轮转半圈,“呼”的一声,便向后扔去。 包三娘正扑过来,见那凳子的势头劲力十足,不敢硬拼,只好暂时收招,身体后仰,柔软的腰肢弯成一个半弧。 那飞来的凳子擦着她的细腰飞过,“砰”地一声撞在墙上,顿时碎成数块。 “想跟我拼命?”白震山回过头来,看着手拿两把菜刀的包三娘,冷冷说道:“你这是在找死。” 包三娘不甘示弱,回道:“老贼,你年岁已高,精力不复当年。真要拼起命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说罢,包三娘大喝一声,一双大长腿跨步朝前,两柄菜刀翻飞而至。 白震山一边闪躲,一边用双拳猛击刀面,只听得“当当当当当当当当”一片声响。 二人再分开时,白震山背手而立,面色如常,包三娘却气喘吁吁,拿着菜刀的手在微微发抖,显然是被震的疼了。 “差距太大了,你拼命也没用。” 白震山瞥了一眼包三娘,试图劝说她放弃这种找死的行为。 “就算死在这,也要割下你这颗白头。” 包三娘杏眼圆睁,怒视白震山,猛地攥紧了双刀,不再劈砍,而是右手刀在前,左手刀在后,飞身刺去。 白震山双掌合十,竟然以空手接白刃,稳稳接住包三娘右手的菜刀,不料包三娘左手的刀把一转,朝白震山小腹劈来。 白震山虽有一身横练,但也只是顶的住“砍”和“砸”等动作,若是用锋利刀刃划过,却难保不皮开肉绽。 包三娘这一招,在前的右手刀只是虚招,引人耳目罢了,左手刀才是致命杀招。 白震山经验丰富,一瞬间便想明白了这一节,当即运力,控制着包三娘的右手刀向下砍去,正巧砍到包三娘左手刀挥来的刀背,双刀交锋,“镗啷啷”一响,溅起一片火花,直叫包三娘右刀压左刀,双刀一齐向下,深陷入木质的桌面之中。 包三娘杏眼圆睁,皓齿紧咬,用尽力气去拔那双刀,不料竟被白震山死死摁住,动弹不得分毫。 包三娘心中焦急,怒骂道:“老贼,你放开。” 白震山听到这话,非但不放,反而用双手用力下压,木制的桌面不堪重负,竟寸寸皲裂,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突然“咵茬”一声,裂成两半。 一时之间,包三娘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手中的双刀也摔在身边。 白震山看着包三娘,道:“你打不过我,我也不想杀你,无须白费力气了。” 说罢,便准备离开。 “慢着。”包三娘喊住白震山,目中有恨火,亦有泪水,饱含着满满的不甘。 她看着白震山,“刺啦”一声撕破衣服,露出的半边肩膀上。那白皙的肩膀上,赫然印着五个深深的指印结成的疤痕,狰狞而恐怖。 “老贼,你可还记得这伤痕?” 白震山看着那惊心动魄的伤口,竟是自己的虎爪所伤。 可是十年前,自己报仇心切,杀红了眼,为逼问项云的下落,也不知杀伤了多少项云的同党。 这婆娘是被自己伤的没错,可她是哪一个,自己却记不得了?再说,为这一条伤疤就跟自己拼命,又是何苦呢? 包三娘见白震山一时愣怔,还以为他有所醒悟,便嘲讽道:“十年前,项大哥生死不明,四大派竟将所有仇恨记在鲍香馆的头上。呵呵,名震江湖的四大派联手攻击一个小小的饭馆,好不威风。” 白震山回忆往事:十年前,自己因事下狱,长子云歌代自己出席盟主堂婚宴,却被项云所杀。白震山听闻此事,愤而越狱,欲寻项云复仇而不得,便跟随众人,屠杀鲍香馆,逼问项云下落。 “我正是盟主堂饭庄的厨娘。”包三娘看白震山神情中还有些许迷惘,开口道:“好,就算你不记得我,也记得你用整整十三拳活活打死的男人吧!那个叫做鲍大楚的厨师,是我的丈夫。” 白震山猛地睁大双眼,他记起来了,那个男人给他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 当时,白震山曾用虎爪击伤一个挡路的女子,而那个男人就挡在女子面前,苦苦哀求自己,饶过那女子。 白震山每次用虎爪将之击倒,那个男人都要强撑着爬起来,执着地挡在女子前面。 一共一十三记虎爪,白震山记得清清楚楚。 白震山震惊了,以他的力道,一击就能让人筋断骨裂,是怎样的毅力,才能承受一十三记虎爪而不倒? 被仇恨蒙蔽双眼的白震山终究动了恻隐之心,看了一眼地上的女子,以及躺在女子怀中奄奄一息的男人,终于转身离开了。 而白震山的身后,是被熊熊烈火燃烧着的鲍香馆。 “那个承受我一十三记虎爪的男人,叫做鲍大楚吗?” 白震山审视着包三娘,问:“你,竟然从那场大火中活下来了?” 包三娘记得,丈夫死前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说的最后三个字就是:“活下去。” 她像着了魔一般,念着这三个字,愣是从火海里爬了出来。 “活是活着,可跟死了也差不了太多。” 包三娘的语气冰冷而绝望:“这些年,我一直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之所以还苟延残喘地活着,一是要找项大哥问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二,就是杀了你这老贼,为我丈夫报仇。” 话音刚落,包三娘攒足最后一分力气,捡起地上的菜刀向白震山冲过去。 白震山尚在回忆往事,一时不察,待反应过来,却已经躲闪不及。 可白震山行走江湖,经验何等丰富,见此情形,只一抬脚,就势踢起身前的桌子,挡住了菜刀。 在菜刀扎进桌子的一刻,白震山伸出双手,拨转桌子,带动深陷入桌面的菜刀,竟硬是将包三娘双手脱开,菜刀留在桌子上。 桌子尚未落地之时,白震山又将双拳齐出,碎裂桌面之后,狠狠捶在三娘胸口上,竟将她整个人都击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 包三娘捂着胸口,气血翻腾,呕出一口血来。 白震山道:“我不想杀你,你好自为之。” 说罢,转身向客栈外面走去。 包三娘站起身来,骂道:“老贼休……” “走”字尚在嘴边,不由得眼前一黑,双膝一软,倒在地上。 她不甘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见。 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弱小。 眼睁睁看着仇人在自己眼前离开却无能为力,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包三娘摸到一把菜刀,高高举起,猛地朝着自己的心口扎去。 “哐当”。 菜刀被一枚暗处飞来的铜钱击飞。 包三娘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客栈,然而视线却渐渐模糊,眼前一黑,再也没了知觉。 那个身影将包三娘扛在肩头,远离了云来客栈。 第22章 认贼作父 看到戚弘毅的留书,陈忘虽然产生了种种疑问,但有一点却清晰明了:芍药并没有卷入争夺玄武甲之事中。 结合客栈里遇到的种种人,件件事,经过略微思考,陈忘最终将目光锁定在淫鼠花小浪身上。 有了目标,陈忘再次发力,一刻不停地寻找着。 只是他没想到,光阴蹉跎,竟已将自己的身体折磨成这般模样:稍一运功,体内便热力涌动,像千百条爬虫在皮下噬咬,又麻又痒,难受至极。 饶是如此,他硬是咬着牙,熬住这种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焦急地寻找着芍药的踪迹。 不多时,陈忘的身体便支撑不住了,扶住一处破败的墙头,呼呼喘气,眼睛里也一阵明一阵暗。 自己中毒多年,想来也绝非一时半刻便真的能治好的。 先前芍药用银针将眼睛周围的毒素导引出去,换来片刻光明。 如今自己运功狂奔,淤积在脏腑里的毒素重新扩散开来,想必不消太多时间,自己便又要重新陷入黑暗之中。 陈忘不怕死,死亡本不可怕,无能为力才可怕。 如果丫头有什么意外,自己的手中便多了一分罪业。 此来中原,他是为了赎罪,而不是增添恶业。 比起芍药的安危,这一副本就要以死谢罪的躯体,又算得了什么呢? 发了发狠,陈忘用力撑起自己的身体,正打算继续寻找,却无意中听到黑暗里有人窃窃私语,似与芍药下落有关,心念一动,就势藏匿在墙下,静闻其语。 一人道:“那人把娘扛了进去,还要我们在此护法,说是要趁此美景良辰,做我们爹爹,这可如何是好?” 另一人道:“咱们哥儿几个生来没爹没娘,今日认了娘亲,又有人来做我们爹爹,极好极好。” 先前那人再说:“他做了我们爹爹倒也无妨,只是要跟我们姓,姓石。” 又有人反驳:“都是儿子跟老子姓的,哪有老子跟儿子姓的?不可不可。” 一人道:“咱们生下来就姓石,岂能改姓?他要是不答应,咱们四个把他绑起来杀了,再寻一个爹爹便是。” 一人附和:“正是正是。” 一人回复:“有理有理。” 这声音,正是客栈里的伙计石家四怪。 结合客栈里的种种事端,陈忘确信四怪口中谈论的娘亲,定是芍药无疑。 不知花小浪使了什么阴谋诡计,竟将四人诓住,让他们乖乖守在门外。 耽误一刻,芍药便多一刻的危险。 刻不容缓,陈忘哪敢多想,当即冲出去,要闯入屋中救人。 石家四怪见凭空跳出一个人来,立刻四下围住,石下道:“爹爹娘亲在屋里练功,来人休要打扰。” 石里道:“不对不对,是娘亲在里面练功,等练完了,那人才算自己的爹爹。” 石巴石人只是“正是正是有理有理”附和着,不像有什么主见。 陈忘哪里有心思同这四个侏儒计较,大步直行,欲强行冲进屋子。 四人见陈忘不理会他们,便分作四路,一齐攻来,欲强行阻拦陈忘去路。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陈忘要面对的是四怪的八只手。 然陈忘绝非常人,那四怪虽齐齐冲向陈忘,一瞬之间,竟又齐齐飞向四方,重重跌坐在地上。 石家四怪面面相觑,竟无一人可以看清陈忘究竟是如何出手的。 陈忘于强行奔跑之中毒血翻腾,身体本就是强行支撑,而方才连出四招快攻,精力已竭,竟让自己到了灯尽油枯的窘迫境界。 他体内血液翻涌,毒素扩散,眼睛更加模糊不清。 一时头昏,站立不稳,身体一晃,跌坐在门前石墩上,用木匣子撑住地面,才勉强没有倒下。 好在方才动手,四怪吃了暗亏,一时之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石下道:“哥几个,咱们刚刚怎么飞出去了?” 石里道:“哥哥,想必这人会什么妖术,咱们可得小心些。” 石人一听妖术,吓得两腿发颤,说:“他是鬼,还是妖怪?可怕可怕。” 石巴说:“四弟,真没出息,他明明是人。人常说:鬼没影子,妖怪没下巴。你看看他,既有影子,也有下巴呢!” 石人听后,仔细观察着陈忘,道:“果然果然,他是有下巴的。” 四人说话的空档,陈忘的身体却如烈焰焚烧般难受。不过比之身体的痛苦,更加难受的,是他那颗焦急的心。 这副残躯,打这四怪已然十分费力,又如何能搭救芍药?难道老天嫌我罪孽深重,偏偏赐我这片刻光明,只让我目睹这丫头受害却无能为力吗? 天呐! 正所谓急中生智,在陈忘逐渐绝望之时,却听见四怪竟自顾谈论起来,心有顾虑,踟蹰不前。 他深知这四怪生性天真烂漫,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咳咳……” 陈忘清了清嗓子,以一种威严庄重的口气说道:“什么妖怪不妖怪的。我可不是妖怪,而是天上的神仙,见你们四个的娘亲有难,前来救你们的。” 石人一听这话,当下就要磕头跪拜,不想这一举动却被大哥石下拦住。 石下心存犹疑,抢先问道:“你说你是神仙,如何能证明?我们四个的娘亲好得很,如今正要和爹爹练功,又会有什么灾难?” “证明?你们四个刚被我的神力弹飞,还不自知吗?”陈忘应对这四个家伙,游刃有余:“你们娘亲被那人抓去屋子,正是一个劫难,需要你们几个前去搭救。” 由于陈忘出手实在太快,四人竟无一人看清,自然不知道是被什么弹飞出去的。 此刻听陈忘说是神力,竟不疑有他,当即跪拜。 石里问道:“神仙爷爷,娘亲有难,为何不招呼哥儿几个进去搭救?” 石巴也附和道:“对啊对啊,我们几个也是看着娘亲老老实实趴在那人怀里,还以为这是娘亲的意思!” 陈忘听到这话,一时心惊:芍药既不呼救也不挣扎,莫不是昏过去了,莫不是…… 想到可怕处,陈忘气海翻腾,毒血上涌,禁不住就要喷出一口鲜血。 为不露破绽,他竟然又生生忍住,硬是将口中鲜血给咽了下去,尽管内里已经翻江倒海,可外表却一如往常。 陈忘暗自调息一阵,才开口责怪道:“你们几个糊涂鬼!抱你们娘进去的家伙外号叫淫鼠,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孩子会打洞,他要是成了你们爹爹,你们就是石家四鼠了。” “石家四鼠?” 四怪异口同声,大为惊异。 “啊呀,不好!” “难听难听。” 四人齐拍了下脑门儿,大叫不妙。 他们四个本来就身材矮小,最恨被别人嘲笑。此刻听闻有被称作四鼠的危险,也不管其他的了,四双眼睛互相一对视,心领神会,当即一起冲进屋子。 霎那间,只听屋子里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夹杂着花小浪声声鬼哭狼嚎似的惨叫。 不多时,陈忘就看见花小浪捂着下体,浑身是血,连滚带爬从门口爬出,踉踉跄跄地逃走了。 陈忘无力阻止,又心忧芍药的安危,将木匣当做拐杖,强自支撑着走进屋子。 而芍药此刻刚刚醒转,头痛不已,眼见四怪将那花小浪打跑,心下稍安。 然而片刻之后,她便在心里自责自己的没用,联想到惨死的血蝠炀灿,更是万念俱灰。 果然是愿意与自己相处的人,一个也没有好下场。 正此刻,又见陈忘走进屋子,唯恐再给这世间带来什么不幸,甚至是给大叔造成什么伤害。 心念一动,她竟摸到花小浪遗落的弯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对陈忘嘶喊道:“不要靠近我。” 四怪听了,还以为是说他们,误认为自己姗姗来迟,惹得娘亲生气,急忙跪倒在地上,哭喊着求娘亲不要死之类的荒唐话。 陈忘体内的毒素已重新扩散到双眼之中,此时此刻,所能看见的也只剩下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 他不知道芍药的心理,还以为这丫头是受了刺激,急忙说:“丫头,是我。” 芍药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弯刀却并没有取下来,两行清泪自脸颊滑落。 “大叔,恕芍药不能再与你们同行。芍药本是诅咒之躯,孤煞之体,所有和芍药接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陈忘听芍药言语中有绝望之意,劝道:“丫头,你胡说些什么话?今晚你给我治疗后,我眼睛已经恢复了。你就是我的福星,怎么会是煞星呢?” 听了这话,芍药握刀的手竟有些松动,问道:“大叔,你的眼睛真的好了吗?” “好了,真的好了。” 陈忘边说话,边缓缓走近芍药。 然而,他的视线却进一步恶化,变得更加模糊了。 一不留神,竟绊在一块砖头上,一个踉跄,身体向前一扑,险些摔倒。 芍药见状,刚刚松动的手竟重新紧绷起来,大喊着:“你骗我,你明明没有好。芍药果然是不祥之人,活着也是害人。” 说着话,竟然将弯刀一横,决绝地向自己的脖子划了过去。 陈忘始料不及,好在离芍药已经不远,只能扑上去,凭借模糊的影子,用手掌去握住那刀锋。 锋利的弯刀轻易划破了陈忘的手掌,鲜血从掌中淌出。 与此同时,陈忘的身体进一步恶化,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随后身体一歪,狠狠地倒在地上。 芍药见状,忙将手中弯刀一扔,扑过去,紧紧抱着陈忘的脑袋。 “大叔,都是芍药不好,你不要有事,不要有事好不好……” “咳咳……” 陈忘竟忍住剧烈的咳嗽,强自支撑道:“傻丫头,我死不了,你也不准死。我没骗你,我确实看见了一会儿,只是现在又看不见了。可是就算是一小会儿,也说明你的治疗有效,你可是我的希望啊!” “我是,大叔的希望?” “对,你就是希望,所以,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能迷茫,不能寻死,连不开心都不可以” “咳咳……” 陈忘又咳嗽起来,这是多年饮酒引发的痼疾,在毒血的催发下更加剧烈。 就在这时,白震山堪堪赶到,芍药看着他,叫道:“老爷爷,大叔他……” “老爷子,照顾好她。” 陈忘听到白震山赶到,以意志支撑的身体一下子垮塌下来,眼睛一闭,昏死过去。 白震山看到这副场景,眉头一皱,道:“现在还不是你该死的时候。” 说罢,一手扛起陈忘,一手拉着芍药,奔云来客栈去了。 第23章 玉殒香消 话说陈忘一行人来到云来客栈,天已经蒙蒙亮,再看这客栈,已经全然没有了一天前的热闹,变得死寂而沉默。 休憩半日,陈忘慢慢醒转。 他没想到,多年来,淤积在身体里的毒素居然有如此大的伤害,加上他嗜酒,根本没有机会调理。 此时虽是醒了,眼睛却再度失明。 不过芍药对自己倒是过分关心,详细追问了他晚上的病症和身体状况,一一记录下来。 白震山见陈忘醒转,自觉在此多留无益,收拾了行李车马,准备继续赶路。 芍药年纪尚小,自然不愿让四怪跟着叫娘,便打发他们留守这云来客栈。 她自认为是自己的诅咒害了大叔眼睛,如今又误伤大叔,心中有无限愧疚,早已把治好大叔双目作为活下去的理由,自然会贴身跟随。 白震山将一切准备妥当,一抖缰绳,马车便沿着大路,继续向南而去。 至于石家四怪惜别之情,如何哭天喊地,又如何依依不舍,在此不作多表。 待渐渐走远,马车外也终于安静下来,再听不到石家四怪千奇百怪的告别之声。 趁此机会,陈忘不禁思忖起这一天一夜里发生的事情来,无端生出不少的疑问。 失踪多年的玄武甲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间小小的客栈?而且不早不晚,刚刚是在陈忘等人住进来的时候,好似有人特意安排一般。 实际上,自十年前盟主堂惨案,各派高手惨死,许多绝技多已失传,那些神兵利器的威力才会被夸大到神乎其神的地步。 可名头越响,便越是引人觊觎。稍有谨慎的人,都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报出玄武甲的名号。 那封喉剑封不平,又为何敢当众直呼要取玄武甲,难道只是出于对自身实力的自信吗? 只可惜他被胡媚儿暗算,又被金贪佛击飞出去。想要去问问他,只怕是死无对证了。 正想着,忽听到白震山喊了一声“驭”,将马车勒停了。 陈忘发觉有异,便让芍药扶自己下车。 “丫头,发生什么了?” 陈忘目不能视,但听四下一片寂静,只觉得白震山和芍药似乎被眼前之事惊住。 芍药却是对眼前事物感到震惊,乍被问起,口中喃喃道:“她死了。” 白震山也惊异道:“他居然没死。” 二人的话传到了陈忘的耳朵里,真叫人摸不着头脑,到底是谁,死还是没死? 无奈之下,陈忘只好再次提问:“谁死了,谁又没死?” “客栈里遇到的那个,那个…”芍药好像在想一个称呼,想了好久,才说:“是那个漂亮姐姐,她死在路上,衣服都没穿一件,好可怜。” “胡媚儿?”陈忘心中一惊:“她竟死了吗?” 白震山解释道:“致命伤在脖颈,一剑封喉,看这伤口的细腻程度,也只有封不平的蝉翼剑能够刺出。想来,封不平被金贪佛拍出客栈后,应当未死,来找她复仇的。” 陈忘喝了一口酒,心情竟有些许复杂。 过了一阵,他才开口:“这封不平当真是冷血无情,试问天下的男人,又有谁能面对这个美人的裸体刺出如此凶狠决绝的一剑?” 陈忘虽然目盲多年,然其少年时遍历江湖,也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 若是他心中觉得这胡媚儿是个美人,那便绝非是没有根据的臆测。 而能够狠下心杀掉她的男人,如果他是真正的男人的话,那么这个人的意志之坚,足以让陈忘佩服。 “呵呵,”白震山轻蔑地笑笑,说道:“美人?也许昨天她确实是。但现在她的面目,恐怕再饥渴的男人见了,都会远远躲开吧!” “面目?她的面目怎么了?” 胡媚儿那一张漂亮的脸蛋儿上,有一道深深的划痕,皮肉翻卷,血污凝结。 那伤口并不平滑,不似利器所伤,倒更像是被一根树枝一类的东西狠狠划过。 这伤口完全毁了胡媚儿的脸蛋儿,也毁了她最引以为傲的资本,让她变得丑陋不堪。 芍药不忍再看下去,躲在陈忘的披风后面,听到询问,只用手轻轻拉了一下陈忘衣角,颤抖着开口道:“她的脸,被划烂了。” 划烂? 陈忘心中想着,这封喉剑封不平既然号称一剑封喉,便绝不会耗费力气把剑刺在别处,那么,这又会是谁干的? 他的心思又坚毅到何种地步? 百思不得其解。 芍药不忍心看到胡媚儿保持这种毫无尊严的姿态死在这荒郊野外,便在路边捡了一些枯草,将她草草掩埋后,才爬上马车,继续赶路。 马车开动,逐渐向真正的中原驶去。 芍药一路无话,陈忘担心她小小年纪,见识了许多生死故事,恐怕会给心中造成难以弥补的创伤,以至于再次做出自残的举动。 “丫头,你在想什么呢?” 为避免上述事端发生,陈忘主动打破沉默。 芍药老实回答:“我在想那个讨厌的书生,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连声招呼也不打。大叔,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去了哪里吗?” 陈忘听到芍药在想那书生,并非胡思乱想,继续包揽罪责在自己身上,当即放下心来。 他想了想,回答道:“你说那个戚弘毅啊!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只是这个少年颇有肝胆,应当是个不错的朋友。奇怪的是,他也不像是贪财好利之人,我实在想不出他要这玄武甲有何用?” 忽的,陈忘停住了,一道思绪如闪电般击中了他。 戚弘毅!!! 陈忘突然想到戚弘毅的留书,那深入土墙的树枝上,有着他不曾注意的香气和血迹。 柴房之中,沐灶金被胡媚儿所杀,胡媚儿又去了哪里? 结合种种迹象,陈忘几乎可以确信,那根深入墙壁的树枝最先划过的,一定是胡媚儿那张漂亮的脸蛋儿。 除此之外,陈忘想得还要更多。 沐灶金号称算死人,做事自然滴水不漏,他既然要杀那两只鬼常氏兄弟,又怎么会将救他们命的钥匙遗落在他们自己手中? 此事,八成也是戚弘毅所为。 杀人不是最可怕的,诛心才可怕。 这个少年的可怕之处在于,他对生命有怜悯之情,却又能一眼看透人心。 他将生的希望留给别人,代价却是他们赖以在这乱世生存的恶念和贪欲。 放弃恶念和贪欲,可生;若是执着,必死。 如此想来,胡媚儿是多么的幸运啊! 她应该不知道自己的脸被毁坏成这般样子,也可能至死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封不平会对自己的勾引完全无动于衷,甚至能决绝的杀死自己。 倘若在这之前,她去照一照镜子,那又将是怎样的一种结局呢? 如果这个叫做戚弘毅的少年将来要做自己的敌人,那可是天底下最令人胆颤的事情了。 “大叔,你怎么了?”芍药的问话拉回陈忘的思绪。 陈忘想着,反正自己早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人再想这令人胆颤的事,岂不是自找麻烦,让世人笑掉大牙。 当即一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酒,道:“丫头,我太久没回过中原罢了,一时遐想,不知如今中原,是否还如当年那样繁华。” 芍药本以为大叔是个习惯于孤独寂寞的男人,整天就知道喝闷酒,没想到他居然也会想中原繁华景象。 芍药心思一动,介绍道:“中原好玩的可多了,有耍猴的,跳大杆的,唱皮影的,吹糖人儿,卖糖葫芦……” 陈忘听得哈哈大笑,道:“真是个顽皮的黄毛小丫头,不是想到玩的就是想到吃的。你说说,你从前吃了多少串糖葫芦,甜坏了多少颗牙齿?” 芍药本来来了兴致,正滔滔不绝,听陈忘说起糖葫芦,却缓缓将头低下,沉默不语。 十年前,母亲带自己去找父亲时对她说过,到了京城,父亲一定会带她骑大马,买整架的糖葫芦给她。 可后来,不仅父亲没见到,母亲也被坏人抓走,从此她的生活便陷入孤独和痛苦之中,哪还会有人给她买糖葫芦吃? 陈忘感知到气氛的变化。 他心思细腻,对这丫头受过的苦难,多少能猜到些,见她刚才还兴致勃勃地说着,如今又沉默不语,必是想起伤心往事。 不能在这一话题中继续纠缠。 陈忘心念一动,干脆调转话题,道:“丫头,你说我们三个走到街上,会不会让人认为是祖孙三代呢?凶神恶煞的倔老头儿,瞎眼的中年人,领着他们孝顺善良的乖女儿,好孙女儿,你说他们会可怜我们呢?还是会羡慕我们呢?” “一个老爷爷,一个瞎大叔,一个小姑娘,怎么都会被人们可怜,又怎么会有人羡慕呢?” 陈忘见芍药这样,纠正道:“你看,这小姑娘既要迁就那倔老头儿,又要照顾那瞎大叔,谁不想自己的女儿,孙女儿是如此一个善良懂事的女孩儿。家中有女如此,他们怎会不羡慕呢?” 芍药听陈忘句句都在说自己的好,心中暖暖的,感到无比幸福,多是阴云忧愁的脸上也绽放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白震山似乎对“倔老头儿”的评语并不满意,不满地“嘁”了一声,又喊了一声驾,催动马车加速飞驰。 芍药听到这一声“嘁”,止住笑容,趴在陈忘耳朵边上说着悄悄话:“大叔,你小声些,老爷爷说要杀你的,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怕?” 陈忘满不在乎,声音如常:“人常说醉里生梦里死,我这些年,是虽生如死,视死如生,生生死死之事,何须挂怀!” 说罢,苦笑一阵,又禁不住咳嗽几声。 “你怎的老是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还说什么醉里生,酒最伤身,醉里又怎会生?芍药听不懂你的生生死死,只是你如此嗜酒,就是老爷爷不杀你,你也迟早要杀了自己。” 芍药担忧无比,生怕大叔有一天真的死了,劝解道:“大叔,你说过,芍药是你的希望,这才让芍药从绝望中摆脱出来。可你要是没了,希望又寄托在何处呢?” 陈忘听到芍药变着法让自己戒酒,便说道:“丫头,你说什么都可以,只是这酒,我却万万戒不掉。这酒不是毒品,却是良药,若一刻不醉,我便一刻生不如死。” 芍药没办法,只好颇为不满地独自喃喃说:“我说不过你。” 只好就此作罢。 陈忘却又悄悄问道:“丫头,你害怕那个老头子吗?” “有点儿。” “那你觉得他是坏人吗?” 芍药摇了摇头。 陈忘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故意放大了声音:“丫头,你应该多陪那个老头子说说话,你别看他一脸凶样,可人老了,不知道心里多么希望有个小孩子陪着他,哪怕只是说上两句话。” 白震山驾着车,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马车隆隆,不停的前进着。 外传—两只鬼、血蝙蝠、狐媚子 【两只鬼】 其实,人常常是靠天吃饭的。 人们也常说:我命由我不由天。 于是老天一连降下几个荒年,让人们将这句话生生咽回自己的肚子里。 常氏兄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诞生的,老大叫常拿金,老二叫常食肉,他们的名字,也是那个时候人们的共同愿望。 只可惜,愿望只是个愿望罢了,常拿金拿不到半两黄金,常食肉也吃不到一块肥肉,他们两个和同村的其他人一样,都逐渐瘦成了骷髅。 然而,有两户人家不属于其他人,一户是那扇朱漆大门后的金家,一户是那官邸衙门严家,他们不但没瘦一分一毫,在这荒年反而是越来越胖了。 那时候,严藩严大人还只是个地方官,因为他的手里拿着朝廷下发的救济粮,所以他被百姓称作衣食父母。 只是这个衣食父母的手里,并没有发给穷人的衣食。 而金家,则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财主,既然是财主,手里自然也拿捏着数不清的金银。 常拿金经常看见,金家的金银被马车拉去严大人的官邸。他从此认为,有了金子就会拥有一切。 常食肉也总是看见,严府的粮食源源不断地被扛入金财主的豪宅,他闻着酒肉的香气,不自觉地会流出口水。 常氏兄弟吃着野菜树皮,偶尔也啃啃土,看着来往的金银粮食,终于熬到了过年,也终于再没有什么可吃的了。 天上飘着雪花,常氏兄弟依偎在金家朱漆大门的门口,闻着大门里飘出的酒肉香气,想象着自己也在那门里,吃着,喝着…… 也许他们就会这样冻死,饿死吧!也许那也是一种幸福呢! 一个读书人经过,叹着背了一句诗:“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说着,居然向他们走过去。 常氏兄弟是认得他的,村里一个叫做于文正的书生,他能给予他们什么呢?他自己也是一具骷髅罢了。 书生确实给不了他们什么,他只有一句话:“‘树挪死,人挪活’,跟我去外面走走吧!” 常氏兄弟心中的世界就只有他们的乡镇那么大罢了,与其从一个饥饿的地方走到另一个饥饿的地方,还不如在酒肉香气中幸福地死去。 他们拒绝了他,目送书生的背影消失在远方。 就在这时,朱漆大门“嘎吱”一声打开了,金家的公子晃晃荡荡地走出来,他胖的就像一个肉球,不过常氏兄弟更多关注的,是他嘴里的鸡腿。 肉球也看见他们,他晃着手里的鸡腿,说:“学狗叫,学狗叫就给你们吃。” 常拿金还在犹豫的时候,常食肉已经“汪汪”叫了几声,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沾满肉球口水的鸡腿。 仿佛自己特别宝贵的东西被兄弟夺走了一般,常拿金恶狠狠地瞪了常食肉一眼,并暗自发誓再也不会让自己的兄弟夺走自己任何东西,随即也“汪汪”叫了起来。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兄弟两个仿佛邀功一般,一声比一声叫的欢实,一声比一声叫的响亮。 随即,肉球拿出一根金链,套在他们脖子上,将他们牵进金家的朱漆大门里…… 肉球名字叫做金贪佛,人们说他救了常氏兄弟的命,就像弥勒佛一般,又因为他简直太胖了,就称呼他“大弥勒”。 一部分人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其实常氏兄弟在那时候已经死了,甚至有人说自己看到过他们两人依偎在金家门前的尸体,这些人通常会躲着他们,并暗地里称呼他们为“两只鬼”。 【血蝙蝠】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无法搬动的大山。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这是恶鬼附体,若不除之,迟早为祸世间!” “唉!” …… 炀灿卧在床上,身体蜷缩着,听着院子外磨刀的声音,绝望的闭上双眼。 许久,父亲走进了屋子,他头发花白,面容憔悴,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尖刀。 “灿儿,去吃饭了。”父亲声音中有些憔悴和无力。 炀灿怯生生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副苍白恐怖的面孔来,让人望之生怯。 在父亲的指引下,炀灿来到了饭桌前面。 桌上有两个大碗,一碗放着热气腾腾的鸡汤,另一碗放着新鲜的鸡血。 “灿儿,吃饭。” 父亲站在炀灿身后,握着尖刀的手在微微颤抖。 “爹!” 炀灿看了看桌上的一碗鲜血,贪婪地舔了舔嘴唇,但还是回头望着父亲,有些难以置信。 嗜血并非天生,而是从某一天开始,炀灿的身体悄悄发生着变化:面目惨白,双眼血红,指甲疯长,嗜血,尤其是对鲜血,有着近乎变态的渴望。 人们说:这是恶鬼附体。 而父亲却只是认为他生病了,带他求医问药,不肯放弃。 因这份坚持,妻离友散,踽踽独行。然而求医问药无果,天长日久,岁月蹉跎,在希望与失望的不断转换中,父亲终于动摇了。 然而,父亲还是决定给炀灿一个机会,一个克服本性的机会。 “吃吧!”父亲手中的尖刀又紧握了一点,不再颤抖。 炀灿转过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一碗新鲜的鸡血,流露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 多年来,父亲一直严格禁止炀灿饮血,每次发现他对鲜血表现出一丝渴望,都会用棍棒痛打他。然而,骨子里的本性难以改变,当鲜血摆在面前,原始的欲望便会疯狂滋长,无法遏制。 “吃吧!” 父亲的声音像是恶魔的低语,引诱着一个悲惨的灵魂。而手中的尖刀,随时都会变成真正的屠刀落下。 炀灿的双手突然落在桌子上,指甲扣动桌面,发出“滋滋”的瘆人声响,仿佛在做着某种艰难的斗争。 忽的,炀灿的头一撇,端起那一碗真正的鸡汤,咕咚咕咚灌入腹中。 父亲看到,拿刀的手略微放松了一些,眼中充满希望:他做到了,他做到了。 然而就在此刻,村民的叫门声传来:“恶鬼附体,若不除之,必将为祸世间!” 父亲向紧闭的房门走去,他想将儿子刚才的举动告诉村民们,想劝阻他们的行为。 可当父亲刚刚走到门前时,那破旧的大门却被愤怒的村民撞开了,门板脱落,重重地砸倒父亲,而手中紧握的尖刀,竟阴差阳错地插入父亲的肚腹之中。 鲜血在流淌。 望着眼前的一幕,愤怒的村民怔了一怔。 然而下一刻,他们听到炀灿疯狂的嘶吼,然后就见那个面白如纸的恶鬼附体之人猛扑上去,扑倒了冲在最前头的那个村民,用那奇长的尖锐指甲在他身上胡乱地抓挠着。 这恐怖的一幕,让围观者心惊肉跳,不敢阻拦。 村民的伤口不断淌出鲜血,强烈的血腥味不断刺激着炀灿。 炀灿再也按耐不住,张开嘴巴,向村民的脖子猛咬了过去。 “灿儿,不要。”父亲在生命的尽头,竭尽全力爆发出最后的呐喊:“不要,伤人。” 炀灿克服着吸血的本能,停了下来。 他拖着父亲的尸体离开了这里,围堵的村民被炀灿的模样和行为所恫吓,心生畏惧,未敢阻拦。 白如妖鬼,嗜血魔煞。 炀灿,此后被称为血蝠炀灿。 既然无法融入,那么,就让别人恐惧。 【狐媚子】 人们常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胡媚儿从小便在戏班子长大,跟着班主走南闯北,她觉得,戏子反而是最讲义气的。否则,势单力薄的他们,又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这一天,唱的是《西厢记》,胡媚儿演的是崔莺莺。 胡媚儿的眼睛配合着唱词,眉目间传递着纯情,把这个情窦初开的大小姐演的惟妙惟肖。其实,她哪里是在演戏,她的目光时不时望向台下的秀才,那是她的“张生”。 一曲唱罢,胡媚儿去后台卸妆,在镜子的反光里,她又看见了她的“张生”,就静静站在她的身后。 胡媚儿赶紧起身,刚想问一声好,两腮已经羞的通红了。 “媚儿妹妹唱的真好。”她的“张生”,秀才刘晋元夸赞道。 她更加害羞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自己也不明白,明明那么喜欢他,这时他就在自己身边,自己反倒是羞得不能言语了。 她埋着头,轻声软语道:“晋元哥哥过奖了。” 这是她第一次和梦中的情郎说话,就像崔莺莺在花园与张生相遇一样,干柴和烈火总会熊熊燃烧,郎才女貌又夫复何求呢!胡媚儿很快便和刘晋元相爱了。 刘晋元赶考的那一天,胡媚儿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她记得他说:“待我金榜题名,许你一生荣华。” 她说:“媚儿不要荣华富贵,媚儿只要你平安。” 媚儿送给晋元一方手帕,上面绣着: 一时一刻常思念,一颦一蹙总关怀。 一举一动入眸眼,一笑一泪记心田。 一分一秒似永远,一言一语燕呢喃。 一针一线缝衣衫,一花一草编花环。 一点一滴也挂惦,一食一饭亦萦牵。 一心一意一人恋,一身不能剖两半,一生一世一双人,只羡鸳鸯不羡仙。 是他写给她的小诗。 这一天,细雨微斜,燕子低飞,细柳折尽,刚刚送郎去,却复盼郎归。 谁也不知,这一去,便再无音讯…… 那一天,严藩严大人要招状元爷做自己的乘龙快婿,请戏班子唱戏。 还是那一曲《西厢》,却让胡媚儿心碎肠断。 状元爷是谁?新郎官是谁?晋元哥哥,待你金榜题名,早将誓言忘尽,将故人抛弃。 胡媚儿觉得自己不是《西厢》里的崔莺莺,分明是《铡美案》里的秦香莲。 她不甘心。 她冲下戏台,拽着新郎官的胳膊,问道:“晋元哥哥,你不要媚儿了吗?” 新郎官一把将她推开,呵斥道:“非礼勿动,休得无礼。” 他不认得自己吗?不,她看着他的眼睛,分明在拼命躲闪着什么。 她最终被严家的家仆拖走了,关在一间小黑屋子里。 外面,婚礼进行着;里面,胡媚儿的眼睛在流泪,心在滴血。 洞房花烛夜,喝的醉醺醺的严家大公子严仕龙摸进胡媚儿所在的屋子,将她压在身下。 她反抗,严仕龙便唤了几个家仆来帮忙按住她。 他一边扒着她的衣服,一边说着他的妹夫,也就是刘晋元。从严仕龙的口中,胡媚儿知道,她的晋元哥哥之所以能考上状元的条件,便是做严家的女婿。 严仕龙走后,几个家仆也没有放过她。她渐渐不再反抗,眼睛呆呆地盯着天花板,默默流着眼泪。 那一天,天地失色,百花凋零,美人垂泪。 第二天,严家也没有放过她,只因为在婚礼上多说了一句话,她被严家大小姐卖进青楼。而刘晋元,自始至终也没敢看她一眼。 如果说哀莫大于心死,那大概就是现在的她了。 那一晚之后,她开始自暴自弃,接最脏的活儿。青楼的姐妹们可怜她,劝解她,她不听。在这里,她学会了跟穷人谈钱,跟富人谈感情的道理。 她见过各种各样的男人,有些白天还和情人山盟海誓,晚上便躺倒在她的胸怀;有些跟她数落自己妻子的种种不是;最可笑的是那些让自己从良的,嫖客劝婊子从良?……那些虚伪的,惺惺作态的,男人。她不再相信,而且很讨厌,所有的男人,伪君子或真小人。 终于有一天,戏班的班主凑够了钱,将她赎了出来。 她很感激,但她还回的了头吗? 她没有回戏班,从此以后,她的身体是武器,她的男人是工具。 她柔情时,便想着对晋元哥哥的爱;她绝情时,便念着晋元哥哥的恨。 爱是真的,恨是真的,眼中的天真柔情是真的,匕首出鞘后的冷酷无情也是真的。那些前一秒还在她身上销魂,后一秒死在她刀下的男人会在死前以为她的一切都是假的,其实那一切都是真的。 胡媚儿这个人是真的。 然后她死了,被划破了脸,被刺穿了喉咙,她解脱了。刘晋元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会关心。 这是她的悲哀。 其实也是他的。 这是全人类爱情最大的不平等,一个人可以将另一个人伤的如此之深,而又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人遇到的坏人和坏事也能够让她对整个世界都变得失望,为什么他不是“张生”,而是“陈世美”?《西厢记》和《铡美案》又上演怎样一出悲喜剧呢? 人云亦云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我无话可说了……… 第24章 隆城奇遇 隆城,原名龙城。 本是一座镇守边塞之城,然而由于国家长久安宁,久无外敌入侵,边塞承平日久,朝廷对龙城的关注也就越来越少,使得这座要塞渐渐荒废没落。 坚韧不拔的龙城人民逐渐放弃了举城皆兵的生活,在五十年前举城内迁,靠着做生意恢复了往日的兴盛,取兴隆之意,改名隆城。 白震山驾驭的马车沿大路行进,一路向南,待穿过那一条黑白分明的雪线,似乎一下子,便进入初春景象中。 大地已经显露出淡淡的春意,野花含苞,新柳吐芽,阳光烘得马车里暖暖的。 春日时,人最易困乏。 芍药正在马车里打着瞌睡,只听“嘎吱”一声,匀速前进的马车忽地停了。 芍药小小的身体一时不稳,一脑门儿撞在陈忘大叔的身上。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陈忘发觉马车停了下来,顺势询问芍药:“丫头,出去看看,我们到哪里了?” 芍药掀开马车上的布帘,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龙似的队伍,队伍里藏着形形色色入关的人群。 携儿带女探亲的妇女,黝黑有力的挑担子的挑夫,留着大胡子贩卖牛羊的胡商…… 芍药顺着这一支长长的队伍望过去,就看到一座巍峨高大的城楼。在那城楼上面,雕刻着两个大字。 隆城。 “大叔,我们到隆城了。” 陈忘听说已到隆城,便告诉芍药:“丫头,到了隆城,便是一只脚踏进了中原。” 白震山望着城门口一长串排队的人群,愁眉不展,并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今日隆城的门禁怎么如此严格?这一长串的队伍排下去,几时才能进城?” “老爷子,你们祖孙三代同车,是要进城省亲吗?” 仿佛听到了白震山的抱怨,一个声音从路边传来。 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芍药发现路边一棵柳树粗壮的横枝上,竟仰躺着一个少年。 少年双手叉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惬意地躺在树上。 他的嘴里叼着一根柳枝,一个大大的斗笠扣在脸上,遮住了阳光,也叫人看不出他的面容。 白震山正为进城着急,哪有功夫搭理他,只是瞥了一眼,懒得回答。 “朝廷重臣严蕃之子严仕龙要来隆城办事,守将翟功禄抓住机会献殷勤,要严查进城人口,防止不法之徒混入其中,近来查的可严呢!” 少年似在自言自语。 见白震山仍旧爱搭不理,那少年并不感到尴尬,接着试图搭话。 “啧啧啧,这么排下去,恐怕要排到天黑喽!边城春日,白天还算温暖,晚上可寒风刺骨,您不心疼自己,也得心疼下孙女儿不是。” 白震山终于听出他话里有话,便跳下马车,问道:“小兄弟,难道说你有办法?” 少年见白震山如此开窍,从柳树上一跃而下,将斗笠拿下来,露出一副英俊的面庞,笑容满面。 “办法倒是有,只是,这个,那个……您年纪大,见识广,应该懂的吧!” 说着话,少年刻意地在白震山面前晃了晃斗笠。 白震山江湖经验老道,怎会不明白这少年想要什么。 他懒费唇舌,只从怀中掏出些碎银子,放在少年的斗笠里,说:“小兄弟,麻烦你了。” “好说,好说。” 少年掂了掂斗笠中的银子,露出一脸谄媚的笑容。 语毕,少年将手一挥,朝排队的人群招呼道:“大虎,二胖,小墩子,来生意了,赶紧把你们三个的位子让出来。” “好嘞!大哥。” 排队的人群之中,有三个孩子应和一声,纷纷让出自己的位置,让白震山三人插队。 原来,这少年让那三个孩子在前面先行排队,等有客人了,就让他们顶替了那几个孩子的位置。 如此这般,白震山三人便一下子排到了队伍的前面。 那少年拿钱办事,倒是童叟无欺。 待几人排到前头,又见那少年对卫兵耳语几句,竟连检查都省了,直接将白震山三人放进城去。 “买一送一,后会有期。” 少年向三人摆摆手,将他们送入隆城。 进到城里,繁华盛景映入眼帘:人头攒动的街道上,卖货的,耍猴的…… 林林总总,比起荒凉的塞北之地,别有一番景象。 进了城,那少年仍旧紧紧跟随,不肯离去,还自来熟一般,指天画地,一路说个不停。 少年一边走,一边自夸道:“不瞒各位,在这隆城,还没有我杨延朗不知道的事,没有我找不到的地方。你看,要不是我,你们要排到天黑吧!不过这守门的军士也忒黑,我做这营生,每月都得给他们匀不少的银子。” 说罢,又愤愤不平道:“切,当个兵而已,也不知威风个什么劲头。往上数三代,这隆城的乡亲,哪个不是打过仗的硬汉子,如今经了商,反要给这些新兵崽子送钱粮。” 少年一边吹嘘,一边给路过的行人打招呼。 “张婶,欠你的钱改天还啊!” “老李头,你看客人来了,给我准备些上好的腊肉呗!” …… 只是人们并没有对他的招呼给予热情的回应,而是远远躲着他,亦或是怒目而视。 从这些态度也看得出,这个生长在隆城之中的少年,只是个不受人待见的小混混罢了。 芍药搀扶着陈忘,在人群中穿行着。 无意中,瞥到集市里有人在吆喝着叫卖糖葫芦,一时又想起父母,愣怔片刻。 陈忘眼睛不便,本由芍药搀扶行走,忽然察觉出芍药停顿了一下,便问道:“丫头,怎么了?” 那自称杨延朗的少年仿佛看出什么,便对白震山说:“老爷子,他是个瞎子,看不到东西,您却也看不出来吗?你这可爱的小孙女是想吃糖葫芦了。” 芍药看了看白震山那张凶巴巴的脸,不敢有任何奢求,连连否认道:“别听他胡说,芍药没有想吃。” 白震山只淡淡的看了芍药一眼,竟没有继续走下去,而是真的去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芍药。 “拿着。” 白震山面相很凶,声音平淡,但心是热的。 芍药吃遍生活之苦,成熟的也很早,可说到底,毕竟还是个孩子。 拿到糖葫芦,芍药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只是她却并没有立即吃下。 这一刻,芍药忽然觉得:老爷爷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其实内心应当也是十分的孤独。本来,像他这个年纪的老人,不都该儿孙满堂,颐养天年吗? 芍药又想起大叔曾说过让自己多陪陪爷爷之类的话,便把糖葫芦举到白震山的嘴边。 “白爷爷先吃。” 白震山看了芍药一眼,犹豫片刻,终于张开了嘴巴,将一颗糖葫芦嚼在嘴里。 陈忘听到,哈哈大笑起来,说:“老爷子,您老来有福,收了这么个乖孙女儿。” 话没说完,陈忘就感到嘴唇上一阵甜。 “大叔也吃。” 芍药手中的糖葫芦已经伸到陈忘嘴边。 陈忘不再言语,乖乖将糖葫芦嚼在嘴里。 杨延朗看见这副场景,眼珠一转,自来熟地对芍药说:“哥哥也要吃。” 芍药看到杨延朗手中已经买了一串完整的糖葫芦,便将自己的糖葫芦藏在身后,说:“不给你,你怎不吃你自己的?” 杨延朗说:“这是给别人买的,乖,给哥哥吃一颗。” 芍药向杨延朗一吐舌头,道:“不给,就不给。” 说罢,便不再理这混在自己队伍中的少年,握着糖葫芦送到嘴边,自己开开心心的吃起来了。 虽在芍药这里碰了壁,杨延朗却不在意,继续着他的自吹自擂。 “你们知道为什么隆城的门禁最近这么严格吗?因为城里有女飞贼啊!我看你们有老有少,还有残疾人,我身为隆城人,自然有义务保护你们。你们不知道,这女飞贼可厉害了,官府派了好多人抓她,愣是连她的面都没见到。只知道她每次作案结束都会在现场留下一件东西,你们猜是什么?” “哼,胡说。” 芍药并不认同,揭穿了杨延朗,道:“方才还说是严家公子进城,如今又改口女飞贼,真是一天两变,胡言乱语。” “嘿!你这小妹子。”杨延朗见话中漏洞被芍药揭穿,找补道:“严公子要来,才想着抓飞贼,要抓飞贼,才要严格门禁,这冲突吗?这不冲突。” 白震山并没有认真听他絮叨,反而问他:“小兄弟,你对城里熟,可知道哪里有客栈?” 杨延朗听如此问,一下来了兴致。 “要说客栈,这隆城还真不少。但靠谱的,我知道一间,就是城南的兴隆客栈,虽然食宿未必是最好的,但保证安全,就是那女飞贼来了,我也叫她有来无回。最重要的是,你们去住,我可以让我娘给你们打折。” 芍药说:“你这说来说去,敢情是推荐自己家的客栈呀!” 杨延朗道:“老话说的好,向外举着亲戚……” “是外举不避亲吧!”陈忘纠正道。 “反正都差不多,”杨延朗说:“总之,我家的客栈生意兴隆,人满为患,我看你们三个有老有少,你还是个瞎子,好心才给你们推荐的。你不住,自然有人住。” 白震山不愿聒噪,道:“小兄弟带路,我们就住兴隆客栈。” 杨延朗听罢,喜笑颜开,引领着三人,向兴隆客栈走去。 第25章 客栈机关 杨延朗一路上啰啰嗦嗦的,总算将陈忘等人带到了兴隆客栈。 白震山打眼看去,眼前是一座带着个不大的院子的两层小楼,建筑时间不短,显得有些古旧。 楼上,随意挂着的木匾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字。 兴隆客栈。 从敞开着的门板看进去,客栈里竟然看不到一个人,显得冷冷清清,就是那开在不毛之地的“云来客栈”,都要比它热闹的多。 这一切,都不是一个客栈该有的样子,更何况这间客栈还叫做“兴隆”。 杨延朗一开口便是自夸:“各位看见了吧!我家这间客栈,虽然说不上富丽堂皇,倒也清静幽雅,别有一番风味。各位放心住下,既然是我的朋友,至于房钱嘛!我跟我娘商量商量,少不了优惠的。” 芍药看着这清冷的客栈,反讽道:“小哥哥,确实是‘别有一番风味’。” 杨延朗听出芍药言语中有讥讽取笑之意,急忙解释。 “小丫头片子甭看不起人,你是不知道,最近女飞贼作祟,城里大大小小的客栈都有客人东西失窃,唯独哥哥这一间客栈,那可是安全得很。我敢打保票,要是那女飞贼敢来兴隆客栈,我不给她抓了我就不姓杨。” “切,是女飞贼嫌弃这里清冷寒酸,不屑光顾吧!” 芍药揶揄道。 陈忘与白震山二人本非铺排虚荣之人,在杨延朗与芍药说话的功夫,二人竟不曾挑剔,抬脚向客栈走去。 芍药见二人下定决心居住于此,不敢怠慢,紧走几步,去搀扶陈忘,以防他被异物绊倒。 杨延朗眼见陈忘一行已决意要住在自家的兴隆客栈,不由得向芍药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挑衅意味十足,显得得意洋洋。 芍药同样回敬了个鬼脸给他,一脸的不屑,表示自己根本无所谓。 “三位朋友,你们住在这兴隆客栈,真算是识货。” 杨延朗跟随三人进入客栈,嘴上仍旧滔滔不绝的吹嘘,还拍着胸脯保证道:“这客栈看着是简陋了点儿,可是安全是有保障的。有我杨延朗杨少侠在此坐镇,管他女飞贼还是女贼飞,我保管她进不了客栈半步。你看看,你们这些老弱病残的,女飞贼肯定喜欢下手,住在这里,那就放心好了,旁的不说,安全的事包在我杨少侠身上。” “少年,这客栈有酒吗?” 陈忘一开口,就是问酒。 “这位瞎子大哥,客栈哪能没酒,我家有自己酿的果酒和米酒,都是香醇可口。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酒香不怕藏的深’。” “酒香不怕巷子深。”陈忘轻轻一笑,纠正道。 “差不多差不多,巷子里藏得深嘛!” 杨延朗笑着说话,而后又出言提醒道:“不过瞎子大哥,你要是去院子里,可一定让你家姑娘陪着,走白线画的地方,可不敢胡乱走动。” 芍药听杨延朗一口一个瞎子,心生不满,纠正道:“小哥哥,别一口一个瞎子的,大叔姓陈,你叫陈大哥不就行了。还有,为什么别的地方不能走?” “本少侠为了抓捕女飞贼,用了一些小手段,嘿嘿!” 杨延朗见芍药问起,边解释边自夸道:“在白线以外的地方,比如墙头屋顶,我撒了杨家追魂钉,在地上,我挖了无敌夺命坑,还设了绊马绊人绳,天罗地网网,夹脚趾的夹子,刺脚心的刺……都是为那女飞贼准备的。厉害不?” 芍药不屑一顾。 “你直说自己撒了钉子挖了坑不就得了,干嘛起这么些刁钻晦涩的名字。” 杨延朗找补道:“小姑娘家家不懂事儿,这就叫先生多人,霸气。” 说罢,还自夸地竖起大拇指。 “先声夺人。” 陈忘纠正着,觉得芍药和这少年应是年龄相仿,对话之间,倒是十分有趣。 “对对,还是陈大哥有学问。”杨延朗夸赞道。 陈忘淡淡一笑:“小兄弟,其实我年轻时,也是和你一样的少年,这些都是我妻子巧……” 他本想说那些成语都是妻子教给他的,可话说到一半,陈忘却突然住口了,仰起头猛灌了一口酒,轻抚着身上背的木匣子,仿佛勾连出无限往事,黯然神伤起来。 说话之间,白震山自感无聊,径自向客房走去,刚想开门看看房间布置,就听到杨延朗在身后大叫阻拦道:“老爷子,别开!” 可话一出口,却已经晚了。 那虚掩的门刚刚被打开一条缝儿,门框上放着的一盆水便已经倾泻而下。 幸而白震山反应极快,在水倾泻的瞬间后撤一步,只是一拳,便将掉下的木盆击成四瓣。 岂不料这屋子里的却是个连锁机关,木盆刚刚落地,便有几根筷子径直飞来。 白震山向旁边一闪,无意中却发觉自己的左脚陷入绳套之中,情急之下,忙用右脚踩住绳头儿,稍稍感觉出收紧的力道,便急忙跳起来,让左脚从绳套中脱出。 不料堪堪落地,一张大网又从门里飞出,逼得白震山连退数步,可惜空间狭小,实在避无可避。 情急之下,白震山一把揪住了杨延朗的衣领,向前一抛,将杨延朗抢先扔到网里。 此时网口一收,便将杨延朗吊在半空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 白震山心中惊疑不定,虎目圆瞪,看向网中的杨延朗。 “客官莫惊,这是小儿设置的一些机关陷阱,专用来抓那个女飞贼的。” 未等杨延朗回答,便先有一个成熟女声从后院传了进来。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中年妇女带着一个黄花大姑娘一起走了过来。 女人穿粗衣布裙,头上扎碎青花头巾,年龄在四五十岁上下;姑娘则穿黄衣,长得十分俊俏,带有几分灵动的仙气,年龄大概十六七岁模样。 白震山见突兀之间出来这么两个人,虽然并没有察觉到任何杀气和敌意,但刚刚经历机关暗算,不得不防,立即紧张起来,随时准备迎战。 僵持之际,却听网中的杨延朗叫道:“娘,月儿妹妹,快把我放下来吧!” 这一声叫喊,却让白震山三人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不过稍后便想通了:看来这杨延朗不是什么掮客,竟真是这客栈的主人。 那女人手里拿着一根藤条,抽着桌子,“啪啪”响着,骂道:“你这个小兔崽子,快老实交代:张婶家的鸡是不是你偷的,王伯卖的肉是不是你拿的,你好的不学,专学鸡鸣狗盗,该打。” 杨延朗虽被吊在网中,却仍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道:“娘,您这是什么话?孩儿若是小兔崽子,您就是小兔喽!” 女人见他这般顶嘴,威胁一声:“嘿,臭小子反了天了,还敢顶嘴?” 说罢,举起手中藤条,作势要打。 杨延朗见母亲这般无情,急忙求助于那小姑娘,说:“月儿妹妹,你赶紧给娘求求情,可别叫她打我啊!” 那姑娘眼里虽然流露出些许焦急和心疼,嘴上却说:“朗哥哥,叫娘好好管教管教你也好,省的整天不务正业。” 杨延朗见求助那黄衣姑娘无果,只好接着求自己的母亲,道:“娘,亲娘,娘亲,美女……儿子并没有不务正业呀!你看这三个客人,可都是我给客栈招来的。” “客人?” 妇女此时才注意到陈忘三人,脸色一变,将手中藤条藏在身后,顺手一扔,双手下意识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急忙招待。 “各位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呀?要不要先吃点什么,兴隆客栈价钱公道,童叟无欺,远近闻名…… 杨延朗见母亲忙着招呼客人,完全不再理会自己,一下子着了急,慌忙喊道:“娘亲,美女,我的亲娘嘞!你儿子还在这网里吊着呢!您倒是先给我解开呀!” 谁知妇女却仿佛没听见似的,只顾着招呼客人,懒得搭理只顾在外惹是生非的杨延朗。 相比之下,那黄衣姑娘倒显得更为在意杨延朗,见那妇女一离开,便急忙上前,给杨延朗松了绑,解了套。 脱离大网的束缚,杨延朗一身轻松,用手指在姑娘鼻子上轻轻一点,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串糖葫芦来,递给给那姑娘,道:“还是月儿妹妹心疼我,看哥哥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黄衣姑娘接过糖葫芦,将头微微低下,柔声道:“谢谢朗哥哥。” 说着话,这姑娘浅浅一笑,露出两个酒窝来,十分可人。 妇女向陈忘等人自我介绍道:“我叫李丽春,大家都叫我李婶儿,那小子是我不成器的儿子杨延朗,姑娘是我女儿江月儿。” 陈忘觉察有异,开口询问道:“李婶儿,你的一双儿女为何不同姓,莫非……” “客官,你一定以为我改嫁过吧!其实不然。” 李婶儿大大方方地回复:“这女娃娃是个曾被丢弃在客栈门口的女婴,只见她可怜,于心不忍,就把她捡回来,和延朗一起养大,至于名字和生辰,都是从那小包裹里找到的,想是这娃娃的亲生父母给她取好了。” “唉!” 说着话,李婶儿又叹了一声,道:“不过现在,儿子是一点不让人省心,反倒是这个女儿,十分乖巧,让我很是欣慰。” 杨延朗此时正在和江月儿调笑,听得母亲说他坏话,便“略略略”地吐起了舌头。 江月儿见到,眉头微蹙,忙去阻止哥哥这种不敬的行为。 陈忘一行见这客栈虽然简陋,倒也干净利落,经营客栈的也像正经人家,当即要了三间房,在此安心住下。 随后,又吩咐客栈主人李婶儿去准备些吃喝来,消解下一路上的饥渴困乏。 第26章 飞贼三奇 陈忘等人点了酒菜,等待的空当,黄衣姑娘已将他们要的三间屋子打扫出来。 杨延朗忙着上菜招呼,很快便将桌子摆满。 困乏饥饿难耐,三人举杯提箸,尽情吃喝着。 酣宴之余,又看杨延朗与江月儿在一旁嬉戏打闹,举止言谈之间,倒是颇有些青梅竹马的味道。 尤其是那少年杨延朗,时刻不忘自吹自擂,夸口道:“我将来要有好多好多钱,给月儿妹妹买最大的房子,最贵的首饰,最美的衣服……” 然而就是这等吹嘘之语,江月儿居然也信以为真。 “朗哥哥,有钱的话,还是不要在月儿身上乱花的好。” 江月儿低着头,双颊绯红一片。 杨延朗轻轻一点月儿的鼻子,笑着说:“傻姑娘,你朗哥哥的钱,不花给你花给谁?你可千万不用给我省哈!” 江月儿却认认真真的说:“我若不省着点儿,以后钱都花完了,朗哥哥拿什么娶月儿?” 杨延朗听了,便逗她道:“万一我以后不娶月儿,娶什么小桃红彩云儿什么的呢?” 不想杨延朗挑逗她的话传到月儿耳中,竟被她信以为真,只见江月儿薄唇紧咬,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好似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看着杨延朗的眼睛,认认真真地告白着。 “朗哥哥,即便你娶别的姑娘,月儿也怕你把钱花完了,以后会被嫌弃,被欺负。” 杨延朗听了这话,一下便哽住了,深情地看向江月儿,双眼之中充满爱怜,道:“月儿妹妹,你……” 芍药见杨延朗轻浮浪荡,还总是喜欢拿不三不四的话挑逗这个纯情的小姐姐,没等他这一句说完,便一把拽过江月儿,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月儿姐姐,你别听他胡说,我看你忙了一阵了,也没吃些什么。来,咱们一起吃饭,不理他了。” 杨延朗见月儿被拉去吃饭,干脆也一屁股坐在陈忘身边,道声:“饿了饿了。” 说罢,也不与客人见外,自去取了一副碗筷,扒拉着饭菜吃了起来。 芍药将嘴一撅,不平道:“我叫月儿姐姐吃,某些人真是不请自来,好不要脸。” 陈忘听到芍药如此挤兑杨延朗,而自己却又感觉和这少年有几分相像和投缘,忍不住开口劝阻:“丫头,不准说这种话。” 杨延朗刚想反驳,可听到陈忘维护他,便也不再与芍药辩论,只是得意地朝她吐了吐舌头,眨巴眨巴眼睛。 恰逢李婶上菜,看到这一幕,训斥道:“小朗,不准对客人无礼。” 江月儿也在一旁帮腔:“朗哥哥,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欺负芍药妹妹呢?” 杨延朗听到江月儿的温言细语,一身气势竟陡然全消,一下子得蔫儿巴了,只是低头“哦”了一声,便不再多话。 方才,芍药听到大叔提醒自己,自然闭嘴,不再与杨延朗纠缠。 然而此时,又见到有这么多人帮自己,便不禁得意起来,回敬给杨延朗一个吐舌头的动作。 没了杨延朗和芍药二人的相互纠缠,整间屋子一时无话,陷入到一种略微尴尬的气氛之中。 陈忘已经习惯一个人喝闷酒,但又不至于让一桌子人都陪自己闷着,便先开口打破了沉寂。 他转过头,询问坐在自己身边的杨延朗:“杨小兄弟,自进城以来,你老是说女飞贼女飞贼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杨延朗一听有人问他这件事,一时来了兴致。 “这女飞贼可了不得,但也是前几日刚刚才闹起来的,横行于隆城,盗取了无数财宝,甚至衙门的金库,都被她盗取了不少的金锭。这女飞贼神出鬼没,传说无数,本少侠经过一番研究总结,发现其中种种传闻,比较可信的只有三点,也称三奇。” 众人听杨延朗说起那女飞贼,讲的那叫一个头头是道,不由得都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 待听他说到飞贼三奇,芍药早已经耐不住性子,急忙问道:“是哪三奇?” 问罢,又看看其他人,虽然和自己一般认真听着,却没有她那般急不可耐,又想将话收回,省的尴尬。 杨延朗倒不甚在意,一个人讲故事太过干瘪,更乐得有人插科打诨。 听到询问,杨延朗干脆站起来,更是一脚踩在凳子上,大吹特吹起来。 “这第一奇嘛!便是这女飞贼盗取财物,从来是把玩几天,便将大部分随意丢在大街上,引得贫民乞丐一阵哄抢。这自古以来,但凡是个贼,哪有费劲吧啦偷点东西随便给别人的,你们说,这究竟奇是不奇。” “果真奇怪。” 陈忘嘴上应和着,心里却想:“这女飞贼倒是颇有些劫富济贫,绿林英雄的意思。” 芍药藏不住话,心中怎么想,嘴上便说了出来:“这女飞贼也不坏嘛!” “不坏?那可未必。” 杨延朗带着反问的语气,随即拿出证据:“她要是只偷衙门奸商倒也罢了,反正也是搜刮的民脂民膏。只是不久前,她竟然将王员外家的老山参也给偷了。王员外是谁啊?那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善人,一向以乐善好施闻名乡里,那老山参,是用来治他女儿的气喘病的。这一偷,叫人家可怎么活呀!” 陈忘饮着酒,道:“这么一说,她倒是有几分善恶不分了。” “岂止?自从她偷了那老山参,急得王员外病倒在床,亲自出一百两银子悬赏抓她。大家本来都觉得她人不错,劫富济贫,这一下,口碑也是急转直下,搞得人人想要抓住她了。” 杨延朗握紧双拳,愤愤不平。 江月儿也听得入了神,问道:“朗哥哥,你先别纠结这些,先说说你口中的第二奇是什么呢?” “月儿妹妹,让你平时多出去走走吧!整天塞在屋子里,有些事,外乡人不知道还情有可原,你怎么也不知道?” 杨延朗先批评了月儿几句,才继续聊起女飞贼。 “要说这第二奇嘛!就是这女飞贼虽然在城中作案数起,可偏偏从未有人看见过她的真实面目。最为接近的一次,也仅仅是有一个人无意中看到过她的背影。” “连面目也没见过,就红口白牙说是女飞贼?” 白震山反讽道。 “老爷子,话可不能这么说。”杨延朗解释道:“虽然没看过她的面目,但是她作案处,往往会留下一股淡淡的香气。要说男人留香气,也只有一百年前一个姓古的大侠门下姓楚的一个弟子有这种癖好,不过时过境迁,一百年过去了,再留香气,多半便是女人吧!况且,看到她背影的那家伙,也说她身材纤细,脑后更是有一根粗又长的大辫子,分明一个女子模样。” “哼,就当你说的在理,那这还有一奇是什么?” 白震山咽下一大块牛肉,填饱肚子,感到十分满足。 杨延朗并没有说下去,转而向陈忘问道:“陈大哥,你说这贼偷东西之后,为什么往往要把现场打扫干净?” “自然是怕留下什么物证,被官府侦测到,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陈忘喝着酒,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可话刚出口,陈忘却突然一停,像是想到了什么,手中酒杯亦悬在半空,久久不动。 略微思索一阵,才问道:“莫非,这女飞贼偷完东西,还留下了什么信物标记一类?” “呦,陈大哥果然好见识,说话一下子便能说在点子上。” 杨延朗听罢,一阵惊叹,随即开口:“这女飞贼每次盗物,都会在现场留下一只飞镖。” “飞镖?什么样的飞镖?”白震山好奇心起,出言发问。 “大概是什么黑色的铁燕子吧!”杨延朗挠了挠头,回答道。 “黑色,铁燕?”芍药似心有所想,吞吞吐吐的重复了一遍。 陈忘心知有异,便问道:“丫头,你想到什么?” 芍药小心翼翼地掏出展燕送给她的护身符,放在手掌之中,展示给众人看,问道:“是这样的黑色铁燕吗?” 众人定睛观瞧,却见芍药小小的手掌之中,果然静静卧着一枚黑色的燕形飞镖。 陈忘刚想伸手去接,不料被杨延朗抢了先,一把抓住芍药细瘦的胳膊,大声喊叫起来。 “好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你这么一个看似柔弱的姑娘,竟然就是那女飞贼。看小爷我这把你扭送官府。” 芍药乍然被这一抓,心中没有防备,不由得惊叫一声,只觉得杨延朗抓着自己的手陡然发力,竟真打算拖着自己离开。 江月儿看见,急忙劝阻道:“朗哥哥,她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怎么会是那女飞贼?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杨延朗却是不信,反驳道:“寻常人家,谁有私藏那枚黑色铁燕?她定是女飞贼无疑。” 说罢,又对芍药说:“女贼,我看你带着老人瞎子,十分可怜。祸不及全家,只要你老实跟我投案,我便饶了你的家人。” 芍药无力地挣扎着,无奈力气太小,无法从杨延朗手中挣脱。 “且慢。” 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蓦的响起。 话音刚落,杨延朗就看到一只布满皱纹的手掌伸来,猛地一抓,如铁钳般狠狠钳住他的手腕,随即一股怪力袭来,直抓得他手腕疼痛难忍,力气陡失。 惊痛之下,杨延朗的手一脱,松开芍药。 芍药受了惊吓,急忙躲到陈忘身边,不敢再冒头出来。 杨延朗斜了一眼白震山,毫不客气地开口道:“老头儿,年纪这么大,别多管闲事。” 白震山懒得同这不礼貌的臭小子解释什么,回应以低沉而有力的声音。 “小子,你敢碰她,先过老夫这一关。” 两人互不相让,在小小的房间里对峙着,只等着打起来。 第27章 怪枪斗虎 一杆枪,一双拳。 李婶儿见杨延朗和白震山在客栈中剑拔弩张地对峙,却一点不担心冲突升级,只心疼客栈中的桌椅。 “小兔崽子,要打架去院子里,别打坏了桌子。” “老爷子,出去练练?”杨延朗伸出大拇指,指向院子,一副混世魔王的姿态。 白震山的脾气也被激上来了,松松筋骨,道:“后生,待会儿被打哭了,可别求爷爷告奶奶的。” 二人都愿意动手,主动走进院子里。 杨延朗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杆竹木组合的长枪,打了个枪花,与背手而立的白震山隔空对峙。 陈忘仍在饮酒,只不过场地换到了院子里,似乎对这场打斗并不担心。 他不相信这个小城里能出一个赢过白震山的少年高手,更不相信白震山会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下死手。 真正担心的人是江月儿,她不停劝说她的朗哥哥不要打,冤家宜解不宜结,也许双方之间有什么误会…… 可少年心性一起,持长枪在手,又怎能轻易退让? “飞贼同党,让你尝尝我杨家枪法的厉害。” 杨延朗先声夺人,只将枪尖一挑,打上前去。 白震山见枪尖刺过,夹着风声,来势汹汹。 然而白震山镇定自若,将身形一闪,避过枪头,用手臂将枪尖格挡到一边,拳风直取杨延朗胸膛。 杨延朗见势不妙,急忙用枪尖点地,借枪杆弹力向后一跃,堪堪躲过拳风。 白震山瞥了一眼杨延朗手中竹枪,显得十分轻蔑。 “后生,说起枪法,老夫只认十年前去世的青龙会老掌门杨天笑的游龙枪法。你这不伦不类的枪,我可不认。” 杨延朗咬紧牙关,挤出一句话来:“废话少说,看招。” 语毕,再次冲了上去,竹杆与拳头相撞,打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陈忘对少年的实力并不在乎,自然也不会去关心战局。 他缓缓喝着酒,随口问芍药道:“你那黑色铁燕,是个什么物事?又是如何得来的?” 芍药正在陈忘身边,将塞北遇到展燕,被赠予燕子镖的事一一说了。 末了,还特意解释道:“大叔,我觉得展燕姐姐不是坏人,不会去做什么女飞贼。” 说罢,乖乖的将燕子镖递给陈忘。 陈忘手中摸着燕子镖,心中却是一惊。 燕子门? 他旅居塞北多年,曾与塞北燕子门有过一段交谊。 然而在陈忘印象之中,燕子门人长居塞外,不入中原,此时南下,究竟意欲为何? 思量之间,忽听芍药喊道:“爷爷小心。” 陈忘本以为杨延朗与白震山实力相差极大,对二人的争斗无须多虑。 此时却听芍药对白震山喊了一声“小心”,不由得心里一惊,难道是白震山占了下风? 这边塞小城之中,竟还隐藏着一个少年高手不成? 陈忘目不能视,顿时好奇心起,出言询问:“丫头,出什么事了?” 芍药目不转睛地盯着院子里的打斗,惊愕之余结结巴巴地开口回答:“枪,枪尖,弹出来了。” “弹出来了?” 陈忘心中一阵诧异。 原来,杨延朗与白震山缠斗一阵,自知不敌,便趁着二人暂时脱开身子的空当,将枪尖对准白震山的胸膛。 白震山看枪尖离自己胸膛尚有一步之远,便没有在意,谁知那杨延朗不知按了什么机关,竟将枪尖给弹了出来。 那枪尖自枪杆之上嗖地飞出,直向白震山扑去。 事发突然,白震山一时没有防备,只是稍稍退了些许,竟真被这枪尖刺中胸膛。 好在他练了多年硬功,又兼这枪头弹出的力道不足,才使他没有受太重的伤。 白震山本人却惊出一身冷汗,心里暗自思量起来。 “人人都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枪已是百兵之王,不好对付。这小子竟又精通奇技淫巧,在明枪之中加入暗箭,若此刻他手中的不是竹枪,而是那精钢打造的游龙枪,吾命休矣!” 当下,不敢再怠慢,屏息凝神,虎目灼灼,准备认认真真地打上一场。 听了芍药的一番解说,陈忘心中也是一惊。 可令他吃惊的并不是这少年的武功,而恰恰是这杆竹枪的形制,竟似那杆传闻之中的名枪一般。 陈忘心中暗想:“兴隆客栈,兴隆,兴隆,龙?” 最后一个“龙”字,他竟不自觉说出口来,被李婶儿听到,竟悄声提醒道:“客官,知之即可,不可明说。” 陈忘心领神会,没有透出底细。 再说回杨延朗与白震山的打斗。 二人纠缠之际,李婶儿只在一旁默默观看,而陈忘已经忍不住让芍药给自己解说起来。 只有江月儿最为焦急,一心想要劝阻双方,可双方已经打起来,又有谁肯先停手认输呢? 反而是杨延朗觉得江月儿在旁,自己更不能有丝毫露怯,倒是越战越勇了。 这杨延朗枪头虽然弹出,但仍与枪身通过一根绳子连接着,形似木棍连接的绳镖。 只见他枪花乱舞,枪头也由绳子牵动,四处翻飞。 白震山见枪头由绳子连接,兀自飞舞,更加难以判断其轨迹,一时陷入被动,不免被逼退两步。 杨延朗见白震山退了,气势更盛,把枪舞的起劲儿,咄咄逼人,不肯相让。 白震山久经战阵,心知一味退避总非长久之计,心念一动,干脆以进代退,以硬功抗住一次攻击,趁枪头打在身上的空当,一把将长绳抓住,猛力一拽,险些将杨延朗拽倒在地。 白震山单手抓着绳子,而杨延朗双手握住枪杆,二人争夺武器,似在拔河。 然而任由杨延朗如何呲牙咧嘴地使劲儿,白震山却气定神闲,岿然不动。 见杨延朗力气不足,白震山便欲发力,将兵器彻底夺走。 正欲用力时,余光中却无意中见那杨延朗的嘴角似乎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心中惊疑不定。 方才,白震山刚吃过这小子的亏,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犹豫了片刻。 不想杨延朗却利用这短暂的空当,轮转枪杆,只让那长绳来回缠绕,竟死死套住白震山的双手。 随即,又将枪杆一拧,长绳竟从枪杆中脱出,与之完全分离开来。 而那失去枪头的枪杆,此刻变成了一根齐眉短棍。 趁白震山尚未挣脱,杨延朗高举棍棒,劈头盖脸打下来。 情急之下,白震山只好将缚住双手的绳子拉直,举过头顶格挡,在棍子触碰绳子的一刹那,白震山将双手一绕,用两手间缠绕的绳子缚住短棍,再猛力一拉,棍子脱手而飞,脱离了杨延朗的掌控。 这一下,算是给杨延朗缴了械。 白震山本以为杨延朗再无兵器可用,不想定睛一瞧,却见杨延朗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柄竹剑来。 原来,这剑是以枪杆作为剑鞘,在短棍被夺取的瞬间,杨延朗便顺势将竹剑抽了出来。 杨延朗拿着竹剑,喊了一声:“看我封云剑法。” 说罢,竟将那柄竹剑旋转刺出。 陈忘听杨延朗喊出“封云剑法”,知道这是武林奇才江浪的绝技,不由心中一惊。 待听芍药说杨延朗将竹剑旋转刺出,又轻轻摇头,心中想着:江浪的封云剑法可不是这么用的。 这一招旋转剑,本是江浪专为对付项云以剑面击打剑面的古怪打法,迫使项云以剑刃相击而独创的招式。 除此之外,于实战之中并无其他价值。 而这少年在此情景下使出这一招,可见其只是有样学样罢了,并未悟出其真谛妙用。 既如此,陈忘也就安心了,想这少年花招虽多,终究不会是白震山的对手。 果然,白震山见他将剑旋转刺出,气势有余而力道不足,正好将手上绳子迎过去,反借剑锋割断手上绳索。 白震山好歹曾是四大派之一的白虎堂掌门,而今被这少年缠斗良久,未分胜负,心中憋闷。 见这少年技艺已穷,便不愿多做纠缠,当即变拳为爪,将白虎堂绝学“虎爪”使将出来。 芍药一直在旁为陈忘解说,见白震山双手捏成虎形,便开口道:“爷爷要使出虎爪了。” 陈忘心中赞叹道:“好一个少年,竟逼得老爷子使出了独门绝学。” 然而陈忘又好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当即便问:“丫头,你能识得虎爪?” 芍药略微一想,老实回答道:“我小时候翻看医书的藏书楼中,也有一些其它书籍。我偶尔翻过一些图册,似乎看过这门武功,就叫‘虎爪’。不止这个,杨延朗的枪法,也与‘游龙枪法’有几分神似。” 陈忘心中大为诧异,心想:“四大派武功都是不传之密,那藏书楼究竟是何等地方,竟然藏着这许多绝学?眼前的这一切,让陈忘不由得对这个外表天真善良的丫头生出不少的疑虑来。” 芍药却没有意识到陈忘一瞬间的犹疑,继续向陈忘介绍战况。 白震山用出虎爪,气势陡增,逼得杨延朗退避三舍,尽管手持竹剑,亦不敢与之争锋。 远远相隔,杨延朗只将剑横在眼前,以作防守,双眼透过剑锋,竟在细细观察着白震山的动作。 白震山主动出击,猛烈如虎,威压之下,杨延朗只是用竹剑仓促格挡了没几下,竟被那双虎爪撕成碎竹,不能再用。 不屑以大欺小,白震山冷冷开口:“少年,你没了兵刃,还不认输?” 杨延朗却不服气:“谁说一定要用兵刃的?” 当下,杨延朗双手一捏,竟也变成虎形,朝白震山喊道:“看我的虎爪。” 白震山听了,心中一惊,暗道:“这少年为何会我白虎堂绝学?” 不止白震山,这一刻,在场所有人的心中都浮现出这一疑问。 在白震山惊诧之时,杨延朗却已经攻了上来,一只虎爪猛扑而来,直取白震山胸膛。 白震山失神片刻,先机尽失,反应过来已是躲闪不及。 他对自家的虎爪绝技威力十分清楚,自知若是挨实这一下,即便用硬功去扛,也非得受伤不可。 然而事情并未如白震山所担心的那样发展,杨延朗的虎爪虽然抓到白震山胸膛上,却绵软无力,并未造成半分伤害。 看来这少年不过有样学样罢了,只得其形而未得其神。 然而,若非天赋奇才,也绝不可能一看之下,便能将自己的虎爪模仿的如此相似。 白震山轻蔑笑道:“你这也配叫虎爪?” 当即出手,在少年身上猛地一击,直将他击飞数丈,摔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 “朗哥哥。” 江月儿见状,惊叫一声,忙冲出去,紧紧抱住杨延朗,用手帕为他擦去血迹。 “死不了,”白震山冷冷道:“老夫只用了不到三成力。” 果然,片刻之后杨延朗便坐了起来,叉着腰,逞起口舌之快来。 “飞贼同党,少侠我自知技不如人,今日算是栽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月儿妹妹和我娘无关。你们若是敢动她们一根汗毛,就算我死了,我师父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芍药站出来,解释道:“我不是女飞贼,这镖是别人送我的。” “憨货,”李婶儿适时地站出来,解释道:“小朗,她确实不是女飞贼。” “娘,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杨延朗委屈道。 李婶儿却说:“傻小子,你也不想想,偌大一座隆城,那女飞贼犯案多起,为何没人见过?定然是她轻功极佳。若这丫头真是女飞贼,刚刚你们打斗之中,她早就逃走了;更何况,真要是女飞贼,怎会将那物证燕子镖轻易示人?” “那你不早说?”杨延朗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埋怨道。 “小子,我想看看你的功夫有没有长进罢了。谁知道你不好好练枪,竟整些奇技淫巧。” 李婶儿训斥几句,又问道:“对了,你什么时候又拜了个稀奇古怪的师父?娘怎么不知道。” 陈忘听到“封云剑法”时,已经猜出个七七八八,顺势问道:“小兄弟,你的师父可是江浪?” 杨延朗挺直腰板,显得十分骄傲:“正是江湖人称剑仙的江浪。” 白震山听到,心中先是一惊,而后又面色如常,不屑地开口道:“我当是谁,一个酒鬼罢了。” 江浪的确是曾经的传奇人物,可十年前盟主堂惨案之后,这个看似与之毫无关联的家伙也沉寂下来。 十年间,江浪浪荡颓废,拿着一把酒葫芦饮酒寻欢,只怕手中的封云剑都快锈掉了。 陈忘却道:“果然是他。” 杨延朗听陈忘这么说,便问道:“你认得我师父吗?” 陈忘回答:“是我的故交,可以的话,我想见见他。” “原来陈大哥是师父的朋友,失敬失敬。” 杨延朗说着客套话,而后又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师父在哪,他行踪却飘忽不定,也只是偶尔来此,教我一招半式,再将我灌的酩酊大醉,酒醒之后,便不知他的踪迹。多年以来,也都是他来找我,我却从来没有找过他。” 陈忘点点头,心说:“这少年的武功,得其形而不得其神,不像是经过什么认真的指点,料他所言非虚。” 一番攀谈解释,又兼李婶儿帮腔解围,一行人竟化干戈为玉帛,又回到兴隆客栈居住。 第28章 猎燕战队 多了陈忘三人,兴隆客栈之中显得不再冷清了。 由于没有其他客人,双方又不打不相识,竟逐渐熟络起来。 闲来无事,李婶儿端出些瓜果梨枣来,众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蹉跎时光。 陈忘虽觉察出兴隆客栈有些隐晦的来历,而杨延朗的身份亦是非同寻常,然而李婶儿既然有意隐瞒,便没有过多提及。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陈忘如此行事,还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杨延朗虽玩世不恭,但于武学一道确有奇才,又机缘巧合,得蒙江浪指点。 此时,他涉世未深,经验尚浅,若是有人从旁点拨,将来必非池中之物。 江月儿则完全是个懵懂姑娘,心性纯良,想来也不会生出什么是非来。 兴隆客栈虽有秘密,却并不像云来客栈那般处处凶险。 一番思量过后,陈忘料定此间无事,便放心畅饮起来。 畅聊之间,杨延朗最为活泼,只听他话赶话,如连珠炮一般,上天入海胡诌乱侃。 虽不着边际,倒也让人听个乐子。 言谈之中,杨延朗提及师父江浪。 此二人的师徒缘分竟起于一次深夜偶遇,江浪只与杨延朗擦身而过,便不由分说要强行传他武功。 每次传功之后,江浪又要强行拉他饮酒。每一次,都要将杨延朗灌的烂醉如泥,不省人事,方肯罢休。 这种种行为,甚为古怪,却不知是何缘故。 既然提及师父江浪,杨延朗随口道:“陈大哥虽然目盲,但既然与我师父江浪是故交,想来也是绝顶高手;老爷子方才露的一手虎爪,更是刚猛威武,让杨延朗心生敬佩。” 拍过马屁,将话锋一转:“似咱们这等英雄豪杰,行走于江湖之中,仗义行侠,讲究的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八个字。” 芍药对杨延朗的自吹自擂极为不屑,又听他将自己与爷爷和大叔并称英雄,心中不爽,反驳道:“你若是要夸,只说爷爷和大叔是英雄就好了,哪有自己夸自己的?好不害臊。” “怎么,没将你这小丫头片子算进去,不乐意了?” 杨延朗颇为不屑地扫看了芍药一眼,以教训晚辈的口吻说道:“你小小年纪,能懂什么?我这叫‘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众人听杨延朗又乱用俗语,一时忍不住,竟都笑成一团。 杨延朗见大家突然发笑,已经觉察出几人都是在嘲笑自己,却又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无奈之下,只得偷偷地用肩膀轻轻碰了碰江月儿的肩膀,轻声问:“月儿妹妹,我是不是又用错成语了。” 江月儿用手搭在嘴边,靠近杨延朗的耳朵,轻声耳语:“朗哥哥,这句并不是成语,而是歇后语,且含有贬义,并不是用来夸自己的。” 杨延朗听后,脸上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然而这种情绪的波动并未持续太久,很快便一扫而空。 杨延朗向来没心没肺,勇于自嘲。片刻之间,便跟着大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之中,那一丝浅浅的不快被轻描淡写的掩盖,并未对现场的气氛造成任何不良的影响。 待众人笑罢,早将方才的事情抛诸脑后。 杨延朗却变得严肃起来,双手抱拳,向白震山和陈忘行了江湖礼,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老英雄,陈大哥,方今隆城之中,有女飞贼嚣张跋扈,横行无忌。我欲擒之,又恐势单力薄,不能如愿。如果二位出手,帮我抓捕飞贼,定能手到擒来。” 说到“手到擒来”四字,杨延朗更将拳头一攥,振臂高呼,显得信心十足。 听闻提及女飞贼一事,芍药不由得心头一动,担忧起来。 女飞贼遗留的黑色燕子镖,分明是属于展燕姐姐的。 那么女飞贼,会不会也…… 芍药与展燕虽只有一面之缘,却对她无比信任:芍药绝对不相信请自己吃烧鸡的展燕姐姐,会成为那偷盗救命人参的可恶飞贼。 可是,燕子镖作为唯一遗留在作案现场的物证,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为展燕洗清嫌疑。 有此思虑,芍药很想亲自向展燕姐姐问问清楚飞贼之事,以期能为她洗脱嫌疑,免受不白之冤。 若是杨延朗真能抓到展燕姐姐,岂非是一个当面对峙的好机会? 心念一动,芍药立刻拉着白震山和陈忘的衣角,央求道:“爷爷,大叔,若真要捉飞贼,可不可以先不通知官府,我想……” 陈忘敏锐地捕捉到了芍药的真实想法,未待她说完,便先一步截住话头,转向白震山,商量起来。 “老爷子,你我恩怨历经十年,终有了结之日。如今,我近在眼前,要杀要剐任由处置,无须在乎耽搁这一两天吧?” 喝了一口酒,润润喉咙,陈忘又继续劝道:“那女飞贼与芍药颇有渊源,相逢于此,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爷子,就让我们留下几日,就当为芍药查清此事,如何?” 白震山年岁已大,爱子白云歌丧命多年。十年之间,一直生活在仇恨之中。 然而,在白震山的内心深处,却极其渴望人世间的亲情。 爷爷,老爷爷,白老爷爷…… 相识以来,小丫头芍药一口一个爷爷叫着。白震山外冷内热,虽面若冰霜,波澜不惊,心里却早已冰消雪融,被一股莫名的温情烘烤,变得温暖柔软起来。 白震山有意帮助芍药,借着陈忘的话,正好答应下来。话到嘴边,却还是嘴硬,只冷冷道:“便留你多活几日罢了。” 除芍药外,其余众人不知白震山欲杀陈忘,故此听二人对话,都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虽如此,多少也听出些关于杨延朗提议要二人帮忙抓捕女飞贼之事,他们是同意了的。 杨延朗最是心大,听他们同意此事,不再纠结其他,急忙开口道:“好啊!今日我们几位英雄好汉合力抓捕女飞贼,为民除害。此事若成,将来必定能传扬四海,为人称颂。做好事要留名,开启我们的抓捕计划之前,一定要先起个响亮的名头。” 说罢,杨延朗竟在客栈之中来回踱步,抓耳挠腮,似在努力思索一般。 片刻之间,杨延朗灵光一闪,开口道:“那女飞贼作案现场必留燕子镖,既然如此,我们这支小队伍,就叫做猎燕战队如何?” 江月儿担心杨延朗太过托大,真到面对女飞贼时,难免吃亏,忍不住提醒道:“朗哥哥,事情还没有做,偏偏要先想个响亮名头,不免有些……” 杨延朗自信满满,打断了江月儿的话,道:“傻丫头,你不懂,咱们这叫先生多人,不,是先声夺人。陈大哥,这次我没用错成语吧!” 陈忘看他虽用词不当,好在脑子灵活,学的倒也不慢,便说:“没有用错,说的很好。” 李婶儿在旁听了许久,只见他们热热闹闹,又是取名号,又是考虑扬名立万,然而所言皆是虚名之事,而并无实际举措。 听着听着,李婶儿不禁摇摇头,开口问道:“小兔崽子,你口口声声要抓女飞贼,在此说来说去,心中可有办法?究竟又从何抓起呢?” 杨延朗本是少年心性,徒有一腔热血,哪里有半点谋划?这一问,竟是给他难住了,一时左顾右盼,奈何脑中空空,没有半点筹谋。 这女飞贼神龙见首不见尾,究竟该如何一个捉拿呢? 杨延朗在客栈里走了好几个来回,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陈忘将客栈中自酿的香甜果酒细细灌入喉中,品咂一口,心中有了计较,提醒道:“杨小兄弟,你不是说不久前女飞贼盗了王员外家的老山参吗?既然暂无头绪,不如先去王员外家中一探,如何?” 杨延朗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喊道:“对对对,陈大哥跟我真是英雄所见,那什么来着,嗨,反正就是想一块儿去了。我也是纳闷儿了,那女飞贼在别处都是盗些金银财宝,偏偏到王员外家里,对那些和老山参放在一起的财货一概不理,却单拿那颗老山参,真是奇怪。” 芍药看杨延朗三言两语间,竟将大叔的想法占为己有,心中不平,道:“说什么’英雄所见略同’,这主意明明是陈大叔想出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忘倒是觉得,查盗窃案件,亲临现场,询问勘察,本就是最基本之事。只是杨延朗年少心浮,一时没有往这方面想,实属正常。 这主意本是常规操作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主意,更不必争论是谁想出来的。 不过,杨延朗方才口中所言:那女飞贼在王员外家只偷老山参,而对金银财宝不屑一顾之事,却处处透着疑点,使陈忘忍不住要确认一遍。 “杨兄弟,你说那女飞贼不取任何财物,单拿那老山参吗?” “谁说不是呢?这不明摆着是冲王小姐去的嘛!街坊议论的就更多了,甚至以讹传讹,活生生演绎成一部两女追一男,因爱杀人的感情故事。你说这一个女飞贼,一个大小姐,八杆子打不着嘛!” 杨延朗唠起八卦来,倒是头头是道。 陈忘提出要去勘察王员外家一事本是随口一说,而无意中得到这一可疑的线索,隐隐之中,反而觉得这可能是抓住女飞贼的一个契机。 这一趟,倒是非去不可了。 众人又经过一番商议筹谋,一拍即合,当即决定就以王员外家为突破口,先调查为王小姐治病的老山参失窃一案。 只是天色已晚,不便打搅。 众人只好按下性子,姑且先在兴隆客栈之中休息一晚,待到明日天亮,再由杨延朗带路,前往拜会,省的唐突冒犯,引出不必要的麻烦。 计议已定,众人相聚一堂,又侃天侃地地胡乱叙说了好久,直到各自困乏难耐,这才回屋休息去了。 第29章 王家大院 初春时节的早晨,出门去,仍旧能感受到冬季残留的一丝丝寒意。 陈忘等人用过早饭,待太阳高起,大地回暖,才由杨延朗领着,向王员外家中走去。 江月儿见一行人都要离开,也有意去看看。因为此行只是调查,不会有什么好歹,便任由她跟着同去。 虽只是上午,隆城的街道却也渐渐热闹起来:商贩陆陆续续支起摊子,居民打开门窗,走出屋子,开始了一天的活计…… 整个隆城慢慢苏醒了。 杨延朗和江月儿走在最前面,二人自小一起长大,互相之间默契的很,常常会开一些其他人完全听不懂的玩笑,并乐在其中。 在二人的引领下,一行人走街串巷,七拐八弯,终于来到了城里最宽阔的大街:街上行人摩肩接踵,车如流水马如龙。 沿街走不多时,杨延朗忽的停下脚步,指着一座高大气派的门楼道:“那座高门大户,就是王员外家。” 芍药看着那热闹宽阔的大街和那气派的门楼,忍不住惊叹道:“有钱人果然与众不同,家门口就是如此繁华宽阔的大道,做起事来也一定方便不少。” “此处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着实热闹。” 陈忘听着熙熙攘攘的人声和隆隆作响的车马声,也不禁感慨。 杨延朗却挠挠头,人声鼎沸他是听明白了,然而车水马龙却不解其意。不过听话听音,大概知道什么意思就好,又何必纠结呢! 因此,杨延朗没有深究,只夸夸其谈道:“这就是你们没见识了!俗话说的好:‘成大事者不居小街’,王员外是做大生意的,当然要住在大街上喽。” 陈忘听他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解说成如此这般,倒也贴切,也不忙着纠正了,只是爽朗一笑,顺其意道:“走,我们就去会会这个‘不居小街’的‘成大事者’。” 说罢,仍由杨延朗在前带路,众人跨步走入门庭。 家老见有客来,急忙进去通报。 一听说几人此行是为抓女飞贼而来,王员外不敢怠慢,急忙让家老将他们请进客厅,泡好香茶款待。 众人刚刚落座,王员外就由门外急匆匆赶来,边走边奉承道:“众位侠士若能捉拿女飞贼,为小女寻回老山参,便是恩同再造,我定当……” 正准备说着知恩图报的客套话,可话到嘴边尚未出口,王员外却突然止住话头,狐疑地看向坐在客厅里的众人。 人数不少,可惜不过是一个老人家,一个瞎眼的中年人,一个小丫头,还有城里的小混混和他妹妹。 这个看起来很奇怪的组合使王员外把要说的话又生生咽回肚子里,态度也不如方才那样谦恭了,反而将双手一背,双眼一眯,一副颇为不屑的样子。 “杨家小子,你平时调皮捣蛋也就罢了,此刻人命关天,你就不要再拿老夫开涮了。快快快,带着这些人速速离去吧。” 说罢,更是毫不客气地将大袖一摆,开口道:“家老,送客。” 杨延朗眼看这是要赶他们走,顿时心急起来,一边拦住家老,一边对王员外解释。 “王员外,您别瞧不起人啊!我们几个人看起来虽不怎么样,可不乏武林高手,而今强强联合,组成猎燕战队,就是专门为捉拿女飞贼而来的。” 王员外哪里肯信杨延朗的鬼话,催促道:“去去去,我还不知道你小子,整天游手好闲,混迹街市。现在恐怕是贪图悬赏,不知从哪里找来些老弱病残糊弄老夫,还什么猎燕战队?小祖宗,你赶紧走吧!可别给老夫再添乱喽!” 白震山在一旁静听片刻,知晓王员外对他们几人的实力存疑,这才不停地推诿拒绝。 说一万句抵不上露一手,却见白震山忽的站起身来,径自走到王员外面前,眼睛也并不看他,而是故意与他擦肩而过,随后走到院子里,拿眼睛一扫,聚焦在一张大石桌上。 石桌很大,是由一整块巨石通体雕刻而成,份量极重。 “就它了。” 白震山心念一动,伸出手来握紧石桌,双手运力,青筋暴起,待大喝一声之后,竟一下便将那石桌硬生生地扛在肩头。 走了几步,白震山又将石桌稳稳放在屋子里。 王员外眼见这副场景,不由得惊诧万分: 当初为了搬动这大石桌,王员外请了八个壮汉来抬,仍旧十分吃力。 而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偏偏凭一己之力,便将石桌搬到屋内,可见这是何等的一股怪力。 饶是白震山这等人物,做完这一套动作,也难免有些气喘,只是故意做出一副面不改色的神态来。 又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就是再重个百八十斤也不在话下,心中不免感慨。 可转念又一想,十年前,自己扔下掌门之位为子寻仇,不问江湖事久矣。如今时过境迁,英雄暮年,竟真有人将他当做一个不中用的老头子对待,心里难免不平。 因而白震山仅仅放下石桌还不算完,又将力气运在右手指尖,一个虎爪使出去,石桌桌面上顿时洞穿了五个圆溜溜的指洞。 待表演完成,白震山非但没有求人留客,反倒是一转身,面向大门的方向走去。 “人家既然要送客,我们强留也没意思,不如尽快离开吧!” 杨延朗心领神会,一手拉起江月儿,一手招呼芍药和陈忘,吵吵嚷嚷着要走,脚下却是半天不见动地方。 王员外尚沉浸在震惊之中,眼见众人要走,陡然清醒,急跑三五步前往追赶。 “英雄莫走,还请恕老夫眼拙!有眼不识英雄汉,险些误了大事。众位英雄若能帮老夫找到那被盗的老山参,救了小女性命,我定以重金相谢。” 杨延朗却傲娇起来,仍旧催促道:“走走走,咱是小混混,是在拿员外老爷开涮,人家已下了逐客令,咱们还死乞白赖地呆这儿干嘛!” 见杨延朗执意要走,王员外可是真着急了,撩起长袍一路小跑着追赶。 “使不得,使不得啊!是老夫眼拙,不识英雄。而今小女性命危在旦夕,老夫恳请众位大侠出手相救啊!” 说着话,王员外双膝一软,眼看就要跪下来。 江月儿向来心软,看老人家这副样子,于心不忍,拉了拉杨延朗的衣角,轻声道:“朗哥哥,不知者无罪,我们既然是来解决问题的,何必因三言两语而半途而废呢?” 杨延朗不过就是想晾一晾王员外,杀一杀他的气焰,省的他看不起人,并不是真的要走。 被江月儿一拉,杨延朗心领神会,急走两步搀住王员外,道:“王员外,行侠仗义是我们的本分。你放心好了,那女飞贼盗取财物,又取老山参,间接害人性命。这等恶徒,我们早晚给她抓了,替员外寻回老山参。” 一来二去,二人又说了许多客套话。 王员外见临近晌午,有意留几人用餐,陈忘等人也想多盘桓一阵,调查些线索,自然不会推辞。 落座闲聊,随意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不知不觉便聊到王小姐的病情。 陈忘见已说到关键,就势问道:“王员外,这老山参虽然价格昂贵,却也并非什么稀缺之物。既然此物能救小姐急病,为何不再买一支来?” 王员外听陈忘问起此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如实答道。 “大侠有所不知,小女本来身体康健,从未有恙。可三个月以前,不知怎的,竟突发怪疾,整日茶饭不思,日渐消瘦,让人心焦。老夫心痛如割,遍访名医,竟然诊不出小女究竟得了什么病。” “啰啰嗦嗦,”白震山听这王员外说话不利索,早已经不耐烦了,喝道:“捡重点说。” 方才,王员外亲眼看见白震山施展绝技,心中早已对他十分尊敬。 此时,听见白震山发话,更不敢怠慢,赶紧回答道:“是,是,老夫多话了。” 陈忘正想多了解一些信息,以便抽丝剥茧,仔细分析,赶紧劝道:“不妨事,慢慢讲就好。” 王员外暗自在心中总结了一下重点,这才正式开口说话。 “正当我告天无路求地无门的时候,小女突然告诉老夫她做了一个梦,梦到观音菩萨说她阳寿只剩十日,但念在我家平日积德行善的份上,竟赐她一味仙药,助她躲过这次灾祸。而小女一醒来,老山参就在枕边。” “可老山参还未来得及煎服,那女飞贼却……” 说着话,王员外伤心泪落,显得十分可怜。 “观音显灵赐药吗?” 陈忘心中暗想:子不语怪力乱神,神鬼之事可信吗? 杨延朗看王员外哭哭啼啼的样子,很不像话,开口道:“王员外,你说事便说事,一个大男人,怎么还哭起来了?” 王员外擦擦脸上的泪,伤心道:“大家有所不知,算起来,今天已经是第九天了。如若这样下去,只怕明日……” 说着话,王员外哽咽起来,一句也说不出来。 众人一听,尽皆陷入沉默。 而沉默之中,陈忘轻声问芍药:“丫头,除了眼疾,其它的病你也会看吗?” 有此一问,只因听王员外口述之后,陈忘只觉这王小姐的疾病过于蹊跷,甚至还牵扯出梦境里的神神鬼鬼来。 若是有机会,请芍药诊治一番,一探究竟,说不定真能解出一些谜团来。 芍药听陈忘问起,老实回答:“大叔,其它的我也在医书上看过,只是比起来,实践就少的多了。” 听到这里,陈忘心中当即有了计较,只见他站起身来,安慰道:“王员外不必过度伤心,我身边这个姑娘,自幼研读医书,精通医术,可否让她试着看看王小姐的病症?” “即便医不好,也可调理一番,有利无害。与此同时,我们也会尽力在一日之内抓到女飞贼。” 芍药听陈忘如此夸自己,不由得羞红了脸,喃喃道:“我哪里有这么厉害。” 王员外止住泪水,颇为怀疑地看了芍药一眼。 说实话,王员外并不相信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片子会什么医术,然而自从白震山为他演示过那超人的力量之后,这个团队里再有任何奇人异事,都不会觉得丝毫奇怪。 因此,他并未表达出自己内心的疑虑,反而欣然接受了陈忘的提议:“好说好说,若果真能医好小女,我定当重重酬谢。” 陈忘听王员外答应的如此痛快,便不在此处多作纠结,转而问到另一个他比较关心的话题:“听说那女飞贼到何处都会留一个黑色燕子镖,可否拿来一观?” “这个,”王员外犹豫片刻,对家老说:“你去把那东西拿出来吧!” 不多时,家老便将东西取来,放在陈忘手中。 陈忘拿在手里搓了搓,却没有任何燕子镖的手感,感觉更像是一张纸。 “大叔,”芍药见陈忘将那幅画翻来覆去的,像在寻找些什么,从旁提醒道:“那是一幅画。” “画?怪不得自己摸着不对劲儿,”陈忘问道:“画中画的是什么?” 杨延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凑过来,看着那幅画道:“呦,画着一支燕子镖,不过纸上的燕子镖不过有个形状罢了,镖上的花纹也没那铁镖细致好看。” “画的?为什么不用真的?是燕子镖用完了吗?不,不会这么简单,即便用完了,铁匠铺里打些便是,何必改变自己盗宝必留燕子镖的习惯?突破口在哪?”陈忘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多。 突然,陈忘灵光一闪:王小姐,对,也许王小姐本人就是突破口。 想到此处,陈忘当即对王员外道:“王员外,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看看王小姐的病情吧!” “好好好。” 王员外满口答应,引领着这一干人等向宅邸深处走去。 第30章 病体娇心 王员外将众人引至小姐闺房外,却只允许芍药和江月儿两人进入。 毕竟是姑娘闺房,对此安排,众人倒也没有异议。 如此一来,陈忘,白震山,杨延朗三人便只好在门外长亭就坐,歇息饮茶;芍药为王小姐诊病,江月儿则帮忙打下手。 杨延朗本是少年心性,待不多时,便坐立不安起来:一会儿看看白震山,一会儿看看陈忘,时而在亭子里踱来踱去,时而又唉声叹气一阵,显得度日如年,很不耐烦。 陈忘听到杨延朗搞出的一连串声响,忍不住开口:“杨兄弟,没多大功夫,便耐不住性子了?” 杨延朗却是另有所想,解释道:“陈大哥有所不知,这王小姐名叫素心,在隆城之中甚为有名。人们都称赞她清冷绝美,之前,我也只是远远看过一眼,今天来到这里,本以为能趁此机会一观,结果……哎!” 说到这里,杨延朗又重重地叹了一声。 白震山对杨延朗这种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行为很是不屑,忍不住开口道:“年轻人,你身边已有个不错的姑娘,还不知足?” 杨延朗只是摊了摊手,说:“月儿妹妹是很好啊!不过,我还是觉得既然都到了闺房之外,不看王小姐一眼,着实是挺吃亏的。” 陈忘听杨延朗如此直言不讳,不禁笑出声来,劝诫道:“小兄弟,世人云:’唯美酒与美人不可辜负’,今日既看不着美人,不如陪我饮些美酒打发时光。” 说罢,一伸手,将酒壶递了过去。 不料杨延朗瞥了一眼酒壶,竟失望地将它推开了,心有不甘道:“不行不行,没能一睹王小姐芳容,我始终不甘心,我要,我要……” “小兄弟,你要如何啊?”陈忘笑着问。 “我要去偷窥。”杨延朗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这几个字来。 “哈哈哈,”陈忘听罢,爽朗一笑,玩笑道:“只可惜我双目失明,否则,也要跟小兄弟一道去了。” 说着话,玩心顿起,转问白震山道:“老爷子,你要不要去啊?” “胡闹,”白震山一拍桌子,道:“这年轻人如此胡闹还自罢了,你久经江湖,怎么也是这般?人家是主,我们是客,客随主便,怎么能不识好歹,胡作非为?” 其实,陈忘只是从这少年的言行举止之中,激发出许多年少的回忆。方才的话也只是玩笑之语,并非出自真心。 然而当见到白震山如此认真,一时忍不住,竟又笑了起来。 杨延朗则是一脸的失望,只好一屁股坐下,望着王素心小姐闺房的方向,怔怔出神。 看着看着,他忽的眼睛一亮,发现不远处竟然一个人影,正踮着脚,扒拉着窗户,偷偷地看向那间闺房。 “好啊!小爷我都不能偷窥,竟有别的小子在此偷窥,看小爷不将你逮住,好好整你一顿。”杨延朗眼见有他人偷窥,心中无名火起,撸起袖子要去收拾那人。 陈忘听到,也生出几分好奇来,便说:“竟真有人偷窥闺房?杨兄弟,抓人时,可否也带我去?” 说罢,又向白震山发出邀请:“老爷子,一起吧!” “无聊。”白震山白了陈忘一眼,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见白震山无意于此,陈忘和杨延朗二人只好抛开白震山,自行行动。 二人蹑手蹑脚走上前去,再由杨延朗悄悄摸到那人身后。不想那人看的十分入迷,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异动。 杨延朗站在那人背后观察许久,忽的伸出手,在他背上猛地一拍,大喝一声:“干什么呢?” 嚯,这一声喊不打紧,直吓得那人身体一震,啪叽一声,一屁股摔倒在地上,疼的哎吆吆地直叫唤。 杨延朗自己偷窥不成,看见此人做了自己想做不能做的事,更是满腔怒火难平,呵斥道:“你这个小贼,居然会干偷窥这么不要脸的事情。我们是主,你是客,这么做,当真是不分好歹,胡作非为。” 陈忘站在不远处,听见杨延朗把白震山教训自己的话用在这里,不禁又想要发笑。 坐卧良久,那人方回过神来,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却是理直气壮地反驳道:“什么主不主客不客的,我是素心的表哥,姓刘名家宝,怎么说,也算是这里的半个主人。倒是你们,我怎么从没见过,说,你们是什么人,来这王家大院所为何事?” “我们是王员外请来抓女飞贼找老山参的江湖人,”陈忘听见此人居然自称是王素心小姐表哥,先解释一番,以防不必要的麻烦,随即又反问道:“你既然是王小姐表哥,为何不光明正大地进去探望,反而在此偷窥呢?” 刘家宝听到这里,却是故意放大了声音,对着屋子吼道:“我关心她?呵呵,我一点儿也不关心,她爱怎样便怎样,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碰巧路过罢了,碰巧路过……” 话没说完,竟听到屋子里传出一阵轻微的啜泣声。 就连身为隆城混混儿的杨延朗,都觉得这话听着不是滋味,尤其还是对一个朝不保夕的病人说,于是急忙制止了刘家宝。 不料刚一吼完,刘家宝竟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黄金来,强行塞到陈忘手中,压低了声音,开口道:“拜托你们,一定要尽快抓到女飞贼,救我表妹性命。” 陈忘无功受禄,心中不安,急忙推辞道:“此事我们既然答应,一定尽力而为,无须多礼。” 杨延朗见陈忘要将黄金推回去,急忙半道拦截,将黄金拿在自己手里,道:“陈大哥,这是那小子给咱们的封口费,怕咱们把他偷窥的事说出去,干嘛不要?” 刘家宝见状,连声道谢,也不忘嘱托尽早寻回老山参云云。 待送走刘家宝,二人正欲回亭子休息,不料陈忘却忽的听到屋顶瓦片一阵悉索声响,如同人在上面步行一般。 有此异状,陈忘急忙按住杨延朗,屏息凝神,仔细倾听。 杨延朗也觉察有异,双腿一紧,做好随时登上屋顶一探究竟的准备。 然而不多时,屋顶却忽的传来一声猫叫,并探出白花花毛茸茸的一个猫头来。 杨延朗显得有些失望,道:“一只猫罢了。” “嗯,看来是我多虑了。”陈忘开口道:“有杨少侠在此坐镇,任他什么女飞贼,哪里有胆量靠近半步?” 杨延朗看陈忘无端夸奖起自己来,心中无限得意,竟然毫不谦虚地自夸道:“也是,女飞贼一听到我杨少侠的威名,还不吓得屁滚尿流,赶紧滚出隆城去。” 陈忘竟然一反常态,还在应和着:“是啊是啊,也难怪那女飞贼不敢在城南兴隆客栈现身,否则的话,早就被杨少侠捉拿归案,岂容她再做坏事。” 杨延朗此时志得意满,吹牛能吹出花儿来,叉着腰放出狠话:“要是让我抓到那女飞贼,一定给她五花大绑,晾在大街上,让大家用臭鸡蛋砸她,大耳瓜子抽她,让她还敢偷王小姐的救命人参。” 说着话,他还配合着浮夸的动作,表演起来。 陈忘却忽然一伸手,制止了杨延朗的这种行为,淡淡开口:“好了好了,杨兄弟,我们走吧!” 杨延朗疑惑不解:“怎么?我还没过瘾呢!我抽她,我抽,我抽……” 正在这时,芍药和江月儿也已经从王小姐闺房之中出来了。 江月儿看到杨延朗挥舞着大巴掌,一脸疑惑,边走边问道:“朗哥哥,你抽谁呢?” “没,没谁。”杨延朗一见江月儿走出来了,赶紧迎上去,一手搂住江月儿肩膀,将嘴巴贴近江月儿耳朵旁,悄声询问:“月儿妹妹,你跟朗哥哥说说,这王小姐长得怎么个模样?” 陈忘也不理会他们,反而问芍药道:“丫头,王小姐患的究竟是什么病?” 芍药回答:“王小姐,好像,好像,并没有什么病。” 但她似乎有些不自信,接着补充道:“但是我也不确定,也许是我的医术不到家,看不出来也说不定。” 其实芍药说话时,心里想着的是:莫不是这王小姐真的沾染到什么神神鬼鬼之事了?说不定也和自己的诅咒一般,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陈忘心中尚有疑惑,又问:“丫头,你细说说。” “大叔,芍药刚进屋子,见王小姐满脸愁容,显得十分憔悴,只让丫鬟在旁伺候,还真像得了什么顽疾。”芍药回答的很老实,也很详细:“可把脉细查之后,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陈忘继续深入地问道:“这之间,王小姐如何表现?” 芍药歪着脑袋想了想,道:“王小姐精神状态不佳,但是很配合。只是你们在外吵闹的时候,王小姐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窗外,听到有人喊不关心她时,竟还哭了。我和月儿姐姐安慰了好久,她才有些好转。” “刘家宝?”陈忘心中闪过一丝疑问,说出了自己初步的猜想:“心病?” 芍药听到,说道:“我看过,王小姐的心脉并没有什么毛病。” “此心病非彼心病也。”听着芍药天真烂漫的回答,陈忘有些忍俊不禁。 芍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心病?” 陈忘却不打算解释太多,只道:“丫头,你还小,以后就会懂了。 说罢,没有多做解释,便走开了。 芍药愣在那里,心里还在纳闷儿:“王小姐心脉确实没什么问题啊!” 然而就在芍药思考之时,杨延朗又从芍药身边走过,拍了拍她的脑袋,学着陈忘的样子说:“你还小。” “杨延朗,你站住,你比我大不了多少吧!”芍药呆了一呆,反应过来,追了上去。 再见到王员外时,陈忘已经向他保证,在今夜定会抓住那女飞贼,叫王员外尽管放心。 众人不知道陈忘哪里来的底气,心中难免有些疑惑,但又都知道陈忘从不像杨延朗那般说大话,加上他底气十足的样子,便不好再多过问。 众人在王员外家吃过午饭,便告辞回兴隆客栈去了。 第31章 我是王法 提起严藩,全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布衣出身,入主内阁,深谙官场之道,熟知人性之恶,投皇帝所好,为百官所忌,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作恶多端,风云叱咤。 可是,知道严蕃之子严仕龙的,天下又有几人呢? 严蕃为其子取名仕龙,寓意不言自明,自是要严仕龙子承父业,侍奉皇帝左右,成王佐之才。 然而严蕃不知道,比起他自己,严仕龙有着更大的野心。 严仕龙常常独坐高楼,凭栏远眺:看着窗外的花花柳柳,莺莺燕燕,看水非水,望山非山。 在他的心目中,那都是“朕”的万里江山啊!而那个“朕”,当然会是他自己。 此刻,严仕龙正在隆城。 这座曾经乱世烽火的戍守边塞之城,如今太平盛世的商旅之城,骨子里耐苦顽强的精神并没有变。 家家户户凡有老者,无一不背负着累累伤痕和赫赫军功。 国家没有忘记他们的奉献与功勋,每年会给发放给他们一些基本的生活补贴,让老兵们得以安享晚年。 然而在严仕龙眼中,这些补贴纯属浪费。 既然这座城已经成为商城,既然天下已经太平,那么这些老兵也就变得不再重要。那些发放给老兵的金银虽然不多,积累起来也是一笔可观的财富,与其发给那些无用的老兵,倒还不如放入自家私库。 严仕龙正是为此事而来。 不过,身为当朝首辅严蕃之子,很多事,不必亲自动手,只需在言语之中稍加表达即可。 这不,严仕龙前脚刚到隆城,城中守将翟功禄为表忠心,便早已派兵去城中寻访老兵,收回补贴,但有私藏不缴者、聚集闹事者、意图上讼者,通通非打即骂,或暂押黑牢,绝不可碍了严家公子的眼。 严仕龙则趁此机会,正好游历游历这独属于边塞的别样繁华。 他走在前头,几个恶仆紧紧跟在他身后,在隆城最宽阔繁华的大街之上招摇过市。 话分两头,各表一支。 说回陈忘一行人。 从王员外家刚一出来,同行几人便将陈忘团团围住,一齐询问陈忘道:你方才对王员外信誓旦旦,咱们如何捉拿女飞贼,又如何保证在今晚成功?这一案件如今尚且没有丝毫头绪,究竟如何能够做到呢? 陈忘也不多做解释,只是告诉众人:“这女飞贼既然能作案多起,而不被人抓到,多是有非同一般的轻功。面对这等飞贼,若是在别处抓她,即便能预知她将去何处,也未必一定能够抓到。而兴隆客栈遍布机关陷阱,正可利用,倒是个抓捕飞贼的好地方。” 白震山颇为不屑:“说的容易,女飞贼去哪里不好,为何偏会去兴隆客栈?难不成让我们把她请来。” 陈忘却故作高深,说话云山雾绕:“女飞贼每次盗物都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留下燕子镖,想必是个心高气傲,对自身实力无比自信又急于证明自己的人。而这样的人,一定会来兴隆客栈的。” 杨延朗听着不对味儿,自忖自己的兴隆客栈,充其量不过是个偏僻且无人问津的小客栈罢了,思来想去,还真没有什么能够吸引女飞贼的。 心有疑问,口中便问了出来:“陈大哥,兴隆客栈尽管有我杨延朗杨少侠坐镇,可本人向来不喜张扬,客栈又从不铺排,女飞贼怎么会得知兴隆客栈大名,又来此做甚呢?” 陈忘笑道:“你说的不错,可是,有你杨少侠便够了,想必那女飞贼会冲着你的名头,来此会上一会。” 陈忘说话半遮半漏,大家听得也都一头雾水,难不成这女飞贼还真就跟兴隆客栈杠上了,而且不早不晚偏偏今晚会来? 江月儿听陈忘话中提到杨延朗,略显担心地问道:“你是说,那个女飞贼会来找朗哥哥麻烦?可是我和朗哥哥都不认识她,这究竟怎么回事?” “你们怎么老想刨根问底呢?留个悬念,到时候再验证我话中真伪,岂不有趣?” 陈忘听他们一句接着一句,问的急迫,继续说道:“你们非得知道,我说说也行,不过恐怕说出来后,就没什么意思了。” 江月儿急于知道这女飞贼为何今夜会来,还偏偏盯上兴隆客栈,偏偏盯上朗哥哥,一连串的疑问回荡在脑海之中。 她专注地盯着陈忘,等待答案的同时路也没顾上看路,竟不小心绊了一跤。 其他人的注意力也都在陈忘身上,一时没有留意,任由江月儿向前踉跄几步,却正巧与迎面而来的严仕龙撞了个满怀。 “你找死,长没长眼睛呀!” 这是严仕龙即将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可当他看到江月儿那美若天仙的脸蛋儿的那一刻,却将已经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回到肚子里。 初至隆城,严仕龙本也想寻花问柳,在这边塞之地尝尝鲜儿。奈何隆城民风淳朴,严仕龙寻遍隆城,居然连一处花柳之地都不曾见到,无端对隆城生出不少的厌憎来。 正巧此刻,竟有如此美人扑倒在自己怀里,岂非天公作美? 严仕龙倚仗父亲严蕃的权势,作威作福惯了,向来想夺便夺,要抢便抢。此刻虽在大街上,又怎会理会旁人的眼光? 只见他就势将江月儿揽在怀里,调戏道:“没想到这偏僻的边塞之城里,居然也会有如此标致的美人儿。怎样,今晚陪哥哥共度春宵,哥哥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说着话,手已经不听使唤,摸来索去,极尽调戏之能事。 此刻,江月儿被严仕龙死死抱住,挣又挣不得,躲又躲不得,心中万分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将眼睛看向她第一个想到要求助的人——她的朗哥哥。 杨延朗横行隆城,一方混混儿,哪里容得江月儿受半点儿欺负,早在第一时间便已经冲了出去。 江月儿这一看之间,杨延朗的拳头便已经重重地击打在严仕龙的面门上,一拳之下,严仕龙脸上顿感剧痛,松开江月儿,连退几步,捂着鼻子胡乱叫唤两声,便见有鲜血自指缝儿之中缓缓淌出。 严仕龙左手捂着鼻子,右手指着杨延朗,气急败坏道:“你,你,你可知道我是谁?你可知道家父是谁?” 杨延朗此刻正拉着江月儿双手,在她身上检查着,并关切地问她摔没摔到哪里,有没有受伤之类的话。而对于严仕龙的问话,他竟完全没有理会。 待确认江月儿确实无碍,杨延朗才想起来问上严仕龙一句:“你刚才好像说了什么?小爷我没听清,可敢再说一遍?” 平时都是别人看严仕龙脸色,哪有人敢如此怠慢于他?更不用说这次杨延朗居然还动手打他了。 严仕龙胸膛鼓荡,气愤至极,大声吼叫道:“小子,你听好了,我父亲是当朝首辅严蕃,我乃严蕃之子严仕龙,你敢打我?你摊上事儿了,你摊上大事儿了。” 这一声喊,让整条大街“轰”的一下,都炸了锅。 早听说严家要拿老卒的补贴,但他们觉得皇恩浩荡,岂会忘记他们为国家流过的血,故而虽隆城守将翟功禄屡次催逼,老卒们却不尽信,只觉得翟功禄中饱私囊,假传圣旨。待他们进京告御状,一切便会恢复如初。 可如今严仕龙竟亲至隆城,看来传言非虚。 众人对严仕龙怒目而视,皆在心里骂了一句:“严老狗啊严老狗,没想到你贪欲熏心,连老兵的养老钱都敢动心思。真是丧尽天良,活该天打雷劈。” 然而这些略显恶毒的肺腑之言,百姓们却只敢在心中默默咒骂,脸上根本就不敢表现任何不满。 无知者无畏,杨延朗听了严仕龙的自我介绍,却是丝毫不惧,学着他的语气道:“你也听好了,我娘是客栈老板李丽春,我乃隆城兴隆客栈的店伙计杨延朗。” 严仕龙见一个小小的店伙计居然敢和自己相提并论,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管自己流着鼻血的鼻子,招呼麾下一班恶仆,指着杨延朗吼道:“给我打,往死里打,打残了赏银五十两,打死了赏银一百两。” 杨延朗在城里本就是个混混儿,打架斗殴也不知经历过多少,自然不惧怕对方人多势众。 更何况,己方人数也不算少,虽都是些老弱病残,然而客栈一战,杨延朗深知白震山的实力,真打起来,也绝不可能吃亏。 看到恶仆们朝自己摩拳擦掌,杨延朗只将江月儿护在身后,摆出架势来,准备迎战。 白震山见状,暗自将双拳握紧,防备不测。 陈忘让芍药后退几步,下意识的摸了摸寸步不离身的木匣子,想了想,又松开了。 但他同样做好了准备,虽然有白震山在场,大概率未必需要自己出手,可谁知道这一些人里面有没有个中高手呢? 行走江湖多年,陈忘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高手两个字,并不写在脸上。 隆城的街坊乡亲,本就对前来断绝老兵补贴的严仕龙没有丝毫好感,此刻见他先调戏当街调戏民女,又以多欺少,都怀着一股愤怒。 可愤怒归愤怒,大家既不敢出头,又不敢于表达出来。 然而人群之中还是有一只出头之鸟,也不知哪个胆大的姑娘忽的喊了一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了?” “展燕姐姐?” 芍药听到这声音,蓦的感到有些熟悉,下意识地朝人群一望,却见一个熟悉的黑色影子隐匿在人群中,倏忽不见。 然而下一刻,仿佛与方才的声音应和一般,人群中又响起另一个声音。 “我就是王法。” 循声而望,一个丰神俊朗做文官打扮的男子自人群中的缝隙里走了出来。 严仕龙疑惑不解地看向人群中走出来的男子,心中纳罕:这是何方神圣?居然敢抢自己的台词。 那男子从杨延朗等人身边路过,也未特意看他们一眼,而是径直走到严仕龙面前,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道:“本人隆城县丞王法,见过严公子。” 严仕龙问:“你叫王法?” 王法回:“不错,本人姓王名法。” 严仕龙再问:“你是本地县丞?” 王法道:“正是。” 严仕龙笑道:“好啊!方才你看到了吧!这小子把本公子打成这样,你赶紧把他抓起来,我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还有,你把那个小姑娘也抓起来,她冲撞了本公子,本公子要亲自调教她。” 想了想,又补充道:“去吧!办好了这两件事儿,公子我给你升官儿。” “你找打。” 杨延朗听严仕龙言语中又对月儿无礼,当即捏紧拳头,又要去揍他。 不料未待杨延朗发作,却见王法将手一伸,将他拦在身后。 王法保持着毕恭毕敬的态度,对严仕龙说:“严公子,这些人的罪状,下官自当依法办理。但是,公子若一昧纵容手下斗殴行凶,我想不只下官,隆城的乡亲也是不会答应的。” “故而,我劝公子还是尽快回府,寻大夫治伤为好,此地之事,便由下官代为处理。” 乡亲们本就对严仕龙没有丝毫的好感,只是忌惮严蕃的权势,不敢言语罢了。 此时,乡亲们见县丞王法出头,纷纷应和道:“我们不会答应的。” 严仕龙虽然骄横跋扈,但也识些好歹,知道若动起手来,自己这几个恶仆是远远不够这些乡亲们打的。 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面对汹汹民情,虽心有不甘,也只得暂时收敛锋芒。 没奈何,严仕龙也只是愤愤地指着杨延朗及王法,怒道:“你,还有你,本公子记住你们了,有种的,就给本公子等着。” 一边说着狠话,一边灰溜溜地溜走了。 待严仕龙走远了,杨延朗江月儿二人向王法道了一声谢,就要回兴隆客栈去。 王法却不肯就此罢休,喊了一声“且慢”,伸手拦住二人去路。 众人不明所以,以为王法前倨后恭,真要依严仕龙口令办事,将二人捕获,一时又紧张起来。 只听王法缓缓开口道:“诸位,本人是王员外长子,刚刚办完公回家,就听闻几位要抓女飞贼之事。说来惭愧,本人怕家父救女心切,无辜被江湖术士所骗,因此特地追过来看看,不想遇到这种事情。” 杨延朗一听这王法好心当成驴肝肺,竟然怀疑自己等人是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不禁有些生气。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等若无真材实料,怎会无端去揽你家这活儿?” 白震山也“哼”了一声,表示不屑一顾。 陈忘却极有耐心,上前一步,解释起来。 “县丞大人,你怕老父情急受骗,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我既然答应王员外今晚抓住女飞贼,此事是真是假,最晚明天一早便可见分晓。好话歹话,到时候再说也不晚。” 王法一听陈忘如此自信,竟毫不自矜身份,躬身一拜,道:“既然如此,舍妹的安危,便拜托各位了。” 杨延朗虽然对今晚便能抓住女飞贼这件事心里没底,但事到临头岂能露怯?硬着头皮也得上了。 于是当着众人的面,杨延朗一边催促大家离开,一边阴阳怪气道:“走走走,看我们抓住女飞贼,别人还怎么怀疑我们。” 王法见众人又要离开,突然想到些什么,道:“众位侠士,请再等一下。” 杨延朗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王法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严家势力滔天,不容小觑。今日严仕龙虽迫于形势,暂时离开,但难保日后不会找各位麻烦,还望众位多加小心才是。” 杨延朗见他如此谨慎,不由笑道:“我等不过寻常百姓罢了,倒是你,小心乌纱帽不保喽!” 王法却挺身而立,义正辞严道:“家师于文正曾教我:‘威武不能屈’,况且,家师早已被严藩老贼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身为家师弟子,已经被发配边城为县丞,自然不怕多惹他一下。” 陈忘听此人如此耿介,不由生出些许敬佩来,道:“县丞的话我们自会注意,但如今王小姐性命垂危,还应以抓捕女飞贼为要。时间紧迫,我们要回客栈准备,便先行告辞了。” 王法也客气道:“劳烦诸位,告辞。” 两拨人各分两头儿,奔向各自的方向。 第32章 捕燕之网(上) 展燕自小在塞北草原长大,此次出门南行,还属首次。 初到隆城,她看看这个,玩玩那个,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 可是,在这座商城之中,无论看的还是玩的,都少不了要花费白花花的银子。 没过多久,涉世未深又好奇心重展燕便因花费无度,变得囊中空空,身无分文。 这下可把展燕急坏了,第一次离家出走,连真正的中原都没见到,可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 好在展燕家中本是盗门出身,父亲展雄便是第三十五代“盗跖”,虽然他娶了母亲燕飞儿之后,就金盆洗手不干了,但“盗亦有道”的牌匾却一直悬在大堂。 展燕从小便跟着母亲练习轻功和燕子镖,又从父亲那里学了一招“妙手藏酒”的障眼法,一大坛酒都能在手中化为无形,拿些金银财宝,更是不在话下。 有了这一手绝技,展燕化身女飞贼,翻梁越户,专偷那些为富不仁的土豪财主,顺便解决了经费不足的困境。 只是近日,展燕却总愁眉不展。 之前,展燕虽然偷盗金银,但也遵守着家族古老的规矩,只盗横征暴敛之财,并留下燕子镖为凭:一来是对自身实力的自信,扬侠名于江湖;二来也与其它小贼区分开来,表示一人做事一人当,以免误伤他人。 盗来的金银,也大都散给穷人,显示“劫富济贫”的侠士之风。 初时,百姓都对她的这种行为啧啧称赞,将女飞贼视作义薄云天的义匪,让展燕很是受用。 为富不仁之人对她恨之入骨,她也并不在意。 然而近日,百姓的口风却突然变了,仿佛人人都痛恨这个女飞贼。 这些态度的转变让展燕感到有些伤心难过,内心也变得迷茫起来。 经过一番打探,她才知道原来是人人敬爱的王员外家中千金用来救命的老山参被盗了,现场留下个稀奇古怪的图纸,画着燕子镖。 知晓了这些缘由,展燕不禁恨起来:究竟是谁?居然用这种拙劣的手段诬陷自己。 为了调查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展燕决定亲自潜入王家调查。 说干就干,展燕翻墙越户,伏在屋顶之上,掀开瓦片,观察王小姐动静,正撞见塞北遇到的小丫头芍药在为王小姐诊脉。 展燕心中一动,不小心弄响瓦片,险些被屋外一个瞎子和一个少年发现。 幸亏展燕急中生智,瞥见不远处卧着一只小猫,正在懒洋洋地晒太阳,当即以发燕子镖的手法弹出一粒石子,击中猫腹。那猫儿惊叫一声,恰能掩盖自己的行藏。 听此二人对话,仿佛是为捉拿自己而来,言谈举止之中,极其傲慢无礼,似乎对自己非常轻视。 展燕从小就是爹娘手心里的宝贝,多少也算半个大小姐,哪里受得了半点轻慢?更不用说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居然还大言不惭说要将她绑在大街上,被臭鸡蛋砸,被大耳刮子抽了。 此刻,月黑风高,一身夜行衣的展燕就站在兴隆客栈附近的屋顶上。 她的长发扎成一条粗黑的大辫子,腰间挂着一把草原特制的弯刀,紧身束腰的黑衣将高挑矫健的身材展露无遗,俨然一个英姿勃发的女侠。 展燕看着“兴隆客栈”的招牌,想着那个所谓的“杨少侠”的傲慢言论,不禁握紧了弯刀。 她倒要看看,究竟谁会被臭鸡蛋砸,会被大耳刮子抽。 然而展燕却并不知道,此刻的兴隆客栈,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平静。 虽然客栈里的烛火已经全部熄灭,但却无人入睡,已经张好了一张捕燕的罗网,只等展燕来投。 陈忘一行人刚回兴隆客栈,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布置起来。 为加快进度,杨延朗还唤来自己的三个小弟:大虎,二胖和小墩子,一起帮忙修整完善机关。 很快,一切准备停当。万事俱备,只待女飞贼。 尽管大家对女飞贼是否会来心里没底,但听到陈忘口口声声的保证,也只好按耐心情,静观其变。 杨延朗手提竹枪,在房间中埋伏。因他对女飞贼会来光顾兴隆客栈并无信心,不多时,便在椅子上打起盹来。 白震山埋伏在外围,以防女飞贼逃跑。老爷子年纪虽大,身体却健壮的很,深夜埋伏对他而言,根本毫无压力。 可他临走之前,还是狠狠地对陈忘讲:“你既然打了保票,女飞贼若是能来还自罢了,她若是不来,老夫可不肯轻饶你。” 另外,大虎和二胖隐身在院里的菜地,负责牵动机关。小墩子还是个孩子,但他执意要求参与此事,杨延朗只好安排他在树上望风。 陈忘目不能视,帮不上太大的忙,只在大堂端坐饮酒,顺便保护女眷。而李婶儿、江月儿、芍药三个,则被安排在同一个房间安睡,余事不问。 江月儿哪里睡得着?她自小跟杨延朗一块儿长大,对他的安危十分挂心:别说是抓捕女飞贼,就是平时跟其他小混混儿打个架,都能让她担心好半天。 李婶儿感到身边有人翻身,问道:“闺女,睡不着吗?” “娘,您说陈大哥的话可信吗?女飞贼又为什么要找朗哥哥?” 李婶儿道:“闺女,你可别把这个瞎眼的兄弟当成是普通人,娘开了这么多年客栈,自视有些识人的眼光。在我看来,此人绝非凡人,所以不显山露水,恐怕是有些不愿提及的往事罢了……” 江月儿对陈忘的事并不感兴趣,埋怨地叫了一声“娘”,将李婶儿的话生生打断。 李婶儿怎能不了解自己女儿的小心思,用手拍拍月儿的脑袋,说:“你是担心那个臭小子吧!” “嗯。” 江月儿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又急忙问道:“娘,陈大哥为什么说女飞贼要找朗哥哥呢?他们认识吗?” “哎!那个臭小子,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偏偏被你这么好的姑娘记挂着。” 李婶儿感慨一声,说起自己的猜想来:“闺女,为娘觉得,定是你陈大哥见过女飞贼,又当着她的面将那个臭小子夸奖一番。那臭小子平时就爱自夸,肯定会顺势将自己吹到天上,将女飞贼踩在脚底。你想,那女飞贼既然每次作案都留下燕子镖,定然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听别人如此贬损她,还能不证明一下自己?” 江月儿听到女飞贼并非与自己的朗哥哥相识,不由松了一口气;但听到女飞贼是冲着朗哥哥来的,又让她捏了一把汗。 李婶儿停了一会儿,说:“只是……” “只是什么?” 月儿本来就揪着心,一听还有变数,便着急问道。 “放心,有姓陈的和那个老家伙,那个臭小子没事。” 李婶儿安慰过月儿,继续说:“只是这激将法,用于初出茅庐的小贼尚可,若是经过世事的老江湖,是绝对不会贸然前来的。我真不知道那姓陈的哪里来的自信。” 芍药静静地听着娘儿俩的对话,她们说话声很轻,仿佛害怕吵醒自己似的。 她手里握着展燕姐姐送给她的燕子镖,想着白天大叔答应她的话:若真的是展燕姐姐的话,便问明白就好,绝不会伤害她。 芍药虽然担心她的展燕姐姐,但从心里也是无比相信她的陈大叔。 芍药偶尔回忆起最近的时光,虽然才几天,却仿佛比她的一生都长,都快乐。 她从所有人的恶意里走到这些人的善意里,这让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只是个小姑娘,而不是对所有人都有亏欠的不祥之人。 是陈大叔带给她这一切的,她暗自发誓,一定要治好大叔的眼睛。 大叔对她的关心,让她回忆起只存在于自己的想象和母亲的口中的爹爹,心中一暖,差点儿笑出声来。 李婶见芍药在被窝里抖了抖,以为她打了个冷战,便帮她掖了掖被子,这让她感到更幸福了。 此刻,展燕正立在夜风中,屋顶的钉子让她嗤之以鼻,特制的鞋子和步法对付这些伎俩简直简单到不能够再简单了。 两个窝在菜地里打埋伏的家伙也被她用蘸有麻毒的燕子镖麻倒了。 揭开屋顶的瓦片看进去,隐约能看到一个少年正抱着竹枪自己打盹儿,他就是所谓的“杨少侠”吗? 展燕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如果在这里将他麻倒,绑在椅子上,再留下燕子镖,就是对白天他对自己的轻视最好的反击。 不,不够,还要在他脸上画一只乌龟。 展燕掏出燕子镖,手腕正暗暗运力,忽然听到与房顶平齐的树干上发出类似于牙齿打战的声音来。 小墩子正在树上,他早已发现了一身黑衣的展燕,却由于过度紧张,导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展燕看对方是个孩子,不忍伤他,默默收了燕子镖,一步步靠近他,并将食指放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墩子却抖的愈发厉害,脚下一滑,眼看就要从树干上跌落下去。 事出紧急,展燕不暇多想,三两步奔出去,展臂抓住小墩子的衣领,另一只手在树干上抓了一下,稍稍缓解下坠之势,待双脚踏稳地面,才慢慢将小墩子放下。 速度极快,落地无声。 这孩子已经吓得面色铁青,憋着团团转的泪水,眼看就要哭出来,急得展燕只好用手指放在嘴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小墩子吭哧吭哧地憋着哭声,酝酿了许久,终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泪水流淌如河水决堤。 杨延朗正在半睡半醒之间,听到哭声,陡然清醒,握紧了竹枪,三两步冲出门外。 “谁?” 第33章 捕燕之网(下) 杨延朗听到院子里小墩子一声哭叫,从半睡半醒之中陡然清醒过来,提枪冲出门外,正巧撞上一身夜行黑衣的展燕。 展燕见势不妙,自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只见她探手飞出两只燕子镖,直射向杨延朗,自己则一闪身一登足,就要向墙头奔去。 杨延朗见状,下意识的闪身避过燕子镖,同时大喊一声:“女贼要走,大虎,二胖,赶紧收网。” 他本以为大虎二胖在菜园埋伏,此时这一声喊,正是招呼他们操纵绳索网套的机关,钳制展燕。 不想这二人早已经被展燕用燕子镖麻倒,此刻正躺在菜园呼呼大睡呢! 杨延朗这闪身喊叫的空当,展燕已经奔出不少距离,眼看就要翻过墙头逃走。 杨延朗见机关未被牵动,知道这二人定是出了什么事,当机立断,一甩竹枪,枪头弹出,连着长长的绳子,直撞到尚在半空的展燕的脚踝处,就势缠绕了几圈。 杨延朗双手握住枪杆,猛力一拉,将展燕重重摔在地上。 展燕在塞北草原,惯骑烈马,也是摔打出来的,但还没有谁敢这么把她拽在地上。 她心中负气,干脆也不逃了,拔出腰间弯刀,一刀将绑在脚上的绳子斩断,同时站起身来,持刀在手,准备会会这个所谓的“杨少侠”。 杨延朗见这女飞贼竟敢迎战,自然不甘示弱,待打发小墩子进屋内躲避,便挥舞着失去枪头的竹枪刺向前去,只见枪杆挑动,如梨花乱舞,裹挟着呼呼风声。 展燕看这枪冲自己而来,听风声呼啸,便知道不能力取。 凭借了得的轻身功法,又兼身体灵活轻盈,展燕从枪舞的缝隙中左闪右躲,直贴到杨延朗的身前,始终黏着杨延朗打。 兵器对决,历来讲究一寸长一寸强,可展燕始终用贴身的打法,杨延朗的长枪便发挥不了丝毫的作用,反而会成为限制双手的累赘。 倒是展燕的弯刀,每每在杨延朗身前划过,虽说每一次都被堪堪避过,但也实在是惊险万分。 在这样的打法下,杨延朗即便有无数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很快便落了下风。 随着时间的推移,杨延朗越来越难以招架展燕飘忽不定的弯刀,打着打着,渐渐显出颓势。 情急之下,杨延朗干脆丢弃碍事的竹枪,使出新学的虎爪来,一顿乱抓。 可血肉之躯怎能敌弯刀之利,很快,便被展燕抓到破绽,一刀劈将过去。 然而,就在展燕的弯刀即将触碰到杨延朗的胸膛的时候,她却突然一个后跃,直退出好远。 杨延朗躲避了无数次的攻击,早已累的气喘吁吁,虽不知这女飞贼为何在即将得逞之时突然退后,但也在心中默念了一句“好险”,长出了一口气。 待稍稍平静,再看展燕,却见她竟用手护持着自己的胸口,喊了句:“无赖浪荡子,打不过,便使这种下三滥的招式”。 杨延朗一头雾水,不知这女飞贼话中所指为何,但堂堂男儿不能露怯,只见他直起腰板,道:“女贼,我杨延朗堂堂正正,你打不过我便说打不过,讲什么下三滥不下三滥的。” 展燕此刻脸色羞红一片,只是夜色朦胧,看不清楚罢了。 听到杨延朗若无其事的口气,展燕更加怒火中烧,面颊上一阵阵发烫,道:“打不过便打不过,谁叫你摸,摸……” 话到嘴边,却羞怯地无法说出口。 杨延朗回忆起来,方才交手渐落下风,惊险万分之际,惊慌中出手乱抓一气,确实是摸到一个十分柔软的物事,莫非那竟是…… 少年心大,想到什么便说什么,道:“莫非我摸到你的……” “休要胡言乱语。” 杨延朗的话没说完,展燕再次持刀杀上前来,生生打断了他的话。 杨延朗见女飞贼又要贴身近战,如此一来,岂非旧事重演,自己如何招架? 可杨延朗本来便是隆城的混混儿,慌乱中急智陡生,见展燕又要贴上来,灵机一动,伸出双手,作势要抓展燕胸部,直惊的展燕连退几步。 杨延朗摇晃着自己的双手,嚣张地挑衅道:“你来呀!来呀!倒是来呀!” 展燕看杨延朗嚣张的神态以及浮夸的动作,不由得细眉一皱,心中生出不少嫌恶,却又无可奈何。 杨延朗眼看展燕不敢再上前,当即捡起竹枪,舞将起来,直打的展燕连连后退,难以招架。 展燕近战不得,远打又吃亏,心中萌生退意,想找机会脱战逃走。 杨延朗也看出展燕想逃,论轻功,他怎么比得了这个女飞贼?为今之计,一定要将她留下,只见杨延朗把枪舞的密不透风,攻击的同时还要防着女飞贼逃走,十分吃力。 好在杨延朗对自家院子十分熟悉,想困住展燕,也只有依靠自己挖的“无敌夺命坑”。 这坑本就有一人多高,今天布设陷阱之时,又被杨延朗特意加深几尺,应该够用了。 打斗之中,杨延朗有意将展燕向那“无敌夺命坑”的方向逼退,待展燕离大坑只有一步之遥时,杨延朗瞅准机会,将枪杆一甩,将展燕逼得向后猛退一步,直接踩到用杂草树枝虚掩的大坑之上。 再说展燕,向后一窜之后,突觉重心不稳,有一股下坠之势,幸而她身体柔韧灵活,在落入陷阱的瞬间将两腿岔开,竟一字横跨在洞壁上。 她心道“好险”,随即足下发力,想趁着这空当跃出洞口,逃出这凶险的院子。 杨延朗本以为展燕必定会落入陷阱之中,心中已松懈了不少,不想居然有如此变故。事发突然,只要展燕跃出陷阱,利用这一瞬间的空当逃走并非难事。 杨延朗心中焦急,脑中一空,什么也顾不得想了,大喊了一声,纵身跳入陷阱,抱着展燕便摔了下去。 杨延朗明明记得是自己后跳进去的,不知为何到落地之时,却是自己垫在下面。这一下,直摔得他脑袋“嗡”的一声响,五脏仿佛震裂一般疼痛,只有脸仿佛藏在一堆棉花里面,柔软温暖,应该没有破相。 正在杨延朗摔的七荤八素,脑袋懵懵懂懂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右脸一阵火辣辣的疼,让他陡然清醒过来,捂着脸颊,道:“女贼,打人不打脸,你这是干什么?” “你,你,你不要脸。” 展燕说着话,又抬起一巴掌,要扇在杨延朗的脸上。 杨延朗岂能束手就缚,一伸手,死死抓住展燕的手腕。 展燕挣了两下,无奈力气不够,挣脱不开。情急之下,一挥弯刀,砍将过去,逼得杨延朗手足并用,连退几步,身体紧紧贴住洞壁。 杨延朗脑子灵活,知道这洞中地方狭小,若打起来自己施展不开,十有八九会吃亏,急忙伸手阻拦道:“不打了不打了,你已入陷阱,束手就擒吧!” 展燕接二连三被杨延朗占便宜,心中不忿,岂能说不打便不打?即使被擒,也要先好好收拾一下这个坏小子不可。 杨延朗见展燕没有停手的意思,急忙格挡两下,闪身到另一边,拿出无赖的做派来,说:“你再打,我可脱裤子了。” 说着话,作势解下裤腰带。 展燕“啊呀”一声,急忙背转身去,大骂杨延朗是“无耻之徒”。 杨延朗也是实在打不过,这才急中生智,出此下策。 见这一招奏效,便一脸坏笑着问道:“女贼,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老实交代,你把王员外家的老山参偷到哪里去了?” 展燕听对方质问此事,怒上心头:“本女侠行事光明磊落,作案处都留有燕子镖。此事非我所为,分明是小人诬陷。” “呵呵,女侠?你们这些贼,真是坏透了,别人救命的东西都去偷,看我把你送到官府,大刑伺候一番,你还嘴硬不?” 杨延朗并不相信展燕的辩白,威胁着。 “你才是坏蛋。” 展燕最近听多了别人在这件事上对她的误解,心中忿忿不平,这一刺激,更让她握紧弯刀,转身欲砍。 “我真脱了。” 杨延朗见展燕又要攻击,急忙用手抓紧了裤带。 “别。” 展燕急忙捂住眼睛,心里却想着如何脱身。 杨延朗提着裤子,自以为抓到了女飞贼的软肋,洋洋得意。 展燕知道杨延朗暂时只是吓唬她,可她若真的动手就不一定了。 她瞥了一眼杨延朗手里托着的腰带,眼神一动,计上心头,趁着杨延朗松懈得意的空当,将身形一转,一招“妙手藏酒”使出来,不知怎么地,竟将杨延朗腰带抽出,拿在自己手里。 趁此机会,展燕蹬地向上一窜,借杨延朗肩头一踏,身子升高了些,又将手中腰带一甩,缠在院子里的树上,只消再借着这股力气轻轻一拽,便能跃出坑中。 杨延朗手里提着失去裤带的裤子,行动不便。见展燕要逃,忙腾出一只手来,顺势抓住了展燕的鞋子。 展燕顾不得许多,将鞋子甩脱,跃到坑边,得意道:“无赖小子,姐姐要走了,你就在坑里过夜吧!” 说罢,便离开了。 杨延朗眼看到嘴的鸭子竟然飞了,急得大喊:“喂,你别走,至少拉我上去啊!我们再打三百回合,喂,谁来拉我上去啊!女飞贼,你作恶多端,胆小如鼠,就知道逃走,你生娃没屁眼儿……” 骂骂咧咧半天,喉咙都要冒烟了,也没半点回应。 正当他要放弃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一个黑影缓缓退到坑边,正是那女飞贼。 杨延朗高兴的叫喊:“女贼,你良心发现了?快拉我上去,我带你去衙门自首,还能帮你说些好话。” 展燕并没有理他,而是看着坑外的方向,说:“若不是我丢了只鞋,不小心踩到钉子,你们休想抓住我。” 一个苍老但威严的声音传来:“你进来时就已经被老夫盯上,还不束手就擒?” 杨延朗一听是白震山的声音,急忙叫道:“白老头儿,我在下面,快救我上去。” 白震山听到杨延朗声音,一边将他拉了上来,一边不屑地嘲讽道:“后生,抓贼的陷阱,怎么自己跳下去玩了?” 杨延朗尴尬至极,但嘴上却不认输:“我就是想试试,看看深度够不够。” 这空当,陈忘由芍药引领,走到后院,李婶儿及江月儿也跟来了。 江月儿首先奔到杨延朗身边,关切之语,不作细表。 展燕瘸了一只脚,见对方人多势众,只好自认倒霉,不想再逃。 “展燕姐姐。”角落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展燕循声望去,只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十分熟悉,可夜色昏暗,乍然间又想不到她是谁。 芍药拿出展燕送给她的燕子镖,说道:“展燕姐姐,你忘了吗?我们在塞北见过,这是你送给我的护身符。” 展燕一看燕子镖,恍然记起:“我想起来了,你是背药箱的小姑娘……” 话没说完,又厌恶地看了杨延朗一眼:“你怎么跟这些人在一块儿。” 芍药解释道:“展燕姐姐,他们不是坏人的。” 杨延朗整理好衣服,勒紧裤腰带,才问道:“女贼,你老实把王员外家的老山参交出来。” 芍药听到杨延朗如此咄咄逼人,不禁说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若是展燕姐姐拿的,好生问清楚便是,何必如此要挟。” 杨延朗也是着急:“老山参是王小姐救命的东西,明天便是最后期限,我怎么不急。女贼,你快交出来。” 展燕十分生气:“是我拿的我绝不否认,不是我拿的我也不当冤大头,我说没拿,就是没拿。” 杨延朗见这女飞贼还敢嘴硬,不由得气上心头:“女贼别狡辩,官府去见分晓。” “等等。” 陈忘终于开口,因这女飞贼是他用计抓的,众人听他说话,自然都不作声了。 陈忘转向展燕的方向,问道:“你叫展燕?” “没错。” “你与塞北燕子门门主展雄是什么关系?” 展燕一听展雄的名字,显得十分惊讶,问:“你认得我爹爹?” “那便是了,燕子门既不服朝廷管辖,又不属胡人部落,隐于塞北多年,不问江湖事。虽曾属盗门,但门规甚严,只许劫富济贫,不许碰不义之财。芍药那丫头也跟我说起过你,盗取山参一案又没有你的燕子镖,只留下一幅不伦不类的画。” 陈忘说罢,沉吟片刻,道:“综合种种,我也不觉得你是盗取山参的贼人。” 杨延朗摊了摊手:“既然不是她做的,那我们费劲吧啦抓她干嘛啊?” 陈忘回道:“我只是不确定,一来抓本人来问问清楚,二来芍药那丫头也想见见她。” 白震山开口:“你倒是说的轻巧,找不到老山参,明日如何向王员外交代?” “老山参我想我已经找到了,只是今日还不到时机罢了。” 陈忘说罢,便交代众人,明日如何如何做。众人看陈忘抓捕展燕,料事如神,对他已经十分信服,自然没有异议。 末了,展燕开口:“此事与我有关,我也要去看看。” 陈忘并未阻拦。 “无妨,今夜你便与丫头一起休息,也让她看看你脚上的伤,明日便可见分晓。” 芍药开心地拉着展燕,道:“姐姐,咱们走。” 说罢,众人各自散去,休息去了。 展燕与杨延朗相对而行,路过时互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这才各自回房。 第34章 爱情游戏 杨延朗站在王素心小姐闺房外的长亭,走来走去的,心里默背着陈忘教给他的“台词”。 果不其然,他很快就发现了那个熟悉的偷窥王小姐的身影。 杨延朗有意吓一吓他,便悄悄潜入到他身后,突然一拍他肩膀,道:“刘兄,又来偷窥了。” 刘家宝吓得一激灵,又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抚心良久,才算是缓过来,大骂道:“你谁啊!” 杨延朗一脸坏笑,道:“刘兄莫慌,你仔细想想,昨天就是我抓到你偷窥的。” 刘家宝审视一会儿,忽的回忆起来,急切地抓住杨延朗胳膊问道:“杨少侠,是不是你们抓住女飞贼了,来给素心送救命的老山参了。太好了,太好了……” 杨延朗见他如此着急,却偏偏晾着他:“哎呀刘兄,我们昨晚摆好了鸿门宴,就等这女飞贼上钩了。可是,哎……” “杨少侠,你别叹气啊!”刘家宝显得紧张而迫切。 可越是这样,杨延朗越是挤出一副悲伤的表情:“都怪我们无能,让到嘴的鸭子飞了,老山参也不知下落。只可怜王小姐,怕是活不过今天了。” 刘家宝一听,顿时如五雷轰顶,瘫软在地上,自语道:“素心,素……心……” 难过了一阵,他突然站起来,伸出手来,猛的揪住杨延朗衣领,吼道:“你们不是保证了吗?为什么做不到,为什么……” 杨延朗一脸坏笑:“好了好了,逗你玩儿的,女飞贼我们抓到了。” 刘家宝心情可谓大起大落,听到这里,终是松了一口气,抓着杨延朗衣领的手渐渐松了,连声说:“好,好,好……” 杨延朗话锋却又一转:“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我们问过了,女飞贼并没有老山参。根据得到的信息,我们也认为偷老山参的另有其人。” “是谁?”刘家宝急切问道。 杨延朗故作神秘地将嘴贴近刘家宝的耳朵,轻声说:“你可知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刘家宝一听,紧握双拳,急忙问道:“是哪个奴才,我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杨延朗看着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刘兄,你说呢?” “你,你们,你们不会怀疑我吧!”刘家宝有些慌了神儿。 “没错,我们就是怀疑你。”杨延朗义正辞严:“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王小姐的表哥,为何不堂堂正正地去探望王小姐,却整日在这里偷偷窥探。这种行径,难道不令人怀疑吗?” “不,不不,你们,你们怎么能怀疑我?”刘家宝矢口否认。 “姓刘的,有话到官府去说吧!跟我走。”说着话,杨延朗拽住刘家宝的胳膊,作势要将他送入官府。 刘家宝神色慌张,连连否认:“你们误会了,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杨延朗拉扯一阵,问他:“你说不是你干的,那你每天在这里趴窗户干嘛?” “我,我……”刘家宝欲言又止。 “说不清楚,还是跟我见官去吧!”杨延朗见他犹豫,又生拉硬拽,要带他见官。 “慢着,我说。”刘家宝无奈之下,只得吐出这么几个字。 杨延朗见状,终是松了手,只等刘家宝将一切和盘托出。 原来,这刘家宝和王素心不止有表兄妹这一层关系,更是指腹为婚的一对儿璧人: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称得上是一对儿让人羡慕的恋人。 只是,两个人腻在一起太久了,总是会有失去新鲜感的时候。 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是他们中的哪一个,竟提出来要玩一个游戏,说来这个游戏也简单,就叫做“谁先理谁谁就输了”。 开始的时候,两人都感觉很新鲜,可时间一久便不对劲儿了,刘家宝无数次想找素心小姐,可是心中就是不想认输,活的很挣扎,很拧巴。 想想也是,两个从小玩在一起的人,突然互相要装作不认识一样,就是擦肩而过也互相有意不去看对方,不只是两人觉得尴尬,连家人都会感到奇怪的。 杨延朗听着别人家的故事,感到非常不能理解,便打岔道:“不就认个输嘛!有什么难的?” 刘家宝却解释道:“你不懂,这不是认输不认输的问题。我在想,素心能坚持这么久都不理我,她心里究竟有没有我?这个游戏,是不是她故意要摆脱我才玩的?所以,我才不能理她,至少不能先理她。” “这种事,说清楚不就得了。”杨延朗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 刘家宝则展现出一脸痛苦的样子“你不懂,如果她心里有我,认个输又有什么难的,我甚至对我们的爱都产生了怀疑。” 刘家宝不知道,与此同时,江月儿,芍药和展燕也以看病为由,和王素心小姐进行着类似的对话。 “你们不知道这有多么痛苦,”王素心愁眉不展:“明明一个人的时候想他想的不得了,见面的时候却偏偏要装作一副互不关心的样子。” 月儿问:“为什么不结束这个游戏呢?” “他一个大男人,都不懂得主动认输,我才不认输,要不然以后怎么办?”素心小姐解释了她的理由。 月儿表示理解:“可是你又十分的想念他,想念以前的那些时光。” “嗯,”素心小姐点了点头:“不瞒着各位了,我的病,根本就是我编造出来的,想着他能来看看我。没想到他的心这么硬,我也是没办法,才又想出女飞贼盗走老山参的故事,想着我要死了,他都不来看看吗?” “你可知道,你随口编造的这一个故事,却害苦了本姑娘。”展燕之前一直未曾说话,此时见王小姐说出真相,不由忿忿道。 “这位姑娘是?”素心小姐心存疑惑。 “我便是被你诬陷的女飞贼。”展燕直言不讳。 “你……”王小姐听闻此事,眼睛里充满惊恐,眼看就要尖叫出来。 展燕见状,飞身上前,伸手捏住王小姐的嘴巴,另一只手将一个小药丸塞到她的嘴里,一拍王小姐下颌,药丸便被王小姐吞到肚子里。 “这是你诬陷我的惩罚。”展燕开口道。 再看素心小姐,吃过那药丸之后,竟一头躺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屋外,杨延朗问刘家宝:“如果今天素心小姐真的死了,你仍不去看她,不会后悔吗?” “我……” 刘家宝话没说完,突然听到屋里大喊:“不好了,王小姐不行了。” 刘家宝听到这句话,哪里还站的住? 他跌跌撞撞地冲进王小姐的闺房,一看见王小姐面无人色的躺在床上,顿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泪如泉涌,止不住地淌下来。 一边哭,还一边说:“素心,都怪我,我错了,我认输不行吗?你去了,我怎么办……” 声嘶力竭,细说种种后悔之状,实在是伤心欲绝。 末了,刘家宝甚至拿起剪刀,对准自己的胸膛,决绝道:“素心,你去了,我也绝不独活,免得你在那边孤单。” 说罢,竟将剪刀对准自己的胸膛刺去。 当啷……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黑色铁燕飞来,打掉了剪刀。 发出燕子镖的展燕开口道:“着急殉情干嘛?她又没死。” 话音刚落,素心小姐突然咳嗽了几声,似要缓缓醒转。 刘家宝喜出望外,急走至床前,将素心小姐紧紧抱在怀中。 “素心,我再也不玩那个游戏了,我爱你。我输了,我认输了。” “我也爱你,我们险些都输了。” 两人紧紧相拥,你侬我侬,不作多表。 正当此时,陈忘也陪王员外来此。 他听着这二人经历生离死别之后的深情诉说,不禁用手抚摸着身后的木匣子,陷入一些回忆中。 “大叔,你真神,什么都知道。”芍药走到陈忘身边,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丫头,我也是根据种种事件猜测罢了,”陈忘很谦虚,也不忘表扬芍药:“你在云来客栈给我治眼时用的麻药不也用上了嘛!说起来,丫头你也是功不可没呀!” “哪有。”芍药有些害羞。 “月儿妹妹,咱们也玩玩儿那个游戏怎么样?”杨延朗突发奇想,问道。 江月儿被杨延朗这突然的一句问懵了,下意识反问道:“什么游戏?” 杨延朗看着江月儿,说:“你忘了,就是他们玩的‘谁先理谁谁就输喽’的游戏呀!” 江月儿听到这里,瞳孔突然收缩了一下,眼波闪动,黑色的眼仁在纯白的瞳孔里微微颤抖。 她看着杨延朗,仿佛盯着一个陌生人,薄唇微启,半带犹豫地说道:“朗,哥哥?” “别说话,就从现在开始吧!”杨延朗像个大孩子一样,用玩笑的口吻说道:“记住,谁先理谁谁就输了。” “朗哥哥,我……”江月儿很着急,想要制止这种行为,却被杨延朗用食指封住江月儿的嘴唇,并用眼神示意她,再说下去,她就输了。 见江月儿止住了话,杨延朗便将双手叉在脑后,准备转身离开。 毕竟,他们从小到大腻在一起,这个游戏,对他而言还是新鲜而有趣的。 “朗哥哥,我输了。”江月儿见他要走,急切地将憋在嘴边的话喊出来。 杨延朗扭过头,心里充满了失望,长叹了一口气:“哎!你真无趣。” “在朗哥哥心中,我只是个无趣的人吗?”江月儿低着头,心里这般想着。 她用牙齿紧紧咬住嘴唇,两只手不停地互相搓揉着,可还是抑制不住,一颗泪珠“啪嗒”一声落在手上,紧接着,更多的泪珠滑落下来。 杨延朗看到江月儿竟然哭了,顿时慌了神儿,想要用手去擦江月儿脸上的泪水,不料江月儿却把身子转到一边,再不给他碰了。 杨延朗更加不知所措,只好安慰江月儿:“我的好月儿,乖月儿,我错了,我认错,我悔过……咱们不哭了好吗?” 江月儿把头扭过来,眼里还积聚着泪水:“那你说,你错在哪里了?” 这一问,却把杨延朗问懵了,他实在是不知道月儿妹妹为何会突然哭泣。 想了半天,只好说:“我哪里都错了好嘛!你若是有气,便打我好了。” 说着话,便拉着江月儿的手往自己胸口捶打。 江月儿使劲挣脱杨延朗的手,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说:“朗哥哥,我们这辈子再也不要玩这个游戏,好不好。” “好,你说不玩就不玩了。”杨延朗哪敢提半个不字,一口答应下来。 他见月儿仍然用溢满泪水的眼睛盯着他,干脆举起右手,发誓道:“我杨延朗对天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玩这个游戏了,否则,让人打断我的腿……” 月儿看杨延朗一言不合便要赌咒发誓,吓得赶紧堵住他的嘴。 “算了算了,把你腿打断,还不得我跟娘照顾你。”说着话,月儿拉起杨延朗发誓的手,回以一个大大的笑容:“朗哥哥,走吧,我们回家。” 杨延朗见江月儿一时哭一时笑的,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边走边喃喃着:“你们女人真是让人搞不懂。” 江月儿牵着他,只在心里默默说了句:“傻瓜。” 第35章 羊入虎口 只要我想,天下便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这就是权力的魅力。 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也让我对权力如此痴迷,世人也是一样吧,不然,他们怎么会畏惧我,并羡慕着我。 对于权力,严仕龙总是这般痴迷。 越是得不到的,他越是要,比如那高高在上的位子,比如近在眼前的…… 江月儿。 陈忘等人解决了王员外家中之事,终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回客栈途中,杨延朗突发奇想,要带客人们到隆城各处转转,熟悉风土人情。 众人欣然前往,只有同为本地人的江月儿则孤身回返,要去帮李婶儿准备众人的晚饭。 杨延朗轻车熟路,一边行走,一边向众人介绍。 待走到一片广场,众人驻足观看:只见广场正中矗立着一个巨大的雕像,是一位将军的形象,腰间长剑出鞘,直指塞北方向;胯下烈马前蹄高抬,马蹄之下,正踏着一个胡人。 杨延朗见众人被雕像吸引,便自豪地介绍道:“隆城虽然已经成为商城,但素有征战传统,这雕像刻的,便是曾经驻守龙城的一位将军。他曾远征塞北,令胡人闻风丧胆。胡人见之,都尊称他为‘飞将军’。” “你们看这边,”众人瞻仰雕像之时,杨延朗将手指向一片石林:“这片石林,是城中老卒捐建的,记载着他们曾经经历的战争,以及誓死报国的誓言。怎么样,是不是很壮观。” 众人沿着石林行走,一路看过去。 芍药生怕陈忘看不到,便一路看一路念: 命中不求富与贵,一命甘舍报君王——王亮才 饮血啖肉,以报国恨家仇——何二洪 再饮一碗家乡酒,明日或成异乡魂——俞三儿 今生沙场斩胡虏,来世还做将军兵——张猴儿 明月已半黯,边关今犹在。欲学飞将军,逐虏河西畔。清流驱浊秽,士气吞霄汉。胡虏若敢犯,虽远必一战。——戚…… 芍药停顿片刻,忽的睁大了双眼,眸子里渐渐流露出兴奋的光芒来。 突然,她摇着陈忘的胳膊说:“大叔,是他,那个客栈里的书生,他来过这里。” “戚弘毅?” 陈忘猜出芍药口中所言之人,却又默默替他叹了一口气:这字里行间看似豪气干云,实则隐藏了深深的无奈。 什么“明月已半黯”,什么“清流驱浊秽”,都是对朝局的担忧和扫除奸佞的愿望。 记得云来客栈之中,戚弘毅也曾提到过:严藩,十年前在京城中,他只是个小小的侍郎,一朝得势,竟权侵朝野,搞得朝堂上下一片乌烟瘴气。 正当众人在广场停留观望之时,忽有一个人匆匆赶来,呼唤着杨延朗的名字。 杨延朗循声望去,见是李婶儿,叫道:“娘,你怎么来了?” 李婶儿一路急奔,来到这里,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却不敢稍有停歇。 她气喘吁吁,扶着杨延朗的肩膀,焦急地说:“官府,呼呼……官府来客栈,拿,拿女飞贼来了。” 众人听罢,俱是一惊。 官府怎么知道我们抓住了女飞贼? 展燕更是细眉一皱,思索起来。 陈忘还算冷静,开口道:“李婶儿,喘口气儿,还请细说详情。” 李婶儿怎能不急,抓着杨延朗肩膀向城里推着,急切催促道:“臭小子,快去,月儿被他们带走了。” “月儿妹妹?”杨延朗听后,心中一急:“月儿又不是女飞贼,他们带走她干嘛?我去找官府理论。” 刚说完话,抬腿就要离开。 “慢着,”陈忘刚想开口,却被白震山抢了先。 白震山是老江湖,稍一思量,便知其中蹊跷:“后生,你仔细想想,江月儿这丫头是本地人,且身无武功,官府怎么会平白无故抓人。此事蹊跷之处太多,不宜莽撞,还需谨慎应对。” 趁着白震山说话的功夫,陈忘又仔仔细细的想了一遍,补充道:“也有一种可能,抓人的不是本地官员。江月儿平时都在家中,怎么会跟官府扯上关系?如果有,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杨延朗急不可耐。 “记得先前在街上,我们碰到的贵公子——严仕龙。若真是和他有关,又牵扯到官府,便有些棘手了,需要从长计议。” 杨延朗听到此事与欲当街轻薄月儿的严仕龙有关,怎能不急? 他年轻气盛,顾不得什么棘手不棘手的,只丢下一句:“等你们计议好了,月儿不知已经受了多少苦。你们计议去吧!我要去救月儿。” 说罢,便头也不回,匆匆离开了。 李婶儿久经人事,毕竟知道好歹,急忙喊了一声“臭小子”,想拦住他,不料杨延朗执意要走,竟是看也不看。 展燕心念一动,想到此事毕竟关乎自身,又岂能置身事外?想罢,足下一点,身形如风,奔驰而去。 众人见他们两人先后离开,再想阻拦也来不及了。 无奈,陈忘只好对李婶儿说:“李婶儿,你且细说一下,事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好好,”李婶儿答应着,详细描述起来:“我和月儿本来在为大伙儿做饭,忽然呼啦啦一群人闯到兴隆客栈里,带头的衙役口口声声说奉命来抓女飞贼。我心中正纳闷儿他们如何知道女飞贼被我们抓住的事情,不料他们却口口声声指认月儿。紧接着,一帮黑衣人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将月儿带走了。” “黑衣人?”陈忘心存疑问。 “对,黑衣人,他们跟着衙役来的,看起来训练有素,领头的更是一身杀气。若不是他们,我说什么也不能让衙役们就这么把月儿带走。”李婶儿解释道。 “看来黑衣也来了。”陈忘陷入思索。 白震山眉头紧锁:“如今的黑衣组织,早已经从当年的朝廷鹰犬,变成严藩老贼的家族武装了。” “此事不好办了。” 面对黑衣的介入,陈忘不敢疏忽,在脑海中仔细思索对策。 再说江月儿这边,莫名其妙被当做女飞贼抓走,本来以为自己会住进牢房,没想到却被送进了衙门里的一间装饰华美的房间里。 正在江月儿一头雾水之际,只听嘎吱一声,房门打开了。 严仕龙穿着华贵,迈进屋子,又将门关好,色眯眯地看着月儿。 江月儿见有人来了,急忙解释道:“我家住兴隆客栈,名字叫做江月儿,不是女飞贼。你若是不信,街坊可以作证。” 严仕龙微微一笑:“小娘子,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女飞贼。” 月儿听他这般说,心中有了希望:“你知道我不是女飞贼,那你放了我吧!我还要赶紧回家给朗哥哥做饭呢!” 严仕龙走近了几步,上上下下打量着江月儿,就好像一只饿狼在打量嘴边的肥羊一般,直把月儿看的羞了,低下头去,不敢与严仕龙对视。 打量了好一会儿,严仕龙啧啧可惜,道:“这么标致的美人儿,在这个偏远之地真是委屈你了。那个傻小子,哪点比得上我严公子啊!” 月儿再纯真,也听出他话里有话,口中低语道:“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说着话,双脚慢慢向门口挪动。 严仕龙伸出一只胳膊,挡住月儿去路,调戏道:“小美人儿,你觉得,我会放你走吗?” 江月儿心里陡然一缩,顿时害怕起来,想要推开严仕龙胳膊,挤出门去。 严仕龙见状,伸出手抓住月儿细嫩的胳膊,使劲一甩,反将她逼到墙角。 月儿更加害怕,不停挣扎着,无奈双手好似被铁钳钳住,被抓的生疼,直让她委屈地眼中噙满了泪水,求饶道:“大人,求求您放了我吧!” 严仕龙听到月儿娇弱的求饶声,更加肆无忌惮,用手指托起月儿的下颌,调戏道:“小美人儿,你就从了我吧!保证你有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 月儿的一只手被严仕龙放开,得以活动,眼睁睁看着严仕龙伸出恶心的舌头,越来越贴近自己白嫩的脖颈,拼了命地挣扎。 情急之下,江月儿一发狠,竟一巴掌打在严仕龙脸上。 严仕龙被彻底激怒了,抱起江月儿,猛的将她摔在床上,随即饿虎扑食般将她压在身下,一只手死死掐住月儿的脖子,嘴巴靠近她的耳朵,发出恶狠狠的威胁。 “你别不识抬举,本公子明跟你说了,我说你是女飞贼你便是,说你不是你便不是。若坐实了你是女飞贼,不仅你要坐牢,就连你家的老太婆和那个傻小子都要判个窝藏罪犯之罪。” 恐吓之后,将话锋一转,又开始诱惑 “不过,你要是把我伺候好了,安安心心做我的第二十七房小妾,你下辈子,就吃穿不愁了,我也不为难你的家人。” 月儿听到这番话,近乎绝望,泪水扑簌簌掉下来,哭喊道:“你杀了我吧!” “真不上道儿,”严仕龙失望地摇摇头:“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 说着话,严仕龙将衣衫一解,骑坐在月儿身上,扯开她的衣裙,紧紧钳住她的双手,疯狂的亲吻着她的面颊和锁骨。 月儿流着眼泪,疯狂的挣扎着,心里不住的想:“朗哥哥,救我。朗哥哥,救我……” “朗哥哥,救我。” 她喊了出来,声音撕心裂肺。 第36章 黑衣初现 展燕一路向官府奔去,既然事情与己有关,她便一定不能置身事外。 路上,展燕遇到大批前往官府说理的老兵。他们曾经为国家流过血,可如今,就连仅剩的一点可怜的补贴都要被拿走,他们要找个地方讲道理。 可惜,强权之下何来道理?一帮身着黑衣的武者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展燕顾不得这些事,三步并作两步,施展起轻功来。 只见她越过挡路的人群,翻过红墙,踏上绿瓦,在官府之中来往穿梭,轻盈的步子在每一个房间的屋顶上踏过,仔细寻找着月儿的踪迹。 监牢?客房?大堂?柴房?难道会是厨房吗? “朗哥哥,救我!” 正当展燕一筹莫展,茫然四顾之际,耳边忽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救声。 “朗哥哥,救我!” 呼救声接连不断,展燕听声辨位,很快确定了江月儿所在的房间。 事不宜迟,展燕当机立断,飞身跃下屋檐,破窗而入,正看到严仕龙将惊恐万状的月儿死死按在床上,欲行不轨。 毫不犹豫的,一只黑色的铁燕从展燕的手中飞出,直直刺向那一只“禽兽”。 “是……谁……” 听到声音的严仕龙,本能地看向窗外。 严仕龙说“是”字的时候,声音还算正常,但当他说到“谁”字的时候,右眼竟清楚地看到一个逐渐迫近的黑点,这个黑点速度很快,接触到他的眼膜,刺破那脆弱的眼球,迸溅出无数浆液来,剧痛瞬间从眼球传遍全身,以至于那个“谁”字变得无比痛苦,并带着颤音。 “啊……” 伴随着一阵阵杀猪似的哀嚎,严仕龙仿佛触了电一般,一个激灵从月儿身上跳起来,翻身跌坐在地上,捂着右眼的手指缝儿里不断地渗出鲜血。 展燕见月儿上衣已经被撕扯的不成样子,当即扯下一块床单,替月儿遮挡完好,并将她护在身后。 这空当,严仕龙痛苦渐渐缓解,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大叫道:“有刺客,快来人呐!” 然而呼喊之后,却久久没有动静。 就连展燕也感到疑惑,按理说自己搞出这么大的动静,院子里的恶仆也该进来了。 “人来了。” 虽然回应的并不及时,但那紧闭的房门还是被打开了。 循声望去,两个鼻青脸肿的恶仆站在门口,扑通软倒在地上,一个提着竹枪的少年就站在他们身后。 “臭小子,你可算来了。”展燕见到杨延朗,打趣道。 杨延朗眉头一皱,回应道:“贼女,别学我娘叫我。” “朗哥哥。”月儿一见到杨延朗,泪水更加抑制不住,仿佛要把一切委屈宣泄出来。 杨延朗扫看一眼屋里的情况,待看到月儿衣衫不整、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顿时燃起熊熊的怒火,攥紧了竹枪,大喝道:“我杀了你。” 说罢,挺枪向严仕龙冲去。 严仕龙透过仅存的左眼看到了这个疯狂如猛兽的少年,吓得他顾不得右眼的疼痛,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退缩着,嘴里说:“我,我可是当朝首辅严藩之子,你要是杀了我,你全家都从此不得安宁。” “我不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恶鬼罗刹,”杨延朗说着话,抬脚踩在严仕龙胸口,高高举起竹枪,瞄准了严仕龙:“只要敢欺负我的月儿,是神,我便屠了那神;是鬼,我便宰了那鬼。” 月儿的啜泣声渐渐小了,她看着朗哥哥的背影,突然感到无比的安心。 从小到大,不管别人怎么看她的朗哥哥,说他是小混混也好,讲他又闯出什么祸端也罢,可一旦自己受到半点欺负,他一定是会第一个站在自己面前出头的。 月儿虽然常常担心朗哥哥和别人打架,但有一多半的架,他是为她打的。那些时刻,虽然她也埋怨他,可心里是幸福的。 出于习惯性的依赖,她甚至不敢去想象没有朗哥哥的日子。 正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却听屋顶之上“轰隆”一声,突然破开一个大洞,瓦片纷落之中,一条黑影儿窜下来,死死掐住自己的肩膀。 一把薄如蝉翼的宝剑停在江月儿雪白的脖颈上,剑的主人语气冰冷:“不想她死,就放了严公子。” “好快的身法。”展燕在心中暗想。 随即,“嚓啷”抽出弯刀,抬眼望去,只看见一个身着黑衣的剑客,正站在江月儿身后。 黑衣剑客的脸毫无表情,简直比冰霜更冷。 “不要伤害她。”杨延朗的竹枪枪尖死死抵住严仕龙的胸口,对黑衣人大喝道。 “把枪放下。”黑衣人冷冷地说:“不要试图跟我谈条件。” “放了她。”杨延朗攥紧枪,怒吼道。 他知道,一旦丢下手中竹枪,他谁也救不了。 严仕龙刚刚从惊恐中稳定下来,看到黑衣剑客,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对其呼救道:“封不平,快救我,杀了他们,把他们全杀了。” 封不平并没有理会严仕龙,手中那柄蝉翼剑轻轻一划,月儿雪白的脖颈瞬间绽开一道浅浅的血痕,鲜红的血液缓缓淌出。 “我说最后一遍,把枪放下。” 封不平语气依旧冰冷,且充满威胁。 “朗哥哥,不要。”江月儿突然发出呼喊,然而随着喊声出现,她感到封不平捏着她肩膀的手陡然用力,一股剧痛自肩膀袭来,让江月儿惊叫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杨延朗的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腮帮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然而他并没有放弃武器,反而更加攥紧了竹枪,双目圆睁,恶狠狠地盯着黑衣人那张面无表情的麻木脸庞。 双方就这样对峙着,然而随着黑衣人的剑锋逐渐深入江月儿的脖子,杨延朗终于还是妥协了,手一松,竹枪掉在地上。 封不平静静地欣赏着眼前的一切,仿佛非常享受这个过程。 看到杨延朗放弃武器,封不平依照承诺,缓缓把蝉翼剑的剑锋从月儿脖颈上移开。杨延朗见对方信守承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 封不平的剑锋陡然一转,剑尖突然刺向月儿的喉咙。 封喉一剑。 “月儿!” 杨延朗惊叫一声,飞身上前,一把将江月儿扑倒。 二人重重跌在地上,杨延朗轻轻抚摸着月儿脖颈上那一道浅浅的血痕,心疼地问:“月儿妹妹,疼,疼吗?” 江月儿接连受到惊吓,使她紧紧抱住杨延朗,将脑袋埋在哥哥的胸膛里,仿佛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突然,月儿感受到自己抱在哥哥背上的手沾到些又暖又黏的东西,诧异中伸手一看,才发现手上竟沾满了鲜血。 江月儿见状,哭喊起来:“朗哥哥,你怎么了?” “小伤而已,不妨事。”杨延朗浅浅一笑,可他的后背,赫然插着一把薄如蝉翼的长剑。 噗…… 封不平拔出刺在杨延朗背上的剑,瞄准了抱在一起的二人的咽喉。 “要一起死吗?成全你们。” 封不平出手很快,这次,他要一剑双杀。 “啊——” 一声惨叫打断了他,使封不平不至于把蝉翼剑穿在杨延朗和江月儿的喉咙上。 循声望去,只见展燕将严仕龙从地上像提溜一条死狗般提起来,弯刀深深扎入严仕龙的大腿中。 “我可不像那个傻小子,优柔寡断,你若不住手,我就杀了你的主子,大不了同归于尽,一起玩完。” 严仕龙疼的哇哇乱叫,惊慌失措地看着这个揪着自己衣服的疯婆子,又看看封不平,命令道:“封不平,按她说的做。” “公子,我……”封不平似乎不愿放弃到手的猎物。 “你这个狗奴才,想让本公子死在这儿吗?”严仕龙词严厉色,训斥封不平。 封不平不敢忤逆严仕龙的命令,不情愿地收回了手中的蝉翼剑。 见封不平收手,展燕才回过头来,向杨延朗问道:“臭小子,还能走吗?” 杨延朗感激地看着展燕,点了点头。 “月儿妹妹,搀他一把,我们快撤。”展燕看杨延朗已经受伤,还是嘱咐了一下。 杨延朗勉强站起身来,不忘捡起他的竹枪,护持着月儿,慢慢后撤。 展燕见状,拖着严仕龙,也慢慢向门外撤去。 一出门,他们才发现:这间房子,早就已经被一群黑衣武者包围了。 他们退一步,黑衣武士们便进一步,步步紧逼,丝毫不让。 杨延朗后背不断流血,没多久,眼前竟一阵阵发黑,意识也在渐渐模糊。 一旦杨延朗倒下,即便挟持严仕龙,他们也很难离开这里。 山穷水尽…… 他们即将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 下一刻,随着一声唿哨响起,一架马车冲撞人群,风驰电掣般驶来。 “快上车。”白震山驾驶马车,大喊一声,直冲几人而来。 机不可失,展燕一把推开严仕龙,趁着黑衣武者们争先恐后地搀扶他们主子的空当,一手揪着杨延朗,一手抱着月儿,足下发力,飞身跃上马车。 白震山一抖鞭子,未有片刻停歇,绝尘而去。 封不平为严仕龙唤来大夫,禀报道:“少主,黑衣处理老卒事务,疏于安防,不想公子竟险些遇刺……” “废物。”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封不平的脸上。 严仕龙捂着受伤的右眼,气急败坏地怒吼道:“传令,全城戒严,搜捕刺客。我要将他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第37章 四围之城 隆城有四座大门,分驻在东南西北四方,吸纳四方财宝,吞吐南北货物。 此刻,南门的卫戍长正舒舒服服的躺在屋里软藤编织的摇椅上打盹儿,宽大的头盔随意遮在脸上。 “报,报告卫戍长……” 新来的小兵笔直地站在门口,神情略微有些紧张:“刚接到命令,严公子险些遇刺,翟总兵命我们封锁城门,捉拿刺客。” “咳咳……” 卫戍长清了清嗓子,依旧瘫坐在椅子上,缓缓开口:“不忙,我还有一批私货。” “您是说,先不关门?可严公子那边……”小兵揣度着卫戍长的意思,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你是长官还是我是长官?”卫戍长显得有些不耐烦,挥挥手道:“下去吧!等我命令。” 刚说完,便响起了轻轻的鼾声。 小兵自讨没趣,只好唯唯诺诺的退了出去。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今天的卫戍长有些不大对劲儿,但终究是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 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小兵,听命令行事便好。 屋子里,一个小姑娘从隔间走出来,“嘻嘻”笑着,来到卫戍长身边。 “大叔,你演的真好。” 卫戍长将头盔从脸上拿下来,摸了摸姑娘的头,小声道:“嘘!丫头,小声点儿,别被人听到了。” “哦!”小姑娘乖巧地答应着。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正一路烟尘,片刻不敢停歇地直奔南门而来。 驭…… 白震山一勒缰绳,看着封锁了路口的士兵们,摇摇头:“这些兵,动作也忒快了。” “老爷子,不要小看了隆城的兵马调动啊!” 虽然杨延朗的后背被封不平刺了一剑,但由于封不平的蝉翼剑过于轻薄,反而没能让他流出更多的血。 经过简单包扎,血已经止住了。 此刻,杨延朗有些炫耀似的说:“隆城全民皆可为兵,更何况这些正经当兵的。” 白震山叹了一声:“这已经是第四条路了,再行不通,就只能硬闯了。” 说罢,很不情愿地调转马车,向另外一条路奔去。 “我们,是要出城吗?” 月儿双手抱着膝盖,眼里虽无泪水,但依旧是红红的。这个单纯的姑娘刚刚从惊吓与对杨延朗的担忧中缓和过来,声音轻小。 “月儿,恐怕是这样的。” 上车以后,展燕一直将江月儿抱在怀中,想尽力给她一些安慰。 回答完江月儿的提问之后,展燕还贴心的解释道:“这一回,我们可是惹到了了不得的人物呢!所以,为了月儿和大家伙儿的安全,是一定要出去避一避风头的。” “可是……”月儿眉头突然一蹙,面带愁容,仿佛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心事。 但她终于没有说出来,而是改口道:“都怪月儿,拖累大家了。” “怎么能怪你呢?”展燕否认了江月儿自责的想法:“要怪,也怪那个欺男霸女的混蛋。你放心,姐姐迟早要为你出这一口恶气。” “贼女,收拾那混蛋,也算我一个。” 杨延朗应和着,看了一眼他心爱的月儿妹妹,总觉得她的眼里藏着些什么。 恍然间,杨延朗便悟到了。 这个妹妹,虽让人省心,却一点不让人放心,什么都憋在心里,遇到事情生怕劳烦别人,不肯开口求援。 如果可以,杨延朗甚至甘心做她肚子里的蛔虫,好时时刻刻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正思索间,马车猛的停下了。 白震山无可奈何地看着前面封锁路口的士兵,开口说:“没办法了,硬拼吧!” “等等,”杨延朗制止了白震山,自告奋勇道:“你们照顾好月儿,我去引开他们。” “傻小子,我去吧!”展燕争抢道:“我轻功好,没人能抓得住我。” “贼女,我听过一个故事:从前有人给了别人一滴水,别人都要挖一口泉还给他。你救了月儿,我可不想欠你的人情。再说,隆城,我可比你熟。” 说罢,杨延朗提着竹枪,跳下了马车。 随即,便见杨延朗大大咧咧的跑到士兵们面前,大喊三声:“我是刺客,我是刺客,我是刺客。” 士兵们听闻此言,急忙抓捕,如此胡乱打了一阵,杨延朗佯装不敌,败逃而去。 只是他临走之时,竟还拍拍屁股,放了一个响亮的臭屁,挑衅道:“都来抓我啊!” 挑衅罢,一溜烟逃走了。 士兵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表演逗愣了,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大喊一声:“抓刺客。” 士兵们恼羞成怒,呼啦啦追出去一大半。 见时机已到,隐藏在暗处的白震山突然一抖缰绳,就要从大路上硬闯过去。 不料恰在此刻,却突然感受到一股腥风从背后袭来,来不及反应,一道黑影便呼的闪过,尖锐的犬齿咬住了白震山肩膀。 “畜生。” 白震山大喝一声,一拳打在那黑影腹部,直将他击飞出两丈远。那怪物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四肢着地,呲牙咧嘴地呜咽着。 展燕听闻有变,拍了拍月儿,让她藏好别动,自己则探身出来观察。 只见地上趴伏着一只怪物,浑身黑毛,肌肉粗壮,嘴上骨骼突出,一条恐怖的伤疤自面部贯穿至一颗被折断的獠牙利齿,更显得凶猛异常。 似人非人,似犬非犬,正对着马车低沉地吼叫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惹了严家,还以为自己能逃的掉吗?” 白震山和展燕正思索着那怪物的身份来历,忽然听到房顶传来声音,不由向上望去。 只见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坐在屋顶上,身上穿着和封不平一样的黑衣,手里摇着一柄画有水墨花鸟画的折扇。 “这是个什么怪物?”白震山右肩活活被那畜生掏了几两肉,血染红了肩膀。 “怪物?不不不,他是狼孩儿,”黑衣少年摇摇食指,补充道:“可不要小看他哦!” “阿穆隆,”少年似乎在与那怪物交流:“这个老伯似乎对你很感兴趣,你就陪他玩玩吧!” 怪物竟似能听懂少年的话,低沉地吼叫了几声,四肢发力,再次扑向白震山。 白震山刚吃过这畜牲的亏,岂敢怠慢?当即跳下马车,与怪物缠斗在一起。 展燕在马车上看着,这一人一怪竟是一个比一个刚猛,如虎扑狼斗一般,只是这怪物皮糙肉厚、力大无穷;而白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肩膀又遭偷袭受伤,定然难以长久支持。 想到这里,展燕不禁暗自为白震山捏了一把汗。 她瞅准机会,握紧弯刀,足下发力,准备飞身上前,想要帮老爷子一把。 然而未待她出手,便见黑衣少年折扇一合,从屋顶一跃而下,挡在展燕面前,开口道:“美女,你的对手,是我。” “你又是谁?”展燕问道。 “我?让你死个明白吧!我是黑衣十二队,六队队长,人称驭狼者的万灵风。” 少年对自己的名号直言不讳。 “本姑娘在塞北草原,专门杀狼。”说话间,展燕弯刀突至,与折扇相交,溅出一阵霹雳火花。 说回杨延朗,他诱敌离开之后,仗着对隆城的熟悉,七拐八绕,好不容易摆脱了追兵。 不知不觉间,杨延朗竟然回到兴隆客栈,拿起水瓢,往肚子里灌了几口凉水,颇为不屑地自言自语:“还想追小爷我,切。” 说罢,他径直走到江月儿的房间,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找了好一会儿,一无所获,喃喃自语道:“奇怪,我明明记得放在这里的。” 正想着,杨延朗突然发觉背后有人在慢慢接近。 他佯装继续找东西,突然一转身,擒住那人胳膊,猛的一扭,将她摔在地上。 定睛一看,杨延朗不由吓得急忙松手,道:“娘,白老头儿明明说您先出城了,怎么还在这儿呢!” “臭小子,娘不是不放心嘛!你是不是找这个?” 说着话,李婶儿掏出一个通体洁白的饰物,弯弯的,好像某种动物的牙齿。 “还是娘懂我。” 杨延朗一把夺过那东西,开心地说。 “哎!” 李婶儿叹了一口气,道:“月儿爹娘就在她襁褓里塞了这么一个东西,说不好是什么珍贵的信物,我也是想到忘记拿这东西了,才半路折返。刚刚听到动静,还以为官兵来了,急忙躲在门后,不料却是你这个臭小子。” “嘿嘿,”杨延朗笑着,说:“娘,这么些年,你可算有一次跟儿子想到一起了。我……” “嘘……” 李婶儿制止了他,伸手指了指门外。 杨延朗侧耳倾听,只听客栈外脚步纷杂,似有人偷偷潜入。然而片刻之后,只听啊呀一声,有人触发机关,将自己挂在网中了。 母子俩使了个眼色,杨延朗一把推开门,只见网里,抓住一个黑衣人。 杨延朗正欲一看究竟,不想门外还埋伏着两个人,已经持刀向他背后劈砍过去。 李婶儿见状,拿起凳子便砸倒一个,一只手抓住另一人手腕,一脚踹在他小腹上,直将其踹飞出去。 她拍拍手,道:“切,竟敢动我儿子,真当老娘是软柿子啊!” 与此同时,门窗处呼啦啦窜进来一群黑衣人,将二人团团围住。 李婶儿摆着拳脚,杨延朗拿着竹枪,背靠背向大门口挪动着。 “娘,怎么办?”杨延朗问道。 “还能怎么办。”李婶儿回答。 “跑啊!” 两人同时开口。 李婶儿一踩机扩,牵动机关,将所有筷子都射向屋子里,黑衣人匆忙阻挡,一时乱作一团。 趁此机会,李婶儿和杨延朗一前一后,向门外冲出去。 可还没等出门,杨延朗便和李婶儿退回来了。 挡住二人去路的,也是一个拿枪的黑衣人。不过他的“枪”,要比一般的更长一些,带有倒勾,更有些像“戈”。 “我来打他。” 说着话,李婶儿冲了出去,可还没近身,就被戈把击中胸口,打了回来。 杨延朗见状,赶紧扶住李婶儿,说:“娘,我来对付他。” 李婶儿揉着胸口,嘱咐道:“儿子,这人不简单,要小心些。” “知道,”杨延朗答应着,枪尖指向黑衣人,道:“我杨延朗这辈子,唯独不许别人碰两个女人,一个是我娘,一个是我妹妹,你的主子犯了一个忌讳,你也犯了一个。”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自量力,”黑衣人笑着,并自报家门:“你打听打听,我可是黑衣十二队,四队队长,人称鬼手神戈的罗天。” “管你罗天罗地,我打的你生活不能自理。” 说着话,杨延朗冲上前去,竹枪长戈交错,打成一团。 整个隆城,已经被围成铁桶一般。 在这固若金汤的城池之中,唯独陈忘占据的南门,是一条缝隙。不过,过不了多久,这条缝隙便会被补上。 “一定要快啊!” 陈忘在南门卫戍长的房间里,焦急地等待着。 第38章 虎扑狼斗 一只年轻强壮的恶狼正在一只受伤的猛虎周围窥伺着,低沉的吼叫从腹部缓缓蠕动到喉咙里,獠牙利齿从血腥的唇间呲露出来。 它在等待,等待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受伤的猛虎一刻不敢放松的盯着这只恶狼,它的肩膀在淌血,半边身体因为失血过多而渐渐麻木,但它仍然要盯着那只狼。 这些年轻的后生想在江湖这座丛林里称王称霸,它就要告诉它们,谁才是这里真正的王。 风起,林动,一股杀戮的气息从沾满血腥的獠牙利齿间扑面而来。 白震山不敢怠慢,忍住肩膀的疼痛,当即使出“虎爪”来,躲闪开怪物那白森森的獠牙的同时,顺势在其腰间狠狠一击,将它重重地摔在地上。 只听得一声重响,那怪物哀嚎一声,竟将青色的地砖生生砸碎了。 可片刻之后,怪物又立即翻过身来,趴伏在地面上,发出一阵阵阴沉恐怖的狼嚎。 “好结实的皮骨。”白震山心里一惊。 他拼尽全力使出的绝学虎爪,若是打到人身上,早就使之筋断骨折了。可这半人半狼的怪物,偏偏立即便爬了起来,仿若无事一般。 那怪物抖抖身上的黑毛,伏低身子,后腿微屈,前腿蹬直,摆出一副扑咬的姿态出来。 白震山哪里敢有半分松懈,当即摆出虎踞之形,将下盘扎稳,一爪护在胸前,一爪对准怪物,准备随时应对。 这一人一狼对峙之状,远远观之,仿若白虎对黑狼,气魄更是直冲霄汉,仿佛将空气都凝滞成黑白两色,在天地之间互相对冲。 猛兽之斗,生死之斗…… 一阵风穿过大街,吹过怪物的黑毛,又吹过老人的白发,将凝滞的空气吹得流动起来。 风的后劲儿很足,逐渐增强,渐渐呼啸起来。 就在这阵风吹过的同时,那非人非狼的怪物猛的跃起,再一次朝白震山扑来。 白震山久经江湖,岂能坐以待毙? 只见他不退反进,将双手捏成虎爪,交替向前挥舞,竟是在不断蓄力。而随着虎爪的每一次挥动,力道也变得愈发凶猛狂暴。 进攻之时,白震山的双眼,却死死盯着那怪物的腹部。 白震山明白,那怪物皮肉再厚,肚子上总是会有一块薄弱之处。而此时它高高跃起,将肚皮完全暴露出来,却是正中白震山下怀。 白震山离怪物越来越近,自以为胜券在握,战局已无变数,心说:“畜牲,姜还是老的辣,受死来。” 待一人一狼交错的瞬间,白震山将全身力气积聚于右手虎爪的指尖,伴随着刚猛有力的拳风,瞄准那怪物的肚腹,猛地击打过去,只等将怪物的肠胃肺腑尽数掏出。 眼看虎爪即将接近狼腹,胜负也快见分晓,不料那黑毛畜牲竟是十分灵活,在千钧一发之际于半空中将腰肢扭动,硬生生地将身子甩向一边。 虽然身体失去平衡,重重的撞在墙上,将半面墙都撞倒了,但也堪堪避过白震山这致命的一击。 再看白震山,这一招本是势在必得,因而用尽了十二分的力气,乍然间扑了个空,身形不稳,竟被这一爪带出去,向前奔走了好一段距离。 尽管勉强稳住了身形,却早已是气喘吁吁了。 “这畜牲力大无匹,原以为只是四肢发达的憨笨货,不曾想居然能够在空中翻转,将身体运用的如此灵活。” 想到这里,白震山心中大骇,身上不禁冒出涔涔冷汗。 正在他心悸未平、冷汗未干之时,却突兀地听见展燕发了一声喊:“老爷子,小心背后。” 白震山心念一动,本能的反应让他立刻将身体一低,余光中就瞥见一个黑影从头顶上方迅速掠过。 呼…… 夹杂着风声,那怪物扑了个空,重重坠地,亮出森白的獠牙。 白震山暗自心惊:若不是及时伏低身子,此时恐怕半个脑袋都被它咬了去。 “美女,跟我打架,可不能分心哦!”说着话,驭狼者万灵风的折扇一甩,扇中飞出一根钢刺来。 展燕身形虽快,刹那间也躲闪不及,手臂被暗器划破一道口子。 展燕心神一定,不敢分心,冲向前去。两人弯刀对折扇,陷入到胶着的对打之中。 白震山深吸了几口气,眼睛死死盯住那怪物,心说:“这畜牲虽然呜咽吼叫个不停,可刚才偷袭时,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安静得有些不寻常。这畜牲似有灵智,看来与它打斗,非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可。” 没等他细想,怪物已经又一次扑上来。 它似乎已经看出眼前猎物因手臂上的伤势变得越来越虚弱,自然不会再给白震山任何喘息的机会。 白震山肩上的血已经把半个身子都染成了一片红色,但他依然不敢有片刻的松懈,以猛兽的姿态同这个真正的猛兽碰撞着。 这是力量与力量的较量,是肉体与肉体的碰撞,硬碰硬,实打实,肉体的击打声令人气虚胆寒。 这是一场货真价实的猛兽之斗。 一连数十招过后,白震山已然感觉到气息渐渐变得有些紊乱,整条右臂也因失血过多而麻木,出招时牵动伤口,引得剧痛不止,以至于动作也逐渐缓慢起来。 “若是再年轻个十年,老夫岂能被这畜生欺侮?” 白震山心中虽闪过一丝不甘,但他毕竟久经江湖,经验丰富。况且,刚烈的性格也使他绝不会因为区区伤势就坐以待毙。 打斗之间,白震山心念一闪,突然看见了那怪物方才撞塌的半面墙来:破碎的墙壁上方,有墙砖晃动,摇摇欲坠。 怪物不容白震山有片刻停歇,一次又一次地冲击上来,不停地消耗着他的体力。每一次进攻,都会在白震山身上留下新鲜的齿痕和爪印。 白震山看着那摇摇欲坠的墙壁,仿佛看到了获胜的希望,又岂能轻易放弃? 他再也不管肩膀上崩裂的不成样子的伤口,用尽全身力气,在怪物又一次扑上来的瞬间,猛的捏住它的前腿,将它向那个方向重重摔过去。 接下来,听天由命了…… 果然,天不负他。 那怪物一撞上那面墙壁,便立即使它坍塌下来,碎石与墙砖哗啦啦掉落,将那怪物死死压在下面。 怪物皮糙肉厚,撅着屁股扒拉着碎石堆,急切地想要把自己给挖出来。 白震山又岂能放过这天赐良机,当即急冲几步,骑坐在怪物背上,用尽力气将怪物按在石堆里,也不顾什么招式章法,一味地拳打脚踢,只求尽快解决掉这怪物。 怪物半个身子压在石堆里,又被人从背后压制,也有些慌了神儿,拼命挣扎着,想从里面脱身。 白震山只好更加拼了老命的按压着,胳膊都酸痛麻木了。 僵持…… 然而下一刻,怪物却猛地翻了个身,用“手”扣住白震山的手,将他抛了出去,狠狠掀在地上。 随后,那怪物竟人立而起,双足踏地,两手伸展,仰天长嚎,两米多高的身形带来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白震山被这一摔,仿佛将五脏六腑都震了一遍,衣服更是被撕的破烂不堪,鲜血浸满身体。他睁大双眼,看着眼前奇异的景象,死都不敢相信这怪物居然真的能够像人一样站起身来。 “老爷子,看来你真的把阿穆隆惹火了啊!”人狼的主人万灵风注意到这边的景象,开口道:“我早就说过,他是狼孩儿,不是畜牲。当年我找到他时,他就已经是草原的狼王了。独狼杀人,干净利落,放心吧!不会很疼的。” “跟我打,你也不能分心吧!” 话音刚落,一只燕子镖已经从展燕手中飞出,直取万灵风的喉咙。 白震山全力一击之后,身上已经再使不出半分力气。他试着撑了撑地,想要反抗,却始终没有站起来。 那怪物用“手”揪住白震山的脑袋,将他的身体猛的甩打在墙上、地上,直打的他内脏崩坏,口中都呕出不少鲜血来。 白震山意识渐渐模糊了,隐约间只觉得一张血腥的大口冲着自己的脖子咬下去。 然而,白震山不甘就此死去。 一个声音在白震山脑中回响:老夫身为白虎堂堂主,寻仇十年,历经风霜。如今项云杀子之仇未报,怎么能不明不白死在这个畜生手上?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想到这些,他已经涣散的瞳孔竟然逐渐重新凝聚起来,双目陡然一睁,看着那怪物血红的眼睛,将双手猛地抬起,紧紧抓住怪物的“手”,喝了一声,竟将它硬生生地推开了。 白震山的胳膊上逐渐隆起一大块一大块的肌肉,青筋暴起,在肌肉外围形成一条条沟壑纵横的网路来,在与那怪物角力。 垂死挣扎只换来片刻的生机,下一刻,只听到“咔嚓”一声,白震山的左手腕骨居然被那怪物生生折断了。 “吾命休矣!” 白震山彻底失去意识,恍惚中仿佛看到自己的儿子云歌。 一股腥风笼罩了他的喉咙。 第39章 灵风飞燕 灵风逐飞燕,飞燕舞灵风。 严冬的寒风吹到这时候,已经渐渐暖和了起来。那些披着黑色衣服的轻快的燕子,也一路追逐着春风,来到了隆城,在风中矫捷地穿梭舞蹈着。 不同于白震山与阿穆隆的猛兽之斗,展燕与万灵风的打斗则更像是一场精妙绝伦的舞蹈,这得益于两人灵活矫捷的身法武功。 如果说白震山那方的打斗是一场力量与力量的对决的话,那么展燕和万灵风,则是速度与速度的较量。 展燕挥舞弯刀,万灵风轻点折扇,闪转腾挪之间,时不时发出一阵金属碰撞之声,仿佛是给他们舞蹈的配乐一般。 叮叮当当叮叮当…… 武器的碰撞,竟然叫他们打出了节奏。 万灵风右手持扇,左手作掌,趁展燕欺身向前之际,将狼毒刺暗自夹在掌中,飘飘然打出去,直刺向展燕肩膀。 展燕看见了万灵风袭来的这一掌,看似绵软无力,但直觉告诉她,绝不能轻易承受此掌。 好在她常年习练轻功,身法了得,只将身体一侧,堪堪避过这一掌。 不料万灵风的反应也是极快,见她闪避,干脆以掌作刀,照展燕面门横劈过去。 展燕察觉脸颊处风声作响,将腰肢后仰,脑袋也向后仰倒,眼看掌刀从面部掠过,才看清万灵风用大拇指按在掌中的狼毒刺。 那尖锐的刺尖就从展燕眼睛上方划过,实在是凶险万分。 展燕此时腰向后折,若贸然起身,对方定然早有准备,不免尽失先机,陷入被动之中。 考虑到这一点,她干脆顺势将身体翻转了一周,将仰身变作俯身,轮转之际,体态如穿梭燕子,在空中旋飞,弯刀也随之大开大合,朝万灵风肚腹划去。 万灵风身为黑衣队长,又岂是等闲之辈?见势不妙,立即将肚腹一收,脚下踏地发力,退出两丈之地。 “美女,功夫还可以嘛!”万灵风折扇一展,在胸前轻摇着。 “彼此彼此。”展燕也立在原地,提紧弯刀,将眉头一挑,挑衅地看着对方。 “啧啧啧,”万灵风赞叹着,显露出一副颇为惋惜的神情,继续说道:“挺漂亮的大妹子,偏偏要学男儿玩儿刀,可惜,可惜。” “谁说女子不能练刀?本姑娘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帮重男轻女的混蛋。” 展燕忿忿不平,随即又反讽道:“倒是你,这天气不冷不热的,偏偏要拿把扇子摇啊摇,装什么帅啊!” 万灵风将折扇一合,嘴角露出一抹浅笑:“美女,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可就不因为你是个女孩儿而故意让着你了。” “谁要你让?” 展燕将细眉一竖,心中已有些火气。 随即,她身形一展,将弯刀挥舞,在上下左右前后之间腾挪翻转,将万灵风身体笼罩在一片刀影之中,一连数十招快攻,竟被他用折扇一一化解。 展燕见久攻不下,索性一矮身,用弯刀砍万灵风的大腿,不料万灵风用折扇抵住刀面,双足腾空,翻身而起,在半空中翻了一个抱膝筋斗,跃到展燕身后。 与此同时,手中折扇一合,就要用铁骨的扇柄去击打展燕的玉枕穴。 展燕斜侧身体,足下踏风,一连奔出好远,才避过这次攻击,心中直呼:“好险好险。” 看来想要取胜,是极其困难的。 “美女,武功还说的过去,只是临阵经验太差。我本想放你一马,哎!可惜你惹了不该惹的人啊!” 万灵风叹一声,对比双方实力,分析起来:“客观的说,十分机会,你也只有一分能够胜我,剩下的九分尽在我掌握之中。就算你侥幸抓住那一分机会,我看,老头子也要撑不住了。” 展燕一直忙于对付这个驭狼者万灵风,根本无暇顾及白震山那边的情况。 此刻听万灵风提及白震山的战况,心念一动:难道那人居然一边同自己打,一边还关注着别人的打斗? 经他一说,展燕也不由得看向白震山,正看见那人狼阿穆隆欲从背后偷袭,扑向白震山,急忙提醒道:“老爷子,小心。” 一看之下,不料万灵风折扇一展,一根狼毒刺自扇骨之中射出,直扑向展燕。 展燕正在分心之际,待回过神来,想到要躲闪时已然晚了,尽管以精妙身法避过致命一击,手臂处还是被蹭出一道血痕。 “美女,”万灵风不慌不忙,调笑道:“我这狼毒刺上喂有狼毒,这狼毒入体,会让伤口腐烂化脓,让人逐渐畏水畏光,后期就会如发疯一般撕咬他人。最后,会死的很难看的。” 展燕听了这番话,心里一惊。 她生在草原,对狼毒的厉害认识之深,一点儿也不亚于面前的这个“驭狼者”。 此刻乍闻自己竟因一时疏忽沾染上如此可怕的东西,不由得万念俱灰,想着与其日后饱受折磨,倒不如今日便死。 随即,展燕又想到父母,他们对自己从小娇惯宠爱,若是自己死去了,他们又会如何的伤心啊!一股不舍之情蓦然出现。又想自己第一次闯荡江湖,居然连真正的中原都没见过,就遭到暗算,心中又有许多不甘。 一瞬之间,展燕心中当真是悲愤交加,五味杂陈。 只是展燕一向以侠女自居,即便在生死关头,也不忘尚在马车中的月儿。 展燕知道,狼毒虽然厉害,却不能立即取人性命。她的实力虽然稍稍逊色于万灵风,但若真用上不要命的打法,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反正横竖一死,大不了同归于尽。若能替傻小子将月儿妹妹救出去,也算不亏。 想到这里,展燕弯刀突进,再也不加防御,而是招招进攻,完全不顾性命了。 万灵风面对这样迅猛的攻势,也只能忙于招架,左支右绌,不禁退了许多。 “美女,生而不易,何苦不顾性命与我对拼呢?”万灵风步步后退,有些难以招架。 “沾染狼毒,横竖一死,今日就要你给本姑娘陪葬。”展燕紧追不舍,刀光凌厉。 “慢着!” 待与展燕拉开一段距离,万灵风突然伸手阻挡,随即挠头一笑,道:“哦!差点忘了,今天我本来要休假,突然接到黑衣命令,好像,好像没来得及给这刺喂狼毒。” 展燕听后,脑袋“嗡”地一声,这生死之间的巨大反差,实在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照常理而言,展燕此时应当开心才对,可她心里却老大的不痛快,没想到居然会被这个混蛋给耍了。 她心中气不过,只将手一甩,袖中便飞出一只黑色的铁燕来,直刺向那个胆敢戏耍自己的万灵风。 万灵风自然不会轻易中招,这镖被他一闪即过,只是他看见那镖时,神色突然一变,口中自语道:“燕子镖?” 严肃不过一秒,万灵风便干脆将折扇一展,在胸前轻摇,说:“美女,小爷我不杀无名无姓之人,你报个名字吧!” “听好了,取你狗命的是女侠展燕。”话未说完,又一发燕子镖朝万灵风飞出。 “展……”万灵风思索间,突然用手捂住胸口,指缝间,赫然露着黑燕剪刀似的尾巴。 展燕根本没想到这一击居然会打中万灵风,心中一阵窃喜。 “臭狼,本女侠这燕子镖,喂有麻毒,中者周身逐渐麻痹,等你不能动了我再折磨你,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 “哈哈,你骗我的吧!套路都用老了,我怎么一点儿也感觉不到……麻……” “麻”字刚刚出口,万灵风突然感到自胸口至身体一阵麻痹,以至于他身体一软,倒在地上,似乎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身体。 展燕提着弯刀,走近万灵风的同时,眼光一瞥,见白震山处战局失利,老爷子恐有性命之危。 情急之下,她向怪物大喊一声:“怪物,你主子要被本姑娘宰了。” 那人狼阿穆隆此刻正要一口咬断白震山的脖子,突然听到这一声喊,急忙抬头一望。 待见到万灵风倒在地上,竟如发疯一般猛跳起来,奔窜几步,一个急刹,护在万灵风身前,弓背耸毛,呲着獠牙冲展燕吼叫着。 “你这怪物,倒也护主。” 展燕本无心同它对打,只想吸引他注意罢了。此刻见它果然来了,当即施展轻功,飞身到白震山身前,将老爷子放在马车上。 随即,展燕亲自驾车,一抖缰绳,急急向南门赶去。 那人狼阿穆隆倒也不追,将万灵风驮在背上,朝北方奔去。 没有跑出多远,趴伏在人狼阿穆隆背上的万灵风竟然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从狼背上一跃而起,站在街上,将指缝间夹着的燕子镖从胸口拿到眼前,细细端详着。 “燕子门,展燕,有意思。” 奇怪的是,无论他的胸口,或者是那一枚燕子镖上,竟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迹。 似乎那一枚燕子镖,从来就没有打中过他。 第40章 城南剑鸣 城南,风起,人动。 隆城四门之中,南门是唯一一个仍然敞开着的门。 卫戍长也不禁着急了起来,毕竟,时间太久了;毕竟,黑衣已经产生了怀疑。 尽管自己设计打发了一批又一批前来询问南门为何不关的黑衣人,可终究撑持不了太久,因为他们很快就会把消息通报给他们的队长。 黑衣队长,绝非等闲之辈。 到那时,一定撑不住了。 “大叔,马车还没有到。”一个小姑娘轻轻推开门,张望了一眼,又赶紧缩了回来。 卫戍长没有回答,却在沉思:他们遇到什么事了?难道这城中还藏着高手不成? 他的心里越来越焦急,一种不祥的预感时不时地笼罩在心头。 此时此刻,一个黑衣人正快马加鞭,迅速向南门奔来。 黑衣人的腰间,是一把薄如蝉翼却嗜杀无比的长剑,剑是冷的,长剑的主人更冷。 那是封喉的利剑,与封喉剑封不平本人。 自从封不平听说手下通报南门卫戍长拒不关门,便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强烈的直觉让他放弃了城中搜捕的任务,直奔南门而来。 驾! 策马的声音中带着紧张与焦虑,马车驶过大地,巨大的震颤将车里的人颠得近乎散架。 展燕的马车出现在通往南门的道路上,马车之内,是身受重伤的老爷子白震山和手无缚鸡之力的江月儿。 “到了。” 卫戍长耳朵一动,把将军帽随意扣在脑袋上,遮住面容。一边背上他的木匣子,一边拉起身边的小姑娘,急匆匆地向城门走去。 “卫戍长,”守门的小兵看到长官,急忙站直了身子问好,又不免多嘴问道:“您这是,要出城?” “咳咳……” 卫戍长似乎嗓子不太舒服,声音粗犷中带着沙哑:“我嘛!我去办点事儿,后面奔驰而来的马车上有我的货,呆会儿放行就是。” 小兵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卫戍长,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像是变高了一些,变瘦了一些…… 他凑近了几步,想要看看那遮挡在高大帽子下的脸时,却被搀扶着卫戍长的一个小姑娘挡住了去路。 那小姑娘双手叉腰,质问他道:“你乱看什么?” 小兵心中产生一丝犹疑,自己的长官,有什么不让看的? “我带些私货出去,换些银钱,回来请兄弟们吃酒。”卫戍长许下承诺,随后头也不抬地命令道:“我离开的时候,你要好好盘问过往,严防刺客出入,明白吗?” “是。”小兵站立笔直,回复道。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南门口,并在守门士兵的阻拦下渐渐慢下来。 卫戍长身边的小姑娘跟那驾车的姑娘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搀扶着卫戍长在车上就坐,马车在士兵的簇拥之下,缓缓向敞开的南门驶去。 卫戍长始终低着头,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脸色。 小姑娘的心也砰砰跳动着,尽量不去看那些士兵们,以免被察觉出脸上的慌乱来。 出城的这几步并不遥远,可他们却像是走在一根细软的钢丝上,一丁点的晃动都可能崩断了它。 “关城门,拦住他们。”封不平策马奔腾而来。 钢丝,崩断了…… 士兵们满脸茫然,不知所措。 毕竟,车上坐着的,可是自己的卫戍长。 封不平来不及解释,快马很快便追上马车,蝉翼剑也早已经握在手中。 随着封不平的逼近,一股逼人的寒冷杀气瞬间将整个马车笼罩起来。 马车上,尽是些老弱伤残,能有力一战的,唯有展燕一人而已。 不容多想,展燕抬手便是一镖。射人先射马,这枚燕子镖是冲着封不平胯下快马去的。 封不平的快马立刻感到一阵刺痛,伴随着痛苦的嘶鸣,马失前蹄,重重跪倒在地砖上。 封不平见状,将双脚抽离马蹬,抬手一按马背,猛然跃起,快剑夹带着杀气,直逼向展燕驾驶的马车。 间不容发…… 展燕抽出腰间弯刀,迎上前去,弯刀与快剑相交错,只听到当当当当当…… 仅仅五声如密集雨点般交错之声后,展燕的弯刀便被挑脱出手,旋转着向远处飞去。 “好快的剑。”展燕心道。 快剑就在喉头,凌冽的杀气袭来,快要将展燕的喉咙冻僵了。 展燕猛蹬地面,施展轻功,急急后退,可那柄剑却紧追不舍,始终追踪着她的喉咙。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人们说,在死之前,人总是会回想起自己的一生。 此刻,展燕的脑海里在想什么呢? 对青春的追逐,还是对命运的感慨,或者是对父母的遗憾。 逼近的剑气,芍药的呼喊,还有吵嚷的人群。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白。 展燕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封喉剑,又要饮血了。 千钧一发之际,马车中忽然飞出一个军帽。 军帽飞旋,夹杂着凌厉的风声,向封不平袭来,逼得他急忙收剑格挡,一下将那飞来的军帽劈成两半。 士兵们惊呆了。 他们忽然发现,军帽下的那一张脸,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卫戍长,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上蒙着黑布的中年人。 于是,士兵们拿起武器,将马车围在中间。 “封喉一剑,果然够快,够狠。” 从封不平逼近的那一刻,陈忘就感受到那熟悉的寒冷杀气。 封不平杀人无数,却也不敢轻易小视这个瞎子,毕竟方才他竟能将一顶军帽挥出连他也不敢不全力阻挡的威力。 封不平毫无表情的脸看向陈忘,冷冷开口:“既然知道我的名号,那你是想第一个死了?” 陈忘并没有立即理会他,而是先对展燕嘱托道:“展姑娘,劳烦你保护车上几人周全。” 展燕经历生死之变,又于绝处逢生。大起大落,心情跌宕,早已颓然地坐在车轮上,直到听到这一声呼唤,三魂七魄方得周全,将地上的弯刀拾起,承诺道:“交给我,放心好了。” 听到回应,陈忘才转过头来,对向封不平的方向:“谁要第一个死,要动过手才知道。何况我本就是将死之人,无须以死惧之,只是不要让其他人因我受伤才好。”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完话,封不平手中蝉翼剑出手,直直地刺向陈忘的咽喉。 风静。 封不平的剑停在离陈忘的咽喉只有半寸的地方,半寸不长,却让封不平无法触及,难以逾越…… 封不平心里明白,如果他突破了这半寸的禁地,那他一定会先死。 因为,陈忘背上的木匣子,此时就被他拿在手里,紧紧地抵着封不平的喉咙。 “你的剑不错,”陈忘语气平静:“只可惜,杀气太重。” 封不平讽刺道:“你剑上的杀气,可一点都不比我少。” 他能听到,在这个瞎子手中的木匣子里,一柄剑正发出阵阵嗡鸣,仿佛憋闷了好久好久,急欲破匣而出。 陈忘的语气依旧平静,但多了几分坚定和决绝:“我若是少半分杀气,恐怕这一车人,今日都要成为你的剑下亡魂吧!” 封不平与陈忘就这样在城门口静静对峙着,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透过陈忘眼上黑色的布罩,封不平似乎能感觉到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那眼睛里带着最为残酷的杀气,让他这块寒冰都感到浑身发冷。 终于,封不平举剑的手颓然放了下去。 他认输了。 “走。”陈忘大喝一声,随即跃上马车。 展燕闻言,立刻挥鞭策马,马车发出阵阵轰鸣,从士兵中冲撞出去,向城外驶去。 逃了不知多远,尚在惊吓之中的月儿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朗哥哥呢?他出城了吗?” 这一问,不仅驾车的展燕将马车渐渐停了,给白震山包扎伤口的芍药手里动作也慢下来。 隆城,只有陈忘提前占据的南门是唯一的出口,现在也已经被堵上了。 如此,杨延朗的命运,定然是不容乐观的。 月儿见无人回答她,茫然四顾,问道:“展燕姐姐,芍药妹妹,陈大哥,朗哥哥去哪里了?他没有出来吗?” “我去找他。” 展燕热血上涌,扔下马鞭,拿起弯刀,就要向隆城走去。 “慢着,”陈忘拦住展燕。 他本将生死置之度外,任何时候都想着拼命护他人周全,不愿增加罪业。 狠了狠心,陈忘开口道:“城里高手如云,连白老爷子都身受重伤,你更不是对手,还是我去吧!” “可你的眼睛……”展燕问。 “不妨事,丫头那银针拔毒之法,或能缓上一时半刻。”陈忘想起在云来客栈中的经历,想要如法炮制。 “我不,银针拔毒治不好你,只能缓解而已。”芍药唯恐陈忘遭遇不测,执意不肯:“隆城里凶险重重,怎能出此下策?” “不用说了。” 陈忘决心已定,可等他站起身来,刚走两步,却突然感觉天旋地转,一口血气从肺腑涌出,直接吐到地上。 如此急症,料是方才强行运功,使积聚十余年的毒气行遍脏腑所致。 他用手扶住车轮,想要强行支撑,可终是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大叔,你怎么了。” 看到这一幕的芍药急忙从马车上奔下来,抱紧陈忘,不住地哭喊着。 第41章 鬼手神戈 罗天,一个江湖上令人不寒而栗的名字。 他肩上扛着的恐怖巨镰,是收割生命的武器,看到它的瞬间,仿佛就已经宣告了对手的死讯。 此刻,这个人就站在杨延朗的面前。 他的面部遮着半块黑色的鬼面,浑身上下被黑色披风包裹着,紧紧地裹在熏黑的牛皮套子里的手中,握着那把巨大的镰刀。 江湖中的人将那镰刀认做一种古老的兵器——“戈”。所以,比罗天更让人心胆俱寒的名字,便是鬼手神戈。 传说,被这巨镰杀死的人,脑袋被生生砍下来,身子还能走上一阵。 传说,罗天并不是人类,而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收割生命,就是要把不属于人间的东西带回地狱。 所有人看到他都会颤抖,心慌,不知所措…… 在他们能够闻到罗天身上浓重的腐尸味道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自己很快会变成一具腐尸。 罗天扛着巨镰,站立在杨延朗的面前,用沙哑恐怖的声音说道:“那些传说的主人公,那死亡的信使,那如同梦魇一般的存在……现在就站在你的面前,鬼手神戈罗天,说的便是我。” 杨延朗本是隆城的混混,对江湖的了解仅仅停留在说书先生的口中,怎会知道这些个神秘的传说。 此刻,他见眼前这人唠唠叨叨的说个没完,不由得摊了摊手,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开口道:“哦!你就是,就是,就是那个拿收麦子的镰刀收人头的那个,那个,龟首唱歌对吧!” 罗天牙关紧咬,两腮微胀,仿佛受到莫大的羞辱。 “找死!” 他臂膀上肌肉隆起,挥舞着的巨大镰刀夹带着地狱里的阴风,直吹向杨延朗的脖子。 这一挥力量极大,不能硬拼。 杨延朗心思转动,将竹枪驻地,作为支点,身子顺势后倒,堪堪避过那锋利的镰锋。 那巨镰一击落空,却威力不减,“咔嚓”一声,摧毁了杨延朗身边碗口粗的木柱子。 “好大的威力。” 杨延朗心中惊叹,嘴上却不饶人,笑道:“龟首唱歌,我原以为你是个收麦子的佃户,没成想却是个伐木的木工。怎么着,看上我家的木柱子了?” 说罢,竟还伸出一根中指,在罗天面前晃了晃:“一锭金子,卖给你怎样?” “小子休狂,看你这次如何躲?” 罗天将巨镰抡转一圈,镰头低扫,照杨延朗膝盖击打而来,照着这等声势威力,必然是要将杨延朗自膝盖处生生割断。 这巨镰通体由玄铁打造,重量自不必说,寻常人挥舞一下,恐怕都要用尽全身力气。 杨延朗万万没想到这人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挥出第二下,故而没有防备。 此时乍然遭袭,来不及后退躲闪,忽的灵机一动,跳上客栈的桌子。 几乎就在同时,巨镰将桌凳等路过之物尽数斩断,杨延朗立足未稳,一屁股墩儿摔在地上。 这下,杨延朗再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把竹枪挺在身前,与罗天逐一拆招化解。 只见巨镰挥舞,刚猛中劲风乱窜,直将这小小的兴隆客栈搅和的桌椅俱碎,水酒皆翻;而杨延朗的竹枪,则与罗天巨镰的刚猛挥舞不同,而更显得灵活一些,只见一杆枪舞的纷乱,如梨花落地,躲过罗天攻击的同时,竟还在寻求反击的机会。 打了半天,罗天未曾伤到灵活的杨延朗分毫,杨延朗更不会傻到用一杆竹枪去硬刚那生猛无匹的巨镰,一时之间,两人竟斗的难分难解。 比武打斗之中,但凡武器相争,若非地形限制,定然是长者为强,重者为尊。 人们之所以只谈“一寸长,一寸强”,还没有过多强调兵器的重量,只因过重兵器会消耗使用者的体力,若不能一击制敌,在缠斗之中难免吃亏。 杨延朗惯使长枪,自认其为百兵之王,与人对打很难吃亏。此次却在长度和重量上被双重压制,打的十分吃力。 他心中本想着这巨镰虽长虽重,但长久消耗之下,使镰者必定体力不支,到那时,便是他反击的时候。 可不料打斗半天,杨延朗已经气喘吁吁,那罗天的速度却丝毫未减,可见其有何等恐怖的臂力。 杨延朗背部本就有封不平留下的剑伤,此刻更是越打越累,动作也渐渐变得迟缓。 他的竹枪不足以抵挡巨镰的攻势,只好一味躲闪。 好几次,巨镰都从他头顶呼啸而过,险些将他削成秃子,甚至连带脑袋都要削了去,惊的他连退几步,缓了几口气。 罗天见他渐无还手之力,阴森一笑,道:“今日,就叫你们娘俩儿一并下地狱去吧!” 李婶儿正同黑衣喽兵们交手,利用客栈种种机关周旋,倒也可以勉强支持。 她听到罗天口出狂言,忙对杨延朗道:“臭小子,你连这种东西都打不过,真丢咱们老杨家的脸。” “老子才不是东西。”罗天平日在江湖横行霸道,而今却在这偏地边城听到连妇女都敢轻视自己,不由怒上心头。 杨延朗打斗不占上风,嘴上却从不服软,调侃道:“对对对,你不是东西,你是龟首唱歌嘛!” “少废话,速来受死。”罗天再一次挥舞巨镰,嗜杀劲风吹向杨延朗。 杨延朗定睛凝神,喊了一声:“一寸长,一寸强,你真当我近不了你身吗?” 当下,将枪杆一拽,枪头枪杆分开,中间竟拖出一节长绳来。 枪本是一根直杆,轨迹容易被捕捉,而且一旦与巨镰碰撞,必定会折断无疑。 而杨延朗的竹枪并不寻常,融合了一些简易的机关之术,早已被改装的奇形怪状,难以捉摸。 这绳子一出,不但加长了枪的攻击范围,而且肆意弯曲,难以捉摸。若是枪杆舞出千朵梨花,枪头的变化便如万针细雨,此所谓杨延朗独创绝技“千变万化”,即枪身千变,枪头万化是也。 虽然这样一来,使枪者不好驾驭,威力也会有所减弱,但杨延朗本就三心二意,这种更为灵活的“枪”法对他而言倒是极为相宜。 果然,这怪异之枪一出手,连罗天都被打懵了一阵,一时难以招架。 他手中巨镰虽长,却不及那连接长绳的竹枪。 只见杨延朗退出自己的攻击范围之外,竹枪枪头却在自己眼前飞舞,直让他眼花缭乱、左支右绌,只好拿起巨镰乱挥,企图斩断那杆怪枪。 可那截柔软无骨的长绳,偏偏是七缠八绕,难以捕捉,且躲过巨镰斩击的同时,还能借巨镰的攻击改变方向,让枪头翻飞乱舞。 “好机会。”杨延朗见罗天胡乱挥舞巨镰时露出破绽,目光一凝,将长枪一收一抖,杀招已出。 枪杆的长绳如同灵蛇出洞,陡然啄向罗天的胸膛,只听“噗”的一声,枪头扎进罗天的胸膛里。 杨延朗见枪头虽然刺入,可惜绳子后劲不足,入体不深,哪敢给罗天缓冲的余地,当即冒险前突,意图使枪头与枪杆重新对接,而后就势用力,洞穿罗天的胸膛。 罗天久经江湖,杀人无数,岂是坐以待毙之人?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巨镰挥下,枪杆应声而断,可杨延朗前冲之势未减,手中半截枪杆受巨镰之力下偏,杵在了罗天的腹部。 “没有枪头,也想捅死人吗?” 罗天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宣告死亡的巨镰悬在杨延朗的头顶。 “没有枪头的枪是捅不死人,”杨延朗不慌不忙,微微一笑道:“可是,出鞘的剑呢?” 说罢,杨延朗用力向前推动枪杆,崩裂的枪杆里,赫然露出一柄竹剑。 杨延朗推剑向前,洞穿了罗天的腹部,直将他钉在门上。那象征死亡的巨镰也从罗天手中掉落,深深插在地板上。 战局已定。 杨延朗开心地看向身后,对李婶儿炫耀道:“娘,儿子可没给咱家丢脸。” 李婶儿听到声音,下意识地看向杨延朗,本想对杨延朗表示赞赏,可眼光一转,却看到了无比恐怖的一幕。 下一刻,她的眼中被惊恐和焦虑所填满。 那个被钉在墙上的罗天,此刻正脱下自己手上的黑色牛皮套子,露出一双狰狞可怖的手掌来。 这双如同烧伤一般的手上,十根畸形如锥状的手指正伸向杨延朗的肩膀和腰间。 “臭小子,当心……” 李婶的话刚出口,杨延朗顿时感到腰间和肩膀一阵剧痛,仿佛被铁锥瞬间刺穿,鲜血如泉水一般汩汩流出。 随即,一股怪力将他高高举起,猛的抛了出去。 “臭小子!”李婶儿见状,顾不得其它的黑衣人,只管伸手去接,不料这一抛力道极猛,连同李婶儿都被砸翻在地上。 这一下,李婶儿被摔的七荤八素,杨延朗更是疼的意识恍惚。 罗天用那恶鬼一般的手将腹部的竹剑生生掰断,随即俯身捡起地上的巨镰,将它拖在地上,慢慢靠近着。 一边走,还一边疯狂地自言自语道:“我的鬼手,所有人都厌恶它,躲开它,我不想任何人看到它。是你们逼我的,你们逼我的……” 巨镰摩擦地面,溅起点点的火星,就像炼狱中的火焰。 “我要杀了你们!” 罗天吼叫着,鬼面下的眼睛露出怨毒的凶光,巨镰高举,悬在杨延朗母子的头顶。 第42章 师父驾到 滴答…… 一滴液体滴到杨延朗两片因失血过多而变得煞白干涸的嘴唇上。 它仿佛活着一般,顺着杨延朗的嘴唇慢慢往下爬,一股醇厚的香气瞬间攻占了他的味蕾。 那东西并没有继续在舌尖停留,而是继续向下面爬行着,慢慢爬到了他的喉咙。 在这里,它仿佛将自己燃烧起来,燎得他的喉咙火辣辣的。 这团火并没有在他的喉咙里熄灭,而是变成了一把燃烧的刀子,沿着他的食管滚落下去,一直到达他的胃里。 它就在那里翻滚起来,熏的杨延朗整个身体都热起来了。 “这便是孟婆汤么?” 杨延朗仿若在梦境之中,却未曾停止思索:“它在无忧的香醇中开始,终结于滚烫的燃烧里,而最终,会让人忘记快乐忧愁,忘记——一切。” 一切么? “月儿!” 杨延朗惊叫一声,陡然从大梦之中惊醒,涔涔冷汗浸透了他的身体。 他双目圆睁,那象征死亡的镰刀依然悬在自己的头顶,还不曾落下来。 一瞬,仿若千年。 滴答…… 滴水声却并没有随着梦醒而停止,反而是更加清晰地回响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就连罗天也停下手中的巨镰,疑惑地抬起头来,去寻觅声音的来源。 “你是谁?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罗天看着房梁,眼神中充满惊恐和戒备。 打斗良久,这人醉卧于梁上,自己竟不曾察觉么? 众人闻言,一起抬头,却见房梁上果然有一个人,仰躺着,仿佛正在打盹儿,那滴落而下的一滴滴液体,分明是他腰间别着的酒壶芦里的残酒。 “好梦易醒,醉里寻欢……” 听到问话,梁上那人伸了伸懒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似身形不稳,竟然从房梁上摔落下来。 直到这时,人们得以看清他的本来面目:不过是个衣着邋遢,头发散乱,脸面上带着稀疏胡茬的浪荡中年汉子罢了。 这汉子摔在桌上,却毫不在意,拍拍屁股站起身来,既没有在意满屋子的黑衣人们,也没有理会杨延朗母子,目光一动,停留在客栈中被打翻的酒坛子之中。 他晃晃荡荡地穿过人群,在打烂的酒坛里挑挑拣拣,找出一坛尚有残酒的坛子,将身子斜倚在一柄麻布包裹的剑上,独自畅饮了起来。 杨延朗见到这人,却表现地异常兴奋,喊道:“师父,您怎么来了?” 那汉子听到有人唤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循着声音向杨延朗看去。 他宿醉未醒,这一扭身子,步态虚浮,险些摔倒。 待端详一阵,那汉子却突然大笑起来,开口便道:“小子,我从塞外带来的烈酒,刚才赏了你几滴,怎么样?喝着不赖吧!” 听到这话,杨延朗才意识到,方才是烈酒入喉,而并非什么孟婆汤。 杨延朗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此刻看到救兵,岂肯放过? 于是他便忍住痛,委屈求援道:“师父,徒儿都快被人打死了,您老人家也不管管,就惦记着您的酒。” 汉子醉醺醺的,听杨延朗这么说,便皱起眉头仔细端详,这才发现杨延朗周身是血,可他非但毫不关心,反而打着醉嗝嘲笑杨延朗。 “呵,呵呵,活该,谁叫你不好好学老子的剑,偏偏要练你祖传的破枪。还有啊,少跟我套近乎,我无聊教你两招罢了,谁认你这个徒弟了。” 说罢,干脆躺倒在桌子上,继续咕咚咕咚地向喉咙里灌酒,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那群黑衣剑士见此人如此嚣张,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早就在心中憋了一口闷气。 方才收拾杨延朗没有帮上队长罗天,此刻又来了个醉鬼,还不把他大卸八块,以求邀功请赏。 几个黑衣剑士相互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忽的一拥而上,长剑出手,一齐刺向那醉酒汉子。 那汉子却根本没将这些黑衣剑士放在眼里,将麻布包裹的宝剑轻挑慢点,轻松格挡下数道攻击。 过了一阵,似有些厌烦了,随性而为的格挡突然变成迅如疾雷的快攻,一瞬之间,剑影翻飞,黑衣人的手腕竟被这麻布包裹的剑一一戳到,手中宝剑也尽数掉落在地上。 其中一个黑衣剑士善于取巧,眼见同伴的宝剑都被他一一打落,便想从他脚部偷袭,却不料手中长剑刚刚刺出,竟被他一脚踩住。 黑衣人使尽力气,却拔不动分毫,心中暗自叫苦。 不料醉酒汉子顺势坐下,用另一只脚勾住黑衣人的脖子,使他仰面躺在桌子上,开口笑道:“小伙子,懂得另辟蹊径,是个人才,我请你喝酒啊!” 说着话,撬开他的嘴,将手中大半坛酒咕噜咕噜往里猛灌。 眼见部下受此奇耻大辱,罗天岂能无动于衷?只听见巨镰夹杂着阵风,“呼”地掠过那醉酒汉子,“哐当”一声,将酒坛打的稀碎。 汉子手中尚捏着一块陶片,摇头叹息道:“可惜,可惜,年轻人,你若是想喝,我请你便是嘛!何必这么大火气呢?” “少废话。” 罗天发了一声喊,巨镰轮转如飞,与那汉子战在一起。 李婶儿见二人打在一起,悄悄拽了一下杨延朗衣袖,提醒道:“臭小子,发什么楞,趁机快逃吧!” “那我师父……” 杨延朗有所顾虑。 李婶儿轻笑一声,说话声大了些,像是故意说给汉子听的:“若是连这些人都打不过,他也不配再叫江浪了。” “哈哈哈哈,”汉子听到这话,狂笑一声,对杨延朗说:“小子,要走快走,别在这里碍眼。” 话说到这份儿上,杨延朗也就没必要再留在这里,只是不知道马车是否已经顺利出城,南门作为唯一的出路是否已经被关上。 事不宜迟,李婶儿和杨延朗趁二人交战正酣,急忙退出客栈。 “休走。”罗天看杨延朗母子要逃,挥舞巨镰,欲挡住二人去路。 “喂喂喂,我还在你面前呢,别瞧不起人啊!”江浪长剑一挑,将巨镰拨转开来,给杨延朗母子让出一条逃生之路。 罗天眼见到嘴的猎物竟然飞了,心中十分气愤,竟破口大骂起来。 “江浪,十年前你虽然名震江湖,但时过境迁,如今的江湖,已经没有你们这些人的位置了。你们这些老古董,与其赖在江湖之中,还不如学学项云,早早失踪掉,兴许还能留下些传说美名。在此处强自出头,当心晚节不保。” 江浪将蓬乱的头发甩到一边,咕咚灌了一口酒,斜睥了他一眼,潇洒一笑道:“小子,人不大,口气挺狂的,就让我来称量称量你。” 罗天本以为一番话说完,江浪会气急败坏、恼羞成怒,没想到人家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儿。 一时间,罗天是又气又恼,感觉受到了轻视,一用力,将巨镰挥来,招招带着杀心。 江浪一边饮酒,一边作战,巨镰攻势威猛凌厉,可说来奇怪,一遇上江浪的剑,便立即变得绵软无力起来。 罗天好歹也是黑衣队长,“鬼手神戈”的名声之下,堆积着滚滚人头。 他自负杀人无数,各派武功都有见识,可江浪的招式,似乎各派的影子都有,但又不完全是各派的武功,让人难以捉摸。 罗天比之江浪,实乃井底之蛙,哪知他学识之杂,融汇之深…… “武痴”之名,可不是随便吹出来的。 罗天用尽浑身解数,可江浪却饮酒不停,用麻布裹住的长剑虽横挑竖拨,却从未出鞘。 感受到江浪的轻视,罗天竟被激怒了,大喝道:“你为何不敢出剑?” “既然你找死。”江浪突然不笑了,将酒壶芦挂在腰间,慢慢抽出包裹在麻布里的宝剑来,一股激荡的剑气立即充满了整间客栈。 江浪将剑横在面前,道:“成全你。” 说罢,江浪迎着巨镰,飞身上前。 “第一招,毁你神戈。” 说话间,江浪的宝剑划过巨镰的锋刃,伴随着金石交错的响声,巨镰的刃竟像软木一般被直接削了下来,只留下了平整干净的切口。 “第二招,断你鬼手。” 江浪拨转巨镰,欺身向前,将剑气向上一挑,一双烧伤般的鬼手喷涌着鲜血,朝着屋顶飞去。 “第三招,拿命来!” 江浪猛的从罗天身边冲过,速度之快让人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随后,江浪在罗天身后站定,不再回头看他。 “好快……的剑!” 罗天说着话,脖子突然裂开一道红线,鲜血喷涌而出,身体也随之轰然倒地。 与此同时,罗天那双被斩断的恐怖鬼手才刚刚落地。 江浪从未回头看上一眼,而是注视着挡住前路的黑衣剑士们,询问道:“你们还要打吗?” 黑衣剑士们持剑相对,却迟迟不敢上前。 “那便给你们的主子收尸好了。” 江浪说罢,把酒葫芦拿下来,倒了一些在地上,算是请死者喝上一杯。 酒葫芦里的最后一口酒被江浪含在嘴里,全部喷洒在宝剑上,血迹顺酒水流下。 而后,江浪似在对剑说话:“封云剑啊封云剑,你至今未打败项云,你枉叫封云啊!” 说罢,江浪将擦剑的破布抛向身后,从黑衣剑士们主动避让出的一条通道走出客栈,只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 寂寞,寂寞啊—— 第43章 黑衣少主 “公子,黑衣队长们都已经回来了,目下正在大堂等候。”一个奴才谦卑地低下身子,等待着主人的进一步指示。 “哦?事情办的如何?”严仕龙说着话,急忙从软榻上爬下来。 他刚刚与给自己上药的丫鬟行了一番云雨乐事,因而显得有些疲倦。 奴才听到床榻上少女小声的啜泣,忍不住稍稍抬起了他那颗谦卑的头颅,悄悄瞄了一眼。 一个衣衫凌乱的少女正卧在床上默默流泪,点点鲜艳的红梅在她身下开放。 香艳的场景,使得奴才忍不住咽了几口唾沫。 “问你话呢!” 严仕龙站在镜子前,在两名侍女的服侍下穿着衣服,显得有些不耐烦。 奴才吓得浑身一哆嗦,不安分的思想被猛地拉了回来,哆哆嗦嗦地汇报道:“公子,黑衣四队长,罗,罗天他,死,死了。” “死了?” 严仕龙心里先是一惊,但随即想到,不过是自己家中豢养的一条恶犬罢了,死了虽可惜,倒也无足轻重。 于是他“哦”了一声,随即问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刺客都抓到了吧!” “禀公子,好像,没,没有。”奴才说话磕磕巴巴的,生怕一个不小心,激怒了自己的主子。 “什么?你再说一遍。” 严仕龙的怒吼将身旁服侍自己的侍女吓了一跳,衣服掉落在地上,吓得这两名侍女慌忙跪地,不敢抬头。 “没,没有抓到刺,刺客。” “废物。” 严仕龙一脚将面前的镜子踢碎,吓得奴才身体一软,伏倒在地上,屁股撅的老高,瑟瑟发抖。 严仕龙的一只手摸了摸他那只包裹着厚厚纱布的右眼,仍在隐隐作痛。他心中怒气翻腾,将牙齿咬的嘎吱作响。 好巧不巧,少女低声的啜泣传到严仕龙的耳朵里。 他厌恶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少女,骂道:“一个贱婢而已,得到本公子宠幸,还不惜福?我不想再看到她,你把她处理掉。” 最后一句,是严仕龙对奴才说的。 “处理?”奴才试探地问道。 “跟以前一样,随便找一口井,丢掉。”严仕龙不耐烦地摆摆手,气势汹汹地向大堂走去。 等严仕龙走远了,奴才才敢站起身来。 他看了看床上的少女,舔了舔自己吓得发白的嘴唇,终于觉得自己不再像一条趴着的狗,而可以做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 大堂里。 封不平坐在椅子上,那柄薄如纸片的剑就在他身前放着,死人一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万灵风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玩弄着他藏在折扇里的狼毒刺。 似乎感觉等待的时间有些太长了,他突然对大堂中央停放的罗天的尸体产生了兴趣。 于是万灵风跳下桌子,用大拇指和食指拈起罗天身上蒙尸布,嫌恶地看了一眼他的断手和脖子上的剑痕,皱起眉头,嫌弃道:“咦,好恶心啊!” “不得对队长无礼!”围绕在罗天身边的黑衣剑士们一下子炸了锅,数十把宝剑一齐指向万灵风。 然而下一刻。 随着一声声恐怖的低吼,一只半人半狼的怪物猛地窜出来,挡在万灵风的身前,对着那群黑衣剑士露出了獠牙。 万灵风见那些黑衣剑士们一个个架势挺大,却都不敢上前,干脆又一屁股坐回桌子上,两条腿不安分地来回晃荡着,嘲笑道:“各位既然如此忠心,战斗的时候怎么没人替你们队长挡刀,也没听你们谁说要给他报仇啊!” “对手可是江浪,我们这些人并非不想报仇,有心无力罢了。”一名黑衣剑士争辩道。 万灵风将狼毒刺轻轻插入扇骨之中,暗自揣测道:“不管怎么说,双拳总是难敌四手,你们一拥而上,未必没有机会。说到底,只怕是有些人知道率先出手必死无疑,心里打着小算盘吧!” “你……” 黑衣剑士们虽心中不忿,但成王败寇,如今队长丧命,黑衣四队没了主心骨,可不就得惶惶如丧家之犬,任人欺凌。 万灵风不给他们申辩的机会,接着说:“也不知罗天怎么想的,执行任务,偏偏要带着一群酒囊饭袋。” “够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封不平听不下去了,一拍桌子,吼道。 “原来是二队长封不平啊!失敬失敬。”万灵风将折扇收在手中,抱拳行礼之后,才揶揄道:“听说二队长号称’封喉剑’,出手必定‘见血封喉’,想必这一次,您的蝉翼剑必定也饮饱鲜血咯!” 封不平自认一剑封喉,无人能敌。 自成为杀手之后,平生第一次被人压制,心中本就不快,面对万灵风的嘲弄,更添几分愤怒,却也无力反驳。 “吵吵什么呢!”随着大门的打开,严仕龙大步流星迈进来。 “少主!”众人见严仕龙进来,各自站定,抱拳躬身行礼。 严仕龙绕过众人,径直走到封不平面前,质问道:“罗天怎么死了?刺客呢?为什么没有抓到?” 封不平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瞎子击败,心中本就羞愤难当,此刻听严仕龙责问,更是无地自容。 换作旁人,兴许还会巧言令色,辩解一番。可惜封不平不善言辞,只好说着套话:“属下办事不力,恳请……” 本想说些请求责罚之类的场面话,不料话未说完,“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封不平脸上。 “严家养你们,不是让你们来当饭桶的。” “少主,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人追出城去……”封不平还想寻一个机会。 “不必了。”严仕龙摆摆手,没有给封不平将功补过机会。 严仕龙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在最中央的椅子上,开口道:“隆城的这些老兵,不服管教,不给他们补贴,他们便要犯上作乱。城中守军多为这些老兵的后辈,弹压不住,当务之急是先稳定城内,我的私仇,可以先放一放。” 驭狼者万灵风常居草原,负责塞外诸事,此次被严仕龙就近调至隆城,也是为老兵作乱之事,处理陈忘几人,只是顺手为之。 听到此处,万灵风一拱手,奉承道:“少主胸中有大器局,乃王者之风。普天之下,莫非严家之地,至于那几个刺客,谅他们也跑不到天边去。” 万灵风讲的这几句话,句句戳中严仕龙的野心,让他十分受用,不由夸赞道:“六队长此言,深得我意。” 万灵风得意地瞥了封不平一眼,却见他紧握宝剑,将手心握出鲜血来,心知他心高气傲,不堪受辱。 万灵风不愿再理会这个冷血杀手,转而巴结严仕龙道:“少主,处理完隆城事务,灵风愿追随少主,去往中原办事。” 严仕龙听罢,面有难色:“你的名号,我听我爹说过。你在草原,可以驾驭群狼,一人抵得上数千兵马。如若进入中原,岂非没有了用武之地,白白荒废了一个人才。” 万灵风将折扇一展,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少主,世人皆知我驭狼之术了得,却不知我的武功也不差,更何况还有阿穆隆在我身边。” 说着话,万灵风指了指自己身旁那头凶恶的人狼。 “不瞒公子,若非我的狼毒刺还未来得及沾染狼毒,又遭到暗算,两名刺客早已死在我和阿穆隆手里。塞北苦寒,若能追随少主,灵风愿竭忠尽力,为少主办事。” “为谁办事?”严仕龙颇有兴趣地提问道。 “为少主办事。”万灵风着重强调了自己的话。 “别忘了,如今的黑衣,可是我爹一手栽培起来的。”严仕龙忽然提高声音,提醒道。 “为少主,便是为严家,也是为严大人。”万灵风坦言。 “哈哈哈哈哈……”严仕龙闻言,开怀大笑,应允道:“处理完隆城那些冥顽不灵的老家伙们,你就随我回中原吧!” 笑罢,他瞄了一眼罗天尸体旁的黑衣剑士们,随口说道:“这帮人,也赏给你做帮手好了。” 黑衣剑士们刚刚被万灵风挖苦完,又怎甘心做他的手下?正要开口,向少主请命推脱,不料万灵风抢先道:“少主,我跟狼处久了,感觉有些废物,真不如狼忠心好用。我看这些人,还是让给二队长吧!” “封不平?”严仕龙看了一眼暗中生着闷气的封不平。 封不平听到问话,神情一怔,握剑的手松了些,推脱道:“少主,属下习惯独来独往。” “这样啊!”严仕龙挠了挠头,显得十分为难,而后他灵机一动,道:“既然没人要你们,正好这里离塞北近。你们去充个劳役吧!” 黑衣剑士们平日横行霸道,鱼肉乡里,哪里受得了边塞苦寒。当即跪倒一片,齐声求饶道:“少主,我等尽心竭力,肝脑涂地,何故落得如此下场?” “连队长都保护不好的丧家之犬,安敢求饶?” “滚!” 严仕龙抬起头,一改先前平和语调,大吼一声。 他的独眼看向外边,穿过重门,直达隆城之外。 等着吧! 我这一眼之仇,定叫你们百倍偿还。 第44章 城外聚首 暖风吹刮过绿地,将北地仅剩的寒冷一丝丝抽走,蒲公英开出黄色的小花,缀连成一片起伏的花海。 穿过一条幽深隐蔽的小道,走到野花的海洋深处,就会看到一家农家小院,篱笆里随意搭着几间房子,朴素,却又让人感到安逸。 “老爷子,伤还没好利索,怎么就出来了?”展燕站在门口,挡在白震山的面前。 “老夫还没老到需要小丫头照顾的程度。”白震山胳膊和身上打着数处绷带,却执意要走出来。 站在阳光下,白震山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户外新鲜的空气,这几日窝在屋里养伤,都快让他整个人发霉了。 “老爷子,身体可还硬朗啊!”李婶儿正在院子里择菜,看到白震山出来,问候道。 “哼,再倒回几年,老夫怎么会被那畜牲偷袭得手?”看得出,对于自己败给阿穆隆这件事,白震山还在耿耿于怀。 “月儿,我回来了。” 杨延朗人未到而声先至,只见他捧着一大把蒲公英开出的黄花,开开心心往院子里走着。 月儿听到声音,从厨房里走出来,就看到杨延朗径自走到她面前,将一大捧黄花塞到她手里。 月儿接过黄花,嗔怪道:“朗哥哥,你也忒笨,我要你采些叶子,好给恩人们做些开胃小菜,你弄这些花来干什么?” 杨延朗挠了挠头,道:“哦,原来是做菜使的,我再去采便是。” 说罢,又转身向篱笆外走去。 “呆瓜”,月儿拿着那些黄花,哭笑不得。 不料杨延朗刚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大声对院子里喊道:“大家看,王法大哥来看我们了。” 李婶儿听到王法来了,将手中活计扔在一旁,迎出门去,接待道:“劳烦王县丞挂心了,今日正好赶上饭点儿,便请留下用饭吧!” 王法将手中包裹递给李婶儿,推辞道:“我只是来送些医药酒肉,看望一下伤者罢了,饭就不吃了。” “县丞哪里话,若非您出面,带我们出城,又提供了这么一个藏身之所。我跟小朗至今还被困在隆城,无处脱身呢!”李婶儿接过包裹,同时表达着感恩之情。 王法则表现的十分谦虚:“众位帮舍妹了却心结,便是恩情,王法岂是有恩不报之徒?况且,严世龙所作所为,我亦甚为不耻。” “王法大哥,吃个饭而已,啰嗦推让什么?倒是显得见外了。”说着话,杨延朗便强行拉着王法,坐在一旁。 王法见众人热情,也不好再推辞,安心坐下,又问杨延朗:“杨兄弟,我在城中遇见你和大婶儿时,你尚且身负重伤,如今已有半月,你的伤怎样了?” “不过是些皮肉伤罢了,我年轻,身板好,更何况陈大哥还带着一位小医仙呢!”杨延朗大咧咧说着话,突然挠挠头,疑惑道:“咦,说起来,芍药到哪里去了?” 李婶儿听杨延朗问,不由叹了一口气:“哎!陈恩公自打从隆城出来,便昏迷不醒,且时时发烧。那丫头整日照料,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已是十分的憔悴了。我真担心这丫头心力交瘁,有什么三长两短的。” 此刻,芍药正在屋里,几日来,为陈忘熬汤煮药,换洗擦身,丝毫不顾劳累,只盼着陈忘能挺过这一劫。 她搬了个板凳,坐在床前,看着陈忘,鼻子一酸,泪水便溢满了眼眶。 奇毒,眼疾,诅咒…… 她不知道这一切中间有没有什么联系,但多年来,她已经养成了将一切罪过归咎于自身的习惯。 此刻,她看着陈忘,更是止不住话头。 “大叔,都怪芍药不好,没有本事彻底祛除你身上的剧毒。芍药是不祥之人,总是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爹爹是芍药克死的,娘亲也是芍药害死的,芍药没用,为什么只有芍药活着,为什么?芍药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大叔的命。如果有神明的话,您能听到吗?请您取走芍药的性命吧!请您让大叔醒过来吧!” “傻丫头,咳咳,哪里有什么神明。如果有,也一定是你这个天真的丫头的样子吧!”陈忘刚刚醒转,声音很疲惫。 “大叔,你醒了吗?”芍药胡乱擦了擦眼睛里的泪水,兴奋叫道。 陈忘打了个哈欠,说:“是啊!感觉睡了好久啊!只是一个笨丫头一直在梦里喊,吵的我做梦也不安稳呢!只好醒来看看喽!” 芍药听陈忘这么说,不禁转泪为笑:“大叔,不要取笑芍药了。” “来,扶我起来。”陈忘久病不醒,腹中饥渴难耐:“我闻到院子里酒菜的香味了。” 芍药听闻陈忘有了食欲,心中十分开心,小心翼翼将他扶起来,边向屋外走边叮嘱道:“大叔,你身上的毒芍药暂时无法完全拔除,在芍药找到医治你的方法前,你一定要答应芍药两件事。” “什么事?”陈忘问道。 “第一,不能随意运功,你一运功,积压的毒素便会行遍经络,太危险了。所以,请您还是不要再跟别人打架了。”芍药担忧地嘱咐道。 陈忘既已心死,又怎会在乎一时的高下长短。若不是关乎他人安危,即便刀在喉上,他又怎会有丝毫在意。 因而,他爽快答应道:“丫头叫我不打,那便不打。” “第二件,便是大叔你不要再饮酒了。酒太伤身,你又总爱豪饮,终归是会损毁身体的。你的咳嗽,便是这酒害的。”芍药见陈忘轻易答应了第一件事,便将第二件也认真说了。 陈忘听了,不禁一怔:“这说话的口气,竟和她如此相像。” 然而陈忘又摇了摇头,想着:“她终究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罢了。” 芍药见陈忘停了一停,又摇了摇头,实在搞不明白,便问:“大叔,你将酒戒掉,好吗?” “你刚刚说什么?”陈忘假装没听到,又问了一遍。 此时,他们已经走出了屋子,众人一看见陈忘醒来,纷纷前去问候。 “大叔,你可以戒掉……” 芍药话没说完,陈忘却已经不再理她,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径自走到人群之中,回应起众人的问候来。 月儿已经将饭菜做好,她心知众人受伤,皆是因为自己,有些歉疚,有些感恩。 她不像展燕姐姐身怀武功,也不像芍药妹妹懂得医术,因而总觉得自己不仅没帮上别人,还会拖他们的后腿。 因而,这一桌饭菜,她执意不肯别人帮忙,忙活了一上午,不可谓不美味,不可谓不丰盛。 众人在桌前坐定,陈忘早就闻到酒香饭香,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说道:“大家今日再次聚首,也都算历过一劫。今日,便不论恩仇,一醉方休。” 白震山自然知道这“不论恩仇”是说给自己听的,他也从鬼门关游历一番回来,心中已经豁达不少。 想这十年的恩怨,不多这一日,也不少这一日,当即举杯道:“一醉方休。” 众人举起酒杯,酣饮起来。 李婶儿起身,先敬县丞王法。 李婶儿举杯道:“我和小朗在城里,先被江浪所救,却又被困在城里,多亏了县丞大人。否则,恐怕连隆城也出不去。” 王法听罢,忙举杯回礼:“哪里哪里,众侠士对舍妹有恩在先,我不过知恩图报罢了。” 陈忘也随声附和:“王员外家业兴隆,又有兼济天下之心,已是难得,值得饮一杯。” “陈大哥莫不是给自己饮酒随便找个理由吧!”展燕自小在塞北长大,说话间直来直往,不由笑道。 陈忘饮了一口,却也跟着笑起来。 王法处事倒是极认真,开口道:“不瞒各位,我家中积蓄也并非父亲一人之功,只是十年前父亲救了一个被追杀的人,那人姓风,却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他养好伤后,和父亲一起做生意。可以说,这偌大家业有大半是他的功劳,可惜他不事张扬,很少在人前露面,却在深山中开辟了一所庄园,名为归云山庄,倒是把大半的产业送给了父亲。” “哈哈哈,也是一个怪人。”陈忘笑道。 李婶儿再起一杯,敬的却是杨延朗。 杨延朗受宠若惊,急忙起身,道:“娘,您这是干什么,要喝酒,也当是小子敬您啊!” “这一杯,是送行酒,”李婶儿开口道:“小朗,其实我不是你的亲娘。” “啊?”杨延朗一头雾水,心说这玩笑开的可太大了,但还是耐不住好奇,道:“你不是谁是?” “当初你娘被仇人所迫,才把尚在襁褓中的你交给我,并给你留下一本枪谱和一本机关图鉴,如今这两本书已学无可学,你也该出门走走了,”李婶儿却很认真,道:“去江湖闯闯,寻你的身世去吧!” “我早就把你当亲娘了,你现在又要我找娘,我,我……”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杨延朗不知所措,随即又问道:“我娘叫什么?怎么找啊?” “你自去闯荡江湖,日后侠名昭显,你娘自会认出你来,”李婶答道:“我只知道,你这一身枪法和机关术,都是你娘所留。” 喝完送别酒,李婶儿又敬陈忘:“小子初出茅庐,江湖之事,还请您多做提点。” 举杯后,见杨延朗愣怔不知所措,还急忙踢了他一脚。 “陈大哥,”杨延朗若有所悟,起身举杯道:“我在隆城窝了这么多年,可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也想随你们同路去中原闯闯。” “我也去。”展燕一同举杯道。 “同路便同路,只是不要卷入我的恩仇事故中去便好。”陈忘答应的干脆,又饮了一杯。 觥筹交错皆尽欢,唯有月儿默默注视着杨延朗,隐隐有种若有所失的怅然。 芍药见陈忘一杯接着一杯,根本不听自己的,心道:“如此,只好继续偷偷在他酒中掺水了。” 第45章 离乡惜别 夜降临了,月光透过窗子,柔和地扑洒在少女的闺房里。 人却未睡! 少女睁着那反射着月光的眼睛,守着心事,也守着失眠。 她看了一会儿月亮,发现它竟是那么圆。今夜是满月,可终究还是会有月缺的时候。 想了一会儿,少女干脆披上衣服,走出房去。 “睡不着么?”听到开门的声音,小院子里坐着的一个黑影问。 月儿被风吹的身子一缩,睁大眼看了看,认出说话之人:“陈大哥也睡不着吗?” “白天太吵,夜里宁静些,”陈忘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接着说:“算算日子,今夜当是满月了。” “是啊,月色很美!”月儿感慨道。 “可惜月圆时太短,月缺时太长,”陈忘感慨一声,接着又问月儿:“你真的不跟那小子一起走?” 月儿来回的踱着步子,似在思考,似在犹豫。 月辉抚摸着她的每一根发丝,将她浅浅淡淡的影子映射在地面上。 她一边用轻柔的步子在院子里走着,一边用柔和的嗓音回应道:“月儿不懂武功,这样出去一定会像这次一样拖累朗哥哥,拖累大家的。月儿想过了,朗哥哥毕竟不能因为月儿一辈子窝在这样的小村子里,月儿就在这里等他,他玩够了,闯够了,总会有一天想回家的。” 陈忘笑了笑,恍然间感觉这些场景似曾相识,就像自己曾经经历过一般。 恍惚片刻之后,陈忘接着说:“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天下茫茫,你以后会再去找他吗?” “这个?”月儿低下头,思索了一阵,说:“月儿还没想好。” 陈忘对月儿的回答不予置评,只是微笑着告诉月儿:“杨小兄弟似乎也没睡着,正在房顶吹风呢!” “真的?”月儿眼中突然有了光芒,开口道:“陈大哥,那我?” “你去吧!”陈忘打了个哈欠,伸了一个懒腰,说:“我乏了,先回去休息了。” 月儿沿着梯子向屋顶爬去。 这让她想起小时候,她和朗哥哥就经常爬到兴隆客栈的屋顶,铺上凉席,静静地躺在上面,任由清凉的风吹过身体。 他们偶尔也会数一数满天的繁星,将它们想象成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又或者将斑驳的树影想象成可怕的怪兽,编一些温馨或者可怕的故事。 杨延朗正望着天空发呆,他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向往,也对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充满了留恋。 有时候,他会对自己出去闯荡的想法感到犹豫,也许月儿会挽留他一下呢?毕竟,这里有好多他不舍的东西,娘,月儿,还有大虎,二胖,小墩子…… “月儿?”他看到那个熟悉的美丽身影,急忙迎了两步,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月儿被看的羞了,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低声道:“朗哥哥,你……” 她想要说的很多,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怎么穿的这么单薄?”杨延朗责怪着,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月儿身上,说:“夜这么凉,会生病的。” 月儿看着杨延朗,犟道:“你自己穿,分明不凉。” 杨延朗用手捏了一下月儿白皙而精致的鼻子:“傻姑娘,还嘴硬,鼻涕都流出来了。” “啊!”月儿惊叫一声,急忙背过身去,摸了摸鼻子,生怕被杨延朗看到自己有丝毫不好的地方。 杨延朗看着月儿这副神态,忙解释道:“哎呀,说你你还真信了,我分明是骗你的。” 月儿心中本已十分窘迫,听杨延朗这么说,不禁转过身来,攥起拳头,不疼不痒地捶打着杨延朗的胳膊,口中连声说:“你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杨延朗躲闪着,不禁感到好笑,实在憋不住,竟笑出声音来。 月儿听到,将小嘴一撅,生气道:“月儿好心看你,你却来取笑人家,不理你了。” 说罢,将身体侧转,不再看他。 杨延朗见月儿果真生气了,连忙收起他那一副浪荡子的作派,将双手搭在月儿的双肩上,道歉道:“好月儿,好妹妹,我认错行不,你不看别的,看到我明天就要走的份儿上……” 月儿本不想理他,可一听到这里,她便立即转过身来,眼波停留处,一汪清泉荡漾浮动,满目尽是不舍之情。 杨延朗见月儿这副神态,似有挽留之意。干脆将心中犹豫和盘托出:“月儿妹妹,其实,其实我也没想好,你若是舍不得,我也可以……” “不用,”月儿用手指贴住杨延朗的嘴唇,使他说不出话来,然后自己说道:“月儿明白,朗哥哥生性潇洒,喜欢到处玩耍,决不甘心在这小城中呆一辈子。” “你,你叫我说什么好呀!”杨延朗看着月儿,竟一时无话。 “你什么都不用说,”月儿看着杨延朗,满目深情:“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月儿和娘就在家中等你。” 四目相对,久久无话。 一阵风吹过,月儿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哥哥,我冷。” 声音细小,轻软,惹人爱怜。 杨延朗心中明白,将月儿延揽在怀里,轻轻抱着他。 月儿觉得温暖,又将身子朝杨延朗缩了缩,将侧脸紧贴在他的温暖的胸膛上,细数着他有力的心跳声。 他们就在月光的沐浴下,依偎着坐在房顶上,细细享受着每一刻的光阴。 不知过了多久,杨延朗似乎想到了什么,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像是某种动物牙齿的饰物,在月儿眼前摊开手掌,道:“月儿,你看,这是什么?” “我的月牙儿,”月儿将那饰物拿在手里,开心地叫道:“朗哥哥,我以为它被留在客栈里了呢!是你把它带出来了吗?” 杨延朗看着月儿开心的样子,笑了笑,将那饰物从月儿手里拿走,绕过她白皙的脖子,将它戴到她的脖子上。 月儿仰着头,将眼睛轻轻闭上,月光倾泄在她细腻的面庞上,显露出她精致的五官来。 不宽不窄的额头下,长长的睫毛相互咬合着,小巧玲珑的鼻子下薄唇轻启,顺着那绯红细嫩的脸颊看去,一双耳朵仿佛被月华穿透,甚至能看到里面细小的血管。 此刻的她,仿佛月宫之中下凡的仙子一般。 一片黑云飘来,渐渐遮住了月亮。 杨延朗双手轻轻捧着那张精致的小脸,他明白,接下来他不管做什么,月儿都会同意的。 他的脸渐渐低了下去,低到他们互相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突然,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将头猛地抬起来,说:“月儿,我看,好像快,快下雨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月儿睁开眼,风又大了一些,月亮已经完全被黑云遮挡。 她“嗯”了一声,和杨延朗一起爬下梯子,向房间走去。 小雨淅沥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展燕早早将马车收拾好,众人又同李婶儿和月儿一一告别,便准备继续南下,向中原赶路。 李婶儿将衣服干粮一一备好,跟杨延朗好一阵叮嘱,什么“江湖险恶,万事小心”之类,不作多表。 在李婶儿与杨延朗交代的空当,月儿找到展燕,托付道:“展燕姐姐,朗哥哥做事毛毛躁躁的,还爱开别人玩笑,但他本性不坏的。以后有什么事,还希望展燕姐姐能多照顾些他,别让他到处惹事受伤。” 没等展燕开口,杨延朗抢话道:“月儿妹妹,我可不用这贼女照顾,她不害我就算好了。” “好像谁想照顾你似的,臭小子。”展燕不服气道,随后又对月儿说:“月儿妹妹,你放心,有姐姐盯着他,他绝不敢背着你胡搞乱搞。” “展燕姐姐,你误会了,我……” 话没说完,月儿便被杨延朗拽到一边,道:“月儿妹妹,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老是向着那贼女说话。” 月儿看着杨延朗,眼中尽是不舍:“你答应我,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动不动就打架生事。” “好了好了,知道了,没别的事,我先走了。”杨延朗摆摆手,显得不耐烦的样子。 他才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显露自己内心中的留恋与不舍呢! “等等,”月儿叫住他,将脖子上的月牙儿解下来,轻轻系在杨延朗脖子上,说:“你戴着它。” 杨延朗推辞着:“这怎么行,这是你家人留给你唯一的东西了,你……” 月儿一下抱住了杨延朗,嘴唇贴近杨延朗耳朵,轻轻说:“朗哥哥就是月儿最重要的家人。” 杨延朗怔在那里,一动不动。 良久,月儿松开了他,说:“你走吧!” 杨延朗用手轻轻抚过月儿的鬓角,凝视着她的眼睛。 “走吧!”月儿催促道。 杨延朗忽然转过身子,他怎么能让月儿看到自己不舍的眼泪? 马车轧过混着雨水的泥土,慢慢向南驶去。 “臭小子,怎么还不如本姑娘,”展燕看杨延朗眼睛红红的,忍不住嘲笑道:“后悔的话,现在下车还来的及。” 杨延朗擦了擦眼睛,并不服气,道:“贼女,我会不如你?你也太小看本少侠志在四方的大胸怀了吧!” 展燕看他嘴硬,轻轻笑了笑,手持缰绳,喊了一声“驾”。 马车渐渐加快速度,奔驰而去,卷起一阵烟尘。 第46章 江湖格局 马车一路颠簸着向南开进,白震山重伤未愈,赶车的重担便落在展燕的身上。 好在展燕自小在草原长大,对马有一种特殊的亲近感,加上有杨延朗可以替手,芍药也时不时和自己说话谈天,倒也并不寂寞。 只是越接近中原,白震山的话便越少,仿佛藏着很多心事一般。 陈忘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开始还给杨延朗讲一些封云剑法的精妙之处,每每让他豁然开朗,心中感叹此人果真与师父有着莫大的交情。 可近日,陈忘却越来越嗜酒,别说杨延朗,就是对芍药,也常常是爱搭不理了。 芍药先前便知道爷爷和大叔之间似乎有某些难以化解的仇恨。此刻,见二人神色异常,更是愁容满面,忧心不已。 可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漫漫长途,如此沉默而压抑的氛围,对杨延朗这样一个一刻不说话便浑身难受的人而言,实在是一种煎熬。 实在熬不住,杨延朗也只好将目光放在展燕身上。 尽管他知道,他俩只要一搭话,多半会吵起来,但比起这么干耗着,他倒也乐意如此。 杨延朗拿起一节竹子,坐在驾车的展燕身旁,慢悠悠的削起来。 “臭小子,又捣鼓你的破竹子呢!”展燕瞥了一眼,打趣道。 “破竹子?”杨延朗故作惊诧道:“这你就不懂了。这可是我跟娘共同研制的独门兵器,平时拆开便于携带,用时合则为枪,分则为鞭,断则为棍,抽则为剑……千机百变,造化无穷。” 吹完牛,他又解释道:“上次打那个龟首唱歌,不小心打断了一根,我再做重新一根。而且,我这次要做一个升级版,你猜我要做成什么样子?” “无聊!”不同于杨延朗得意洋洋的介绍,展燕对他的竹枪并不感兴趣。 杨延朗仿佛受了打击,怏怏的说:“贼女,长路漫漫,你又这么无趣,真不知道剩下的路怎么走,难不成真要把小爷我无聊死?” “臭小子,本姑娘不想理你罢了。”展燕一听杨延朗又叫自己贼女,马上呛回去,但她看眼前长路,却也是一眼望不到头儿,也不禁感慨:“路真长啊!也不知还要消磨在路上几日。” 杨延朗一抬眼皮,望了一眼这看不到终点的长路,随口答道:“从塞北到中原,必经过隆城,须得两三日;从隆城到中原,便是先到洛城,少说也得五七日,我们已经行了五日,大概还有一日多吧!” “中原,洛城?”展燕一下来了兴致。 在相对偏远的隆城,她就已经眼花缭乱。 这中原,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杨延朗见她终于有了兴趣,自然不会放过这说话解闷儿的机会,夸夸其谈道:“你这塞外女子,当然不知道中原繁华。天下最富庶之地当属中原,而中原最繁华之地,除皇城外,还有四城。” “哪四城?”展燕有些好奇。 杨延朗道:“这四城,分别为洛城,花乡,墨堡,水都。洛城繁华,花乡锦绣,墨堡坚固,水都险要……” 顿了一顿,杨延朗继续介绍道:“而这四座城池,又分别是四大派白虎堂,朱雀阁,青龙会,玄武门的所在地。” 关于四城四大派,展燕倒是听叔叔伯伯们说过。 但塞北燕子门从不参与中原事务,因而对四大派的了解,也仅限于随口一说而已,其中详细之事却并不知晓。 所以展燕还是好奇地问了一句:“在中原,四大派势力很大吗?听着好厉害啊!” 杨延朗见展燕胃口被吊起来,洋洋得意道:“要说十年前,那四大派绝对是这个。” 说着话,杨延朗竖起了大拇指。 “十年前?现在不行了吗?”展燕一肚子的疑问。 “姑娘莫急,且听山人慢慢道来。”杨延朗有意要吊着展燕,模仿说书人的手法,讲述起来。 “当初,四大派就是江湖上最厉害的门派,他们各倨一方,傲视群雄。 其中,又数位于墨堡,以杨天笑为会主的青龙会声势最大,乃四派之首。一杆游龙枪,名扬四海,威震八方,真正树立起枪乃百兵之王的赫赫威名。 不同于游龙枪法凌厉威猛的进攻之势,位于水都的玄武门则以防守着称。玄武门掌门葛洪身披刀枪不入的玄武甲,手持独门武器舟盾,横行水上,无人能敌。其门下弟子组成的玄武大阵更号称无人能破。 在这之外,还有花乡的朱雀阁,掌门是老头子朱修,门下却以女弟子居多,善以色诱,用奇毒,镇派宝贝却是一颗千古奇药雀灵丹,号称能解百毒,延年寿。 至于洛城的白虎堂,则以拳脚硬功为主,独门武器也是一把精钢猛虎爪,至于当年的掌门嘛!” 杨延朗压低声音,偷偷指了指马车里面,说:“就是车里的那个老爷子,白震山。” “啊?”展燕张大嘴巴,忍不住向马车内瞥了一眼,一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杨延朗见展燕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 展燕见杨延朗只是笑,不再说下去,忙催促道:“后来呢?发生什么事了?” 杨延朗有意吊着她,调笑道:“你叫我一声朗哥哥,我便说。” 展燕虽不情愿,但终究难以战胜自己的好奇心,便小声而快速地说道:“朗,呃呃。” “什么什么?没听清楚。”杨延朗用手撑在耳朵上,大喊道。 展燕岂是那种娇柔妹子,憋了许久,实在是抹不下面子,喊不出来。 情急之下,将马鞭当空甩了一个鞭花,大喝道:“臭小子,你到底讲是不讲。” “姑奶奶,我讲,我讲……”杨延朗被吓了一跳,想着还是月儿好,温温柔柔的,可惜她没有跟来,不由得摸了一下脖子上的“月牙儿”,权做睹物思人之用。 想罢,便接着讲道:“十年前,少年盟主项云借与朱修之女朱仙儿大婚之机,公然索要四派镇派宝物游龙枪、猛虎爪、玄武甲、雀灵丹,索要不成,竟大开杀戒,屠戮群雄,血染婚堂。” 说到此处,杨延朗深吸一口气,又长叹一声,道:“青龙会掌门杨天笑,玄武门门主葛洪以及参加婚礼一众豪杰尽数命丧于项云之手,朱雀阁的朱修老儿也是在新娘子朱仙儿苦苦哀求之下,才勉强捡回一条命。” 说到这里,杨延朗又压低声音道:“白老爷子无端被官府抓了,才躲过一劫,可惜他的长子白云歌代父出席婚宴……哎!” 展燕却很不信,说:“这故事我听说书人说过,可细想一下,却觉得十分夸张。那项云真有那么厉害,能凭借一己之力屠杀百余名英雄豪杰?我却不信。” “听过往的老人讲,项云确是当世奇才。若非在武林大会惊才绝艳,四大派又怎甘心拥护一个年轻人为武林盟主?”杨延朗解释道。 “擂台之上,不过一一对打,比武切磋;而婚宴血案,乃是以一敌百,生死相搏。”展燕越想越不对劲儿:“若是项云所为,那他恐非凡人。” “信不信,几百号人的尸体在那杵着,还能有假?不过官府怕有疫病,一把火先烧了,听说从早烧到晚呢!”杨延朗久在兴隆客栈,广纳四方来客,见闻广博:“只是项云之后便失踪了,江湖诸侠无处报仇,就只好将愤怒发泄在和他有关系的人身上喽!” “幸亏没有找到,若是项云真是这么厉害的人,怕是他们想报仇,也打不过他吧!”展燕感慨道。 “谁知道呢?”杨延朗摊了摊手,接着说:“后来四派就不行喽!” “朱雀阁倒是没什么损失,一家独大。 白虎堂堂主,就是车里的白老爷子,到处为子寻仇,堂主之位由次子白天河接管; 玄武门葛洪的两个儿子葛修文葛修武当时年纪还小,一切事务由管家雷闯主事; 青龙会最惨,据说是号称杨天笑的左膀右臂慕容吟横空出世,接管了他的地位,并封闭了墨堡,不许杨家人进入,不问江湖之事。 你说说,四大派突逢巨变,掌门缺位,能好的了嘛!” “你们中原人真可怕。” 虽然父母也来自中原,但这些权力斗争对于从小在篝火旁跟大人们吃牛羊肉喝马奶子称兄道弟长大的展燕而言,还是不可想象的。 杨延朗没理会她的感慨,接着介绍道:“不过他们几年前好像又选了一个盟主,叫什么龙在天的。据说此人威武雄壮,武功高强,声若洪钟,不怒自威…… 更有传闻说即使是当年的项云在世,也未必能胜他。” “真的有这么厉害的人?”对展燕而言,一夜间屠杀数百高手的项云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巅峰了。 “谁知道呢!项云又不能跟他比试,任他们说喽!” 杨延朗摊摊手,继续介绍道:“说来有趣,龙在天任盟主之后,朱雀阁主朱修竟登门提亲,将女儿朱仙儿又嫁给了这个新任盟主。江湖盛传:’流水的盟主,铁打的夫人’,便是说的这段’佳话’。” 展燕看着杨延朗,略有羡慕地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那是我娘……” 杨延朗本来想说是母亲告诉他的,但他突然觉得这样显得自己没见识,便及时止住话头,吹嘘道:“你别看我在兴隆客栈打杂,实际上我三岁就下过中原,九岁跑遍大江南北。” “吹牛吧你!” “我可没吹,句句属实啊!” “那你说,中原真有那么繁华吗?” “当然了,丝绸连成十里见过没?” “十里,好长啊!” “皇帝家有二十里呢!房子都是金子做的,要不然怎么叫金銮殿。” “好厉害!” …… 出发吧! 目标: 中原! 外传—堕落天使、人狼定契 【堕落天使】 死神也会死掉吗? 罗天感受到一股温润的液体从他的颈部流出,带走了他身体里最后一丝温热。 这一刻,对旁人来说也许无比短暂,对罗天自己而言却又如此漫长,长到他可以足够回忆起自己的一生。 尖顶的白色建筑中,肃穆的钟声敲响,成群的白鸽沐浴着阳光,圣洁的修女照料着无邪的孩子们。 他们在做祈祷。 虔诚,庄重。 人们说:阳光照耀着天使,而黑暗孕育了恶魔。 作为小孩子的罗天此刻就蜷缩在黑暗里,因为那天生畸形的恶魔的爪子,他从出生时起就被父母丢弃在教堂门口。 现在,还是因为这畸形的爪子,被所有的小朋友们排挤。 “离他远一点。” “恶魔才拥有那样的爪子。” “神父说,我们是天使的孩子,让我们对抗恶魔,用石头砸死他。”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瘦小的身躯挡在罗天的面前,孩子们一哄而散。 她是他的天使。 缇娜修女将罗天小心翼翼的抱到自己的房间里,用药品轻轻擦拭着罗天身上的伤口,生怕弄疼了他。 “你呀!最让人操心了,老是这么孤僻,要学会跟小伙伴们好好相处啊!”缇娜修女笑着,阳光穿透了她的发丝,显得格外漂亮,温暖。 “他们都说我是怪物,是恶魔的儿子,我真想切掉自己的手。”罗天看着自己这双怪手,他恨它们。 “快别这么说,”缇娜修女心疼地将罗天抱在怀里,用温柔的声音说:“如果你自己都无法接受自己的话,你又希望谁能够接受你呢?” 如果日子就这么过去的话,也许有一天罗天真的会试着融入到他人中间呢! 可惜,一切都变了。 死神的宫殿隐藏在最偏僻的角落,小伙伴们不敢去那里玩儿,却成了罗天唯一可以轻松自在游戏的地方。 “我不同意,他还只是个孩子,现在把他赶出教堂的话,你叫他怎么生活?”那个熟悉的温柔声音从死神的宫殿之外传来。 “缇娜。”罗天兴奋地冲向门外,想要去拥抱他的天使。 “我知道,他是你捡回来的。但教堂容忍他的存在已经够久了。别人家的父母把孩子送到这里来,总是会带来些好处的,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得到上帝的眷顾,希望他们得到更好的教育,所以他们会争相提供食物,费用和必须的一切。可是他呢,他只会带来霉运,已经有不少家长来找我,说他们怀疑我们教堂赡养着一只魔鬼,你知道这对我有多不利吗?” “神父的声音。”罗天心想。 他讨厌这个神父,因为神父总是当着小伙伴的面儿排挤自己,让自己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信心瞬间坍缩下去。 所以,一听到这个声音,他就躲在那个举着巨大镰刀的雕像后面。 “神父,我接受的教义不允许我这样做,你不也总是这样教导我们吗?”缇娜修女大声争辩道。 “但是凡事都是有代价的,即使上帝,也无法离开信徒的供奉而存在。你懂吗?缇娜修女。”神父走到缇娜身边,说。 “我不懂您的逻辑。”缇娜修女已经生气了,黑暗殿堂里的神父,与平时完全不一样。 “当然,”神父走近缇娜修女,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用嘴对准她的耳朵说:“如果你愿意付出代价的话,我可以考虑把他留下。” 说罢,神父的手不安分地抚摸着缇娜修女的身体,沾满了恶心口水的舌头也试图去舔舐修女那完美无瑕的面庞。 “不,不要这样,”缇娜修女拼命地挣扎,试图脱离神父的掌控,喊道:“上帝不允许这样。” “上帝?”神父紧紧抱住缇娜,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来:“这可是黑暗的死神的宫殿,上帝的老人家看不见这里的。” 上帝确实没有看到,死神却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当神父心满意足地直起身子的时候,却惊愕地发现,死神活了。 死神的镰刀被一双狰狞恐怖的鬼手高高举起,就悬在自己的头顶。 “下地狱去吧!” 巨大的镰刀瞬间砸下,撕裂神父的头颅,鲜血喷溅,生命的收割瞬间完成。 神父至死都瞪大着眼睛,不敢相信发生的事情。 衣衫凌乱的缇娜修女躺在祭坛上,仰望着罗天,泪水从眼睛里流出。 圣洁被玷污了,你也不甘就此堕落吧! 今天,就让我拯救你。 畸形的手指猛地插入缇娜修女修长白皙的脖颈,一点点用力。 缇娜修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默默看着罗天,默默流泪。 罪恶在滋生。 他逃到了东方,用面具遮住了自己古怪的面容,用手套套住了自己狰狞的鬼手。 终究是见不得光啊! 十多年前,严家找到了他。 “黑衣,历来是朝廷鹰犬,是朝堂监控江湖的利器。” “今日,利器无主,我想趁机将它变成严家的私人武装。不过,四队长罗天似乎并不认同我。” “你要我怎么做?” “杀掉他,然后成为他。” 罗天始终想不起自己以前的名字,只记得自己叫罗天,或者江湖上称呼他的绰号:鬼手神戈。 他杀人无数,今日却被杀。 杀他的人在他倒地的时候失望地嘲笑道:“你武功这么弱,也好意思作恶?” 作恶? 难道我的行为不是在替死神审判和裁决,而是在作恶吗? 他哭了…… 在流尽最后一滴血之前,他终于知道了缇娜的眼泪的意义。 那里面没有悔恨,没有罪孽,只有爱,对一个孩子的无比纯净的爱。 那眼睛仿佛在说:那个人该死,但绝对不该死在一个孩子手上。 可他居然天真地杀了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帮助了她。 这样的我,真的该死啊! 死亡来临的这一刻,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本来的名字: lucifinil. 死神也逃不过死亡的制裁。 就像杀手,最终都会被杀死一样。 【人狼定契】 风正急,雪正紧。 茫茫雪原上,有一个小黑点在跌跌撞撞地奔跑着。 跑…… 一直跑…… 拼命地跑…… 爹娘交代的话深深烙印在男童的脑海之中。 男童便是万灵风,是塞北草原一城寨寨主夫妇的爱子,疼爱有加,呵护备至。 塞北草原遭了雪灾,胡人没了食粮,竟纵马劫掠,抢人、抢钱、抢粮…… 寨主夫妇率众捕猎,被胡人袭击,人马被冲散在风雪中,连同爱子灵风,也被纵横的胡马隔绝。 他大哭,泪水凝霜,冻结在脸上;他狂奔,风割如刀,吹打在身上。 纵横的胡马却如追命的幽灵,在风雪之中嘶鸣不止。 马蹄纷乱,瘆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若非风雪掩盖,小灵风恐怕早已被胡人捕获。 蓦的,一个黑黢黢的洞穴出现在风雪之中。 听着四处搜寻的马蹄声,小灵风想也没想,急忙钻进了洞穴之中。 洞穴深邃、幽闭,而且黑暗。 小灵风摸索着向洞穴深处走去,步伐踉跄,体力已被风雪消磨殆尽。 蓦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陡然射来两道绿幽幽的精光,不住地转动着,像两团跳跃的鬼火,令人毛骨悚然,似在打量着闯入者。 与此同时,带有强烈警告意味的低沉呜咽在洞穴中回响起来。 “谁?” 小灵风软糯的声音响起,并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了一点微光。 光照之下,一个浑身长满黑毛的巨大身影显现出来,那是一头高大无比的巨狼,亦是一头无处可逃的困兽。 它受伤了。 黑毛之上满是粘腻的鲜血,皮肉翻卷,露出道道狰狞的伤口。血盆大口之中亦在淌出血液,一颗硕大的犬齿竟被连根拔断。 野兽的本能催使巨狼试图驱赶入侵者,可它伤的太重了,以至于拼尽全力摇摇晃晃站起来时,坚持不到片刻,便又轰然倒地。 无可奈何,它只能以低沉的呜咽来驱赶入侵者。 面对巨狼的驱赶,小灵风只是怔了怔,随即竟迈着蹒跚的步子,继续向巨狼靠近。 无知者,无畏。 小灵风走到近前,居然朝巨狼伸出了他的小手。 面对这个小孩子的逐步逼近,巨狼龇露出恐怖狰狞的獠牙,流淌鲜血的巨口蓄势待发,准备随时将那只伸来的胳膊一口撕扯下来。 “你也在被人追杀吗?” 软糯的小手竟然触及到那一身黑色的皮毛之上,轻轻的抚摸着。 巨狼警惕地盯着那只小手的动作,这个距离,已经足够它一口咬上去,可是,那只小手的抚摸又让它感觉到舒服,使它的动作有了片刻的迟滞。 片刻之后,野兽的本能终于占据上风,巨狼的血盆大口猛地张开,将那一只小手整个吞入其中。 “好软,好温暖。” 体力到达极限的小灵风眼前一黑,身子软倒在巨狼的怀中,竟然昏睡了过去。 巨狼的血盆大口此刻大张着,愣愣地看着这个倒在自己怀中的小孩子,竟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这只野兽是想将小灵风作为疗伤期间的存粮,还是单纯的觉得他没有威胁,竟没有趁机伤害他,反而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将小灵风卷在其中。 随即,便继续用粗糙的舌头舔舐伤口,给自己疗伤。 雪住风停,月落日升。 朝阳斜射入洞穴之中,带来了一丝光亮和一点温暖。 小灵风也醒了过来。 经过一夜的舔舐,狼毛上粘腻的鲜血已经被巨狼舔舐殆尽,显得柔顺而有光泽。 野兽的恢复速度和适应能力是惊人的。 只是那缺失的一颗獠牙,却无论如何也长不出来了。 在温暖柔软的狼毛包围之中,小灵风睡的很好,很踏实。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小灵风抬头看了看身旁的巨狼,发现那巨狼也正盯着他。 四目相对。 小灵风非但没有半分惊恐,眼神之中反而有些惊喜之色,喜笑颜开道:“欸?你好啦?” 巨狼狠戾而警惕的眼神慢慢变得柔和起来,它似乎能感知小灵风的情绪,甚至能听懂他的话。 一人一狼,同是天涯沦落。 这温馨而和平的一幕并未持续太久,便被洞穴外一阵杂乱的马蹄和脚步声所打断。 “头儿,这有一个洞穴。” “进去看看,兴许那小家伙儿就在里面,他是寨主的儿子,抓了他,能换不少粮食。” 脚步渐近…… 巨狼肌肉紧绷,獠牙龇露,发出阵阵低沉的呜咽。 与此同时,它看向小灵风的眼神也再次变得凶狠起来。 外面的人,似乎是自己怀中的小家伙儿引来的。 洞穴外人影晃动,渐行渐近。 巨狼也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先杀了它怀里招惹祸端的孩子,再与入侵者搏杀。 然而,还未等它有所行动,小灵风竟先一步冲出去,手脚张开,挡在它身前。 “阿穆隆,不要怕。”稚嫩的童声响起。 阿穆隆,正是草原上对狼的称谓。 巨狼收起了獠牙,似对眼前的一幕感到疑惑。 很快,胡人进入的洞穴之中,并看到了那个孩子。 “哈哈,果然在这里。” “快,把他抓住,回去邀功领赏。” “小心点儿,别给弄死了,这小家伙儿金贵着呢!” 胡人的目光聚集在小灵风的身上,却对隐藏在黑暗中的巨狼视而不见。 就在胡人们渐渐逼近小灵风的时候,一股腥风席卷而来,那头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凶恶巨兽展现出自己最为恐怖狰狞的一面,惨叫声和血腥味布满洞穴。 畅快杀戮之后的巨狼凶相毕露,在屠杀完入侵的胡人之后,居然一转头,看向身后的小灵风,并迈着步子,渐渐逼近了他。 小灵风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步步后退,胆怯、恐惧…… 可那巨狼在靠近小灵风的时候,却并未露出恐怖的獠牙,反而是低着头,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那不是警告,而是类似邀功的声音。 小灵风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巨狼见状,退后两步,狼口之下,有一张从胡人身上翻来的胡饼。 小灵风摸了摸饿的咕咕叫的肚子,实在忍不住,从地上捡起那张胡饼,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巨狼颇有耐心的等小灵风吃完胡饼,随即,那张硕大的狼头再次低垂着,凑了上来。 看着那低垂在自己面前的硕大狼头,小灵风似乎明白了什么。 于是他壮着胆子,伸出手,放在那狼头之上。 在那只稚嫩的小手触摸到巨狼额头的那一刻,人与狼的契约就此完成。 生不相离,死不相弃。 第47章 洛城风华 当马车缓缓驶进洛城,规整有序的街道和此起彼伏的叫卖便映到每个人的眼睛里,耳朵里。 面对繁华盛景,一行五人却各怀心事。 初入中原,展燕只觉得新鲜猎奇,眼花缭乱;杨延朗最不安分,上蹿下跳,目不暇接。 芍药是从中原一路走到塞北,如今故地重游,心情却很复杂。 然而这并非只是担忧个人命运,更多的是在纠结白震山和陈忘之间的恩仇故事。 她甚至隐隐觉得,白爷爷当初对陈大叔的喊打喊杀,要在这座繁华洛城之中应验。 洛城是白虎堂地界,乃白震山的根基所在。 十年寻仇,长路漫漫,如今重返故里,白震山却并无半分开心。 历历在目,皆是长子白云歌惨死之状,如今更是愁在肺腑,恨破长天。 相比他人,陈忘却乐天知命,仿佛对一切早有预料,又似乎对自身命运毫不在意。 醒时断肠,醉里偷欢…… 他饮酒的频率越来越多了。 一行人寻了处地方,将马车寄存之后,便在人流涌动的大街上行走着。 展燕看到,在街边有人群围成一个圈子,像是有什么热闹可看。 久居塞北,中原的一切事物对展燕而言都新鲜无比。 见此情形,她早就不耐寂寞,硬是挤了进去,翘首观望,见是一个杂耍班子。 只见一个全身红衣的女子在空地中央站定。 她长着白里透红的脸蛋儿,炯炯有神的黑亮大眼睛,用红头绳儿扎成的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从身后沿着肩膀绕到胸前,显得十分漂亮、精神。 再看身上,可见她的腰间缠有腹带,腿上扎有绑腿,将苗条的身段儿也一并显露出来。 那女子先亮了个相,眼睛一瞪,身材舒展,显得英姿飒爽,报名号曰: “家住五桥彩绳巷,江湖卖艺四处漂。 人送名号红娘子,一双彩绳手中摇。 上能通到神仙所,下能舞作彩蝶妖。 众位看官有闲钱,叮叮咚咚落铜盘。 众位看官若无钱,便先齐喝一声彩。” 说罢,锣鼓一响,红娘子向看客们抱拳作揖。 “彩。” 人群中立马齐喝了一声。 敲锣的伙计将锣面翻转,在人群中走了一遭,叮叮当当一阵响,锣面上顿时落下不少铜钱。 展燕夹在人群中,也喊了一声“彩”,同时伸手掏出一枚铜钱,以飞镖的手法猛地掷出,却听“铛”的一声锣响,铜钱精准无误地落入铜锣之中。 红娘子听到响,耳根一动,似朝展燕这边瞧了一眼。 不多时,铜钱装满了铜锣。 见钱收的差不多了,红娘子一甩双袖,两根花绳便如灵蛇出洞一般从袖中甩了出来。 随着红娘子双臂摆动,绳子时而蜿蜒抖动,时而环绕成圆,时而缠绵环绕,时而又分头进击…… 一双绳在红娘子手中,便好似有灵性的活物一般,肆意翻转,千变万化。 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连连喝彩。 敲锣的小哥儿也颇有眼色,适时钻进人群中领赏钱,忙的不亦乐乎。 红娘子独舞了一会儿,一个壮汉也加入其中,只见其顶起一桩高大的大桩,在掌心、双肩和头顶抛来抛去,也引来一阵欢呼。 这空当,红娘子却将两根彩绳系成一股,待壮汉将木桩顶稳在肩头时,将彩绳朝天空一甩,喊一声:“起。” 只见绳子就在木桩头儿上稳稳缠了几圈,红娘子顺绳而上,一会儿功夫便攀到桩顶。她单足踏杆,金鸡独立,在颤颤悠悠的杆上摆出一个稳稳的造型。 “好身法。”展燕喝彩道。 “好身段儿。”身旁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展燕打眼儿朝身旁一看,却见不知何时杨延朗已站在自己身边,不禁讽刺道:“臭小子,合着你就是来看人家身材的。” 杨延朗倒是不以为意:“好不容易来到洛城,还不兴小爷我饱饱眼福啦!” 展燕一听,心中生出些许不快,将双手叉在腰间,挺胸昂首:“怎么,本姑娘身材不好吗?” 既有此问,心中定是想得到些夸赞的。 不料杨延朗却将白眼儿一翻,摇头耸肩,还发出尴尬的笑声:“呵,呵呵,呵呵呵……” 展燕心中不快,脑袋一撇,双手叉腰:“哼!” 杨延朗却不理她,一边故作姿态地笑着,一边挤出人群,到别处野去了。 展燕脸上一阵发烧,难掩尴尬,顺手拉了拉尚在陈忘身边的芍药,道:“芍药妹妹,不带臭小子,咱们一起玩去。” 芍药的心思虽全在照顾大叔身上,但被展燕拉着,也不好拒绝。 两个姑娘穿过人群,又到了一处变戏法的所在。 只见一男子披一件五色斑斓的彩袍,向看客展示双手无物之后,表演起来:左手一捻,便是五朵鲜花;右手凭空一抓,多了一只小雀。 看客们惊诧之间,展燕却看的明白:这招与父亲教给她的那一招“妙手藏酒”有异曲同工之妙,全在手上功夫,将万千变化藏的无影无踪。 正当展燕无聊欲走之际,忽听到人群中一声喊,道:“赵戏,别藏着掖着了,快来表演你的绝活。” 展燕一听还有绝活,好奇心起,停住步子,欲一探究竟。 听众人催促,那披着彩袍的年轻人朝后吆喝一声:“师父,大家要看你表演呢!” 循着年轻人目光看去,能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安坐在藤椅之上。他的脸上已有皱纹,头发却是浓黑,只有鬓角处头发已经全白。 在藤椅旁,摆放着一张桌子,上有一壶茶水,一堆散乱的花生。 藤椅摇摇晃晃,藤椅上的人也悠哉悠哉,只见他慢悠悠将花生皮剥了,将红衣认真地搓掉,方才扔到嘴里。每吃两三颗花生,就端起茶壶,仰头顺一口茶水。 听到徒弟喊,他才从藤椅上站起身来,仍旧端着茶壶,慢悠悠的走到台前,对着徒弟肩膀一拍,开口道:“好徒儿,叫我干嘛呢!” 然而这一拍之下,徒弟竟凭空消失了,仅留下一堆衣物,飘飘荡荡落在地上。 “彩。” 众人拍手叫好,也有一些人议论纷纷,疑惑这徒弟究竟到哪里去了。 赵戏喝着茶水,假装自己也不知道的样子,焦急地询问:“哎呀呀!我的好徒儿哪里去了,你们见到了吗?” 见无人回应,他竟走到展燕面前,问:“敢问这位姑娘,可知我那乖徒儿哪里去了?” 展燕心知这是障眼法,环顾四周,也只有赵戏放花生的桌子被围布挡着,可以藏人。 打眼一看,心中有了计较,便用手一指:“障眼法而已,只怕你那徒儿是藏在桌子下面吧!” 话音刚落,桌子立即传来“咚咚咚”的敲响,还有徒儿喊“师父师父”的声音。 赵戏见诡计被识破,拍着大腿叫喊道:“哎呦呦,哎呦呦,露馅喽!你砸师父的招牌,师父要你有何用!” 说着话,竟返身回去,从藤椅后面抽出一双明晃晃的短刀来。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赵戏竟将双刀一齐插进桌子下的围布里面。 “啊!” 徒儿只发出一声惨叫,便再没了声响。 赵戏颤抖着双手站起来,面有愧色:“好徒儿啊!不是师父要害你性命,实在是你砸了师父的招牌啊!” 突逢变故,看客们俱是一惊,突然没了声响。 展燕惊诧之余,尚有三分镇定,当即迈出两三步,腰间长鞭一甩,将赵戏逼退,顺势掀起围布,往里一瞧,却倍感惊奇。 桌布下只见两柄短刀空荡荡插在那里,哪里有徒儿的踪影? 展燕见状,心下稍安,又不知何解,只好问赵戏:“你将他藏于何处了?” 赵戏走到台前,掬起徒儿的衣服,口中念念有词,道:“乖徒儿,有姑娘要你还阳呢!师父也只好用用起死回生之法。” 一边说着,一边用彩袍遮住衣服,道:“出来。” 待将彩袍一揭,徒儿竟已毫发无伤站在场中了。 赵戏嘬着茶水,来到展燕面前:“姑娘,能被眼睛看穿,还敢叫障眼法吗?” 说罢,又懒洋洋地回去,一屁股坐在藤椅上,继续去吃他的花生。 展燕看呆了,半晌才回过味儿来,喝彩一声,赏了几枚大钱。 这一场戏法表演精彩绝伦,令人回味无穷。 然而,新鲜事总是层出不穷,展燕又被不远处传来的“炮仗烟花”的叫卖声所吸引。 火药在中原虽算不得稀奇物,可在展燕从小长大的塞外却极其少见,记得小时候,叔伯们带了些给小展燕放着玩,差点引发草原大火,还被父亲狠狠责罚过。 听到叫卖声,展燕急匆匆拉芍药去看。 卖炮仗的是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一边卖东西一边收银子,无甚稀奇! 倒是屋里的一个少年,吸引了展燕的注意。 少年生的眉目清秀,可穿着打扮却邋邋遢遢,头发蓬乱,衣服上更有好几处火药烧灼的破洞,面前的桌子上也是乱糟糟的,摊放着书籍,铁管,弹丸,火药,钢钎,木屑和一杆小秤等凌乱物什。 此刻,那少年正拿着一根黝黑的铁管,对准内院悬挂的一块铜板比划,仿佛喧嚣闹市完全与己无关。 展燕看了一阵,觉得此人无趣至极,正准备随意买些烟花,去别处玩乐,却听“砰”的一声巨响传来,吓得一激灵。 再一看,却见少年手中的黝黑铁管冒出阵阵青烟,而远处悬挂的铜板竟被打出了无数个小洞。 “好暗器。”展燕心里暗道。 她从小习练燕子镖,可也只能击穿木板而已,所说要击穿铜板,绝非人力可能为。 少年开心的大喊:“成功了,终于成功了。” 卖火药的中年人却不屑一顾,埋怨道:“哼,小炮儿,你整天不务正业,也不帮叔叔照顾生意,不晓得瞎忙些什么。” 购买了些烟花炮仗,展燕又要领着芍药往别处去。 可这天气也怪,刚刚还晴空万里,不多时已有密密的乌云压过来,空气突然闷热起来,小商贩们也逐渐收拾起自己的摊位,准备避雨去了。 展燕自觉没有看够,骂了声:“鬼天气。” 看了一眼芍药,想领她避雨去,可却看见芍药东张西望,神色紧张,仿佛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未及询问,杨延朗却先跑过来了,一会儿功夫没见,他早已浑身尘土,脸上还多了些淤青,手中拎着根断成几截的竹子,正是他的“枪”。 展燕看到杨延朗如此狼狈不堪,打趣道:“臭小子,又跑去哪里厮混了?” 对于展燕地揶揄,杨延朗倒是无甚所谓,反而自豪道:“什么混不混的,我是行侠仗义去了。我本想去场子后面认识认识红娘子,问问她那绳儿是怎么纶的,我的枪也能借鉴借鉴。不想横插进来几个东瀛浪人,非要和人家姑娘比试,说人家花拳绣腿,想是把人家的杂技当成武功了。我气不过,就……” “就被打成这样?”展燕瞥了一眼,挖苦道。 “什么什么呀!我可没吃亏,不过东瀛人的刀着实厉害,不能硬碰。唉,看来,我又得重新削一把竹枪了。” 说着话,他突然注意到芍药在默默流泪,话锋一转,问:“小丫头,是不是这贼女欺负你了。哥帮你教训她。” “你一边儿去。” 展燕一把推开咋咋呼呼的杨延朗,蹲下身子,扶住芍药肩膀,问:“芍药妹妹,怎么了?” 芍药流着泪,哭诉道:“大叔和爷爷找不到了。” 杨延朗听到,大手一挥:“切,多大点事儿,俩大活人,还能丢了咋地。” 芍药的眼泪却流的更厉害了,终于将白震山当初口口声声要杀陈忘的事和盘托出,又补充说:“进入洛城之前,他们的情绪便不大对劲,都怪芍药粗心大意,没有守在大叔身边……” “嘶……洛城是白虎堂地界,而老爷子曾是白虎堂堂主,不好……” 杨延朗心再大,也听出事有隐情,刻不容缓,当即表示:“芍药妹妹,你先别急,我们立刻去找他们。” 事不宜迟,三人兵分两路,杨延朗带芍药四处询问,展燕则施展轻功,登高望远,不断寻找二人的踪迹。 滚滚乌云在头顶蔓延,隐隐雷声在天边响动。 第48章 善恶有报 墓园。 大理石雕刻的墓碑竖在那里,无言地诉说着逝去之人的故事,或许辉煌,或许苦难,或许传奇,或许平淡…… 突遭横祸还是寿终正寝…… 到头来,都一样。 不一样的,是活着的人。 两双脚步打破了寂静,老人走在前面,瞎子跟在后面,默默无言。 人之将死,即使美酒也不足以麻痹自己,漆黑一片的眸子里,渐渐浮现出一个姑娘的影子来。 那是他朝思暮念的姑娘。 自那一家陈姓父女搬进桃源村,他俩便相识了。 孩童时,他们在河里摸鱼,小女孩儿开玩笑地说:“我跟我爹说了,再大些我便嫁给你。” 少年时,洞房花烛,少女依偎在他的胸膛上:“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从今往后,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不离,不弃,不移,不易。” 离乡时,妻子将一把宝剑交到他的手中:“这是我亲自打的宝剑,上面刻着我们俩的名字,出门闯荡,要平安。” 功成名就,他抱着她,手上沾满了她的鲜血,那把她亲手打造的宝剑却插在她身上。 她气若游丝,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却还是心疼地轻抚着他的眼睛,说:“我,我不怪你,不怪你,你快救,救我们的,女,女……” 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去,他却听不懂她最后的话,只是紧紧抱着她,用自己的体温努力不让她凉下去。 可是,他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她最后一眼,漆黑的眼睛里流出的,不是泪,是血。 他用力喊出她的名字:“巧巧!” 天地失色,万物同悲。 “止步吧!” 白震山的话将陈忘从幻境中拉了回来,须臾之间,他竟出了一身冷汗。 白震山轻视一笑,道:“你也怕死吗?” 陈忘哪里是怕死,他甘愿求死。 死对他而言,也许是一种解脱,也许是另一种团圆。 他们止步的地方,恰有一座坟茔。 墓碑上的字,是十年前满含悲恨的父亲用出血的虎爪一撇一捺刻下来的: 爱子 白云歌之墓 白震山站在墓碑前,老泪纵横。 “儿啊!父亲没用,用了整整十年才找到仇人。今日,我就用他的人头,来祭奠你枉死的冤魂。” 陈忘扯下酒葫芦,将剩下的半壶酒尽数倾倒在地上,说:“云歌兄弟,好走。” 不料话音刚落,白震山却猛的回头,将拳头狠狠地击打在陈忘胸膛上,夺过酒壶芦,用力掷在地上,悲愤交加之下,对陈忘痛骂。 “兄弟?你配吗? 当年你要武林抛弃成见,摒除恩怨,戮力同心,借以光大武林,为万民行侠义,为家国开太平。我儿云歌不顾江湖其他门派各怀鬼胎的反对声音,第一个响应。 我儿将你当做大哥,当做知己,可你呢?你是怎么对待他的? 婚宴之上,你醉酒行凶,终于收起了假惺惺的正直面具,为了夺取四大派的镇派之宝,竟将我儿残害至死。” 陈忘挨这一拳,退了两步,却不为自己争辩半句,长发散乱,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脸,掩盖了他的泪水与悲痛。 又一拳狠狠击打在陈忘脸上,他依然不躲不闪,只是听着白震山字字血泪,诉说着他的罪状。 “十年来,我苦苦寻你,便是为了今日,血债血偿。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会瞎了,哈哈,也算老天有眼,怎能使恶人好活。 可我又想让你睁眼看看,这江湖被你害成什么样子,那些信任你的,尊崇过你的,如今却人人愿杀你而后快;你的亲信又如何,你不在的十年,他们早已被世人的怒火所吞噬。 你应该看到的,你应该把眼睛治好,去看看,你犯下多大的罪孽。 可是,我等不及那丫头治好你的眼睛了,越接近洛城,我的回忆就越多,仇恨也就越深,我现在就要为我儿报仇雪恨。” “给我儿跪下。” 白震山怒吼着,一脚踹在陈忘膝盖上,使他扑倒在地上。 陈忘的一双手没入泥土和草皮之中,始终低垂着头颅,像是罪人在坟前忏悔。 起风了,黑沉沉的乌云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乌云之中,雷声嗡鸣,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陈忘散乱的长发在风中更显凌乱,沾满泥土的衣服竟被吹的猎猎作响。 “你作恶时,想过有今日吗?”白震山一声大喝,唤出了他的真实姓名:“项云。” 陈忘头颅猛的抬起来了,痛苦扭曲的面容从长发之中显露出来。 他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十年前,他的心便死了,只剩下一个活着的躯壳。 借酒浇愁,大醉酩酊,一辆运送货物的马车将已经醉死的他一路载到了塞北,抛进寒冷的雪窝子之中。 命不当绝,机缘巧合之下,他既未醉死,又未冻死。 他用上了妻子的姓,用心亡为名。可即便如此,有些事,终究是忘不了的。 酒,只能暂时的缓解痛楚罢了,可痛苦却是永恒的。 陈忘跪在白云歌的墓碑前,缓缓解下身后背着的木匣,放在地上,开口道:“老爷子,‘我未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云歌是我的好兄弟,真知己,他的死,我担着,愿以命偿。但我还有一个请求,请用匣子里的剑杀我,也算给剑原本的主人一个交代,了却我最后的心事。” 云巧剑仿佛感知到什么,在匣子里抖动,发出阵阵悲鸣。 它已经沾上铸剑师的血,难道,今日还要沾上主人的? 云压的很低,雷声自天边席卷而来,风也跟着呼啸,卷起树叶和灰尘,在半空中旋舞。 “这是你死前的愿望吗?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是一定不会满足你的。你是罪人,就要用最痛苦的方式赎罪。” 白震山将陈忘从地上揪起来,乱拳如雨点一般击打在他的头上,脸上,胸膛上。 白震山重伤未愈,每一拳打过去,他那绑着绷带的手臂便要承受一次痛苦,可他却打的越发用力,丝毫不顾及自己的伤势。 十年来淤积的仇恨,非要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发泄出来。 陈忘就那么站着,正面承受着一拳比一拳更重的拳头,不躲不闪。 他的头皮裂开了,血水顺着额头流到他淤青的脸上,又沿着下巴,滴洒在他肋骨裂开的胸膛上。 终于,他再也承受不住,呕出一口鲜血,跪倒在白震山面前。 “我儿,老夫为你报仇了。” 白震山将拳头变作虎爪,肌肉虬结的手臂青筋暴起,卯足了力气,朝着陈忘的天灵盖猛地一抓,准备打出最后的致命一击。 咔嚓……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霹雳,天空裂开了一道口子,大雨倾泻而下。 “老爷子住手。” 随着一声喊,霹雳中飞出一条青色游龙,直扑白震山的手臂。 白震山毕竟是习武之人,久历江湖,临机反应能力极强,竟然强行控制手臂下压的势头,躲过了这条青龙的凌厉攻击。 陈忘只听得一声破空之音,堪堪从自己头顶掠过,游弋不久,便没了劲头,掉落在地上。 白震山沿着游龙遁入的方向定睛一看,却看见地面上,正躺着半截竹枪。 第49章 伤龙病虎 自从芍药发现陈忘与白震山一同消失,并向展燕与杨延朗说明自己的担忧与其中原委之后,众人便立时紧张起来,分头寻找。 展燕于房顶穿梭,虽说登高望远,却似无头苍蝇一般,处处碰壁,寻人无果。 反倒是杨延朗与芍药两人,因为一个瞎子一个老人特征过于明显,很快便从路人口中打听到两人的行踪。 不知不觉间,两人竟走到了一片墓园。 天欲雨,乌云起。 阴风阵阵,似鬼魂哀嚎,给墓园增加了无数恐怖之感。 杨延朗眼见芍药忧虑重重,愁眉不展,便想缓和一下情绪。 于是故作姿态,吓唬她道:“没想到七拐八绕,竟到了墓园,莫非阴鬼作祟,引人来此?” 说着话,杨延朗还连连怪叫,比划出张牙舞爪的样子来。 本以为芍药会被吓得惊惧尖叫,却没想芍药倒似没听到一般,眼神在墓园之中来回扫看,仍在焦急寻觅。 纵然杨延朗天性活泼开朗,也禁不住被芍药的情绪感染,严肃起来,不敢再有半分嬉闹。 乌云低沉沉地压下来,让人喘不过气。 忽然,芍药的目光定格在某处,似乎看到了极为恐怖的场景,身体因激动而发抖,嘴巴大张,似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看到芍药这般神态,杨延朗不禁被吓住了。 他犹豫地向芍药目光定格的方向看去,心中登时就是一紧,只见白老爷子的虎爪正悬在浑身鲜血的陈忘的颅顶,准备要抓下去。 此刻,杨延朗距离二人尚有一段距离,冲过去阻止是来不及的。 事态紧急,不暇多想。 杨延朗顺手便将半截竹枪猛地掷出,枪若游龙,随风而去,伴随着炸裂的雷鸣,堪堪阻挡住了猛虎的利爪。 “老爷子,住手。” 话音未落,杨延朗已经冲上前去,挡在了白震山和陈忘之间。 一道霹雳将黑压压的乌云撕裂开一道口子,伴随着轰轰闷雷,大雨从黑色的云端倾泻而下。 雨水密集,噼里啪啦地打在陈忘身上,掺和着新鲜的血液,流在泥土之中,染的四周腥红一片。 “大叔。” 芍药顶风冒雨,冲到陈忘身边,用她那瘦弱的身体挡着他的伤口,不想让雨水侵入。 大雨无情地击打着她瘦小的身躯,她却抱着他,替他遮挡风雨。 “后生崽,不要多管闲事。”白震山虽在盛怒之下,却并未失去理智,仍知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不想和杨延朗多做纠缠。 此刻,他一双虎目瞪着杨延朗,厉声喝道:“今日之事,是我和他的私怨,与旁人无关。识相的,就闪到一边,等我报仇之后,你仍可做老夫的忘年之交;如若不识抬举,非要阻拦,休怪老夫翻脸无情。” 杨延朗平日里吊儿郎当,一副市井混混儿的模样,可遇事却从不含糊,敢于挺身而出,仗义执言。 此刻虽不明就里,但还是据理力争,道:“老爷子,我与各位相识虽不长久,但毕竟有过一段交谊。相处之中,便知陈大哥绝非奸恶之人。虽不知二位何仇何怨,非要在这洛城墓园取人性命?” “不共戴天之仇,不死不休之怨。”白震山怒吼一声,如虎啸山林。 杨延朗被吓得一怔,可人命关天,岂敢言退,于是设法劝解道:“我自知洛城白虎堂的地盘,您若仗势欺人,以大欺小,杨延朗自忖不敌。可我也劝劝老爷子,隆城之中,大家也算患难与共,生死之交。至于一些恩怨故事,您看您打也打了,气也出了,何必非要取人性命?不如一笔勾销,皆大欢喜。” 起初,白震山还能耐着性子听上一听,可当“一笔勾销”四字一说出口,便不由得怒火中烧,骂道:“杀人者偿命,去他娘的一笔勾销。” 言毕,大喝一声:“不干你事,若不闪开,连你一块儿杀。” 话音刚落,双手早已捏成虎型,直奔杨延朗而去。 杨延朗看白震山来势汹汹,心中大骇。 可他既已在此,岂能让老爷子平白取了陈大哥性命? 心一横,干脆豁出去了:干就干,谁怕谁? 危难之际,杨延朗急智陡生,只把袖子一甩,喊道:“看袖箭。” 白震山这一声喊,心中说了一声“糟”,忙回身躲闪,却并未见有暗箭射出,方知是中了这小子的奸计。 趁着空当,杨延朗急奔几步,从泥土中捡起他丢在地上的半截竹枪,拿在手里,又奔回白震山与陈忘之间,与白震山对峙。 半截长枪虽不顺手,总比两手空空要强上许多。 杨延朗自忖若以枪作剑,自己那半吊子的封云剑法,定然挡不住这头愤怒的猛虎;好在白震山赤手空拳,若以短枪代长枪,用自己家传枪法,应可撑持片刻。 人命关天,哪里敢有半点玩世不恭之态。 杨延朗屏气凝神,立在雨中,以枪法起势,宛若一条盘踞的青龙,枪头即是龙头。 白震山没有起势,只将双手捏成虎形,直扑过来,如同恶虎擒龙。 老猛虎对上小青龙,方寸之地,风起云涌。 大雨之中,游龙凭水成势,蜿蜒闪转如练,迅捷猛攻似电;猛虎虚空生风,指爪穿雨幕,呼啸似雷轰。 正所谓: 层层乌云阵阵风,暮年猛虎战小龙。 猛虎斗狼伤未愈,青龙只有半截身。 虎爪夹风招招狠,龙身乘云四飘流。 龙头出云似霹雳,虎啸阵阵若雷崩。 脚踩黄土泥成沼,拳打雨幕水碎珠。 杨延朗仗着年轻力壮,又兼白震山重伤未愈,一时间,竟和白震山斗得有来有回,难分难解。 滂沱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些许阳光从云缝里射出来,射穿了黑暗,也射穿了人心底的阴霾。 然而,白震山却丝毫没有冷静停手的意思。 “这究竟是何仇何怨啊!” 杨延朗心里抱怨感慨着,却是一刻不敢放松。 白震山的虎爪刚猛凌厉,擦着碰着,都是非死即伤的下场。 杨延朗只能避其锋芒,尽力躲闪,以求拖延时间。 不多时,杨延朗便显出颓势,当即朝身后大喊:“死丫头,还不带陈大哥逃,真想让他等死吗?小哥哥我快撑不住了。” “想逃?”白震山一声怒吼,猛的击出虎爪。 攻势迅猛果决,杨延朗反应不及,只好拿竹枪格挡,只听“咔嚓”一声,竹枪居然被生生击断。 虎爪余势未消,将杨延朗击飞在地,并在他的腹部留下五个深黑的指印。 正是:“风啸天地云渐散,小龙不压猛虎威。” “老爷子,你真下死手啊!” 杨延朗只觉得腹中一阵绞痛,在地上蜷缩着身体,面色苍白,冷汗直冒。 饶是如此,他也知道白震山的这一击实际上是留了手的。否则,兴许会直接要了他的小命。 “拿命来。” 前方再无阻碍,白震山挥舞虎爪,再一次猛击向陈忘的头颅。 “爷爷!” 虎爪停下了,一个女孩子张开双臂,挡在陈忘身前。 “爷爷,为什么,你们是为了什么呀?”芍药痛哭流涕。 她确实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那么好的两个人,却要你死我活,究竟为了什么呀? 白震山的手骨咔咔作响,却始终难以真正地砸下去。 这丫头每叫一声爷爷,都能唤醒他隐藏在十年仇恨里的对亲情的渴望。 若白震山有孙女儿,也当有这么大了,不,或许要更小一些。 雨渐渐变得淅淅沥沥起来,天还没有放晴。 不过快了。 第50章 蓑衣怪客 洛城下雨了。 骤雨让繁华熙攘的街道一下子安静下来,古老的青石板被大雨洗去灰尘,显得清爽,透亮。 滂沱大雨泼了一阵,渐渐没有了势头,不一会儿,便淅淅沥沥起来,再也没有了排山倒海般的气势。 此刻,街上尚没有行人,一队蓑衣客匆匆穿过大街,直奔城郊,显得格外扎眼。 如果你仔细观察这一队蓑衣客,就会发现他们都是一般无二的个头儿,湿哒哒的蓑衣斗笠下,是一个个年轻硬朗的面孔。 他们的手上,都提着一个特制的飞爪:一个持手,一根铁链,加上一个虎爪似的抓头。 如果你恰巧在楼上,自上而下,你也许还能看到蓑衣下露出清一色的黑色衣领来。 倘若你视力更好一些,兴许还能在那黑衣的右胸口,隐约看到绣在上面的一颗金色虎头呢! 如果你连这颗虎头都看到了,说明你观察的够仔细。此刻你一定会发现,这一队蓑衣客里,有两个人与众不同。 这两个与众不同的人走在队伍前面。 一个身材高大颀长,未着蓑衣,只戴了一顶斗笠,穿着细密的鱼鳞密甲,遇水不侵,浴火不燃。 他皮肤光滑,后脑处也一并亮晶晶的,似是个秃子。脑袋长的尖长,面容与常人无异,只是突兀的生着一双死鱼眼,好像未长眼皮一般,楞楞地睁着,显得颇有些可怖。 这人手里,拿着一根三股钢叉。 另一个就颇壮实了,像是横着长出来的墩子。 他敦厚实在,双臂肌肉发达,竟然不能贴近身体,只能架着膀子走路,皮肤黝黑,穿着整张虎皮衣,半坦肩,活像个山里的猎户。 此人面容凶恶,从右眼到左脸颊贯着一道长疤,脸上满是胡子,从双鬓直到下巴,由于胡子太长,还在下巴扎了三个小辫子,和他整个人搭起来,不免有些可笑。 这个人手里,倒拎着一根狼牙棒。 大胡子赳赳迈步,同时跟死鱼眼说话:“肖哥,你说白家墓园那些坑,是哪个不要命的盗墓贼挖的?邪乎的很。近几日派弟子严加看管墓园,竟还有胆子大的来闯。” 死鱼眼无神的眼睛看着前方,回道:“谁知道呢!你说盗墓就盗墓呗,居然还惊动了夫人,你说夫人为什么要跟几个盗墓贼过不去嘛!” 大胡子接着对死鱼眼道:“肖哥,不知那些人是何方神圣,竟差遣咱们哥儿俩来抓。洛城之中,有几个值得让咱们兄弟一起出手的。” 死鱼眼的将头转过来,看了一眼大胡子,回答道:“记得几日前夫人内弟来此,说是被贼人断了势,狼狈不堪,怕是夫人家自此绝了后了。今日这几人入城,夫人便格外关注,若我所料不错,这些盗墓贼说不准就是伤害夫人内弟的贼人。夫人差咱们来抓人,我认为多是要为内弟报仇。” 大胡子听死鱼眼提到夫人和弟弟,不禁想到夫人的风姿,咽了一口口水,又想到夫人的弟弟的丑陋面容,差点儿吐出刚吃的饭食。 他对死鱼眼道:“肖哥,你可别提夫人兄弟了,想咱们夫人也是洛城出了名的美人儿,谁能知晓她弟弟竟生的那般猥琐,难以置信,难以置信。不过夫人私差俺们行事,是否要报堂主知晓。” 说着话,他仿佛感觉身上刺痒,用狼牙棒在背上蹭了蹭。 死鱼眼回复说:“夫人行事,一向自作主张,堂主也没什么脾气的。不过密探说,除了跟丢了一个姑娘,其余人都到白家墓园去了,也不知是做什么勾当?不过也好,我们只管擒拿,堂主问起来,就推说他们擅闯白家墓园,也好交差。到底有夫人言语,我们只管行事罢了。” “干”,狼牙棒啐了一口唾沫,领着一众人等,直奔城外墓园。 此刻的墓园,风雨乍歇。 白震山的虎爪停在芍药面前,却下不了手。 他本该有一个孙女的。 十年前,云歌去赴武林大会,儿媳正有身孕,去观音庙求签,判得是个女娃娃。 云歌蒙难,儿媳正快生产,得知噩耗,茶饭不思,形销骨立,至生产时,又遇上难产,母女皆殁了。 白震山为云歌寻仇,十年未归,连白虎堂都撒手不顾,除了老年丧子,这也是其中一个根由。 因而自芍药唤了他一声爷爷,他冷了十年的心突然热乎起来了。 一路上,表面凶巴巴的他其实对这个单纯善良的小丫头喜爱至极,照顾有加。若非仇恨积累了十年,他偶尔还真想如此相处。 可此刻,在亲子墓前,大仇未报,又怎容得这些许温情? “小丫头,你给我让开。”白震山大吼道。 “爷爷,”芍药单薄的身子倔强的挡在陈忘面前,雨水从她打湿的头发滴落,她喊道:“大叔,大叔是好人。” “好人?你可知他是谁?”白震山顾不得许多,一把推开芍药,蓄足力气的手臂瞄准了陈忘。 “老爷子。”陈忘终于开口了。 “怎么?死到临头,反倒怕了吗?”白震山轻蔑地看向他。 “十年前我已经死了,死,不足惧。” 陈忘答道:“只是这丫头,随咱们一路到此,洛城是白虎堂地界,我死之后,万望老爷子好生安置这个丫头,不要让她再度流浪。” “大叔,”芍药听闻此话,不禁动容。 自打母亲去世之后,自己在这世上再无亲人,噩梦不断,诅咒缠身,再无半分温情。 直到遇到大叔,方知他是个外冷内热之人,虽平日独自饮酒,却对大家处处留心,随时准备牺牲性命护大家周全。 一路上,大家伙相识相知,像一个大家庭一样,可爷爷为何非要杀大叔不可? 芍药身单力薄,无力阻拦,此刻也只有默默哭泣。 “丫头我自会安置,拿命来。”白震山大喝一声,虎爪锋锐,重重砸下去。 陈忘闭上眼睛,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了。 巧巧,我来陪你了。 你会怪我吗? …… “你们是何人,胆敢擅闯白家墓园。”随着一声喊,无数飞爪向他们几个扑来。 此刻,杨延朗腹中疼痛未消,眼看着飞爪,却没有闪身的力气,一下子就被锁住了。 芍药自不必说,被擒住时毫无躲闪反抗之意。 但她并不在乎这许多,眼睛盯着大叔,生怕他受什么伤害。可眼看着无数飞爪扑向大叔,他双目又盲,跪坐在地上,必是被抓住无疑了。 可飞爪接近他时,也不知他体力不支还是怎的,身子一歪,竟无一个飞爪碰到他的身体。 是巧合还是幸运?芍药长吁了一口气。 可大叔毕竟是个盲目人,又受了重击,伤痕累累,虽躲过飞爪,但也很快被一群蓑衣客扑来抓了。 墓园中的人,唯白震山气势汹汹,刚刚还杀气十足要取陈忘性命,不料暗处甩来一堆飞爪,直扑自己而来。 事急无奈,他只好将取陈忘性命的虎爪变换了方向,左右一揽,无数飞爪连同铁链都缠绕在白震山手臂上。 却见他大喝一声,双臂发力,猛地一拉一拽,呼啦啦将持着飞爪的蓑衣客拽倒了一地。 “老家伙有把子力气。”话音未落,一根狼牙棒裹挟着重重的杀气,破风而至。 白震山突逢变故,来不及多想,运足力气用手上铁链去格挡,那些刚刚被拽倒的蓑衣后生们,还没来得及松开飞爪,竟硬生生的被白震山在泥土里拖拽着。 一慌张,反而把飞爪攥的更紧了,泥土里打几个滚儿,才意识到要放开手里的飞爪。 只见铁链顺势缠上狼牙棒,稍加导引,连棒带人都打了一个趔趄。 满面胡子的壮硕汉子握紧了狼牙棒,开始正视这个不起眼的老家伙了。 白震山将飞爪的铁链绕在自己的胳膊上,依旧捏成虎爪。 狼牙棒挥舞,击打在白震山手臂的铁链上,发出铁器敲击的声音。 铁对铁,硬碰硬,“听令哐啷”地响个不停。 斗不多时,白震山虽仍不落下风,可毕竟年老,又有伤在身,体力渐渐不支。 沉重的狼牙棒的敲击通过铁链传到白震山的手臂,震裂了他的伤口,鲜血顺着胳膊流下来。 白震山不知累也不知疼,他只有愤怒。 哪知两人酣斗之时,三股叉死鱼眼瞅准机会,从背后出手,一掌击在白震山后背。 白震山全神贯注与大胡子狼牙棒斗,并无防备。突然挨着一下,脚底一滑,一下子便跪倒在地上。 狼牙棒横在白震山的面门,三股叉抵住了白震山的脖颈。 “来人呐,给绑了。” 第51章 城中旧事 大雨来也汹汹,去也匆匆,不多时,洛城的天空又恢复了晴朗。 并不炽烈的阳光照耀雨后的洛城,天空飘着几朵尚未散去的轻云。 商贩们不肯放过片刻赚钱的机会,早已三三两两出来,吆喝叫卖起来,可惜行人尚不多,吆喝几声,也便没了兴致,坐在摊位前喝茶,大口呼吸着雨后的新鲜空气。 洛城的大道上,大胡子和瘦光头带领众人,用飞抓铁链紧紧绑缚住陈忘他们,从白家墓园一路向城里走去,城中人们仿佛也对这种事见怪不怪,并无几个看热闹的人。 这些人行走时,甚是嚣张跋扈,趾高气昂,不论走到哪里,人们都会像躲避瘟神一般,自觉让开一条道,既不敢议论,也不敢正视。 芍药关切着大叔和爷爷的伤势,一路愁眉不展。 杨延朗的嘴上却叨叨叨叨说个不停,一会儿大叫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匪徒绑票儿,一会儿又和那些人称兄道弟的套近乎儿,见没人理他,又关心起陈忘与白震山的恩仇故事来。 可几个人俱是心事重重,杨延朗就像唱独角戏一般,无人应和,说的多了,也渐渐无话。 天晴后,这些人便脱去了蓑衣斗笠,白震山看他们服饰,大概猜到了他们要被押到什么地方。 十年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白震山想知道太多事情,有太多疑问,可他什么也不愿意说,什么也不愿意问。 他仍然沉浸在失去爱子的悲伤之中,仿佛突然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洛城还是这个洛城,繁华热闹的洛城。 繁华的洛城中最气派的,便是挂着“白虎堂”匾额的大院子。 白虎堂的堂,是堂堂正正的堂。 那时候,洛城的乡亲都要把家中的一个孩子送到白虎堂,做一个弟子,历练一身好武艺,也算门楣光耀了。 白虎堂就坐落在洛城最繁华的街道的尽头,面向大街,背靠青山,山呈虎势,名曰虎啸山。 白虎堂是一座很大的庄园,大到整个虎啸山都在白虎堂的庄园里面。 穿过街道,透过敞开的大门,便可以看到干净宽敞的庭院,院里里木桩林立,两侧架子上各种兵器一应俱全,中央是一座威风堂堂的白虎雕像。 庭院里,两个青年正在切磋武功。 细看这两个青年,一个白衣白靴,束发直立,目光炯炯,风姿不凡;一个却一身黑衣,用黑色束带从额头向后扎住披散的头发,脸上尚显稚嫩,目光却深邃坚定。 他们二人服饰颜色虽大不相同,制式却是一般无二,尤其在右胸处,均用金线绣着一只咆哮的虎头。 两人相对站定,白衣青年背手而立,个头儿要高出黑衣青年半个头;黑衣青年双手置于身侧,呈握拳状,似在暗自发力。 四目相对,院子里也隐隐有了风,从黑衣青年披散的头发,吹到白衣青年的衣摆。 “看我的虎爪。”黑衣青年率先发难,将双手捏成虎型,双手交替进逼,双脚虎步生风,咄咄逼人。 白衣青年尚未出招,就被一连逼退数步,可他从容后退,脸上并无半点慌张。 待黑衣青年攻势渐缓,后劲不足之时,只见他身形一闪,便到黑衣青年侧面,让他扑了个空,说了声:“我可出招了。” 说罢,竟然也将双手捏成虎型。 二虎相争,不大的庭院里,瞬间狂风肆虐,隐隐有虎啸之声。 两人功夫一般无二,俱是刚猛的虎爪,对上之后,自然以强碰强,肌肉骨骼碰撞之声在院中交响,让人热血澎湃。 黑虎擅攻,打法疯狂张扬,步步紧逼,一点不留后手;白虎却比较冷静,一边沉着退让,一边伺机待发。 双方你来我往,见招拆招,不多时,已经过了近百招。 黑虎气势虽然刚猛无匹,可却招招被白虎克制化解,不免有些心烦意乱,动作稍一迟滞,白虎立马欺身向前,猛击其腹。 黑虎突遭此招,身形不稳,险些跌倒在地上,再抬头时,一只虎爪已经停在黑虎的天灵。 黑虎只好无奈低下头,苦笑道:“歌哥,我又输了。” 白虎收了虎爪,笑道:“没关系,进步很大呢!只是你太执着于胜败了,老想着速胜,出招多了难免有破绽,以后再踏实一些便好。” “哈哈哈哈哈,云歌打得好。”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从屋中走出来,立在阶上,正是十年前的白震山,白衣瘦骨,须发飘飘,竟隐约有仙人之姿。 他右手侧,跟着一个略显肥胖的老人,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虽也穿着白虎堂的制服,可因为肥胖,束腰松松垮垮,套到他身上竟显得有些滑稽。 左手侧是一个身着束腰男装的姑娘,眉目清秀中透着一些英气,亭亭玉立,又不似寻常大户人家小姐那般娇柔,风姿完全不输于须眉男儿。 “父亲”,“父亲”。 白虎黑虎俱面向白震山,躬身一拜,以示尊敬。 姑娘迫不及待地跑下台阶,说:“大哥二哥,又在院子里比武啊!” 话音未落,手中已掏出一个手帕,一边帮白衣少年擦汗,一边撒娇道:“云歌哥哥,你把刚才那招教我好不好!” “芷儿,”白震山发话道:“你一个女孩子家,老缠着你哥学武功做什么,真是不务正业。” “哼,谁说姑娘家不能学武功,我不只要学,还要把男人们打的落花流水呢!你不教我,还不兴我哥教我啦!”姑娘扮了一个鬼脸,逗得台阶上两个老人一阵大笑。 “赵老弟,你说说她,哈哈哈……” 白震山一边笑,一边同身后的肥胖老人说。 “大小姐,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孩子家不学三从四德,针织女红,整天打打杀杀,当心嫁不出去呦!”肥胖老人是白虎堂总管,本姓赵,名曰辅仁。 “赵总管,哪个说我要嫁人啦!即便要嫁,也不嫁寻常人家的公子哥,若非大将风度,休想压服我。古语有云:‘巾帼不让须眉’,男孩子学得,女孩子就学不得?我不仅要学,还要超过两位哥哥呢!” 姑娘帮白云歌擦完汗,将手帕随手丢给黑衣少年,道:“天河哥,你自己擦擦哈!” “白老哥,你看,她还想娶男人呢!”赵总管向白震山说着话,又是一阵笑。 白芷出生时,白震山夫人年龄已经不小,难产去了。 因而,白震山对这个女儿是极其的纵容宠爱,此刻脸上只淡淡一笑,道:“小丫头心思,由着她玩耍,大些就好了。” 说完话,转向白衣青年,正色道:“云歌。” “父亲。”白衣青年听到老者唤他,立即拱手回应。 白震山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随后说道:“云歌,我观你的武功路数,精进不少,甚至已经与我不相上下。我本想和你一起去参加选取武林盟主的的大会,顺便宣布将白虎堂传你。可惜一来年岁大了,二来最近又吃了些官司,实在脱身不得。好在你行事稳重,有我年轻时的风范,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盟主之位能争则争,但也不必勉强。只是比赛场上,无论胜负,一定不要让武林中人小看了我们白虎堂。” 白云歌听父亲说完,双拳一抱,道:“父亲放心,孩儿定然竭尽全力,不会辱没白虎堂的威名。” 白震山满意的点点头,目光随即转向黑衣少年,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天河,” “在,”白天河仿佛被这突然的一声吓了一跳,身体一个哆嗦。 实际上,自白震山出现,白天河就一直低着头。 此刻听到呼唤,他的目光谨慎地转向父亲,可刚刚和父亲的目光交汇,便瞬间闪过,眼珠慌张地转来转去,唯独不敢正视父亲。 “天河,看着我。” 白震山看他这般模样,不禁开口道。 白天河哪敢违逆父亲,当即端端正正,看向白震山。 然而,此刻的白天河,就像一个犯错的孩子一样,心中惴惴不安。 白震山看着天河,轻叹了一口气,道:“天河,你怎可,怎可……哎……” 白天河见父亲这般,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道:“天河少年无知,不听父亲教诲,与莺燕楼妓女私定终身,还在莺燕楼与父亲顶撞,让父亲盛怒之下砸了妓馆,不想触犯权贵,吃了官司,让白家蒙羞。天河愧对白虎堂威名,愧对父亲,百死莫赎。天河已听从父亲指示,与那妓女一刀两断,在祖宗牌位前跪拜七日,如今已经悔过。父亲但有别的处罚,天河也绝无二话。” 见到天河这副样子,白云歌也忍不住求情道:“父亲,天河年纪尚小,行事未免乖张任性,有欠考虑。他已受了家法杖责,并跪拜七日,静思己过,有了悔过之心。请父亲不要多加责怪。” “云歌哥哥,错了就是错了,你不用替他说话。他品行不端,还害得父亲吃官司,受这苦头也是应该。”白芷性格直白,毫不避讳。 “芷妹……”云歌刚想说话,不想被天河打断,道:“芷妹说的对,天河有错,大哥不必替我申辩。” 白震山心说:前几日,自己因为一直忙于准备武林盟主的选拔大会,日日与云歌切磋锻炼,以致忽略了天河,天河与妓馆女子厮混许久而自己却丝毫不察。 若非芷儿觉得哥哥行色匆匆,心中起疑,告知自己,恐怕自己也无法发现。 自己本是恨铁不成钢,当下怒不可遏,又加上天河处处维护那妓女,更是怒火攻心,不然也不至于砸了莺燕楼,冲撞了权贵,害自己吃了官司。 此刻,白震山怒气已消,眼看天河已知悔改,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又怎么忍心多加惩罚。 他的眼光渐渐柔和,对白天河说:“我儿,起来吧,知错便好。” 白天河听到,从地上爬起来,仍然不敢直视父亲。 白震山安抚道:“天河,你自幼丧母,性格孤僻,我平时虽然对你有些严厉,但也是希望你成就一番事业,日后辅佐云歌,光大白虎堂。明日,我便要动身去衙门,解决这些争端,云歌也要去武林大会,你在家中坐镇,一要处理好堂中事务,大事小情全听赵总管安排;二要照顾好芷儿,莫要让她受丁点儿委屈。” “父亲,天河定不负所托。”白天河应承道。 “父亲,”云歌担忧道:“这莺燕楼原是严仕龙的产业,当日大闹一番,不仅砸了莺燕楼,还无意中冲撞了正在行乐的严仕龙。这严仕龙心思诡谲,仗着父亲严蕃在京中为官,无法无天。如今父亲身赴官府,只怕不容易脱身。” “哈哈哈……” 白震山大笑,道:“便是皇帝老儿,尚且给我白虎堂三分薄面,他严仕龙若真势力滔天,也不至于等着七日后再传我,拖延时间,无非想多敲一些钱财罢了,不妨事。倒是你,为人耿直任侠,武功虽有所成就,江湖经验尚有欠缺,江湖高手众多,要知道‘天外有天’的道理。如若不敌,切不可硬撑。” “孩儿知道,但也绝不辱没白虎堂赫赫威名。”云歌回道。 “父亲,”白天河插嘴道:“既然高手众多,不如将猛虎爪取出给大哥,也可……” “天河,切莫胡言。猛虎爪乃掌门信物,我替代出战,怎可轻易携带。”白云歌打断了他。 “天河少不更事,倒也一片好心,”白震山没有责怪,接着说:“只是此番出战,若携带猛虎爪,便不是以弟子身份,而是掌门身份出战。若与各派弟子交战,赢了难免被人说以大欺小。而各派掌门大都与我平辈,与他们交战输了便输了,也无甚说的。若是带着猛虎爪,那输给谁都会被江湖人嚼舌根子。所以,不带反而好些。” “父亲说的是。”天河深以为然。 当夜,一家人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这一顿饭,少有的和睦,连平日孤僻寡言的天河,都显得沉稳活泼许多,不停向云歌敬酒送行,又向父亲赔罪认错,让白震山连连点头,心中放心不少。 第二日,他们便各奔东西,没想到这一别,竟然十年光阴,物是人非。 第52章 书塾避雨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在杨延朗几人墓园被捕之前,展燕也在城中飞檐走壁,处处寻人。 可洛城太大太繁华,人又多如牛毛,虽登高望远,反而不易寻人。 正焦急间,忽然乌云压顶,风雨大作,街道上商贩行人也渐渐散了,方才还熙熙攘攘的大街,一下子静了下来。 展燕无处避雨,就近寻了一处屋檐下容身。准备待雨停了,再去寻找老爷子和陈忘两人的下落。 正无聊等雨时,展燕忽然听到一群稚子的读书声:“大不攻小也,强不侮弱也,众不贼寡也,诈不欺愚也,贵不傲贱也,富不骄贫也,壮不夺老也……” 循声望去,展燕方才注意到,自己容身之处,竟是一间书塾。 内里有十几个孩子,人人持着一卷书来,齐声诵读。 更奇特的是,教书的先生居然是一个年轻女子。 她长发及腰,披在身后,头上插一根青玉流苏簪,柳眉明目,红唇白齿蒜头鼻,皮肤白皙如雪,手指修长如葱,身着素衣小衫,青白长裙。 立在讲桌前,更显得恬静典雅,端庄而美丽。 女先生亦看到了展燕,看她在檐下狼狈躲雨,便对孩子们说:“现在下学,大家在屋里自行玩耍吧!” 孩子们一听下学,欢呼一阵,三三两两在书塾里玩起来。 伴随着孩子们的欢呼,女先生向展燕招了招手,示意她进来避雨。 展燕也不客气,大方方的走进来,穿过嬉闹玩耍的孩子们,走到讲台前,向女先生道了一声谢。 女先生声音温柔,回过礼,便招呼展燕去内厅休息。 展燕这才看到,这间书塾不过是一个大宅院临街的一间罢了,内里还有一个不小的院子和几间大房。 女先生要展燕进入休息的,是在这书塾隔壁开辟的一间小室。 小室靠墙处摆着一个不小的书架,堆满了书卷,窗台又养了三两株香兰,小室中心,摆着一张桌,两个坐垫儿,桌上摆着茶具,桌边正用炭火小炉咕噜噜烧着开水。 女先生先招呼展燕坐下,自己又端坐在展燕对面。 坐定,招呼一个约摸十三四岁的孩子说:“方升,给客取些茶来。” “赵方升见过客人。”孩子很有礼貌地向展燕行礼后,便去一旁煮茶。 展燕看了一眼这个孩子,应该是这间书塾里年纪最大的了。 这孩子短眉、厚唇、高鼻梁,眼睛不大却很有神采,待人彬彬有礼,身体不胖不瘦,皮肉结实。 读书之外,应该还有些武术的根基。 女先生与展燕对坐,介绍道:“这间斗室,是我平日提问考校学生的,客可在此休息躲雨。我是这书塾的先生,姓李名诗诗,大家亦唤我作小诗。相逢即是有缘,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展燕,”展燕干脆爽快:“展翅高飞的展,燕子的燕。” 展燕向窗外看了看,见雨势正急,也没个去处,不妨多待一待,便主动向女先生问话:“诗诗姑娘,我这么大,还第一次听说女先生教书呢!” 李诗诗掩面轻笑,道:“实话说,女子带刀我也是初见呢!” 展燕看了眼自己腰间弯刀,也不禁笑起来:“不瞒先生,我本是塞外女,只想见识下中原的繁华,故而,故而……” 展燕压低声音,冲李诗诗耳朵边凑了凑,道:“故而瞒着爹娘偷跑出来,闯荡江湖来了。” “姑娘生得一副好胆识,”李诗诗夸赞后,接着说:“不似我,从小在闺阁中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 展燕笑道:“我也强不了多少,自小便在塞外,只听说中原繁华,却从未见过。出来闯荡,也没有几日,已经看花了眼。” 说罢,话锋一转:“姑娘,看这大宅子,姑娘也算家境殷实,何故教书呢?” 李诗诗叹了一口气,道:“爹娘生意场转圜,不料一次出行,逢着劫道的倭寇,不幸早亡。单单留下我和这间大宅子,我不通生意经,又不想早早把自己嫁了,可独守空宅,无事可做,也不是办法。” 顿了一顿,李诗诗接着解释道:“多年前,洛城白虎堂大乱,元老死绝了一批,只留下一帮孤儿,被人救出,无处容身。我自小与白虎堂大小姐交好,干脆将孩子们寄养在我这里,又开辟了这间书塾,亲自教他们,也省的无事可做。” 说着话,那边赵方升已经将茶烧好了,左右各倒了一杯,李诗诗对展燕道:“北地的燕山茶,姑娘应当喝的惯。” 展燕奔忙许久,实是有些渴了,当即饮了一大口,不禁口齿生津,香气四溢。 享受着这甘美的茶水,心中却在默默盘算着其他事情。 既逢大变,此刻孤儿寄养在这间书塾的事儿,轻易对她这个生人和盘托出,总觉不妥。 这女先生也太过单纯,竟似毫无机心。 不过,此事既然与己无关,展燕也是不大关心的。 只想了片刻,她便不再深究,只道:“燕山茶好,母亲便常常饮这茶,父亲见母亲爱饮,干脆盘下了整座燕山茶场嘞!” 李诗诗听得此话,料想塞外有实力盘下燕山茶场之人,无非燕子门而已,不禁惊诧道:“姑娘可是燕子门人?” 展燕听李诗诗如此说,心中诧异,只因她入中原,听得人人侃侃而谈皆是四大派之事,哪里有提及燕子门的。 此时燕子门的名号从一个闺阁大小姐嘴里吐出,使展燕不禁反问:“你竟知道燕子门?” 李诗诗将展燕茶杯蓄满,道:“我虽长于闺阁,无事可做便取书来读,曾从古书《盗跖》中读得燕子门来历。 说来,燕子门也是个成立数百年的大派,由一个燕姓女侠创立,掌门皆称‘盗跖’,说起来,又怎是四大派这些新兴门派可以比的。 幼时父亲于塞北做马匹生意,也常与燕子门来往,故而我读书时有所留意。” 展燕听得津津有味,不禁说:“不瞒你说,我正是燕子门现任‘盗跖’的女儿。” “难怪,姑娘的父亲包得下整座燕山。” 李诗诗看着眼前这个爽朗直率的姑娘,道:“真羡慕你们这些江湖人,想去哪便去哪,潇洒的紧。” “哪里话,爹娘就我一个女儿,看的紧,我也是偷跑出来的,”展燕又饮了一盏茶,接着说:“倒是你,家资颇丰,天下之大,还不是任你游玩,只在你想或不想罢了。” “说来也是,”李诗诗这般说着,却叹了一口气,道:“我也并非不想游赏天下,只是我心中有个少年情郎,十年前便参了军,约好十年建功,便回来娶我,我怕到时他寻不到我,自然不敢离开半步。” 展燕看她一阵,只说:“先生如此美丽娴静,不想却也是个痴女子。” 李诗诗端庄坐定,回道:“也没什么痴与不痴的,不过心中坚定罢了。此刻有书来教,弄些花木鱼鸟,倒也并不感到孤单寂寞。说来,十年之期也快到了。” 说这话时,李诗诗眼中有光。 展燕自然不懂这些情爱之事,闲谈之中,听得屋外雨势渐小,觉得不能多耽搁,当去寻人了,便匆匆告辞欲走。 李诗诗却道:“雨尚未停,姑娘不妨多坐一会儿,我也想听听姑娘一路上的见闻。” 展燕双手一拜,道:“不了,我还要寻一个瞎眼大叔和白发老者,方才谢过先生的热茶了。办完事,我还可来看先生,到时再叙不迟。” 不等李诗诗出言挽留,便听到方升在门外喊:“大姐姐,瞎眼大叔和白发老者,是他们吗?” 展燕听到,急匆匆赶出去,朝窗外定睛一看,却见到陈忘,白震山,杨延朗连同小丫头芍药,都被锁缚着,由一队蓑衣客押着行走。 展燕没有客套告别,立即追出门去。 她自忖此时出手,不免会以寡敌众。 因而她并未急于出手,而是暗中跟随,准备伺机营救。 展燕刚走,李诗诗便穿过院子,走到一间偏房。 房里立着几个人,李诗诗穿过他们,径直走到一个白衣姑娘面前。 白衣姑娘开口问道:“小诗,此人可信否?” 李诗诗答:“此人名为展燕,燕子门当代“盗跖”之女,率直爽朗,无机心,应当可信。” 白衣姑娘道:“此乃大事,还需多加考量,谨慎为上。红娘子,你悄悄跟随她去,看看白虎堂究竟要干什么?” 那红衣姑娘正是先前街上卖艺的红娘子,听到命令,双手抱拳,应了一声,大步流星走出房门。 一出门,便从袖中甩出两根红绳,攀飞檐而上,飞来荡去,速度竟不输于展燕。 她一路追着展燕的脚步,匆匆而去。 第53章 白虎堂下 穿过洛城最繁华的大街,就能看到尽头的那所大宅子。 玄色的大门紧紧关闭,两只硕大的猛虎盘踞两侧。 白虎在左,飞跃欲扑,指爪外露,血盆大口仰天长啸;黑虎在右,目露凶光,身子低伏,藏锋隐锐蛰伏待出。 抬眼望去,一块巨大的匾额上面写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白虎堂 “这就是当年声威赫赫的白虎堂吗?”杨延朗看着这所大宅子,不由得惊叹道,同时将眼睛看向白震山。 白震山没有回答。 他看着这所宅子,许多往事涌上心头。 这里曾经是他的家,可是他为了给爱子白云歌报仇,在江湖上遍寻仇人项云的下落,已经十年没有回到过这个家了。 十年了,早已经是物是人非。 不对,就连物也不复当年了。 记得那尊白虎雕像曾经是摆在前院正中的,现在却搬到了门前,那尊黑虎却没见过,应该是新加的。 而且十年前的时候,白虎堂的大门永远是堂堂正正的敞开着,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紧紧关闭过。 白震山没有想到,自己故地重游,不再是风光无限的白虎堂堂主,竟然是作为擅闯白家墓园的闲人被抓来的。 这些个后生,竟然已没有一个认识自己,也没有自己认识的了。 而且,当年闻名天下的白虎堂弟子出门,俱是穿着白衣,胸前绣着金色的虎头,何等荣耀与显赫。 现在竟穿了黑衣,领头的两个,一个胡子拉碴,一个还是光头,像极了不入流的小帮小派。 外面的人通报一声,玄色的大门缓缓打开了,视线穿过前厅,便可以直达大堂。 他们就这么被押着走了进去。 杨延朗一看到白虎堂,便开始激动起来,絮絮叨叨个没完。 他扫了一眼押送他们的众位弟子,趾高气昂地说:“你们这帮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把你们的老堂主也抓了,还不赶快松绑?” 大胡子瞥了一眼杨延朗,掂了掂手中的狼牙棒,不屑道:“俺混山虎胡子李只认得一个堂主,那就是白天河白堂主,他英明神武,早知你们这帮蟊贼要盗白家墓园的财宝,因而提前命俺设伏。至于老堂主,他十年前便有意隐退,现在更是不知所踪,哪个不知死活的敢贸认?” “混山虎?” 陈忘似乎听过这个诨号,他想起来了,这曾是一个山贼头子的诨号。 在江湖之上,混山虎可算恶名远扬。 此人的兵器正是一根狼牙棒,平日盘踞山中,净干些拦路抢劫的勾当,并以虐杀为乐,狼牙棒不知砸碎了多少无辜路人的头颅。 十多年前,自己带几个兄弟一起打散了他的部众,若不是此人跑的快,这厮早已是自己的剑下亡魂了。 陈忘心里想着,又不禁困惑起来。 他虽十年不问江湖事,也知道四大派中,白虎堂对弟子品行最为考究,皆因白震山威严正直,白云歌任侠仗义,绝不允许门下有人辱没白虎堂的威名。 因而数门风正,规矩严,白虎堂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没想到倏忽十载,白虎堂居然堕落到这种地步,连这样一个曾经的山贼头子也会收做弟子。 “什么下三滥,也配做白虎堂的弟子?” 白震山终于绷不住了,大喝道:“逆子天河,速速出来见老夫。堂中的老人呢?为什么一个熟面孔都没有。” “你敢污蔑堂主?”胡子李气急败坏,大喝道:“来人啊!这几个人擅闯白家墓园,图谋不轨,给我押入黑牢,听候发落。” “呸……” 白震山看到自己祖辈发扬光大的白虎堂里竟有这等人渣作威作福,实在忍无可忍,情绪激动之下竟不顾伤痛,强行挣脱铁链,一脚踹在胡子李的心窝上。 胡子李猝不及防,踉跄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只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白震山正欲上前再加一脚,没料想一柄三股叉早已指向自己的喉咙。 弟子们不敢懈怠,一拥而上,立即将白震山扑倒在地上,重新用铁链锁好。 胡子李看了眼拿三股叉的死鱼眼,道:“肖哥,你看,俺这一个不注意,吃了暗算,还劳你出手解围,谢了。咱们堂主没来,俺想自己先教训下这几个不知好歹的,你看?” “随你。”死鱼眼让出一条路来,表示自己不干预此事。 “别介啊,肖哥,您可不能由着他呀!”杨延朗看势头不对,急忙转向死鱼眼,恭维道:“你们堂主没到,怎么能私下处置呢?万一老爷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开罪的起?再说了,你把我们交给这个粗壮汉子,到时候出了事,可是你们两个人担。” “少他娘废话,”胡子李一脚踹在杨延朗身上,道:“你们一帮蟊贼能起什么风浪。肖哥也是你叫的?打听打听,大名鼎鼎的过江龙肖白条,认识吗?” “肖,白条?”杨延朗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竟真的不知道此人是何方神圣。 陈忘却清楚。 十多年前,过江龙肖白条还是一介水匪。 他天赋异禀,极擅水性,并借此专门截杀江上商船,夺取货品钱财。 直到有一天,此人竟然截了玄武门的货,玄武门怎能咽了这口气。 于是,玄武门门主葛洪亲自带众位弟子联合剿灭水匪,只跑了肖白条一个,也是销声匿迹,生死未卜。 没想到,竟也窝藏在白虎堂中。 “如今的白虎堂,还真是“藏龙卧虎”啊!”陈忘心中寻思着,不禁摇了摇头。 胡子李被白震山莫名踹了一脚,心中不快,招呼一声,将四人押至后山校场,死死按在地上。 胡子李取了狼牙棒,拎在手中,在四人面前来回踱步。 白震山兀自狂骂不休,大喊着:“逆子白天河,速速出来见老夫。” 胡子李将狼牙棒提着,说:“俺别的爱好没有,就是喜欢看脑浆子,尤其是硬骨头的脑浆子。” 顿了顿,仰天闭目,似在回忆往事:“大概有八年多了吧!就在这个地方,还真有一个硬的,脑浆子都流出来了,还瞪着俺看。后来拖入黑牢,还愣是活了两天。从那以后,俺好久没见过硬的了。” 说着话,胡子李转向白震山,凑近了问:“老头子,你头硬吗?” 杨延朗被几个人死死按着,自度无法脱身,但也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 他讨好道:“胡子大哥,您老息怒。老人家不懂事儿,我们几个也是误打误撞,不小心冲撞了白家,您大人大量,饶了我们几个吧!大哥,隆城您知道不,我家可是那里的大财主啊!您放了我,我拿钱来赎他们,要不把我们先关起来也行啊!死了就不值钱了。” 后几句当然是杨延朗胡编乱造的,只为稳住胡子李。 “切,俺现在可是白虎堂的弟子,你以为俺是劫道的山贼吗?再说,想要钱,把你留下不就行了。”胡子李晃着狼牙棒,像挑西瓜一样看着他们的头颅。 “夺人钱财,滥杀无辜,恶名远扬的胡子李,你也配做白虎堂弟子?”白震山气的一阵挣扎,弟子们险些按不住他。 胡子李听到白震山揭他老底,气上心头,吹胡子瞪眼道:“你说俺滥杀,俺便滥杀给你看。俺知道,老人家骨头硬,我倒要看看有没有俺的狼牙棒硬。” 说罢,胡子李将狼牙棒高高举起,竟向白震山的头颅砸去。 “爷爷。”芍药哭喊起来。 “老爷子。”杨延朗拼命挣脱,无奈动弹不得。 “虫儿,”眼看胡子李的狼牙棒要砸下去,一声悠悠的呼唤却传到他的耳朵里,这一声不疾不徐,却落地千钧,紧接着又是一句话:“你家主人要你抓人,未叫你杀人吧!” 混山虎胡子李一个激灵,棒子终于停在半空。 他待在那里,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不多时,便锁定了那个瞎眼的中年人,相比于硬骨头的老东西,絮絮叨叨的年轻人和还算有些姿色的小丫头,他从来没有注意过那个人。 天下间,只有一个人这样称呼他混山虎为“虫儿”。 这个人亲手捣毁了他的山寨,还将十数年的恐惧深深地埋藏在他的心里。 十年后,再一次听到这个声音,使他脸上恐怖的的伤疤又一次痛起来了,恐惧瞬间占据了他的内心。 可是,这恐惧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胡子李很快摇了摇头,碰巧罢了,这个瞎眼的中年人绝不可能是他。 因为那个人就算没死,也绝不敢再踏进这个江湖一步的。 那个人,是整个江湖的仇人。 可即便如此确信,胡子李也绝不敢再多看那个瞎眼的中年人一眼。 一种本能的,自心底生发的恐惧支配着他的行为,使他渐渐恢复了理智。 犹豫片刻之后,胡子李终于放下他那根曾经沾满鲜血的狼牙棒,逐渐冷静下来。 胡子李对手下招了招手:“将各人押入黑牢,等堂主回来再行发落。” 弟子们不知道为什么胡子李突然改变了想法,但他们不敢怠慢,立刻按照吩咐,将四人一并押走了。 此刻,屋檐上,展燕将紧紧捏在手里的燕子镖松开了,扑通扑通的心跳也渐渐缓和下来。 目光一转,心却又立刻紧了一下。 展燕发现,房檐上除她之外,竟还有一个红影。 红影见展燕发现了他,转身便逃。 展燕岂肯放过,施展轻功,纵身追去。 第54章 凌空飞燕 雨后的洛道清新爽朗,就连柳树都萌发了新芽,在风中尽情舒展着枝条。 一只好奇的燕子立在屋檐下,观望着院子里动静。 突然,她发现一只红雀。 于是,燕子好奇地扑了上去。 可那红雀也同时看见了燕子,倏忽飞走了。 燕子岂能放过,她寸步不离地追上去。 黑燕逐红雀,在空中交结纠缠着。 从嫩绿的柳梢,滴水的屋檐,悠长的巷子飞过,形成一条靓丽的彩练。 展燕穿着黑色的衣服,腰间扎着黑底白纹束带,借轻功飞檐时,黑亮的马尾辫跟在身后,耳畔生风。 她的前面,红衣女子自袖间甩出两道红绳,借着屋檐树木,来回荡悠,一时之间,竟让展燕难以追上。 但展燕毕竟从小和父母亲修习轻身功夫,不似红衣人还需借用红绳之力,一路追逐,与红衣人的距离也在渐渐拉短。 追了许久,展燕离红衣人越来越近,已能触及红衣人的红绳。 见状,她加快步伐,伸手一抓,当即拽住红绳,阻止了红衣人的逃跑之路。 沿着红绳,展燕飞身向前,想看看这人究竟何方神圣,又为何跟踪自己? 待展燕跑近那人身旁,一伸手便扯下那人面上红纱,定睛细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洛城杂耍班子的红娘子。 展燕心中生疑:“一个杂耍班子的,怎会和白虎堂扯上干系?” 没想到只一愣神的空当,红娘子另一只袖子中的红绳甩出,拴住屋檐,随即松开被展燕揪住的红绳。 却见红娘子飞身一跃,顺绳而下,降落在一处院子里,并大喊一声:“小炮儿,快,该你表演了。” 院子里站立着一个少年。 展燕定睛观瞧,总觉眼熟,蓦的想起,正是在卖烟花爆竹的摊位上看到过的少年。 少年面前,正架设着一根黝黑的铁管,黑洞洞的管口分明瞄准了房顶上的展燕。 听到红娘子的喊话,少年回了声好,口中自言自语地念着:“第,第一发,发,发,发射。” 说着话,便将手里的火捻子点着了一根引线。片刻之后,黑管子中的火药便被引燃了,积压其中的弹丸被猛地崩出。 砰砰砰砰砰…… 竟然是一连五发。 展燕正立在屋顶,看着这一幕。她心知这黑管子打出的暗器凶性十足,不暇多想,本能地将身子伏低,只觉得背后有风声呼啸,带着灼热之感。 五发暗器打空,飞向天空,化成五道青烟。 还没等展燕进一步动作,少年又点燃了第二根引线,嘴里自语道:“第,第二发,姐姐可躲,躲得过?” 引线燃烧殆尽,又是五声炮响,冲着展燕低伏处激射而来。 展燕平地一跃,手足并起,竟在空中翻了一个漂亮的跟头。 五发暗器从她身下掠过,射到远处,又是五道青烟。 “第,第三发,看,看你怎,怎么躲。” 少年点燃手中最后一根引线,却是对着半空中的展燕去的。 展燕此刻手脚腾空,无处着力,正是避无可避,躲无可躲之时。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黑色铁燕自展燕手中激射而出,直奔那燃烧的引线飞去。 黑色的燕子镖一闪而过,准确击中了引线。 那燃烧的火焰烧到燕子镖,终于熄灭了。 展燕安然无恙地落在房顶之上,并不曾有半分迟疑,顺势抽出腰间弯刀,双脚猛蹬房檐,直奔院子里少年而去。 少年见展燕冲杀而来,有些慌了神,求救道:“赵,赵伯伯,该,该,该您出场了。” 展燕并不知院内情况如何,听闻此语,料定其中定有埋伏。 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想尽快劫持这个少年,以便弄清楚这些人的玄机。 可她刚要冲到少年面前,却突然见屋里飞出一件彩袍,落在少年头顶,将他整个遮住了。 展燕暗道不妙,弯刀当空一划,竟是扑了个空。 只见彩袍悠悠落下,哪里还能见到少年的影子? “大变活人的戏法师吗?” 展燕心念一动,凝神细看,见那彩袍之后,果然站着一个人:双鬓花白,顶发浓黑,双手一抖,从宽大袖中滑出两柄鸳鸯刀来。 见到这人,展燕目光一凝,果然是在洛城大街上变戏法的赵戏。 赵戏手中鸳鸯刀擦啦一碰,迸溅出星星点点的火花来,不慌不忙地向展燕迎面走来。 展燕见状,并不示弱,将弯刀架在身前,准备与此人过招。 赵戏的步伐越来越快,渐渐逼近;展燕也迎上前去,弯刀与双刀相碰,战在一处。 赵戏双刀并起,攻防兼备;展燕单刀直入,狠厉凶猛。 一时间,院子里兵刃碰撞之声四起,二人皆是短打近战,斗的难分难解。 交战一阵,展燕瞅准机会,刀锋直逼赵戏肚腑;赵戏情急之下用用双刀架住展燕弯刀,猛力扭转,想使展燕兵刃脱手。 对方想要缴械,展燕岂肯轻易就范? 她腿上功夫了得,当即纵身而起,身体随刀锋翻滚,将赵戏施加于弯刀上的力道尽数卸去,就势猛退几步。 赵戏的鸳鸯刀此时正紧紧锁住展燕的弯刀,一时脱不开,反被展燕的力道牵引,重心不稳,身体前扑,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展燕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只要赵戏摔倒在地,她便会欺身向前,用弯刀架住赵戏的后颈,逼问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派人跟踪自己。 赵戏毕竟是老江湖,倒下之际左手用鸳鸯刀撑地,右手顺手挑起地上的彩袍。 彩袍横空一展,挡在在展燕与赵戏之间。 这彩袍邪门的很,展燕被它挡住视野,自然不敢贸然冲锋向前。 展燕备好弯刀,身体暗暗发力,准备彩袍缓缓落下之时,猛冲上前,先发制人。 彩袍下落,赵戏果然站在对面,展燕见状,更不多想,按先前计划突击向前,欲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不料赵戏早有防备,手中鸳鸯刀相碰,溅出点点火花。 他口含火油,猛地喷出,一接触到刀锋上的火花,竟被直接引燃,化成一道火龙,径直扑向展燕。 展燕始料未及,仓促躲避,却被赵戏抓住机会,左手刀飞掷而出,一下击落了展燕手中弯刀。 不给展燕更多反应的时间,赵戏已经冲上前来,右手刀稳稳架在展燕的纤腰之上。 “小丫头,”赵戏左手从衣袋里掏出一粒花生米,扔到嘴里慢慢嚼着,开口道:“姜,还是老的辣!” “姑娘好轻功。”红娘子鼓着掌,缓缓走到展燕面前。 “我叫张,张博文,大家都叫我小,小炮儿,”施放暗器的少年竟然从房屋中走了出来,自我介绍之后,对展燕夸赞道:“姐,姐姐的镖,又,又快,又准。” 展燕立在院子正中,看几人似乎并无恶意,心中疑惑,问道:“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引我至此?” “展燕姑娘,我们又见面了。”熟悉的温柔话音自房中传来。 展燕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素衣姑娘从房屋之中走了出来。 “李诗诗?” 展燕瞪大了双眼,此刻才发现,自己身处的这个院子,正是书塾后的院子。 未等展燕发问,房中便又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老赵,展姑娘是客人,不得无礼,快把刀放下吧!” 赵戏听到话,乖乖放下鸳鸯刀,立在一旁。 李诗诗也闪在一旁,似不愿喧宾夺主。 屋里竟又走出一位白衣姑娘,眉目清秀,披发束带,亭亭玉立,英武不凡。 细看之下,可见这姑娘一身白衣的胸前,竟还用金线绣着一个栩栩如生的虎头。 展燕仔细看着这位姑娘的衣着,除了底色为白,竟与绑架陈忘他们的白虎堂子弟的衣服别无二致。 心中有疑,展燕直言不讳,发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穿白虎堂的衣服?” “我叫白芷,”白衣姑娘双手背在身后,挺胸直立,英姿飒爽,解释道:“白虎堂现任堂主白天河,是我二哥。” 第55章 堂主天河 从白虎堂背靠的虎啸山前,一个角落里,有一片水汽丰盛的茂盛的竹林。 当你走近它,穿过竹林间的青石小道,视野会突然变得开阔起来,发现一个清静幽雅的篱笆小院。 篱笆小院里,各色花儿竞相开放,百般香气缭绕肺腑,继续前行,走过山泉汇聚而成的小溪上古朴的竹桥,还可欣赏一下溪水里缓缓游动的斑斓鱼儿。 小溪边的竹亭里,站着一个穿黑衣的青年人,他目光有神,身材瘦削,双手垂在身侧,像一尊一动不动的黑色雕像。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白虎堂堂主白天河的贴身护卫林豹。 林豹既然在这里,白天河定在不远处。 穿过竹亭,竹影掩映处,竟藏着一处小楼。 这小楼共两层,红砖碧瓦,斜倚着苍翠的虎啸山,显得雅致,精巧。 若有幸得到看房丫头的应允,你才能有幸看一看这小楼内部的景象。 一楼是客厅,也用来享用些小食,还开辟了一间不大的书房;二楼显然是卧室,穿过花鸟屏风,掀开粉色的围帐,舒服松软的大床上微微颤动,有一个男人怀抱着女人,宽松的睡袍早已撕扯的凌乱不堪。 一番云雨过后,男人乏累了,躺在女人的怀里歇息,抱着那柔若无骨的腰肢,闻着那掺和着体温的香气,口中喃喃道:“蜂儿,若我当年没有做成这白虎堂的堂主,你还会像这样一直陪着我吗?” 女人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男人的头发,像抱着一个小孩子,轻轻吻了一下男人的额头,笑着说:“你啊你,不晓得哪里来的那么多假设。” 男人忽然抓住女人的手,坐起身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女人的眼睛,说:“倘若真是这样呢?” 他的手心有汗,越攥越紧,眼神也越来越迫切,仿佛急于听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不知道。”女人把头瞥向一边,避开了男人的眼睛。 男人一下子泄了气,握着女人的那只手也慢慢松开了。 一直以来,他都处于一种患得患失的境遇中,记得小时候,他看上哥哥的新玩具,便偷偷拿来玩,又要随时提防着不要被它的主人发现,又紧张,又刺激。 他常常想,如果它原本就是他的,那该有多好啊! 突然,他的眼中又有了神采。 于是他立即抱住她,说:“蜂儿,答应我,如果我失去这一切,你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就算我一无所有的时候,至少我还有你。” “我不知道。” 女人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男人的心口。 他知道,她没有说谎,可是哪怕她说一次谎话呢!哪怕她做做样子呢! 男人愣怔了片刻…… 突然,他猛地撕下了女人刚刚穿好的衣服。既然未来不可预判,那他就要趁现在,疯狂的占有她。 斗室之中,床帷之内,充满了这一对男女的淫言秽语。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终于精疲力尽,躺在床上,眼神有些许迷离。 尽管如此,他不安分的双手仍然在女人身上不停游走。 他就是这般的患得患失,尽力地,极力地,甚至拼了命地占有着自己眼前拥有的东西,生怕下一秒便不属于他了。 他闭着眼睛,抚摸着柔软的身体,深吸着温暖的体香,耳朵里却听到屋外的一些声音,嘈杂、吵闹。 他终于发觉到校场变得热闹起来了,似乎还夹杂着哭喊声。 生性警觉多疑的性子使他无法对之视而不见,于是下意识地问道:“怎么如此聒噪?” “兴许是处理什么小蟊贼吧!”女人躺在床上,将手勾搭在男人黝黑的肩膀上,累的连起身都不愿意。 “我去看看。”男人将赤身裸体的女人放到一边,坐起身来,终于要离开这张松软的大床了。 “兰兰,给堂主更衣。”女人看男人要走,呼唤了一声自己的侍女。 “遵命,主人。”绿衣侍女早已拿好了男人的黑衣,待男人下床,便仔细伺候他一件件的穿好。 白虎堂堂主白天河,终于走出阁楼,走向虎啸山前的校场。 等候在竹亭中的贴身护卫林豹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后,一同走出了竹林。 女人慵懒无力地躺在床上,她被男人折腾的四肢酸软,内心中却十分满足。 见男人走远,她才伸出一只手,指头勾了勾,道:“出来吧,他已经走远了。” 小楼里,从黑暗处走出一个矮小的身影来。 那身影走到光亮里,方可看清楚他的面容:獐头鼠目,丑陋异常…… 从脸上长满黑毛的大痦子不难看出,此人正是云来客栈里被石家兄弟断了势的淫鼠花小浪。 这花小浪藏在暗处,方才听着白天河和女人的床帷之语,不由得浑身燥热,淫欲难忍。 此刻走了出来,瞥见床帷前的呼作兰兰的绿衣侍女,眼睛便移不开了,搓了搓手,细长的舌头伸出,舔了舔鼻尖,显出垂涎欲滴的贪婪之态。 直到侍女瞪了他一眼,他才将滴溜溜的贼眉鼠眼从她身上移开。 花小浪径直走到女人的床边,撩开粉色帷幕,对着衣衫不整的女人说:“姐姐,既然抓到了我的仇人,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们,给弟弟报仇雪恨。你可知,咱家的血脉可都让他们给绝了。” 说罢,看了看自己空空荡荡的下体,心中一股恨意涌起。 “你懂什么?那老头子不是凡人,而是天河的亲爹,白虎堂的老堂主白震山。猛虎爪下落只有他一人知道,杀了他,我怎么向天河交代,又怎么取猛虎爪。” 女人开始将她散乱的衣服穿在身上,毫不避讳花小浪不安分的目光。 “此仇不共戴天,姐姐不帮我,我自去杀他们。”花小浪恨的咬牙切齿,话未说完,已经开始往楼下走了。 “你敢!”女人话音刚落,一声金属破空的声音随之传来。 唰…… 侍女兰兰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架在花小浪脖子上。 花小浪僵硬地扭过头来,看着女人,说:“姐,咱们可是异父同母的亲姐弟啊!” 女人看着花小浪,无奈地摆了摆手,兰兰才将软剑放下。 “唉!” 女人叹了口气,道:“你若知道你招惹的是谁,就该庆幸你只是断了势,而没有把小命丢掉了。” “切,不就是一个失踪了十余年的白虎堂前堂主那个糟老头子嘛!他儿子都被你搞得服服帖帖,不知道怕个鸟。”花小浪吐槽道。 “无知者无畏,我怕的可不是那老头子。”女人轻笑一声,告诉花小浪:“你且安心藏好,不要擅自行动,时机一到,我会替你做主的。” “但愿吧!别真做了白家的女人,忘了自己的本姓。”花小浪背着手,晃晃悠悠下楼去了。 “主人,要不要?”待花小浪下楼,兰兰拿着软剑,眼神瞥了一眼楼下,问正在梳妆的女人。 女人摆了摆手,道:“算了,他毕竟是我的亲弟弟。” 兰兰看到主人的示意,便将软剑收回腰间,却抵挡不住好奇心,顺嘴说道:“来人之中,真有十年前的那位武林传奇?真想看看他长的什么模样。” 女人将大红的口脂涂在唇上,在镜子前照了照,感慨时光易逝,容颜易老,眼角似乎又添了数道细纹。 自她受黑衣统领指使来到白天河身边算起,一晃已经十年。 黑衣统领唯恐她不忠心办事,竟逼她吞下剧毒之物移筋易骨丸。 一想到若定期拿不到解药,剧毒发作,定将毁掉她这花容月貌的美丽容颜时,便不禁有些感伤。 好一会儿,女人才开口交代道:“前几日统领传书与我,交代下两件事,一来巧取猛虎爪,助白天河彻底掌控白虎堂;二来……” 女人止住了话,因为统领特别交代,不能伤害那个重出江湖的武林传奇的性命。 她不解其意,统领也不容她多问。 兰兰并未注意到主人话未说完,而是喜笑盈盈地附和道:“主人,如今我们只需得到猛虎爪,借白天河掌握整个白虎堂,主人必能建立大功,得到统领的重赏。” 女人站起身来,她可不在乎什么重赏,只是移筋易骨丸在身,不得不听命罢了。 在她的计划中,白天河真正掌握白虎堂之日,就是她脱离黑衣之时。 在白虎堂荫蔽之下,黑衣能奈她何? 不过在这之前,她定要设法解了移筋易骨丸之毒。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肖白条和胡子李抓来的人中,有一个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开口道:“听说这次抓的人里,好像是有一个叫做芍药的。” 兰兰握住软剑,目露凶光,恨恨地说:“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苦寻不得,她倒是送上门来了。” “连天都要助我。” 女人斜倚着窗台,身姿妩媚,姿态妖娆,像是活脱脱的一幅美人画。 第56章 无名尸骨 漆黑,潮湿,阴冷…… 蛇虫鼠蚁在此地苟且,污秽浊气在此处滋生。 这样的环境,设计之初,本是用来关押十恶之徒的。 既然心生黑暗不思悔改,就该与蛇虫为伍,与阴潮为伴,再也不能见到日头。 可若是逢着黑白颠倒,是非不分的世道,黑牢中,便不一定会关押着什么人了。 陈忘被黑衣弟子们押解着,只感到在一路向地下行走,渐渐地闻到一股浓重的阴潮气息,像是走进无间地狱之中一般。 白震山认得自家黑牢。 然而此刻他大仇难报,使他百感交集;白虎堂物是人非,又令他疑窦丛生。 纷乱思绪之中,他既顾不得反抗,也懒得跟这些不认识自己的小辈解释,只是机械般地前行着。 芍药年少胆小,心中忐忑,自然是时时靠在大叔身边,寻求庇护。 杨延朗纵然平日里巧舌如簧,可在校场狼牙棒下经历生死之后,也泄了气,心生绝望,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了。 就这样,一行人被押解着,丢到了地下的黑牢里。 黑牢并不掌灯,幽闭阴寒,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腐臭气息。 四人被丢进同一间牢房里,待牢门一锁,押解他们的弟子离开之后,四下里便彻底黑了起来,真叫个伸手不见五指。 地面湿滑,长满了青苔,周围时不时的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似乎有鼠蚁在活动。 芍药心中恐惧,缩成一团,忍不住呼唤起陈忘来,轻轻喊道:“大叔,你在哪?芍药害怕。” “丫头,别怕。到我这边来。”陈忘听着声音,温柔的回应着。 听到陈忘应声,芍药在黑暗中摸索着,朝陈忘身边走去。 尽管芍药走的小心翼翼,可还是一个不小心,踩到个圆滚滚的东西,在青苔上一滑,“啊”地一声惊叫,摔倒在地上。 待手摸到那东西,只觉得那东西潮湿滑腻,并有几个孔洞,待意识到自己手中抓的是个什么东西时,芍药不禁惊恐起来,惊叫一声,急忙放下它,手足并用,一连退了几步。 她蜷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再不敢有任何动作。 白震山沉浸于疑惑愤懑之中,端坐角落闭目沉思,乍然听到这一声惊叫,不禁虎目一睁,问道:“小丫头,怎么了?” 杨延朗立在铁栅栏旁,在黑暗中捣鼓门锁,此刻也放下手中活计,说:“芍药妹妹?” 唯有陈忘反应最为迅捷,他本就是个瞎子,于漆黑处更为相宜,听声辩位,习以为常,早已闪身到芍药身边,护住了那丫头。 小丫头瑟缩在陈忘宽大的胸怀里,感到了一丝温暖和安全。 许久,芍药才晃过神来,回道:“爷爷,延朗哥哥,我刚才好像摸到一个,一个人头。” 人头? 众人俱是一惊,没想到,这个黑牢中,居然有这种东西。 黑暗中人心本就恐惧,更何况与这种东西共处呢! 杨延朗心中忐忑,却硬要托大,说道:“小妹妹,你莫不是踩了石头,卑躬屈影,杯弓蛇膝……” 杨延朗讲了半天,总觉得不对,又实在想不起这成语的真实用法,干脆略过了,直接道:“你是自己吓唬自己吧!” 芍药惊魂未定,但自己行医多年,头骨石头总不至于摸不出,她对杨延朗道:“你不信,自己去看。” 陈忘听杨延朗之语,真以为他无所畏惧,便拜托道:“杨兄弟,麻烦你把那东西拿来我看。” 芍药听到陈忘要动那人头,心中一阵害怕,也不敢再抱着陈忘,而是躲在他身后,双手紧紧揪着陈忘的衣角。 此刻,杨延朗却是骑虎难下了。 谁叫他夸下海口,如今事到临头,也只得自食苦果。 无奈之下,他硬着头皮在地上摸索起来,心扑通扑通狂跳不止,口中默念阿弥陀佛,只愿不要让自己真的摸到什么东西才好。 杨延朗战战兢兢,每摸到一处地面,他提着的心便暂时放下了;可再摸下一处时,他放下的心便又重新提了起来。 扑通…… 杨延朗的心脏猛地一个惊跳,手中有种圆滑粘腻的触感。 杨延朗吓得手猛地一缩,心中忐忑不安,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犹豫片刻,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伸出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捏起那东西。 尽管此处很黑,但杨延朗做这些事时,还是下意识紧闭双眼,胳膊缓缓的向陈忘的方向伸过去,道:“陈大哥,给你。” 说罢,嫌弃地一甩手,那东西便咕噜噜滚到陈忘的脚边了。 芍药感觉到陈忘在俯身捡起什么东西,吓得攥紧了陈忘衣角,将头埋在他的后背上。 陈忘抚摸着那东西,只是一个骷髅而已,只因青苔遍布,摸起来才像是有皮有肉的人头。 黑牢之中,有一骷髅本无甚稀奇,毕竟此处乃关押之所,人死多年,终会化为白骨。 可这颗骷髅却不同寻常,颅顶处竟有多个不规则的窟窿眼儿。 陈忘摸索一番,将骷髅安稳放好,对大家说:“此人应当是被狼牙棒砸碎头顶,死在这黑牢里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要知道,就在数刻之前,混山虎胡子李的那根黑黝黝的狼牙棒可是真真切切地悬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头顶,甚至险些砸碎了白震山的头颅。 此刻这个骷髅的出现,却实实在在地宣示着一件事实。 杀人害命,他胡子李是真的敢做。 杨延朗忍不住开口道:“此人,莫不是胡子李口中,多年前那个‘硬的’?” 他可还记得,在校场时,胡子李口口声声说八年前,他曾挥舞狼牙棒下,将一个人砸的脑浆迸裂犹未死,还在黑牢中活了整整两天。 没人回答,黑牢里顿时陷入可怕的沉默。 许久… 芍药感到可怕,忍不住晃晃陈忘的手,轻声道:“大叔。” 陈忘扶住芍药的肩膀,轻轻拍了拍,这让芍药感到稍微安心了些。 白震山闻言大怒,怒吼声在整间黑牢之中回荡:“什么狗杂种,也敢来我白虎堂逞凶。” 杨延朗本来就对白震山在白家墓园执意要杀陈忘,并打自己的事十分介意。 此刻更是火上浇油,揶揄道:“白老头儿,你这声名显赫的白虎堂,怎么尽招些邪龙恶虎,居然连老堂主都不认识,还敢当着您的面儿喊打喊杀!” 白震山英雄一世,尤重名节,面对杨延朗的冷嘲热讽,却无力辩驳,只暗自攥紧了拳头。 黑暗之中,甚至能听到他的手骨在嘎吱作响。 他心中想着:“白天河,你这个逆子,居然把咱们白家的白虎堂搞成了这般乌烟瘴气的模样。” 正想着,忽然听到黑牢里有一串脚步,胡子李的声音传了过来:“区区几个蟊贼,哪里需要劳动堂主亲自查问,我和肖哥办就好。” “我要不要亲自审问几个蟊贼,还轮不到你们两个做主,给我让开。” 白震山听得出,那是他的儿子白天河的声音。 第57章 父子相见 黑牢里灯影晃动,脚步杂乱,几个人影渐渐立在陈忘几人面前。 白虎堂弟子们举着火把,将漆黑一片的黑牢照亮了。 杨延朗朝外看过去,只见一群黑衣弟子在涌了进来,为首的一个生面孔的男子。 此人披头散发,额上绑一条黑色束带,面色黝黑,个头不算高,一身黑衣,绣金虎头,却没有系扣子,露出结实的胸肌和腹肌来,显得十分强壮。 这人左边,立着那死鱼眼的过江龙肖白条。 右边,站着那大胡子的混山虎胡子李。 在他身后,是一个青年人,也是黑衣弟子装束,气质却大不相同:此人身材瘦削干练,目光炯炯,好似一只矫健的猎豹。 剩下几个平平无奇,应当是寻常弟子。 为首的男人开口询问,声音很大,出口却彬彬有礼:“不知各位是何方人士,为什么要闯我白家墓园?” 白震山立在靠墙幽暗处,听到问话,攥紧双拳,大步走出来,声若虎啸,喝道:“逆子白天河,你不认识老子了吗?” 为首的男人眉头轻蹙,眼睛一转,看向这个浑身伤痕和污渍的没有礼貌的老人,似在辨认些什么。 忽的,他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毫无表情的面目也渐渐流露出惊喜的笑意,跨步向前,抓住牢门的双手竟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父亲,您终于回来了。”他似乎遏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大喊道。 听到这一声喊,肖白条和胡子李心虚地对视一眼,面面相觑,顿感忐忑不安,默默退后几步,想将自己隐身在黑暗之中。 白天河身后形影不离的年轻人却是“扑通”一声,立刻跪下,纳头便拜,口称:“弟子林豹,见过老堂主。” 白天河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却忽的感到腹部受了一记猛烈的虎爪,巨大的力道让他整个人都飞了出去,跪倒在地上。 “堂主。” 胡子李和肖白条见状,欲去搀扶,却被白天河阻止。 白震山余怒未消,收了虎爪,呵斥道:“十年不见,没想到你把白虎堂搞得这样乌烟瘴气。当年你的叔叔伯伯怎么我一个也没看到?他们去哪里了?年轻弟子也都不认识了,只剩下一个小林子。” 说着话,白震山看了一眼白天河身后跪着的林豹。 白天河挨了一拳,却未见丝毫沮丧,抬起头来,仍旧一脸笑意,回道:“父亲,您为我兄长寻仇,离家十年,其中变故颇多,非三言两语可以言明。今日父子团聚,皆大欢喜,待我好好款待父亲,再细细诉说。” 说罢,目光转向胡子李,怒骂道:“你这个有眼无珠的混蛋,还不快开门。” 胡子李想到自己之前对白震山的凶恶态度,不禁有些心虚,开门时,双手都不停地打着哆嗦。 肖白条倒还算镇定,为给自己脱罪,当即对白天河解释道:“堂主,这些都是夫人吩咐……” “我是堂主还是她是堂主。”白天河瞪了肖白条一眼,让他把要说的话生生咽进肚子里。 胡子李平日里挥动狼牙棒的手,此刻正拿着轻飘飘的黑牢钥匙,却似有千钧之重,哆嗦了好一阵,才勉强将钥匙插进锁眼里,“咔哒”一声打开了牢门。 白震山背着手,昂首挺胸走出牢门,胡子李和肖白条退在两旁,低眉顺目,不敢直视。 白震山没有理会二人,当他走到白天河面前时,白天河抬起头,看着白震山,叫了声“爹”。 白震山依旧没有理会,而是绕过白天河,走到林豹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林子,你起来吧!” “谢老堂主。”林豹听到白震山说话,笔挺地站起身来。 跟着白震山的脚步,杨延朗也走出牢门,狐假虎威地训斥胡子李和肖白条道:“怎么都不威风了?刚才不都挺行的嘛!狼牙棒是吧!砸人头是吧!嗨,挺唬人啊!” 胡子李的一张黑脸憋的更黑了,嘴上却不得不服软,附和道:“小爷教训的是,是哥儿几个不长眼了。” 芍药依旧躲在陈忘身后。 陈忘不走出牢门,她也是绝对不会离开半步的。 白震山用手拍了拍林豹的肩膀,转过身来。 白天河急忙跑到父亲身边,开心的表示:“父亲,今日您既回来了,儿子晚上定要大摆筵席,和您开怀畅饮,叙一叙父子情谊,以及这十年的酸苦故事,解答父亲心中的疑惑。” 白震山眼见赫赫威名的白虎堂成了这副样子,心中不快。 对这个现任堂主,自然也是极其失望的。 因此,白震山并没有理会白天河,而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唉,要是云歌在就好了。” “可大哥已经不在了。”听到“云歌”的名字,白天河似乎有些激动。 但他很快便将话吞了回去,摆出一张笑脸,吩咐道:“赶紧将父亲的几位江湖朋友接出牢房,好生款待。” 堂主发号施令,弟子们自是不敢怠慢,急忙行动起来。 白震山却制止了弟子们的行为,扫视了一眼监牢,道:“你们将这小丫头和年轻人接回房中歇息,好生款待,至于那个瞎子,继续关着吧!” 弟子们虽听到白震山开口,却都愣在当场,不知当不当做。 直到白天河示意他们按老爷子吩咐行事,大家才行动起来。 “大叔在哪,我就在哪。”芍药躲在陈忘身后,紧紧抱住他的胳膊,不肯离开。 她怕自己一旦离开,爷爷就会对大叔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请神容易送神难,你们这么抓我进来,没个说法,小爷可不出去。”杨延朗一向机灵,虽然不明白陈大哥与老爷子的恩怨故事,但见着墓园里你死我活的场景,自然也不肯轻易离开。 然而杨延朗话音未落,胡子李的一只手已经搭在他肩膀上,肖白条的一只手则搭上他另外半边肩膀。 胡子李道:“小兄弟,住牢房还能住上瘾啊!跟哥俩儿出去呗,好酒好菜,也好给您道个歉啊!” 杨延朗双手被制,难以挣脱。 他一向不吃眼前亏的,脑子一转,想到毕竟在人家地盘儿上,大不了出去之后,再想办法联络展燕,救出陈大哥。 想到这里,他也不闹脾气了,乖乖就范,向牢房外走去。 白震山一眼就看穿了杨延朗的小心思,补了一句:“年轻人欢脱,初来乍到,江湖凶险,还是找些人好生保护,不要出房门的好。” 一句话,竟是将杨延朗软禁于白虎堂中,断绝了他出去找帮手的念头。 杨延朗心中暗骂一句:“糟老头子,真阴。” 嘴上却嘻嘻笑笑,道:“多谢老爷子关心啦!” 另外几个人撸起袖子,就要强行去拉陈忘身后的芍药。 无奈芍药死死拽住陈忘,不肯松手,弟子们下手又没轻没重,芍药被拉的胳膊一痛,忍不住哼了一声。 白震山心里一揪,怒骂道:“你们几个后生小心点,伤了丫头半根汗毛,老夫拿你们是问。” 弟子们面面相觑,手足无措,正是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 陈忘心中明白:老爷子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单纯的小丫头,只要解决了他和自己之间的恩怨,自然不肯伤害她。 他见芍药不肯走,便转过身来,蹲了下去,双手扶住芍药肩膀,劝解道:“丫头,大叔年轻时,和爷爷有些过节。芍药在这黑牢里呆着,不见得有用;若是出去了,还能常和爷爷求求情,说不定也能让我出去呢?” 芍药看着满身伤痕的陈忘,问:“可以吗?” 陈忘回道:“傻丫头,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芍药的心里怀着对求情成功的希望,犹豫地走出了黑牢。 如果可以,她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大叔。 待芍药彻底走出去了,白震山才转向那个精干的黑衣青年,道:“小林子。” “是。”林豹的声音干净利落。 “黑牢太舒服了,给这个瞎子戴上镣铐。”白震山看了看陈忘,示意道。 “是。”林豹的回答永远这么简洁。 白天河见父亲安排完毕,道:“还请父亲沐浴歇息,晚上,我再好好款待父亲,叙说十年别情。” “你要交代的事,还多着呢!”白震山并未看他,径自走出黑牢。 白天河毕恭毕敬地跟在父亲身后,也走了出去。 黑牢里,林豹取了一副镣铐,给陈忘戴上。 就算落到此种境地,陈忘也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兄弟,可以给口酒喝吗?” 林豹没有回答他。 不知怎的,如今的白虎堂这诡异的气氛总让陈忘的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鬼使神差般,他竟又开口问了这个寡言少语的年轻人一句话:“若堂中有变,你会站在老堂主身边吧?” 林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你在这里安心待着便是,白虎堂之事,尚无需你这个外人多嘴。” 做完事,林豹离开了黑牢。 灯灭了,牢房重新回到了黑暗与死寂之中。 第58章 家宴问答 白震山昂首出牢笼,陈忘身披铁镣铐。 杨延朗与芍药虽然也被放出来,却被安排在同一个院子中的两间厢房里,并有白虎堂弟子守在门前。 虽宽松舒适,却不得自由。 杨延朗哪里是闲的住的主儿,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步,摔桌子弄碗碟儿的,搞的负责守卫白虎堂弟子烦躁不已。 左右不敢放他出去,只得求爷爷告奶奶,央求杨延朗别再瞎折腾了。 杨延朗就坡下驴,趁机提出要求,让弟子们给他搞到了一杆竹子,一把篾刀,说是要做些手工活儿消遣时光。 弟子们只道这个小祖宗可算是消停了,做些手工活儿也无可非议,便由着他,也给自己寻一个清净。 相比之下,芍药那边倒是清净许多。 一个小丫头,也没有人会真的防备她。 于是她轻易要回了自己的药箱,手中清点着药品用具,心中却无时不刻担忧着大叔的安危。 说回白震山,老爷子出了黑牢之后,经疗伤沐浴,又脱下磨损的不成样子的破衣烂衫,换上一套全新的绣金虎头白衣裤,顿时精神不少。 从一个不起眼的老头子,再次变回了威名赫赫的白虎堂前堂主,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样子。 只是如今白虎堂全体弟子都随着白天河,换了一身黑衣。 白震山在白虎堂中行走,弟子虽对他毕恭毕敬,但他总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多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太阳倔强地将剩下的一点余辉投射到山顶的云朵上,让虎啸山山顶彤云密布,仿若火烧,给即将到来的黑暗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明。 白天河精心准备好为父亲接风洗尘的家宴:上等的好酒与洛城的招牌菜逐次搬上桌来,忙活停当,才由白天河亲自去邀请老堂主。 虽说只是白家家宴,可排场却声势浩大。 混山虎胡子李带一彪人赳赳立在大堂左侧,过江龙肖白条带一票人汹汹站在右侧。 白天河一路迎着,伺候白震山坐在上首,自己则乖巧地端坐一旁。 大桌下设一偏席,坐的是现任堂主夫人,白天河之妻——花蜂。 此外,林豹照例立在白天河身后,侍女兰兰随侍在花蜂左右。 白天河亲自主持开宴,得见父亲归来,他表现地像孩童一般兴奋,举杯对众弟子道:“今日,是我白虎堂大喜的日子,是老堂主回来的日子,是我们父子重逢的日子。今日设宴,大家只需开怀畅饮,不醉不归。来,让我们共同举杯,恭贺老堂主归来。” “恭贺老堂主归来。”众弟子齐声应和,举起手中的酒杯。 “父亲。”白天河转身面向白震山,示意白震山举杯同饮。 白震山没有举杯。 “父亲?”白天河小声提醒道。 白震山还是没有举杯。 白天河略感尴尬,却无计可施,只好再次大喊:“恭贺老堂主归来。” “恭贺老堂主归来。”弟子们再一次应和道,声音比之前更加洪亮。 这一次,白震山终于举起了酒杯。 他看了看杯中的美酒,又看了看堂中的弟子们,看了看不敢迎接他威严目光的肖白条与胡子李,看了看站的笔直的林豹,看了看他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儿媳妇花蜂…… 最后,又看了看满面笑容的白天河。 哐当…… 白震山将手中的酒杯狠狠地砸在地上,酒杯碎裂,美酒洒了一地。 弟子们心中一惊,端着手中的酒,有些不知所措。 白天河的笑容僵在脸上,看向父亲的目光有七分疑惑,还有三分怨毒。 满堂死寂。 “父亲?” 许久,白天河才敢试探地询问一下。 “不要叫我父亲。” 白震山怒骂:“你这是给我摆的家宴吗?既是家宴,那我问你,你的妹妹芷儿因何不在,还有你赵叔叔,他与我情同手足,哪次家宴他没有出席?” 白震山口中的赵叔叔,正是白虎堂总管赵辅仁。 白天河不敢直视白震山的眼睛,低垂头颅,没有应声。 白震山却没有停止他的质问,扫看了一眼胡子李和肖白条,骂道:“白虎堂弟子?现今堂下的这帮牛鬼蛇神,也配做白虎堂弟子?还有你的那个夫人,你以为我认不出来,她不就是当年和你厮混在一起的妓女吗?” 话一出口,满堂弟子,均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堂主夫人花蜂被当众点破跟脚,更是细眉微蹙,满脸尴尬。 “父亲!” 白天河扑通一声,跪倒在白震山的面前,不敢做声。 林豹看目下这般场景,招呼众弟子道:“宴席结束,各弟子先行退下,值守歇息去吧!堂主夫人也请早回。” 当下这般情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此逗留? 不多时,堂中弟子便呼啦啦走了个干净。 宴席之上,只剩白震山,白天河与林豹三人。 待众弟子走尽了,林豹也离开大堂,封闭大门,独自立在门外守卫。 白天河大喊一声:“父亲,孩儿苦啊!” 话毕,泪水早已经淌下来。 这个壮硕无比的汉子,此时却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童一般,紧紧抱着白震山的大腿,放肆地哭泣起来。 白震山纵然心中有疑,可白天河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怎能不生舐犊之情? 见状,急忙将白天河扶起来,问道:“儿啊,我不在的时日,白虎堂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妹妹和你赵叔哪里去了?” 白天河泣不成声,许久才得平复,将事情原委告知白震山。 十年前,白云歌死于武林盟主项云的云巧剑下,而白震山为子报仇,寻觅项云下落,十年不知所踪。 白虎堂堂主的失踪以及接班人的死亡,让这洛城最大的帮派一下子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 正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眼看白虎堂失势,洛城其他帮派便蠢蠢欲动,争地盘,劫货物,鼓动白虎堂弟子退出…… 凡此种种,明里暗里给白虎堂使绊子,落井下石,无非是想趁机打垮白虎堂,借机上位,跻身四大派之列。 “白虎堂百年基业,岂是蝼蚁所能动摇?”听到此处,白震山怒不可遏。 “父亲,”白天河同样激愤,说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内部的分裂更胜于外部。” 当年的白虎堂,除却外患,另有内忧。 试问,这一个洛城大派,谁人不想染指? 群龙无首之际,野心之辈蠢蠢欲动。 “那一段黑暗的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父亲和大哥。 倘若父亲在,白虎堂根基不动;倘若大哥在,以他的声威也足以震服众人。 可是我呢?我武功名德均不如大哥,无法使堂中老人服气,怎能不让人心生觊觎之心。” 白震山看着自己的儿子,激愤之余,不由问道:“有赵辅仁赵总管坐镇,谁人敢妄动白虎堂根基?” “有赵叔,自然无人敢动,可是……” 白天河说着话,头逐渐低下去,拳头攥出血来,而后猛然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白震山,吼道:“可若是他姓赵的看上了这堂主之位呢?” “不可能,”随着白震山威严的声音响起,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白天河的脸上,道:“赵老弟不是那种人。” 白天河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眼睛红红的,含着泪水,道:“父亲,这样的例子难道还少吗?青龙会,杨天笑一死,帮众都被墨吟掌控;玄武门,葛洪死后,二子年幼,葛修文名为门主,实权还不是在管家雷闯手中。”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您在时,他忠心耿耿;您不在,谁知道他会生出什么样的狼子野心来?” 白震山沉默了。 赵辅仁,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血海里拼杀出来的老伙计,真的会对白虎堂生出觊觎之心吗? 等白震山情绪平缓了些,白天河才继续说下去。 十年前,赵总管明面上总理帮中事务,实际上却借处理其他帮派挑衅之机,串通洛城三教九流之徒,以及白虎堂中元老,借机数落白天河平日品行不端、疏于武功,逼其让出白虎堂堂主之位。 “唉!” 讲到这里,白天河叹了一口气,悔道:“也怪我,总以为有父亲和大哥罩着,从前行事总是颠三倒四,才被他们抓住口实。” 白震山拍拍白天河肩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当时,天河虽势单力孤,但仍旧坚守不让,不失我白家气节。小妹白芷与我从小的伴读武生林豹也坚决和我一起,同他们对抗。 可谁知,他们见我不肯相让,居然紧闭大门,要将孩儿杀死在这白虎堂中。 孩儿无奈,只得与小妹,林豹并肩作战,杀出一条血路。 小妹为我殿后,才使我勉强脱身,可小妹却身陷囹圄,生死难料。” 说着话,白天河居然再次流下泪水。 “芷儿……” 白震山哀嚎一声,手握住桌子一角,竟然将它生生的掰了下来。 他急切询问:“快说,后来呢?芷儿怎样了?” “我出逃之时,便已经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多亏林豹将我藏匿在蜂儿的住处,才勉强逃过一劫。 尽管如此,我还是昏睡了整整八个日夜。 醒后,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听小妹下落,只听说被那赵总管囚于黑牢,想诱我来救。 我势单力孤,本想着去各地分舵筹措人手,杀回白虎堂,可路途遥远,我心系小妹安危,又怎能丝毫耽搁? 恰在此时,蜂儿告诉我,她曾结交一权贵,手下豢养了一些人马,可以借给我用。 我心忧小妹安危,病急乱投医,只道他们是行侠仗义的江湖豪侠,便带领他们打回白虎堂,可遍寻黑牢,却未见小妹踪迹。” “父亲,孩儿无能啊!” 白天河声泪俱下,再一次跪倒在白震山面前。 白震山心如刀绞,他的宝贝女儿,居然就这样,就这样…… 他心中激愤难平,血气激荡,突然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父亲。”白天河喊了一声,急忙前去搀扶,并欲喊人帮忙。 白震山制止了他,强忍着心中的怒气,对白天河道:“不用管我,继续说下去。” 白天河不放心地看着父亲,犹豫片刻,还是说了下去。 “我没有想到,这些帮助我的’江湖义士’,居然是肖白条胡子李之流的牛鬼蛇神。 可请神容易送神难,帮我平叛以后,他们居然赖在白虎堂不走了。 两人虽奉我为堂主,暗地里却阳奉阴违,干了不少不见光的勾当,可我势单力孤,对此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白虎堂分舵遍布天下,十年了,你就没有想过去分舵求助吗?”白震山盯着白天河的眼睛,质问道。 “我如何不想?” 白天河解释道:“十年间,我多次派林豹去分舵求援,可是白虎堂自有规矩,分舵三位帮主只认猛虎爪。可是自父亲失踪后,猛虎爪也销声匿迹了。十年间,孩儿遍寻白虎堂,始终未见其踪迹,如何能号令分舵?” 说到这里,白天河紧紧握住白震山的手,请求道:“请父亲将猛虎爪传与孩儿,有此神器,孩儿定能号令分舵,扫除奸恶,重振白虎堂往日威名。” 第59章 同盟成立 白虎堂办家宴庆猛虎归巢,小私塾成同盟欲倒反天罡。 展燕这一边,先是追逐红娘子,飞檐走壁;而后书塾车轮战,斗罢群英。 可惜,最终小燕子打不过大老雕,棋差一招,被老江湖赵戏的鸳鸯刀架住。 直到这时候,才看到两个姑娘一前一后从屋里走出来。 一个展燕认识,是书塾的女先生李诗诗;而另一个,竟自称是白虎堂白家的千金,白震山的亲闺女——白芷。 白芷让人放开展燕,向展燕招了招手,转身回到屋里。 李诗诗站在一旁,开口道:“展燕姑娘,白姑娘请你屋里说话。” 展燕倒也毫不畏惧,心中许多疑问,正好问一问这个白虎堂的三小姐。 她大步跨进屋子,却看见屋里早已摆好一桌两凳,桌上放着两杯新茶。 白芷在桌旁站定,手一伸,请道:“展燕姑娘,请入座。” 展燕也不推辞,转身坐在凳上。 她一贯北地作派,对这般“邀请”本就心生不满,此时入座,更不在乎中原的礼仪规矩,一只脚放在凳上,手搭着膝盖,舒舒服服的斜倚在靠背上。 白芷看到这般情景,非但未感到丝毫不快,反而对这姑娘的江湖作派颇有些欣赏。 她随后入座,未等展燕开口,先举起一杯茶,道:“展姑娘一路奔波,必定口干舌燥,先饮了这一杯,再说话不迟。” 说罢,自己端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展燕看白芷喝茶,虽不似李诗诗那般细咂慢品,端庄典雅,却别有一番豪情英气。 这样的女子,比起李诗诗来,似乎与自己更为相宜。 于是展燕也将茶水一饮而尽,只觉得入口温润可口,像是算好时间沏出来的,用的也是自己家乡的老茶。 展燕料定眼前这个不拘一格的白小姐不会这般心细,目下这茶水板凳,应当是李诗诗安排的。 喝完茶水,展燕就要说出心中疑问,谁知尚未开口,白芷却先行发话了。 白芷将茶杯放在桌上,道:“展燕姑娘可是想问,为何白虎堂会抓自己的前任堂主,也就是我爹白震山?为什么我身为白家三小姐却身在这闹市中的书塾?我们请你来目的为何?” 展燕听她这么说,不禁揶揄道:“似你们这般的‘请’法,我倒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呢!” 白芷站起来,双手作抱拳状,道:“展姑娘,恕我等唐突。” 道完歉,她开口道:“展姑娘,你心中有诸多疑问,我却不能立马回复你,还先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展燕之前接触过李诗诗,对那姑娘颇有好感。 故而,这次虽对他们的“请”法有些不满,但看在他们处处留手,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这才颇有耐心。 何况,目下自己的同伴都被困在白虎堂,自己单枪匹马有心无力,若要救人,恐怕不得不依靠这个白家三小姐。 展燕心思稍动,耐下性子,听白芷问话。 白芷见展燕只是看着自己,不置可否,便自顾自问起来:“展姑娘,你与我爹为何走到一起,同行的其他人是谁?” “北地相遇,不打不相识,结伴同行,闯荡江湖。”展燕言简意赅,不愿长篇大论,多作解释。 白芷心中一想,觉得李诗诗的试探加上自己的判断,眼前这位黑衣女侠应当是豪气爽朗之人,是友非敌。 展燕看白芷口中无话,心有所想,不愿枯等。 于是,不再等她发话,只道:“白姑娘既是白家三小姐,不妨让弟子们放了我的伙伴,好好招待自己的父亲,切莫做不孝不义之人。” 白芷被展燕这么一说,不由得眉头一蹙,似有冤屈怒气涌上心头,可这情绪转瞬即逝。 她看着展燕,道:“姑娘且听我说一个故事,再做评判。” 展燕自顾自倒了一杯茶,细细品咂,认真倾听。 白芷道:“展姑娘,你可知十年前,大魔头项云在婚宴上屠戮武林中人之事?” “此事江湖人尽皆知,我燕子门虽不问中原事务,却也听过。”展燕回答。 “十年前,我大哥白云歌被那大魔头杀死,父亲为了报仇,苦苦追凶,不再理堂中事务。白虎堂一再遭受重挫,如平阳之虎,众犬欺之。” 白芷说着话,眼中隐隐有黯然之色,可转瞬便被坚定代替。 她抬眼问道:“你可知在这最困难的时候,是谁稳定了局面?” “不消说也知道,一定是白虎堂现任堂主白天河喽!”这个故事并未吸引到展燕。 “白天河?”白芷轻蔑的一笑,道:“你是说我那个不成器的二哥吗?” “怎么?”展燕顿时坐直了身子。 听白芷的口气,似乎白虎堂之事另有隐情,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白芷看展燕有了兴趣,接着讲述起来。 “十年前,武林大会开始之前,白天河便与一妓女有染,被我告发后,父亲狠狠惩罚了他,并此得罪权贵,脱身不得,这才让我大哥去了武林大会。 后大哥身亡,父亲出走,白天河非但仍旧不思进取,反而没了约束,终日沉醉温柔乡,白虎堂也更加衰落。” “后来呢?”展燕听得有趣,迫不及待问道。 “后来,多亏了赵总管以及堂中元老苦苦支撑,硬是没有让其他帮派有任何可乘之机,待局势稳定,便召集白虎堂弟子,齐心协力,寻找我父亲的下落。 不然,堂中无主,总不免受人欺凌。 如此寻觅了一年有余,未得父亲下落。 时长则生乱,白虎堂中也有不少野心勃勃之辈,想要染指这堂主之位,若非赵总管压制,恐怕白虎堂早就乱成一团了。 我与大哥感情素来极好,大哥死后,我悲痛欲绝,整整闭门一年,直到一年后,赵总管来找我。 赵总管开门见山,直言白虎堂不可无主。 当年我爹下落不明,大哥无端被害,白天河又沉醉温柔乡,根本不理会堂中事务,早已被堂中老人们视为弃子,既不想管他,也管不了他。 我虽为女子,可自幼缠着大哥教我武功,也继承了我家的虎爪绝技。 所以,赵叔便想要我暂代堂主之位,一来震慑其他帮派,二来也断绝了堂中虎狼之辈的念想。 我自然不同意。 实话说,一年间,我沉浸于悲痛之中,在白虎堂最难过的日子尚且未能主持大事,没有半分贡献,此时又怎能坐享其成? 可是终究耐不住赵总管一再坚持,推脱不下,只好暂时答应下来。 待到堂主继任大典,未等赵总管开口,我却站出来,历数赵总管跟随爹爹打下基业,光大门派,到如今一年间对白虎堂的功劳。 我自认无德无能,应当让赵总管暂代堂主,等我爹爹消息。 虽然赵总管百般推辞,可耐不住我一再劝进,堂中老人也认为总管可当大任。 眼见如此,赵总管也只好暂时接过代堂主之职。 我心中所想,不过是自己才德威望均不如赵总管,他是从小看着我们长大的长者,是父亲的至交好友,是堂中忠心耿耿的老人。 反正,等寻到我爹的那一日,堂主还是要还给爹爹的,那么这个代堂主,还不如由赵总管来做,更能服众。 可是,自从赵总管接手了代堂主的职位,却一直愁眉不展,忧心忡忡。 当夜,他又找我聊天,斥责我年轻糊涂。他本意要我暂代堂主,他从旁扶持,我明他暗,即便我年纪尚轻,不善处理具体事务,也不妨事。 可我这个决定,却一下将赵总管推到风头浪尖,再不能暗中运筹。 况且,总管僭越,名不正言不顺,难免有风言风语。 我却不以为然。 既然人心所向,赵总管便能服众。那么,他又怎么会不比我更好呢? 可是,我错了。 不久,堂中便传出风言风语,说赵总管趁白虎堂无人,欺负弱小,僭越堂主之位。 我试图解释,却是越描越黑。 对于这些言语,赵总管虽不理会,可头上白发,额上皱纹却越发的多了。 他似乎预知了什么,竟对我说:“白小姐,若日后堂中有变,我已经为你留好后手,可保你性命无忧。” 可是白虎堂连最难的时候都过去了,哪里还有什么性命之忧呢? 终有一天,二哥回来了。 白天河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带来了妓院的婊子花蜂以及她的侍女兰兰,还有那两个恶人——混山虎胡子李和过江龙肖白条。 白天河站在了白虎堂的对立面,怒斥赵总管僭越堂主之位,排挤白家,妄图独吞白虎堂。 在他口中,赵总管成了那个野心勃勃,欺凌白家的大恶人,他白天河反而成为委曲求全,忍辱负重的好人。 赵总管自然不会束手将白家基业拱手交给这样一个人,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正当两方分庭抗礼之际,林豹突然在背后出手,伤了赵总管。 小林子本就是白天河的伴读武生,此刻选择效忠白天河,倒不稀奇。 可惜赵总管被擒之后,被拉至校场,受尽折磨,却咬紧牙关,始终未将猛虎爪的下落告诉白天河。 最终,赵总管被气急败坏的白天河投入黑牢,生死不明。 事已至此,白天河却仍不肯善罢甘休,只因堂中对他品行多有不服,老人们暗中有立我为主之意。 白天河视我为威胁,暗中派花蜂以毒香迷晕我。 我中毒之后,四肢麻木无力,他便派遣林豹暗中杀我。 林豹将我背至荒郊,用手掐我至昏死,许是做贼心虚,竟不及掩埋便匆匆离去。 许是我命不该绝,被出门郊游的李诗诗发现,救回家中。 最可恨的是,白天河这几年来,竟编了个故事,将自己塑造成被篡权夺位的受害者。 即便他带领下的白虎堂作恶多端,被蒙蔽的洛城百姓也觉得是他被赵总管夺位后,无奈才借来这些恶人,只要他重掌白虎堂分舵,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定能整肃白虎堂。 数年来,我结交江湖义士,联络白虎堂旧部,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卷土重来,夺回白虎堂,为我和我赵叔叔报仇,让洛城百姓看清白天河的真面目。” 说到这里,白芷以手拍案,目露凶光。 展燕却越听越着急,起身道:“既如此,白震山老爷子被抓进白虎堂,定有性命之危,我们应当赶紧救援。” 白芷却并不急躁,拍了拍展燕肩膀,示意她先坐下,说:“近日,白家墓园被盗,白天河命人严加看守。实则是白天河监守自盗,想在墓园中找到失落已久的猛虎爪而已。 白天河虽做上了白虎堂堂主,可惜手段并不光明磊落,分舵有不服者,便以白天河没有持有猛虎爪为由,不听号令。 白天河所以丧心病狂到挖掘祖坟,也是此缘故。 此刻我爹和你的同伴虽然被抓,但我料定若未从我爹口中得知猛虎爪下落,他们也定无性命之忧。” “请问白姑娘,我等该当如何?”展燕问道。 白芷回答:“白天河此人,能纠结恶人,夺取白虎堂,定是事先谋划,背后根脚绝不简单。 我蛰伏数年,发现白虎堂多为大奸严蕃做事,运送钱财,搜刮民脂,排除异己,无所不为。 于是顺藤摸瓜,终于发现白天河的夫人花蜂,曾是朱雀阁弃徒,后加入黑衣,成为黑衣十二队的十队队长,是号称“暗香夺魂,毒针摄魄”的迷香毒后——花蜂。 我绸缪多年,如今我爹回来,正是时机,不知展姑娘可愿意同我们一起行事?” 展燕起身抱拳道:“我的同伴尽数被抓,我独木难支,正需大家助力。既然目的相同,无需多言,我听白姑娘调遣便是。” 两人一拍即合,击掌为盟。 随即,白芷叫来其他人,一一同展燕介绍。 “姑娘的轻功真好,有机会也能教我一些吗?”红娘子笑脸盈盈,两个酒窝笑出来,十分甜美可人。 展燕笑笑,道:“红姑娘的绳技也是一绝,若不是想引我进入院子,恐怕我短时也难追踪。” “年轻丫头,互相吹捧。”双鬓花白顶发浓黑的中年人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道:“赵戏,集市上见过。” “大叔,现在能说说您是怎么大变活人的吗?”展燕看着这个方才还和自己打斗之人,问道。 “不可说不可说,”赵戏摆着手,道:“看家的本事,说了就不好玩了。” 展燕本想追问,却感到有人揺她的手,一低头,正是玩火药的少年。 他道:“姐姐,不,不,不理他,小气鬼赵,赵伯伯,这么多年,他连我,都不教。” 赵戏道:“哎吆吆,你这个小炮儿,刚见人家漂亮姑娘就揭我的短儿。” 展燕俯下身子,刮了刮少年的鼻子,道:“博文,你呀,还是把自己洗洗干净吧!” 少年满脸羞红,不好意思地辩解道:“都,都是火药熏,熏的。” 李诗诗立在一旁,浅浅微笑,看着这本不相干的两拨人,此刻却像多年好友一般。江湖义气,当真奇妙。 江湖之大,连这些人都能融为一体。 有朝一日,她那在外从军的哥哥也肯定会回来寻她的。 第60章 战前准备 展燕虽与白芷同盟,却并未立即去劫狱,而是按白芷所说,静候时机。 待时机一到,不仅要救出陈忘他们,还要一举夺回白虎堂。 这几日间,展燕闲来无事,倒是和白芷这边的人逐渐熟络起来。 大家都是江湖中一技傍身的漂泊客,相处之中并无机心和算计,只需真心相待,便都不难相处。 与此同时,众人也都积极地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每到夜里,赵戏就收了他的戏耍摊子,带着徒弟趁夜色在白虎堂附近的一口枯井掘土,意图挖出一条通往黑牢的密道。 院子里,张博文捣鼓了几天自己的铁管弹丸的暗器,便没了兴趣。 随即,他又开始捣鼓一个长筒,长筒连接竹管,直伸到一个大大的木桶中去,木桶封闭,除了连接竹管位置开了一个孔洞以外,还在上面另外开了一个孔洞,用来连着铁匠烧火用的风箱。 展燕看着这物件儿,感到稀奇,顺口问道:“博文,你这几天怎么不玩那个顶厉害的暗器,搞这么个大筒子干嘛?” 张博文为了做那个大筒子,弄的满身油污和木屑,却毫不在意。 听到问话,他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结结巴巴地回答起展燕的问题。 “姐姐,我,我,我的那个暗器,一次只,只能打一发,我本来想弄成连,连发的,可是没有思路。 最近白姐姐夺,夺取白虎堂,万一打,打起来,我就想做一个威力大,大大的武器,来帮助她。 这个大筒子,在桶里装上火油,靠风吹,吹出去,点着了,我看谁,谁,谁敢近身。” 单单看这不起眼的大筒子,展燕还真是云里雾里,难以琢磨出它的用法。 这么一听,倒是明白了,道:“博文,你真厉害。这东西若是点着了,肯定像一条火龙一样,奔窜而出。” “嘿嘿,”张博文听展燕夸赞他的发明,十分开心,笑道:“姐姐,你真神了,它就叫,叫,叫火龙。” 此刻,恰逢赵戏经过,看到张博文抬着那张熏的乌黑的小脸儿,对着展燕傻笑,便顺手一把掐住他的后脖颈,道:“小炮儿,你都成个小花猫了,来,伯伯给你洗洗。” “我,我还要做火龙。” “洗完再做。” 说着话,赵戏便强行把张博文按在水池边,督促他把黑乎乎的脸洗的白白净净。 至于红娘子,则是日日外出,搜集情报。 每次回来,她都能带来新的消息,对白虎堂动静了解的极为清楚:陈忘杨延朗他们关押何处,近况如何,甚至于一些密室对话、床帷密语,都能复述的八九不离十。 展燕本无所事事,但眼见大家各自准备,热火朝天,心痒难耐。 她自觉轻功尚可,也想与红娘子同去,便去找白芷商议。 谁知展燕一提这件事,便被白芷制止。 展燕心中不解,论轻功,自己丝毫不输红娘子。 她能去,自己为何不能? 可她怎么问,白芷只是说一个自有道理,便半句也不肯多讲了。 展燕看白芷这般,怀疑她对自己心存芥蒂,并未完全信任,心中郁郁,独坐在院子里生闷气。 没一会儿,李诗诗却过来了,她心细如发,看展燕郁郁寡欢,干脆坐在一起,问道:“有什么烦心事,惹得我们这欢脱的黑燕女侠失了神?” 展燕正愁一腔愤懑无人诉说,便将自己心中所想和盘托出,同李诗诗好生倾诉了一番。 李诗诗听罢,劝解道:“姑娘莫急,此事并非白姑娘不允你去,而是非红娘子不可啊!” 展燕忿忿不平,道:“如何非红娘子不可?我轻功、武功均不弱于她,她去得,我却去不得?” 李诗诗笑脸盈盈,解释道:“倒不是担忧姑娘功夫不到家,只是此事非轻功,武功所能为。姑娘细想,白虎堂密室对谈之类,白小姐大都了如指掌,岂是轻功窃听能得到的?” “小诗是说,白虎堂中有……”展燕豁然开朗,白虎堂定有白小姐的内应。 李诗诗看着她,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展燕却并未因此感到丝毫开心,埋怨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言明此事?虽为同盟,到底是不信我。” “姑娘哪里话,我们虽然知道内应之事,但此人究竟是谁,恐怕只有白小姐和红娘子两个人知道。姑娘恐怕不知,红娘子从前就是白小姐的贴身侍女,自然是她最信任的人。” 李诗诗解释一番,又劝道:“再说,据我所知,白小姐虽为女流,却并非心细之人,一时间未体察姑娘情绪,也实属正常。” 展燕听到这里,心中渐渐衡平,不再有多余的想法。 正在此时,红娘子回来了。 大家知道她定有消息,便同她一起进屋。 红娘子开门见山:“白虎堂消息,白天河已取得老堂主信任。明日午时,白虎堂内,老堂主要亲取猛虎爪,正式传堂主之位给白天河。” “正是时机。”白芷一拍桌子,道:“明日,猛虎爪现世之时,便是我们夺回白虎堂之机。” 大家伙儿筹谋已久,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说来,大家都是白芷这些年结交的好友,知道白芷多年经营,只为了这一天。 白芷决心已定,询问各方准备如何。 “赵老叔,您的地道进度如何。” “已经能看见墙了。”赵戏回答道。 “好。” 白芷点点头,开始分配各自任务。 “明日,赵老叔同小炮儿一起从地道劫黑牢,救出陈忘后,便守在地道口,接应大家。 展姑娘去接芍药和杨延朗,他俩一院两屋,看守并不严密,应该容易得手。 红娘子同我从正门进白虎堂见父亲,说明缘由。 若有变故,大家一起从黑牢地道撤出。” “我也要参加。” 此刻,一个少年自门外走来。 展燕循声望去,这个少年正是小诗书塾里沏茶的少年——赵方升。 “你这不是添乱嘛!”赵戏道。 少年盯着赵戏,斩钉截铁地说:“我要找我爹!” 展燕听到这话,突然想到什么。 这个少年,莫不就是赵总管的…… 正想着,却看白芷对她点点头,仿佛证实了她的猜想。 “你和我们一起去,”白芷说话了,不过她紧接着说了一句:“不过,你需在枯井旁等候,如果赵戏他们在黑牢里发现了赵总管,自然会让他们带出来的。” “一言为定。”赵方升目光坚毅。 一言为定。 计议已定,展燕却心生疑问:“白虎堂弟子众多,我们就这么些人,强闯白虎堂,若那白天河执意翻脸,弑父杀妹,咱们贸然闯入,难道不是羊入虎口吗?” 白芷拍了拍展燕肩膀,只道:“姑娘放心,只要救出大家,从密道安全撤离,便能一切顺利。” “每一项计划都是围绕它的目的而制定的,如果计划达不成它最终的目的,哪怕再周密,也没有执行的必要吧!”展燕依然不能解决心中疑问,接着说道:“这个计划,我们的目的,一是救人,二是夺回白虎堂,但事实上,我们人数有限,救人尚可,却不足以同白虎堂正面对抗。你将希望全押在白震山老爷子一人身上,可老爷子一旦有事,便会满盘皆输。” 白芷看着展燕,道:“展姑娘放心,我苦心经营多年,自有后手。只是如今猛虎爪现身之日将近,白天河邀分舵百兽共赴白虎堂,我若坐视猛虎爪传与白天河,百兽臣服之日,便再也无力夺回白虎堂。” “时间紧迫,情势所逼,我不能再等了。” 白天河,这次,我不仅要夺回本不属于你的白虎堂,为白虎堂的老人们报仇;还要撕下你虚伪的面具,让你在洛城百姓的面前亲口承认自己的恶行,让洛城百姓看清你的真面目,让分舵兄弟看清你的算计,让全天下都看清你的丑恶嘴脸。 白芷捏紧了她的拳头。 第61章 虎爪现世 白虎堂分舵众多,号为百兽。 百兽便是白虎堂之下一百多个大大小小的堂口,这些堂口,又归三个帮派统一管理。 这三个帮派,分别是巨鹰帮,海鲨帮以及蛮牛帮,分别由白震山创业之初的三个老伙计,殷无良,沙不遇,以及牛三斤统领。 白虎堂建立之初,便与百兽订立契约,以猛虎爪号令百兽。 猛虎爪,也是真正堂主的象征。 山有猛虎,百兽震服。 可猛虎若无利爪,又何以威慑百兽? 猛虎之爪,藏于肉垫之中,隐于皮毛之间,似无威力,出手则凶相毕露,中之者,非死即残,有削铁破石之力。 它是坚不可摧的兵刃,更是猛虎威严的象征,是白虎堂之主的信物。 有了它,猛虎才能称之为猛虎,才能带领百兽,称霸山林。 只可惜十年前,白虎堂突逢大变,猛虎痛失虎爪,百兽各自为营。 昔日堂堂正正的山林之王,也只能化身恶虎,靠着欺凌弱小,来维持生计。 虽生着一副猛虎的样子,内里却没有一张猛虎的灵魂。 好似狡猾的狐狸披上了虎皮,只能靠着这副凶猛的样子来吓唬人了。 可是这只蛰伏多年的狐狸,马上就要得到它期待已久的虎爪,蜕变成一只真正的猛虎。 到了那个时候,无论它是白虎还是黑虎,都不再重要。 只要它一声吼,就足以让整个山林为之颤抖,让整个江湖为之震动。 今天,是猛虎爪现世的日子。 白震山歇息的这几日,看白天河鞍前马后,情真意切,顿起舐犊之情。 虽然如今白虎堂被搅闹的乌烟瘴气,可听到一番解释,也知道白天河势单力孤,借其他势力进入白虎堂,也是无奈之举。 白天河当着自己的面赌咒发誓,明言只要取得猛虎爪,真正掌握了白虎堂,便整肃白虎堂风气,驱逐邪龙恶虎。 听到这些,白震山又有什么理由不传他猛虎爪呢? 猛虎爪多年下落不明,如今即将现世,也算是堂中一件大事,对此,白虎堂上上下下都极为重视。 弟子们一大早就起来洒扫庭院,铺排桌椅,甚至在门口都立起了猛虎爪现世的匾额,就是要昭告天下,失落多年的猛虎爪即将重回白虎堂,让天下人不敢小觑。 除此之外,白天河还传令百兽,参与白虎堂盛会,只可惜回应者却寥寥无几。 不过无妨,只要他真正拿到猛虎爪,看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听号令。 一大清早,白震山刚刚起床,白天河就领着夫人花蜂前来请安。 花蜂更是特意为白震山做了早饭,以表尊敬,且尽孝道。 白震山本来对这个儿媳极度不满,并不想用这份饭食,可白天河却苦苦相劝,仿佛极力调节自己与儿媳间的矛盾。 白震山虽然倔强,毕竟年事已高,禁不住后辈的软磨硬泡,耳根子一软,见白天河苦苦坚持,也就不好拒绝了。 好歹尝了一口,咕咚咽下,这才让白天河放心离去。 白震山独坐屋内,不知怎的,不禁想起了在黑牢里的项云。 也不知是怎么了,白震山的心中竟然总是时不时出现一些不想杀他的念头,可一想到云歌的惨死,便将这些无端生出的念头抛诸脑后,决心让他血债血偿。 这几日,他借口堂中事务繁忙,尽量不去想这件事,让项云多活了几日。 可是,猛虎爪一旦取出,白天河正式任堂主,他恐怕只有杀了项云祭奠云歌之后,才能安心退隐吧! 时间飞快,不多时已近晌午,日头高照。 林豹通报一声,请白震山主持传位大典。 白震山走出门,坐在面朝大门的案子前,弟子们早已在庭院里立成两排。 白震山扫视了一周,白天河坐在自己身旁,林豹立在身后,带领弟子们的是那个长着一双奇怪死鱼眼的过江龙肖白条,却不见自己的儿媳妇花蜂和混山龙胡子李,竟不知他们何处去了。 不过,白震山倒也不在意,左右都是自己不喜欢的人,不来也罢。 白震山摆了摆手,示意弟子们将紧闭的大门打开。 透过白虎堂的大门,白震山看着洛城的街道,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回到了那个大门永远敞开着的白虎堂,那个堂堂正正的白虎堂,那个儿女双全欢声笑语的白虎堂,那个洛城子弟视作荣耀的白虎堂。 他看了看白天河,却发现白天河并没有在看他。 此刻,他的儿子低着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在这个极其庄重的场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天河。”白震山突然唤了他一声。 “是,父亲。”白天河的眼睛转了转,最终定格在父亲的眼睛上。 白震山看着儿子局促不安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想笑。 这让他想到孩子小时候,他也常常像这样,逗逗他们。 白震山心中欢喜一阵,接着说道:“天河,咱家庭院的白虎是你放到门口的吗?” “父亲,”白天河立马站起来,纳头拜道:“天河只想着白虎威武镇宅,并不是嫌它碍事。” 白震山心里一乐,觉得这天河也太过敏感,区区一个雕塑而已,自己并没有要怪他的意思。 他哪里知道,在白天河眼中,这只英气勃勃的白虎就像他的大哥白云歌一样,从小到大一直压在他的身上。 大哥那么优秀,倒让他处处低人一等。 于是,他刚刚夺取白虎堂,就将这只白虎雕像搬出门外了。 白震山道:“天河不必紧张,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多年未见,我考校一下你的武功,你可能把这白虎搬回堂中?” “能。”白天河一口应承,迈着赳赳大步,走出门去。 白天河面对白虎,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用双手猛地扣住虎口和虎爪处,随即腰部猛一用力,眼看白虎雕像缓缓抬高,可关键时刻,却没稳住重心,只听“轰”的一声,白虎雕像又重重地砸到地面上。 林豹见状,赶忙吩咐道:“还不去几个人,协力将白虎抬进来。” 谁知话刚出口,便被白震山出言制止:“你们不用去,让他自己来。” 听到两条相悖的命令,众弟子茫然无措,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也不知听谁的好。 直到白天河大喊一声:“我自己来。” 弟子们才总算站稳了身子,不再动摇。 白天河活络了一下筋骨,双腿半蹲,挺直了腰板,将气力运在双臂,一手托住虎爪,一手环抱虎腰,将脸憋的涨红,暗自用力。 却听得一声大喝,白天河竟将这白虎生生扛在肩上了。 调整呼吸之后,白天河试着挪动了一下脚步,白虎的重量压在他身上,使他的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显得沟壑纵横,可他不能输。 当年,更重的东西他都扛下来过,可惜当他以邀功的眼神看向白震山时,却未曾得到任何夸奖和回应。 从小,他就活在大哥的阴影之下,无论他做的多么好,大家的目光从来都只在大哥身上停留;无论他多么努力,都要被大哥压上一头。 他不服,他要证明,自己能行。 几步之后,白天河的步子竟有些虚浮,任堂主多年,他的功力不进反退。 他的腿在重压之下微微颤抖着,肩膀也硌的生疼。 可同时,他也越来越接近庭院的中心。 伴随着“咚”的一声巨响,白天河终于将白虎雕像放在庭院正中。 他气喘如牛,双膝一软,险些倒下去。 白震山见状,急忙上前两步,扶住白天河,并拍了拍他的肩膀,夸赞道:“天河,好样的。” 这一刻,白天河竟然有些开心。 终于,父亲的眼中看到自己了。 白震山抚摸着白虎,竟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长子白云歌,泪水从他苍老的脸颊滑落。 他自恼没有亲自去武林大会,让云歌无辜受戮,不禁开口道:“云歌,你去的冤呐!” 白天河不知道白震山这一番心理活动,乍听他这一说,以为他发现了什么。 他将头转向别处,不敢与白震山对视。 与此同时,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混在因搬动白虎流出的汗水里,没有人察觉的到。 白震山动容片刻,擦掉眼角泪水,将手捏成虎爪。 白天河自然发现了父亲的动作,心中大骇。未曾多想,竟也暗自运功,随时准备防备。 白家的绝技虎爪,需自小习练,将全身劲力集中在指尖,因而手指必须非常强韧。 但白震山集中劲力时,却总觉得身体里的劲力运行不畅。但白震山只觉是受情绪影响,阻滞经脉,倒也没当回事儿,强行运力,猛地将虎爪挥出。 白天河见状,后撤了一大步,已经做好防御姿态。 不料白震山的虎爪并没有朝向他,而是直接击中了白虎的肚腹,虎腹处的石料竟然被生生击裂,露出一个暗格来。 原来,白震山十年前,就密令工匠将虎腹掏空,又用精细石料填充,形成一个放东西的暗格,用以存放猛虎爪。 白震山将手伸进暗格,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匣子,打开匣子,取出一对儿物件。 正是精钢猛虎爪。 众人细看这猛虎爪,只见每一个猛虎爪,都有五个圆环五个爪片制成,每一环下都有一个爪片,铸成一体。 尤其是那爪片,寒光凛冽,锋锐无比,挫骨立断,削铁如泥。 使用时,将圆环套在指节上,爪片隐藏在指关节之内,恰似真正的虎爪,藏锋于内,不动不发,一动则摧石破木,刮肚剖肠。 白震山取了猛虎爪,对白天河道:“天河,你过来。” 白天河自然知道父亲传位之意,当即跪在父亲面前。 白震山道:“十年前,白虎堂大变,幸有我子天河,稳定大局,使白虎堂屹立不倒。天河大功,有目共睹,今日我将白虎堂堂主之位同猛虎爪一并传与天河,从今至后,白虎堂听天河一人号令。” “虎啸山林,百兽相随。”白天河大喊一声,随即承诺道:“我白天河在此立誓,定重振白虎堂雄风,不负父亲所托,不负白虎堂上下的期待。” 说罢,举起双手,只等着白震山亲自将猛虎爪交给他。 白震山点点头,拿着猛虎爪,就要放在白天河高举的双手上。 此刻,白天河已经难以掩饰心中的兴奋之情,他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且慢!” 关键时刻,门外传来一声喊,打断了白震山的举动。 白天河循声望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门口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白虎堂的三小姐,白震山的亲生女儿——白芷。 第62章 黑牢复仇 陈忘只身处于黑暗之中,与他为伴的,仅有一具惨死在狼牙棒下的冰冷骸骨。 镣铐束缚了他的手脚,阴寒侵袭着他的皮肤,牢笼禁锢了他的身体。 他的灵魂,同样被他的这具躯体束缚着,渐渐冷下去。 十年前,他也是这浩瀚江湖中最耀眼的新星,是这繁华尘世最明媚的少年。 他有青梅竹马的妻子,也有一帮意气相投的兄弟。 他逍遥自在,仗义行侠,以一己之力打破四大派分领江湖的格局。 他满腹理想,愿江湖一统,止戈休兵,共习武功,再无仇杀纷争,再无不必要的内耗,人人行侠仗义,锄强扶弱。 可是,这个局面尚未开始,就被他亲手毁掉了。 同时毁掉的,还有他自己。 十年来,那个风光无限的武林传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落魄无能的瞎子。 因缘巧合使他离开了富饶的中原,离开了他的伤心地,靠接济度日,靠酒来麻醉自己。 一夜之间,他失去所有,就这样虚耗着光阴…… 十年来,他从未涉足中原,否则以他的恶名,恐怕走到大街上都会被人们剁成肉泥吧! 直到白震山找到他。 他终于回来了,以另一个名字回来了,只为了一死。 忘,心已亡,要这具躯壳何用? 陈忘的眼睛瞎了,可听觉却变得灵敏。 深夜里,他经常能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好似铁锹在挖掘泥土一般,而且,一天比一天近。 他大概猜到一些什么,可是又不敢确定。 这几日,离开了酒杯,他的脑子倒是清醒了不少,常常想起一些往事,一些旧人。 他有时也会想到前些天的种种,不禁对白虎堂生出许多怀疑来。 十年前的武林大会,白震山因故未到,云歌代父出战,最终因自己而死;而后,白震山又为子寻仇,不问堂中事。 这一切巧合促成了白天河继任白虎堂堂主之位,也正因巧合太多,仿佛白天河的继位是上天安排一般,一切都太巧太巧。 过多的巧合本身,就是一种不合理。 一阵脚步打断了陈忘的思绪,有人来了,取他性命的白震山?看望他的芍药丫头?救他的杨延朗或者展燕? 算了,不猜了,随他吧! 脚步的主人是混山虎胡子李。 这个曾经作威作福的山大王早在刑场就认出了这个瞎子,只是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他竟然会变成这副模样。 这几天,胡子李久久不能平静,他一直告诉自己,那个刑场的瞎子绝不可能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项云。 可是,他脸上的伤疤却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不要忘记那个人。 当年,胡子李占山为王,不服皇帝管,不问江湖事,打家劫舍,强抢民女,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银,单是压寨夫人,他就有整整四十八个。 地盘虽小,好在山高水远,俨然一方诸侯,好不逍遥快活。 直到有一天,一个叫项云的少年带人走进了他的山寨。 他平了自己的山寨。 那一天,山头烈火熊熊,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那一天,项云就站在自己面前,举起了手中的宝剑。 寒光一闪。 汩汩的鲜血自面颊流淌下来,一条斜长的疤痕从此成为他永远的印记。 那一天,他苦苦哀求,项云的剑仍然刺中了他的身体。 他假死过去,才勉强换来一条性命。 十数年,项云就像一个笼罩在自己头顶的巨大阴影,仇恨的怒火从未在他心中消散。 他从辉煌到落魄,从一个王到只能靠投靠黑衣才能苟活的狗腿子,都是拜项云所赐。 十数年来,他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噩梦缠绕着他。 梦里,项云总是拿着那柄长剑,将他杀掉。 永久的伤疤,永恒的噩梦,项云,变成了他的梦魇。 “就算他变了样子,俺也能闻出他的味儿;就算他化成灰,俺也要在他的骨灰上撒上一泡尿。” 这是胡子李内心的独白。 于是,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即将出世的猛虎爪之上的时候,他提着狼牙棒,独自去了黑牢。 胡子李支开了把守黑牢的弟子,取得了钥匙,打开了牢门。 他站在黑牢里,借着烛光,仔细端详着那个被镣铐锁住的瞎子。 陈忘听到了脚步声,开门声,他将头转向牢门,问了一句:“谁?” 黑牢里没有一丝声音。 “你是谁?”陈忘再一次问道。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 陈忘不再问了,不管来人是要取他性命,还是救他出狱,又与他何干呢? 他不过是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罢了。 胡子李也在犹豫,他无比确信这个人就是项云,可他不敢确定。 不敢,是出于恐惧。 项云给他留下的,除了深入骨髓的恨,还有刻在骨头里的恐惧。 “项云,你可还记得俺。”胡子李终于开口了,他强壮的胳膊紧紧握住狼牙棒,竟有些微微颤抖。 陈忘轻轻一笑,道:“呵,我当是谁,原来是虫儿啊!我说,老朋友见面,也不知道带一壶好酒吗?” 胡子李终于确信了,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这么叫过他,“虫儿”。 “老子是虎,混山虎。”胡子李的脸颊因激动而抽搐着,胡子也跟着抖动。 “是虎,也得给我好好卧着。” 自己的一时疏忽让胡子李死而复生,没想到多年过去,他不但不思悔改,反而还是这副恶人的作派。 陈忘声严色厉,竟让胡子李威风全无。 他退了一步,腿竟有些发软。 这样一个提着狼牙棒杀人无数的凶神恶煞,却在气势上输给了一个被镣铐束缚的瞎子。 许久,胡子李才重新举起狼牙棒。 他口中大吼着:“俺要杀了你!” 陈忘又听到了悉悉索索类似打洞的声音,这是他第一次在白天听到这种声音,仿佛比以往更近一些。 但他并不在意,如果说他还有所担心的话,那便是这云谲波诡的白虎堂中,芍药和杨延朗的安危了,可他对白震山的实力和品行,都有绝对的信心。 何况,自己不是死于白震山之手的话,芍药还真有可能认了这个爷爷,也省的这个小丫头无家可归,四处漂泊。 狼牙棒迟迟没有落下,胡子李的胳膊颤抖着,脸上的伤疤因激动而扭曲,他要打死项云,先要克服内心的恐惧。 “杀了你,” “杀了你,” “杀了你,” “啊————” 胡子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双手紧紧握住狼牙棒,猛地向下砸去。 “轰——” 监牢的墙壁上破开一个大洞,一件彩袍横在陈忘和胡子李之间。 第63章 冤魂索命 几天前,在集市里变戏法的时候,赵戏就注意到那个人,这使他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虎爪现世那天,按照约定,赵戏一大早就带人去挖地道了,通向黑牢的地道在他的督促下挖的很快,恰如他迫切想要见到那个人的心情。 近了,近了,近到都可以听到黑牢里人的说话声。 当他听到胡子李要杀掉那个人的时候,便知道情势危急不容耽搁,不等徒弟挖掘,用身体猛地撞开墙壁,随手一抛,他的彩袍便横在胡子李和陈忘之间。 胡子李终于鼓足勇气杀掉陈忘,此刻却见眼前突然多了一个物事,下意识地挥舞着狼牙棒,猛地砸向彩袍。 胡子李生得一身强壮无比的肌肉,自有一番怪力,狼牙棒触碰到轻飘飘的彩袍,恰若无物,竟带着彩袍直接砸到黑牢的墙壁上,轰隆一声,刚挖开的地道被砸碎的墙壁重新淹没了。 胡子李用狼牙棒挑起彩袍,仔细端详着,脑子里却充满疑惑。 “袍子成精了?”他心里想着。 仿佛在印证他的猜想一般,彩袍突然从他的狼牙棒上逃走了,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舞蹈。 黑牢里的烛光摇曳,晦暗不清,这件诡异的袍子仿佛鬼魅作祟,在这间小小的黑牢里来回飘忽。 胡子李杀人无数,虽说有些心虚,但恶自胆边生,无胆又怎能称之为恶人呢? 于是他挥舞狼牙棒,疯狂地向彩袍砸去。 沉重的铁器在他壮实的肌肉带领下夹杂着风声,砸碎了墙壁,砸弯了铁栅栏,却始终砸不到那件灵活飘动的彩袍。 不一会儿,胡子李就累脱了力,他将狼牙棒杵在地上,气喘吁吁。 那件彩袍仿佛在嘲弄他一般,见他不再打了,反而挑衅一般在他面前晃悠,忽近忽远,忽上忽下。 胡子李虽然气喘如牛,可贼溜溜的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过彩袍。 他一直在寻找一个机会。 彩袍越来越肆无忌惮,活动也越来越大胆,离胡子李也越来越近。 终于,当它又一次出现在胡子李面前的时候,胡子李突然挥棒,将来不及逃走的彩袍猛地打落在地。 这一次,他没有再给彩袍逃命的机会,接连数十棒击打在彩袍上,直到将彩袍打烂,却仍然不肯善罢甘休,而是拿起彩袍,用双手将它彻底撕碎了。 纵然你是妖魔鬼怪又如何,你活着我都杀了你,死了,还能作出什么妖来? 胡子李这般想着,将胆怯化作力量,全部发泄在这一件碎烂的袍子上。 正在他折磨袍子的时候,那微弱的烛光却突然灭了。 黑牢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胡子李心中有些胆怯,他默默扔下了被撕烂的彩袍,手中又一次握紧了狼牙棒。 “谁在装神弄鬼?”胡子李大声喊道,既是询问,也为了给自己壮胆。 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有种别偷偷摸摸的,是人是鬼,你倒是出来啊!”他自然不希望出来的是鬼,可是,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仿佛在回应他一般,黑暗中升腾起两团鬼火,跳动在半空,看着胡子李。 那两团鬼火像极了两只眼睛,就这么盯着胡子李,勾起了他内心处最深的恐惧。 在他用狼牙棒敲碎的无数头颅里,他印象最深的一个,就在这白虎堂里。 那个被叫做赵总管的人,那个始终撬不开嘴不肯说出猛虎爪下落的人,当狼牙棒敲碎他的头颅时,鲜血和脑浆自他的头颅流出,可他却没有死,半脱落的眼球始终盯着自己,盯得他心里发毛。 他不敢再看,让弟子们把这个人拖进黑牢。 据说,那个人熬了三天三夜才死去,多年来,这副场景常常出现在胡子李的噩梦里。 “你活着骨头硬,死了也不消停。”胡子李的狼牙棒挥舞着,已经失了章法,却始终打不到那两团跳动的鬼火。 “有种的出来现身啊!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胡子李嘴里骂骂咧咧的,心里却并不想对方真的现身。 他害怕了。 “俺能杀你一次,也能杀你第二次。”他手上不停,嘴里也不停,不大的黑牢很快被他砸的不成样子了。 赵戏始终没有说话。 他在黑暗中,默默消耗着胡子李的体力。 胡子李出现在黑牢是计划之外的,黑牢地道是撤退的关键路径,至关重要。 因此赵戏不能冒险蛮干,一定要以最稳妥的方式,干掉胡子李。 胡子李气喘吁吁,狼牙棒沉重无比,任他力大无穷,这般挥舞也让他肌肉酸痛,叫苦不迭。 可是他不敢停,他怕一停,就会被恶鬼掐住脖子,一口咬掉头颅。 胡子李胡乱砸着。 黑暗中,他辨不清方向,终于有一击,碰巧向陈忘的方向砸过去。 赵戏哪敢怠慢,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用燃烧着的鸳鸯刀架住狼牙棒,不想兵刃刚刚接触,赵戏就感到一股怪力,逼得他连连后退,砰的一声撞在墙上,后背剧痛,双手却丝毫不敢放松。 胡子李见砸到鬼火,仿佛失了智一般,一下接着一下疯狂砸过去,一时间,狼牙棒与鸳鸯刀交击之声回荡在整座监牢。 赵戏承受着这一下下重击,手臂逐渐酥麻,握刀的手也渗出鲜血,却丝毫不敢懈怠。 “快撑不住了。” 赵戏心中这般想着,却突然从口中吐出一口无名液体,液体遇火即燃,从鸳鸯刀上的火焰开始,像一条火龙直扑向胡子李的面门。 胡子李感到一股灼热袭来,下意识后退,不慎却绊倒在地上,狼牙棒也丢在一旁。 此刻,鬼火也熄灭了,整座监牢黑的彻底,静的可怕。 胡子李惊慌失措地在地上摸索着,他没有摸到他的狼牙棒,反而摸到了绊倒他的东西,那是一颗湿滑的颅骨。 胡子李的心理防线被彻底攻破了。 他一把扔出颅骨,跪倒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他知道那是谁的骨头,他来了,他终于来了,他来向自己索命来了。 胡子李因为害怕而落泪。 他痛哭流涕,气喘如牛。 他不停的求饶,周围阴风阵阵,好似索命的冤魂环绕。 突然,胡子李感到身上一痛,仿佛被鬼的爪子抓过,一道血痕出现在他壮硕的肌肉上。 这使他更加害怕,更加沮丧。 无数条血痕出现在他身上。 赵戏看胡子李已经濒临崩溃,便趁热打铁,挥舞着鸳鸯刀,在不同角度对胡子李展开暴风骤雨般的攻击。 胡子李的衣服被刀划烂了,身上伤痕累累,他哭着求饶: 饶了我吧! 饶了我吧! 饶了我吧! 这是他最常听到的话,这是人死亡前的哀嚎,他喜欢看别人绝望,然后在最绝望的时候,杀掉那个人。 这能给予他一种变态的快感。 不过这一次,轮到他自己了。 噗—— 鸳鸯刀从胡子李的后心插入,他壮实的身体渐渐倒下去,再也没有了声音。 第64章 老友密谈 “多行不义,必自毙。” 赵戏收了鸳鸯刀,从胡子李身上摸出钥匙,去给陈忘开锁。 “你是何人?”陈忘黑暗之中听到脚步声接近,便问道。 未等赵戏回答,徒弟和张博文已经把刚才被狼牙棒砸下的砖石淹没的洞口挖开了。 “师父(伯伯),您没事儿吧!”徒弟和张博文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还没老到不中用的地步。”赵戏说完,又催促道:“小炮儿,你俩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将‘火龙’抬上来,放在黑牢门口。若有变故,有这神兵拦着,谁能进来?” “好,嘞!”张博文刚刚研究出这火龙,早想试试威力,和赵戏的徒弟一起,开开心心地布置去了。 待他们走了,赵戏一边给陈忘开锁,一边说道:“唉,这人啊,不服老不行啊!到老了一身伤病,打个架都要了我半条老命。在小辈儿面前得端着点儿,在你面前就不装了,咳咳。” 陈忘此刻却心系芍药及杨延朗的安危,开口道:“不管你是谁,快去救……” 救字刚一出口,赵戏刚好解开最后一条锁链,陈忘几天来又饥又寒,动弹不得,此刻乍然没有镣铐拉着,身子一软,竟要倒下去。 赵戏不敢怠慢,急忙抱住,让他慢慢坐下,嘴里却道:“救救救,半条命都没了还惦记着别人啊?我看你还是先救救自己吧!你放心,展燕姑娘已经去找那小伙子和小丫头了,他们那边比你这可舒服多了,也没什么看守,估计一会儿就来这里汇合了。” 陈忘听了,也放下心来。 赵戏看他安生坐下,从口袋里掏出花生米,还有一壶水,道:“老弟,先垫吧垫吧再说。” 陈忘觉得其他人安全了,便了无牵挂,随口问道:“老哥,可带了酒来?” “酒,想的美,弟妹不是早就不准你……” 话说一半,赵戏突然止住了话头。 十年光阴,倏忽而过,再见之时,还似从前,却不知早已物是人非。 “你是……” 陈忘早已听出了端倪,这人言行举止,让他觉得分外熟悉,他的手逐渐颤抖起来,扶住赵戏的肩膀,紧紧抱住他,喊了一声:“赵老哥。” “嗨,项云,亏你还认得我。” 赵戏开心地笑了起来,随即说道:“你说说你,十年了,也没个音讯,还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模样。” 说着话,赵戏还带着笑容的脸上竟流出两行热泪,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了。 “赵老哥,你说,多大的人,你还哭……”说着话,陈忘竟然也有些哽咽。 “兄弟见面,哭哭啼啼像什么话,又不是娘们儿。”赵戏见陈忘也落泪了,心里觉得不妥,自己倒不哭了。 陈忘见他这般说,也“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很久没这般笑了。 “哈哈哈,哭哭笑笑,笑笑哭哭,你说,咱哥俩儿干着这什么事儿嘛!”赵戏也哈哈笑起来。 陈忘道:“别管什么事儿,谁能想到这茫茫江湖,我还能再见到你,什么都不说,高兴。只是,赵老哥怎么知道我在这白虎堂的黑牢里?” “对喽对喽,差点忘了,”赵戏一拍脑门,从背后取下一个木匣,交给陈忘,道:“这东西,是我从白家墓园捡来的,你一进城我便觉得你眼熟,自打看到这木匣子里的东西,我更加确信了。” 陈忘将木匣子抱在怀里,细心抚摸着,匣子里的东西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心声,发出一阵阵鸣响。 赵戏看他这般,便道:“这么多年,还忘不了啊!也是,弟妹是多好的一个人啊!当年知道你要娶什么朱仙儿,把我给气的啊,找你大闹了一番,负气出走,离开盟主堂。” “赵老哥,这么些年,你恨我吗?”陈忘听他说陈年往事,不禁问道。 “恨,哪能不恨呢?那些日子,我整日醉酒,恨不得提着两柄鸳鸯刀,杀入盟主堂,替弟妹将你千刀万剐。” 赵戏扔了一颗花生到嘴里,咯吱咯吱大嚼着,继续说:“可是,我恨着恨着就不恨了,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直到盟主堂惨案发生,我第一时间就想到,啊呀,不对啊!你这是故意气走我啊。你说咱哥几个,什么时候稀罕过四大派的什么镇派宝物啊!我一想,你小子肯定遇到什么难了,不想我们卷进去,才在当上盟主之后这般作为的。” “老哥哥,”陈忘憋闷了多年,终于有人肯相信他,不禁让他百感交集,他说:“我……” 话哽在喉头,还没等出口,便被赵戏打断了,他说:“你什么都不必解释,我信你就是信你,不用你说,我也不想听。展燕姑娘叫你陈忘,你都想忘了,老哥哥也不想揭你的伤疤,我受不了这个。不过我不揭,也有人揭,我不想知道,老疯子可想知道。” “风万千,他也活着吗?”陈忘心中感到惊喜,十年了,本想着江湖大变,了无牵挂,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么多熟悉的名字。 赵戏嗦着花生米,不紧不慢地说道:“活着,那老小子,活的可好了。十年前那档子事儿之后,盟主堂遭整个江湖追杀,他风万千失踪了许久,可没过几年便又出来了,不仅没啥鸟事,还风光的很呢!这个老小子一副奸商嘴脸,凡事都能做到生意上去,十年间风风火火,还弄了一个归云山庄,藏于深山,盖的富丽堂皇的!不过也亏了他暗中接济,才大抵保住了咱盟主堂的根基。” “你是说,咱们的老伙计们……”陈忘激动了,难道他们都还在吗? “没错,十年来,我们一直在暗中调查,十年前的真相,幕后的黑手,和你的下落。那档子事儿发生以后,谁获益最大,多少都有一些端倪,只是谁也没有确切的证据。” 赵戏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我听展燕姑娘说你来到中原,一心求死。我看不妥,你现在不是孤身一人,最少,也得留着这条命,去见一见老疯子,给大家伙儿一个交代。和大家伙儿找出害咱们的人,给弟妹,给咱们兄弟们报仇。” “我十年前本该就是个死人了,当初神医尚德出手,才勉强吊着我半条性命,留我这副残躯到今日。” 陈忘万念俱灰,道:“如今,我双目失明,身负剧毒,还能做什么?” “你死,我不答应。” 赵戏一把揪住陈忘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吼道:“记得鲍大楚吗?当年白震山为子寻仇,纠结众人杀入盟主堂,鲍大楚为护新婚的娘子周全,整整挨了一十三记虎爪,可怜三娘,眼睁睁看着丈夫死在面前。这些年,你不该给她一个解释吗?” 赵戏松开手,陈忘一下子软下去,瘫坐在地上。 赵戏平缓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当年的事儿,既不是你想的那样,也不是我想的那样,具体怎么样,你还得跟老疯子去谈。到时候要寻死觅活还是怎么样,也由你自己决定,但你总要见一见他们的。” “咱们的兄弟,不能白死。” 赵戏握紧了拳头。 陈忘也想知道,那些人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一股势力,竟然让他败的如此狼狈不堪。 十年了,他孤身一人,双目失明,塞外的风霜雨雪早已让一颗年少轻狂无所畏惧的心渐渐冷下去。 可是赵戏的话,却逐渐点燃了它。 陈忘之所以一蹶不振,十年不入中原,不只因为十年前的一败涂地。 而是他心里明白,十年前的事,他并不是完全无辜的,他的手上有鲜血,心中有愧疚。 他是罪人,他死有余辜。 可是,那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他不是不想知道,而是长久的自责蒙蔽了他,过度的饮酒麻痹了他。 今天,他突然知道自己还有好多老朋友尚在江湖,怎么能不想见见他们,而直接去赎罪呢? 说到底,十年前突发变故,分崩离析,他还欠他们一个交代。 陈忘拿起一颗花生米,放在嘴里,仔细咀嚼着,对赵戏说:“你放心,我会去给他们的一个交代的。” “嗯,这才像个男人嘛!”赵戏看到陈忘振作起来,便坐在他身边,接着说:“张焱,你记得吗?” “那个,脏兮兮的爱玩火的老炮儿张焱?”陈忘问。 “死了,”赵戏颓唐坐在地上,说:“十年前,凡是和盟主堂有瓜葛的人都被各派打着复仇的旗号进行追杀,要不是张焱绑着火药冲入玄武门雷闯带领的弟子中,恐怕我也活不成。” 赵戏擦了擦眼泪,道:“不过这小子,好歹留了一个种,受了刺激,话也说不囫囵,” 说到这儿,他向门外呼喊:“小炮儿,你那个火龙安置好了没?好了就赶紧进来。” “好,好了,赵伯伯。”张博文一边答应着,一边到黑牢里来了,看着老泪纵横的赵戏,问道:“您怎么哭,哭了?” “小炮儿,快过来,这位是我和你爸过命的兄弟,也是你伯伯。”赵戏将张博文拉到陈忘面前。 “陈伯伯,”张博文叫到:“我,我听展姐姐说,您叫陈,陈忘。” 陈忘一边答应着,一边双手颤抖着拉住博文的手,心中百感交集。 他想起当年的那段岁月,那些好兄弟。 一朝梦碎,物也非,人也非。 “陈忘,”赵戏自言自语道:“倒是个不错的名字,你仇家太多,出去后,还需隐姓埋名,这名字挺好。” 他们说着话,突然听到徒弟喊了一声: “师父,展姑娘他们来了。” 第65章 迷香毒后 花蜂静静地倚在窗台上,几只蝴蝶被她的香气吸引,环绕在她的身边。 她穿着一身艳丽的红装,细长的双腿在裙摆中若隐若现,支撑着浑圆的屁股。 柔若无骨的腰肢弯曲的恰到好处,黑直的长发盖住了她光滑细腻的薄背,胸前却是高高隆起,好似平地里突然耸立的两座山峰。 阳光从轻薄的耳廓透过来,照在她白的发亮的手臂上,反射出一抹亮丽的白光。 如此一个娇俏香艳的美人,配合着窗外空旷的校场与高大威猛的虎啸山,活脱脱的一幅风韵十足的美妇图。 此情此景,若有画师能够描绘万一,也定会价值连城。 十年的光阴,这里已然成了花蜂的家,白天河给她的一个家。 她享受着这一切,却又时时担心失去了这一切。 因为她知道,这些本不属于她。 她就像一个小偷,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偷来的东西,防备着每一个可能抢走它的人。 而此刻,她的手中正捏着一根针,纤细,锐利,捻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轻轻地揉搓着。 那不是慈母为游子临行密密缝的针,也不是妻子为丈夫纳鞋底的针,而是一根杀人的针。 迷香毒后花蜂的杀人针。 她独倚窗台,望着手中的毒针,默默出神。 一只蜜蜂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像闻到娇嫩的花儿,嗡嗡地靠近着,好似想要去她身上采蜜。 她只轻轻一捻,那根针便飞出去,准确无误地扎中空中飞舞的蜜蜂。 蜜蜂坠落在草地上,挣扎了两下,再也不能动弹。在它的身边,陈列着数十只伙伴的尸体。 她厌恶蜜蜂,就像厌恶自己一样。 她喜欢美丽的蝴蝶。 于是她也会把自己打扮成蝴蝶,可她美丽的外表下,却隐藏着剧毒。 一般而言,但凡有毒之物,大都是恶臭难闻的。 人体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断然不会让自己轻易接触毒物,便使之难闻难吃,让自己闻之生厌,食之呕吐,以避免中毒。 但江湖之中有几类人,不仅不怕毒,而且善于制毒用毒。 第一类是药师,俗语有云:“是药三分毒”。 药师用药,大抵是以毒攻毒之法,因此一定要斟酌剂量,剂量过小不足以治病,剂量过大又会使人中毒。 因此药师用药的难处,不只在于对症用药,对剂量的掌握也极为重要。 第二类是毒师,毒师用毒,从不在乎剂量大小。 他们的目的不是救人,而是杀人。 毒师起源于宫墙之内,权谋斗争之中。 兄弟相残杀,妃嫔互争斗,使人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鼻不能闻,甚至于一夜之间年老色驰,或暴死于帷幄之中…… 凡此种种,其背后,都有毒师的影子。 第三类便是香姬了。 所谓香姬,高高在上如后宫佳丽,低贱居下如馆中娼妓,都有存在。 她们调香制香,香粉香薰,有些有安神之能,有些有助兴之效。 可香也是毒,古来沉迷后宫的帝王,和留恋妓馆的纨绔子弟,不久便形销骨立,英年早衰,大抵是以香助兴,耗尽精元而衰亡。 药师,毒师,香姬,目的虽大相径庭,却都是用毒之人。 集此三类人之大成者,大都聚集于宫廷之中,任职御医、刺客亦或后宫妃嫔。 此三类人,组成了朱雀阁。 严格而言,四大派之一的朱雀阁,最初并非是一个江湖组织,只是新朝初立之始,太祖朱羽恶疾缠身,气息奄奄。 王爷朱飞鸿见状,便纠集这三类用药制毒之人,聚于京城郊野的花乡,研制能治百病、解百毒,甚至让人长生不老的圣药。 传言,此圣药最终竟真的被造了出来,号为雀灵丹。 只是太祖朱羽却未曾服用此丹,其中缘由,人未可知。 于是雀灵丹便作为朱雀阁镇派之宝保留下来。 时移世易,到了朱修这一代,除了还保留着一个姓氏,已经与皇家没有太多瓜葛,专心经营江湖之事。 迷香毒后花蜂,便出生于朱雀阁。 她聪明好学,既是毒师,也是香姬,而且她将两者融会贯通,将恶臭难闻之剧毒调制成香,于无形之中取人性命。 只可惜,她出身低微,是妓女之女。 因而,不论如何努力,都不受朱雀阁的重用。 直到十多年前,她投靠严家,暗自加入黑衣,并因此被逐出朱雀阁。 与此同时,她获得了一个全新的身份,黑衣十队队长。 她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接近白天河,谋夺白虎堂。 黑衣不同于朱雀阁,在其背后,是朝廷。 十年前,权势滔天的严家暗中培植黑衣,为自己所用,却很少直接领导黑衣。 十二个队长看似松散,实则统一归一人号令,此人被称为统领。统领手持黑铁令,作为号令十二队的印信。 此人极其神秘,藏于青铜鬼面之下,声音时男时女,时老时少,从不露出真容。 十年间,花蜂与白天河日夜相伴,逐渐被这个男人的威猛与野心征服。 白天河对外人虽然狠辣残忍,但他在自己面前总是真情流露。 但真情不足以打动花蜂,花蜂对白天河的爱恋,更多是因为白天河和花蜂一样,都是妓女留下的野种,自卑自贱,却善于隐忍野心勃勃。 二人经历相似,自然有共情之心。 凡此种种,使得本来是要利用白天河的花蜂,逐渐动了真情。 统领意识到了这一点,为了继续掌控白虎堂,居然逼迫花蜂吞下移筋易骨丸。 中此毒者,须三日服一粒解药,否则毒发之时,移筋易骨,面容扭曲四肢缩短,变成一个丑八怪。 如此刑罚,对她这样的女人而言,真比杀了她还要厉害。 只可惜她熟知如何制毒杀人,却不通医治,才被这一个小小的移筋易骨丸掌控。 数年来,她明面上替黑衣做事,暗地里却在寻求移筋易骨丸的解法。 只要白天河真正掌控了白虎堂,再让她寻得移筋易骨丸的解法,又何惧黑衣? 等到那一天,她就可以摆脱黑衣的控制,获得真正的自由,与白天河长相厮守,再不受人摆布。 花蜂陷入复杂的思绪中,却被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打乱。 “主人,白震山就要取出猛虎爪,传位于天河堂主,您要不要去参加一下。” 侍女兰兰的突然闯入,打断了花蜂纷乱的思绪。 她纤细的手指理了理鬓发,慵懒地说:“老爷子不喜欢我,我就不去了,省的自讨没趣。” 兰兰立在一旁,道:“主人,统领交代,助白天河拿到猛虎爪,掌控白虎堂是大事,不得有丝毫闪失,我看您还是……” “你是我的侍女还是统领的侍女?” 花蜂突然的呵斥让兰兰把要说的话生生咽回到肚子里。 “主人息怒。” 兰兰吓得一下子跪倒在地上,道:“兰兰自朱雀阁时便跟着主人,忠心耿耿,此生也只认得主人。” 花蜂看着兰兰,一摆手,示意她站起来,道:“罢了,你也是好意提醒,不过老东西早上已经喝了我炖的汤,那里面有我精心调制的化功散,即便他察觉出什么不对,也无法再运功打斗。取猛虎爪之事万无一失,不足多虑。” “主人制毒,无色无臭,杀人无形。”兰兰起身,奉承道。 “可惜,天河不让我伤老东西的性命,要不,我本可以用更大剂量的。” 说着话,花蜂拿出一根针,在手里拨弄着,道:“不过,取出猛虎爪之后,我有的是办法让老东西变成废人。” “难道我们就在这里枯等吗?”兰兰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花蜂否决了她,道:“我们还是去会会我们的老朋友,那个意外收获的小丫头吧!” 兰兰嘴角突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是啊! 她也很久没有见到这个小师妹了呢! 第66章 陷入危机 杨延朗与芍药走出黑牢之后,分别被送到面对面的两间屋子里,看管起来,不准随意外出。 白震山所以这样安排,是想着杀陈忘祭奠爱子白云歌之后,再将他们放出来,省得节外生枝,徒生是非。 几日住下来,二人虽不得自由,倒也算是衣食无忧,照顾周到。 可杨延朗又岂是耐得住寂寞的人? 他以无聊做手工打发时间为由,硬是从守卫弟子手里骗来了竹子篾刀,几日间,已然又削好了一杆崭新的竹枪。 做好武器之后,他一直在寻机逃跑,若能将芍药陈忘一并救出,当然最好;如若不能,也可先行与展燕会合,再行商量对策。 这一日,他发觉守卫渐渐减少,远不及往常。 一打听,才知道白震山要取猛虎爪,传位白天河。大伙儿都参加仪式,只留下两个看守。 杨延朗心思一动,便知时机已到。 “哎呦呦,哎呦呦,肚子痛,我肚子痛,哎呦!” 杨延朗房间里忽然传来一阵痛苦的叫唤。 他一边捂着肚子打滚儿,一边将盘子饰品打翻在地,闹出一阵响动。 守卫们听到响动,不暇多想,急忙打开房门,查看情况。 可没料到,房门打开之后,却只看到空空荡荡的房屋,哪里得见半个人影? 守卫们来不及诧异,只感到背后一股怪风,后脖颈一凉,双双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杨延朗自门后闪身出来,扛着竹枪,道:“小爷玩腻了,拜拜了您呐!” 说罢,大摇大摆地向门外走去。 不料杨延朗一只脚刚刚迈出门槛,一把软剑如游蛇吐信,刷啦啦直冲其面门扑来。 杨延朗见势不妙,急退几步,却不小心绊到门槛,身形不稳,一屁股坐在桌子上。 他稳了稳心神,看清来人,却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绿衣丫头。 见状,他不禁调笑道:“小妮子年纪不大,舞枪弄棒凶巴巴,以后肯定嫁不出去。” 兰兰陪夫人至此,正巧碰到杨延朗出逃,拔剑将他逼了回去,却不想这个人居然如此出言不逊。 她软剑一甩,怒道:“轻浮浪荡子,少废话,看剑。” 游蛇软剑震荡击出,竟有一番威慑人心的怪声。 杨延朗不敢怠慢,举枪来迎,可惜房中空间狭小,不方便用长枪,反而让软剑占了便宜。 好在这丫头年纪尚轻,功力浅薄,杨延朗稍加施展,倒让她无计可施。 兰兰急于求胜,越攻越急,杨延朗却渐渐熟悉了软剑招数,游刃有余。 打着架,杨延朗嘴里还不忘调戏:“小妮子,你功夫不到家,回家找娘亲练上几年,兴许也是个美女杀手呢!” “浪荡子,少废话。” 兰兰年纪小,临阵经验不足,气急之下,竟不顾章法,将软剑砍过来。 杨延朗急于脱身,只求速战,见兰兰没了剑法,立刻举枪来迎。 剑身枪杆相碰之际,软剑剑尖受震荡弯曲,竟环绕枪杆,剑尖直取杨延朗面门。 杨延朗头向后仰,躲过剑尖,反身下压,枪杆横在兰兰胸前,软剑也被紧紧压制。 兰兰被枪杆压的仰躺在桌子上,兀自挣扎不休,可被杨延朗压制,动弹不得。 “小妮子太嫩了,软剑本来就是为了弥补气力不足,哪有拿着这兵器硬上的?”杨延朗一副老前辈模样,教导之后,又看着兰兰,品评道:“啧啧,身材一般,还没发育吧!” “你……” 兰兰咬牙切齿,却被杨延朗一杆竹枪死死压制,动弹不得。 杨延朗单手持枪,腾出另一只手来,准备要打晕这个小妮子,立刻脱身而去。 可是,正当他要这么做时,却突兀地闻到一股扑鼻的异香。 “小公子,你这人高马大的身子,怎么欺负我家的小丫头?” 这声音千回百转,唤的杨延朗浑身一阵酥麻。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红装美人亭亭玉立,站在门口。 那扑鼻而来的阵阵香风,正是从她身上传来的。 杨延朗一愣神功夫,兰兰已经挣脱,握紧软剑,张臂欲刺。 “兰兰,不准对客人无礼。” 美人拦住绿衣侍女,向杨延朗款款走来。 杨延朗不明所以,竟被这美人逼迫地步步后退,直到被墙角阻挡,退无可退。 美人却不止步,纤纤玉手轻轻扶住杨延朗的胸膛,身子前倾,娇艳红唇贴近杨延朗的面颊,呼出阵阵香风。 杨延朗心中乱跳,他虽常常调戏美女,也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面对主动送上门的美人,却是慌乱万分,不知所措。 此刻,杨延朗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好紧紧贴着墙,脖子转动着,躲避着美人的红唇,嘴里结结巴巴地说:“这位美,美女,你要干,干,干嘛?” 美人并不回答,芊芊手指掠过杨延朗胸膛,轻轻扶住他不安转动的脖子,转着圆圈,慢慢摩挲着。 起初,杨延朗只感到痒酥酥的,竟然有些莫名的舒服和放松。 然而下一刻,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从脖子处传来。 “啊……” 杨延朗惊叫一声。 他的意识便渐渐模糊了…… 再说芍药这边,虽忧心忡忡,挂念着大叔的安危,却无能为力。 无奈之际,也只得摆弄摆弄自己的药箱,思索一下还有没有给大叔治眼的更好的方子;亦或想一下应该如何向白震山求情。 芍药在桌上,单手托腮,深深思索。 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竟使她不自觉萌生困意,就这样托着腮,沉沉睡去了。 一只大老鼠闯入了她的梦境之中。 那一张毛绒绒的丑陋嘴脸逐渐贴近她细嫩的脸蛋儿,恶心的爪子伸到自己的腰间,恶臭的嘴巴张开,伸出湿腻腻的细长舌头,在自己的脖颈上舔舐。 “啊呀!” 芍药猛地惊醒了,睁开眼,却真的看到了那只大老鼠,正在自己身上不安分的乱蹭。 芍药下意识地想要逃开,却发现四肢百骸俱疲软无力,满屋里除了那大老鼠的恶臭外,竟充斥着奇异的香气。 “桀桀……” 花小浪的笑声也同他的样貌一样令人生厌。 他捏住芍药的脸蛋,仿佛要把它捏碎了,细小如豆的鼠眼盯着她,道:“上一次没尝到腥,这一次,大爷要好好折磨你这个小妮子。本大爷受过的苦,要一千倍,不,一万倍还到你身上来。” “不,不……” 芍药拼了命的摇头。 她心中害怕极了。 不久前,她亲眼看到这只大老鼠将血蝠炀灿活生生的砸死,那是她心中恐怖的梦魇。 她极力躲避着他,却用不上一丝力气。 “看着我。” 花小浪用丑陋的爪子将芍药扭到一旁的脸掰过来,老鼠一样的五官贴了过来,细长挂着恶心口水的舌头伸缩着,竟然朝芍药的眼睛舔过去。 “不要。”芍药心里害怕,她紧紧闭上眼睛。 花小浪是淫贼,却不是变态。 可是,石家四怪害的他做不了男人,这笔账,他要记在芍药的头上。 他故意折磨她。 花小浪干枯的爪子掰开芍药的眼皮,舌头慢慢的,慢慢的伸向她的眼睛。 芍药感受到绝望,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恶心的东西探过来,却无能为力。 她用力闭上眼,可那爪子撑着她的眼皮,撑得眼睛都红肿了。 “不要……” 她微弱的呼喊更像是呻吟,挑动着花小浪的征服欲。 他无比享受这种感觉,这种恐惧,无力、无助…… 比生理上的快感更让他兴奋。 正在这绝望与兴奋的时刻,门突然开了。 “谁?” 花小浪警觉起来,大喊一声,一双鼠眼转动,滴溜溜地朝门外望去。 芍药终于得到片刻的解脱,也朝门外看去。 在阳光的照耀下,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口,在他的手里,提着一杆竹枪。 对于溺水的人而言,一根稻草也能成为救命的希望,可当她拼命抓到这根稻草的时候,却和它一起沉了下去。 杨延朗不是一根稻草,至少对于花小浪这滩浑水而言,他可算得上一只小船了。 芍药看着杨延朗,仿佛看到了救命的希望,就连他背后的太阳也变得神圣起来了。 花小浪不敢怠慢,弯刀拿在手里,大喊道:“来人是谁?不要坏爷爷好事。” 杨延朗直直站在门口,没有回答他。 “杨小哥哥,快救救我。”芍药急忙向杨延朗求救。 杨延朗就像一根木头一样直愣愣地杵在那里,眼睛空洞地盯着前方,一点儿没有反应。 “多俊的小伙子啊!可惜中了我的摄魂针,就要做我的傀儡。” 伴随着酥麻入骨的声音,一只纤纤玉手搭在杨延朗的肩头,娇艳欲滴的红唇贴近杨延朗的耳廓,轻声说:“你站在一旁,不要堵门了。” 杨延朗应声而动,走到一旁,又直直立住。 他身后的女人遮挡了照射进屋里的阳光,扭动着迷人的腰肢向花小浪走来,在她的身后,是拿着软剑的绿衣侍女。 花小浪将弯刀放在桌子上,抱怨道:“我说姐姐,你就不能等我办完事儿在进来?” “淫老鼠,没我允许,你也敢碰她?”花蜂语气中有些愤怒,眉头微蹙,一双凤眼瞪向花小浪。 “得得得,我不碰她不就得了,你也犯不着胳膊肘往外拐啊!”花小浪一下子泄了气,不情愿地将芍药放在椅子上,乖乖立在一旁。 花蜂见花小浪老老实实站在一旁,便也不好发作了。 她转向芍药,问道:“小妮子,你可还记得我?” 芍药看着这个人,在她小小的脑袋里仔仔细细地搜索着。 突然间,她想到了什么。 “徒儿,快逃。” 回忆里,一声苍老的呼唤回荡在她的耳边。 芍药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泪水充满了她的眼眶。 第67章 药师尚德 在很早很早的时候,有一个可怜的小姑娘,她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后来又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这是她悲惨生活的开端。 这段日子,她不仅被禁止使用自己的姓名,被一个经常伤害自己的女人逼着叫娘,甚至背上了可怕的诅咒。 没有人愿意接近她。 在她孤单独行的日子里,最大的乐趣就是埋头书海。 在书中,她感知世界,学习知识,体味人间的温情。 这些书就是她的好伙伴,它们不会拒绝自己的靠近。 这些书中,她最爱看医书。 因为只有学好医术,她才能治好那些被自己的可怕诅咒伤害的人们。 这一天,她照例在藏书楼里读书,沉醉于书中的世界,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一抬头,身边却突兀地多了一具站立着的干尸,吓得她一个激灵,摔在地上。 “哎呦呦,我吓到小丫头咯啊!”干尸开口说话了。 她揉了揉眼睛,仔细看着,才发现是那个负责整理藏书的干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老头子。 老头子伸手去翻她刚刚看的书,惊叹道:“哎呦呦,不简单不简单,看的是神医之书《青囊经》啊!你看的懂吗?” 小姑娘点点头,又摇摇头,老实说:“很难懂。” 老头子用手捻了捻花白干枯的小胡子,沉思一阵后,问她:“小姑娘,想学吗?我可以教你啊!” “想学,”小姑娘脱口而出,可是随后她又摇了摇头,道:“不,不,不想学。” “我观察好几个月了,你每天来这里看书,还说不想学?”老头子以一种期待的眼神盯着她。 小姑娘不敢看老头子的眼睛,犹豫着解释道:“我身负诅咒,跟我待久了眼睛都会……” 老头子并未等她说完,厉声问道:“我问你想不想,你和我说什么诅咒不诅咒?答非所问,不明所以,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想,或者不想?” 小姑娘的手紧紧攥住,瘦小的身体在颤抖,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话,我便走了。”老头儿失去了耐心,转身离去。 “请,请,请等一下,”小姑娘终于鼓足勇气,大声说出来:“我想学,我想学,请您教我。” 老头子止住了脚步,干枯的双手背在身后:“既然想学,还不跪下拜师?” 小姑娘赶紧跪下,重重磕头,叫了一声:“师父。” 老头子慢慢转过身来,扶起芍药,对她说:“毒师杀人不见血,香姬驻颜惑人心,可无论是伤人性命,亦或是魅惑人心,都是相对容易的,因为人命脆弱,人心易动,但若是反过来,将受伤的身体恢复,将受损的人心复原,当然就难上加难啦。而做这件难上加难的事的,就是药师。因此跟我学药,周期最长而成效最慢。小丫头,你可怕难?” “我不怕。”小姑娘看着师父,目光坚定。 “毒师谋自身,药师救他人。当年华神医为一上将军治风邪,欲用开颅术,不想被小人诬告其用邪术杀人而无辜身死。药师之路,步步难行,这是一条孤独之路,你可害怕?” “我怕孤独,”小姑娘老老实实回答:“可我耐得住孤独。” “很好!” 老头子笑了,笑得很爽朗。 “阁中这么多年,毒师,香姬越来越多,药师一门却日渐衰落。因为年轻弟子大都浮躁,香姬毒师,学艺快,学成之后,利己损人。而药师,不仅学艺难,时间长,而且即便学成,也是为他们治病,于己并没有看得见的好处。小姑娘,我观察你好多天了,不浮不躁,沉心静气,是一块不多得的好材料。” 老头子说着话,示意小姑娘站起来,满意的看着她,问:“小姑娘,你运气好,我老了,不愿意将满脑袋的知识带进棺材里,才起了收徒之心。你记住,做了老头子的徒弟,要存济世之心,切不可有害人之意。” “徒儿记住了。”她小小的身躯对着干枯的老头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老头子看着这个小丫头,满意的点点头,又问道:“小姑娘,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云……”小姑娘脱口欲出,可马上将话咽回到喉咙里。 她想起来自己因为名字被毒打的经历,她不敢再叫这个名字了。 于是她回答道:“我没名字。” “没名字?” 老头子用手捻着胡子,略有所思。 忽然,一阵风吹过,桌子上的《青囊经》翻动,一朵美丽的花出现在书页上。 “芍药。”老头子脱口而出。 “您说什么?”小姑娘问道。 老头子若有所思,开口说道:“当年,华神医种植百草于园内,试其药性,唯有一颗芍药,始终被闲置在角落里。她孤独难耐,恨自己不得其用,便在夜里幻化成一个小姑娘,低声哭泣。华神医夜里听到,便出门查看,不慎划破手臂,血流不止。他突发奇想,用芍药根粉敷之,立马止血。从此,华神医知道了芍药的用途,她也不再孤单哭泣了。” 小姑娘听了,立志道:“我也要找到自己的用处。” 老头子道:“那我以后便称呼小姑娘为芍药了。” 小姑娘开心地笑了,她自己念了两遍:“芍药,芍药,谢师父赐名。” 跟着师父的日子还算得上快乐。 老头子本打算严厉一些,但芍药本身便很刻苦,书不离身,又不忍心了。 相反的,倒是时不时地劝芍药适当放松一下,不必太过于刻苦。 可他哪里知道,芍药对被自己诅咒害的盲目的人们心怀愧疚,只想早日学成,来治好他们的眼睛呢! 在师父的指导下,芍药的医术突飞猛进,以前看不懂的东西,经师父一解释,突然便通了;以前不明白的点,也是一点就透。 老头子有了这么乖巧聪慧的徒儿,也是欢喜的很。 不多时,他就不再拘泥于书本的理论,开始教芍药炼药的方法了。 炼药是一个苦差事,芍药经常搞得大汗淋漓,灰头土脸,小小的身子都被药给腌透了。 可是,一千种病就要配一千种不同的药,炼药,从不是个一劳永逸的差事。 要是有一味药,可以包治百病,那该有多好啊! 于是芍药瞒着师父,将她能想到的治病的药各取了一颗,将它们炼化,想要做出一颗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来。 当芍药拿着那颗药开开心心地找师父时,却受到师父最严厉的斥责。 “投机取巧,”师父大怒道:“制药者,不仅要根据病症下药,还要根据受药者的体质,犯病时间长短来斟酌剂量。就是同一种病,在不同的人身上,也不可用同一味药。你如此胡来,心浮气躁,如何能成为药师?” 芍药被骂的战战兢兢,这是师父唯一一次对她发火。 这一次,她被罚跪了三天三夜,起来时,两条腿又红又肿。 “心疼呦,我的小徒儿,长记性了吗?”师父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心疼地说。 “芍药记住了。”她眼里噙着泪,不是委屈,而是恨自己的无知,恨自己的投机取巧。 炼药之外,师父也常常写一些方子。 芍药就静静趴在一旁看着。有时也会好奇问一句:“师父,您写的是什么病的方子啊?” 师父摸摸芍药的小脑袋,笑着说:“徒儿,这可不是什么方子,而是解药。” “解药?”芍药手托着腮,呆萌的眼睛看向师父。 “毒师恶毒,害人性命,师父要为每一样毒配一副解药,让他们再也无法害人。还有你的诅咒,我也要帮你寻一副解药啊!”师父捏着笔,沾了沾墨汁,继续书写起来。 “诅咒也可以用药来解吗?”芍药一下子来了兴致,急忙问道。 “乖徒儿,”师父笑笑,说:“治好了他们的眼睛,诅咒不就解开了吗?” “真的,能治好吗?” “一定能。” 师父就像是她的光,这道光陪伴了她整整五年。 可就在不久前,光却灭了。 那一天夜里,师父高高兴兴地叫她来,告诉她:“芍药,这是你拜师的第五个年头,你猜为师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呀?” “芍药不知。”她挠了挠头,实在想不出师父会准备什么东西给她。 “你看。” 师父从背后拿出的东西,竟是一个手工制作的药箱。 小小的药箱被打磨的光洁平整,十分精致。 师父将药箱递过去,问:“喜欢吗?” 芍药接过药箱,这是她第一次收到礼物,她左看看,右看看,无比开心地说:“喜欢,十分喜欢。” 师父凑过来,看着芍药开心的样子,也不禁笑了,说:“来,打开看看。” 芍药打开药箱,里面是一套完整的银针,和一些其他行医用药的小物件。 师父拿出银针,对芍药说:“徒儿,师父教你一套银针拔毒的针法。日后,若有人目盲,可以此法行针,可拔出体肤之毒。” “真的吗?”芍药开心地跳起来:“那我就可以治好因为诅咒瞎了眼睛的人了,对吗?” 老头子捻着胡子,眼睛微微眯着,道:“这种方式只可去体表之毒,若经年累月,毒深入骨髓脏腑,则需要以药调理,结合银针,慢慢拔除。” 芍药一下子灰了心,默默低下头,心里想,会有这样的药吗? 老头子看芍药这般神态,知她心中所想,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道:“哈哈,乖徒儿,老夫穷尽一生,立志解天下奇毒,终于写成了一部《药经》,里面有其他医书不曾记录的不同毒的解法。” “那,能治好那些人的眼睛吗?”芍药问道。 “天下间,使人目不能视之毒有数百种,又分几十大种,查明症状,翻阅药经,定有希望。”老头子回答道。 “师父,”芍药听到以后,双膝跪下,道:“徒儿,能借阅您的《药经》吗?” “傻孩子,”师父噗嗤笑了,道:“师父已经黄土埋半截了,好不容易研究出的东西,还不赶紧传授给你,藏着掖着,跟师父一起进棺材吗?” “师父,”芍药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她已经等不及了,迫不及待地说:“我现在就要看,可以吗?” “我已经给你了啊!”老头子笑道。 “给我了?”芍药左看看,右看看,哪里有《药经》的影子。 她正待要问,却被一阵笑声打断了。 “哈哈哈哈,解天下奇毒?简直大言不惭。”人未至声先到,一股奇香笼罩了藏书楼。 老头子立刻警觉起来,将芍药护在身后,道:“花蜂,你甘为朝廷鹰犬,坏了江湖规矩,早已被朱雀阁除名多年,如今还敢回来?” 门突然被一阵妖风吹开,屋子里一下冷了下来。 月光下,站着一个妩媚的女子,她款款走来,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揖,道:“尚德前辈,您当年好歹也是阁中鼎鼎有名的首席药师,十年前助魔头脱困,才被发配到这藏书阁中。如今您今非昔比,已是落毛凤凰,十数年间无人问津。当初我想见见您,连资格都没有,如今我想来便来,你又能奈我何?” 芍药惊讶地看着师父,她在阁中多年,虽然大家对尚德的名字都讳莫如深,可这名字太如雷贯耳,又怎能堵住大家的议论之口。 作为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神医,传闻他当年就是因为救了一个极恶之人,被剥夺地位。 五年来,她一直都不知道,这个不起眼的老头子,自己的师父,竟然是他。 尚德让芍药缩在他身后,对花蜂道:“落毛的凤凰终究是凤凰,飞上树梢的鸡也始终是鸡。你少跟老头子藏着掖着,所为何事,不妨说来。” “你……” 花蜂听尚德竟将她比做是鸡,心中无比气愤,可还是强忍了下来,陪着笑脸道:“晚辈听闻老前辈着成《药经》,特来相贺。” 她自然不是为此事来的,只是来的巧,刚好偷听到罢了。 当然,这个巧合也使她生出更大的野心。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尚德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道:“《药经》出世,天下毒师便再无施术用毒的余地,失去让人惧怕的根本,你会来相贺?” “《药经》虽神奇,可它解毒的方子,不知道包不包含那无药可解,只能一生服药压制的奇毒——移筋易骨丸呢?”花蜂看似无意中说起,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尚德,想要得到肯定的回答。 “原来是你中毒了,”尚德一眼看穿了她,接着说道:“你进来时,我观你面容,便发觉你身负此毒,只是你香气浓烈,掩盖了身体的气息,让我无法确诊。只是你这种人,还不配老夫医治。” “这么说,您是可以治的。”花蜂抓到尚德话语中的漏洞,目光一转,得意地说道。 尚德看着对方,冷冷笑道:“老夫救人无数,唯独不救毒师,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看你救不救。”花蜂气急,无数毒针飞刺而出,直扑尚德。 尚德一把将芍药推开,干枯的手掌摊开,将毒针尽数收入掌中。 随后,他将一把毒针撒在地上,口中嘲讽道:“老夫解了一辈子毒,扎了一辈子针,你还是第一个敢在老夫这里班门弄斧的。” 尚德说着话,悄悄将手背在身后,以免让花蜂看到他手心渗出的斑斑点点的黑血来。 花蜂不清楚尚德的实力,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对峙之际,黑暗里一柄游蛇软剑“嘶嘶”刺出,逼近了芍药白嫩的喉咙。 “师父,别来无恙。”绿衣少女看着尚德,说道:“您不把《药经》传给我,却要传小师妹吗?” 尚德没有料到这一节,急忙喊道:“兰兰,你不要伤她。” “我不是您唯一的徒弟吗?”芍药看这突然出现的绿衣少女也叫尚德师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尚德仿佛在回答她,又仿佛在跟绿衣少女说话,道:“兰兰,你持心不正,不研读用药之道,偷学用毒之法,你不配做我的徒弟。” “聒噪的老头子,闭嘴。” 兰兰愤怒了,大吼道:“迂腐不化,以药师的知识用毒,比那些粗糙的毒师厉害何止万倍。可惜你将我逐出师门,让我只能做一些端茶送水的杂活儿,我是被你活活断送的。” 兰兰十分激动,软剑一抖,在芍药喉咙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狞笑道:“师父,把药经交给我。” “别伤她。”尚德急忙阻拦。 他苍老的声音渐渐变得干枯无力,颤抖的手从书架上缓缓抽出一本书,伸出去:“给你们,全都给你们,你们拿了就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只有芍药知道,那本书,根本不是《药经》,而是她成为尚德徒弟时看的《青囊经》。 在花蜂的示意下,兰兰伸手去接那本书,可书刚到她手上,便轰的燃烧起来。 “白磷?”兰兰不及细想,急忙抽出拿剑的那只手去灭火,可这火着的突然,不止这本书,整架的书都同时烧了起来。 整座藏书楼顿时陷入一片火海。 “芍药快跑。”趁着兰兰扑火的空当,尚德一把将芍药推出藏书楼。 兰兰手中的书终于烧尽了。 她气急败坏,挥剑朝芍药后背刺过去。 一双干枯的手抓住游蛇软剑,涔涔鲜血从指缝间流出。 “师父,你为何如此偏心?”兰兰用力抽剑,八根手指齐刷刷飞了出去,游蛇软剑没有停歇,直直刺向老人的胸膛。 “留下他的性命。”花蜂大喊。 可为时已晚,软剑噗地扎进了老人的胸膛之中。 尚德觉得喉咙里泛起一股腥气,低头看了看被血浆染红的躯体,用两只胳膊紧紧卡住游蛇软剑,喉头蠕动着,分明在喊:“芍药快跑,背着你的药箱跑,别回头,别回……头。” 游蛇软剑猛地从老人的胸膛抽出,老人瘦弱的身躯倒在火海里,喉咙里仍然蠕动着: 别~~ 回~~ 头~~ 杀师之后,兰兰的精神临近崩溃,跪倒在地上,一言不发。 “藏书楼走水了,快去救火。”楼外传来弟子们的呼喊。 花蜂是朱雀阁的弃徒,自然对弟子们有所忌惮。 她拉起兰兰,飞快的逃走了。 芍药一直跑,一直跑,月光拉长了她瘦小的影子,泪水挂满了她长长的睫毛。 她小小的身体倒在荒野里,浩瀚星空和广袤原野在远方相接。 她抱着药箱,蜷缩在天地之间,默默流泪。 她哭了一整夜。 当第一抹阳光照在她身上时,她背好药箱,开始向北方走去。 只有方向,没有目的。 第68章 交出药经 熊熊燃烧的藏书楼轰然倒塌,仅存的希望一瞬间破灭,要堕入黑暗之中吗? 花蜂慢慢走向芍药,用长长的指甲轻轻盛了一滴芍药的泪水,在阳光的照耀下,那滴泪水晶莹无瑕,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花蜂将手指一抖,泪水便落下来,掉在泥土里,变得混浊而污秽。 “可惜了。” 花蜂看着芍药的脸蛋儿,不由得感慨道:“这么可爱的姑娘,竟要被这只污秽的大老鼠糟蹋。” 花小浪心里不是滋味,吐槽道:“我说你还是不是我姐?” 花蜂却不理他,只是静静看着芍药:这姑娘的泪眼中有恨,死死地盯着她。 花蜂被她以这种眼神盯着,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的眼睛不自觉地避开芍药的凝视,口中却说:“这么盯着我干嘛?你还想吃了我不成?” 一旁的兰兰却忍不住了,急切插嘴道:“主人,别跟她废话,问她把《药经》藏在哪里了?以我对师父的了解,他穷尽一生写出的《药经》,绝无可能甘心就那么烧掉。” 花蜂瞪了兰兰一眼,示意她不要多嘴多舌。 她深知此事不可急躁,能否破解移筋易骨丸之毒,脱离统领的掌控,全靠着这本《药经》。 正因为关系到她身家性命,此刻更需耐心。对于这个小姑娘,自然要软硬兼施,不可任性胡来。 花蜂回过头来,换了一副平和的面孔,语气温柔地说:“小丫头,你我二人并无深仇大怨,只要你把《药经》交给我,我也不会为难你。到时候,你想去哪便去哪,再也不用被我这不争气的兄弟纠缠。” 芍药的心中除了恐惧,便只有恨意了。 她开口,嘴里却只是说:“白震山老爷爷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花蜂倒并不急躁,听芍药这么说,知晓她心中还有希望,便掩面轻笑起来。 笑罢,才开口道:“小妮子,还指望别人来救你呢?真是天真啊!事到如今,也不怕告诉你,我早已在老头子的朝食中下了化功散,七天之内,他只要动用武功,便会气血阻滞。若不是白天河舍不得,只怕他性命也难保。只要等他今日取出猛虎爪,白虎堂便彻底被我们掌握,到时候,别说一个白震山,你就算把整座朱雀阁搬出来,又能奈我何?” 芍药听到她们已经对白震山动手,心中感到一阵绝望。 如今,大叔身陷囹圄,杨延朗沦为傀儡,还有谁能帮她呢? 芍药心中无望,口中却依然说:“别说我不知道,就是知道,我死也不会把师父的《药经》交给你们,你杀了我吧!” “小丫头片子,你说不说。”兰兰早已沉不住气,一抖软剑,传来一阵寒铁之声。 花蜂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兰兰。 她本来就对兰兰擅自杀掉尚德老人的事心怀不满,又岂容她一再插嘴? 只听“啪”的一声,一个耳光就打在兰兰脸上。 花蜂斥责道:“我问话的时候,什么时候轮到过你插嘴?” 兰兰捂着脸,这一下打的实在,脸上火辣辣地疼,使她一下子流出委屈的泪水来。 可就算如此,她仍然怒视着芍药。 对于这个“小师妹”,她心中只有满满的嫉妒。 “你敢不服气?”花蜂见兰兰如此神情,质问道。 兰兰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跪在地上,回答道:“兰兰任凭主人驱使,不敢不服。” 花蜂这才罢休,将目光重新看向芍药。 这个小丫头是她的希望,无论如何,她都要得到《药经》,找到移筋易骨丸的解法。 自从她真正爱上白天河的那一天起,她就不再属于黑衣,不再想听命于统领了。 花蜂拉起芍药的小手,道:“你这个丫头,好说好劝你不听,非要受苦吗?今天这事一了,你就是我的掌中之物,知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什么滋味儿吗?” 芍药眼中噙着泪水,口中却说:“你们杀了师父,你们都是坏人。” “敬酒不吃吃罚酒。” 花蜂见芍药好说歹说不听,已经失去了耐心,吓唬她道:“你跟着尚德老人学艺多年,恐怕不会没有听过噬心丹,化脓水,百虫丸……内服外敷,都有奇效,寻常大汉也挨不住几样,你要是不说,花姨可是要拿这几样好东西,挨个儿给你享用。” “别介啊,”未等芍药开口,花小浪倒先急了,道:“姐姐,您也太暴殄天物了吧!这可是个雏儿,你倒是先给兄弟玩儿完了再说啊!” “滚一边去。” 花蜂杏眼一瞪,花小浪便缩在一旁,不敢再开口了。 花蜂见芍药仍不开口,也并不着急,竟缓缓走到杨延朗身边,手指轻轻在他脸上划过,威胁道:“不知我若是给这个小哥儿服用了移筋易骨丸,你是救,还是不救呢?” 芍药听到花蜂要对杨延朗动手,忽然慌了神。 她是诅咒之身,厄运之体,死不足惜。 可是她太过善良,又如何肯因为自己使别人受伤害? 于是,她急忙阻止道:“我真的不知道,师父根本没有把《药经》交给我,我真的不知道。” “你如此固执,就休怪花姨翻脸无情了。”说着话,花蜂将一颗药丸拿在手里,作势要塞到杨延朗的嘴里。 芍药哪里有什么《药经》,可情急之下不容多想,也只好喊一声:“别,我给你。” 花蜂见已经找到芍药的软肋,不由得意地笑了笑,问:“《药经》在哪?” “在,在……”芍药的小脑袋飞速转着,可她是真的不知道《药经》在哪里。 恰在此时,屋外进来一人,遍体黑衣,目光锋锐,喊了一声:“夫人……” 他似有话说,可看了看这屋子里的人,又生生将话咽回肚子里。 “林豹,有什么事,但讲无妨。”花蜂看他有所犹豫,催促道。 “夫人,白芷现身白虎堂,夺取猛虎爪之事恐生变故。”林豹如实禀报。 花蜂心头一紧,捏紧拳头,眉头一蹙,心中想:“白芷?白家那个三小姐?她怎么会在今日出现?” 疑问重重。 为防生变,她一转身,就要向白虎堂前院走去,想要一看究竟。 “夫人且慢,”林豹拦住花蜂,道:“还有一事,密探来报,街上发现一少年,长相神似赵总管之子赵方升,一路追踪之下,竟发现一个密道。密探恐被发现,不敢跟随太近,只察觉这密道隐约是通向黑牢方向。” 花蜂仔细斟酌这两件事,隐约察觉出其中联系,只是她分身乏术,一时间竟不知该向何处去了。 林豹看花蜂犹豫难决,便继续说道:“夫人,白芷一人前来,定是想说明真相,借老堂主之力震慑众人。可惜老堂主已无法动用武功,不足为虑。夫人还应守住密道,断其后路。堂中自有林豹照应。” 花蜂听林豹谋划,觉得有一些道理。 可临走之前,也不忘交代林豹道:“你自小同天河一起长大,忠心耿耿,无论何种状况,定要护天河周全。” “夫人放心。”林豹双手抱拳,以示承诺。 花蜂交代完毕,转身要走,可刚踏出门槛,却又转回来,吩咐兰兰看好芍药,又扔给林豹一颗药丸,道:“将这移筋易骨丸先喂给这少年吃,省得那丫头耍花样。” 林豹应允一声,掰开杨延朗的嘴,将药丸放入,一拍杨延朗下颌,药丸就被杨延朗吞了下去。 花蜂与林豹分别出门。 林豹去前院助白天河,而花蜂点了一彪人马,从后门外出,去寻那密道处埋伏。 这下,屋里便只剩了木偶般的杨延朗,四肢酸软难动的芍药,以及兰兰,花小浪四人。 花小浪见姐姐远去,看了看芍药,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 他因芍药而被石家四怪断了势,再也做不成真正的男人,简直是淫贼的耻辱,采花盗的笑话。 此事历历在目,他对芍药更恨之入骨,真想以自己的方式折磨羞辱她,方能解心头之恨。 如今趁姐姐离开,方才敢在她背后吐槽一句:“啧啧,这么一个雏儿,要是交给我处置,保叫她求死不能,还用得着这么多奇怪毒药,姐姐真是多此一举。”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兰兰虽不认识芍药,但是却打心底里厌恶她。 曾经,她才是尚德真正的徒弟,可学不多久,便发现,药师用药,毫厘必较,比那些粗糙的毒师精细多了,可惜这神乎其神的技术,学到底也只能救人。 江湖人人惧怕毒师,却无人怕药师。 若以药师之技入毒道,将比那些毒师更加可怕,更加凶猛,江湖定人人拜服。 可惜当她将自己的奇思妙想给师父说以后,却被师父批评持心不正,投机取巧,狠狠惩罚了她。 兰兰始终不服,最终被逐出师门,不准再碰药石,只能做一个洒扫杂役。 当她听到尚德居然要传《药经》给芍药的时候,嫉妒的火焰便在她心中熊熊燃烧起来。 她才是药师尚德最优秀的弟子,凭什么,对她可以那么狠,对芍药可以那么好。 因此,当她听到淫鼠花小浪的龌龊心思后,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主人只叫我看管好她,只要她身上没有明显伤痕,我便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有意无意地转过身去,背对着芍药的方向。 花小浪用舌头舔了舔嘴唇,看着芍药,口水一口一口地咽下喉咙。 淫贼之所以为淫贼,做事往往是只图一时之快而不计后果,故不能以常人视之。 花小浪终于抱起芍药,放在桌子上,贴近过去。 他嘴中的臭气让芍药感到一阵反胃。 正在芍药即将绝望的时候,却听到花小浪“啊呀”一声,竟从桌上猛地跳了下来。 他低垂的左臂上渗出鲜血,一只黑色的铁燕扎在上面。 花小浪的左臂一阵酥麻,再也无法用力,但他仍然用完好的右臂紧紧握住弯刀。 与此同时,兰兰游蛇软剑也发出嘶嘶啸响。 而此时此刻,展燕正站在门口,怒目圆睁,注视着眼前的两个人。 第69章 以一敌三 按照白芷的计划,展燕从书塾出门之后,直奔白虎堂关押杨延朗与芍药房间,准备救出二人,再去黑牢与赵戏汇合,从密道撤离。 轻功施展之下,不多时,展燕便来到院子,可奇怪的是,院子里似乎空空荡荡,并无看守。 她观察一阵,见院子里并无埋伏的痕迹,屋子里却隐隐传出芍药的哭声。 心知有变,展燕不暇多想,当即推门而入,眼光一瞥,竟看到一个矮小丑陋的男人趴在芍药身上,双手在扯那丫头的衣襟,欲行不轨之事。 展燕见状,细眉一竖,右手从腰间拔出弯刀的同时,左手袖中早已滑出一枚燕子镖,一抖腕,黑色的铁燕“嗖”地飞出,准确无误地扎在了男人的左臂上。 那矮小丑陋之人本欲行猥亵之事,陶陶然忘乎所以。乍然遇袭,“啊呀”叫了一声,从芍药身上猛地跳起,退在一旁,受伤的左臂一阵酥麻,竟难以自控。 突生变故,花小浪只好单手拔出弯刀防备,不敢懈怠。 趁此空当,展燕环顾四周,发现杨延朗竟然立在屋中,面对即将受辱的芍药,竟然无动于衷。 而他身后,还有个绿衣女子,手持游蛇软剑,不知是敌是友。 展燕见此情形,不由怒上心头,骂道:“臭小子,芍药妹妹被这个丑八怪欺负,你竟在此站着瞧热闹?” 面对责问,杨延朗却并未回应她,只是呆呆站立着,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展燕见杨延朗如此木讷,怒上加怒,伸出手来,就要去拍杨延朗的肩膀,催促他做出回应。 不料展燕尚未触及杨延朗,却见眼前寒光一闪,定睛观瞧,原是杨延朗背后的少女正挥舞游蛇软剑,朝自己身上刺来。 展燕虽未料到这少女不发一言便突然袭击,可只身来此,并未有丝毫放松。 寒光刚至,展燕已将身形一转,弯刀稍一撩拨,游蛇软剑便从自己腰侧掠过,并未伤她分毫。 既然绿衣女子先动起手来,展燕倒也不必客气,借势向前,弯刀刀锋过处,少女的绿衣上立时便多出一道血痕。 兰兰见自己偷袭不成,反而被伤,恼怒不已。 然而兰兰更该庆幸,若非她突然出剑偷袭,而展燕忙于防守,这一刀挥来,未必只伤及皮肉。 因此,兰兰不敢再轻举妄动,而是用软剑护住身体,与展燕隔空对峙。 一合之下,高下立判。 兰兰心知自己不是展燕的对手,故此不再忙于攻击,而是询问道:“你是何人?胆敢私闯白虎堂?” 展燕并未回答兰兰的问题,反倒讽刺道:“白虎堂,呵,没想到当年声威赫赫的白虎堂内,也能容忍这丑八怪欺凌少女,简直可笑至极。看来白芷所言非虚,白虎堂不复当年,简直烂到根了。” “你是白芷的人?”兰兰警觉起来,剑锋一甩,指向展燕。 展燕轻蔑地说:“你功夫不到家,少自讨没趣儿。” 说罢,便不再理会她,而是招呼杨延朗道:“臭小子,领上芍药,咱们救陈大哥去。” 杨延朗仍然直立不动,呆若木鸡。 “唉,我说你小子,魔怔了吧!” 展燕见杨延朗对她不搭不理,气不打一处来,伸手要去打杨延朗。 兰兰自然不可能放他们就此离开,心念一动,向一旁的花小浪使了一个眼色,挥舞游蛇软剑,又一次冲上前去。 软剑的好处,在于行踪飘忽不定。 此刻兰兰乍然进攻,招招快打,欲逞一时之凶。 而展燕用的是短刀,对上软剑本就不利,面对猝不及防的雨点般的快攻,一时间竟忙于招架,无暇他顾。 花小浪立在展燕背后,暗自观察破绽,须臾之间,便瞧出一处空当。 他细长的舌头舔了舔刀刃,三步并做两步奔到展燕背后,挥刀欲砍。 此刻,展燕与兰兰缠斗之间,忽闻背后有脚步声悉索作响,心念一动,立即用左手捏了三支燕子镖,向身后一甩。 嗖~嗖~嗖~ 三镖齐飞。 一支擦过花小浪头皮,钉在墙上;一支从花小浪裆下钻过,钉在地上。 还有一支,不偏不倚直扑花小浪的身体,逼得他不得不急退几步,后仰倒地,才勉强用弯刀挑开了燕子镖。 展燕这三镖,本是随意丢出,只求快速逼退花小浪,并未瞄准要害。 此时,见目的已经达到,便持刀快攻,以尽快解决这个绿衣女子,避免被此二人两面夹击。 可惜展燕刚想发力,兰兰连退数步,与展燕拉开了距离。 原来,她看花小浪偷袭失败,自知独木难支,战心陡失,这才退而守之。 刚才一连串的快攻已经耗尽了兰兰全部体力,乍然脱战,站立不得,只好抚腰躬身,气喘吁吁。 只是如此一来,展燕却犯了难。 兰兰在前,花小浪在后,相互呼应,一旦动起手来,便可能腹背受敌。 面对此等情形,展燕也只好将弯刀架在胸前,刀刃对准兰兰;燕子镖捏在手中,镖锋指向花小浪。 三个人一时陷入僵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对峙之中,展燕又将目光看向杨延朗,却见他依旧如同木头一般杵在那里,双目无神,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展燕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臭小子,我一个打两个,你却在一旁看戏吗?还不赶紧帮忙。” 杨延朗当然无动于衷,此刻,他深中迷魂之毒,根本就听不到展燕说话。 不过展燕这一喊,倒是提醒了兰兰。 她命令道:“杨延朗,抓住黑衣服的女人。” 竹枪应声而动,夹杂风声,直刺向展燕。 杨延朗的这突然一击对展燕而言,实是猝不及防。 来不及躲闪,竹枪已经刺入展燕的肩头,逼得她连退几步,才没让竹枪扎的太深,可也觉得肩膀乍然一痛,鲜血流出,燕子镖也脱手掉落在地上。 展燕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瞪大了眼睛看着杨延朗,骂道:“臭小子,你鬼迷心窍了?” 花小浪和兰兰哪肯放过这等好机会,弯刀软剑并发,一起冲了上去。 展燕拼力格挡,只见弯刀刚过,软剑又至,剑如飞蝗,刀似雨点,噼里啪啦,叮铃哐啦…… 她左支右绌,且战且退,一时陷入被动之中。 不一会儿,展燕便被逼退到墙角。 这样的地形,兰兰和花小浪无法从她背后下手,倒让她的压力减小了不少。 她趁花小浪弯刀下劈之时,左手趁势抓住刀背,控制住弯刀。右手用自己的弯刀猛击软剑,使软剑向兰兰身上反弹过去,剑尖过处,兰兰光洁的脸蛋儿上顿时多出一道血痕。 可展燕防的住左右夹击,却防不了中间。 她双手被占之际,一杆竹枪直挺挺刺出,直逼向展燕的咽喉。 “臭小子,你疯了?”展燕不解地看着杨延朗。 杨延朗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 花小浪见展燕被竹枪制住,立刻打落了她手中弯刀,也不忘在她的腰上捏一把,调戏道:“小美人儿,刚才不挺厉害的嘛!” 展燕厌恶地斜了他一眼,一口唾沫啐在花小浪的脸上。 花小浪非但不恼,反而伸出细长的舌头,将这口唾沫舔入口中,细细品咂,一副享受的样子。 这副神态,让展燕一阵恶心反胃。 兰兰站在杨延朗身后,一只手捂着脸蛋儿,点点鲜血自指缝中渗出来。 她恨恨地看着展燕,命令道:“杨延朗,杀了她。” “不,不要。”芍药将一切看在眼里,可她的声音早已沙哑,几乎让人听不到。 杨延朗的竹枪在微微颤抖,仿佛在做一件艰难的决定。 “杨延朗,杀了她。” 这一次,兰兰的声音更加坚决。 从今以后,她就要带着脸上的伤疤活着,她恨死展燕了。 竹枪没有前进,反而后退了一点点。 “杨延朗,我命令你,杀了她。” 兰兰气愤极了,她再一次命令道。 伴随着芍药绝望的泪水,竹枪裹挟着风声,猛地刺出去。 第70章 摄魂夺魄 天地一片茫茫,像雪却并不寒冷,像雾却并不朦胧,只是单纯的白茫茫一片。 没有声音,没有画面,唯有那氤氲在这白茫茫空间里看不见摸不到的香气,飘来荡去,却看不见花。 杨延朗在这白茫茫的世界里踽踽独行。 他像是漂浮在半空,四野是一模一样的茫茫,甚至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他一步不停地行走在这茫茫之中,脚下茫茫,身后茫茫,眼前更是茫茫。 他走着,却不知要去向何处。 走着走着,杨延朗突然觉得他脚下应该有地,地便在他脚下衍生;觉得头上应该是天空,天空便在他头顶出现。 走过的地方,应该是路,便真的铺成一条路;香气环绕,应该有花,花海便开放在这条路的两旁。 路的尽头,杨延朗看到一座篱笆小院儿,小院里有一个秋千,秋千上是一个黄衣少女,正是他的月儿。 杨延朗推开篱笆门,走进院子,黄衣少女看见了他,向他奔来,紧紧抱住了他。 杨延朗也抱住少女。 此刻,他认为应该有一个礼物给她,就是这么一想,他空无一物的手上就多了一串糖葫芦。 “延朗,我好想你啊。” 月儿依偎在杨延朗结实的胸膛上,忽闪闪的大眼睛仰望着他英俊的脸庞,惹人爱怜。 杨延朗刮了一下月儿的鼻子,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她,道“傻丫头,哥哥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糖葫芦。” 月儿接过糖葫芦,却把它丢在一边,口中说:“延朗,月儿是大姑娘,不是小女孩儿了,月儿不要糖葫芦,只要你陪着我。” 杨延朗轻轻笑了下,捏着月儿的脸蛋儿,道:“说你是傻丫头,还真犯傻了,哥哥不是在这陪着你嘛!” “你骗人,”月儿的大眼睛忽地湿润了,口中说:“你肯定又要去闯荡江湖,出人头地,怎会甘心和月儿在这间篱笆院子里呆一辈子。” …… 杨延朗沉默了。 月儿看他不回答,哭的更加厉害,泪水扑簌簌落下来,口中埋怨道:“你果然是这么想的,根本不愿意陪着月儿。” 杨延朗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他紧紧抱住她,承诺道:“好月儿,乖月儿,朗哥哥答应你,就和你在这里待着,哪也不去了,我哪也不去了,好不好。” “你发誓!”月儿嘟着嘴,仍不相信。 “我发誓,哪也不去了!”杨延朗举手指天,信誓旦旦。 月儿却并没有因此开心起来,她的眼中有一丝狡黠的光芒,但这光芒转瞬即逝,又回复到委屈的状态,嘴里说:“不作数,发毒誓。” “好好好,”杨延朗答应着,发誓道:“我杨延朗就在这儿陪着月儿,哪里也不去,否则就让我断手断脚,好了吧!” “真的?”月儿听了,两只手擦干了眼泪,顿时转泪为笑,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陪着我的。” “嗯,陪着你。”杨延朗嘴里答应着,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不知怎的,他总隐隐觉得这个月儿有些许不同。 月儿却更开心了。 她细嫩的手捧住杨延朗的脸庞,软软的嘴唇覆盖在杨延朗的嘴唇上。 杨延朗感受着那柔软的嘴唇,感受到一颗更加柔软的小舌头正撬开他的嘴巴,伸了进去,这让他顿时面红耳赤,呼吸加重,渐渐喘不上气来。 慌乱之下,杨延朗竟双手扶住月儿肩膀,一把将她推开了,新鲜的空气一下子涌入杨延朗嘴里。 他贪婪地呼吸着。 月儿有些惊愕,愣怔了一下,薄唇微动,嘴里说:“延朗,不喜欢月儿吗?” “你这样,我,我,我不习惯。”杨延朗喘着粗气,回答道。 月儿直勾勾地盯着杨延朗的眼睛,双手环抱在他脖子上,呼吸的热气贴近杨延朗的耳朵,道:“可是,我们分别前的一晚,你就是这样对月儿的呀!” “我,我……”杨延朗的心扑通扑通跳动着,说不出一句话。 “延朗,做你想做的事。”月儿温暖柔软的手伸进杨延朗衣服里,搂住他的腰。 杨延朗紧紧抱住月儿…… “延朗,你快乐吗?”月儿赤身裸体依偎在杨延朗的胸膛。 杨延朗的眼睛紧闭着,没有回答。 月儿继续说:“延朗,我们一辈子待在这里,永远也不分开,你说好不好?” “好。”杨延朗机械地回答。 “可是,要是有人想拆散我们,怎么办呢?”月儿问道。 “怎么办呢?”杨延朗喉头蠕动,重复着月儿的话。 “杀了她!” 杨延朗猛地睁开眼,篱笆小院消失了,路也没有了,花儿一点点消散,就连天和地都没有了。 一片漆黑。 杨延朗置身于一片漆黑之中,他的竹枪向前,枪尖指向黑衣人的喉咙。 “杨延朗,杀了她!”月儿出现在他身后。 他的身子不由自主,枪尖进了一步,碰到了黑衣人的喉咙。 “朗哥哥,不要打架。”另一个月儿出现在他身旁,焦急地呼唤着。 “杨延朗,杀了她!”月儿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冰冷、狠毒。 杨延朗觉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朗哥哥,不要打架。”这声音充满担忧与着急。 “杀了她!”生硬的语气不容置疑。 杨延朗的脑壳都要炸了…… 痛苦、挣扎、难过…… 啊—— 他大喊一声,竹枪飞速刺出,鲜血染红了枪尖。 兰兰瞪大了双眼,看着插在自己肚子上的竹枪,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杨延朗的这一招,使的竟是回马枪。 他未曾回头,口中冷冷地说:“连我跟城里其他混混打架,她都担心的要死,怎么可能叫我亲手杀人?” 竹枪拔出,鲜血淌出来。 兰兰倒在地上,流淌的血液带走了她身体的最后一丝温度。 “朗哥哥。” 与此同时,在隆城的郊外,睡梦中的月儿忽然惊醒了。 李婶儿听她梦中叫着“朗哥哥”,问道:“月儿,怎么,又想那傻小子了?” 月儿紧紧抱着被子,刚才的梦如此真实,仿佛朗哥哥就在她的眼前。 “娘!”月儿缩在李婶儿的怀里,似乎真的见到了她的朗哥哥。 说回杨延朗这边。 他摆脱了摄魂针的控制,杀了兰兰,可一场大梦初醒,神色还在恍惚之中。 没等他缓过神儿来,展燕一巴掌打在杨延朗脑门儿上,生气地说:“臭小子,你得失心疯了,干嘛对本姑娘动手。” 杨延朗捂着脑袋,总算清醒了一些,口中说:“我只记得看到一个好香的女人,然后脖子后面一凉,后面就不知道了。” “懒得理你,”展燕绕过杨延朗,走到芍药身边,问道:“芍药妹妹,你没事儿吧!” 芍药回答道:“展燕姐姐,我中了迷香,手脚没有力气。我的药箱有金疮药,展燕姐姐可以先把肩膀包扎一下。” 展燕找出金疮药,对杨延朗道:“你转过去,不要看。” 看杨延朗老实照做,展燕才半袒肩膀,敷上伤药,用右手和牙齿简单包扎了伤口。 包扎完毕,展燕吩咐杨延朗背起芍药,三人一路向黑牢奔去,与陈忘他们汇合。 说到这里,大家可能会有疑问,花小浪哪里去了? 那么,我们就再说说花小浪。 这家伙真不负那老鼠一般的长相,虽然色胆包天,可遇到生命危险时,首先想到的便是抱头鼠窜。 他见兰兰已死,杨延朗也摆脱了摄魂针的控制,自然不肯吃眼前亏,趁大家不注意,破窗而出,落荒而逃了。 他这一逃,竟直接逃到城外。 满腹牢骚,本想着投奔身为白虎堂堂主夫人的亲姐姐,不说荣华富贵,也能美女相陪吧! 可这个姐姐,平时让自己藏着,露面都不能露,时不时还要听着她和白天河卿卿我我,对于身为淫贼的他,真不如死了算了。 如今白虎堂局势混乱,竟让他有性命之危,他也不想报仇了,也不敢在洛城待了。 天大地大,哪里没有个黄花闺女不是,为什么偏偏惹这些惹不起的人呢? 不多时,花小浪胳膊上麻毒渐渐消解,才感觉出痛来,打眼一看,才看到那颗燕子镖还在他胳膊上钉着。 他拔出燕子镖,狠狠丢在地上,踩了几脚,以解心头之恨。 花小浪压住伤口,边走边骂骂咧咧,想着芍药那丫头真是晦气,碰一次断了命根,碰两次差点要了命。 他边走边想,边想边骂。 一人一狼与他擦肩而过,他也不甚在意,口中道:“这年头,什么怪人都有。养这么大的宠物,吃多少肉。” 这一人一狼,正是黑衣六队长万灵风和草原狼王阿穆隆。 他奉黑衣统领之命进城协助花蜂,本不想跟此人发生纠葛,可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站住。”万灵风喊住花小浪,弯腰捡起地上的燕子镖,问道:“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了。” 花小浪心中正不爽,突然被这养怪物的人叫住问话,碍于面子,依然不肯承认是被展燕打伤留下的。 于是他回头骂道:“你管老子哪里来的。我花小浪一代淫贼,自然是从大姑娘身上摸来的,干你屁事。” “你说什么?”万灵风突然生气了,他猛踏地面,欺身向前。 花小浪的手刚刚握住弯刀,还未拔出,万灵风手中的狼毒刺就已经逼近他的眉心。 花小浪从未想过对方竟是个高手。 如今一招之间,便被万灵风制服,吓得是两股颤颤,扑通一声跪下来,大喊着好汉饶命之类的话。 万灵风再一次举起燕子镖问花小浪:“这东西,你究竟是哪里来的?” 此刻,花小浪命悬一线,哪敢有半句虚言。 他哆哆嗦嗦地说:“我在城中,得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正想行一番乐事,不料一个黑衣姑娘进屋来,用这镖打中了我。我打不过这姑娘,所以才逃出城外。我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言,就叫我,叫我……” 花小浪尚未说完,万灵风已经眉头舒展,“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他收了狼毒刺,转过身向洛城走去,不再理他。 花小浪哪敢久留,见万灵风走了,悄悄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向反方向逃窜,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万灵风走到阿穆隆身边时,轻轻地说了一句:“阿穆隆,撕了他。” 狼王低吼,一股腥风笼罩了花小浪周身上下。 外传—药即是毒 兰兰没有亲人,从记事起,她就生活在朱雀阁。 阁子里有好多和她一样的孩子,等长到一定年纪,便会被分到药师,毒师或者香姬门下学习。 兰兰想要做毒师,人人见而畏之,就再也不会被人欺负。 面对毒师,纵然心里一万个不如意,嘴上也得一万个尊敬。否则,肠穿肚烂之日,你才知道毒师的厉害。 可惜天不遂人愿,兰兰自小长的古灵精怪,模样甚是可人,必然会被选做香姬。 兰兰心里不愿。 香姬纵然美丽,总不过是达官贵人们的玩物罢了。 只有掌握了让人畏惧的力量,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别看兰兰年纪小,心思却多的很。 她知道自己是因为长的好看才被选做香姬,竟忍着疼痛,用小刀在胸前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她看着血,忍着疼,流着眼泪,笑出声来。 她再也做不成香姬了。 这一闹,兰兰终于如愿以偿,拜在毒师门下。 第一天,她就被叫到一间黑屋子,见到了那个老妖婆。 幽微如同鬼火般跳动的烛光,照亮了那个老妖婆的脸。 她满脸的沟壑皱纹,一只眼皮好像被腐蚀了一般,肿起一个顶大的脓包,黑洞洞的鼻孔裸露在脸上,发黄的牙齿参差不齐。 她用沙哑的口音问:“小丫头,你知道我是谁吗?” 兰兰听说过此人:毒师中有一位传奇的人物,她是毒师队伍里最美丽的女子,可也是老得最快的女人。 她像蛇,每次毒师选拔弟子的时候,都是她最老最丑的时候,这个时候,她就会在黑暗中褪下一层皮,重新变得美丽动人。 兰兰看着眼前的老妖婆,用童稚的声音答道:“您就是传说中的毒师——烛九,对吗?” 老妖婆嘎嘎笑着,用贪婪地眼睛盯着兰兰的身体,枯槁的手捏了捏兰兰的脸蛋儿,说:“多美的皮肉,多好听的嗓音啊!” “您要收我为徒吗?”兰兰害怕但兴奋。 烛九的实力,她早就有所耳闻。 老妖婆依然嘎嘎笑着,用手指托住兰兰娇嫩的小下巴,道:“不,我要你成为我。” “成为像您一样厉害的人吗?”兰兰的眼里有光。 老妖婆没有回答她,而是指了指桌子上的一盆绿水,道:“小姑娘,喝了它。” 兰兰不敢违抗,端起碗一饮而尽。 喝水的时候,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水的味道很扎嗓子。 喝完,她急忙跪下,磕头拜道:“谢师父。” 老妖婆没有回应她的答谢,笑容越发恐怖了。 兰兰沉浸在得偿所愿的幸福中,对眼前的异样毫无察觉。 然而下一刻…… 兰兰忽然觉得皮下如万虫噬咬,仿佛要将她的血肉和皮肤剥离一般痛苦。 她疼得在地上打滚儿,眼泪止不住的流淌下来。 老妖婆的笑却变得更加夸张和狰狞,她看着兰兰好看的身子,再摸摸自己的丑脸,忍不住感叹道:“多好的皮肤啊!马上就能盖在我的脸上了。” “烛九,你为了自己的一张脸,每年杀一个娇嫩的小姑娘做人皮面具,也算的上丧尽天良了。”一个温柔婉转的女声忽地从门外传来。 老妖婆立刻用一张面具遮住自己的脸,看见来人,颇为轻视地说:“我当是谁,原来是婊子养的姑娘,毒后花蜂啊!少搅我的好事。” 花蜂脸上露出一丝不悦,可很快被她掩盖过去,盈盈笑道:“姑娘我可没胆子搅您的好事儿,只是,这丫头本是要拜在我门下,做个小香姬的。” “那又如何?”老妖婆反问道:“你不也是半个毒师?且不说她已入毒门,便真是个小香姬,我也要了,你又能怎样?” “哎呀,姑娘我当然不能把您怎样了,”花蜂看了一眼地上痛苦的兰兰,接着说:“我是来提醒您,这丫头性子狠,为了不做香姬,自己把自己的皮相毁了,您是用不了的。” 说罢,却听“滋啦”一声,花蜂撕开了兰兰的衣服,露出兰兰胸口那条触目惊心的伤疤。 花蜂开口道:“您看,这您还能用吗?不如给我算了。” 老妖婆烛九颇为惋惜地看了一眼,摇摇头,道:“既然如此,她对我便没用了。不过她服了毒,给你,也是个死人了。” 得到应允后,花蜂没有多说什么,提起兰兰,便走了出去。 花蜂没有将兰兰留在身边,反而送给了朱雀阁第一药师尚德。 只有他,才能救她的命。 尚德拒绝了她。 他说:“你知道我的规矩,毒师阴狠,被反噬往往自作自受。因而,我从不治毒师。” 花蜂道:“这小丫头还未行拜师大典,算不得毒师。” “可你算。”尚德盯着花蜂。 “我懂了。”花蜂说完,将兰兰放在地上,转身走出了藏书楼。 尚德治好了地上这个痛苦万分的漂亮女孩儿,不止如此,还收她做了他第一个弟子。 跟着尚德学艺的日子是简单而快乐的。 这个老头子让兰兰第一次感受到了温情,感受到人与人之间,不总是争斗的。 时不时地,花蜂也会偷偷来看她,带些好吃的,说话间有意无意地,总会打听一些尚德的事。 尚德老人对这个小姑娘,是从来不会隐瞒什么的,从那个时候,他就开始了《药经》的编写,也经常带着兰兰学药理,识百草,炼药制药。 花蜂每次来看她时,也会考验她学习进度如何,比如让她默背《药经》的内容,并抄写下来给她。 直到有一天,聪明的兰兰发现,制药用药,也需用毒虫毒草,与毒不同之处,便是剂量。 剂量准确,药便称之为药,剂量多一分,便是毒。 而且,以药师的知识入毒门,更比毒师厉害百倍。 因为药师的工作更加精细,杀人易救人难,毒师杀人,其实是粗活儿;而以药师控制剂量的本事用毒,可使人伤、残、病、昏、迷、幻、死…… 凡此种种,无一不可。 可是,当她开开心心地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尚德老人的时候,却换来一顿训斥。 “歪门邪道,投机取巧。”尚德气的破口大骂。 “可是,人人都怕毒师,却无人怕药师。为何我们比毒师辛苦那么多,却没人尊重呢?治好了人家,人家只说你理所应当;治不好人家,便会被指责庸医害人,更甚者,会被当成仇人看待。而毒师,只要不害人,大家便感恩戴德,这公平吗?” 兰兰辩解道。 尚德老人气的浑身发抖,告诉兰兰:“兰兰,你知道我为何叫尚德吗?因为药师,最重德行。所谓德行,就是药师的品格。所谓药师的品格,就是说药师仁爱的正义之心,悲天悯人,治疗病痛。而不是学毒师,将病痛施加于人。” 兰兰不解,继续辩解道:“可是,对坏人也要讲仁心吗?对那些胡搅蛮缠的人也要讲品德吗?花姐姐不是这么和我说的,她说……” 突然,兰兰意识到说错了什么,急忙捂住了嘴巴。 “花姐姐?”尚德老人注意到兰兰的话,语气严厉地道:“这个花姐姐,是花蜂吗?” 兰兰看师父语气突然严厉,忍不住替花蜂开脱:“师父,花姐姐不是坏人,她常常给兰兰带好吃的,还考校兰兰功课,让兰兰背《药经》给她听。” 尚德老人彻底发怒了,没想到自己的心血之作,竟险些被花蜂偷学了去。 自己的第一个弟子,竟吃里扒外,与恶人里应外合,套取自己的《药经》。 “滚!”尚德老人冲兰兰大吼道。 “师父,你……”兰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没你这个徒弟!” 兰兰被赶出藏书楼,她无处可去,只好去找她的花姐姐。 当她说明缘由时,花蜂一改平日里对她的好,一巴掌打在她脸上,骂道:“不成器的东西。” 可刚打完她,花蜂立刻又换了一副笑盈盈的样子,揉着她的脸说:“兰兰,对不起哦,姐姐心急了。你去求一下尚德,说不定老人心软,还能让你回去呢!” 按照花蜂的指示,兰兰跪在藏书楼前。 三天三夜。 可藏书楼的门始终没有开。 这三天,兰兰对老人的好感渐渐消散,为什么不原谅自己?自己的想法明明那么好,为什么顽固不化。 三天后,兰兰回到花蜂那里。 花蜂背对着她,道:“既然如此,你就留在我的身边吧!” “花姐姐,”兰兰想说什么,可还没来的及说,一个响亮的耳光就打在她的脸上。 “没大没小,叫主人。”花蜂冷冷地说。 兰兰突然明白了什么,她跪下了,嘴里喊着:“主人。” 又回到从前了。 一切,都是因为你。 尚德,我恨你。 第71章 堂前对质 虎啸山林,百兽相随。 白虎堂十年无主,白天河虽勉强登上堂主之位,可猛虎无爪,百兽不服。 白虎堂无法号令百兽,堂堂大派分崩离析,势力衰微。 然而,白震山的突然归来即将改变这一切。 今日,白震山将取出猛虎爪,正式传位于白天河。白虎堂号令百兽,重振威名,自今日始。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猛虎爪现世,堂主传位,可就在白天河即将接触到虎爪之时,却被一不速之客打断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在洛城蛰伏多年的白虎堂三小姐,白震山的亲生女儿——白芷。 “芷儿?” 在白天河的故事里,白芷为了掩护白天河安全撤离,在对抗赵辅仁赵总管的过程中身负重伤,生死不明,凶多吉少。 可如今,白芷就活生生的站在白虎堂,站在自己的面前。 看着这一切,白震山心中浮现出些许惊愕,但很快,这份惊愕便被重逢爱女的喜悦冲散了。 白天河见白芷竟白日还魂,心中大骇,暗自思忖道:“当初我分明命林豹将她处死于荒野,她究竟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然而白天河多年隐忍不发,喜怒早已不形于色,而是深埋于内心之中。 片刻犹疑之后,白天河竟起身向前,脸上不仅没有丝毫的疑惑和震惊,反而是一副喜逢故人的兴奋之色。 他一边走向白芷,一边说:“小妹,二哥这几年找你找的好辛苦啊!今逢白虎堂盛事,小妹又平安归来,真是双喜临门,值得庆贺啊!” 说话之间,白天河已经走到白芷面前。 他背对白震山,右手早已在胸前捏成虎形,小声威胁道:“小妹,如今的白虎堂上下全是我的人,你不要逼我动武,伤了父子兄妹亲情。你我本无不死不休之仇,只消过了今日,便一切好说。” 随即招呼弟子们,笑着说:“小妹一路劳顿,你们先带她去后堂沐浴歇息,等白虎堂传位大典完毕,我们再一家团聚,多叙旧情。” 不料白芷从未正眼瞧他,竟左跨一步,越过白天河,径直走到白震山面前,随即举手拜道:“父亲在上,请恕白芷未能守护白虎堂之罪。” 白震山双手颤抖地扶起白芷,看着这已经出落成大姑娘的女儿,心中百感交集。 他拍了拍白芷双臂,道:“芷儿,你何罪之有啊!你协助天河,共抗反贼,多年生死未卜,无愧于白虎堂。倒是我,十年前将白虎堂弃置不顾,苦了你们兄妹!” “父亲,这话,是白天河跟您说的吧?还真是恶狗先咬人呢!”白芷斜了一眼白天河,讽刺道。 白天河背对白芷,脸上有些抽搐,却仍旧维持着尴尬的笑容。 他转过身来,佯装疑惑地问道:“小妹,你胡说些什么呢?” “胡说?” 白芷白了白天河一眼,发出了一连串的质问:“父亲走后,白虎堂动荡,是谁趁火打劫,带江湖恶人反攻白虎堂?是谁觊觎堂主之位,屠戮堂中不支持你的老人?是谁兄妹相残,连我都险遭毒手?” 白天河面对白芷这一连串的质问,竟呆立在当场,一句话也未曾反驳。 白芷并没有停止的意思,继续开口道:“白虎堂,名门正派,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是谁,让它成为恶人的避难所?是谁,让它终日大门紧闭?又是谁,让它遭洛城百姓唾骂?还是谁,让它从百兽之王,沦为奸佞权臣脚下的一只恶心的家猫?” 听着白芷的话,白震山心中怒火在不断燃烧。 “白天河,你给我跪下!” 白震山威严而不容置疑的声音让白天河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 “芷儿说的,可都是真的?” 白震山走到白天河面前,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发出质问。 白天河低着头,披散的长发遮住了他凶狠的眼神。 “逆子,你回答我,芷儿说的,可是真的?” 白震山出离愤怒了,方才,白天河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 白天河冷冷地笑出声音,慢慢抬起头,凶戾的眼神下,竟藏着几颗并不搭配的泪水。 他没有回答白震山的问题,而是诉说着自己的委屈:“果然,我永远都是您最看不上的儿子,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入不了您的法眼。小妹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就能让您对我的信任荡然无存,而我,无论怎么努力,都是您眼中的错误。” “芷儿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白震山没有理会白天河的倾诉,他要听白天河亲口承认。 白天河咬牙切齿地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如果我说不是我做的,您信吗?” “不信。” 白震山冷冷地看着白天河,回答斩钉截铁。 父亲口中的这两个字,字字如千钧之重,压在白天河的身上,压垮了他最后一丝向善的可能。 “说到底,我就是您的一个错误吧!”白天河看着父亲,直言不讳道:“我是您年轻时和一个妓女的野种,所以您才对我视而不见的吧!”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白天河脸上。 白震山怒不可遏,吼道:“逆子,你听谁说的?” “堂中的闲言碎语,您真的当我充耳不闻吗?”白天河同样激动且愤怒,他看着白震山,继续说道:“所以您从小到大,心里一直就只有大哥吧!所以您得知我和蜂儿在一起,才会那样的愤怒吧!” “你不要再说了。”白震山怒火攻心,抬高右手,又要向白天河脸上打去。 可是,白天河却紧紧握住白震山的手腕,盯着父亲的眼睛,慢慢站起身来。 “父亲,我本想今日过后,就让您颐养天年,是您逼我的。” 白震山运力,想将白天河压下去,不料一运功,便感到气血阻滞,使不出力气来,手臂也被白天河慢慢抬起来。 “是不是使不出力?”白天河看着白震山的眼睛,冷笑道:“蜂儿的化功散本能让您永远使不出力气,可惜怕您发觉,不交出猛虎爪,因而药下的轻多了。您放心,今日过后,就对您用猛药,足以让您成为一个没有武功的废人。您的下半辈子,儿子来养,您再也不用打打杀杀了。” “逆子,你想干什么?”白震山满脸震惊,问道。 “关门。” 白天河朝门外大喊一声。 与此同时,白天河的右拳猛地打中白震山胸膛,巨大的力量使得白震山猛退几步,重重地撞在白虎石像之上。 白虎堂的大门缓缓关上了。 白天河看着白芷,朝弟子挥了挥手,命令道:“杀了她。” 白芷搀起父亲,冷冷地看着白天河,道:“白天河,你总算露出本来面目了。” “是你自找的。”白天河满脸恨意:“无论当初你为什么没死,你都不应该再出现在白虎堂,更何况是今天。” 白虎堂前院两侧,有各色兵器。 弟子们闻令而动,随意抽取兵器,一拥而上。 一时之间,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镗棍槊棒,鞭锏锤抓,拐子流星等一起上阵,围攻白芷。 白芷岂肯坐以待毙? 她双手呈虎爪之势,护住白震山,与手持各色兵刃的众弟子缠斗在一起。 然而白虎堂弟子众多,击退一个,上前一双…… 何况兵器乱舞,令人眼花缭乱,而白芷只有一双赤手空拳,虽暂时不落下风,也难以久战。 白震山见女儿陷入苦战,喊一声:“芷儿,接猛虎爪。” 说罢,顺手将白虎雕像身旁放置的猛虎爪抛给白芷。 白芷接过精钢猛虎爪,套于双手之上,所碰兵刃,应声而断,稍沾体肤,立见血肉。 不一会儿,院内刀断剑折,鞭毁锤碎,零落一地。弟子们亦是各个带伤,虽将白芷团团围住,却无人敢再上前。 “小妹,多年不见,功夫见长啊!让二哥来领教领教。” 听到话,众弟子闪在一旁,白天河自人群中走向白芷,摆出虎爪之形。 白虎与黑虎,又一次在这个院子里,展开了宿命的对决。 白芷较之于白天河,虽气力略显不足,但她的虎爪是白云歌亲自指导,根据她的特点量身定做的,在刚猛之中加了不少应变的法子,闪转腾挪,借力打力…… 一时之间,竟让白天河有力无处使,与之打的不分上下。 白天河的虎爪,向来刚猛有余应变不足。一旦陷入缠斗之中,不能速胜,便使他心中急躁,双爪并发,封住白芷所有退路。 白芷无奈之下,只好与白天河虎爪相击。 双爪略一接触,白天河立刻感受到危险,连退几步。 白芷的虎爪余威未消,击打到白虎雕像抬起的爪子上,手上佩戴的猛虎爪竟将石头雕刻的虎爪齐刷刷削了下来。 白天河心道一声:“好险。” 他急于求胜,竟昏了头脑,忘了猛虎爪正套在白芷手上。 方才,若是他的肉体凡胎与猛虎爪相碰,恐怕半只手掌都要被削了去。 过江龙肖白条一直站在一旁静静观察,并未参与缠斗。 如今瞅准机会,他竟趁白芷虎爪余势未消,立足未稳之际,将三股叉猛地掷出,直扑白芷。 肖白条的这一掷,将平日插鱼的准头儿和力道都用上了,当真是精准无比,直取要害,恰逢白芷身形未稳,实在避无可避。 眼看三股叉即将触碰到白芷的身体,千钧一发之际,白芷突然抬头,对屋顶喊了一句:“红娘子,现身助我。” 仿佛回应白芷的声音,房顶上窜出一条红绳,紧紧缠住三股叉。随后红绳当空一抖,三股叉便飞出老远。 顺着红绳,一个红衣姑娘翩然落下,于半空之中顺手甩出几个黑丸,伴着几声“砰砰”巨响,一团白烟霎那间弥漫在院子里,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 烟雾掩护下,红娘子找到白芷,说:“还别说,小炮儿捣鼓的这几个黑丸子,还真好使。” 白芷一手拉住红娘子,一手拉住白震山,喊一声:“快撤。” 二人于烟雾之中遁走,径直向黑牢跑去。 片刻,白烟散尽。 白天河带领一众弟子,匆匆追赶,直至黑牢。 眼见白芷几人钻入牢门,几个弟子一马当先,接连冲进去。 随即,几声惨叫从黑牢之中传出,一条火舌紧追着几个满身火焰的弟子,奔窜而出。 那几个弟子身覆火焰,疼得满地打滚儿。 白天河见火舌凶猛,一时难以进入黑牢,焦急踱步,一筹莫展。 正在此时,林豹纠纠赶来,向白天河禀明黑牢密道一事。 白天河当机立断,命肖白条带人守住黑牢,自己点了些精干弟子,欲去城中枯井,和花蜂汇合,堵死黑牢退路。 在那里,白天河会将黑牢众人一网打尽。 第72章 三方会合 黑牢里,陈忘与赵戏,张博文二人讲话之间,已将方年白虎堂之变有了大致的了解。 根据他们的描述,陈忘推测出黑牢内尸骨应该就是赵总管。 可怜赵总管对白虎堂忠心耿耿,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不由得一阵唏嘘。 而与此同时,其他两方人马也在向黑牢汇聚而来。 杨延朗刚刚摆脱摄魂针的控制,将浑身无力的芍药背在背上,跟在展燕身后匆匆行走,却发现展燕不怎么爱搭理自己。 他不知是何缘故,一边走,一边问展燕:“我说贼女,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了?” 被摄魂针所控的杨延朗,仿佛经历一场大梦,梦醒之后,便如失忆一般,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展燕才不管什么摄魂针不摄魂针,这个臭小子竟敢帮着外人打自己,已经让她十分生气。 此刻,不痛揍他一顿,已经是展燕最大的容忍,根本不要指望自己还能理他。 杨延朗在展燕那里碰了钉子,口中却不服软,道:“贼女,你不说,我问芍药小妹妹去。” 于是他转过头来,问芍药: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芍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老老实实地将杨延朗进屋之后的种种表现详细告诉了他。 听罢,杨延朗“啊呀”一声,惊讶道:“什么,你说贼女肩上的伤,竟是我捅的吗?” 展燕回头瞥了杨延朗一眼:“臭小子,等这事了了,我再同你算账。” 杨延朗心怀歉疚,便顺着展燕的话说:“哎呀,本少侠真是鬼迷了心窍,对你不起。这样,出去之后,我任你打罚便是。” 展燕听罢,心里总算舒服了些许,道:“算你小子还有些良心。” 杨延朗却嘴硬道:“贼女,你可别误会,我只是想早早还了你的这份人情,省得以后,还得看你这贼女的眼色。” “你,”展燕一时无话,只道:“牙尖嘴利的臭小子。” “哼,我娘说了,别的没有,就一副好牙口。”杨延朗竟蹬鼻子上脸起来,紧接着又问了一句自己关心的问题:“咱们,这是去哪啊?” “黑牢。”展燕没好气地回答道。 “就咱们这残兵败将,还想救陈大哥?得了吧!还不如先出去,再行商议呢!” 杨延朗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实力,伤的伤,中毒的中毒,背上还背着个动不了的,拿什么劫狱啊! “是啊!” 芍药虽比谁都急切地想救出大叔,可怎么看,现在都不是个好时机,搞不好会全军覆没,因而她少有的附和了杨延朗的话。 展燕本不想再搭理杨延朗,可听到芍药也开口了,便回答道:“你们不用担心,到了那边,自有人接应。” 一路上,展燕又将几日来的遭遇同杨延朗及芍药讲述了一番,以免二人生疑。 没一会儿,三个人已经走到黑牢门口。 一进黑牢,杨延朗就被门口张博文架设的“火龙”吸引了。 他仔细观看这个武器,啧啧称赞道:“哎呀,这机关,设计精巧厉害,不知是哪个能人做的?” 张博文听到有人夸赞他的“火龙”,心中十分高兴,道:“大哥哥真,真有眼光,这东西是,是我,我,我做的。” “展姑娘,想必这位就是杨延朗杨少侠吧,幸会幸会!”赵戏一边问展燕,一边走向杨延朗。 杨延朗听闻赵戏喊他少侠,心中十分受用,回礼道:“这位就是变戏法的老哥吧!也幸会,也幸会。” 展燕揶揄道:“切,还少侠,我跟人打斗,还得防着这家伙偷袭。” 一句话,就把杨延朗噎的说不出什么了。 芍药趴在杨延朗背上,一眼便看到陈忘,急切地询问道:“大叔,你没事吧?” 陈忘听出是芍药叫他,回答说:“我没事儿,倒是你,他们没有难为你吧?” “没有。”芍药摇摇头。 杨延朗把芍药放在陈忘身旁,让她坐下,嘴里骂咧咧道:“这还没难为?白虎堂堂堂四大派之一,净干些龌龊事,老头子没来由要杀你,他手下不是毒针就是迷烟的。这不,小妹妹到现在药劲儿还没过,不能动弹呢!” 陈忘摸了摸芍药的脑袋,以安抚这丫头。 他本以为杨延朗和芍药出了黑牢之后,活动虽会受限,但有白震山坐镇,必然不会受苦。 如今看来,白震山十年寻仇,物是人非,恐怕早已无力控制白虎堂。 这白虎堂当真已经变天了,而且,恐怕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的多。 芍药看着大叔憔悴的面容,便知道他在黑牢之中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头,一时之间,各种情绪夹杂生发,终于忍不住,伏在陈忘怀里,默默流起泪来。 杨延朗倒是对张博文十分感兴趣,早早伏低身子,同张博文勾肩搭背,道:“小兄弟,你做的那个玩意儿蛮有意思,改天没事了,跟哥一起研究研究,看能不能给哥的竹枪上加点名堂。” 趁这功夫,展燕也将几日来的遭遇同大家讲了个清清楚楚。 陈忘听了,不由得说:“这白芷姑娘经历传奇,倒也称得上是女中豪杰。只是她径直去找白震山,不免太过草率。十年光阴,白震山恐早已无法掌控白虎堂众多弟子,到时候何以应付呢?” 赵戏哈哈一笑,道:“关于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担心,白芷姑娘武功高强,颇有谋略,不能与寻常人物相比。纵有变化,也在计划之中。” 正谈论着这位白家小姐,其本人便带白震山与红娘子奔入黑牢之中。 “小炮儿,点火龙。” 人尚未出现,一声英气十足的呼喊先一步传入黑牢之中。 听到喊声,张博文不敢怠慢,和赵戏的徒儿一起,架起“火龙”,火捻子只一点,一条火舌便自龙口之中喷涌而出。 率先追进来的几个弟子真是倒了霉,被熊熊火油点燃,痛的撕心裂肺地喊叫着。后来者面面相觑,无人敢再追上前去,身涉火海。 白芷和红娘子二人搀扶着白震山,走进黑牢深处。 白芷言简意赅,对众人道:“不出所料,白天河果然气急败坏,想要杀人灭口。” “嗨,闹了半天,还不是夺不回白虎堂。”杨延朗心直口快,脱口而出。 根据方才展燕对他们安排的描述,他已经知道了大致的安排:无非是依靠白震山,取猛虎爪,夺堂主位。 如若不成,再从黑牢撤离,徐图后计。 可这场架打的,除了把人救了,白虎堂格局却是一丝没变。 计划失败,白芷却丝毫不显得沮丧,反而笑道:“小兄弟稍安勿躁,这只是一半计划。我所以不夺白虎堂,并非无能为力,只是时机未到。我要让白天河在百兽各个舵主面前,在洛城百姓面前,亲口承认他的罪行。” “说的轻巧,白天河又不傻,干嘛要承认。”杨延朗摊摊手,吐槽道。 “时机一到,自见分晓。” 白芷并没有正面回答杨延朗,而是说:“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先从密道撤离吧!” 杨延朗重新背起芍药,众人按照计划,沿密道撤离。 刚走几步,却遇到了赵方升。 白芷眉头一皱,责怪道:“不是让你在外面等候,你进来做什么?” “你们,看到我父亲了吗?”赵方升急不可耐地问道。 众人一时无话。 “我要找我父亲。”赵方升推开众人,准备强行进入黑牢,却被白芷牢牢抓住胳膊,任他怎么挣扎也动弹不得。 一时间,窄窄的密道陷入僵持。 陈忘忽然说话了,道:“我在黑牢被关多日,并未见其他人,兴许你父亲被关在别处,等我们出去,再接着搜寻便是。” 他撒谎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赵方升终于安静了,看着赵戏,问:“他说的是真的?” “哎呀,没人啊!”赵戏急忙帮腔道:“你想想,你父亲在的话,我们怎么会丢下他不管呢?” 如此一唱一和,才勉强让赵方升同意与他们一起撤退。 黑牢里,只剩张博文和赵戏的徒儿。 他们二人负责看守火龙,阻挡追兵,因而会到最后时刻撤离。 第73章 鱼鳞密甲 猛火汹汹,热浪滚滚。 在张博文与赵戏那年轻徒儿的携手操作下,“火龙”不负众望,口中喷吐的熊熊烈火死死堵住黑牢狭窄的通道,让白虎堂追兵望而莫及。 此情此景,真可谓“一‘龙’当关,万夫莫开。” 赵戏那徒儿和张博文轮流摇动风机,将火油源源不断吹入龙口,维持着火焰的持续喷吐。 见火龙将身着黑衣的白虎堂弟子们一个不落全挡在外面,二人相视而笑,都十分开心。 掐算时间,估摸着大家已经陆续从密道撤走,二人应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赵戏那徒儿问:“小炮儿,时间差不多,咱们也撤吧!” 张博文呼呼摇动风机,回答他道:“小哥儿,不,不,不成,他们有,有受伤的,走不快。咱们多拖,拖一会儿,再去追他们。” “我来替你。”那徒儿见张博文累的满头大汗,赶紧过来替手。 “小哥儿,”张博文看着这个少年,问:“你跟赵伯伯这么多,多年,我叫你小哥,赵伯伯叫你徒,徒弟,还没听你说过自己的真,真,真名?” 少年一边摇动风机,一边道:“我是师父从奴市赎来的,师父惫懒,从未给我起名字。” 张博文看了看少年,挠了挠脑袋,思考一阵,说:“要不,我,我给你取,取一个名字算了,你,你做我哥,跟我的姓,名字,就叫,叫……” “得了吧!”少年谢绝了张博文的好意,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要起名字,我也得跟师父,姓赵。这次出去,我就去跟师父讨要一个名字。” 听了少年的话,张博文似是联想到了什么,平时看起来呆呆的脸上竟然洋溢起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小子笑什么?”少年见张博文突然笑了笑,顺口问道。 张博文忙将笑容收敛,解释道:“我突然想到,赵伯伯给你起,起名字,要,要是……” 听张博文说到一半不说了,少年追问道:“要是怎样,你倒是说完啊!” “没,没什么,时间差,差不多了,我,我们该撤了。” 说罢,张博文扭头便向密道方向走去,待和少年拉开一段距离,才回过头来,忽然开口道:“赵伯伯要是叫你,叫你花生米,你可认这个名字?哈哈哈……” 张博文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少年立起身来,道:“好小子,原来在这儿憋坏呢!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来,来抓我啊!” 张博文方才故意和少年拉开一段距离,才将这可笑的想法说出,就是防着少年来抓。 这不,未等少年有所动作,张博文便抢先一步钻入密道,飞也似地向前逃去了。 张博文本以为少年会立马来抓他,可跑了几步,身后却并未听到半点脚步声。 他心中疑虑,便回头查看。 刚出密道,张博文向火龙处定睛一看,不由得瞳孔放大,大惊失色。 却见少年立在墙边,腹部插着一柄三股钢叉。 拿叉的,正是那过江龙肖白条。此人一身鱼鳞制成的密甲上还燃烧着星星点点的火焰,可却丝毫没有被烧伤的样子。 肖白条握紧三股叉,一双死鱼眼望向张博文,得意地炫耀道:“我这身鱼鳞密甲,水火不入,兵刃难伤。” 少年腹中绞痛,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却被三股叉死死钉住,半点挣脱不得。 可当他看到张博文愣怔在原地,竟一把抓住三股叉,大喊:“博文,跑,快跑。” 肖白条闻言,欲追击张博文,不料三股叉被少年紧紧抓住,一时间难以摆脱。 他气急败坏,握紧三股叉使劲转动,绞动胃肠肺腑,滴滴鲜血如流水一般顺着三股叉滴滴答答地流出来,洒在地上。 少年腹中五脏六腑被三股叉搅动,经历肝肠寸断之痛,直痛得面颊颤抖,半句囫囵话也说不出。 饶是如此,可他仍然死死盯住肖白条,不肯松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喊:“博文,跑,跑,跑!” 张博文原本愣在那里,听到少年撕心裂肺的呼喊,知他生还无望。这才擦了擦眼眶里充盈的泪水,下定决心,转身向密道逃去。 肖白条眼见少年渐渐没了生机,可双手仍紧紧握住三股叉,让他不能分身去追张博文。 情急之下,他只好用力一挑,抬脚一踹,将少年的尸体踹入火海之中。 他单手擒住三股叉,猛力将三股叉朝张博文逃生的方向掷出去。 张博文刚一转身,那一柄三股叉就携风飞来,斜插在密道口上,封住了张博文的去路。 肖白条步步紧逼,直将张博文逼到墙角,那双死鱼一般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一种直勾勾的冷漠。 火海中燃烧的少年激起了张博文年幼时恐怖的回忆,想起父亲张焱怀揣火药冲入人群中爆燃时的恐怖情景,心中竟有些崩溃。 他看着这个死鱼眼的男人,心中又怕又恨,紧紧缩在墙角,攥紧了尚在发抖的拳头,一拳又一拳打在细密的鱼鳞甲上,泪水狂飙下来。 “几个孩子,也敢闯黑牢?真不知天高地厚。” 肖白条被他毫无章法的拳头激怒了,伸出大手,掐住张博文的脖子,将他高高地举在半空。 张博文在空中挣扎着,他的脚胡乱踢打着,拳头也在四处乱抓。 逐渐地,他的喉咙发紧,气息在一点点流失,意识因缺氧而逐渐模糊。 砰—— 张博文砸在地上,没了生息。 滴答,滴答,滴答…… 有东西滴在张博文脸上,黏黏的,热热的。 呼—— 张博文猛地睁开眼睛,大口的呼吸着。 在他的手中,一根黑色管子还冒着白烟,一股浓烈的火药味从管子里面飘了出来。 张博文没有多想,刚恢复了意识,就手足并用地钻进了密道,不敢回头看肖白条的情况,而是慌张地追赶白芷等人去了。 肖白条的死鱼眼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口,一个铁丸大小的洞竟穿过他的鱼鳞密甲,打碎他的血肉和骨骼,贯穿了他的身体。 一滴滴鲜血从胸口的血窟窿中流淌出来,滴落在黑牢潮湿的地面上。 下一刻。 肖白条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身体轰然倒塌,随着血液的流淌,慢慢变得冰凉。 悲哀的是,他至死也没弄明白,这个柔弱甚至还有点痴傻的少年哪来的力气击发出这铁丸暗器,竟能轻易穿透自己的刀枪不入的鱼鳞密甲。 肖白条的死鱼眼至死都大睁着,似有不甘。 不知他动手杀人时,有没有想过,那些死在三股叉下的亡魂,是否也有同样的不甘。 第74章 再入困境 洛城之中,两条繁华大街的交叉处,有一口无人问津的枯井。 人们每天无数次地经过它,却无人在意。 这天,大街上走来一个妩媚的女人。 她身姿妖娆,体态婀娜,每走一步,都会吸引无数行人的目光。 稍有见识的人都认得,她就是白虎堂堂主夫人——花蜂。 终于,她驻足在那口不起眼的枯井旁。 很快,一队白虎堂弟子赶来了,冲散了热闹的人群,将那口枯井团团围住。 领队之人,竟是堂主白天河和他的贴身护卫——林豹。 白虎堂自从收留了肖白条和胡子李这两条邪龙恶虎,在洛城早已恶名远扬。此刻,眼见白虎堂如此兴师动众,哪个不要命的还敢在大街上驻足。 不一会儿,大街上便行人寥寥,沿街商家更是关门闭户,只剩柳枝还在随风飘动。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倒也不乏几个胆子大不要命的,在远处悄悄观望。 与此同时,在人工开凿的狭窄阴暗的密道里,陈忘一行人正摸索前进。 展燕和红娘子当先开道,赵戏拉着陈忘,杨延朗背着芍药,白芷一边搀着白震山,一边拉住赵方升。 队伍最后,张博文擦干脸上的泪水,默默地跟在后面。 他们就这样在黑暗中摸索行走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见一束白光——那是井口的方向。 就在众人长吁了一口气,准备逃出生天之时,走在最前面的展燕突然发现了异常。 她闪身在一旁,身体紧紧贴着密道墙壁,并示意其他人噤声伏低。 展燕看向井口的方向,只见那里,垂下了一根长绳。 侧耳倾听,可以听到枯井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下去看看。” 众人听得清楚,这声音分明是白天河的。 众人还没来得及想明白白天河是如何发现这密道的,便看见一个身着黑衣,胸口绣金虎头的弟子已经缘绳而下,落在枯井之中。 众人屏息凝神,看着这个弟子一步一步朝密道方向走来,心中紧张到了极点。 突然,展燕手腕一抖,燕子镖飞出,弟子未做半点反抗,应声而倒。 白天河听到井下有异响,连呼这名弟子姓名,却听回声阵阵,并无人应答。 急于了解井下情况,他又派了一名弟子下井探查。 这次,展燕没有犹豫,出手很快,此人刚刚立稳脚跟,便被一镖钉中,倒在地上。 白天河明白井里有人,但井底幽暗,不明虚实,竟不敢轻举妄动。 他站在井口,大喊道:“小妹,我知道你在里面。如今我已经这密道两端全部堵死,你脱身无望,不如交出猛虎爪,束手就擒吧!” 没有人回答他。 大家静静伏在密道里,思考着对策。 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白天河会发现密道,竟提前埋伏在密道口。 如今,退无可退,进无可进,又当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井口传来一个魅惑的女声:“天河,既然他们不肯上来,咱们干脆在这里等待,看谁耗得过谁。” “花蜂?” 芍药听到仇人的声音,忍不住说出她的名字。 “堂主,干脆放一把火,将他们困死在里面吧!”一个弟子提出建议。 “不可。”花蜂和林豹竟然同时阻拦。 花蜂刚刚似乎听到了芍药的声音,虽不知她是如何逃到密道中去的,但花蜂身中移筋易骨丸之毒,还需靠《药经》解毒,投鼠忌器,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迫于形势,也只得勉强解释道:“天河,我们还要取猛虎爪,否则一番谋划,都要付诸东流了。” 提出建议的弟子倒是耿直,听不出花蜂话外之意,直接说道:“夫人此言差矣,密道狭窄,猛虎爪无处可藏,将他们困死之后,只需派人挖地三尺,一定可以找出猛虎爪。” 林豹抱拳对白天河提醒道:“堂主,老堂主可还在里面。” 白天河虽行事狠辣,可白震山毕竟是他生父。 说来,他从未真正想要老头子性命。 此刻稍加思索,白天河便对枯井大喊道:“父亲,您只要交出猛虎爪,自废武功,我定会尽人子之德,养您终老。” 几人说话之间,谁也没注意到井口的长绳在微微晃动。 展燕轻功无双,攀缘极快,让人来不及反应。 待弟子们发觉时,一道黑影早已窜出井口,无数枚黑色铁燕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弟子们来不及反应,只得拿手中兵刃胡乱阻挡一番,无数弟子被燕子镖打中,只觉身体便一阵麻痹,便骤然倒地,动弹不得。 白天河,林豹,花蜂三人靠的最近,但三人武功不俗,竟连退数步,闪转腾挪之中,勉强躲过了燕子镖。 花蜂岂肯善罢甘休,刚站稳脚跟,手中已经捏了一根毒针,立刻便朝展燕射出。 此刻,展燕刚刚落到井边,立足未稳,身侧隐约感觉有暗器飞来,却已经避之不及。 就在飞针即将射入展燕身体的那一刻,一根红绳忽然从井底飞窜而出,如一条红色游蛇,将毒针一口吞入腹中。 随后,红娘子也飞身跳出井口。 展燕和红娘子二人一黑一红,分守在井口两侧,同时对着井底喊一声:“我俩护住井口,你们快上来。” 见此情形,林豹和花蜂岂能坐视不理?二人一起上前,分别去抢那井口。 展燕与红娘子也绝非等闲之辈,见他们上前,也攻出去,与这两人战在一起。 黑衣对上黑衣,红装对上红装。 展燕弯刀突进,与林豹打的难分难解;红娘子红绳搅缠,与花蜂斗的不分上下。 林豹虽木讷少言,一招一式却凌厉凶狠,深具白虎堂风格。 他出拳时,展燕弯刀来挡,拳风击打刀面,震的展燕胳膊一阵麻。林豹肉做的拳头打到精钢的刀面上,好似丝毫不觉得痛,竟然一拳比一拳狠辣。 不过,展燕身法了得,几招之下,心知硬碰硬打不过林豹,干脆游走突袭,倒也能与他斗上一阵。 红娘子这边,则毫无近身缠斗。 花蜂飞针频发,红娘子双袖红绳飘忽,笼罩周身,将毒针纷纷打落。 两人隔空对峙,如此这般打斗,真是谁也碰不得谁,谁也伤不了谁啊! 众弟子们见双方打起来,便从旁掠阵相助,将展燕与林豹,花蜂与红娘子分别围住,形成两个独立的小战场,准备伺机攻击展燕及红娘子。 白天河站在一旁,看两方打斗正酣,无人顾及井口,便自己奔向前去,防止密道里的人继续跑出来,不料想刚一探头,便听得井底风声呼啸,枪若游龙,直奔白天河面门。 这杆竹枪来势凶猛,逼得白天河急退两步,只可惜竹枪奔出井口之后,势头不足,画了一道弧线后便急速坠下,插在白天河面前一步之遥的青石板缝之中。 方才,杨延朗攀爬之时,猛地看见白天河一张黑脸凑到井口,他想也未想,便将竹枪掷出,暂时逼退了白天河。 转眼间,又有两人爬出井口,正是杨延朗以及他背上的芍药。 杨延朗将芍药放下来,让她静坐在井口等待,交代一声:“芍药妹妹,你在这儿待一会儿,我去帮他们。” 说罢,向前直冲两步,拔出竹枪,直奔白天河而去。 白天河见眼前这个混小子直扑过来,不敢怠慢,当即施展虎爪,矮身躲过竹枪,双爪交替前冲,直扑杨延朗肚腹。 杨延朗之前曾与白震山交手两次,自然知道虎爪的厉害。 他不敢怠慢,闪身避过,竹枪自白天河头顶轮转回来,一压枪尖,便要扎白天河的脚跟。 白天河岂是等闲之辈,脚一抬,竹枪便插了个空,扎在地上。不等杨延朗收枪,白天河抬起的脚猛踩下去,“咔嚓”一声,枪头应声而断。 白天河不给杨延朗半点反应时间,虎爪方向突变,转身朝杨延朗胸膛攻去。 情急之下,杨延朗只好用这根断掉枪头的竹枪护住胸口,虎爪过处,竹枪崩裂,打的杨延朗连连后退。 杨延朗看着这根被摧残的不成样子的枪杆,只恨时间太少,制枪之时没有加进去那些厉害的机关,这才落了下风。 如今竹枪虽被毁,可也不能束手就擒。 他急中生智,干脆扔下竹枪,摆出一副虎爪的架势来。 白天河看到这少年居然用出虎爪,心中十分吃惊。他自然不知道这是杨延朗看了白震山的虎爪,在打斗中学会的,可也仅仅是有样学样,半吊子而已。 正因深知虎爪的威力,白天河再一次与杨延朗过招,竟然谨慎了许多。 你来我往,没几招功夫,白天河便发现端倪:这少年的所谓虎爪,不过虚有其表罢了,虽有其形,却不得其神。 明白了这一点,白天河再无所顾忌,拼上前去,虎爪直逼杨延朗腹部。 杨延朗也拼着向前,抬手在白天河肩头重重拍了一下,随即便被白天河的虎爪生生击中,身体飞出去,重重砸在青石板上。 杨延朗硬是挨了一记虎爪,腹中绞痛难忍,没想到他拼着拍了一下白天河肩膀,竟险些要了自己半条命。 周围的白虎堂弟子们没等杨延朗爬起来,便挥舞数支飞爪抓在他的身上,使他动弹不得。 展燕和红娘子听到杨延朗坠地之声,略一分神,展燕弯刀被林豹打落,红娘子也遗漏了一根飞针,只好仓促躲避,身形不稳。 几乎同时,弟子们的飞爪甩出,将她们二人一并擒获。 打斗之中,白芷、赵戏、陈忘、白震山、赵方升、张博文已陆续从枯井中爬出,围站在芍药身边。 白虎堂弟子们押住展燕、红娘子、杨延朗三人,同时将枯井旁的众人重重围困。 白天河感到肩上被杨延朗拍打处有些刺痛,但略一活动,也没大在意。 他看着井口几人,威胁道:“父亲,小妹,如今你们已在瓮中,插翅难逃,可我身为人子,不想做绝,只要交出猛虎爪,你们就还是我的亲人。” “呸,你才是鳖呢!” 白芷尚未开口,杨延朗倒先开口骂道:“还亲人个屁。打打杀杀这么久了,现在说起亲来了。” 白天河嫌恶地看了杨延朗一眼,吩咐手下道:“将这个臭小子的嘴堵住。” 弟子们不敢怠慢,用破布塞住了杨延朗的嘴。 尽管如此,杨延朗仍旧呜呜叫着,不肯善罢甘休。 白震山看着白天河,骂道:“逆子,你谋夺白虎堂,杀害赵总管,如今又大逆不道,欺瞒于我,白虎堂上下,人人得而诛之。白虎堂弟子听令,立刻抓捕逆子白天河。” 话音刚落,白震山看向四周,却没有人动。 无奈之下,白震山只好将目光投向林豹,道:“小林子,你从小在白虎堂长大,也要助纣为虐吗?” 林豹看着白震山,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白天河道:“父亲,事到如今,您还在执迷不悟!白虎堂,早已今非昔比。儿子完全有能力掌控白虎堂,而且,会比大哥做的更好。大哥木讷,不肯结交权贵,不肯运送黑货,如此,怎能光大白虎堂?而我可以,只要您传我猛虎爪,使我能号令百兽,便能做的更好,使白虎堂称霸江湖。” “野心之徒。”白震山大骂。 他重伤未愈,兼中化功散之毒,气力不支,急火攻心,若非有白芷搀扶,只怕要当场摔在地上。 白天河的眼睛死死盯着白芷手上的猛虎爪,道:“小妹,老头子顽固不化,你总不至于不识时务吧!现如今,只要我一声令下,你这些个老弱病残,能抵挡几时?不如乖乖交出猛虎爪,或许我一心软,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白芷看向白天河,道:“二哥,既然如此,你为何迟迟不动手呢!这是洛城大街,就连你,也怕背上弑父夺位、骨肉相残的罪名吧!” 白天河被白芷点破心思,大喊道:“白芷,你同赵总管勾结,阴谋夺取白虎堂,被我识破后,贼心不死,蒙蔽父亲,你可知罪?” 白芷不为所动,笑道:“二哥,你罗织罪名、颠倒是非倒是真有一套。” 白天河道:“自古以来,便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人们才不会在乎真相,他们在乎的,只是胜利者的说辞罢了。” 白芷不愧为白家三小姐,事到如今,仍旧毫不慌张,用手指向白天河的鼻子,道:“白天河,你敢不敢和我决斗。” “决斗?”白天河轻蔑地笑了笑,有些不屑一顾。 如今自己人多势众,对方穷途末路,竟想出这样的蠢法子。 不料白芷接着说:“决斗,若我输了,我当众承认你加给我的罪名,并在这洛城大道上自刎谢罪;若是我胜了,你只需要放了我的朋友。” “白姑娘。”赵戏、红娘子二人想要阻止她,却被她摆手示意,不要二人多讲。 “芷儿。”白震山也有话说,不想话未出口,就被白芷插言道:“父亲不必多虑,芷儿自有分寸。” 白天河略加思索,一来他对自身实力无比自信,二来无论输赢,对他都有益无害。 因此,他答应道:“小妹,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白芷扶白震山坐好,站了出来。 第75章 二虎相斗 洛城大道上,春风吹动,柳条飘摆,酒旗招摇。 自上向下看去,十字街口,陈忘、白震山等人聚在枯井旁,四周围了一圈的白虎堂弟子,均身着黑衣,手持飞爪。 在人群之中,腾出了一块空地。 白天河立在弟子们前面,黑衣绣金虎头,一条黑色护额扎在披散的头发里,面色阴郁,冷眼看着枯井旁的人。 白芷从手上取下猛虎爪,双手恭恭敬敬地交给父亲,毅然决然地从枯井旁走出来。 她一身结实干练的男装白衣,胸前金虎头,正是白虎堂十年前的装扮。 白芷看向白天河,细眉如剑,朗目若星,身姿挺拔,毫无怯战之意。 此情此景,就连白天河也忍不住夸赞道:“小妹,多年不见,你倒是挺拔了不少嘛!” 白芷回道:“托二哥的福,多年来勤练武功,未敢有一日懈怠。” “那就来吧!” 白天河说罢,右脚上前,左腿微屈,双爪抬在胸前,摆出虎扑之形。 白芷也用虎爪,她的虎爪藏于身侧,双腿微屈蓄力,摆出虎踞之姿。 两虎相对,四野无声,就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般。 柳枝停摆,酒旗低垂。 这情景,像极了十年前白虎堂里白云歌和白天河的切磋。 可惜如今,当年的白色猛虎早已不在,观战的小姑娘反而成长为另一只猛虎。 这一次,不是切磋,而是决斗。 黑虎首先发难,他足下蹬踏,身体腾空,猛地扑向白虎。 白虎见状,双腿半蹲,矮身躲避,举起虎爪相迎,双爪碰撞,发出一声巨响。 黑虎自白虎头顶翻越而过,而白虎被击掌之力震的前行几步,待黑虎落地,白虎站定,双方已经互换了位置,再一次拉开了距离。 白天河活动了一下虎爪,道:“小妹,多年不见,力气见长。” 白芷回道:“二哥,你还像从前那样凶戾莽撞,执着成败,追求速胜,看来大哥对你说的话,你是半句也没有听进去。” “不要拿死人压我。”听到白芷提起大哥白云歌,白天河忽然激动起来,双爪挥舞,夹杂着破风之声,直冲向白芷。 白芷自小和白云歌,白天河一起长大,深知大哥白云歌与二哥白天河,虽都学习虎爪,但使出来却大不相同。 白天河的虎爪,招招狠辣凶猛,尽显猛虎刚猛本色;而白云歌则认为,招招凶狠不过徒然浪费体力罢了,若遇高手,难以久战,故而在对决时要注意防卫,化解其刚猛之力,寻敌破绽,一旦找到,便将刚猛之力用出,力求不攻则已,一攻便能击溃敌人。 白芷的虎爪,大半来自白云歌的教导,考虑到白芷是女子,白云歌更着重于技巧,没有让她硬碰硬。 因而白天河一攻过来,白芷便借助身体的韧性躲闪,有时略做格挡,绝不正面迎击。 白天河力道刚猛无俦,打过去却十成有九成落空,正好似铁块砸在空气上,无处着力。 但仅仅那一成打在白芷身上,也够她受的了,好在白虎堂的功夫追求刚猛,硬功是基础,若换作寻常人,恐怕挨上几下,便要筋断骨折。 如此打了一阵,白天河突然将右手虎爪高举,重重砸下去,直扑白芷的颅顶。 白芷避无可避,只好双手交叉在头顶,一起格挡。 虎爪砸在白芷双手之上,单单是这骨骼碰撞之声,让旁观者听到,都觉得手腕一阵疼痛。 白天河站稳马步,大喝一声,单手下压,直压的白芷双膝下沉,额头冒出涔涔细汗,若有细心些的人看到白芷脚下石板,会惊奇的发现,那厚重的青石板竟然已经皲裂开来。 “小妹,还不认输?”白天河臂力不减,恶狠狠地对白芷说。 白芷虽勉强支撑,嘴上却不服输,道:“白天河,你勾结黑衣,纠集恶人,反攻白虎堂,杀害赵总管,蒙蔽父亲,骗取猛虎爪,你罪行累累,天诛地灭,我怎会向你认输?” 白天河听后,怒不可遏。 他的右手依旧压制着白芷,左手虎爪猛击白芷腹部。 “是你勾结外人,攻打白虎堂。”白天河虎爪打向白芷,直打的她五脏六腑一阵翻腾。 “是你杀害赵总管。”白天河又是一击,白芷气血上涌,但她仍然咬紧牙关,死死顶住。 “是你蒙蔽父亲,骗取猛虎爪。”白天河第三次击中白芷腹部,口中言语,句句颠倒黑白。 白芷死死盯住白天河,一股鲜血顺着嘴角流出来。 见此情景,白震山早已急不可耐,忧心如焚,若不是中了化功散,恐怕早就冲出去,好好教训这个逆子了。 “白姑娘。”展燕和红娘子在飞爪控制下挣扎着。 杨延朗也呜呜叫着,奈何嘴巴被堵上,说不出话,弟子们攥紧了飞爪,紧紧拉住他。 赵戏在一旁,也暗自握紧了鸳鸯刀。尽管如此,他还护着张博文和赵方升二人。 他心里明白,他们一旦破坏决斗的规矩先行动手,周围黑衣弟子定会一拥而上,为了两个孩子的安全,一定要等到最后一刻,再考虑行动。 陈忘坐在井口,对芍药讲:“丫头,你可以动弹了吗?” 芍药用了一下力,觉得药劲过了一些,手脚渐渐有知觉了,便老实回答道:“可以,只是很费力。” 陈忘转向芍药,道:“快,用银针拔毒之法,让我恢复视力。” 芍药不肯,并解释道:“大叔,你中毒已深,这种方法只能暂时缓解,不能根治。而且,此刻毒在双目,凝滞不动。你连日在黑牢受苦,此刻身虚体弱,若在此时强行导引,牵动肺腑,只怕会危及生命。” 病灶缠身久矣,其中利害,陈忘岂能不知? 然而他心中更知道,如今白虎堂生变,此番决斗,白芷不论成败,恐怕他们都难逃这重重包围。 可若是此刻能够看见片刻,他纵然拼上一条性命,也能为众人开出一条生路。 自己的老伙计赵戏,和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芍药,不能因为卷入这场斗争而死去。 陈忘冲芍药吼道:“快用银针拔毒,不然,大家都得死。” 芍药第一次听陈忘对自己如此大吼,心中一惊,顿时不敢说话了。 陈忘也感到方才有些失态,此刻听芍药没有言语,便将双手扶住芍药肩膀,温和地安慰道:“丫头,我拼上一拼,或许我们都能活着,如果不试一下,就这么死了,也不值得。” 芍药看陈忘态度坚决,犹豫片刻,才从药箱中取出银针。拔毒之时,她拿针的手微微颤抖,好像每一针,都是在要陈忘的性命。 与此同时,众人听到白天河大喝一声:“我杀了你。” 话毕,又一次击出虎爪,这一次的虎爪刚猛无比,分明能要了白芷的性命。 白芷眼见这记虎爪如此有力,急忙将身体后撤,支撑白天河右手的两只手猛地落下来,将打向自己腹部的的白天河左手的那只虎爪向下压。 此刻,白天河右手落下乍然失去支撑,从白芷面前划过。 白芷脱身之后,趁白天河双手下压之势未减,无力防守,便立刻飞起一脚,猛地踹向白天河。 两人身形不稳,一同后退,白天河五步站定,白芷却止不住脚步,直到赵戏上前,扶住白芷,才使她没有跌倒。 白天河虽然站住,可他从打斗时开始,肩头被杨延朗拍过的地方便隐隐作痛,此刻,更觉得头晕脑胀,步态虚浮…… 若非如此,刚刚那一击,也不至于被白芷逃脱。 他心中疑惑不解,不知为何如此,倒是也没有多想,只是不愿给白芷喘息的时间,活动活动肩膀,便再一次冲了上来。 白芷见状,甩开赵戏,虎爪再次相碰,骨骼碰撞之声回荡在洛城大道上。 胆子大一些的人,纷纷走上楼顶,偷偷观望着这场白虎堂的内斗。 白天河虎爪凶猛,白芷用双臂格挡,才能勉强支撑。 她架住白天河双臂,看着他的眼睛,说:“二哥,你明知这些事都是你做的,何故强加于我?” “我不承认。”白天河大喊一声,虎爪突破白芷的防御,直扑白芷咽喉。 白芷向后退却,躲过这致命的一击,告诉白天河:“白天河,你这卑鄙小人,大哥若是还在,岂容你如此张狂。” “大哥”,“大哥”,“大哥”…… 白天河连续三记猛烈的虎爪,均打在白芷格挡的手臂上。白芷的骨头都像要被他打碎了一般的疼,皮肤上一片乌青。 “你们都只知道大哥,白云歌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不都是老头子明媒正娶的妻子的娃吗?凭什么瞧不起我。老头子年轻时乱搞,生了我又看不上我,凭什么,我比你们都强。” 白天河疯狂挥出虎爪,并朝白震山大喊道:“父亲,您看到了吗?我比他们都强。” 白天河的虎爪扣住白芷的肩膀,却被白芷掰住他的拇指,然后生生地掰开了。 她握紧白天河的手指,用尽力气掰着,口中道:“白天河,你自以为出身不好,导致在白虎堂倍受歧视,可你想过没,大家真的在乎这件事吗?真的因为这件事不喜欢和你玩儿吗?你平时如何作为,你自己心中不知吗?大哥光明磊落,你阴鸷狠毒;大哥待人平顺,你斤斤计较;大哥平易近人,你孤僻冷淡……你内心自卑阴暗,哪里有半点可以和大哥相比。” “白云歌比不上我,我才是白虎堂的堂主。”白天河渐渐癫狂,招式中处处进攻,完全疏忽了防御。 对于白天河情绪的突然失控,不止陈忘他们大吃一惊,就连花蜂也警惕起来。 她心系战场,对一旁呜呜呜呜叫个不停的杨延朗心烦不已,打了杨延朗一巴掌,又对白天河大喊道:“天河,不要受她的蛊惑。” 白天河根本听不到花蜂的话,打着打着,连虎爪都变形了,似拳非拳,似掌非掌。 白芷看准机会,突然进攻,一连数十记虎爪,扎扎实实地打在白天河的胸膛。 一般人挨这几下,定然吃痛,难以再战,可白芷看白天河,却似完全没有痛觉一般。 他眼睁睁地看着白芷不断击打自己的胸膛,突然一伸手,黝黑结实的手臂锁住白芷的喉咙。 幸好白芷反应快,及时收手,将手臂插在白天河胳膊与自己喉咙之间,才不至于被立即锁死。 白天河加大了力度,然而狂怒之中,似乎尚有一分理智,对白芷道:“小妹,你认输吧,承认你的罪行。” 白芷喉咙被锁,她的手臂死命支撑,可白天河力大无比,还是渐渐锁紧了白芷的喉咙。 她用脚猛踹白天河的腿,另一只手肘也猛击白天河腹部,可这个男人,就这么勒着自己,丝毫不为所动。 白芷觉得喉咙被逐渐锁紧,呼吸也越发困难,眼前更是阵阵发黑。 她用尽力气,对白天河说道:“若不是大哥被项云那恶贼害死,堂堂白虎堂,岂容你这个小人作祟。” “白云歌?哈哈哈哈哈哈哈……”白天河狂笑一阵,突然没了力气,锁住白芷喉咙的两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白芷感到喉咙突然放松,如蒙大赦,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等她再看向白天河时,却发现他呆呆立在自己面前,双目无神地看向远方,活像一个木偶。 其他人也都惊呆了,不知道白天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明明马上就要胜利了,怎么会突然呆住? 白天河呆若木鸡,只有喉头蠕动,张口说道:“白云歌是我害死的,我杀了他,哈哈,是我杀了他。”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 白震山更是瞪向白天河,想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第76章 口吐真言 十年之间,项云恶名远传江湖,成为人人谈之色变的大魔头;十年之间,项云欠下累累血债,人人得而诛之。 在他的无数仇人中,白震山最为执着,走遍江湖,寻仇十载,誓要用项云的人头祭奠死于云巧剑下的爱子白云歌。 可是,白天河接下来的话,却让人隐隐觉得,十年前那桩人尽皆知的血案,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是我杀死了白云歌。” 当这句话从白天河嘴中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聚集在他身上。 人们屏息凝神,想听听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白震山听到这句话,身躯一震,看着人群中心的白天河,大喝道:“逆子,你刚才说什么?” “是我杀死了白云歌。” 白天河直挺挺地站着,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住白天河,他们等待着,甚至期待着…… 接下来白天河要如何解释自己的话? 就连花蜂、林豹以及白虎堂的一干弟子,都呆愣在了原地,不知道白天河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白天河没有再说话。 他就这么站着,眼睛呆滞地看着前方,而在他的面前,怒火中烧的白芷正狠狠地盯着他无神的眼睛。 所有人都以为他在和白芷讲话,可只有白芷知道,白天河的目光并不聚焦在自己身上,而是从他眼睛的高度延伸出去,盯紧了一片虚无。 许久,白天河都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既没有再决斗的意思,也没有再说话的打算。 白芷等待无果,干脆主动开口问道:“白天河,你为什么要杀大哥?” 听到问话,白天河终于开口了,只是声音显得很僵硬,像是在一字一顿地吐露心声。 “我不服,白云歌和白芷,都是父亲的儿女。 而我,仅仅是父亲和妓女的私生子。 从小到大,白云歌就事事都压我一头,父亲、妹妹、赵总管,他们的眼中都只有白云歌,就连一个普通的白虎堂弟子,都只知道白云歌,而看不上我白天河。 最重要的是,有白云歌在,我永远做不上白虎堂的堂主。” 白芷听后,心中十分气愤,怒道:“堂中上下,并无人看不起你白天河,父亲更是对我们一视同仁,毫无偏袒,只是你心魔作祟,自以为低人一等罢了。” 白天河对白芷的话并没有作出任何的反应,只是呆呆立在那里,似在深思,似在沉默…… 更似脑中空空,一无所想。 白芷看白天河神色怪异,口吐真言,再一次试着问他:“大哥真的是你杀的吗?” “哈哈哈……” 白天河忽然爆发出一阵放肆的狂笑,像是完成了一件颇为得意的杰作。 但很快,他的笑容便僵在脸上,继续发出机械的声音:“是我杀了他。” 白芷恨恨地盯着白天河那张平静的过分的脸,接着问:“你是如何杀害大哥的?” “武林大会之前,有人来找我,承诺说武林大会后,将血洗江湖,届时群雄没落,武林将重新洗牌。 那时,只要我杀了父亲,答应帮他做事,他就可以助我登上堂主之位。 但他不知道,就算父亲死了,我也做不成堂主,堂中人人拥戴的,是大哥白云歌。 于是,我设计阻拦了父亲,让白云歌代父亲去赴武林大会。 此事若成,我再设法令父亲退位,颐享天年,我取而代之。 不料父亲为白云歌寻仇,十年未见,倒省却了我不少功夫。” 白天河面无表情,好像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 白芷马上追问道:“白天河,十年前,项云和朱仙儿的婚礼在盟主堂举办,大哥在武林大会后便去赴宴,你身在白虎堂,如何能千里之外杀人?” 白天河回答道:“有人替我杀他。” 此言一出,更是让众人一惊。 人尽皆知,十年前,白云歌明明死于云巧剑下,项云之手,这是任谁都无法推翻的铁案。 可项云贵为武林盟主,怎么可能和当年名不见经传的白天河沆瀣一气,甘愿做别人的杀手? 一时间,休说旁人,就连白虎堂弟子们都议论纷纷。 此刻,花蜂却从心急如焚的情绪之中冷静下来。 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死死地盯着无比反常的白天河,像是在他身上寻找着什么东西。 反观枯井这边,当白震山听到白天河的话,早已气的浑身发抖,怒目转向陈忘,随即又一次看向白天河。 他的一双虎目在二人之间游移不定,大喝道:“逆子,是谁?是谁替你杀的云歌?” 白天河呆呆地站在白芷面前,听到问话,头都没有转一下。 然而没过多久,便见他喉头蠕动,嘴巴微张,似乎准备要说出那个名字。 在场众人皆屏息凝神,等待着这个惊天秘闻揭晓的那一刻。 然而下一刻。 一阵香风忽的飘过,花蜂突然冲上前去,将白天河拉到自己身边,用自己的红唇吻住白天河的嘴,制止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并将一颗药丸顺势吐到白天河嘴里。 随后,花蜂伸手向白天河身上一阵摸索,居然从他肩头拔出一根细针。 “我的摄魂针?” 花蜂看着白天河肩头上的毒针,自言自语的同时,脸上流露出诧异之色。 白天河方才神情恍惚,半梦半醒,口吐真言。 待吞下药丸,拔出毒针,陡然从大梦中惊醒,身体一激灵,眼睛大睁,目光凶狠而警惕地看向周围的人。 白震山从前只觉得这个儿子不争气,此刻听闻这许多辛密之事,更是恨极又气极。 他破口大骂道:“逆子白天河,究竟是何人帮你,杀害你的兄长,你给我说出来。” 白天河神志清明之后,非但对方才的话矢口否认,反而狡辩道:“父亲,您在说什么呢?我兄长被恶贼项云所杀,江湖人尽皆知,实与孩儿无关。我与兄长情同手足,怎会同奸贼一起,加害于他。” 白震山目光一转,瞪了一眼陈忘,恨道:“果然是你。” 白芷却并不轻信,驳道:“白天河,你休要狡辩,刚才你已当众承认罪行。数日之内,你弑兄夺位之事便会传遍洛城,世人会尽皆知晓,你还有何话说?” 白天河愣愣地看着白芷,似乎尚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此刻,被堵住嘴巴的杨延朗呜呜叫的更加厉害了。 花蜂正心中烦乱,便干脆摘下杨延朗口中破布,看他要说什么。 杨延朗憋闷好久,终于得以说话。 他开口大笑道:“哈哈,白天河,我出枯井与你打斗时,早将摄魂针拍入你肩膀了,许是那针在我身上先扎了一下,毒气散了,你才没立即毒发,不过看你刚刚的样子,也够可笑了。” 取笑完白天河,杨延朗仍不甘心,转头面向花蜂,道:“老妖婆,想不到吧,你用那破针暗算我,如今我以女人之道,还她男人之身。” 花蜂听到杨延朗叫她老妖婆,怒从心头起,不由得后悔摘掉他嘴上的破布了。 她捡起地上破布,还狠狠在地上蹭了几层泥土,重新塞到杨延朗嘴里,又啪啪啪啪啪赏了杨延朗五记耳光。 听众人一言一语,白天河已隐约猜到自己中摄魂针后说了什么,心中一惊,难道…… 他狠了狠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为掩盖罪行,欲大开杀戒。 于是他凶相毕露,再无半分掩饰,口中道:“既然如此,我只好将你们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说罢,白天河一挥手,口中命令道:“杀”! 白虎堂弟子向被抓住的杨延朗、展燕、红娘子举起屠刀,剩下的人尽数冲向白芷陈忘等人。 第77章 穷途末路 白天河中摄魂针口吐真言,一怒之下动了杀心。 刹那之间,杨延朗、展燕、红娘子三人屠刀旋顶,白虎堂弟子更是一拥而上,欲置白芷陈忘等人于死地。 此时此刻,白芷陈忘等人除拼死一搏,已无退路。 当时情势突变,杨延朗三人立有性命之危,白芷不得不强行冲上前去救人。 可白天河就在不远处,哪能容她任意妄为?看她奔去救人,一双虎爪使出,猛地朝白芷身后打去。 白芷忙于救人,顾不得身后异动。 待听到风声,只觉得背后一阵阴寒,刚猛的虎爪便已逼近体肤,若硬遭此一招,不死也残。 可她方才救人心切,疏于防守,待察觉时,已然是避无可避了。 白天河卯足了力气,虎爪紧逼不舍,正要结结实实打在白芷背上,正要得手时,余光一瞥,却见斜刺里一个木匣子凭空飞来,猛地砸在白天河身上。 白天河突遭重击,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转身来看,却见木匣子借自己身体回弹,稳稳的接在一个中年汉子手里。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黑牢里的瞎子——陈忘。 陈忘没有理会白天河,只喊了一声白姑娘,顺手将从白震山手里拿来的猛虎爪丢给白芷。 白天河立在二人之间,见猛虎爪飞过,纵身去抢,不料陈忘丢出虎爪的同时,身形一闪,早已挡在白天河面前。 “好快的身法。”白天河心中大骇。 白芷没有迟疑,一伸手,猛虎爪稳稳套在双手之上。 她挥舞虎爪,奔向展燕,猛虎爪过处,飞爪粗壮的铁链竟如面团一般,应声而断。 展燕在脱身之前,早已暗自在手中藏了身上最后的两枚燕子镖,眼见控制飞爪被猛虎爪干净利落地斩断,毫不犹疑,燕子镖猛地出手,直接扎在要取杨延朗及红娘子性命的两个弟子手腕上。 两个弟子吃痛,兵刃脱手,也给白芷救援二人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林豹眼见白芷又要去救杨延朗及红娘子,岂能送她,当即作出阻拦之状。 展燕见状,立在林豹身前,与他缠斗,为白芷争取时间。 白芷行动果断,毫不迟疑,即刻奔向杨延朗及红娘子,不料花蜂在一旁看见,将手一甩,齐刷刷飞出三根飞针,直冲白芷而来。 飞针细小,难以躲避。 情急之下,白芷伸手揽过就近的一名白虎堂弟子,挡在身前,硬接了三枚飞针。 这弟子中针之后,立刻倒在地上,口吐白沫,面色乌青,似已无药可救,可见这三枚毒针的狠辣。 白芷来不及管这些,虎爪出手,与飞爪粗壮的铁链相碰,好似碰到软泥一般,铁链一碰即断,齐刷刷落地。 如此这般,杨延朗和红娘子也被相继救出。 杨延朗一脱身,当即摘掉口中破布,扔在地上,随后径直冲向花蜂,口中骂道:“好你个老妖婆,敢喂小爷吃土。” 花蜂见状,急忙撒出一阵香粉,吓得杨延朗赶忙用衣袖捂住口鼻,连退几步,避其锋芒。 由于闪躲及时,杨延朗并无大碍,倒是有站立在花蜂周围的弟子,闻到香粉之后,当即四肢酸软,瘫倒在地。 杨延朗并不甘心,再次冲向前去。 不料花蜂趁着杨延朗后退之机,早已隐在人群之中,指使一帮白虎堂弟子冲将过来,与杨延朗打成一团。 红娘子这边,也和弟子们缠斗起来。她一双红绳虽耍的眼花缭乱,本身的武功却并不高强,在人群围攻中也只能艰难自保。 白震山坐在井旁,眼观战局艰险,心中焦急,可惜有心无力,服了化功散,一身武功用不出来。 反而是赵戏,两柄鸳鸯刀上下翻飞,刀头饮血,护持着身边的老弱病残。 就连不远处赵方升和张博文两个,也能联手对付个把弟子,不至于毫无用处。 一时间,洛城的十字大道,成为一片混战的战场。 回看陈忘这边,先前要求芍药对自己施以银针拔毒之法,暂时将双目之中毒素引出,显然此法小有成效。 此刻,陈忘虽仍旧看不见人形,却隐约可见人影晃动。 白天河并不认识这个瞎子,先前,虽然也奇怪老爷子为何专门将他关入黑牢,但当务之急在于抢夺猛虎爪,还未来得及对此人有所调查。 如今,他被此人拦住去路,当然立即使出虎爪绝学,誓要将他置于死地。 十年前武林大会之时,白云歌的虎爪让陈忘记忆犹新,如今再逢虎爪,未敢轻敌。 陈忘眼见人影晃动,虎爪开道,朝他扑来,当即双脚挪移,靠着身体的转动来躲避虎爪的同时,又以木匣引导,专门打白天河的手腕。 如此,不仅改变虎爪的方向,使之不能将劲头尽数打在自己身上,又能避其锋芒,攻其薄弱。 白天河攻击凶猛,却招招落空,手腕还挨了几下,才知道面前这个瞎子武功卓绝,绝非泛泛之辈。 他退后几步,盯死此人,摆出虎踞之形,不敢妄动。 白天河不动,陈忘却不得不动。 他心知银针拔毒之法只能暂时支撑,难以长久,故而打定主意,擒贼擒王,在毒发之前尽快拿下白天河,或许能迫使白虎堂弟子为众人让出一条生路。 陈忘盯紧眼前模糊的人影,飞身向前,不肯给白天河丝毫喘息之机。 虎爪出手,他便闪身避过,绝不与之硬碰;虎爪不出,他便以木匣配合双拳,击打白天河的手腕和腹部。 如此消磨,只等着白天河气急败坏放弃防守的时刻,陈忘便有信心将白天河一举擒拿。 正如陈忘所料,白天河的打斗确实越来越无章法可言。 白天河从小生活在白云歌的阴影之下,有着很执着的对胜利的追求,这种近乎变态的追求影响着他的武功,使之刚猛有余而机巧不足。 也正是这份执着,让他在比武中始终低白云歌一等。 陈忘打了一阵,见白天河虎爪凌乱,已失章法,却是正中下怀。 他看准时机,手中木匣直冲白天河咽喉而去,此一击用尽全力,必能一招制敌。 正要得逞之际,却突然听到芍药喊了一声:“大叔,当心毒针。” 当时一片混战,谁也顾不得谁。 花蜂在人群之中,暗自关注战况,当她看到陈忘出手时,心中顿觉不安。因为她知道,这个让黑衣统领亲自传书要留他性命的男人,绝对不简单。 果然,此人出手之后,竟让白天河也一时落入下风。 花蜂看此情形,暗自在手里捏了三根毒针,一齐向陈忘飞去。 花蜂不知道的是,除了她,还有一个人也紧紧地盯着战场——芍药。 她银针拔毒之法才施展一半,大叔便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也不知道他的眼睛究竟好了没好。 芍药担心大叔安危,自然目不转睛看向战场,花蜂偷袭的飞针也被她全然看在眼里。 于是她大喊了一声,提醒陈忘。 陈忘听到芍药喊他,便立刻收回木匣,挡住自己的身体,护卫要害。 可惜此刻他的一双眼睛仅有微弱的光感,根本看不到细小的飞针,只能凭直觉阻挡。 两根飞针接连钉在木匣子上,一枚却扎在了陈忘的肩上。 陈忘只觉得肩头一痛,意识便逐渐模糊起来。 白天河岂肯放过这千载良机,虎爪猛扑,击向陈忘胸膛,直将他整个人都击飞出去。 赵戏正在枯井旁打斗,见陈忘被打出来,当即架起双刀,砍翻两个弟子,将陈忘稳稳接在怀中,轻放在身后。 做完这些事,来不及检查陈忘伤势,便又挥舞鸳鸯刀,去招呼扑杀上来的其他白虎堂弟子。 白芷单人拖住一大片白虎堂弟子,缠斗不休。听闻后方有变,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直扑向白天河,再一次和白天河打将起来。 此时此刻,芍药所中迷香药效已过。 她扑向陈忘,将他抱在怀里,撕开肩头衣服,只看他肩头一根飞针,胸口五个乌青的指印,顿感一阵心疼。 她生怕飞针上喂有剧毒,不敢迟疑,立刻拔出飞针,割开伤口,毫不犹豫地俯身到陈忘肩头,冒着自己中毒的风险,用嘴吸出毒血。 她吸了几口,只觉得嘴巴和舌头渐渐酥麻,知觉减弱,脑子也天旋地转,刚吐出几口黑血,便难以支撑了。 她强撑着打开药箱,拿出常备的几种化毒丸,也不管有用没用,每一种都拿出一颗,给陈忘和自己服下。 战斗一片胶着,局势却不容乐观。 赵戏对战众多弟子,还要分心保护身后老弱,已然是浑身带伤,气力不支。 杨延朗擅使兵刃,如今却赤手空拳,不仅没能碰到花蜂,反而被弟子们打的连连退却,渐渐退守到枯井边。 红娘子本不擅武功,左支右绌,更不必多说。 再看展燕,方才被抓之后,夺了手中弯刀,救人又用尽身上最后的两枚燕子镖,与林豹这种从小习练硬功的高手对决太过吃亏,也只能靠轻功身法,闪转腾挪,拖延时间。 而白芷有了猛虎爪的加持,倒不至于在与白天河的对打中太过于吃亏。 白天河较之白芷,长处在于力气与硬功,可他是万万不敢以血肉之躯和猛虎爪硬碰的,如此一来,打斗之时便难以全力以赴。 可就算如此,形势依然不容乐观。 杨延朗等人的渐渐退却,使白虎堂弟子们得以腾出手来,慢慢集中在白芷身旁,猛虎爪再厉害,也无法兼顾前后左右。 围攻之下,白芷竟也落了下风。 不一会儿,几人便被压制到以枯井为中心的小圈子里。 此刻,白芷当前,杨延朗,展燕护在左右,赵戏,红娘子挡在后面,围住一圈老弱。 而他们面对的,是白天河,林豹以及一大帮黑压压的白虎堂弟子们,与此同时,还要防着花蜂不知会何时射出的飞针。 白天河看着白芷,发出阴冷的笑声,道:“小妹,把你的底牌亮出来吧!你忍了这么多年,不会真的傻到带这么点人夺取白虎堂吧!” 白芷见已无退路,干脆不再隐藏,转头面向张博文,命令道:“小炮儿,放响箭。” 话音刚落,只听火药啸响,一点红光飞向天空。 响箭当空炸裂,天空绽放出一朵血色的芷花。 花开一瞬,遍传洛城。 洛城十字大道中,一家商户紧闭的大门突兀地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年轻人,穿着一身白衣,胸前绣金虎头,显然是白天河夺位之前白虎堂弟子的衣着款式。 只是这件衣服,已经在岁月侵蚀下,显得有些发黄了。 年轻人走出来,道:“弟子葛二虎,因支持赵总管,被白天河逐出白虎堂。” 随后,又一间商铺打开,走出一个少年。 他身上的白衣明显小了很多,袖子盖不住胳膊,裤腿也遮不住腿了,显得很不合身。 他抱拳道:“弟子冯胜,因自小跟随赵总管习武,被白天河逐出白虎堂。” 随后,更多的商铺打开,无数身着虎头白衣的年轻人从中走了出来。 这些人,都是白天河夺位后,因不支持白天河而被逐出白虎堂的洛城子弟。 他们失去了白虎堂弟子这一值得夸耀的身份,融入洛城的各行各业之中,亲眼看着当初辉煌无比的白虎堂,在白天河的手里一步步堕入黑暗,走向没落;看着当年堂堂正正的白虎堂,沦为权贵的走狗。 纵然虎落平阳,安能被犬欺? 他们站了出来。 多年前白天河夺位,他们没有奋起抗争,而是选择离开了白虎堂。 但这一次,当他们听到白天河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当他们看到老堂主和三小姐被重重围困,逼迫至此。 他们不再逃避,不再畏缩,决心要弥补从前的错误,帮助老堂主夺回白虎堂。 枯井旁的人看到这副情景,不由得开心起来,真是绝处逢生,绝处逢生。 杨延朗忍不住对白芷说:“白姑娘,你是故意让他们发现我们撤离的密道的吧!如此一来,白天河等人被引出白虎堂,身边只带少数弟子,自然不是我们的对手。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还真有后手,厉害厉害。” 情势逆转,黑衣金虎头的“白虎堂弟子”一阵骚动。 这些人大都是胡子李和肖白条带来的盗匪流氓,在白天河领导的白虎堂中,也曾风光无限,也曾霸道横行。 可现在,当他们看到真正的白虎堂弟子一个个站了出来,难免有些心慌。 可是有一个人没有慌,他便是白天河。 白天河正看着商铺里的人,竟哈哈大笑起来,对白芷说:“小妹,多年不见,还真有你的。不过,你以为我白天河是什么人。我早就料到你不会莽撞到孤身闯白虎堂,方才你在枯井中时,我已叫人通知白虎堂弟子,务必倾巢而出,算算时间,现在也该到了吧!” 仿佛在印证白天河的话,白虎堂方向的大道上,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仿佛一大批人马正在赶来。 白天河得意地笑着,提高了嗓音,大喊道:“今天,我要将你们一网打尽。小妹,你以为的活路,其实是你们的穷途末路。” 穷途,末路。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白芷捏出虎爪,杨延朗,展燕,红娘子攥紧了拳头,赵戏双刀相碰,发出一声金属的脆响。 他们紧紧地盯着前方,准备用性命去保护身后的人。 准备好了吗? 最后的拼死一搏。 第78章 百兽出山 从白虎堂到洛城十字大道,相隔仅有五里。 这五里间隔不长,却房屋林立,树木葱葱,从十字大道看不到白虎堂,从白虎堂也看不到十字大道。 嘈杂的脚步声就在这五里之间响动着,越来越近,它敲击在每个人的心里,就像失败的倒计时。 谁都知道,商铺里出来的这些青年人,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白天河麾下倾巢而出的白虎堂弟子。 白芷等人越是紧张,白天河就越是嚣张。 他哈哈大笑道:“小妹,你引我出白虎堂,想利用洛城这些残余势力将我杀掉,不得不说,你这招调虎离山用的真不错。可惜啊可惜,和二哥比,你终究还是嫩了点儿。不知道我这将计就计,将你们一网打尽的法子,用的怎么样啊?” 白天河渴望看到白芷气急败坏又无计可施的表情。 白云歌和白芷,他们兄妹俩都一样,在父亲面前装模作样,夺取了父亲对他的爱。 他恨白云歌,也恨白芷。 可是,令白天河没有料到的是,白芷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反而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来。 “你笑什么?”白天河大声质问道。 “你就要死了,你藏在这里多年,自以为运筹帷幄,可一切都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梦境罢了。 你是白虎堂的千古罪人,是杀害赵总管的凶手,就连父亲也被你蒙蔽,而我,是守护白虎堂的英雄,是白虎堂真正的堂主。 你不该笑,你应该沮丧,流泪,甚至骂我,骂我道貌岸然,心思歹毒,来啊!”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嘛!”白芷笑着说:“你说我调虎离山,说的没错,可我的目标可不是你这只黑老虎,而是那座山。” “你是说,白虎堂?” 白天河的神色从得意,到怀疑,最后到惊讶,可随即便又恢复了平静。 他说:“不可能,你听,这些脚步声,都是白虎堂的弟子,他们马上就要来了,来将你们一网打尽。” 是的,这脚步声渐渐近了,如果视力够好的话,甚至可以看到黑压压的人影。 就在这时,白天河身后的弟子们出现了小声的议论,他们发现,来的这一批人,穿的并不是和他们一样的黑衣金虎头。 隐约之中,奔来的人影汇成三道色彩的洪流,他们穿的分明是天蓝色、海青色以及土黄色的衣服。 这三道色彩的洪流来的很快,并与商铺里走出来的白衣青年们一起,分青,蓝,黄,白四部分,将十字大道的四个方向堵了个严严实实,围了个密不透风。 话音首先从白衣队伍传来:“弟子葛二虎,冯胜,带领拜入白虎堂的洛城子弟,恭迎老堂主归来。” 仿佛在应和这句话,其他三支队伍也陆续发出声音: “巨鹰帮殷无良,恭迎老堂主归来。” “海鲨帮沙不遇,恭迎老堂主归来。” “蛮牛帮牛三斤,恭迎老堂主归来。” 此三支队伍,乃白虎堂麾下三个帮派,号称“百兽”。 猛虎出山,百兽相随。 白芷于人群之中,高举猛虎爪,问道:“白虎堂之事如何?” 殷无良道:“黑衣者皆非白虎堂弟子,我等已将之以擅闯白虎堂罪名,悉数抓获,听候处置。”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听到白虎堂已被攻占,白天河麾下黑衣弟子们顿时乱了阵脚,变得人人自危起来。 白芷大喊道:“猛虎爪在此,百兽听令:白天河欺上瞒下,祸乱白虎堂,今日必抓之,论其罪过,再定处罚。” 白天河听闻此言,脸上早已没了那副得意洋洋的面孔,重新变得阴冷沉郁起来。 花蜂默默走到白天河身后,不知在白天河耳边说了什么,白天河听罢,脸上阴冷稍缓,目光死死地盯着白芷,眼神竟变得更加凶狠暴戾。 “黑煞,还不动手?” 花蜂趁双方僵持之际,突然大喊一声。 白芷提防着白天河狗急跳墙,暴起伤人,因而注意力全在白天河身上。 可就在她全神贯注准备随时应对之时,一把匕首却“噗嗤”一声,狠狠地插进了她的后腰。 白芷本能地向后看,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她睁大眼睛,看着捅她的那个人,道:“赵方升,你……” 白天河没有给她惊讶的时间,猛地冲向前去,握住白芷的双手,将猛虎爪硬生生地拽了下来。 他取得猛虎爪,套在自己手上,仍然不肯罢休,将猛虎爪对准白芷的心脏,口中道:“小妹,去死吧!” 猛虎爪划破衣服,刺透皮肤,“噗”,扎进了血肉之躯中。 这一次,轮到白天河惊讶了。 他的猛虎爪并未扎进白芷的心脏。 千钧一发之际,林豹挡在了白芷身前。 片刻的阻挡为白芷身后的众人赢得了宝贵的反应时间:杨延朗一脚踢开了背刺白芷的赵方升,而展燕和赵戏二人也挡在白芷身前,逼退了白天河。 林豹胸口很快迸溅出鲜血来,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白芷大喊一声,冲上前去,紧紧抱住林豹。 “小,小姐,我,我……”林豹的嘴唇颤抖着,身体也在微微打颤。 剧烈疼痛和快速失血使林豹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了,他艰难的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衣服。 白芷若有所悟,一把撕开林豹的衣服,发现夹层里放着一张写满字的布,已经被鲜血染透。 她看着林豹,紧紧握住林豹逐渐冰凉的手,口中道:“小林子,不要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林豹看着白芷的脸,喉头蠕动,似有不甘:“我,我……” 林豹是赵总管安插在白天河身边的人,这一点,白芷自然是知道的。 可是还有一件事是白芷不知道的,那是林豹的私事,在死之前,林豹想要告诉白芷。 可是,就在说出口之前,林豹突然改变的主意,决定不再说了。 林豹用残存的一丝意识向白芷勉强挤出最后一点笑容。 他的眼神渐渐焕然,身体渐渐冰冷,直到失去了意识,失去了生命。 回看杨延朗这边,在他将赵方升踹到一边之后,却惊讶地发现那孩子的脸竟然被这一脚震裂了,一团黑气从脸上的裂缝里冒了出来。 那张碎裂的面孔着实让杨延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大声质问道:“你是谁,姓赵的那小伙子呢?” 这个所谓的“赵方升”嘿嘿笑着,随着他的笑,那张赵方升的脸就像脱落的墙皮,在一块块掉落。 他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道:“那小子刚下枯井,便被我打晕了。” 杨延朗听这古怪的声音,不由得有些心里发毛。 先下手为强,杨延朗管他是谁,飞起一脚踹向那人。 不料那人竟突然从衣服里逃出来,像一只黑瘦的猴子一般,手脚并用地爬到花蜂身旁,干枯的爪子抚摸着花蜂的大腿。 花蜂嘴角一笑,道:“果然是你,隔着老远,就闻到了你身上的臭味。” 这黑瘦猴子抱着花蜂大腿深吸一口气,道:“嘿嘿,你的骚味儿也只浓不淡呢!” 说完,它从花蜂身后窜到身前,道:“统领早已料到你罩不住,特意派我来相助。” 白天河夺来猛虎爪,嫌恶地看了一眼这个在花蜂身边蹭来蹭去的黑瘦猴子,有种想要将它扒皮抽筋的冲动。 只是此刻他顾不得管它,而是高举猛虎爪,大喊道:“虎啸山林,百兽相随。既然你们只认猛虎爪,如今它在我手里,你们还不快杀了白芷,剿除白虎堂叛贼余孽。” 话音刚落,几支队伍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可随后便爆发出了哈哈哈的大笑声。 笑的最凶的三个,不是别人,正是殷无良、沙不遇、牛三斤三位帮主。 殷无良是个干瘦老头儿,拄着一根三指鹰爪拐杖,即是将三指鹰爪镶在短杖之上,形似白虎堂弟子的飞爪。 他挥出鹰爪,扣住一个黑衣弟子肩膀,鹰爪竟然借力自动闭合,穿透了黑衣弟子的琵琶骨。 此人目放精光,盯着白天河,伴着这弟子的惨叫声嘲讽道:“小崽子,还真敢拿着鸡毛当令箭啊!” 沙不遇是个身材魁梧的大光头,手上套着一个玄铁鲨鱼头,鲨鱼嘴巴大张,露出锋利的森森白齿。 他将鲨头猛击向一个黑衣弟子,一握拳,机括牵动铁鲨下颌,鲨口闭合,硬生生撕下黑衣弟子一条臂膀。 他应和道:“小崽子,知道百兽听命猛虎爪的规矩谁定的不?叔叔告诉你,就是你爹白震山定的,如今你爹还在这儿坐着,这规矩好使不好使,还不是你爹说了算嘛!” 牛三斤个子不高,却黝黑壮实。 他若穿着衣服,定会像是一个大胖子,可他此刻半裸上衣,就可以让人看到他身上棱角分明的恐怖肌肉。 此人用两柄牛头锤,即在普通大锤之上,做出铁质牛角。 他两柄大锤猛地向前砸去,竟洞穿了两名黑衣弟子的肚子,用力一抬,两个弟子在大锤之上,竟都被他活生生举起来。 他笑道:“小崽子,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也太小看哥儿几个和你爹的交情了,当年老兄弟们闯江湖的时候,你小子还穿着开裆裤呢!哈哈哈哈哈。” 说罢,牛三斤将锤上插的两个人一同砸在地上,立刻便将二人碎成两团肉泥。 白芷轻轻放下林豹,站起身来,眼中含泪却目光坚毅。 她看着白天河,道:“白天河,你已无退路,还不交出猛虎爪,束手就擒。” 白天河此时,虽心有不甘,但已是穷途末路。 他颓然低下头,说:“小妹,终究是我输了。” 说罢,他竟然收起凶狠的目光,取下猛虎爪,扔给白芷。 众人见此情景,皆以为白天河要束手就擒,不料他竟趁白芷接猛虎爪之际,反身冲入葛二虎和冯胜率领的白衣弟子队伍之中。 这些人被逐出白虎堂之时,武功未成,又多年不练,自然抵挡不住白天河,被他一冲即乱。 白天河趁此机会,朝身后的花蜂大喊:“蜂儿,快逃,白天河已无生路,唯愿保你平安。” 花蜂听到白天河呼喊,叫了声黑瘦猴子:“黑煞,走。” 随即,便和那黑煞一同冲入白衣弟子之中。 花蜂毒针四发,黑煞也左冲右突,十分灵活。 白天河等人欲负隅顽抗,百兽岂能容他? 殷无良、沙不遇、牛三斤一起奔向白天河,奔跑之时,牛三斤已抡圆了右手的牛角铁锤,猛地扔出去,直扑向白天河后背。 白天河此刻被白衣弟子团团围住,正在做困兽之斗,哪能防备背后? 这支大铁锤一击即中,白天河被重重砸在地上,口吐鲜血,再想起来也难。 花蜂与白天河一起生活了多年,怎能忍心丢下他独自逃命? 她见白天河遇袭,便急忙甩出一组飞针,沙不遇正冲向前,见飞针来袭,举起铁质鲨鱼头,将飞针尽数挡下。 与此同时,殷无良的鹰爪杖出手,尽管花蜂连连后退躲避,也被活活撕破一块儿衣服,露出的雪白肚皮上,留下三道血淋淋的伤口。 沙不遇挡下飞针后,便去攻那黑猴子一般的黑煞,黑煞左扑右跳,无奈铁鲨头紧紧相随,仿佛随时要将它一口吞下。 眼看黑煞已无计可施,正待束手就擒之时,却听他突然喊了一声:“六队长,你再不现身,我们可都成死人了。” 话音刚落,一条巨狼突然奔来,在巨大的力量和速度加持之下,瞬间便将人群冲了个七零八落。 这巨狼冲到沙不遇面前,一脚蹬开铁鲨头,在空中腾挪,大吼一声,喝退了殷无良。 待它奔到牛三斤面前时,牛三斤却没有畏惧,左手牛头锤猛向巨狼打过去,可巨狼却突然跳起,躲过牛头锤,趁牛三斤收手不及,张开血盆大口就要朝他身上咬过去。 牛三斤岂是坐以待毙之人? 他收手不及,干脆丢弃牛头锤,伸出双手,按住巨狼的大嘴,恐怖的巨力竟将这巨狼的血盆大口生生闭合。 巨狼陡然受制,蹬着腿拼命往后缩。 牛三斤心思一动,在它用力之时,猛地松手,巨狼失了力,向后接连翻滚几圈,才站稳身子,低声呜咽着。 巨狼造成短暂的混乱,趁此机会,一个俊朗少年自屋顶一跃而下,手持折扇,在身前轻摇。 他扫看了一眼战场,对花蜂和黑煞喊道:“还不快走?” 白震山和展燕虽在远处,却看的清楚:这一人一狼不是别人,正是在隆城与他们交手的黑衣六队长万灵风以及他的人狼阿穆隆。 花蜂和黑煞看此人挡着,毫不犹豫,架起白天河一起逃走了。 三位帮主岂能容他们就这样逃走,可刚追出去,那少年折扇一甩,似有暗器飞出。 殷无良双臂张开,挡住两位帮主,才发现他们脚下,竟齐刷刷插着十根狼毒刺。 方才若非殷无良及时阻拦,这狠毒的暗器恐怕要扎在两位帮主身上了。 万灵风趁此机会,翻身坐在阿穆隆身上,转身向远处逃去。 至于那些个黑衣弟子们,他们见到白天河逃窜之时,早已扔掉兵器,乖乖束手就擒,哪个还敢反抗? 一切收拾妥当,三位帮主走到白震山面前,寒暄道:“老哥哥,好久不见。” 白震山大起大落,绝处逢生,心中百感交集。 看到这帮老兄弟,不禁回忆起往昔闯荡江湖的时光,心中感慨万千。 白芷将外衣除去,轻轻盖在死去的林豹身上。 芍药细心照顾着陈忘,等他醒来。 张博文哭着对赵戏道:“赵伯伯,小,小,小哥他,他……” 赵戏与他那个徒弟,亲如父子,方才只见张博文一人赶来,他便有所察觉,可一方面来不及问,一方面他也猜到什么,因而不忍问。 此时,赵戏再也抑制不住,年过半百的人,竟与张博文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杨延朗关心的,却是那个被黑煞易容的赵方升。 杨延朗和展燕对视一眼,心领神会,一并跳入枯井,寻找真正赵方升的下落。 第79章 血债血偿 头顶上回荡着嘈杂的喊杀声,枯草携带的泥土气息充满了整个鼻腔。 脖子好痛,像是落枕了一般。 他睁开眼睛,从枯草堆里将自己扒拉出来,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确定自己是在井底。 此人,便是真正的赵方升。 他用手捂着自己剧痛不止的脖子,左右活动了一下。 愣怔片刻,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原本在枯井旁把风,可他对父亲赵辅仁太过思念,忍不住跳入枯井,本想去黑牢中寻找父亲。 可刚走几步,便被一个黑影击中脖子,打晕在井底。 想明白自己的处境,赵方升没有理会井口的打斗,而是顺着密道,独自前往黑牢,继续去寻找自己的父亲赵辅仁。 在漆黑无比的密道里,赵方升摸着潮湿的泥土,一步步地前进着。 他就这样走着,心中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那一幕。 白天河回白虎堂的前一天,父亲花了好久陪着年幼的赵方升,直到他困的连打哈欠,简直要睡着了,父亲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那时节天冷冰滑,父亲身体肥胖,而且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下台阶时,父亲竟然不小心摔倒,磕掉了半颗门牙。 也许,这就是厄运的征兆吧! 第二天,白天河将带着恶人归来,白虎堂也将天翻地覆。 那时候,赵方升的年纪还很小。 白虎堂白天河作乱时,他被父亲藏在虎啸山的山林里。 他躲在树后,恰好能将整个校场尽收眼底。 赵方升清楚的记得,自己的父亲被那些恶徒押到白天河面前的样子。 父亲不肯跪,胡子李竟然用狼牙棒砸碎了他的膝盖。 在校场,儿子亲眼看着父亲饱受折磨而绝不屈服,直到胡子李高高举起狼牙棒,砸向父亲的头颅。 鲜血迸溅…… 可赵总管仍然挺直着身子,没有倒下。 白天河他们害怕了,连声音也开始颤抖,没有人敢正视赵总管的眼睛,也不敢再折磨他。 于是,白天河便命令弟子们将他拖进了黑牢。 赵方升记得,父亲被拖进黑牢的时候,还是活着的,不甘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自己的方向,那是父亲最后的牵挂与不舍。 赵方升想要呼唤自己的父亲,想要冲到父亲的身边,想要立刻拥抱父亲…… 可是,就在他忍无可忍,即将有所动作的时候,嘴巴却被一个黑衣服的叔叔紧紧捂住,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声音来。 之后,他就被这个叔叔抱去了书塾,在李诗诗和白芷的教导下成长起来。 过了很久他才知道,那个黑衣服的叔叔,叫做林豹。 好多年过去了,当年的懵懂孩童长成了一个结实的少年,可他始终无法忘记,父亲被拖去黑牢时,望向他的眼神。 他坚定的相信,父亲绝不会死。 他坚定的相信,父亲就在黑牢里,等待着自己救他出去。 就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赵方升已经踏入了黑牢。 他走着,一股血腥味儿冲到他的鼻子里,脚下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像是一个人。 赵方升“啊”地叫了一声,跌坐在地上。 他哆哆嗦嗦的点燃了一根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下,隐约可以看到肖白条正大睁着他那已经毫无生机的死鱼眼,仰躺在密道边上。 肖白条的身下,流淌着一片鲜血,显然已经凉透了。 而在黑牢的中央,一个大汉俯身趴在地上,背上有一处刀痕,狰狞恐怖的狼牙棒就在他手边放着。 死也要睁着一双死鱼眼的肖白条没有吓到赵方升,而这根狼牙棒却让他心跳加速。 可很快,赵方升的目光便被别的东西吸引去了。 那是一颗碎裂的人的头骨,常年的潮湿让这个头骨上长满了绿色的苔藓,可真正吸引他注意的,是那颗头骨上,缺失了半颗门牙。 赵方升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紧紧地将那颗头骨抱在怀中,泪水夺眶而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父亲活着的希望,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碎,一丝不剩。 没有人能描述出这个少年此刻的心情。 他等了很多年,抱着父亲还在人世的希望。 他甚至想过,如果父亲残废了,他就背着父亲出去散步;如果父亲痴呆了,他就像父亲教自己那样一点一点地教他。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拒绝承认父亲可能会死,不是没想过,而是不敢想。 赵方升不敢想的事,如今正真实的发生在自己面前。 此刻,他跪在父亲的头骨面前,身体颤抖,泪水不停地滴落在潮湿的泥土里。 正在赵方升悲痛欲绝之时,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呻吟,一个弱弱的声音出现了。 “救我。” 赵方升举火望去,声音竟是从胡子李的方向传来。 此人身体强壮,赵戏的一刀,竟没能干净利落的要了他的性命。 如今他只剩一口气,在黑牢之中苟延残喘。 赵方升看着那个人,眼神冷漠,胡子李的那一张凶恶脸是如此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当赵方升知道他居然还活着,一股恨火从心中慢慢燃起。 他站起身来,慢慢走到胡子李身边,双手紧紧抓住狼牙棒,将它从地上捡起,用尽全身力气将它高高的举起来,悬在胡子李的头顶。 胡子李匍匐在赵方升的脚下,此刻的他,不像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恶徒,反而像一个奄奄一息的可怜人。 他已无力动弹,心中也无恶念,只有对活着的渴望。 他的眼神,分明是在求饶。 他不想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此刻,展燕和杨延朗已经追到黑牢,杨延朗看这少年高举狼牙棒,准备用最残忍的方式了结这个已无反抗之力的人的生命的时候,本能地想要阻止他。 可杨延朗刚想有所动作,却被展燕拦住了。 展燕只对杨延朗说了一句话:“这黑牢里的尸骨,就是这少年的亲生父亲,白虎堂的管家——赵总管。” 杨延朗与展燕立在一旁,不再去阻止这个少年。 因为他们知道,无论各种理由,何种境遇,在一个人杀人以后,就失去了求饶的权利,同时也应做好被杀的准备。 不知道胡子李的狼牙棒砸到赵总管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有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呢? 不知道他是否想过,从他举起屠刀的那一天起,屠刀也悬在了他的头顶呢? “血债,血偿。” 赵方升手中的狼牙棒猛地砸向胡子李的脑袋。 胡子李死了,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来。 赵方升丢下狼牙棒,他脱下自己的衣服,平平整整地铺在地上,随后跪倒在地上,将赵总管的遗骨一块一块的捡起来,又一块一块儿地放到自己的衣服上。 他流着眼泪,用衣服包裹住遗骨,整整齐齐地叠了起来。 随后,他双手捧起装满父亲遗骨的衣服,一步步走出了黑牢。 展燕和杨延朗没有打扰这个少年,而是默默跟在他的身后,一起走了出去。 外传—混山虎、过江龙 【混山虎】 山中有寨,寨藏野虎,拦路食人,胆战心惊。 英雄少年,路见不平,深入虎穴,方得安宁。 ——安宁镇童谣 安宁镇并不安宁,因为镇外青山之上,盘踞着悍匪混山虎胡子李。 这个胡子李,俨然一方的土皇帝,横行乡里,劫掠旅客,勾结官府,敲诈乡绅,是无恶不作,无所不为。 这伙强盗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可就苦了山下的百姓们。 安宁镇为得安宁,须得岁岁纳贡,前些日子,刚搬到安宁镇不久的拳师宋义,因为拒绝交保护费,打退了几伙强盗,竟被恼羞成怒的胡子李用狼牙棒砸碎了头颅,而宋义的妻子,也被他当众侮辱杀害。 对于这样一个人,自然是人人畏惧,敢怒而不敢言。 这一天,胡子李正在寨中享乐,突然听到手下禀报,有人只身来寨中闯山门。 胡子李听后,提了狼牙棒出门去看,却见寨前只立着一个年轻人,带一把宝剑。 所谓闯山门,无非两种,一种是真正的攻山挑战,一种则是亮亮本事,好加入山寨,混个名头。 胡子李见这个年轻人只有一人一剑,自然不会认为他是来攻山的。 于是他吩咐手下,道:“老规矩,让他过四门。” 手下听到吩咐,立即去准备。 所谓“四门”,指的是赴汤,蹈火,刀门,滚钉四道关卡。 “赴汤”是在沸水中放一个铜钱,须用手拿出铜钱即可;“蹈火”便是从烧红的铁板上趟过去;而“刀门”,则是要从机关牵动的四把钢刀下走过;至于“滚钉”,按照字面意思,自然是从钉上滚过去了。 四门附近,各有一个负责监督的强盗,称为监门。 其实说白了,无非是亡命之徒们用自残的方法来斗狠。 一般人过四门,不死也剩半条命,因而过了四门的人,都是打起来不要命的狠人,非常符合做强盗的标准。 胡子李坐在上首,看着年轻人,道:“山中有山中的规矩,你过了四门,有什么事,再同我说话。” 年轻人没有回答他,而是默默走向地上那口满是开水的滚烫大锅。 他抬起脚,用力一踩锅沿,大锅便飞到半空,开水洒落之时,年轻人突然抽出宝剑,自水中掠过。 滚烫的水没有被宝剑砍断,而是全都泼洒在一旁监门的脸上。 监门瞬间发出痛苦的惨嚎,被烫伤的满脸燎泡,面目全非。 而那枚铜钱,竟然稳稳地接在年轻人手中的宝剑上。 强盗们看着年轻人,不禁都暗自敬佩,竟能在半空之中准确寻到一枚小小的铜钱,真是武艺高强。 “赴汤”之后,便是“蹈火”。 烧红的铁板散发出令人望而生畏的热气。 年轻人走近铁板,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监门,有了先前的经验,这个监门不禁心头一颤,恐惧不已。 果然,年轻人伸手抓住监门的衣领,将他一把丢在铁板上,踩着他的身子慢慢走过铁板。 伴随着监门杀猪似的惨嚎和血肉被烤焦的肉香,强盗们终于不淡定了,开始感到心惊胆战。 过“刀门”时,年轻人将监门当做了肉盾,待年轻人走到“滚钉”前时,最后一个监门已经软在地上,一步步后退。 他的心已临近崩溃,眼中也满是畏惧。 胡子李停止了测试,如果这样还不够狠,那这世上恐怕没有更狠的人了。 于是他从座位上起身,一步步走下来,站在年轻人面前,笑道:“哈哈,最后一门不用走了,你来当我的副寨主如何?” 年轻人看着手拿狼牙棒的胡子李,只说了一句话:“你还记得宋义吗?” 胡子李仍然没有察觉到危险,哈哈大笑道:“你说那个不听话的拳师啊,我杀鸡儆猴,手起棒落,咔嚓了。话说他那小娘子可真润呢!啧啧啧,你来加入山寨,也能……” 突然,胡子李停住了。 在年轻人的眼睛里,胡子李看到了熊熊燃烧的怒火。 “你,你是他什么人?” 胡子李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可惜,为时已晚。 一道寒光自他面前闪过。 胡子李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脸,却发现,鲜血从他的指缝之间汩汩流出。 “杀了他!” 胡子李连退几步,向屋子里的人下令道。 强盗们扑了上去,年轻人却毫不留情。 剑光闪过之处,强盗们断手断脚,血肉横飞,小小的屋子,惨叫哀嚎之声不绝于耳,宛若人间炼狱。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沾满了强盗鲜血的年轻人走近了胡子李,剑尖指向胡子李的胸膛。 胡子李看着这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仿佛看着一个杀神。 他被年轻人的气势压迫,整个人都在发抖。 年轻人开口问道:“虫儿,你叫混山虎胡子李,在我眼里却像一条可怜的小虫。” “饶,饶了我,你想要什么,金子,美女,我都有。” 胡子李被吓得已经完全忘记了反抗,狼牙棒就在他的手边,可他却不敢碰一下。 他怕死,杀人时有多凶狠,被杀前就有多恐惧。 年轻人的剑一点点刺破胡子李的衣服,扎进胡子李的皮肤里。 他告诉胡子李:“虫儿,你杀宋义时,问过他想要什么吗?我的好兄弟,宋义,与弟妹成婚之后,便退隐江湖,决心过安生日子。可是,你问过他吗?我替你回答,你什么都没有问,而是杀了他,残忍地杀了他。像你这样的人,还有脸乞求些什么吗?” 胡子李被年轻人的话喝得心头一震。 他自知必死无疑,反而没有那么害怕了。 胡子李看着年轻人,威胁道:“你杀了我,你也不得好死,这间屋子外,有我数百兄弟,你以为你能活着离开吗?” 年轻人没有畏惧,他大喝道:“难道你以为,杀了我的好兄弟,我会放过你们任何一个人吗?” 仿佛在呼应年轻人的话一般,屋外突然传来震天的巨响,以及冲天的火光,响声和火光之后,漫山遍野都是人之将死时的哀嚎。 屋子被火光映得通红,陆陆续续有人来到屋子里,带来不同的消息。 “项大哥,周遭明哨暗哨已经被我做掉了。” “老弟,巡山队伍被我杀了,一个不剩。” …… 最后进来的,是被称作老炮儿的男人,张焱。 他对年轻人道:“项云大哥,我的火药全炸响了,除了这间屋子,整座寨子已经被我给抹平了。” 胡子李瞪大了眼睛。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经营多年的山寨,居然被这几个人给全灭了。 他终于遇到比自己还要狠,还要恶的人,精神临近崩溃,口中不断自言自语道:“你们不是人,你们是恶鬼,是罗刹。” 年轻人的剑锋刺透了胡子李的胸膛,一寸寸深入他的皮肤,血肉,骨骼,最后从他的后背穿了出来。 他瞪大双眼,再也没了声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胡子李竟又睁开了眼睛。 年轻人已经远去了,只留下成为一片焦土的山寨。 胡子李因为天生异形,心脏位置与常人不同,才捡了一条性命。 可与此同时,也留下了一生都磨灭不去的阴影,和无时无刻不缠绕于身的梦魇。 【过江龙】 “你天生异相,身窄而臂长,目无眼睑,能水中视物,乃海中鲛人在世。既与水结缘,此生当邻水而居,可得终老。” “我若是离水,当如何?” “鱼得水则欢,涸泽则亡。” 肖白条从梦中惊醒,并不明白对话中的意思。 他祖辈临水而居,做的是水里的生意,自然不能离水,否则,便没了吃饭的本钱。 肖白条本名肖三儿,是大江里的捞尸人,他水性好,憋气久,且有一项绝技,便是在浑浊江水中,仍然能看得清东西。 正因如此,他被同行们称为小浪里白条,叫着叫着,就逐渐叫成了肖白条。 这一天,大江上又出现了一个漂子。 可那天暴雨倾盆,风大浪急,同行们无人敢下水捞尸,便把他喊来了。 肖白条来了,放眼望去,汹涌江流中漂着半截枯木,枯木上,有一个泡的囊肿的人形。 他话不多说,脱下衣服,露出贴身的鱼鳞服,纵身一跃,便进入汹涌的江流。 这身鱼鳞服,是渔家女水娃用江中巨鱼的鱼鳞密密缝制而成,在汹汹江水中,不仅能保暖驱寒,更能劈波斩浪。 那姑娘刚缝好鱼鳞服的时候,众位同行争相索要,更有出价购买的,可这姑娘偏偏把它留给了肖白条。 赠鱼鳞服当日,同行们争相起哄,肖白条志得意满,水娃则满脸羞红。 风大浪急,肖白条在风雨中奋然前行,如过江之龙,同激浪斗争。 眼看离那个漂子越来越近,一伸手,不料肖白条刚想拉那漂子,却被那一双泡的发白的手先一步紧紧拉住,紧接着,一张白脸就凑到了他的面前。 肖白条心中一惊,急忙转身,想摆脱那只手。 可那只手力气奇大无比,紧紧抓住他的肩膀,轻易之间竟无法脱身。 肖白条心中明白,他这是遇到活人了。 捞尸人有一句老话:“漂子易打,活人难捞。” 因为活人在危急时刻,会将捞尸人作为救命稻草,拼命抓住,力气也比平时大上几倍。 遇到这种情况,极有可能人没救成,反而把自己也搭进去。 此刻,肖白条正陷入这种境遇之中。 汹涌的江流一下又一下拍打着他的身体,灌入他的耳鼻,可身体却被那“漂子”紧紧拖住,动作受限。 他同时和活人以及江流斗争,体力在一点点流失。 肖白条气喘吁吁,体力将尽。 危急时刻,他突然急中生智,拼命向江底潜去。 溺水者本就畏水,此时见救命稻草沉入江底,自然而然便将他放开了。 肖白条闭气潜在江底,眼睛紧紧盯着溺水者的脚丫。 不一会儿,看那溺水者停止挣扎,知道他已经昏迷,便用力一蹬,冲上水面,一只手环抱他的腋下,另一只手拼命凫水,逆着江流,硬生生将他拖上岸去。 上岸后,肖白条将那人向地上一扔,骂道:“妈的,是个活漂子,差点要了老子的命。” 见状,大家伙儿不敢怠慢,急忙将那人抬进屋里。 到屋里,水娃看肖白条浑身湿透,急忙帮他擦干了身子,并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给他。 肖白条换上衣服,喝了一口鱼汤,顿时将身上寒气除去大半。 再去看他救的那人,见此人面目清秀,体态柔弱,却是一副穷书生打扮,心中不禁想,又做了一桩赔本买卖。 没一会儿,书生便悠悠醒转。 报了姓名,才知道他姓刘名晋元,正要进京赶考。 肖白条见此人一穷二白,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便叫水娃料理了一些饭食给他。 水娃生性善良,临走,还给他凑了些干粮盘缠。 刘晋元千恩万谢,表示如有发达之日,定来报恩之类的话。 肖白条全当他客气,也未曾当真。 就这样过了几年,江水悠悠流淌,肖白条和水娃也早已成婚,不出意外,他们的日子也会随着这悠悠江水,波澜不惊地过去。 寻常的一天里,新任知府巡江,走进了肖白条的家门。 肖白条和水娃不知知府大人为何来他们家,战战兢兢,一同跪下,头也不敢抬,道:“小民参见知府大人。” 眼前的知府大人却亲自把他们扶起来,口中道:“恩公,你们看看我是谁?” 肖白条本不敢抬头,却听声音耳熟,抬眼一看,立刻便认出来人:这个一身官袍的大人,竟然就是当年的落水书生。 进京后,他不仅高中状元,更成为严蕃严大人的乘龙快婿,没几年,就平步青云,官封知府。 书生知恩图报,对肖白条多有照顾,两家也渐渐熟识。 刘晋元带着这个本该一辈子捞尸的人,去享受了一下他从未享受过的人生。 先去城中定制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裳,在最大的饭店填了个饱,又去戏园子里听唱,酒足饭饱,还到城中最大的青楼按摩解闷儿。 当然,末了,也不忘一番云雨行乐。 可以说,最初的时候,肖白条还是颇有些拘束的。 这些个地方,别说来了,就是想都不敢想。 尤其是到那青楼里,面对那些个莺莺燕燕,他更是满脸羞红,全然没了和大江大河搏斗的雄心气魄。 而且,面对美女的卿卿我我,心中又觉得对不起水娃。 可刘晋元对他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哪个有出息的男人,身后不是一群的女人?” 于是,借着微微的酒意,他把该享受的,都享受了个遍。 享受完了,他回到家中,自觉对水娃心中有愧,不禁就对水娃百依百顺的。 可日子一久,他玩的花样也多了,回到家中再看水娃,便只觉的她整日徘徊锅边灶台,说的话也远不如外面的女孩儿有趣,便逐渐对水娃也生了厌烦之心,动不动就大醉酩酊,回家倒头便睡。 水娃为此和他吵了无数次,可越是争吵,他便越是心烦意乱。 后来,便干脆连家都不回了。 跟知府做朋友的日子,当真是逍遥快活。 可现在的肖白条不知道,天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凡事,那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一日,刘晋元找到他,对他说:“白条兄弟,我刘晋元对你如何?” 肖白条想都没想,道:“知府大人带我吃香的喝辣的,真是同再造父母一般。” “若是我有事要你帮忙呢?”刘晋元咂摸了一口茶,用眼睛瞟着肖白条,问道。 肖白条拍着胸脯,一口应承道:“刘知府有事,我肖白条肝脑涂地,也要做成。” 刘晋元看着肖白条,拿起茶碗仔细品咂着,缓缓说道:“前几日,我想征用一处地产,给岳父大人修一间生祠。岳父大人为国为民,尽心竭力,我修一间生祠,使万民敬仰,不过分吧!” 肖白条看刘晋元茶喝完了,急忙又倒满一杯,口中道:“严大人有权有势,受这些香火,自然不过分。” 刘晋元满意笑了,道:“我在县里修生祠,他们不感恩戴德,捐钱挪地儿,这也罢了。那不识相的县令居然还要告我的御状,说我劳民伤财,你说,是不是很过分啊!” “太不识相了,这是个什么东西。”肖白条跟着骂道。 这时候,他仍不知道这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刘晋元接着说:“听说他这几日便要渡江,去告我的御状。你水性好,我想你在江心,做了他。” 刘晋元站起身来,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凶相毕露。 “你说,杀人?”肖白条的腿一下便软了,瘫坐在地上,拒绝道:“我,我哪敢杀人啊!” 刘晋元看着肖白条,冷冷地说:“这段时间的款待,也算将当初的恩情还了。这事你不做,自有别人做,可是,你要知道,我这里可不养闲人。” 说罢,刘晋元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肖白条的脑子嗡的一声。 当晚,他喝了很多酒,醉在青楼里。 一想到这山珍海味,莺莺燕燕从此离他远去,一想到自己又要回到冰冷的江水中,和义庄里泡肿的尸体为伴,他就感到无比的不甘心。 在他体验到这世界的繁华的时候,他认为,他从前那平淡的日子,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 江心,肖白条捕鱼的三股叉插入县令的心脏,喷溅的鲜血弄脏了他的鱼鳞服。 凡事有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 他的胆子越来越大,野心也越来越大。 最终,他纠集了一帮亡命之徒,化身水匪,打劫船只。 这期间,肖白条与刘晋元官匪勾结。 每逢刘晋元奉命剿匪,肖白条都会送上被他杀死的过路行人的尸体,给刘晋元邀功领赏。 两年之后,刘晋元升任京官,肖白条也成为江面上的一霸,号称过江龙。 直到他惹了惹不起的人,劫了玄武门的货,杀了玄武门的弟子。 玄武门位于水都,一向擅长水战。 玄武门掌门葛洪一怒之下,亲自带领弟子出战,灭了过江龙的水匪。 肖白条凭借天生的好水性,才勉强逃过一劫,仅以身免。 一夜之间,一无所有。 江水将肖白条冲上岸的时候,他半条命都快没了。 他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从前的那间破屋门口,已经记不得多长时间没有回来过了。 大起大落,他满身伤痕。 如今,心中最想的,竟是让水娃给他熬一碗鱼汤。 肖白条将手搭在门环上,准备扣响那扇门。 然而下一刻。 一只手搭在肖白条的肩膀上。 那人遍体黑衣,拿着一把薄如蝉翼的宝剑。 他对肖白条说:“刘晋元向严大人举荐了你,如今,你有一个机会,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肖白条的手停在门环上。 他问黑衣人:“这次,要去哪?” “洛城,白虎堂。” 门环落在门上,屋里传来女人急切的脚步声。 “是肖三哥吗?” 女人问着话,一下子就打开了门。 一阵风吹过,并不见半个人影。 女人感到一阵失落。 门嘎吱嘎吱的关上了…… 第80章 统领现身 万灵风与黑煞奉黑衣统领之命帮助花蜂与白天河谋夺白虎堂,没想到百兽突然出现,形势变化,攻守易势。 两名黑衣队长拼尽全力,也只是勉强救出了花蜂与白天河而已。 四人一狼一路逃窜,直跑到洛城外一处荒废破败的天王庙,才敢停下来,暂时歇一歇。 万灵风轻轻拂去神案上的灰尘,翘着二郎腿坐在上面,阿穆隆就卧在他身边。 他收起折扇,瞥了一眼在一旁休息的黑瘦猴子,道:“黑煞,黑衣十二队最后一个队长,号称千面人,最善易容之术,无论男女,不分老幼,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话说回来,你这乌黑干瘦的丑猴子形象,也是易容来的吗?” 黑煞听到万灵风的挖苦,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龇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来。 不想他刚有此冒犯的动作,那卧在万灵风身边的巨狼阿穆隆却突然扑过去,露出獠牙,低声呜咽着,黑煞顿时感到一阵阵腥风扑面而来。 黑煞身材矮小,面对高大健壮的巨狼阿穆隆,总是有些心虚地。 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黑煞立刻换了一副笑脸,用沙哑的嗓音说道:“风哥,你看这……黑衣十二队,都听统领指挥,为朝廷办事,都是兄弟,兄弟,莫要伤了和气。” 万灵风没有搭理他,唤了一声阿穆隆,道:“阿穆隆,最近品味怎么这么差,刚刚才撕了一个老鼠长相的猥琐矮子,这次又跟个猴子样的黑炭较真儿。快回来,别再脏了口,弄得满嘴的口臭。” 阿穆隆听到招呼,乖乖回到万灵风身边。 黑煞表面一团和气,心里却暗自念道:“小子,别以为老子怕你,你也只是暂时得到严公子的宠幸罢了,少作威作福的。” 万灵风却不肯罢休,转眼之间,又瞄上了花蜂。 那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此刻正将奄奄一息的白天河抱在怀里,替他包扎疗伤。 万灵风晃荡这两条腿,道:“迷香毒后花蜂,十队的吧!啧啧啧,闻名不如见面,你生的还真是美啊。这身材,这脸蛋儿,怪不得能让这个白堂主也五迷三道呢!” 花蜂没有理会万灵风。 从小到大,因为长的好看,觊觎她身子的,对她评头品足的人多了去了。 她早已习以为常。 谁知万灵风并非对她的容貌有兴趣,而是接着好奇地打听道:“听江湖人说,你这花枝招展的姐姐,却有一个獐头鼠目的弟弟,也是怪哉怪哉。” 花蜂一直在忍耐。 她不愿意和这个严公子身边的红人有冲突,可万灵风却好像故意挑战她的底线。 见花蜂没有回应,万灵风竟继续说道:“哦,差点忘了,你们都是妓女生的种,那就不奇怪了,说不定你爹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他爹是个肮脏下流的乞丐呢!” “你……” 花蜂被戳到痛处,气急败坏,三根毒针已经拿在手中,对准了万灵风。 “蜂儿,你们黑衣的人,都是这般信口胡言吗?”白天河扶住地面,硬撑着站起来。 他要为他的女人出头。 阿穆隆意识到了威胁,它伏低了身子,低沉吼叫着。 万灵风倒显得更从容些,展开折扇,抽出三根狼毒刺,看着花蜂,晃了晃,似在炫耀。 比起花蜂手中的毒针,万灵风粗大的狼毒刺显得更具威胁。 他口不讳言,继续说:“你弟弟是淫贼,你也曾是妓女,说起来,如若你二人不是一个妈生的话,倒是绝配呢!不过可惜的是,那个不知好歹的花小浪惹了不该惹的人,已经被我的阿穆隆给撕成碎肉了。” 听闻此言,白天河已将双手捏成虎爪,花蜂拿毒针的手微微颤抖。 万灵风死死盯着他们,手中狼毒刺蓄势待发,阿穆隆的吼声也越来越明显。 黑煞在一旁,乐得坐山观虎斗,只盼着白天河和花蜂能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破庙里的气氛压抑到极点,黑衣队长们的内斗一触即发。 就在此刻,破庙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门外的风吹进来,卷起了破庙里积聚多年的灰尘,一时间让破庙里变得乌烟瘴气起来。 当灰尘落地,大家才发现,破庙里竟突兀的多出一个人来。 宽大漆黑的斗篷包裹着的身躯上穿着同样漆黑的铠甲,张着血盆大口的青铜鬼面和黑色头盔紧紧包裹着那人的头颅。 那个人就这样被包裹在密不透风套子里,谁也不知道套子里装着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人,还是鬼…… 可有一样东西黑衣队长们都认得,那就是那人手中的统领黑铁令。 万灵风看到黑铁令,马上从神案上跳下,和黑煞、花蜂一起跪倒在地上。 三人齐声道:“黑衣六队长万灵风,十队长花蜂,十二队长黑煞,参见统领。” 统领没有理会花蜂和依旧站在原地的白天河,而是向万灵风和黑煞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站起来。 统领看着万灵风,发出了与这副造型极度不相符的甜美可爱的女声,道:“六队长从草原入隆城,如今又到洛城做事,一路风尘颠簸,旅途辛苦了。” “身为黑衣,效忠黑衣,不辞辛苦,”万灵风说完,还不忘揶揄一下并没有在场的二队长封不平,道:“二队长倒是清闲,自从在隆城和人家比剑败了,干脆跑回山里闭关。统领,他算不算旷工啊?” 统领没有顺着万灵风说话,而是说:“封不平修习武功,也是想更好为黑衣做事,六队长不必多言。” 万灵风自讨没趣儿,便不再说话了。 统领转向黑煞,道:“黑煞,你以易容之术潜伏在那芍药丫头身边,已有八年,成效如何?” 黑煞回答道:“禀告统领,多年来,我用奇毒,营造那丫头的诅咒之身,使常人都不敢接近那丫头。一直以来,她都孤苦伶仃,只是黑煞不解,如此用意何在?而且自从她和那一帮江湖人在一起后,就连我也找不到机会,无从下手了。” 统领回答他说:“此事你不必多问。今日起,你便可以回归黑衣,若有用得着你的时候,再听我吩咐。” “遵命。”黑煞抱拳道。 说完了这些,统领终于转向了花蜂。 那甜美的女声也变成了阴沉浑厚的男声,斥责道:“花蜂,你做的好差事。” 花蜂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听到统领的责备,她急忙辩解道:“统领,夺猛虎爪,一统白虎堂,本万无一失。可对方高手众多,白芷那贱人又有本事叫来百兽做外援,何况还有林豹做内应,所以……” “借口,”统领打断了花蜂的解释,道:“你沉迷于和白天河的床笫之欢,早已忘却黑衣使命,有内奸而不查,有外援而不防,更能容忍白芷在洛城潜伏多年而不知,恐怕,你以堂主夫人自居,早已忘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吧!” 花蜂知道听到统领声色俱厉的问话,吓得花容失色,不敢多做辩解,只是说:“花蜂知罪!” “既然知罪,就当付出代价。” 话刚说完,统领举起右手,朝花蜂天灵拍去。 突然,统领感觉自己的手腕被紧紧钳住。 那是白天河的虎爪。 “白天河,你别忘了,你的一切,都是谁给的,你想反吗?”统领的青铜鬼面变得更加阴森恐怖了。 白天河已经身受重伤,此刻的他,既没有实力,也没有势力,只能无力地跪倒在统领面前,替花蜂求饶。 他开口道:“统领,只要你饶了蜂儿性命,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丧家之犬,何足道哉。你还能做什么?”统领不耐烦地甩脱了他的手。 “我还有武功,我身负白虎堂的虎爪绝学,可以为黑衣杀人。”白天河看着统领,说道。 统领似乎有些动心,思索了一阵,道:“白天河,黑衣正是用人之际,你若有心,也并无不可。你身份特殊,加入黑衣之后,我自有用处。至于花蜂,就先留你一命,以后做事,要尽心尽力。” “花蜂谢统领不杀之恩。”花蜂如蒙大赦,拜道。 “白天河,谢统领。” 白天河本是堂主之尊,名门正派,此刻却跪在朝廷走狗黑衣脚下。 他心中不甘,虎爪扣进青石板,指尖都出血了。 “洛城不宜久留,我们各自分散,下一步有何行动,我到时再告诉各位队长。”统领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花蜂拦住统领,道:“统领,我身中移筋易骨丸之毒,如今已是第三日,花蜂斗胆请统领赐药。” “哈哈哈哈哈哈……” 阴森如鬼魅般的笑声回荡在破庙里,一阵邪风吹过,破庙的庙门再一次打开了。 众人还未及反应,统领早已不在庙内。 只有一句话从门外幽幽传来。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当晚,移筋易骨丸毒发。 破庙里,传来女子声嘶力竭的惨叫,一夜未绝。 第81章 总管遗书 白虎堂十年之前,经历巨变,可谓大起大落,堂中弟子也身世浮沉。 正所谓: 白云歌赴武林会无端惨死,老堂主为子寻仇隐遁江湖 白虎堂群龙无首总管主事,白天河倒打一耙篡位谋权 小女儿死里逃生暗自蓄力,林中豹潜伏多年静待时机 猛虎爪一朝现世云谲波诡,十字道百兽奔腾落定尘埃 当此之时,白虎堂重归白震山,黑衣人尽做阶下囚。 众人将十字大道收拾完毕,便均汇集到白虎堂,养伤驱毒,各有安排。 白震山化功散之毒未解,便由白芷暂领堂中事务,处理善后,论功行赏,惩罚叛逆,等等杂务。 还需向官府禀明,此次行动,纯属武林中事,未伤及百姓,未触及无辜,上下打点。 又收敛尸身,将胡子李,肖白条,兰兰及其他黑衣弟子尸身举火焚烧,一体坑埋;又将百兽及洛城子弟力战而亡者,通知家属,安置抚恤,惟将林豹、赵戏徒儿烧焦的尸身以及赵总管遗骨,敛在堂中,以白布包裹。 白芷,赵戏,张博文,赵方升四人,立于尸身旁良久,心中悲痛,却默不作声。 事情处理完毕,众人齐聚白虎堂议事厅。 芍药与陈忘都中花蜂毒针之毒,昏迷不醒,便于议事厅后设两间诊室,请来名医诊治。 展燕与杨延朗也在后厅,分别看护。 赵戏于徒儿尸身旁哭了一阵,也去看望陈忘伤势。 张博文仍在赵戏徒儿的焦尸旁,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之前还和他相谈甚欢的小哥儿突然死亡的事实。 赵方升也是一般,为父亲尸骨守灵。 白震山虽中化功散之毒,但好在花蜂怕量大易被察觉,因而只用了少量毒剂,未伤及根本,休息多日便可自解。 因而白震山虽疲软无力,但尚可支撑,在堂中坐上首。 白芷坐一旁,红娘子在白芷身后站定,对面便坐着殷无良、沙不遇、牛三斤三位帮主。 白虎堂众人所议之事,无非是白震山对诸位感谢,对白天河追捕之类,以及重建堂堂正正之白虎堂诸多事宜。 在此不做多表。 此事议完,白芷便让红娘子去叫赵方升前来旁听。 因为她接下来从怀里拿出的,正是林豹死前交给她的,属于赵辅仁总管,也就是赵方升父亲亲手书写的的遗书。 这封沾满林豹鲜血的遗书,让十年前那场翻天覆地的动荡露出了冰山一角。 下面是遗书的内容: 近来,江湖动荡,大公子惨死,二公子沉迷花街柳巷,三小姐闺中闭门不出。 白虎堂群龙无首,恐生祸事,我身为总管,暂代管白虎堂之事,以绝小人觊觎之心。 在此期间,我一面多方打探堂主消息,一面暗中调查盟主堂大婚血案。 可堂主身影石沉大海,倒是盟主堂血案,使老夫窥见一些端倪。 盟主堂惨案,获益最大者却绝非盟主项云。 案发之后,项云不知所踪,盟主堂成为武林公敌,此举百害而无一益,项云为何为之? 以我之愚见,惨案以后,三派衰微,朱雀阁一家独大,实乃获益最大者。 可项云乃朱仙儿已婚之夫,朱修的得意女婿,若是朱雀堂所为,又于情不符,于理不合。 况且盟主堂风头正盛,奇人辈出,项云武艺又超凡绝伦。 一个小小的朱雀阁,有何力量能驱使这少年盟主犯下如此惨案? 我虽怀疑朱雀阁,却又不能自信。 于是,我暗自派人调查,未见端倪,却无意中挖出另一件事来。 原来二公子白天河沉迷之妓女,竟是朱雀阁弃徒,朝廷黑衣十队队长,号称迷香毒后的花蜂。 于是,我着眼于此人,派林豹暗中跟踪二公子,并调查花蜂,如此一来二去,竟得知了一个惊天秘密。 白堂主被捕,大公子代战,以及大公子的死,都绝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此人,正是白天河。 白天河与花蜂颠鸾倒凤之际,借花蜂与一神秘人秘密联络,策划谋夺白虎堂。 计划之初,是要在武林大会杀掉堂主,可白天河却以大公子为最大威胁,故意暴露与妓女私情,以此拖住堂主,待大公子死后再设法蒙蔽堂主,待堂主之位易手后,再将白震山老哥软禁。 可他没想到堂主为子寻仇竟一走了之,白天河却不敢直接夺权,怕行事之后恰逢堂主归来,不能向堂中弟子解释。 于是日日流连花柳巷子,假意沉沦,装作不问堂中事务,实则暗中筹划,借神秘人之力招揽了肖白条、胡子李等人。 近日,白天河见堂主归来遥遥无期,便纠结恶人,突袭白虎堂,诬告我篡位夺权。 我有意与之一战,可眼见青龙会改弦更张,玄武门下强上弱,小门小派甚至遭灭门之祸……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其背后势力不可估量。 因而未查明白天河背后势力之前,不敢妄动,恐引来灭门之祸。 我心中所想,与其鱼死网破,将白虎堂陷入无穷无尽的内耗之中,不如保存白虎堂力量,谋定而后动。 于是,我叫林豹以我为投名状,骗得白天河信任,并交代其保护小姐平安,暗中遣散弟子,化整为零。 如此一来,可使白虎堂保存力量,择机再战。 只可惜事发突然,派去通知百兽三位帮主的弟子,均被高人截杀。 不过三位帮主皆机警识大体之人,若生变故,定生警觉之心,只盼着他们不会轻易被小人利用。 谋定诸事,一身孑然。 不放心者,惟有我儿方升,只愿天佑吾子,成为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白虎堂儿郎。 赵辅仁 书 众人听罢,不禁动容。 赵总管遗书中所言,字字句句,竟与白天河中摄魂针后所吐真言几乎无二。 与百兽勾连之事,也得到三位帮主证实。 赵总管一生辅佐白震山,没想到竟为白虎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忠肝义胆,天地可鉴。 赵方升悲痛欲绝,眼泪奔流。 白震山,白芷父女连同殷无良、沙不遇、牛三斤三位帮主都面有凄然之色。 白震山十年追凶,开始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可后来也渐渐反思,寻求真相。 尤其是和陈忘一路走来,对项云此人,早有不同见解,可他内心却不愿相信,不相信自己十年辛苦付之东流,也不相信项云不是个大魔头。 这一路上,他一遍遍地和自己说,自己杀项云,是为子复仇,是替天行道。 可赵总管的遗书却点醒了他,也许在这背后,真有一股神秘的力量。 可白震山仍有疑惑,这股未被赵总管查清楚的神秘力量,究竟是什么人? 他们竟能对盟主堂惨案未卜先知,竟能让赵总管不敢于集白虎堂之力反抗,害怕白虎堂遭灭门之危。 若真是朱雀阁,就算他倾巢而出,大不了鱼死网破,白虎堂又有何惧? 想到这里,白震山不禁感到一丝悚然。 如果说江湖如棋盘,那么在十年前的惨案中,青龙会,白虎堂,玄武门,朱雀阁甚至盟主堂,五帮七门十三会,都是棋子。 背后的执棋者,究竟是谁? 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白震山定要找陈忘问个清楚明白。 他一刻也等不及,冲进后堂诊室,白芷、红娘子以及三位帮主也跟了进来。 可白震山一推开门,未等发问,就被诊室里的情景惊呆了。 只见杨延朗在诊室之中,又哭又笑,若癫若狂,一会儿蹦蹦跳跳,一会儿痛哭流涕,一会儿以头抢地,一会儿用手指扣住自己的嗓子干呕,一会儿又哆哆嗦嗦拿起纸笔,吵吵嚷嚷着要写遗书。 在看其他人,芍药先前虽用嘴吸毒,然而毒素入体不深,昏迷前又给自己吃了诸多解毒丸,故而早已醒转过来。 陈忘却仍在昏睡之中。 展燕赵戏立在一旁,看杨延朗如此这般,也是不知所措。 白震山忍不住问:“小子,你这是怎么回事?” 杨延朗自言自语道:“完了,都完了,我肯定会变成一个小矮子,不不不,或许是大胖子,要多丑有多丑,月儿妹妹肯定不要我了,我妈都不认识我了。” 说着话,竟大哭起来。 展燕安慰杨延朗道:“七尺男儿,还不如我一个姑娘,不就是变丑一些嘛!又有何妨,别人不要你,姐罩着你,怕什么。” 杨延朗听后,大受感动,扑到展燕怀里,仍旧哭泣不止。 展燕见状,只好轻抚他的头发,耐心安慰。 白芷疑惑道:“这位兄弟如此神态,究竟何故?” 芍药回答白芷道:“杨延朗在白虎堂时,曾被花蜂用摄魂针控制,花蜂又叫林豹给杨延朗服下了移筋易骨丸,毒发之时,移筋易骨,疼痛难忍,很快会没了人形。” 杨延朗不听则已,一听芍药如此说话,更是泪流不止,号啕大哭,将展燕衣服都打湿一片。 白芷听后,若有所思,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递给芍药,问道:“这移筋易骨丸,可是此物?” 芍药在尚德教导下,识百毒,炼解药。 她仔仔细细看过药丸,肯定地说:“这就是那移筋易骨丸。” “那便是了。”白芷点点头,道:“此物是我从小林子尸身上取下的,一定是他偷梁换柱,藏起了这颗移筋易骨丸,而将普通药丸给这位兄弟服用。” “普\/通\/药\/丸?” 四个字像过电流一般在杨延朗脑海中过了一遍。 他一个激灵从展燕怀里蹦起来,擦干眼泪,双手叉在腰间,大笑道:“哈哈哈,小爷我就知道,贼女,我可不用找你安慰哦!刚刚只是个意外,意外。” “意外?” 展燕气极,一把揪住杨延朗的耳朵,道:“臭小子,你肮脏的眼泪意外地弄脏了本姑娘的衣服,我要你给我洗干净。” “姑奶奶,疼,疼。” 杨延朗龇牙咧嘴的喊着。 白震山顾不得他们,径直走向陈忘。 赵戏看白震山走来,当即立在陈忘身前。 杨延朗和展燕见状,不敢再胡搅蛮缠,也挡在陈忘左右。 三个人将陈忘的床挡了个严严实实。 杨延朗道:“老爷子,自从到了洛城,你就对陈大哥横眉竖眼,时时想取陈大哥性命。不论你们过去什么仇什么怨,现如今我们好歹也帮你们打了一场,夺回了白虎堂,你还咄咄逼人,不免太不讲道理了吧!” 白震山看着三人,道:“你们让开,我保证不伤他,只是问几句话。” 白震山虽无杀气,众人却仍旧紧紧挡住,不肯相让。 僵持之际,他们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你们让开,让老爷子过来吧!” 众人回头一望,竟是陈忘醒来了。 展燕和杨延朗见陈忘醒了,问大夫道:“大夫,陈大哥伤势如何?” 大夫听到问话,回答说:“这位病人虽中毒针,所幸入体不深,又被及时吸出,所剩毒素仅微量而已,服药之后,应无大碍。只是据我诊断,他身上另有奇毒,潜伏多年,深入肺腑,以我之所学,唉,无能为力啊!” 芍药听到陈忘声音,不顾虚弱,从床上爬起来,到陈忘身边问:“大叔,你醒了。” 此刻,陈忘眼中仍能看到虚影。 听芍药来了,便对她说:“丫头,你看,我好着呢!而且,还能看到一点影子呢?” 芍药含着泪,道:“大叔,你骗人,上次就看到一会儿,不久又看不到了。” 陈忘见芍药不信,伸手摸向面前影影绰绰的黑影儿样子的脸蛋儿,道:“你看,没骗你吧!只是看不清你长的什么样子。我猜测你那法子有用,不过上次耗费功力过多,使积压的毒气又行遍周身,才致再度复盲。这一次,都还没怎么运功,就被毒针刺中昏迷了。所以体内毒素没来的及扩散。” 芍药看着陈忘,说:“我叫大叔不要同别人打架吧!让你不听话。” 陈忘听自己居然被一个小丫头教训,不由得笑出了声。 可他随即不笑了,因为这丫头的语气,简直同她太像了,历历往事浮上心头,不由得有些伤感。 陈忘对众人说:“劳烦各位先出去吧!我有一些事要向白老爷子说。” “陈大哥。” 杨延朗和展燕齐声制止,就连赵戏也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陈忘脸上露出笑容,道:“你们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 他们仍然没有动,直到白震山亲口保证不伤陈忘,众人这才慢慢走出屋子。 门关上了,没有人听到他们两个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到他们出门时,白震山还是叫他陈忘。 第82章 堂中大祭 白虎堂大事终了。 赵总管、林豹以及赵戏那无名小徒的尸骨被放在堂中,停灵三日。 第三日,洛城大道上没有刮风。 一支队伍从白虎堂走了出来。 队伍中的人都白衣素缟,神色肃穆,队伍正中是三具棺材,手持招魂幡的人口中唱着招魂谣: 荡荡游魂,莫留天地间,天寒地冷,归来,归来,家园安; 缕缕精魄,莫栖山河上,山高水远,归来,归来,故乡在。 队伍在洛城大道上缓缓移动着,向城外挖好的坟茔走去。 白震山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他满头白发,脸上仿佛又多了几条皱纹。 他半生风云,也曾风光无限,也曾纵马江湖…… 可如今,他却偏听偏信。 居然会相信了白天河的鬼话,觉得那个和自己经历过无数风雨,为自己挡过无数刀剑的好兄弟赵辅仁会图谋白虎堂。 经历了这件事,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老了,变成了年轻人眼中性格偏执的怪老头。 白震山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儿白芷。 十年不见,她已经从一个天真无邪的黄毛小丫头,长成一个挺拔利落的大姑娘了。 通过近几日的事情,他更可以相信:虎父无犬女。 他年轻的女儿,将会比现在的他,更适合挑起白虎堂的大旗。 白芷默默地走在父亲身后。 对她而言,赵叔叔自从被关入黑牢便杳无音讯,因而对于赵叔叔的死,她心里是有所准备的。 而林豹的死却真正打击了她。 这个小林子,从小便在白虎堂和他们兄妹三个一起长大,白云歌每次教白芷新的招式,她总会找他试招,而小林子也一直输给自己。 在得知林豹是赵叔叔安插在白虎堂中眼线之前,包括自己在内的白虎堂所有弟子都将他视作叛徒,明里暗里咒骂他,伺机袭击他。 甚至在得知林豹在洛城街头被人蒙头毒打一顿时,白芷还暗自窃喜,说了声:“恶有恶报”。 可后来,她才知道,小林子才是忍辱负重的那个人。 如今他为了救自己而死,她怎能不伤心? 百兽的殷无良、沙不遇、牛三斤三人,并排跟在后面,慢慢踱步。 年轻时,他们都是和白震山、赵辅仁二人出生入死的兄弟,后来帮派壮大,分别带领百兽,为白虎堂开疆拓土。 多年前,得到白天河诛杀谋权篡位的赵总管,担任白虎堂堂主的消息之时,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 于是多年以来,他们以没有猛虎爪为由拒绝听从白天河号令,背地里却在暗中调查真相。 直到几天前,他们接到白天河取猛虎爪的请柬时,也同时收到了白芷的书信。 信中承诺,要给他们一个真相。 他们这才终于开始行动。 再往后,就是赵戏、张博文二人。 他们跟着那无名徒儿的棺材,默默无语。 时不时地,赵戏还撒下一些纸钱,跟着招魂人大喊道:“归来,归来。” 喊罢,涕泗横流,老泪纵横。 至于陈忘、芍药、展燕、杨延朗四人,也默默跟在后面。 毕竟白虎堂之事和他们有所关联,为表对逝者的敬重,几人也想在下葬之时敬一杯薄酒。 队伍就这么前进着,不知不觉已到墓地。 下棺,封土。 人们肃穆而立,低头默哀。 赵戏手执铁锹,亲手将自己的徒儿掩埋。 封土完毕,白震山念祭词: 白虎堂的兄弟们,百兽的兄弟们。 我白震山一时失察,纵容逆子,为寻私仇不顾大义,以致白虎堂蒙此大劫,赵总管无辜受戮,白虎堂兄弟离散,恶人横行,名声扫地。 我无颜见列祖列宗,更愧对堂中兄弟,洛城百姓。 我已垂垂老矣,忝居堂主之位,险致晚节不保。 幸得白芷暗中运筹,林豹忍辱负重,白虎堂弟子不失本心,百兽兄弟遥相呼应,江湖志士从旁相助,方能重夺白虎堂。 此战,兄弟牺牲,志士流血,天地同悲。 可惜逆子逃脱,不能论罪。 英灵在上,我白震山在此立誓,定要亲自捉拿逆子白天河,使之认罪伏法,以偿还白虎堂累累血债,还各位一个公道。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漫山遍野同声呼喊,天地震动。 白震山端了一碗酒,祭洒在地上。 弟子们取了香烛供品,一一摆放完毕。 陈忘在一旁听着,不由得在心中感慨:“看来白震山父子之情未泯,心中并不想致白天河于死地。否则大可发动白虎堂及门下百兽合力搜寻白天河,人人得而诛之,何必亲自做此事呢?” 正想着,陈忘却觉得有人在拽他的衣袖,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听到芍药的声音:“大叔,我们趁机快逃吧!万一爷爷反悔,又要来杀你怎么办?” 陈忘笑着摸了摸芍药的小脑袋,道:“没关系的,我和老爷子说好了,我帮他查明一件事,他便不会杀我。” 陈忘自目盲之后,流落塞外,心死身颓,本一心寻死,别无他念,可近来的几件事,让他意识到十年前的事,并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其背后势力,祸害之深,影响之远,令人触目惊心。 他一定要查清楚。 白震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两人一拍即合,达成共识,要揪出幕后黑手。 芍药小声嘟囔道:“查不明白怎么办?还是跑了好。” 陈忘听了,干脆蹲下来,面对芍药,说:“其实,大叔也想知道真相啊!” 再看展燕与杨延朗,二人皆是初出江湖,没想到居然便赶上了四大派之一的白虎堂中许多大事。 兄弟相残,欺上瞒下,让人毛骨悚然。 面对种种事端,二人心中自然有无限感慨,同时又觉得疑窦丛生。 展燕逮着机会,对杨延朗道:“小子,十年前武林大会,项云酒醉索宝,即兴杀人。可是听白天河所言,倒像是有所预谋,好像他提前便知道盟主堂血案会发生一般。” 杨延朗摊摊手,道:“我也看不懂,盟主堂血案江湖上传了十年,项云是大魔头的形象也深入人心。可若是白天河所言非虚,要么他会算命卜卦,要么就是早有预谋。哎呀,想的头都大了。” 展燕对杨延朗道:“这就头大,忒笨了。这件事不简单,说不定我们闯荡江湖,还有机会触碰到这个十年的谜团背后的真相呢!” 杨延朗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起了好奇心了。不过触碰还是算了,十年了,知道真相有什么用呢!” “有用。” 陈忘听到二人对话,插了一句。 自他见过赵戏之后,又目睹白虎堂十年巨变,已经不急于求死了,而是下定决心,要找到十年前的真相。 于是陈忘接过话头,道:“十年了,白虎堂改弦更张只是一个缩影,在江湖的其他地方,不知道还有多少个白虎堂。只有查明真相,才能给那些在当年动荡中牺牲的人们一个交代,也给活着的人一个交代。” 说着话,陈忘想到赵戏跟他说过的死在十年前的张焱、鲍大厨等盟主堂兄弟,以及自己的妻子陈巧巧。 放眼江湖,又有多少个白云歌,赵总管? 他们,不能白死。 再说回白震山。 他此刻正于赵总管坟前,与百兽殷无良、沙不遇、牛三斤共叙兄弟情谊。 回忆五人当年峥嵘岁月,可惜以后再也无法齐聚,一时竟涕泗横流,不能自已。 白芷则默默站在林豹坟前。 只有在白虎堂大事抵定之后,她才能真正做一个女子,真正的哭出来。 她扶着墓碑,口中道:“小林子,多年以来,你潜伏在白天河身边,时时刻刻遭受白虎堂弟子的辱骂与白眼,这么多年都坚持过来了。可是,你为什么就不能再挺一挺?” 白芷说着话,不禁哽咽起来:“小林子,我们夺回了白虎堂,可你为什么要死啊!你死了,谁还陪我切磋武功,谁还让着我啊!” 赵戏颓然坐在徒儿墓碑面前,墓碑上写着一行字。 爱徒,赵阳阳之墓。 多年前,赵戏唯一的爱子早夭,小名便叫阳阳。 后来,他从奴隶市买了这个孩子,收作徒弟。 这孩子学艺刻苦,又耐心伺候自己。赵戏早已在心中将他视作自己的儿子。 可惜赵戏在这孩子生前都没给他起过名字,他死了,赵戏才将自己儿子的名字给他。 他一颗接着一颗嚼着花生,一声不吭,直到陈忘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才紧紧抱住陈忘,闷头痛哭起来。 在这悲伤的氛围中,人们用自己的鲜血,践行着对白虎堂的忠诚,对夺位者的反抗。 人们期待着一个堂堂正正的白虎堂重新回到洛城。 白虎堂门前的黑虎被弟子们砸碎,白虎雕像被重新放回到院子里。 洛道尽头的白虎堂,大门敞开着,并且永不会再关闭。 外传—林中矫豹 爱与恨,是人的两种情绪。 被爱包围的人是幸福的,被恨缠身的人是不幸的。 然而,这两种情绪往往并不单独存在,而常常存在于同一个人身上。 那么这样的人,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林豹满身伤痕,踉踉跄跄的走在洛城大街上,瓢泼大雨浸透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 这些年,作为白虎堂的叛徒,只要他一出门,便会遭到原白虎堂弟子们的白眼、辱骂,甚至于殴打。 这种时候,他没有办法为自己辩解,可以做的,只有默默承受。 林豹走出洛城,跪在雨中的泥土里,看着洛城的天空,不知它何时才能放晴。 而他的思绪,也随着隐隐雷鸣回到从前,回到了他还是堂堂正正的白虎堂弟子的日子。 从记事起,林豹就在白虎堂长大。 回忆中,他正坐在校场角落的石凳上,看着白芷闺房的方向愣神儿。 这个时候,距白云歌身死、白震山寻仇已经过去了近两年,赵辅仁赵总管执掌代堂主之位也有了一段时间。 林豹是白天河的伴读武生,自然随着白天河,从小便一身黑衣。 白天河从小性格孤僻,大家不爱和他玩耍,自然也就疏远了本就寡言少语的林豹。 不过,这些人里,不包括白家小姐白芷。 白芷学的一招一式,都是白云歌教的,学完了,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大喊一声:“小林子。” 这个时候,林豹就会第一时间跑到白芷面前,同她切磋,给她喂招。 可是,这个活泼好动的三小姐自从得知白云歌的死讯,便禁闭闺阁,默默伤心。 林豹日日望着闺阁,他多希望三小姐有一天能够走出来,大喊一声:“小林子,和我过过招。” 这般想着,林豹的思绪也随之飘远,回到了更久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林豹刚刚长成一个小伙子,也正坐在校场角落的石凳上,在他的膝盖上,放着一束他从虎啸山采来的白芷花。 这些白芷花,亭亭玉立又顽强生长,顶上的小白花聚在一起,像极了一顶顶小伞。 花朵虽小,但林豹将它们细心地包扎成一束,倒也十分好看。 “小林子,我刚学了几招,跟我比试一下。”熟悉的话音刚落,林豹就感到肩膀被拍了一下,吓得他浑身一哆嗦。 转过头去,果然是白芷。 林豹看到白芷,急忙站起身来,转身面向她,却将手中的花藏在身后,神情极不自然地说:“师,师姐。” 白芷轻易就发现了他不对劲,双手一掐腰,道:“小林子,藏什么呢!给我看看。” 林豹摇摇头,慌忙掩饰道:“没,没什么。” “没什么?” 白芷不肯罢休,一闪身到林豹身后,看到林豹手中的花,不禁噗嗤笑了一声,道:“呦呦呦,我家的小林子这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林豹羞得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说:“没,没有姑娘。” “告诉师姐,这姑娘是谁呢?”就连白芷这等女子也免不了一颗八卦的心。 “真,真没有。”林豹矢口否认。 “到底是谁呢?”白芷朝林豹面前走去,咄咄逼人。 林豹见白芷朝他走过来,心中紧张的砰砰直跳,不断后退,嘴里却仍旧不肯承认:“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直退到墙面上,退无可退了,这才停下脚步。 白芷两只手扶住墙面,将林豹堵在里面,防止他逃跑,十分强势地将脸凑到林豹脸前,盯着林豹的眼睛,道:“真没有吗?” 林豹已无处可退,被逼问的紧了,干脆一咬牙一跺脚,道:“就是,是,是……” 林豹话没说完,白芷已经没了兴致。 她一转身,道:“得得得,你不愿说就不说,快来,陪我试试新招式。” 林豹如释重负,长吁了一口气。 他回了一声好,将白芷花放在石凳上,站在校场,摆好架势,给白芷试招。 两人你来我往,斗的不相上下。 突然,白芷抓住林豹一个破绽,一击即中,将林豹打翻在地,还不忘教训林豹道:“小林子,你武功见长,但还是不如我,要勤加练习哦!别老学那些纨绔子弟,总想着靠花来勾搭女孩子。” 林豹道:“师姐教训的是。” 心里却想,这一次和从前一样,输的毫无破绽,只是师姐武功进步飞速,只怕以后想不露破绽的打输会越来越难。 “林豹,在这里发什么呆呢?”赵总管的声音将林豹的思绪拉了回来。 “赵总管,”看到赵总管,林豹立即起身,老实回答道:“我在想,以前同师姐比试的时候,还需要偷偷让着她。如今她武功进步飞速,我拼尽全力恐怕也打不过她了。” 赵总管叹了一声,道:“小姐悟性高,又有云歌指点,进步神速也是正常。只是没想到,云歌这一去,竟让小姐消沉至此。我本意想将堂主之位传给小姐,没想到小姐执意不肯,唉!” 叹罢,赵总管话锋一转:“林豹,你从小就是白天河伴读武生,你觉得天河任堂主位如何?” 林豹直言不讳地回答道:“赵总管,恕我直言,少主性格偏执,隐忍孤僻,林豹以为,他,不堪大任。而且……” 林豹说到这里,犹豫一下,接着道:“昨日,少主找过我,还编造故事诓骗我,说您是杀害我父母的凶手,又口口声声说您窃取堂主之位,趁老堂主不在欺辱白家,要我帮他推翻您,掌握白虎堂。他既然有此言行,若登堂主之位,恐对您不利,对师姐不利。” 赵总管听后,神情严肃起来,道:“他是如何编故事骗你的?” 林豹将白天河对他说的话原原本本同赵总管复述出来。 “白天河口口声声说:当年,洛城外有豹子帮,本与白虎堂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他们却财迷心窍,屡次截夺白虎堂货物,杀害白虎堂弟子,更丧心病狂,打起猛虎爪的主意。 是您亲自带人,剿灭了豹子帮。 豹子帮帮主林雨生,以及他手下四大金刚都被您亲手击毙,这四大金刚有个女人,叫做周萍儿。 当时,她与林雨生有个尚在襁褓中的儿子,便叫做林豹。 白天河他说您是我的杀父仇人。 简直一派胡言。” 赵总管听了林豹的话,思索片刻,却说:“林豹,你答应白天河,做他的内应。” “什么?”林豹皱起眉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要你答应他,推翻我。”赵总管重复道。 随即,赵总管说出了他的理由:“前些日子我了解到,白天河已暗自纠结一些势力,将攻入白虎堂,得知此事之后,我派人通知百兽支援,可求救弟子均被一个高手一剑封喉。 如今白虎堂岌岌可危,白天河的目标是我,只有我被他彻底推翻,才能避免一场大战。 我要你以我为投名状,换取白天河信任,潜伏在白虎堂,暗中保存白虎堂的种子,保住白芷,为日后重夺白虎堂积聚力量。” “难道我们就不能拼一下吗?”林豹攥紧了拳头。 赵总管的手摸到林豹的拳头,将它慢慢舒展开来,道:“白虎堂自老堂主出走之后,外有强敌环饲之困,内有分崩离析之危,我在场坐镇,也只能勉强维系而已。若白天河卷土重来,也算名正言顺,白虎堂能支持我的,还剩多少?如今与百兽的联络也被切断,若执意一战,不过徒增内耗,结果还是一样。” “我能假意答应白天河,做他的内应,”林豹略加思索,回答道。 可他接着说:“可我不能以您为投名状,赵总管,无论如何,您要先走。” 赵总管道:“林豹,你们几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太了解白天河了。我在外一天,都能让白天河寝食难安,他必将大举清剿白虎堂。只有我被他制住,才能让他心安,你再从中斡旋,其他弟子便能留下一条性命。这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你务必要狠下心肠。” 林豹看着头发斑白的赵总管,道:“可是,我下不了手。” 赵总管看着林豹,思索了好久,才说:“既然如此,我帮你吧!” “帮我?”林豹不解其意。 赵总管看着林豹,道:“林豹,你可知你因何会在白虎堂长大。” 林豹答:“我听人说过,爹娘被山贼打杀了,幸好有您路过,亲手将我救出,养在堂中。” 赵总管看着林豹,道:“不是这样的,白天河对你说的故事,并非编造,而是事实。” “就是说,真的是您杀了我父母?还瞒了我这么多年。”林豹的拳头渐渐攥紧了。 赵总管对这个孩子很了解,心中清楚他即使恨自己,也不会将之转嫁到白虎堂其他人身上。 于是赵总管接着说:“林豹,你若恨我便恨,这次,正是你报仇的好机会,也算我赎罪了。” 林豹听到这个事实,乍然难以接受,拳头猛地砸向赵总管,却被赵总管稳稳接在手里。 赵总管道:“林豹,不是现在,你要报仇,也要等白天河在场的时候。” 洛城外的大雨仍然没有停。 林豹跪在大雨中,双拳猛烈地敲击着地面。 他不知道,自己忍辱负重,自己苟且偷生,自己受尽白眼,背负叛徒骂名,究竟是为了什么。 许多年了,白天河已经是堂主,老堂主杳无音讯,白虎堂改弦更张…… 可夺回白虎堂之日,却遥遥无期。 正在林豹最为沮丧的时候,一把白伞替他挡住雨水,这白伞像极了当年他采的白芷花。 “小林子,你受委屈了。”白芷蹲下身子,看着他。 尽管过去很多年,白芷却一直都在暗中筹划,从未放弃过白虎堂。 林豹看着白芷,问:“师姐,我们能赢吗?” 白芷拍了拍林豹的肩膀,道:“能,小林子,我们一定能赢。” 林豹从泥泞中站起身子,走回了洛城。 白芷的这句话,让他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不过,他不是为了赢,只是为了白芷。 第83章 倭人横行 洛城白虎堂大事已定,一切安排妥当,众人休养生息,不觉间已过了半月。 此半月之间,白虎堂之事传遍江湖。 现任盟主龙在天及江湖各个门派分别送来驾帖,说的不过是些恭喜之类的客套话,在此不做多表。 这期间,大家渐渐熟识。 白震山与三位帮主饮酒畅谈,仿佛回到年少时节;陈忘往往独饮,赵戏有时也会陪他。 此刻,陈忘已将眼上黑布除去,虽不识面貌,但能看到虚影。 芍药惊奇于张博文出色的火药术,也玩的开心;白芷、红娘子以及展燕、杨延朗四人也相谈甚欢,尤其是杨延朗,见人家红娘子身材好,还喋喋不休地要给人家做媒,想将隆城的王法县丞与红娘子配在一起,人家只当说笑,当然不会理会他。 后来李诗诗来看望白芷,杨延朗更是惊为天人,又张罗着将王县丞介绍给人家,真是眼中只有美人,乱点鸳鸯谱。 住了这么久,年轻人已经厌烦。 洛城繁华,怎能耐住寂寞枯守白虎堂,而不出城一游呢! 不料白芷仍然忙于堂中事务,红娘子一旁协助白芷,俱是脱身不得。 展燕和杨延朗却不耐寂寞,于是乎只好拉上李诗诗,甚至叫上了芍药、张博文以及尚在读书的赵方升,六人开开心心出门游玩去了。 出了门,大街上沿街叫卖不绝于耳,琳琅百货眼花缭乱。 酒肆、戏院、布庄、客栈…… 大街上更有特色小贩,果品小吃、胭脂水粉、代写书信、算命测字…… 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六人虽同行,兴趣却各不相同。 一会儿,几人便走散了。 芍药、张博文、赵方升三人年纪相仿,专向小吃玩具处跑;李诗诗则偏爱书屋墨宝,独自去了僻静雅致之处;展燕和杨延朗二人,则久居荒凉之地,此时乍逢繁华,自然是越热闹越往哪里凑。 不多时,六人便分成了三支队伍,各自玩耍去了。 单说展燕和杨延朗这一支。 二人在这洛城中来回穿梭,什么都要瞧上一眼,什么都要摸上一摸,一路说笑玩闹,倒也开心自在。 玩了一阵,展燕突然想到,自己若日后回家,自然要带些中原特产给父母的,而父母所爱,无非是酒和茶。 一番打听寻找,轻易便找到洛城中最大的酒肆和茶坊。 说来也巧,两处竟同在一地,左右相邻,倒省了许多奔波。 展燕决定先给父亲买酒,便同杨延朗一道,先向酒肆去了。 隔着老远,就看见飘摇的酒旗,闻到浓郁的酒香。 走着走着,就被这香气熏陶,半醉半醒。 不多久,他们便走进酒肆。 高大的柜台后,坛坛罐罐,酒品俱全。 中原陈年女儿红,西域新酿的葡萄酒,草原上的马奶子,五谷陈酿,西南果酒…… 真是五颜六色,形态各异,让人眼花缭乱。 好酒不怕巷子深,何况这在大道上的酒肆呢? 买酒喝酒的络绎不绝,排成长队。 如此,展燕他们要买酒,便也只好乖乖排在人后。 趁着排队的光景,二人左顾右盼,才发现这间酒肆之中,还有大大小小的桌椅包间。 有些酒客买一些小菜,便在酒肆中高谈阔论,开怀畅饮,好不热闹。 就这样来回张望,偶尔聊天消遣,不知不觉间已经轮到展燕他们买酒了。 不料他们刚准备挑选好酒,却见包间里走出两个醉汉。 其中一人穿黑蓝格子的大袍,脚踩木屐,腰配两柄刀,一长一短,身材矮小,狭目厚唇塌鼻梁,鼻子下一小撮胡子,像极了鼻毛的衍生物。 另一人穿着与此人相似,只是少了两把佩刀,身材也要高大一些,浓眉大眼,一副斯文样子。 他俩摇摇晃晃走来,趴在柜台前,拍出几个大钱。 小胡子叽里呱啦不知道说些什么,斯文样的人听那小胡子说完,翻译道:“店家,这位爷想再要一坛薯烧酒。” 店家看这两人买酒,极其热情,道:“二位爷稍等,好酒马上打来。” 杨延朗看到那小胡子,顿时气上心头。 记得刚入洛城之时,去红娘子杂耍班寻衅滋事的东瀛人便是此人。 此人武功不高,武器却锋利的很。 当初杨延朗为红娘子出头,此寮一刀便将杨延朗手中竹枪砍断,断口平滑整齐,好似切豆腐一般。 因而,杨延朗对之印象深刻。 此时见此人插队打酒,不禁举手拍案,向店主说道:“店家,我们排了这么久的队,凭什么他们一来便给他们打酒。” 店家听到客人争论,一边打酒一边喃喃道:“客人也不看看,人家自东瀛远道而来,并非国人,自然事事优先。” 说完话,将打好的薯烧酒放在桌上,由小胡子拎着走了。 离去时,那斯文人还不忘回头看杨延朗一下,得意之情流于眉眼之间。 杨延朗看着他们去的方向,一直到他们关上包间的门为止。 回过头来,杨延朗故意说怪话给店家听:“我在家中,向来是以我为先,客随主便,哪有为了个把客人委屈了主人的道理。这些个东瀛人横行跋扈,多半是你们这些小老板娇惯的。” 店家给展燕打酒,嘴里却不安生,对杨延朗道:“我们惯的?你问问,就连朝廷都惯着他们呢!东南海域,倭寇横行,咱们的军队但凡能打一次大胜仗,还能至于这样?国人与倭人纠纷,闹到官府,哪一次不是给国人扣一顶损害友好的帽子。时日久了,就连姑娘们都觉得东瀛人好,就连刚进去那位,长成那般模样,都有不少好人家的黄花大闺女趋之若鹜,投怀送抱呢!” 展燕听到最后一句,觉得不可理解。 不说别人,就刚进去那个,长相猥琐老态,身材又矮小,这都趋之若鹜? 她忍不住说:“这几日无事,我常听诗诗姐说起这些东瀛人,她讲说东瀛这些个带刀浪人,都是在本国无人雇佣又无一技之长,好吃懒做之人,以至于难以维持生计,这才来到此处,联合贼匪强盗,靠劫掠发家。国人那么多好青年,真不理解为何要对这些外来的底层人士趋之若鹜。” 杨延朗倒没有再多说话。 他看小胡子醉眼惺忪,脸对脸也没认出他来,眼珠一转,坏主意信手拈来。 待展燕买完酒,杨延朗特意向店家要了一瓶薯烧酒,买完之后,便佯装尿急,拎着酒急急忙忙出恭去了。 不多时,杨延朗便回来了。 只是他并未立即去找展燕汇合,而是端着薯烧酒,敲了敲门,进了那东瀛人的包间。 杨延朗进去一看,才发现除却跪坐在左边的小胡子和下首的斯文人,还有三人同饮。 一人坐上首,穿黑色道服,配双刀,袒胸,肌肉结实,颧骨突出,鼻梁高挺,目有精光,披头散发。 一人坐右边,白色和服,八字胡,配双刀,麻子脸招风耳,头上有发髻。 还有一人一旁服侍,给他人倒酒,满脸褶子,谄媚至极。 听他们说话交流,杨延朗大致可以猜出:上首黑道袍那人是小胡子和八字胡的师父,其余两人则并非东瀛人。 斯文人是个翻译,褶子脸不过是个服侍的小人物罢了。 杨延朗佯装成店伙计,端酒前来,满脸堆笑,奉承道:“各位异邦友人来此,小店蓬荜生辉,因此赠送特制薯烧酒一小坛。” 东瀛人见有人赠酒,自然十分高兴,当即开心接纳。 褶子脸接过酒,给桌上客人各自倒了一杯。 东瀛人举杯同饮,没料到酒刚入喉,便“噗”的一声将酒全喷出来了。 小胡子气急败坏,揪住杨延朗衣领,叽哇乱叫一番。 斯文脸的翻译凑到杨延朗面前,说:“这位爷问你,这酒为何这么骚,莫不是坏了?” 杨延朗装作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哆哆嗦嗦地解释道:“小店哪敢给客人喝坏酒?此酒是主人以上等薯烧酒泡制虎鹿牛羊猪五鞭制成,自然有一股腥臊之气,但此酒可是大补,寻常人家店主人才不舍得赠送呢?” 说完,还不忘悄声补上一句:“此酒对房中事也大有补益。” 斯文脸的翻译听后,眼前一亮,叽里呱啦同东瀛人说了一通。 小胡子听了,松开揪着杨延朗衣领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冲他竖了一个大拇指,像是在表达赞许之意。 杨延朗看五个人捏着鼻子,忍着腥臊之气龇牙咧嘴地喝着他特制的大补之酒,忍住笑,悄悄退了出来。 杨延朗一出来,便去找展燕。 展燕等的久了,颇不耐烦,不禁挖苦道:“懒驴上磨屎尿多。” 杨延朗却不争辩,只是哈哈大笑道:“若是屎尿不多,拿什么请那些东瀛人喝呢?” 展燕一头雾水,也不管他,两人同路,又向隔壁的茶庄走去。 再说李诗诗这边,她精心选购了一些文房四宝,看时间差不多了,便不再流连书香,想着去添置一些好茶。 李诗诗出身名门,自小便书香浸染,气质天然高出常人,又生的端庄好看,一身素衣长裙,恬静淡雅,如下凡的仙女一般。 因此,她走到街上,自然而然便会成为人群的焦点,真是女子羡慕,男子爱怜,世间少有的绝色。 要去茶庄,必经酒肆,李诗诗经过酒肆时,自然吸引了无数酒鬼的目光。 那时,三个东瀛人连同斯文人,褶子脸都酒足饭饱,准备出门,恰逢着这一个绝世美人。 所谓饱暖思淫欲,斯文人眼睛直勾勾,褶子脸口水满嘴流,小胡子皱起眉头心思动,八字胡一双眼睛左右溜…… 也不知那斯文人叽里呱啦对几个东瀛人说了什么,他们竟呼啦啦冲出门去,奔李诗诗而来。 李诗诗正在路上走着,忽然看到那个满脸斯文的人挡在她的面前,拦住去路。 这人满脸笑意,凑过脸对李诗诗道:“小美女,独自行走,难免寂寞,不如陪我们大爷玩玩儿呗!可是姑娘们最喜欢的东瀛人哦!” 正如店主所言,中原女子看到东瀛人在中原种种待遇,又兼之“月亮总是别家圆”的心理,对东瀛人趋之若鹜,投怀送抱者不在少数。 这也就让他们生出一种莫名的自信。 这种在大街上调戏良家妇女的事,对于他们也是常事,还往往会收获意外的惊喜。 可李诗诗此刻,只感到恐惧。 她下意识退后一步,不料正撞上那个小胡子,与此同时,八字胡和褶子脸也从两侧围过来,将李诗诗四面围住。 她进不得,退不得,一双双手向她的脸,头发,手,肩膀伸过去。 此时,街上熙熙攘攘的路人见此处有热闹可看,竟逐渐停下脚步,驻足观看,不一会儿,就以李诗诗为中心,里三层外三层逐渐围成一个大圈,密密匝匝,人头攒动。 黑道袍的东瀛人立在一旁,冷眼旁观,任由徒弟们联手欺负一个弱女子。 展燕,杨延朗二人本在隔壁茶庄品茶,忽向外一瞥,见人群围成一团,似有热闹可看,便一同出去,欲一探究竟。 不料二人刚刚走出茶庄,便被后面涌来看热闹的人夹在中间,难以脱身。 当二人看出是李诗诗被这几个浪人欺辱的时候,拼了命想挤出去替她出头,却被人群生生挤住,是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就连声音也淹没于人潮之中。 李诗诗被四人包围,心中恐惧,可仓促间又不能进退,情急之下举起刚买的砚台,砸在斯文脸的头上。 趁着斯文脸吃痛,让开一条道路,李诗诗赶忙从那里逃出,可人群密密匝匝,她实在是无处可去。 眼见浪人及随从步步紧逼,也只有步步后退,一不小心,滑了一跤,跌坐在地上。 李诗诗看了一眼如野兽般丑陋凶恶的浪人,又看了看围观的人群,将希望寄托在人群之中,声嘶力竭地大声呼救。 几个浪人虽然嚣张跋扈,但人群声势浩大,不夸张的说,就是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这五个人给淹死。 因而李诗诗刚开始呼救,浪人似乎愣了一愣,有些犹豫。 可围观的人群不但毫无动静,反而传来些不和谐的声音。 有叹气惋惜的:“多好的姑娘啊!让这几个畜牲糟蹋。” 有义愤填膺的,他们往往将袖子都撸了起来,藏在人群里大喊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简直目无王法。可恨这世道,竟无人出头。” 若有人问他:“你怎么不出头呢?” 他便要说:“没看他们有刀吗?但凡他们没有武器,我也不至于如此。”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见如此漂亮的美人,色心顿起,默默盼着他们调戏,越过分越好。 一些无业流氓甚至喊了起来:“脱了她的衣服,东瀛万岁。” 甚至有羡慕的…… 之前说过,由于抗倭战事不利,朝廷种种优待,倭人是有许多特权的,以至于姑娘们投怀送抱。 此刻见这姑娘有机会,便暗自羡慕,个别放浪者竟叫起来:“她不识相,我可以换她啊!” 凡此众生百态,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帮助这一个被欺负的弱女子。 中原大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尚且容倭寇如此横行,也无怪乎这些无业渣滓会觊觎这片广袤的土地了。 杨延朗与展燕被困于人群之中,急不可耐,正一寸一寸往前挤。 小胡子和八字胡两个浪人,酒醒大半,本已心生退意,此刻听到人群中纷纷议论,反而更加嚣张,拔出刀来乌拉乌拉叫嚣着什么。 他们怕人群听不懂,还特意抓来斯文脸的翻译,让他将他们的话翻译给人们听。 斯文脸本是洛城人,但他以此为耻,向来以倭人自居。 此刻听到他们的话,便站在人群中间,狐假虎威似地大声喊道:“中原虽大,可是却没有骨头,中原武林不过是编造出来的故事,中原无刀,也没有刀客。” 两个弟子挥舞长刀,吱哇叫唤着,并继续向李诗诗靠近。 “谁说中原没有刀?” 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喊突兀地从人群中传出来。 刹那间,周围变得一片安静了。 人们的目光齐刷刷地一转,看向发出声音的那个人。 第84章 中原刀客 “蕞尔小国,蛮夷之邦,安敢言我中原无刀?” 一言惊众人。 围观的人群自发地让出一条路,路的尽头,便是说话那人。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只见此人戴一顶大斗笠,将面容隐藏于阴影之下。 他一身布衣,束腰绑腿,身高而体健,背阔而腰细,以虎背蜂腰螳螂腿形容,最为相宜。 最为醒目的,便是他随身携带的两把刀。 一把被他扛在右肩肩头,收于木制刀鞘之中,造型朴实无华,却是奇长无比,形制奇特。 另一把挎在左侧腰间,长短与寻常刀剑无异,刀身狭长,弧度明显,刀鞘为鳄皮镶金,造型华美。 乍看这两把刀,一长一短,极似倭人装备。 故而缺少见识之人,难免将他认作东瀛浪人。 这不,此人刚走出两步,那一脸斯文样子的翻译巴巴地便凑到跟前,用东瀛话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 众人虽不解其意,但猜也猜的出来,无非是套套近乎之类的客套话。 没想到那刀客没等那斯文脸把话说完,便抬起一脚,将之踹翻在地,道:“叽里呱啦,不知所谓。” 斯文脸一屁股摔在地上,狼狈不堪,听到那刀客开口说话,才意识到此人是中原人士。 人群中个把眼尖的,也注意到刀客佩戴双刀与东瀛人的不同之处。 刀客虽与东瀛浪人一样携带双刀,且一长一短,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二者大不相同。 刀客的长刀要比东瀛人的长刀更长,约合一掌之数;而短刀,虽略短于东瀛人的长刀,但仍然长于东瀛人的短刀,且形制更像是中原的官刀,只是更加精美罢了。 再看东瀛人这边。 褶子脸看斯文脸被打了,害怕殃及自身,赶忙藏到黑道袍身后,狐假虎威。 黑道袍的两个徒弟,那小胡子和八字胡二人,则将李诗诗先放在一边,各自抽出长刀,气势汹汹地站出来,面对着这个无名刀客。 刀客见东瀛人拔刀相向,也将肩上长刀取下,斜立在地上,左手扶住刀鞘,右手握紧刀柄。 黑道袍站在原地,并未拔刀。 也许是黑道袍认为自己的两个徒弟足以解决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原人吧! 他的两个徒弟并未立即动手,而是时不时看看黑道袍,像是在等待黑道袍的授意。 黑道袍看着刀客,用蹩脚的中原官话说了几个字:“你们均(中)原人有一句徐(俗)话:大(打)狗害(还)得看举(主)人。” 刀客的目光通过斗笠的帽檐看向黑道袍,道:“看来你会说人话,那你知不知道中原还有一句俗语:欺负女人的都是狗杂种。” 围观之人听到这话,忍不住偷笑起来。 小胡子和八字胡虽然听不懂中原官话,可众人的嘲笑却是看的懂的。 两人的眼神略一交流,便开始了行动。 小胡子当先出手,举起长刀,哇哇乱叫着,扑将上来。 刀客眼见东瀛人长刀劈来,便左手按住刀鞘,前跨一步,借这一步的距离将长刀从刀鞘中拔出,改双手握刀,借手腕之力将刀身轮转,拨开小胡子的长刀,顺势将刀落下。 只听“乓”的一声脆响,刀面竟狠狠敲在小胡子的脑袋上。 若是这一击未用刀面而用刀锋,恐怕只这一合,小胡子便要脑袋开花。 小胡子吃痛,退了一步,额头上瞬间暴起一片淤青。 八字胡见小胡子不是对手,准备换自己上,不料小胡子气急败坏之下,并无退意,将刀斜劈下来,直奔刀客左肩肩头而去。 刀客以长刀迎击,刀锋相对,一片金属交错之声中,刀客刀势突变,以双刀交错处为支点,刀柄外旋,刀尖内转,“啪”的一声,又打中了小胡子的左脸。 刹那间,小胡子的左脸泛起了一块刀面宽窄的红印子。 小胡子受到羞辱,又兼以听到围观人群为刀客喝彩之声,气急败坏,再次收刀后立马出刀,又向刀客右肩砍去。 刀客见小胡子不长教训,如法炮制,又击中了小胡子的右脸。 接连三合,小胡子都被刀客以一招击败,脸更是已经肿成猪头,气的他叽哇乱叫。 恼羞成怒之下,小胡子章法大乱,急欲抽刀胡砍乱杀一番,未待出手,却被八字胡挡在身前。 八字胡狠狠瞪了小胡子一眼,这才让他恢复理智,退居一旁,换八字胡与刀客对打。 八字胡方才站在一边,将双方路数看的清楚。 小胡子之所以屡次落败,就是在于意图太过明显,出刀之前已经显露出刀势。 八字胡吸取教训,将刀慢慢收入鞘中,右手握刀,左手握住刀柄,同时左脚在前,右脚在后,身体呈现低伏紧绷的姿态,紧紧盯着对手。 八字胡这一招,乃是他苦练多年的绝技——拔刀斩。 此术之精妙在于:刀出鞘之前,对手无论如何也难以看出刀势,是劈是砍,攻击何方,均藏于出刀者内心。 而刀一出鞘,便会以迅雷之势立刻发起攻击,待敌人看清刀势,已经来不及防守。 拔刀斩的要诀,便是一个“快”字,用刀者必须对于拔刀这一动作重复练习数以万次,才能使肢体反应比大脑更快。 刀客见八字胡做出这一动作,毫不惊讶,竟将长刀缓缓抬起,刀尖指向八字胡。 八字胡没有犹豫,刀出鞘,猛地划向刀客的腹部。 他自信没有人能够防住这一刀,在敌人看清他的刀势的一瞬间,那人的肚子就已经被自己剖开了。 可他没想到,刀客并没有防守。 几乎同时,刀客的刀直直地刺了出去。 之前说过,刀客的长刀比东瀛人的长刀多出一掌,然而只是这一掌距离,足以后发而先至。 若八字胡不退,刀客的长刀便会率先洞穿他的身体;倘若他退一步,那他的刀又根本碰不到刀客。 当此情景,八字胡别无选择,只能退却,如此一来,他好不容易积攒的刀势便碰不到刀客分毫,而是划过一层空气。 八字胡一次又一次将刀收入鞘中,从不同方向向刀客发起进攻,可结果都是一样,刀客始终借着这一掌的长度,将八字胡逼在他碰不到自己的地方。 如此一来,八字胡打的焦头烂额,小胡子看的更是心急如焚,围观群众为刀客的精彩刀术不断喝彩。 终于,小胡子再也忍不住,也持刀砍了过来。 东瀛人以二敌一,分别冲向刀客。 刀客见状,长刀大开大合,自身后轮转一圈,猛击向小胡子。 小胡子不敢怠慢,矮身躲过,不料刀客的长刀却指向他手中刀柄护手,刀锋与护手相碰的一瞬间,小胡子突然感到一股怪力要将刀从他手中夺走。 小胡子一时脱手,手中刀朝地面飞去,扎在青石板板缝之中。 刀客没有迟疑,刀锋突转,越过头顶,向身后八字胡砍去。 八字胡的刀刚拔出一半,见刀客刀势凶猛,只好转攻为守,举刀来迎,刀锋相对,迸溅出一片火花。 不想刀客出刀力大无比,八字胡双手支撑,竟然撑不住。 情急之下,八字胡只好将刀背扛在肩头,用全身力气来缓冲刀客的力量,饶是如此,也挡不住这大开大阖的刀法之下巨大的冲击,半条膝盖一下跪在地上,膝盖骨都要裂开了。 八字胡痛苦难忍,已无反抗之力。 小胡子手中倭刀方才被刀客硬生生地从手中挑去,手掌都磨破一层皮,渗出点点滴滴的血珠来。 可眼见同伴被轻易制服,小胡子哪管得了自己的伤势,当即拔出腰间短刀,冲向刀客。 刀客见小胡子再次冲来,立刻抽刀回防,长刀与八字胡肩上倭刀锋刃交错,划出一声钢铁交错的清响,回荡耳畔,绵绵不绝。 刀客抽刀回防之际,小胡子已冲到近身,长刀威猛,短刀灵活,因而长刀打短刀,需将短刀控制在距离之外,一旦被近身,便会吃亏。 而刀客收刀之际,已经让小胡子近身,并占据上风。 不料刀客却并未慌张,竟然将刀柄向后一缩,用一只手直接握住长刀寒光凛凛的刀身,使长刀变作短刀,与小胡子对打。 围观众人见状,心中大骇,手握刀身,岂不是要被刀锋所伤? 然而打斗良久,刀客握住刀身的手掌却安然无恙。 直到这时,人们才蓦的发现:无名刀客手中的长刀,居然未全部开刃。 准确地说:这把长刀只有靠近刀尖的一半开了刃,而靠近刀柄的一端并未开刃。 这样一来,就算握住靠近刀柄的一半刀身,也完全不用担心将手割伤。 围观众人正对这把长刀的精妙设计啧啧称奇之际,小胡子的短刀也被刀客打落,就此败下阵来。 众人见状,欢呼雀跃,一片喝彩之声。 惟有李诗诗在背后默默看着这个无名刀客,心神恍惚。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此人似曾相识。 黑道袍见徒弟们接连落败,心中懊恼,将二人唤到自己面前。 小胡子双手颤抖,八字胡一瘸一拐,走到黑道袍面前,听黑道袍叽里呱啦训话。 看热闹的人们听不懂他们的话,可黑道袍频繁用很重的语气发出“八嘎”的音节,两个徒儿也“哈衣哈衣”的点头,便是傻子也看得出他们丢了黑道袍的脸,在接受严厉的批评教育。 黑道袍骂了一阵,转身面对刀客,再一次用生硬的中原官话道:“你的,刀的,很好,是什么刀?” 刀客听黑道袍问他,得意地看了一眼手中长刀,回答说:“你问我的刀?此刀乃一位戚姓将军专门针对你们的倭刀制成的,名为抗倭刀,我更喜欢叫它巨鲨。此刀用精钢作刃,千锤百炼,是你们手中倭刀的克星。你要是嫌我欺负你,我也可以不用这把刀,再跟你对打,让你们输的心服口服。” 说罢,刀客将长刀插入青石缝中,抽出腰间的那把短刀。 此刀长短在倭刀两把刀之间,狭长弯曲的刀身银光闪闪,刀身两侧,有两道触目惊心的血槽,杀气凛凛。 刀客右手握着这把刀,放在眼前,一道寒光自黑道袍眼前闪过。 刀客对黑道袍道:“此刀乃我最初的佩刀,也是中原的官刀,我喜欢叫它小白鱼。怎么着,领教领教,让你看看中原究竟有没有刀。” 若刚才的身影让李诗诗恍若相识的话,此言一出,李诗诗登时心中一震。 她默默念着:“巨鲨,小白鱼,巨鲨,小白鱼……” 不知不觉间,竟有泪水从李诗诗眼中流出。 黑道袍看着眼前的刀客,未敢轻敌,将腰间双刀一并拔出,左手短刀,右手长刀,立在当场,道:“我,中村彦,不瞎(杀)无名人。” 刀客听闻此言,用左手食指挑开斗笠,使人们得以看清楚他的脸庞。 他面色偏黑,一字横眉下生着炯炯有神的凤目,高鼻薄唇,稀疏有致的胡茬更使其显得男人味十足。 刀客将刀锋护在胸前,回答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项人尔,出招吧!” “是他,是他,是他。” 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刻,李诗诗的心脏忽的砰砰狂跳起来。 她心中欢喜,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第85章 巨鲨白鱼 当年的洛城,三家分立。 不仅有堂堂正正的白虎堂,还有富甲一方的李鹤年李家,以及洛彪手下声威赫赫的洛家镖局。 四大派之一的白虎堂自不必多说。 单说这李家和洛家:李家李鹤年生意起家,知书达礼,有一掌上明珠,名曰诗诗;洛家又号称大刀洛家,门主洛彪善用大刀,门徒众多,押镖无数,从未有失。 不过没过多久,洛彪年老归隐,便将镖局继承给自己的儿子洛人杰。 生意人常有货物往来,难免麻烦镖局。 一来二去,李家和洛家也渐渐熟识。 正因为这样,让一个镖局的小门徒有了和李家千金见面的机会。 初识之时,二人尚且年少。 李诗诗依稀记得,那日父亲李鹤年正和洛彪商量押送货物的种种细节,而自己则在内院静坐读书。 忽的,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小门徒跑到自己面前,十分稀奇的看着自己手中的书,咧着嘴巴傻笑。 年轻的李诗诗看着这个小门徒,并不感到厌烦,用温柔的声音问他道:“你看我做什么?” 小门徒的心里充满好奇,反问李诗诗道:“你在做什么呢?” 李诗诗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在读书啊!” 小门徒歪着脑袋,显得十分好奇,问:“书是什么?” 李诗诗看了小门徒一眼,心中疑惑,但还是耐心地解释道:“书就是有好多好多故事和好多好多道理的东西呀!” 小门徒挠了挠头,若有所思,便凑过来一起看,可看来看去,都看不出什么故事来,只好问眼前这个女孩子:“我怎么看不到故事啊?” 李诗诗想了一想,突然一拍脑门,道:“你不会是还不识字吧!” 看小门徒一脸懵懂,李诗诗又说:“你去把脸洗干净,我就把书里的故事讲给你听。” 小门徒听了,迈着步子跑了颠颠儿跑了出去,也不知去哪里找了些水,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用左右袖子擦干,又迈着步子颠颠儿跑了回来,呆呆地立在李诗诗面前,等着听故事。 由于李家和镖局经常来往,因而小门徒和李诗诗也常常见面。 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为最好的朋友。 有时,李诗诗也会跟着父亲去镖局。 大人们谈事情,她就偷偷跑去看小门徒练武功。 小门徒煞有介事地哼哼哈哈,一转头,忽然看到了李诗诗,一走神儿,竟啪叽一声摔在地上。 李诗诗看着有趣,捂着肚子笑起来,小门徒挠挠头,也会对着李诗诗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知不觉间,很多年过去了。 小门徒长成了一个英俊结实的少年郎,李诗诗也出落成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自然而然的,两个人相爱了。 少年每一次走镖,都是李诗诗最担心的时候。 她既感到寂寞,又怕少年出事。 而少年每一次回来,都是李诗诗最开心的时候。 少年会给她带来不同地方的小玩意儿,小礼物,像海边的小贝壳儿、山里的奇石、林中的古木…… 除此之外,还会给她讲好多好多的故事,每个地方的风土人情,以及走镖路上的传奇经历。 每当少年讲这些故事时,李诗诗就蹲坐在少年面前,眼里闪着光,就像小时候,李诗诗给少年讲书里的故事时少年的表现一模一样。 有时候,少年的故事会很多,很长,讲很久很久都讲不完,李诗诗听着听着,竟趴在少年的膝盖上睡着了。 这时候,少年就会静静看着她,一动也不敢动。 在这足够长的时间里,少年得以更加仔细地欣赏怀里的姑娘。 走镖路上的风吹日晒让少年的皮肤变得黝黑,而李诗诗的皮肤却是那样的白,白的发亮,白的耀眼,尤其是在自己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白皙。 这让他想起了走镖途中见过的一种小白鱼。 那一天,他们去不见阳光的洞穴中避雨,见过的一种鱼,像白色玉石一样的小鱼。 少年看着诗诗,忍不住说:“小诗,你真像一条小白鱼。” 不料这话却钻进了李诗诗的耳朵里,她睁开惺忪的睡眼,问少年:“你说我像什么?” 少年抚摸着她的长发,一笑便露出一口白牙。 他老实回答道:“你好白,像小白鱼。” 李诗诗听少年夸她,心中欢喜,露出浅浅的笑容。 从此以后,少年便称呼李诗诗为小白鱼,那是他对她专属的爱称。 幸福祥和的日子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不久,李家又要向西南送一批货物,不同的是,这一次,似乎这一趟镖格外贵重,李鹤年竟然要求同洛家一起押镖。 走镖之前,少年向李诗诗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一趟回来,就向李家提亲。 李诗诗同父母道别,独自在家等候。 不料,此去并无归期。 少年清楚的记得那一天,镖车行至两山之间,大师兄洛人杰凭借多年经验,察觉出气氛不对,便派少年登到山顶望风,其他人随着镖车,继续前进。 少年不知道,在他登山的过程中,黄土大道上突然杀出一队倭寇浪人,人人着木屐,佩双刀,顶上有发髻,十分显眼。 他们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洛人杰通过观察地势,只觉得可能有人会在山顶埋伏,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敢直接挡道劫镖。 如今事到临头,也只好朝来人大喊道:“祖师爷留下了饭,朋友你能吃遍,兄弟我才吃一线,还请朋友留下这一线兄弟走吧!” 这是黑话,意思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大家都是混口饭吃的兄弟,井水不犯河水,没必要在这里血拼。 也不知对方是听不懂,还是铁了心要劫道,这一队浪人,竟无一个动弹的。 不仅如此,浪人们还纷纷拔出倭刀,气势汹汹地朝镖车走来。 洛人杰眼看来者不善,心说既然东瀛人不讲规矩,也不怪我大开杀戒了,当即抽出祖传的金背大刀,横在手上。 与此同时,洛人杰朝弟兄们大喊黑话:“轮子盘头,各抄家伙,一齐抡鞭。” 众兄弟听了,按照吩咐,将镖车及李员外夫妇团在正中保护,各抄家伙,准备对付这群浪人。 洛人杰虽然名声在外,可却从没有与东瀛人交过手,也不知倭刀的厉害。 这一仗打的惨烈。 等少年下山之时,只能看到一片狼藉。 洛家镖局全军覆没,李氏夫妇双双殒命。 大师兄洛人杰引以为傲的金背大刀,居然被硬生生地砍断了;其他兄弟们更是惨烈,好多人都被腰斩,像是一刀劈成两段。 少年在残尸堆中挨个翻找,好半天,才终于找到洛人杰。 他倒在大道旁的水沟里,身披数创,满身鲜血。 少年见状,急忙抱住洛人杰,想将他拖出水沟。 可洛人杰却突然抓住他的手,口中喃喃道:“东瀛人,我们的刀,不如,他们,我不甘,甘……” 话未说完,洛人杰便咽了气,可手还是紧紧抓着少年,眼睛大睁着,死不瞑目。 少年用手掌轻轻抚下大师兄的眼皮。 他牙关紧咬,暗自发誓道:“大师兄,我一定要胜过东瀛人的刀,为您报仇!” 少年用大车装了洛家镖局与李氏夫妇的尸身,用草席盖好,一步一步拉回了洛城。 这一遭,李家家道中落,只留下李诗诗一个独女;至于洛家,洛彪听说儿子遇难,气血攻心,不久病亡,镖局更是销声匿迹,无再起之日。 少年忍着悲痛,安葬亡人,安慰李诗诗,如此又过了半月。 半月之后,南方倭寇作乱,朝廷震动,征兵清剿的消息传来。 少年再也按捺不住复仇的心情,和李诗诗告别,要参军入伍,杀倭寇,报仇雪恨。 可当他将想法告知李诗诗时,却遭到了反对。 李诗诗毕竟是一介弱女子,年纪尚小,接连失去双亲,已成无依无靠之人。 此刻,她唯一可以依赖的,便只有少年。当此情景,她又岂能让少年身涉险地,让自己在洛城孤苦伶仃。 可惜这一次,少年没有听她的。 少年慷慨陈词,向李诗诗晓以利害,可他哪里知道,他口中的大义凛然和报仇雪恨,李诗诗并非不懂。 她只是需要少年的陪伴,仅此而已。 少年抱着小诗,深吻着她的额头,告诉她:“小白鱼,我走了,我一定要胜过倭寇的刀,为他们报仇。” 说完话,少年转身向门外走去。 李诗诗看着少年的背影,泪水夺眶而出。 她大喊道:“你是大傻鱼,世界上最傻最傻的大傻鱼。” 少年没有回头,他不想让李诗诗看到他的泪水。 他对李诗诗说道:“我不做傻鱼,我要做鲨鱼,用利齿撕碎敌人的鲨鱼。” 少年留下这一句话,便径直走到校场,在征兵的队伍中排队。 他也留恋这座洛城,也留恋自己的小白鱼。 可是,倭寇作乱,国恨家仇,他岂能安居? 正思索着,他却突然听到军官的喊声:“我们是征兵,什么时候听说过女人当兵的,大小姐,您还是回去绣花吧!别捣乱了。” 接下来是一个熟悉的女声:“不是征兵吗?凭什么不收我。” 少年循声望去,却是李诗诗。 见状,他赶忙跑到李诗诗面前,道:“你怎么来了?” 李诗诗看到少年,咬紧嘴唇,忍住泪水,轻声说:“我不想和你分开。” 少年扶住李诗诗肩膀,劝道:“战场凶险难测,自古以来,哪有女子从军的?你就乖乖留在洛城,好不好?” 李诗诗低着头,没有回答,泪水却不争气地吧嗒吧嗒落下来。 少年托起李诗诗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说:“我答应你,我还会回来的。” “谁知道要等多久。”李诗诗委屈地说。 少年看着李诗诗的眼睛,保证道:“这样,十年,你等我十年,十年之后我一定回来。不过这十年里,你可不准嫁给别人哦!” “我才不要嫁给别人。”李诗诗流着眼泪,小声嘟囔着。 少年替李诗诗擦干脸上的泪水,道:“真不愧是我的小白鱼,真乖。来来来,笑一下,我都要走了,你还这么哭着,可是不好看哦!” 李诗诗眼中含泪,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嘴里说:“大傻鱼。” “是大鲨鱼。”少年刮了一下李诗诗的鼻子,纠正道。 此时,军官在一旁呼唤道:“那个年轻人,别卿卿我我了,快来登记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过头来,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项 人 尔。 第86章 刀术对决 中村彦是一个浪人,和其他浪人一样,都曾是东瀛的武士。 他们从小便接受严格的训练,就像他们的刀一样,经过千锤百炼。 只可惜,他们生错了时代。 东瀛动荡,武士们失去了自己的领主,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浪人。 可是,他们除了武技便别无长处,没了主人,便只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惶惶如丧家之犬。 逐渐逼仄的生存空间让他们不得不漂洋过海,将目光放在彼岸的大陆。 武士变成浪人,浪人又变成强盗…… 这是一条看不到前途的堕落之路。 这群强盗在中原富庶的土地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他们凭刀锋之利,武力之强,为非作歹,所向披靡。 可是很快,他们的不败神话被一位戚姓将军打破了,而且是一破再破。 虽然只是局部战场和小股战斗的接连落败,但却让他们不得不对戚将军麾下这支崛起的新军有所忌惮。 为了对付这个戚姓将军,倭寇们勾结串联,组成一支数万人的大军,准备一举吞没将军的兵马。 与此同时,倭寇的内应得到戚将军孤身北上的消息,于是派遣连同中村彦在内的五大高手前往洛城阻截,想在半路上将这个崛起的将星干掉。 洛城郊外的那场大战依然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中。 那一夜,戚将军和他的随从两人两骑,与他们五人大战。 最终,除他以外四位武士全部玉碎,这少年将军也身受重伤,在随从的拼死掩护下只身逃走。 中村彦也受了伤,他叫来两个徒弟,一边养伤,一边打听这位戚将军下落。 不杀此人,他没脸回去交差。 中村彦在洛城中,一待就是两个月。 今天,这位中原刀客所用名为巨鲨的抗倭刀,勾起了中村彦恐怖的回忆。 在与戚将军的大战中,杀死无数倭兵的刀,正是同样的一把刀。 中村彦看两个徒弟接连败在这把刀下,对抗倭刀心有余悸,觉得此刀天克倭刀,即使自己亲自动手,也是胜负难料。 可当中村彦看到那个叫项人尔的刀客竟然自毁优势,将抗倭刀巨鲨插在地上,换了腰间的那把造型精美的官刀,倒使他平添了不少自信。 他轻视地看着项人尔手中名为“小白鱼”的中原官刀,显得有些不屑一顾。 在中村彦的眼里,那把寒光闪闪,镶金带银的刀,更像是一个华而不实的装饰品。 中村彦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刀,右手长刀名为村正,是中村家族祖传的宝刀,刀锋锻造的花纹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时至今日,它已经饮足了百人以上的鲜血,鲜血渗入钢纹之中,显得格外妖冶。 至于他左手的短刀,名为小乌丸,是他请东瀛锻刀名匠打造,背黑而刃白,刀把上,刻着他最喜爱的樱花。 中村彦举起双刀,冲了出去,双刀齐发,自项人尔身体左侧斜劈下去。 果不其然,项人尔像自己估计得一样,举刀格挡。 在中村彦的印象中,这种华而不实的官刀和自己的武士刀一旦相碰,定然会立刻断成三截,到时候,那名为项人尔的刀客在百姓的围观下人刀俱碎,将是怎样一副血腥而华美的场景啊! 中村彦不禁有些期待了。 可实际情况与中村彦心中所想似乎大相径庭,刀锋相碰的一刹那,只听“当”的一声,小白鱼居然同时顶住了村正和小乌丸的凌厉攻击,将两把刀的攻击生生防住了。 中村彦非寻常武士,一击之后,必有后招。 此刻,他用村正顶住项人尔的手中的小白鱼,左手的小乌丸顺刀锋滑下,直直地扎向项人尔的腹部。 项人尔若用小白鱼去挡小乌丸,那村正便会砍断他的肩膀;若他不挡,小乌丸便会刺穿他的腹部。 项人尔岂能坐以待毙? 他见势不妙,将身体向右侧转,去避开中村彦扎向他腹部的短刀,同时手中小白鱼将中村彦的长刀挑向左边。 就这样,项人尔与中村彦擦身而过,一合之下,胜负未分。 当此之时,展燕,杨延朗才刚刚挤过密密扎扎的人群,来到李诗诗的身边。 他们看李诗诗眼含热泪,直勾勾盯着那个刀客,还以为她被吓傻了,便将她护在身后,一边安慰,一边目不转睛地观看这场精彩的对决。 此刻,项人尔与中村彦站在对方刚刚站定的位置,互相对峙。 中村彦将长刀架在身前,短刀藏在腰后。 正所谓:长刀为正,短刀为奇。 他这架势,分明将长刀作为主刀,攻击必然凌厉凶狠,但是你若是将注意力全放在长刀之上,全神贯注的时候,那柄短刀便会不知什么时间什么方位突然地袭击过来,而这一击,必然是致命的。 果不其然,中村彦再一次挥舞长刀攻来。 村正不愧为中村家祖传宝刀,杀气腾腾,可项人尔却也不落下风,长刀每到一处,项人尔都能用手中的小白鱼精准无误地挡住。 中村彦挥刀力气极大,速度也快,只听得一片金石交错,叮铃哐啷,不绝于耳,刀光闪动,将二人身影笼罩在一片刀风之中。 围观之人眼花缭乱,却看不清战况如何。 展燕和杨延朗二人却可以勉强跟得上他们的速度,看他们二人打斗,不相上下,可奇怪的是,这个东瀛人只用长刀对打,迟迟没有用上藏在腰后的短刀。 突然,杨延朗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杨延朗的竹枪千变万化,为的就是出其不意,以机巧取胜,莫非…… 想到这里,杨延朗赶忙提醒道:“大侠,小心他另一把刀。” 几乎同时,中村彦背后短刀突然出手,横扫向项人尔的大腿。 此刻,项人尔打的正酣,全部注意力都在长刀之上,并未预料到这一招。 此刻,项人尔只觉得眼下寒光一闪,身体的本能使他借长刀下砍之力猛退一步,中村彦的短刀挥过,将他右腿衣服割开一道口子。 第二合,中村彦略占上风。 项人尔止住后退的步伐,手中小白鱼横在胳膊上,凶狠的眼神透过刀锋,死死地盯着中村彦的眼睛。 中村彦不知道,项人尔手中这把刀,虽然与被他们一劈即断的中原官刀形制类似,可却要精良百倍。 此乃御赐之刀,造型华贵,用料考究,虽然在刀柄和刀鞘有很多装饰,但并未忽略其实用性,刀身乃能工巧匠融合五金,千锤百炼而成。 此刀虽不如抗倭刀巨鲨一般对倭刀有诸多克制,却是项人尔最初的也是用的最顺手的一把贴身佩刀。 项人尔的大意轻敌,导致其暂落下风,围观的百姓也都为他捏了一把汗,可他本人却未有丝毫惧怕。 他看着中村彦,连眼神都变得可怕起来,嘴里说:“这一合,我要打败你。” 说罢,小白鱼刀锋一转,凌厉的反光让中村彦眨了一下眼睛,等他再一次睁眼时,项人尔已经冲到他的面前。 小白鱼当头劈下,中村彦立刻举刀来迎。 两刀相碰,“当”的一声脆响。 不料,项人尔却在此刻突然松手,小白鱼从项人尔右手滑落,掉到他左手之中。 项人尔用空出来的右手擒住中村彦举刀的右手,身体自中村彦腋下穿过,绕到他身后,左手小白鱼刀柄猛击中村彦的左手腕,中村彦措手不及,左腕吃痛,手一松,短刀已经落地。 中村彦没了短刀,赶忙转身,双手握住祖传的长刀村正,朝项人尔猛力挥砍。 项人尔并不慌张,一边躲闪,一边用小白鱼击打村正的刀身。 小白鱼没有巨鲨的大开大阖之势,但胜在灵活,只见项人尔身体闪转之间,也将小白鱼在左右手之间灵活交换,往往让中村彦左支右绌,措手不及。 两把刀均是百里挑一的好刀,此刻交错之声不绝于耳,甚是清脆响亮,仿佛有人在演奏一曲金石乐曲。 人们听了,都会沉浸在那密集的乐点之中,仿佛自己在打斗一般,既紧张,又刺激。 如果围观的人群中有几个足够细心的人的话,他们就会发现,项人尔不论攻击还是防守,都击打在村正的中段位置,既不打刀尖也不打刀把附近,不偏不倚地,在村正刀身中段反复击打。 也不知这首节奏紧凑的金石乐曲演奏了多久,众人瞧着热闹,却让杨延朗和展燕一头雾水,他俩都是习武之人,知道打斗之中,将人撂倒便是胜了,可这刀客仿佛偏偏和东瀛人的刀过不去。 他的进攻不是对着人来的,而是冲着东瀛人手中的刀去的。 正当他们无比疑惑之时,项人尔突然双手握刀,高举重落,用尽全身力气向中村彦头顶砍去。 中村彦惊诧之间,本能地举起村正格挡,小白鱼碰到村正的一霎那,只听得“当”的一声脆响,村正竟被砍断成两截,半截在中村彦手中,半截落在青石板上,在石板上弹动几下,才彻底躺在地上,没了声息。 小白鱼就停在中村彦的头顶,再落一寸,中村彦便要头破血流了。 项人尔没有杀他,而是将小白鱼收回鞘中,转身走到插在青石板缝中的巨鲨面前,用右手将巨鲨拔出,提在手里。 他头也未回,告诉中村彦:“东瀛人,你记住,是中原的刀打败了你。” 中村彦看着手中的断刀,无力地跪倒在地上。 人们愣怔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谁高喊了一声:“赢了。” 这一声喊之后,才将人们从愣怔中唤回来,他们开心的喊着,跳着,和身旁的陌生人抱在一起。 这场发生在他们眼前的胜利,打破了他们自轻自贱,始终觉得自己低人一等的看法,让他们认识到,这些东瀛人,并不是可怕的,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他们不再羡慕那些为东瀛人鞍前马后的狗腿子,不知道谁把鞋子丢在斯文脸的脸上,很快,更多的东西砸过来。 东瀛人已经被刀客教训过了,斯文脸和褶子脸两个跟着东瀛人作威作福的洛城人,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人们的目标,不论他们躲到哪里,迎接他们的都是雨点般的拳头。 中村彦跪在喧嚣的人群中心,看着自己手中断掉的村正,残存的武士的血液不容许他受此大辱,于是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断刀,猛地扎向自己的腹部。 小胡子和八字胡奔向中村彦,可他们没来的及阻止他。 中村彦的血缓缓流淌着,意识也渐渐消失。 他想起了父亲赐刀时让他立下的誓言: “刀在人在,刀断人亡。” 第87章 洛城县令 茫茫天下,有人居庙堂之上,有人处江湖之远。 朝廷为限制江湖势力的发展,对带剑侠客的仇杀并不加以管制,久而久之便形成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天下百姓归朝廷管制,江湖恩怨由盟主仲裁。 除此之外,若事情涉及双方,亦由官府出面,依朝廷法度处理。 此时的洛城,这无名刀客与东瀛浪人当街斗殴,引起众人围观,官府又岂能不闻不问? 正当围观群众乱拳猛揍斯文翻译和褶子脸奴才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喊叫。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何人敢在此聚众斗殴?” 众人回头一看,却见说话之人身着官服,正是当地县令沈大河。 不久前,在衙门里静坐饮茶的沈大河听闻城中有人斗殴时,并未当回事儿,可听说涉及到东瀛人,便觉得此事棘手,不敢怠慢。 沈大河当即召集了一干衙役捕快,仍觉得不妥,又向守城军队借了一队士兵,这才匆匆赶来,即便如此,还是来的晚了一些。 围观的人群见县令大人带着衙役捕快以及士兵赶到,哪个还敢做出头鸟,当即一哄而散。 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大街,只剩下了杨延朗,展燕,李诗诗,手提巨鲨腰挎小白鱼的项人尔,守着中村彦尸体的两个日本浪人,以及被愤怒的群众打成猪头的不再斯文的斯文翻译,和被打的看不出褶子的褶子脸。 县令沈大河扫了一眼,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法不责众,斯文脸和褶子脸这两个东瀛人的狗腿子自然是吃定了这哑巴亏。 可是东瀛人的死却是要给个说法的。 因此,虽然沈大河也暗自佩服这个中原刀客,却不得不走到他面前,说:“江湖刀客,当街比武,以致误杀东瀛人,请你跟我到衙门走一趟,说说清楚吧!” 这段话,沈大河的用词极为考究。 说到“江湖比武”,又提及“误杀”一词,便是既要给东瀛人一个交代,又能适时地将此事推到江湖恩怨中去,即便处罚这个刀客,也能酌情处置。 不料小胡子和八字胡见官府来人,竟抱着师父尸体要讨个公道,叽里呱啦一顿乱讲,见讲不通,又叫来遍体鳞伤的猪头翻译,让他来说。 翻译面部受伤,每一开口便疼得龇牙咧嘴,声言若当地官府不给个说法,东瀛人便要会同倭寇,进攻洛城等等。 显然是在威胁。 杨延朗、展燕二人见状,愤愤不平,纷纷帮项人尔说话。 杨延朗一马当先,双手叉腰道:“东瀛人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在先,这个大侠教训他们在后,更何况,这东瀛人分明是自杀的。” 沈大河并不想得罪东瀛人,毕竟南方战事并不顺利,倭寇几乎所向披靡,就连朝廷也无计可施。 于是沈大哥便去对那中原刀客说:“你当街比武犯禁,需随我去官府,还不快放下武器。” 项人尔看了一眼沈大河,左手将腰间的小白鱼抽出刀鞘,横在沈大河面前,道:“你让我放下刀,可是,这把刀我敢放,你敢接吗?” 说罢,手一松,那把被称作“小白鱼”的刀应声掉落。 沈大河不明所以,但凭直觉,竟不敢让此刀落地,双手仓促去接,在手中来回掂了几下,才将之接稳。 沈大河将这把刀放在手中,定睛观瞧,觉得有些眼熟。 终于,沈大河想起来了。 此刀为圣上亲赐,锦衣机构专属佩刀,多年前他进皇城之时,有幸见过一次。 知道了这些,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双腿不自觉软下去,跪倒在项人尔面前,并将此刀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道:“下官有眼无珠,不知锦衣大人微服来此,有失远迎,万望大人恕罪。” 不知为何,衙役捕快及在场士兵一听到锦衣之名,纷纷跪地,连眼神都变得恭敬起来。 展燕身在塞外,不懂得中原官制,于是问杨延朗道:“臭小子,什么是锦衣?” 杨延朗挠挠头,回答道:“这个锦衣,所谓锦衣嘛!就是……呃……就是很大很大的官,嗯,应该是这样。” 展燕看问了好似没问,白了杨延朗一眼。 项人尔将小白鱼放回鞘中,扶起沈大河,道:“沈大人请起,锦衣虽上受天恩,下察百官,但还不至于受大人如此大礼。” 沈大河也知道自己不必大礼相迎,只是吓得腿软而已。 此刻,他被项人尔搀扶起来,心中万分感激。 不料项人尔接着说道:“沈大人,你看今日之事,当如何法办。” 沈大河身为一方县令,见识再浅,也总不敢在专职监察百官的锦衣面前胡乱判案。 听到项人尔问他,沈大河当即便吩咐手下抓了翻译以及褶子脸,道:“你二人当街调戏妇女,冲撞朝廷命官,本官念你二人是协从,从轻发落,各自重杖五十,充三年劳役。” 实话说,沈大河知道这二人乃是协从,因此故意轻判。否则光凭冲撞锦衣这一条,便可判二人死罪。 不料项人尔却咄咄逼人,道:“只判他们二人,主犯东瀛人怎么说?” 沈大河道:“大人,东瀛人非国人,难以以本国法令制之。” 项人尔看着沈大河,反问道:“沈大人,国人如何,非国人又如何?只要踏上这块土地,谁都没有特权,都要受本国法令约束。否则,按沈大人的说法,国人与非国人但有纠纷,岂不是都要国人吃亏受苦?” 沈大河被驳斥的无言以对,可他实在是左右为难,无可奈何,只好附在项人尔耳边轻声道:“大人,事到如今,请容我说句实在话,咱们的兵但凡要在南方打一个大胜仗,我肯定将他们法办,绝不会让他们如此嚣张。可是倭寇入侵,咱们连吃败仗,就连朝廷都态度暧昧,您就别难为下官了。” 这话刚一出口,沈大河便后悔了。 若锦衣的这位大人因此话给他编排一个诽谤朝廷之罪,他定会万劫不复,有口难辩。 于是他一说完,就直愣愣的看着项人尔,心扑通扑通的狂跳。 项人尔自然不是那种胡乱编排之人。 他看中村彦已经自裁,也无意再为难这个县令,但还是告诉了他:“沈大人,你等着,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给你一个大胜仗,到时候,别忘了你今天说过的话。” “一定一定,”沈大河一边连声应和着,一边说:“不知锦衣大人来此有何公干,不如去衙门稍住,但有需要,下官定全力配合。” 项人尔拒绝了沈大河,道:“不必,我自有去处。你交代下去,我的身份也不必声张,若有事,我自会去找你。” 沈大河方才只是客套话,他才不想将这一尊瘟神请到身边呢! 听到项人尔拒绝,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进肚子里。 等东瀛人为中村彦收了尸,便喊了一声告辞,带着衙役捕快及士兵们,抓着那翻译和褶子脸,回衙门去了。 项人尔见人已经散去,捡起地上的刀鞘,将巨鲨放入鞘中,正欲独自离开,恍惚中却听到熟悉的一声喊: “大傻鱼。” 这温柔的夹着哭腔的女声,一下子就钻进了项人尔的耳朵里。 他蓦的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那多年未见的美丽脸庞,此刻却泪中带笑,四目交汇时,仿佛有千言万语,又化作万种柔情。 十年间,项人尔曾无数次幻想过再度相逢的情景,是他轻叩门扉,看她一开门时欣喜若狂;亦或他们各自站在长街一边,互相奔向对方,紧紧相拥;又或者花前月下依依诉深情…… 他有一万件事要和她一起做,有一万句话要同她说,他欠她一万个拥抱,一万个时辰的陪伴。 可是当他真的看到她,却没有哭,没有笑,没有动。 他呆呆立在那里,忘记了刚才的大战,忘记了沈县令,忘记了在她身边立着的展燕,杨延朗和红娘子,忘记了他在脑海里预演了三千多个日日夜夜的重逢场景。 项人尔呆在那里,开口道: “小诗,十年后回来,我没有失约。” 第88章 久别重逢 十年光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朝堂在变,严蕃扶摇直上,忠臣良将皆被打压。 江湖也在变,项云下落不明,四大派改换门庭。 天下在变,南有倭寇横行霸道,北有胡人虎视眈眈。 唯一不变的,是恋人之间的感情。 此刻,在洛城的街道上,项人尔与李诗诗四目相对,脉脉含情。 他们心中有万语千言想要说给对方,此时却默默无声;他们想要跑过去拥抱对方,此时却直立不动。 他们如此模样,倒是让杨延朗、展燕及红娘子三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过了一阵,展燕才突然想起什么,问李诗诗道:“小诗,他不会就是你等了十年的情哥哥吧?” 李诗诗点了点头,眼睛却片刻不敢离开项人尔。 她好怕这只是自己无数次梦境中的一个,自己哪怕眨一下眼,歪一下头,都会把这场梦境惊醒,都会让眼前人消失不见。 终于,项人尔走向她,来到了她的身边。 李诗诗试探地伸出一只手,想要却又不敢触摸面前的这张脸。 她纤细白嫩的手一次次地靠近项人尔的脸,每次差点就要碰到的时候,又突然将手缩了回去,像被蜜蜂蛰了一下似的。 终于,她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指尖触碰到他稀疏的胡茬,一种真实的触感从指尖传遍她的全身。 这不是梦。 就在这一刻,项人尔有力的大手突然紧紧抓住李诗诗的手腕,将她的手整个贴在自己的脸上。 李诗诗抚摸着项人尔的脸,从额头,到眉毛,再到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和有胡子的下巴…… 就在这个过程中,李诗诗不争气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她将整个人倒在项人尔的怀抱里,紧紧地拥抱着他,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 与此同时,她也被项人尔紧紧拥抱着,后者的鼻子埋进她柔顺的秀发里,嗅到独属于小诗这样的女子的淡雅的体香。 两人相拥的一刹那,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化作乌有,只剩下彼此。 了解内情的展燕自然知道这一对儿恋人相聚不易,可杨延朗分明更加感同身受,他看着他们,将脖子上挂着的“月牙儿”紧紧握在手心,想起了自己的月儿妹妹,心中竟感到有些怅然若失,鼻头一酸,眼睛就湿了。 展燕瞥见杨延朗眼含热泪,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臭小子,人家久别重逢,你跟着瞎哭个什么劲儿?” 杨延朗听展燕拆穿了他,急忙背转身去,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擦,嘴硬道:“我才没哭呢!风沙迷了眼罢了。” 展燕偏偏要走到杨延朗的面前,专门看着他这副落魄样子,道:“你说的这风沙,莫不是从隆城郊外的篱笆小院里吹来的吧?” 杨延朗被展燕一语戳中心窝窝,却还嘴硬不肯承认。 他干脆靠在墙边,以袖掩面,不给她看,嘴里说:“贼女,就你话多,我杨少侠才……” 说着话,杨延朗吸了一下鼻子,接着道:“才不会哭鼻子呢!” 李诗诗此刻依偎在项人尔结实的胸膛上,感到踏实而温暖。 十年来,她困于书塾之中,尽管追求她的人络绎不绝,花样百出,但她都不冷不热。 有人说她清心寡欲,有人诬她天煞孤星,她都不气不恼,不争不辩,差点儿就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只是她心里清楚,自己一直在等那个人,若是一个十年他没有回来,她便会接着等他下一个十年,再一个十年,又一个十年…… 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小白鱼,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美。”项人尔抱着她。 十年征途,刀光剑影,铁马金戈,她是他铁海与血海中唯一的留恋与温情。 李诗诗仰起头,泪眼婆娑,可身体依然紧紧依靠着这个山一般的男人,道:“你胡说,十年了,我怎能和从前一样。” 项人尔看着小诗那张即便召集天下能工巧匠也不能描绘其万一的精致面庞,不禁开口道:“是我口误,你明明比十年前更美。” 李诗诗终于笑了,这泪中的笑意使她的绝美的脸庞变得更加动人。 她开口道:“军营中学了一张厚脸皮,说谎也不脸红。” 项人尔并没有说谎,李诗诗确实美,而且她的那种美,不似寻常美人的皮相之美,也不似妖娆舞姬近似于讨好的媚态,而是一种自内而外散发出的独具韵味的气质。 唯有这种气质,才能让美不受岁月的侵蚀,反而会随着岁月流转,逐渐沉积,醇厚,让这种气质在她身上显得更有味道。 项人尔不再说话,他就这么看着她,目光交汇,连语言都显得那么地多余。 李诗诗的手沿着项人尔的下巴继续摸下去,摸到他结实的脖子,凸起的喉结,摸到他的肩膀…… 突然,李诗诗摸到一处伤疤。 她的手颤抖起来,小心翼翼地掀开项人尔的衣服,想要看一看那究竟是怎样的。 项人尔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可是她不管,挣脱了项人尔的手,掀开了遮盖伤疤的衣服,那可怕的伤口从前肩洞穿到后背。 虽然已经愈合,但仍然触目惊心。 李诗诗的心痛了一下。 可她没有停止,继续向下摸去。 十年前少年那光洁的躯体,如今却布满嶙峋的沟壑。 她的双手颤抖着抓住项人尔的衣襟,向两边猛地一拉,项人尔的整个胸膛就裸露在她面前,满目伤疤。 就连杨延朗和展燕,都感到触目惊心。 李诗诗脸上刚刚有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大颗的泪水吧嗒吧嗒掉落在街道的青石板上,手轻轻地,颤抖着抚摸过每一道伤疤,嘴里问:“你怎么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了?” 项人尔轻轻笑了笑,轻描淡写道:“小诗,没什么的,都是小伤,而且都愈合了,现在一点事儿都没有,就是丑一点儿。” 说着话,项人尔想用手将衣服穿回去,挡住身上的那些伤疤。 可是,李诗诗不允许他这样做。 她紧紧拉住项人尔的衣服,声嘶力竭地喊道:“你告诉我,你怎么把自己伤成这样子了?” 项人尔无奈,只好跟李诗诗讲了起来。 参军两年,胡人袭扰边疆,于雄关拒敌,肩中流矢; 三年,以军功擢百夫长; 四年,调入西南,剿山匪,中伏,率众杀出重围,身中数刀; 五年,选调锦衣,御赐宝刀,入皇城,监察百官; 六年,因直言,得罪权贵,得鞭刑五十,下放东南; 同年,以锦衣身份入南军,助其平倭,与新任将军共抗倭寇,无奈士兵畏惧东瀛人,未战即溃,将军与我殊死搏斗,九死一生,身中数创; 七年,将军弃贪生怕死之兵卒,招募新军,练兵两年,并上书请奏,邀我任监军; 九年,新军首战倭寇,国恨家仇在身,我身先士卒,新军勇悍,使倭寇初尝败绩。自此,倭寇闻风丧胆,不敢与新军争锋。 十年,倭寇亡我之心未死,暗中集结,准备灭亡新军。将军游历四方,搜集情报,寻求战力,于洛城遇一奇人,因此特派我来寻。 小诗,我满身伤痕,是累累军功,是煌煌战绩。只待平定倭寇之乱,报你我家仇,了国之大恨,我便辞官归隐,与你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杨延朗听项人尔这一席话,一股豪气自心中腾然升起,对面前这个真汉子、好儿郎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不由得将“月牙儿”塞入怀中,暂时收起感怀伤情的儿女私情,道:“大侠杀贼报国,冲锋陷阵,大丈夫当如此行事。” 展燕生于塞外,长于无国无君的燕子门,虽对报国之事无甚概念,但也打心底里由衷佩服这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唯有李诗诗,此刻轻轻靠在他身上,靠在他触目惊心的伤疤上,问了一句:“疼吗?” 项人尔双手捧住李诗诗的脸,将它轻轻地移开,将衣服重新穿好,活动了一下腰,朝左右转了两圈,道:“小诗,你看,早好了。现在我这身体,可是壮实的很呢!” “大傻鱼。”李诗诗看着他那副傻样子,又一次说道。 缠绵之情,一辈子也诉说不完。 展燕待了一会儿,看两人情绪渐渐平和,才插嘴道:“这位侠士,你方才说奉将军之命来洛城寻人,不知要寻何人?” 杨延朗也一拍脑门,方才他只顾着豪气上心头了,竟忘了这个,便跟着展燕问:“对啊,大侠要找谁啊!我们都是诗诗姑娘的朋友,你说个名字,我们帮你一块儿找。” 项人尔看着两人,先答了一声谢,道出了他的名字:“张博文。” 第89章 堂中相聚 白虎堂中,一个青年正来回奔走,每遇到一人,张口便问:“你看到那小炮儿张博文了没?” 见人家摇头,便又换个人去问,不一会儿,便跑遍白虎堂上下,顺手又将陈忘,赵戏两人叫到白虎堂大堂。 此刻,白震山,白芷及殷无良,沙不遇,牛三斤三位帮主正在大堂议事,红娘子也站在一旁。 这个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杨延朗。 当他和展燕听到项人尔所寻之人是张博文时,知道这孩子正与芍药、赵方升一起玩耍,便提议大家一起去白虎堂等他们,也好过在街上乱找。 一朝重聚,两眼深情,去白虎堂的路上,项人尔与李诗诗缠绵相依,眉目传情。 杨延朗感到多余且尴尬,便叫上展燕,快步同行,先行赶到了白虎堂。 展燕不似杨延朗那般跳脱,回来后,就在院子里休息。 杨延朗则上窜下跳,奔走询问。 待将众人都聚在大堂之中,他又急匆匆去院里拉展燕进来。 陈忘不知道杨延朗这般大张旗鼓,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忍不住问道:“杨小兄弟,你把我们聚在此处,是为何故?” 杨延朗心里藏不住事儿,更何况遇到项人尔这样的大侠,看到如此精彩绝伦的大战,怎能忍住不和大家炫耀讲解一番呢! 此刻听陈忘问他,便立即道:“大事,我们可遇到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呢!” 接着,便将项人尔大战东瀛人的故事添油加醋地向众人描绘一番,期间时不时还要模仿一些动作,并表明这位大侠马上就要和李诗诗一起来白虎堂。 末了,还邀展燕为他作证,说明自己并非胡言乱语。 等杨延朗说完,众人都心生佩服,未料想洛城之中,竟还有这等豪侠义士。 白芷知道李诗诗等了恋人十年,此刻在心中,也着实为小诗感到高兴。 白震山听说此人要来自己的白虎堂,自然要问个清楚,便道:“小子,你说的如此尽兴,可知此人姓名身份。” 杨延朗道:“这个自然知道,此人姓项名人尔,身份嘛!哦,对了,是,是什么来着?” 寻思了好一会儿,他一拍脑门儿,忽然想了起来:“是个锦衣。对吧!贼女。” 他怕自己没记清楚,还专门向展燕求证。 一听到锦衣之名,白震山及三位帮主顿时面色大改,就连陈忘及赵戏都警觉起来。 白芷虽不似其他人反应如此之大,可也心思转动,不如先前那般放松。 白震山怕杨延朗这小子不靠谱儿,也转向展燕,求证道:“此人真是锦衣?” 展燕道:“此地县令是这样说的,不过,何为锦衣?我却不知。” 陈忘听了,便解答道:“本朝建立之时,便设有两个机构,其一便是和我们打过交道的黑衣,他们都是被朝廷豢养的武林中人,负责监察带剑游侠,操纵江湖事务,是朝廷管制江湖的重要手段。非常时刻,也会行暗杀行刺等隐秘之事,以及其他见不得光的勾当。因此赐名黑衣,不设官位,并以江湖组织自居。而锦衣,则是不同于黑衣的,另外一支力量。” 白芷接过陈忘的话,补充道:“我倒是听说过锦衣之名,锦衣与黑衣一样,均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然而不同之处在于,黑衣统管江湖事,而锦衣却负责监察百官,举发不良。因而,锦衣被赐锦衣宝刀,并有官位在身。只因锦衣亲近圣上,位低而权重,可谓誉一句则平步青云,损一言则身陷囹圄,毫不夸大其词。百官莫不畏之。” 白震山双眉紧锁,道:“不知这样一位人物,要那口吃的毛头小子何用?” 展燕和杨延朗先前并不知锦衣为何物,这番听了,才感到厉害,但也不至于使众人如此紧张。 杨延朗口快,顺嘴说道:“如此说,锦衣便可以纠查贪官,惩治污吏,也是不错的嘛!” 没想到话刚出口,众人的目光便一起看向他,更有几位帮主当场就要出言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巨鹰帮殷无良咳嗽一声,道:“小子不知厉害,你可知锦衣手中,多少累累血债?” 海鲨帮沙不遇道:“如此权势,若其中有宵小之辈,说优为劣,举白为黑,皇帝老儿不察,便是桩桩冤狱。” 杨延朗见他们一起教训自己,反驳道:“是黑是白,一审便知,哪里有冤狱?” 蛮牛帮牛三斤声壮如牛,道:“审?你若不认,狱中大刑伺候,生不如死,屈打成招。到时候,不认也得认。” 杨延朗还想反驳,却见门外走进两人,正是项人尔与李诗诗。 此刻项人尔肩扛巨鲨,腰挎小白鱼,空出来的左手紧紧拉着李诗诗的手,李诗诗则像个刚过门儿小媳妇儿一样,寸步不离地跟在项人尔身后。 两人一并走进了白虎堂中。 众人见到项人尔,气氛乍变,一个个都在堂中正襟端坐,神色严肃。 惟有展燕神色如常,立在一旁,杨延朗出门迎接。 待迎进门,杨延朗开口便问:“项大哥,你们锦衣有化黑为白,冤枉好人的事儿吗?” 众人听到此话,心中一惊,此语怎能当面质问呢? 因而,未等项人尔回答,白震山便先一步上前,道:“我是白虎堂堂主白震山,不知锦衣大人来此,有失远迎。” 项人尔躬身一拜,以表尊敬,道:“我未着官服,白堂主只需将我看做寻常江湖人,不必多礼。况且我长在洛城,先师洛彪与白堂主曾是好友,我也对白堂主仰慕已久。如此论来,项人尔是小辈,万不敢让白堂主屈尊来迎。” 白震山听这一席话,心中震动,问道:“难道,你曾是大刀洛家的门生?” 项人尔听白震山居然还记得洛家,心中感动,不禁单膝跪地,叩首一拜,行了一个大礼。 随即,项人尔道:“十年了,大刀洛家连同镖局一起销声匿迹,如今白堂主居然还记得。没错,我是洛彪最小的弟子,洛人杰是我大师兄。” 白震山听到双方竟有如此渊源,赶紧扶项人尔起来,道:“十年前我离开洛城,听传言洛家遭横祸灭门,老友洛彪负气身死,心中大恸,没想到今日还能有如此英雄的门徒现世,真是天不亡洛家。” 说罢,当即请项人尔坐下讲话。 众人见项人尔一副江湖浪客打扮,言语谈吐也毫无官威,纷纷放下心来,堂中紧张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项人尔谢过白震山,坐在座位上,也不忘回答杨延朗刚才的问题:“杨兄弟,我正是未参与皇城锦衣的诬陷之事,才被逐出京城,贬到军中,不过也算因祸得福,得以杀倭寇报仇。” 杨延朗见此状况,得意洋洋地看向三位帮主,道:“你们看,我说项大侠是好人来着吧!” 三位堂主互相看了一眼,不再多言。 白震山坐在上首,继续问道:“项小兄弟,听这位杨小兄弟说,你来洛城,是为了寻人?” 项人尔刚想开口,就看到门外蹦蹦跳跳地跑进来三个孩子,一进大堂,发现大人们都端坐着,突然便老实了。 芍药乖乖地跑到陈忘身边,赵方升也对李诗诗行礼,道一声:“李先生好。” 张博文欲走向赵戏,却被杨延朗一把拽住,指着项人尔对他道:“小炮儿,你看这是谁?” 张博文看着项人尔,一脸茫然,辨认良久,终于开口道:“我,我,我不认识他。” 大家一下子懵了,赵戏暗自观察项人尔神态,发觉此人似乎也不认识张博文。 于是他立即上前,拉住张博文,护在身后,充满警惕地问项人尔道:“这位项兄弟,不知你因何机缘得知张博文,又找他何事?” 项人尔起身,道:“不瞒各位,我本人并不认识张博文,只是受我家将军所托,特地来请他。” 赵戏不问清楚,自然不肯将博文托给一个陌生人。 他质问道:“你家将军又是谁?” 项人尔回答:“我家将军姓戚名弘毅,两个月之前来过洛城,结识了一帮英雄豪杰,其中有一人,名为张博文,通火器。如今大战将至,将军特派我来寻他,望能助我军一臂之力。” “戚弘毅?” 听到这个名字,白震山、陈忘、芍药三人心中俱是一惊,没想到这个黑面书生,竟是一位少年将军。 而其他人,似乎对此人也并不陌生。 赵戏松开了紧紧拉着张博文的手,仿佛一下子便放松下来。 张博文则在口中问道:“戚,戚,戚哥哥?” 李诗诗看着她的男人,想到自己的恋人在那个将军手下做事,不禁感到安心。 红娘子则在身后拍了拍白芷,看着自家的大小姐偷笑。 白芷甩开红娘子的手,眼波流转,目含深情。 这个向来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头一次低头含羞,双脸不自觉有些发烧,已然有些微微泛红。 惟有杨延朗和展燕一头雾水,齐声问道:“戚弘毅是谁?” 第90章 将军遇袭 两个月之前的洛城,雪未化,风犹寒。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这一夜,无月有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天,与如泣如啸的卷地寒风,让夜更加恐怖。 洛城外,两人两骑疾驰而来,正是戚弘毅与麾下小将。 快马踏过残雪,溅起一阵阵飞扬的雪屑。 突然,埋在雪地下的绊马索腾空而起,两马失了前蹄,嘶鸣一声,同时倒在地上。 戚弘毅感觉到绊马索横起之时,已经来不及勒马,马失前蹄的一瞬间,他顺手抓住系在马身上的一根长槊,向前猛掷出去,同时双腿蹬马蹬,使身体腾空而起,在马摔倒之际,踩马头借力,身体前冲,于半空之中抓住长槊,稳稳立在地上。 麾下小将反应虽不及他快,却也在自己跌下马之前,左手取了盾,右手握住刀,用圆盾护住身体,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将坠马之力卸去,半蹲在地上,与戚弘毅背对背,呈御敌之态。 暗处,走出来五条黑影,人手一柄长刀,将两人团团包围。 “将军,是倭刀。”小将握紧了刀盾,警惕地盯着这五条黑影。 戚弘毅没有说话,一杆长槊横在身前,冷冷地看着四周。 这五条黑影便是包括中村彦在内的五个截杀戚弘毅的浪人,每一个人都是继承倭刀术的好手。 他们并没有给戚弘毅和麾下小将犹豫思考的时间,一起冲了上来。 戚弘毅和麾下小将相互依托,呈防守之势,一时倒让浪人们无计可施。 可是随着他们的攻击越来越猛烈,很快,戚弘毅和小将便被分割开来,形成独立的两个战场:包括中村彦在内的三个浪人围绕戚弘毅缠斗不休,另两个浪人则对抗小将。 戚弘毅挥舞长槊,与三人战在一处。 他深知战阵之中,杀敌为要,因而出手即是杀招,毫不拖泥带水。 可是,这几个浪人却不似寻常倭寇,并未迎长槊而进,而是分立在长槊攻击范围之外,将戚弘毅围在正中,待机而动。 戚弘毅立在当场,他知道攻击一人之时,其他二人必定趁乱夹击,因而出手有所顾虑,一时竟成僵局。 再看小将这边,则有些左支右绌了。 他的刀盾不比戚弘毅的长槊,难以将敌人控制在攻击距离之外,因而面对的,是两把实实在在的倭刀。 倭刀凶狠异常,他又是以一敌二,只得一面用圆盾格挡,一面用刀防守,竟毫无反击之力。 洛城之下,郊野之中,月黑风急,兵刃交错之声顺风而动,传到一个赶路人的耳朵里。 此人一身白衣,胸前绣金虎头,正是潜伏城中的女中豪杰白芷白三小姐。 不久前,她出城密会百兽殷无良、沙不遇、牛三斤三位帮主,筹谋白虎堂事宜。 此刻,她正打算趁凌晨入城,好避开白天河的耳目。不想碰着有人在城外打斗,便伏在雪野之中,想看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戚弘毅手持长槊,盯紧了三个浪人。 周旋之际,戚弘毅心中已有计较:此刻已是凌晨,天色虽暗,但不久便会有曙光降临。 到时候,守城军队看城下鏖战,定会有所行动。 因此,他料定浪人不能久战,可若要速胜,便要冒险近他的身,如此,他便有把握将之一击击杀;若拖延下去,天色一亮,倭寇怕守军出城,便自会散去。 正当戚弘毅如此计划之时,却听到小将一声惨叫,使他心中一揪。 原来小将以一敌二,已经渐渐不支,何况他马上之刀乃寻常军刀,不及倭刀之利,待他格挡之时,竟被一浪人以居合斩一刀斩断。 此刻,小将仅剩一圆盾,左右阻挡不及,又被一刀斩断小臂,痛苦难忍,不禁喊出声来。 新军将士皆是戚弘毅一手练出,他岂不爱之?当即挥舞长槊,趁三个浪人后退躲闪之时,飞身前冲,自他们间隙逃出,奔向小将。 戚弘毅眼见那砍断小将小臂的浪人刀势未收,没有犹豫,长槊一挺,直刺向浪人胸膛。 长槊自后心贯入,前胸挺出,那浪人一声未出,便丢了性命。 戚弘毅一收手,拔出长槊,又挥向另一围攻小将的浪人。 此人见同伴丧命,岂敢怠慢?当即出刀来挡,不料长槊势大力沉,“铛”的一声,倭刀震荡,这浪人手指疼痛,险些握不住刀。 眼见戚弘毅来支援小将,原本围攻他的三个浪人立刻扑向他背后,三把刀一起砍过来,两把砍到戚弘毅背后,中村彦则鸡贼地去划戚弘毅的大腿,幸亏戚弘毅及时前跨一步,否则以倭刀之利,这条腿怕是要保不住了。 饶是如此,大腿上还是被划出一道恐怖的伤口,顿时便有鲜血汩汩流出。 至于砍到戚弘毅后背的两个倭寇,只觉得被硬物格挡,反震的手疼。 戚弘毅没有停顿,抡起长槊,向后一转,趁劈到他背后的浪人疑惑愣怔之际,槊锋划过一人的脖子,割断了他的气管。 之后,他才后撤一步,护住身后小将,对其说:“快止血。” 小将听后,松开圆盾,单手自衣服上撕开一条长布,用仅剩的那只手和牙齿,将布条在断臂上打了一个死结。 戚弘毅站在他身前,丝毫不敢放松。 他自恃有玄武甲护身,因而刚才冒险来救小将,就是赌他们会砍后背,可惜三赌两胜,腿上那一刀却是实实在在的。 此刻他只觉得大腿流出汩汩鲜血,体力渐渐不支,只好将长槊斜插在地上,支撑着身体,槊锋指向浪人。 浪人们顷刻之间被杀了两个同伴,此时虽高举倭刀,却极其地小心谨慎,不敢妄动。 戚弘毅无暇止血,可如此耗下去,不用浪人动手,他便会失血而亡。 身处如此境地,戚弘毅不得不主动出击,速战速决。 于是他大喝一声,杀入敌阵,如猛兽入狼群,浪人退避,他便步步紧逼;浪人若有偷袭之举,他便以玄武甲抗之。 戚弘毅手中那杆长槊,名曰“破阵”,槊尖锐利,槊杆颀长,槊锋寒光泠泠,在槊锋之后,装有八面破甲棱,真个是碰着就死,擦着就伤。 浪人们的倭刀破不了玄武甲,戚弘毅的长槊又如此厉害,不一会儿,便又有一个浪人被破甲棱狠狠的击中头部,硬生生给砸死了。 戚弘毅拼死搏斗,血流更快,伤腿很快便已支撑不住,不一会儿,便单腿跪倒在地上,裤管已被鲜血浸透。 一个浪人见状,用东瀛话大喊:“他腿已伤了,我们打不过他,但能将他活活耗死。” 话音未落,戚弘毅的长槊已贯穿了他的脖子,那浪人张着嘴,再发不出半点声音,不甘心地死去了。 不过,这个浪人死前的话却启发了中村彦。 斗了这么久,中村彦已经知道,倭刀对长槊,实在难以抗衡,更何况对方又有铠甲护身,自己也被长槊打的浑身带伤,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现今之计,惟有拖延。 戚弘毅腿上的刀伤是他亲手砍的,他知道轻重,自然也知道戚弘毅坚持不了多久。 中村彦眼珠一转,突然看到在一旁的小将,便计上心来。 他佯装畏惧退避,慢慢向小将方向移动。 戚弘毅见状,用长槊支撑起身体,步步紧逼,若能就此将他吓退自然最好,即便不能,戚弘毅也打定主意要在自己失血晕厥之前杀掉此人。 不料中村彦退着退着,刀锋突转,向小将方向砍去,小将也没有坐以待毙,持盾防护,挡住长刀。 不料中村彦立刻用左手抽出腰间短刀,身形一转,短刀已指向小将胸膛,制住了他。 戚弘毅在中村彦动手之初,便欲出手进击,不料中村彦早有准备,一套刀法行云流水,无半分拖沓。 待戚弘毅动手时,中村彦短刀已经制住小将,用不熟练的中原官话讲:“你动,他死。” 戚弘毅停了下来,他的伤口在不断流血,嘴唇也变得煞白,他仅存的意识在不思考,寻求一个最优的战法。 可是他几乎立马便发现了,这是一个死局,他动,小将会被杀;他不动,迟早会流血而亡。 中村彦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看着戚弘毅,就像看着一只掉入陷阱的猛兽。 此刻,他只需要静静等待着,这只猛兽的生命渐渐流失,等他死了,中村彦就会去割下他的头颅,去换取至高无上的荣耀与奖赏。 “将军,不要管我,杀了他。”小将看着戚弘毅,声嘶力竭地大喊。 戚弘毅握紧了长槊,向前走了一步。 他紧咬牙关,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颤抖,一双眼狠狠地盯着中村彦。 中村彦被戚弘毅的气势吓到了,他的刀撕开了小将的衣服,割开了他的皮肤,鲜血顺着刀锋流下来。 他恶狠狠地威胁道:“你再动一下,我就真的捅进去了。” 戚弘毅没有再动。 他怎能看着自己的生死弟兄死在自己面前? 时间在流逝,天边已慢慢泛起了鱼肚白。 白芷藏在暗处,一直看着这里的事情,渐渐对这个有情有义武艺高强的少年将军心生仰慕敬佩之情,只是她身份隐秘,一旦被白天河发现,数年心血便毁于一旦,因而不便出手相助。 戚弘毅面色苍白,脚下的白雪地盛放出点点红梅,那是戚弘毅的鲜血。 终于,他再也站不住,一只腿跪倒在地上,意识也渐渐模糊,眼睛一阵阵的黑,快要看不清东西了。 “将军。” 小将大喊一声,泪水湿润了眼睛,又化作冰碴,结在他尚显稚嫩的脸上。 他看着戚弘毅,仿佛下定很大的决心,说:“将军,我本是世代的农户,村里来了倭寇,家人都被杀,是将军将我收入新军,教我武艺,给了我报仇雪恨的机会。将军志在平倭,不能因小失大,半途而废。我随将军征战,此生足矣,只求将军平定倭乱之日,能在我坟头相告,我必含笑九泉。” 戚弘毅半昏半醒之间,听小将这一席话,用尽力气伸手阻止,大喊道:“不要。” 话一出口,却已经迟了,小将向前一扑,中村彦手中短刀一下子扎进了他的胸膛。 他迎刀锋向前,靠近中村彦,单臂死死锁住中村彦的脖子,将他扑倒在雪地上。 中村彦眼见戚弘毅逐渐虚弱,不禁有些松懈,未料到有此一节,一时间慌了神,双手掰住小将胳膊,狠命地往外拽。 如此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发觉小将的胳膊已经缓缓松开了。 再看小将,已然是死了。 可尽管如此,慌乱之中的中村彦还是抽出短刀,在小将身上捅了好几个窟窿,才肯罢休。 中村彦刚刚受了惊吓,心跳急促,缓了好久才勉强站起身来,回过头来,再看向戚弘毅原先站着的地方,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戚弘毅半昏半醒之间,只觉得趴在一个白衣侠客的肩头,在雪中颠簸着。 第91章 缘结洛城 洛城里又多了一座孤坟。 戚弘毅坐在孤坟前,面前放着一把断刀,以及一面满是刀痕的圆盾。 在凛冽的寒风中,戚弘毅不顾身体的虚弱,就这样静静坐着,从曙光微露的清晨到太阳高起的正午,直至晚霞铺满了半面天空。 白芷就站在戚弘毅的身后,静静地陪着他。 她从死亡的边缘上将戚弘毅拉了回来,又拜托赵戏收敛安葬了小将的尸身。 在戚弘毅昏迷不醒的五天里,都是她守着他,为他止血换药,喂饭送水,甚至于洗漱擦身,都未曾劳烦过他人。 不知怎的,白芷第一眼看到这个手持长槊的少年,心中便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来。 也只有这样的少年,才入的了她的法眼,才配得上她。 第六日,戚弘毅醒来了。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来到小将的坟前。 太阳渐渐落了下去,已经碰到了远方的山头,晚霞满天,大地也被照的一片血红。 戚弘毅忽然站起身来,唱起了他亲自为将士们写就的军歌: 海波翻涌兮东南作乱,倭寇来犯兮庶民不安 流离失所兮我身何往?披坚执锐兮护我河山 士敢赴死兮赏罚信, 军纪如山兮号令严, 将士同心兮齐陷阵, 旌旗猎猎兮心志坚。 上报国家兮下救黎民, 军威赫赫兮杀尽倭奴。 残阳如血,雄壮的军歌回荡于山河之间。 这是对逝去英雄崇高的祭礼,也是活着的人的铮铮誓言。 戚弘毅站立在血色的残阳下,任由寒风吹动他单薄的衣衫,他的目光透过群山,望向南方,那里,被打怕了的倭寇正在集结起来,准备一举击溃自己的军队。 戚弘毅并不害怕,因为对他而言,这也是他全歼倭寇的机会。 戚弘毅知道,倭寇害怕了,正是因为害怕,所以他们才要化零为整,所以他们才会半道截杀…… 他将看着这些倭寇走向穷途末路,并亲手将他们推向灭亡的深渊。 他要为破碎的山河鸣冤,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戚弘毅不知道,此刻,白芷正看着他的挺拔背影,听着他雄浑的歌声,暗自心动了。 这世上男人很多,可能让白芷钦佩的,只有她的大哥白云歌;而能让白芷心动的,也只有这样的戚弘毅。 白芷自小爱穿男装,自有一股不让须眉的气魄,寻常男子怎能入她的眼? 可戚弘毅非同寻常,惟有他这般抱负胸襟,才能让白芷怦然心动。 夜渐渐吞没了最后一抹夕阳,月亮升起来了,穹顶上几点疏星。 白芷在戚弘毅身后默默站了一整天,直至此刻,才拿出一件白色披风,给戚弘毅披在身上。 戚弘毅终于肯回去了。 路上,白芷依旧默默跟在他的身后,就这么走着,没有一句话。 戚弘毅被白芷安排在李诗诗家里的宅子养伤,过了几日,他的话终于又多了起来。 他心思细,脑子活,点子多,见识广,很快便和每一个人成为朋友。 与李诗诗在一起时,他便说古论今,谈诗赋词;与赵戏一道时,他便聊些江湖豪侠,恩仇故事;见到红娘子,他偶尔也说笑逗乐,琐碎闲谈…… 可是,所有人里,他最喜欢张博文。 戚弘毅经常在一边静静看着这个少年做火药术的实验,还经常帮帮忙,打打下手,有时也提出自己的一些想法,有时也会问一些问题。 张博文习惯于自己研究,还是第一次碰到对自己的研究如此感兴趣的人,又加之戚弘毅平易近人,因而没过多久,便将戚弘毅当做自己的大哥哥,一口“戚哥哥”叫的亲切自然。 更甚者,戚弘毅还曾邀请张博文跟他回军中,张博文只当这个大哥哥开玩笑,未置可否。 而与之相反的,便是对白芷的态度了。 不知为何,白芷每每想要亲近戚弘毅,他都显得特别拘谨,丝毫不似寻常那样自然健谈,反而毕恭毕敬,待之以礼,俨然一副酸腐书生模样。 白芷屡次热情待他,都仿佛被他扔了一副冷板凳,将她满心欢喜热情都浇灭了。 白芷屡屡看到戚弘毅与其他人相谈甚欢,自己一来就正襟危坐,久而久之,她自然心中不快。 白芷一向直言直语,不似寻常小女子,将心事憋在心中。 一日午后,别人都在午睡,她左思右想,实在气不过也睡不着,干脆直接冲进戚弘毅房间。 彼时,戚弘毅正解衣欲眠,见白芷进来,急忙背转身去,重新穿好衣服,躬身施礼,问道:“白姑娘找我何事?” 白芷见他还是这副客气样子,气上心头,大步走到戚弘毅面前,大声质问道:“戚弘毅,你什么意思?为何跟别人谈天说地丝毫不怯,见到我就像耗子见了猫,小心翼翼。” 戚弘毅见白芷走来,不由自主地退让一步,与她保持着些许距离,才继续说道:“白姑娘何出此言?我是客,白姑娘是主,只听过客随主便,我若任意逾越,岂不是反客为主,不可,不可。” 白芷听了这话,心中更气,又无处发泄,只好一拳打在桌子上,那厚重的实木大桌顿时裂成两截。 她瞪大双眼,怒视着戚弘毅,道:“我对你的心意,你当真不知?” 戚弘毅看着那断成两截的实木桌椅,心惊肉跳。 他不惧千军万马,此刻却打心眼里怕了这个姑娘,当即服软道:“姑娘乃女中豪杰,我既当姑娘是我救命恩人,又当姑娘是江湖义士,如若不弃,拜把子做兄弟都是可以的。” 白芷听此一言,气上加气,又进一步,怒道:“你出血出傻了吗?哪个要和你做兄弟了。” 戚弘毅被这姑娘逼得退无可退,靠在窗边。 他深知此地不宜久留,担心继续待着早晚生出是非来,赶紧道:“姑娘,我伤已大好,军中事务繁忙,我不能久留,今日收拾行装,明日便走,就,就不打扰姑娘了。” 白芷听戚弘毅要走,又气又急,一脚踹在戚弘毅的伤腿上,道:“养伤时嘴上抹蜜,伤好了脚底抹油,军中汉子都似你这般忘恩负义吗?” 说罢,气冲冲出门去,用力关上房门。 戚弘毅听到重重的关门声,确认白芷已经走远了,才龇牙咧嘴地捂住伤口,已是痛苦不堪。 可比起这些,他那怦怦乱跳的心脏才真的受不了。 白芷出门以后,越想越气,竟关上房门,趴在床上大哭起来。 红娘子看到小姐神色异常,跟了上来,询问缘故。 白芷也未答她,自己趴在床上,边哭边自言自语道:“不就是个臭当兵的吗?本小姐哪里配不上他,还要和我拜把子,我像他兄弟吗?滚吧,赶紧滚吧,我再也不想见他了。” 红娘子听白芷说话,已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不禁劝道:“小姐,你整日素衣男装,不加修饰,人家不拿你当兄弟才怪。小姐你底子好,若是着一身女儿装,再点上绛唇胭脂,不知会迷倒多少洛城男儿呢!” 白芷虽在哭着,可这话却似一条小虫般,呲溜一声便钻进了她的耳朵,让她当即起身,立刻让红娘子准备了胭脂红妆,两人在镜子前一阵忙活,终于收拾妥当。 白芷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样子,颇有些疑惑地问红娘子道:“这样真的好看吗?” “好,好看吧!男人们都吃这套。”红娘子勉强笑着,回答道。 此时,恰逢李诗诗书塾下学,她来找白芷闲谈,不料一进门,就看白芷一身女儿装,红衣红裙,半坦香肩,脸上抹的煞白,两腮擦的通红,唇尖一点朱砂,头发高高盘起,斜插了三两珠钗。 见白芷这般模样,李诗诗忍不住笑出声来,问道:“白姑娘这样打扮,是要扮山村里出嫁的小媳妇儿吗?” 白芷听到李诗诗笑她,当即将头埋在手中,埋怨红娘子道:“还想骗我,果然不好看。” 红娘子一拍脑门,道:“哎呀,你看看我这脑子,咱们俩不会,诗诗姐肯定会化妆,让她帮小姐不就行了。” 白芷听闻此言,不禁抬起头,朝李诗诗笑道:“小诗,帮帮我。” 李诗诗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天刚擦黑,白芷便从一个不让须眉男儿的女中豪杰,变成一个娇艳欲滴的美人儿。 白芷看着镜子,竟然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 她一向爽朗直率,不善修饰,可底子却很好,稍加打扮,便显得美丽动人。 入夜,白芷又去敲戚弘毅的房门。 戚弘毅正在收拾行装,听到有人敲门,便问是谁,待听到白芷声音,不禁心中一震,腿上伤痕隐隐作痛。 他战战兢兢道:“白姑娘,我睡下了。” “你开门,我不打你了。”白芷知道戚弘毅心有顾忌,有意轻声细语同他讲话。 戚弘毅犹豫片刻,这才打开房门。 房门一开,登时眼前一亮,却见白芷一身女儿装,光彩照人,秀色可餐。 戚弘毅心中一震,开口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白芷没有客气,走进屋子,将随手拎着的一小坛酒放在桌上,道:“白芷此来,并无他意,只是得知将军明日便要走,特来送行。” 戚弘毅见白芷脾气缓和了许多,不似白天那般火爆,又一身艳丽明媚的女儿装,这才放心坐下,道:“姑娘费心了。” 白芷将坛中酒倒出两杯,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推给戚弘毅,口中却道:“戚将军,你可知道,我是喜欢你的。” “你说什么?”戚弘毅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白芷开门见山,倒是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相比之下,白芷倒颇为淡定。 她端起酒杯,自饮了一杯,道:“你是知道的,对吧?” 戚弘毅人之将走,也觉得无甚可隐瞒的,思索再三,终于说出实情:“白姑娘,戚弘毅乃军伍之人,流离颠沛,朝不保夕;白姑娘又身负白虎堂大事,脱身不得。你我结合,必分立南北,旦暮不能相见。因此,我才对白姑娘处处避让,只愿白姑娘早断情根,好过受相思之苦。” 白芷自己倒了一杯酒,又饮了下去,继续问道:“那,你可曾喜欢过我?” 问完话,白芷静静地等待着戚弘毅的回答,可换来的是长久的沉默。 白芷苦笑一声,接着给自己倒满一杯酒,又饮了下去。 只见她双目含泪,紧紧咬住嘴唇,口中道:“我明白了。” 说罢,白芷又倒满一杯。 不过这次,她将戚弘毅的那杯酒也一并举起,递给戚弘毅,道:“将军,请满饮此杯,就当我白芷为你饯行。白芷不胜酒力,贪图睡眠,只怕明日你临走之时,白芷不能再为你送行了。” 其实,她哪里是不胜酒力贪图睡眠,分明怕离别伤感,情难自己。 戚弘毅却没有接酒杯,推辞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向来不善饮酒,一杯即倒,可否以水代之?” 戚弘毅说的是实话,他是个几乎从小便滴酒不沾的人。 可在白芷看来便不是这样了,军中男儿,不善饮酒?说什么她都不会信的。 此刻她见戚弘毅连杯子都不肯接,顿时感到无比委屈,口中道:“戚弘毅,难道你如此讨厌我,连一口酒都不愿意和我喝吗?” 想到这里,白芷不禁鼻头一酸,徘徊于眼中的泪水滑落下来。 戚弘毅看白芷一副梨花带雨,委屈巴巴的可怜模样,真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美人儿,哪还有半分先前彪悍霸道的样子。 他心下无奈,推脱不得,只好硬着头皮接过酒杯,可待白芷将手中酒仰头饮尽后,他仍然没有喝。 白芷看戚弘毅仍不肯喝她的酒,无限委屈涌上心头,没料想自己好不容易一次心动,却是实实在在的单相思。 于是她拿起酒坛,咕咚咕咚将坛中酒一饮而尽,“啪”地一声将酒坛摔在地上,道:“戚弘毅,我好歹也救过你的命,和我对饮一杯而已,竟也这么难吗?” 戚弘毅再怎样,此时也是无法推脱了。 想了一想,只好举起酒杯,硬着头皮咕咚一声灌下这杯酒。 酒一下肚,戚弘毅便感到五脏六腑火烧火燎,一股热气窜上脑海,立刻便头昏眼花,站立不住,只好趴在桌子上,已然是醉了。 白芷伤心满怀,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此刻,她仿佛有流不完的泪水,擦了又流,流了再擦。 然而,就在白芷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呓语,声音不大,却实实在在击中了她的心,让她停住脚步。 这声呓语只有四个字:“我喜欢你。” 白芷回头一看,却见戚弘毅趴在桌子上,已醉的呼呼大睡起来。 她急忙走到戚弘毅身边,双手揪住他的衣领,迫使他站起来,问:“戚弘毅,你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戚弘毅此刻醉眼惺忪,只看到眼前一个大美女,双鬓绯红,两目含泪,揪着自己在问话,竟然反问道:“你谁啊!何故袭击本将?” 白芷看着戚弘毅,回答说:“我是白芷,你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戚弘毅极少沾酒,此刻脑袋晕晕乎乎,口中含混不清,道:“白,白芷,我喜欢你,嘿嘿。” 其实,戚弘毅和白芷,并非一厢情愿,而是郎情妾意。 不过戚弘毅身在军中,颠沛奔波不算,更要长久分离,故而不愿轻易给白姑娘许诺。 此时他一杯已醉,才是真的酒后吐真言。 白芷听到他的表白,终于开心地笑了。 这个奇女子抱起戚弘毅,将他放在床上,趴在他身上,一边吻着他的身体,一边解开了他和自己的衣带。 …… 戚弘毅离开洛城的时候,白芷到底还是来送他了。 他向李诗诗,赵戏,红娘子一一告别,还捏了捏张博文的脸,道:“博文,有机会到我军中,戚哥哥带你打倭寇。” 张博文点点头,依依不舍的看着戚弘毅。 最后,戚弘毅才走到白芷的面前,后者牵着一匹快马,将缰绳递给戚弘毅。 戚弘毅接过缰绳,白芷却不肯松手,她看着戚弘毅,道:“若有平定倭寇之日,记得来洛城娶我。” 戚弘毅点点头,转身欲走,不料白芷突然扑到戚弘毅怀中,紧紧抱着他,狠狠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悄声说:“我若夺回白虎堂,便去军中娶你。” “娶我?”戚弘毅尚在愣怔之中,白芷已经松开他了,道:“大丈夫志在四方,你走吧!” 戚弘毅没有多说,持槊跨马而行,给洛城留下一个背影,也将这背影深深烙印在白芷的心中。 第92章 位传白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总算将戚弘毅的故事说清楚了。 同时,也让陈忘一行人了解到,这个深藏不露的少年将军,居然在离开他们以后,还在洛城有过这么一段传奇。 白芷讲述之时,还有意略去了她和戚弘毅夜晚饮酒之后的故事。 尽管如此,爱慕之情还是溢于言表,难以掩饰。 也不知怎的,站在陈忘背后的芍药听到白芷与戚弘毅的故事,心中却总隐隐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白芷讲完了故事,先是饮了一口茶水,润润喉,而后略显着急地问项人尔道:“你家将军此次派你来,可有提到一个叫白芷的姑娘吗?” 项人尔左思右想,终于一拍脑袋,道:“有有有,将军临行前特意交代,洛城有一个女中豪杰,姓白名芷,她性烈如狼,出拳似虎,让我遇到她时,务必安分守己,百依百顺,俯首帖耳,千万,不不,是万万不可招惹她。将军还说……” 项人尔话未说完,突然感到胳膊被李诗诗使劲儿揪了一下。 他不得其解,疑惑地看向李诗诗,却见李诗诗正对他使眼色。 顺着李诗诗目光看去,正对向白芷的方向。 项人尔恍然大悟,话在嘴边脱口而出:“她不会就是……” 说到一半,才赶紧捂住嘴巴。 祸从口出,自家将军都畏惧的女人,他更是半点儿都不敢招惹的。 再看白芷,拿茶杯的手暗自用力,骨头嘎吱作响。 直到白震山对她说:“女儿,再捏,这茶杯可就碎了。” 白芷听后,这才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 此刻,满堂寂静,无人敢再出声。 毕竟是在白虎堂,关键时刻,还得白震山来打破僵局。 他岔开话题,指了指张博文,对项人尔道:“小兄弟,不瞒你说,这个孩子就是你要找的张博文。只是老夫有一事不明,这孩子有何特异之处,竟让你家将军特意派你来寻?” 赵戏也很想知道答案。 戚弘毅在洛城时,虽然经常说要带走张博文之类的话,可赵戏全当他开玩笑逗乐小孩子罢了,哪里会想到他真有此意。 项人尔起身,恭恭敬敬地回答道:“不瞒老堂主,戚将军回军中之后,便对张博文念念不忘。他曾说过,这个孩子懂火药之术,而且正在研究一种威力巨大的铁弹丸,将军曾与张博文探讨过将这种铁弹丸等比放大的可能性,若能如此,威力将胜过巨型弩机。就算不能,若能将此物批量装配军中,也当有奇效。如今大战将至,若有这样的人才来军中,必能极大程度减少伤亡。” 张博文点点头,表示戚弘毅确实和他讨论过类似的话。 就连展燕都证实道:“我刚进洛城之时,见过这少年的铁丸,由一根长管击发,速度快且力量大,竟能击穿钢板。就连我从小习练的燕子镖,也远远不及。” 项人尔看向张博文,问道:“博文,你愿意跟我同去军中吗?” 少年想到那个愿意陪着自己黑头黑脸做实验的戚弘毅,眼中闪着光,口中道:“跟戚,戚哥哥玩,我愿,愿意。” 项人尔松了一口气,此行,他终于可以不辱使命。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听到张博文道:“不,不,不……” 项人尔听张博文接连说不,急忙问道:“博文,为何又突然反悔?” “不,不过,”张博文口吃,原来只是想说“不过”,倒是让项人尔提着的心放了下去,问道:“不过什么?” 张博文看着项人尔,道:“不过要把铁丸造,造,造大,得很多,很多,很多火药,我,我,没,没有。找,找我叔叔。” 项人尔听博文讲完,问:“你叔叔有吗?他在哪?我这就去找他。” 赵戏拦住他,道:“不必了,博文的叔叔张淼就在门口的大街上卖炮仗,你稍等片刻,我将他叫来便可。” 赵戏说罢,便出门去了,不一会儿,拉回来一个五短三粗的汉子。 汉子被赵戏强拉硬拽,一路走进白虎堂。 他口中推辞道:“老赵,你疯了,这里可是白虎堂,咱们都是本分的生意人,你拉我来这里干嘛!” 等他终于被拽进了堂里,看到张博文站在堂中,其余人等四处落座,还以为这孩子闯了什么大祸,不禁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求饶道:“各位江湖好汉,这孩子自小没了父亲,一直跟着我和赵戏做小本买卖谋生,这几天我疏于管教,让他野了几日,没想到竟惹到白虎堂。各位大人大量,看这孩子可怜,不要同他计较才好。” 赵戏看他这般模样,噗嗤一声笑了,指着项人尔道:“老张,没有祸端,有生意,这位军爷要买你的火药呢!” 汉子掐了一下赵戏,示意他不要乱说。 随即,急忙向项人尔解释道:“军爷,没有的事,我知道,朝廷限制火药,我也只是制些炮仗,供年节典礼使用,从来都不敢囤积。” 张博文也说:“对,叔叔他没,没有。” “那你叫他来干嘛?”项人尔不禁疑惑了。 张博文继续说:“他知道哪,哪里买。” 项人尔一拍脑门,倒是自己糊涂了。 这汉子既然制售炮仗烟花,必有进货途径,他没有货,他的卖主还能没有吗? 想明白了这一点,项人尔立刻问这个汉子:“你的火药是从何处购买的?” 汉子支支吾吾,竟伸手去打张博文,道:“你这个小兔崽子,到处胡说八道,净惹是非。” 看汉子要打博文,项人尔和赵戏同去阻拦。 项人尔道:“老哥不要误会,是我家将军觉得博文有奇才,想请他入军中建功立业。” 汉子一下子愣住了,疑惑道:“请他,入军中?” 赵戏看着汉子,肯定的点点头,道:“那小将军我见过,人还不错,博文也愿意,就看你同意不同意了。” 汉子愣了一阵,居然当即跪下来,道:“愿意,愿意,经商地位低下,这孩子又没个嘴皮子,跟我卖黑火一辈子能有多大出息。当兵好,体面,光荣。” 项人尔见汉子如此,当即双手将他扶起来,道:“快快请起。” 待汉子起来,又从怀中掏出二十两银子的银票交到汉子手中,道:“博文入军,与您见面日子便少了,这些银子您且收着,以后照会官府,登记在册,每月还有不少盐粮。若军中建功,还有嘉赏。” 汉子接过银票,已然感激涕零,没想到参军有如此多的好处,不禁说:“早如此,我年轻时也当入军去了。” 项人尔此时再提购买火药之事,汉子已是一口应承,说:“我这里火药,每季按量供应,就算有钱也绝不多给,货源在西南深山,富甲一方的归云山庄便是。你们若要大量购买,还需亲自去走一趟。” 赵戏听到归云山庄名号,佯作不知,道:“前几日听闻这位陈忘陈兄弟也有意向归云山庄一游,你们正好同路,相互有个照应。” 陈忘坐在一旁,浅浅一笑,心说这个赵戏,在给自己找帮手这方面倒是不遗余力。 于是陈忘当即应和道:“是啊,归云山庄有我一位老朋友,我正要去看看。” 说完,还不忘回头跟芍药说:“芍药,江湖凶险,西南山林又多瘴气,你就不要去了,留在白虎堂等我们,好不好?” 芍药听陈忘要丢下她,自然心中不愿,揪住陈忘衣袖道:“都说了瘴气多,你们生病了,没我怎么办?再说大叔眼睛只有虚影,还未完全好呢!我既答应治好大叔,怎能反悔。我不管,大叔去哪里,芍药便去哪里。” 杨延朗和展燕对视一眼。 杨延朗犹豫道:“出洛城,不久便是繁华的京城,京城是皇城,琼楼玉宇,是天下最为繁华的城市。可若入西南,便会错过京城,好纠结啊!” 展燕笑笑,道:“我离开草原闯荡江湖,就是想看看中原风光,无论山水城市。如今有幸结识这么多的朋友,自然要同去西南,说不定归云山庄之后,还有幸能会一会你们都见过的那个戚将军。” 说完,又揶揄杨延朗道:“正好这个臭小子要去京城,我去西南,路上也清净许多。” 杨延朗看展燕话语中处处针对他,不禁开口道:“唉唉唉,贼女,我可没说我要去京城,听我娘说,归云山庄虽在深山,可也是这十年间崛起的一个大庄园,雕栏画栋,气势恢宏,控制八方商路,去看看倒也不错。” 说罢,看看展燕,双臂叉在胸前,小声嘀咕道:“贼女,就要烦你,哼!” 项人尔听陈忘一行人对话之后,当即起身道:“如此甚好,彼此照应,也省的旅途寂寞。” 不料项人尔这一起身,李诗诗也跟着站起来,靠在项人尔身上,道:“如今,书塾的孩子们都可以回归白虎堂,我也要跟着你。” 项人尔却眉头一皱,道:“小诗,我何尝不想你跟着我,可军旅艰苦,我怕……” “我不怕。” 李诗诗拉着项人尔的手,她早已经打定主意。 此刻,她看着项人尔的眼睛,道:“只要跟着你,我就什么都不怕。我已经等了你十年,难道你还要丢下我,还要我等下一个十年吗?” 项人尔沉默了…… 他已经找不到理由再去拒绝她。 李诗诗依偎在项人尔的身边,只要自己跟着他,无论前方有什么,她都不会怕。 白芷站在一旁,静静听着,知道项人尔去归云山庄买到火药,便会回戚弘毅军中。 此刻,洛城白虎堂大事已定,堂主之位重归于父亲,她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她春心萌动,满心憧憬着前往军中,迎娶戚弘毅。 因而,当白芷看见他们纷纷要离开,不由得转向白震山,道:“父亲,女儿也要……” “芷儿,”白震山未等白芷将话说完,便打断了她,抢先开口道:“芷儿,我为你大哥寻仇,十年未归白虎堂,而致使白虎堂大乱,此乃我平生之大过;芷儿你尝尽苦楚,潜伏洛城,联络旧人,夺回白虎堂,此乃你之大功。我已无颜再做这白虎堂堂主,今日三位帮主见证,我决心将堂主之位传与我的女儿白芷,明日便举行大典。” “爹爹三思。” 白芷听父亲说话,心中焦急,若继任堂主之位,又怎能逍遥江湖?怎能去找自己心心念念的戚将军? “堂主三思。” 殷无良,沙不遇,牛三斤三位帮主也从座位上起身,试图阻止白震山。 “我意已决,诸位不必多言。” 说罢,白震山大袖一挥,留下众人,径自转向后堂去了。 白芷站在大堂之中,心中五味杂陈。 第93章 临行前夜 夜渐渐深了,热闹的洛城渐渐静下来,只偶尔传来几声打更的吆喝,几声犬吠,和春来复苏小虫的悉索低语。 人却未睡。 李府的书塾早已没有了朗朗的读书声和江湖人密会的窃窃私语。 白天河被打倒之后,大家就都堂堂正正走进了白虎堂,再也不用在此处密会了。 少了那些人,这个大宅院一下子寂静了好多。 李诗诗却并不寂寞。 这间大宅院,此刻是属于她和项人尔两个人的。 这时候,她正满足地依偎在项人尔满布伤疤的胸膛上,安静地抱着他。 “小诗,你真的要跟我同去吗?”项人尔结实的手臂环抱着李诗诗的肩膀,问道。 李诗诗仰头看他,目光坚定:“嗯,我已经决定了。” 项人尔的眉头皱起来,道:“其实,你完全可以在城里等……” 他话没说完,李诗诗便用她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她开口道:“人尔,我不要再等了,你也休想再把我丢下。这十年里,我无数次想要去找你,可是我不敢,我不是怕路途艰辛,也不是怕孤身一人,我只是怕万一哪天你回来了,找不到我怎么办?所以这一次,我要跟着你,你去守你的疆土,我来守着你。” 项人尔被感动了,但是多年从军的经历让他的理性要远远胜过感性。 于是他接着劝说:“小诗,路途艰辛,我又漂泊不定,你在洛城,好歹有个家,有个安稳;出了门,可就……” “大傻鱼,”李诗诗打断了他,说:“没有你,哪有家?你就是我的家。” 李诗诗的话让项人尔心中一震。 他爱极了这个姑娘,可正是如此,他更不能让这个姑娘受丁点儿的苦。 于是他仍旧试图阻止她,道:“小诗,叫我说什么好。话是这么说,可是……” 没等他说完,李诗诗柔软的唇已经贴在他粗糙的嘴唇上,细软的舌头像一条好奇的小鱼游进了他的嘴里。 项人尔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反身将这柔软的身体压在身下。 月华似柔顺的白练铺满天空,银河的繁星顺白练倾泻而下。 洛城的大街上,破旧的火药铺子还有一盏未灭的残灯。 张博文的叔叔张淼正在忙活着给张博文收拾行李,哥哥张焱死的早,据说是被火药炸死了。 可不是嘛,一天天不正经做炮仗,老是捣鼓些可怕的东西,又卖不了钱,还有生命危险。 哥哥名字里有三把火,他早就劝哥哥不要碰火药,这火碰了火药,不炸才怪呢! 他就不一样了,命里有水,镇着这火药呢! 当年,赵戏带了小博文来,说是张家的种。 别说,还真和他老子像,天天捣鼓火药玩儿,可把张淼吓坏了,别不小心断了张家的种啊! 这孩子来的时候就口吃,他本也不指望他能成就什么大事业,安分守己过完一辈子就行。 如今倒好,突然这孩子还有机会要参军了,以后有机会封个侯啥的,可是大大的光耀门楣啊! 想着这些,他忍不住拉着张博文,让他跪在张焱的灵位前,告诉他,这娃儿有出息了。 完了,又是一顿收拾行李盘缠,也不忘做了几十个煎饼,塞到包裹里。 不一会,那包裹就长的快跟张博文一样高了,可张淼总觉得缺点什么,还想往里塞。 忙活一阵,又拉博文到自己身边,啰啰嗦嗦地交代他要听长官的话,照顾好自己,不要受委屈之类。 末了,还问博文道:“我说博文儿啊,你说要是打仗了,你怎么办?” 张博文不假思索地说:“冲,冲,冲锋在前。” “啪,”张淼的大巴掌轻轻打在张博文的小脑袋上,道:“你傻啊!冲锋在前,死了咋整。要是上战场就机灵点,我看那个项人尔挺厉害,你跟着他,往他身边躲躲。” 张博文看着叔叔,说:“他是先,先,先锋,冲在第,第一个的。” 张淼思索了一阵,道:“那就别跟他,跟着你们将军,藏他后面去。” 张博文看着自己的叔叔,道:“胆,胆小鬼。” 张淼看张博文如此说,瞪着眼睛看着他,道:“嗨,你这臭小子,叔叔还不是为了咱张家的香火。” 火药铺子的灯熄了,张淼看着被他塞得满满当当的包裹,想着终于没有什么可以塞进去了,这才心满意足的睡去了。 白虎堂的屋顶上,一个年轻人坐着,看到最后一盏灯也灭了,洛城进入了真正的黑夜。 这是不一样的洛城。 一个不再熙熙攘攘,不再嘈杂热闹的,安静,祥和的洛城。 这个年轻人是杨延朗。 夜深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他的月儿。 他将她送的“月牙儿”捏在手里,静静看着,心中百感交集。 从前,他们最喜欢坐在兴隆客栈的屋顶,吹吹风,看看月亮,数数星星。 不知道月儿此刻是否也看着这一轮明月呢? 要是这一轮月亮,能将自己的思念带给月儿,那该会有多好啊! “臭小子,一个人想什么呢?”一个黑影跃上屋顶,正是展燕。 杨延朗看着她,将“月牙儿”塞到怀里,道:“贼女,你也没睡啊?” “明天就要离开洛城了,睡不着啊!在这儿做了这么多事儿,认识了这么多朋友……” 说着话,展燕朝远方看去,整座城尽收眼底。 她顺手递给杨延朗一小坛酒,接着道:“我给老爹买的,洛城的好酒,正好晚上无聊,咱俩先尝尝。前几天诗诗姐老是给我灌茶水,嘴都淡了,快不知道酒什么味道了。” “呦,看不出来,你还会喝酒呢!”杨延朗接过小酒坛,拔开塞子闻了闻:“啧啧啧,别说,还挺香。” 展燕也开了一小坛,跟杨延朗碰了碰,道:“臭小子看不起谁呢!我生在草原,从小被我爹拿马奶子灌大的,先说好啊!一会儿你醉了我可不背你下去。” 杨延朗笑了笑,举起酒坛子,道:“来,干。” “干。” 酒香随风飘散,飘到了陈忘的房间里。 陈忘使劲嗅了嗅,这股香气勾起了他的馋虫,让他不禁自语道:“好香的酒啊!” 就在这时,陈忘的房门嘎吱一声开了,赵戏走了进来,左手提着一坛酒,右手拎着一包花生。 待将东西都放在桌子上,赵戏道:“老弟,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陈忘摸到酒坛子,笑道:“还是赵老哥懂我。” 赵戏走到陈忘身边,低声说:“芍药那小丫头走了吧!要是她看到我给你带酒喝,又要数落我了。” 陈忘哈哈笑着,道:“那小丫头善良单纯的很,也是为了我的伤嘛!” 赵戏调侃道:“你说说你,以前被弟妹管着,现在又被一个小小丫头管着,你别说,那小丫头长的还真像……” 他话没说完,忽然看到陈忘脸上的笑容在渐渐消失,赶忙改口道:“不提了不提了,免得你又寻死觅活的,咱们喝酒。” 说完,给两人都倒了一杯酒。 陈忘举杯饮了一口,问赵戏道:“赵老哥,这次去归云山庄,你不同去见见老疯子他们吗?” 赵戏嚼了两颗花生,道:“老弟,我就是从归云山庄来的。你说老疯子要查十年前的事儿,还要保住老伙计们,靠什么?情报。这情报哪来的,实话告诉你吧!我之所以出现在洛城,干的就是这个。其他弟兄也大都不在山庄里,而是分布各地。如今这白虎堂刚刚被白家小姐夺回来,根基不稳,我得盯着点儿。” 陈忘点点头,他明白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虽十年未归,但时至今日,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他的身后,有归云山庄,有很多老朋友,还有很多新朋友。 “赵老哥,明日一别,不知何时再会,我们干了。”陈忘举杯道。 屋里的人在饮酒,却不知屋外还有个小小的影子。 她是芍药。 芍药上次的银针拔毒,算是暂时能让陈忘看到些许的光影,但因为只是光影,所以他还是看不清细小或单薄的东西,尤其是到了晚上或漆黑处,陈忘依旧与瞎子无异。 而且,由于芍药没有办法拔出陈忘体内的毒素,因此只要他剧烈活动,还有复发的危机。 芍药现在,只想要炼药,也许药物可以帮陈忘解毒。 或者,如果找到了师父的药经,应该也行。 此刻她睡不着,想来陈忘这里再替他把把脉,却听到陈忘正在饮酒,忍不住想进去制止他。 可当芍药听到陈忘的笑声,她犹豫了。 陈忘很少这样笑。 所以她想,这一次,就由着他吧! 芍药转身向屋里走去,不想却碰到了白芷,白芷看着这丫头,说:“天晚了,小丫头,赶紧睡觉了。” “嗯。”芍药应了一声,回到自己的房间。 白芷却没有向自己的房间走,而是直接去找自己的父亲,白震山。 白震山亦未眠。 此刻,他正端坐大堂之中,好像知道白芷要来找他一样。 白芷看到父亲,心中自有千言万语,只道:“父亲,芷儿想……” “你不必想,”白震山制止了她,道:“芷儿,十年了,我从未回过白虎堂。如今的白虎堂,经那逆子白天河之乱,到现在,我认识的已经没剩几个了,认识我的想必也多不了多少。这些年轻的后生和江湖上的朋友组成的队伍,都是你一手拉起来的,这个堂主,你当之无愧。” 白芷虽有推脱这白虎堂堂主之位的意思,但更重要的,是她想和项人尔一起去找戚弘毅。 此刻来见父亲,更是直言不讳,道:“父亲,并非我有意推脱这堂主之位,而是那少年将军戚弘毅来时,我和他有约在先,若成功夺回白虎堂,女儿要去娶他过门。” “哈哈哈哈……” 白震山听女儿说话,竟被逗乐了,道:“呦呦呦,女儿出息了,还要娶人家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白天讲他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喜欢那小子。我在云来客栈时也见过他,说实话,我也挺喜欢,这小子配得上我女儿。” “爹,那您还不让女儿去找他,偏要拿一个堂主之位压着我。”白芷摇着白震山的胳膊,撒娇道。 白震山看着女儿,眉头皱了皱,叹了一口气,道:“唉!我也并非是不想让你去,可这白虎堂不可一日无主。这样吧,我有机会见到那个臭小子,就把你的心思告诉他,让他来见见你。” “可是,”白芷还想争辩,可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便止住话,问白震山道:“爹,你也要走吗?” 白震山认真的看着女儿的脸,道:“芷儿,我十年不在白虎堂是为了什么?你大哥白云歌的仇还没有报,我怎能安居堂主之位,稳坐洛城之中。” 白芷看着父亲,问:“爹,您难道还要去找项云?十年了,兴许他早就死了,您又何必执着。” 白震山告诉白芷:“芷儿,项云我已经找到了,就是那个瞎子陈忘。” “什么?”白芷拍案而起,心中一股怒气腾然升起,握紧了拳头,大步向门外走,口中道:“爹,我去杀了他。” “站住。”白震山喝止了她。 “芷儿,你的脾气怎么比为父的还要火爆? 我与此人同行数日,觉得此人并非江湖传言一般恶毒,又加上你二哥白天河中摄魂针后说的话,细思之下,惊心动魄。 芷儿,你想想,按传言,项云婚宴是酒后即兴作案,而那逆子却在云歌赴武林大会前便知道会有血案发生,单这一项,就疑点重重。 前几日,我与项云谈过,他也不知全貌,但他答应要给我一个真相。 所以,在得到真相之前,我一定要跟着他。” 白芷听了父亲的话,止住脚步,想到大哥,眼泪不禁流了出来,可马上被她用衣袖抹去了。 白震山接着说:“芷儿,这段时间,还要你撑持着白虎堂。天河那逆子不知所踪,你若不镇着,我真怕那逆子卷土重来。” 白芷虽脾气火爆,但却是明大义之人,又在洛城隐忍多年,心志早已今非昔比。 此刻听父亲说完,自无需多言,只道一声:“父亲放心,芷儿明白了。” 可白震山却不放心。 他看着宝贝女儿,接着交代了一些事。 “芷儿,我明天就把猛虎爪传给你,正式让你继承堂主之位。 我这几天看了看,带领白虎堂弟子的葛二虎,冯胜两个小子,人还不错,办事牢靠,为人踏实,就是武功有点差,你调教调教,日后定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若有大事,也可急召百兽的三位堂主,他们都是我的好兄弟,你的叔叔们,会罩着你的。 至于戚弘毅,你也别担心,过个一两年的,白虎堂稳定了,你再找他也行嘛!爹若有机会见到他,也帮你说和说和。 你是堂主,他是将军,也算门当户对。” 白芷听罢,只道:“父亲,您放心去吧!若有事,各地白虎堂弟子,任爹爹调遣。还有,猛虎爪您拿着吧!若有这等神兵利器,天下便无人能伤了爹爹。” “哈哈哈,没有猛虎爪,又有几人能伤老夫?何况,一路走来,认识的这些年轻后生们也很是可靠啊!”白震山哈哈大笑,自夸道。 笑罢,白震山看着白芷,语重心长道:“芷儿,你威望尚浅,比我更需要猛虎爪,来震服众人。老夫不需要这个。” 白芷道:“爹,既然如此,芷儿不再推辞了。您既然要明日启程,那么今日,芷儿便不打扰了,您还需早点休息。” “嗯,你也早早休息。” 白震山拍了拍女儿肩膀,心中欣慰,这个丫头,如今真的成长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姑娘了。 夜更深了,白虎堂最后的一盏灯也熄灭了。 大家都进入了梦乡。 第94章 步向西南 初升的太阳透过窗户,照射在杨延朗的脸上。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翻身,“啪”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这一摔,倒是将睡梦中的杨延朗摔清醒了,只见他从地上猛地坐起来,脑中仍旧愣愣怔怔的。 杨延朗揉了揉尚在隐隐作痛的脑袋,口中喃喃自语道:“那个贼女,是真的能喝,对了,我昨天在屋顶,是怎么回房间来着?” 杨延朗坐在地上,正在脑海中苦苦思索着昨夜醉酒后的事情,突然听到外面一片热闹,心里一时好奇,便站起身来,朝窗外看去。 透过窗户,杨延朗看到很多人聚集在白虎堂的前院之中,甚是热闹。 杨延朗岂是那种有热闹不往前凑的人? 他当即穿好衣服,用冷水激了一下因宿醉而昏昏沉沉的脑袋,一溜烟儿跑出门去了。 白虎堂院子里,此刻正聚集了一群人,密密麻麻,熙熙攘攘的。 杨延朗在人群里钻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另外一边,在那里,陈忘、芍药、展燕、赵戏早已站定。 杨延朗挠挠头,问陈忘道:“陈大哥,这白虎堂要赶集吗?怎么如此热闹。” 陈忘听到杨延朗问话,回答他说:“今日,白震山将传位于白芷,白虎堂弟子连同百兽一起参加,故而声势浩大。” “哎呀呀,”杨延朗一拍脑门,道:“你看我这,唉!这么大的事儿你们怎么也不喊喊我。” 展燕瞥了杨延朗一眼,道:“臭小子,这不是想着让你多睡会儿嘛!昨晚扛你下来的时候跟滩烂泥似的,谁成想你还能起来呢?” 芍药听后不禁疑惑,抬起头,看向展燕,问道:“展燕姐姐,什么一摊烂泥?” “没没没,没什么。”未等展燕开口,杨延朗先截住话头。 他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喝酒还喝不过展燕的事儿,毕竟也太丢脸了。 于是他岔开话题,道:“快看快看,白老爷子上台了。” 听杨延朗说话,众人向台上望去。 只见白震山缓步走出,一身白衣,胸前金虎头威风凛凛,不怒自威,颇有一堂之主的风采。 白芷就站在白震山左手边,背手挺胸,跨腿直立,风采斐然;红娘子一身红装,立在白芷身后,也算的上英气十足。 台下,共有四支队伍。 其中,百兽的天蓝色队伍前,站着巨鹰帮帮主殷无良,他将鹰爪杖拄在身前,目露精光; 海青色队伍前,正是海鲨帮帮主沙不遇,铁鲨头扛在肩头,威风凛凛; 土黄色队伍前,是蛮牛帮帮主牛三斤,两把牛头锤拎在左右手,气势冲天。 而最年轻的一支队伍,便是曾被白天河驱逐的白虎堂弟子们,隐忍至今,他们终于穿上了合身适体的白衣。 这支队伍前,站着葛二虎,冯胜以及年纪尚小的赵方升。 在院子的正中间,是那尊白虎雕像,此刻它正昂首挺胸地看着敞开的白虎堂大门,堂堂正正,正如十年前那样。 传位的过程并不复杂。 白震山阐述白芷的功劳,历数白天河罪行,再宣布白芷继堂主位,并传猛虎爪。 可以说,白芷任堂主之位,也算的上是众望所归。 如今的白虎堂弟子,都是年轻后辈,由白芷一手经营串联起来,终成大事,可以说人人认得白芷,却并非人人认得白震山。 再说百兽,在白芷求助于他们之时,展现出过人的胆魄,此刻即位,三位帮主心服口服,丝毫不觉得不妥。 一套流程下来,已过晌午。 白虎堂准备了丰盛饭食,这一顿吃过之后,大家便要各奔东西。 一众人等觥筹交错,食饱饭足。 饭罢,白震山、陈忘一行人准备启程,百兽三位帮主带领帮众也要各归其位。 白虎堂弟子一路相随,从白虎堂大门,沿洛城大道一路向南,至洛城南门,仍追随不舍。 李诗诗一早起来,不顾项人尔劝阻,竟将自家宅子做了抵押,换来一辆舒适的大马车,以及五匹快马。 其中,两马拉车,堆放行李细软,剩下的三匹马驮轻便行李,并给人代步。 她久受离别之苦,此举,便是断了自己的退路,显示自己定要和项人尔生死相随的决心。 张博文清晨尚在梦中之时,叔叔张淼便早早起来给他准备早饭。 平日里他虽然嫌弃自己的这个侄子总研究些无用之物,可临近离别,看着他安睡的脸庞,竟隐隐有种怅然若失之感,心里总不愿意接受侄子将要离开的事实。 说来,若非心里清楚侄子在这间火药铺子不会有大出息,他也不会让侄子参军。 待张博文醒转,看到叔叔给自己收拾的又大又鼓的行李包,忍不住埋怨了几句,埋怨的话无非是如此多东西,大都无用之类。 张淼听了,原想骂侄子几句,毕竟自己辛辛苦苦收拾东西还不是为了让这个小崽子不受委屈。 可一想到侄子就要离开,他便压住脾气,由着侄子去说,自己还是按照宁多勿少的原则,默默收拾着东西。 在洛城南门门口,三方人马汇合一处。 项人尔和李诗诗带着车马,一路烟尘颠簸而来。 张淼帮侄子扛着行李,博文自己也收拾了一个小包裹,背在身上,默默跟在叔叔后面。 至于白虎堂白震山及陈忘等人,则由众人相送,浩浩荡荡。 张淼一看见项人尔,便赶忙走上前去,主动打招呼,对这位要带博文走的“军爷”毕恭毕敬,口中所言无非多多照顾博文之类的话。 项人尔也回应张淼道:博文是戚将军指名点姓要的孩子,入军之后不会吃苦头的等等。 末了,项人尔看着张淼背着的满满当当一大包行李,心中好奇,不禁问道:“张大哥,这些,都是给博文带的?” 张淼听后,如实回答道:“是啊!博文要出远门,各式东西多少都得带着些,博文要穿的四季衣物,路上的干粮茶水,给战友们分的家乡特产之类,不能少不能少。” 项人尔听后,哈哈一笑,道:“张大哥,衣物铠甲都是军中配发的,米面粮食也管饱,带这么些东西干嘛?” 没等张淼回话,张博文倒先对自己的叔叔说:“你看吧!这么多东西,又沉又累,带它干嘛!我是去找戚哥哥,又不会怎么样。” “那也要带,”张淼先打断了博文说话,接着转向项人尔,道:“毕竟出远门,东西少了,我总觉得放心不下。” 杨延朗一见到李诗诗,话没多说,先瞄上了人家的车马。 他一见到马,便开心得摸摸碰碰的,还特意选了一匹个头最大身强体健的黑马,拉着缰绳死活不让给别人。 展燕看不惯杨延朗这种行为,揶揄了他一句:“臭小子,就知道霸占,你会骑吗?” 杨延朗白了展燕一眼,道:“小爷我三岁就在客栈马厩喂马,五岁执缰绳,七岁跨马鞍,人称天才骑士的,便是我。我不会骑?笑话。” 展燕懒得理他,打眼儿一扫,发现除了那匹黑马是不可多得的良驹,竟还有匹红鬃马,也是体力强健,目光有神,顿时心生喜爱,欲学着杨延朗,抢占先机。 可当她在马鞍上看到那两把刀,才知道它已被项人尔选做坐骑。 这样一来,除去拉马车的两匹白马,就只剩一匹体型最小的青鬃马了。 展燕久在草原,能识良马,知道这青鬃马虽然也不错,但还远远不及黑马,可惜黑马被杨延朗那臭小子抢占先机。 她懒得同他抢,只好勉为其难地占了青鬃马。 陈忘和赵戏互道了一声保重,白震山也同百兽三位帮主一一告别,并将晚上交代白芷的事重新交代了几遍。 白芷听父亲说完,还跑去找了一趟小诗,要她进入军中后,帮忙表达自己对戚弘毅思念之情。 如此种种,不作细表。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长亭千里相送,终有一别。 很快,便到了真正分别的时刻。 百兽三位帮主带领门下弟子先行辞别,奔各自堂口而去。 前往西南归云山庄的队伍,仍由白震山亲自驾车,陈忘及芍药、张博文乘车,并放些行李杂物。 展燕也算自幼在马背上长大,骑了那匹青鬃马,纵马扬鞭。 项人尔骑一匹红鬃马,他本意想让小诗乘车,可小诗却执意与他同乘一马,项人尔拗不过她,便只好应允,将小诗小心护在臂弯之中,信马由缰,显得甜蜜温馨。 至于杨延朗,在展燕上马时偷偷瞄着动作,有样学样,勉强爬上黑马,小心握住缰绳,见黑马并未将他掀下去,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一切停当,太阳已然西沉,与地平线相交汇,余晖耀眼,照射着眼前的土地。 一辆马车,三匹快马,追赶着落日的余晖,向西南方向走去。 杨延朗即便临走前,都不忘回头调侃一下红娘子,道:“红娘子,我说的那个王法你考虑一下,他就在我的家乡隆城。” 张淼看着博文上车,大喊道:“博文,叔叔交代的事儿记清楚了,出门在外,多长点心眼儿。” 白芷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大喊:“白虎堂上下,静候老堂主归来。” 随着她的喊声,白虎堂弟子齐声大喊:“白虎堂上下,静候老堂主归来。” 白震山赶着马车,听到这震天动地的声音,眼睛突然湿了。 白虎堂是他的家,白云歌是他的命,他想他的家,但他更要还云歌一个真相,一个公道。 十年光阴,他都这么走过来了,何妨再来一个十年? 他一边想着,一边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道:“这城外的风沙,到底是容易迷了眼睛。” 随着陈忘等人一路前行,身后送行的身影也越来越小。 展燕瞥了一眼杨延朗,看来那匹大黑马并不配合他,以致他骑的歪歪扭扭,便嘲笑道:“怎么了,天才骑士的马喝醉酒了吗?” 杨延朗骑着大黑马,左拐右转本已心烦意乱,听展燕笑他,竟跳下马不走了。 他口中道:“贼女,你那马温顺,我这马性子躁,就算你骑它,也是一样。” “那我就来试试。” 话音刚落,展燕一踩马蹬,腾空而起,稳稳坐在黑马马背上,一拉缰绳,双腿一夹马蹬,喊了声“驾”,黑马便似离弦之箭,奔驰而出。 不一会儿,一人一马便消失在地平线处,不知所踪。 杨延朗无奈,口中抱怨道:“这贼女,倒是先溜了。” 无奈之下,只好跨上展燕留下的青鬃马。 说来也怪,这青鬃马虽矮小一些,但行路极稳,又容易驾驭,渐渐为杨延朗所喜爱。 不多久,地平线渐渐出现一个黑点,黑点渐渐变大,自然是骑着大黑马的展燕回来了。 展燕一回来,就忍不住大喊道:“好马,好马。” 她身在草原,识马无数,被她这般称赞的,定是百里无一的良驹。 此时,杨延朗已觉出青鬃马的好处,自然也不肯再将马换回来。 他骑了一会儿,对这马儿愈发喜爱,灵机一动,道:“大家伙儿,我们不如给这几匹马起个名字吧!它们说不准也会成为我们的朋友呢!” 这一次,杨延朗的提议少有的和展燕一致。 草原人爱马,将马儿当家人看待,都会给马儿起一个名字。 于是展燕首先呼应,道:“我这匹黑马,就叫做黑子吧!” “黑子?俗,俗不可爱。”杨延朗调侃一下展燕。 “俗不可耐。”李诗诗捂着嘴巴,轻笑着纠正杨延朗。 杨延朗眨巴眨巴眼睛,道:“不可爱就是不可爱嘛!黑子,多彪的名字啊!” 说罢,他将嘴巴贴近青鬃马耳朵,道:“咱不学他们,咱们要个霸气点的名字,以后你就叫小青龙吧!” 展燕斜了他一眼,道:“臭小子,您能再中二一点吗?” “你懂什么,这叫霸气,”杨延朗反驳展燕后,又问项人尔和李诗诗,道:“项大哥,诗诗姐,你们的马叫什么啊?” 李诗诗被项人尔环抱在身前,回头看他,道:“人尔,你说说,给咱们的马儿也起个名字吧!” “名字?”项人尔挠挠头,冲锋陷阵他在行,可这名字…… 他想了好半天,才憋出几个字来:“红子?还是大红凤?” “项大哥,你学我们可就作弊了啊!”杨延朗说完话,补充道:“看你们的腻歪劲儿,不如叫鸳鸯怎么样?” “大傻鱼,”李诗诗听项人尔如此随意,不禁叫了他的昵称来。 不过她很快有了想法,道:“咱们的红鬃马,是个丫头呢!鸳为雄,鸯为雌,不如咱们的马就叫红鸯吧!” “红鸯,红鸯,好名字!” 李诗诗起的名字得到众人的一致称赞。 这下,三匹马都有了名字。 杨延朗的那张嘴却还停不下来,终于将矛头指向驾车的白震山,道:“老爷子,你的两匹白马,起个什么名字好呢!不过你这都是白的,个头又差不多,不好起名啊!” 白震山默默在心里说了一句“无聊”,马就是马,多此一举地起个名字干嘛! 这些年轻人的把戏,他才懒得参与。 没想到他还没说话,马车上却有人开口了。 张博文探出头,道:“左边白,白马,叫大,大白。” 张博文说完,芍药从另一边探出头,道:“右边的马,背上有一点黑毛,不如就叫墨点儿吧!” 听二人这么一说,杨延朗回头仔细看去,见右边白马背上还真是有一个黑点,像是被毛笔画出来的一般。 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已是天色渐晚,日落西山。 众人稍微歇息,遥遥回望了一眼暮色笼罩下的洛城。 此刻的洛城,静静立在暮色之中,被夕阳浸染,一片红晕,倒使得众人心中隐隐有些孤单落寞、依依不舍之情。 正当这种情绪蔓延的时候,突然,洛城的上空开出一朵璀璨的大花。 很快,更多的大花盛放在洛城的天空,将整座城池照耀的亮如白昼。 “是叔叔的火药。” 张博文站出来,指着天空绽放的火花,大喊道。 直到此刻,他才能体会到叔叔给他交代事情、收拾行李时的不舍之情。 “好美啊!” 大家看着这些烟花,发出由衷的赞叹。 李诗诗也依偎在项人尔温暖结实的胸膛,欣赏着这美丽的景色。 这是为他们送行的烟花,璀璨夺目,照亮了前路,冲散了黑暗。 第95章 瘴疠之地 众人出了洛城,走走停停又走走,水陆并行,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了一月有余。 这期间,他们从广袤的平原走到嶙峋的山地,在一望无际的湖泊边扎过营,在滔滔不绝的大江旁饮过马,翻过山越过岭,经历过艳阳天,也遇到过连阴雨,走过冤枉路,也踏过平坦途。 这期间,他们一路说说笑笑,听白震山讲讲他年轻时白虎堂大战豹子帮的江湖故事,跟李诗诗学学诗词歌赋。 杨延朗更是嘴上不闲,说个不停,不过他常常用错成语,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他倒是知耻而后勇,整日缠着李诗诗教他,夸口日后见到月儿时,定叫她刮目相看。 他们一路向南,天气也越来越热,走不多时就会满身大汗。 李诗诗体力不支,早早躲进大车,不再和项人尔同骑红鸯。 展燕善骑快马,黑子又是一头良驹。 她往往脱离队伍,策马而去,寻到一处阴凉地再下马歇息,等待后续队伍,顺便也可做探路先锋。 两马一车行在路途,宽阔大道越行越窄,四周地形也渐渐变得崎岖难行。 两侧高山隆起,四周树木横生,泥泞铺路,猿声哀鸣,还有一阵阵湿潮雾气飘缈在林子里。 若非人多胆壮,这周遭地势还真会让人胆寒心冷。 陈忘静坐在马车之内,静听山涧淙淙流水,闻着这股湿潮之气,便知已入西南山地,离目的地应该不远了。 他心知西南瘴气重,人易乏,便提醒道:“西南多瘴疠,毒虫毒草横生,大家行走时一定要注意,不要喝溪水,不要吃野果,不要碰活物。此处易生顽疾,各位当心身体。” 听陈忘说罢,芍药补充道:“上次路过小镇,我特意备了些祛潮除湿的草药,制成了药丸。我发给大家,大家先服下,防止染上瘴气,得了疾病。” 说罢,芍药将药瓶从马车中递出来,分发给众人。 杨延朗骑着小青龙,跟在马车旁。 林子里又闷又热又潮,像一个大蒸笼,让他心情很烦躁。 他嫌弃地看了一眼这个黑褐色散发草药味道的药丸,捏着鼻子一口吞下,顿时一股苦味充满喉咙,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赶紧灌了几口水。 刚想埋怨药苦,可话到嘴边,尚未出口,他却突然感到喉咙一阵回甘,一股清凉之气沁人肺腑,一扫燥气。 杨延朗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道:“芍药,你这什么药,效果竟这么好,一下子清凉了不少呢!” 芍药不好意思地笑笑,回答道:“都是寻常祛湿健体的药物,只是我加入了冰脑和薄荷,因而才会觉得清凉,并无特殊药品。” 杨延朗吃了药,心情舒畅,手脚便不老实,用竹枪来回挑拨,一会儿动动树叶,一会打打杂草。 蓦的,一只巨蜂吸引了杨延朗的注意力。 它煽动翅膀,嗡嗡嗡地飞舞着,晃悠了半天,竟然悠悠落在杨延朗竹枪的枪尖上。 杨延朗被巨蜂吸引,眼睛瞧过去,却见这东西无比巨大,竟占据了他半个枪尖,黑黄相间,腰细尾长,尾尖上一根恐怖的毒刺,正在有节奏的伸缩着。 他心中好奇,忍不住惊叹道:“好大的一只蜂,比我见过的最大的还要大上三倍有余。” 众人循声看去,都惊叹于这巨蜂之大。 芍药看着这巨蜂,却总觉得有些熟悉。 朱雀阁有各种毒虫毒草,她在藏书楼典籍之中似乎看过,便在脑海中搜索一番,蓦的想到此物的图鉴,不禁脱口而出:“弑人蜂?” “弑人蜂?” 陈忘听到芍药说出这名字,陡然一惊,似乎认得此物。 片刻之后,他解释道:“我少时游历江湖,听说过这弑人蜂。据说此物有剧毒,往往成群结队,群起攻之,以剧毒杀人。不过一只弑人蜂毒性有限,并不致命。” “原来不致命啊!” 杨延朗听到这句话,大胆起来,将竹枪凑到眼前,仔细观察起来。 陈忘没有止住话头,接着补充道:“虽不致命,但若被蛰,立刻便有裂骨碎肉之痛。” “什么?裂骨碎肉之痛?” 杨延朗惊叫一声,扔了竹枪,直到这巨蜂受惊飞远,才敢重新将竹枪捡起来,抱怨道:“这么毒,陈大哥你不早说,害我凑近看了半天。” “西南毒物众多,巨蜂,怪蛇,杀人蛙,百脚虫,食鸟蛛,夜蝙蝠……每一个都十分厉害。” 陈忘介绍着西南的毒物,不忘补充说明:“据说这里还有专门炼毒的蛊师,能操控毒虫,比朱雀阁毒师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这些毒虫产于西南,入中原之后,很多毒虫都水土不服。因此,蛊师们一入中原便威力大减,这才声名不显。” 话音刚落,马车突兀地一晃,车外立时传来马儿痛苦的嘶鸣声。 芍药刚刚分发完草药,尚未坐下,此刻立身不稳,亏得李诗诗扶住,才勉强没有摔倒。 “老爷子,出什么事了?”陈忘察觉有异,立即问道。 白震山也不明所以,方才他正在赶车,那匹背上有黑点的白马突兀地前蹄乏力,跪倒在地上。 白震山看四周并无一人作怪,心中大为诧异。 还没等老爷子反应过来,项人尔和杨延朗早已骑马凑过来,陈忘、李诗诗、芍药、张博文四人也从马车中出来查看。 看到倒下的白马正是自己命名的“墨点儿”,芍药急忙跳下马车,蹲下身子勘验情况。 小丫头定睛一看,却看到这匹马腿上有两个血洞,有汩汩黑血从血洞之中缓缓渗出来。 马儿躺在地上,目光浑浊,呼吸不匀,显得痛苦不堪。 芍药心里明白,这马儿明显是被毒物刺中,如今这副样子,明明是中毒之状。 于是她急忙打开药箱,用刀子将马儿的伤口划开,放血驱毒,又用药粉敷上,白布包扎,做出一番应急处置。 如此处理完毕,芍药已竭尽所能,至于“墨点儿”能不能恢复,便要看它的造化了。 芍药这般动作之时,“墨点儿”仿佛知道这个人在救它,并没有挣扎。 待芍药包扎完毕以后,看马儿依旧痛苦不堪,心中不忍,便将“墨点儿”的脑袋搂在怀里,抚摸着它的脖子,借此安抚它。 如此一来,“墨点儿”果然乖巧了不少。 芍药医治“墨点儿”之时,杨延朗和项人尔也纵身下马,查看情况。 当其他人的目光都在倒地的白马身上时,杨延朗却被一阵“沙沙”声吸引了注意力。 他循声查找,却看见地上枯叶之中藏着一只拇指粗细的灰色小虫,直直立起,快速抖动着身体,这“沙沙”的声音便是这小虫发出的。 杨延朗心中好奇,伸出手来,想要去抓来那小虫,认真研究一番。 可他手刚伸出去,就听项人尔大喝一声:“杨兄弟,住手。” 话音未落,项人尔已抽出身上宝刀小白鱼,向那小虫身下一挑,一个如枯叶一般颜色的长鞭状物体就被挑到半空。 项人尔眼疾手快,瞄准那在半空扭动的东西,横空一斩,将之斩成两段,齐刷刷落在杨延朗面前。 杨延朗定睛一瞧,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那东西分明是一条毒蛇。 这毒蛇的皮肤颜色与枯叶一般无二,因而并不容易被发现,而杨延朗看到的小虫,其实是它不断抖动的尾巴。 这条毒蛇即便已经被项人尔一刀两断,但它的两截身躯竟仍然在地上扭动,尤其是那张开的大嘴里的黑色的毒牙,更显恐怖。 见此情形,不难推测出,“墨点儿”就是被这家伙咬伤的。 而且,杨延朗可以想象,若不是项人尔及时制止,恐怕下一个被咬的,就是自己了。 杨延朗心有余悸,缓了好一阵,才开口问道:“这,这是什么蛇,太可怕了。” 人们的目光都被这条大蛇吸引了。 芍药也看了过去,想到自己在医书中见过这种蛇的图鉴。 此刻见到真身,她不禁按书上描绘的内容,转述道:“响尾蝮,体黄绿而生褐斑,尾若虫,动之则响,作警示、陷阱、捕猎用。牙有剧毒,中之者伤口不愈,流血而亡。” 说罢,她担忧地看着“墨点儿”,不知道它还能支持多久。 众人听了,心中俱是一惊。 早听说西南瘴气密布,盛产毒物,不想亲眼所见,竟如此可怕。 就连白震山这样的老江湖,都忍不住感慨道:“老夫行走江湖,踏遍山川河岳,也未曾见过如此厉害的毒蛇,须臾之间竟能让一匹马轰然倒地,寸步难行。” 杨延朗摸了摸自己的扑通乱跳的心脏,长吁了一口气,拾起一根木棍,将蛇尸扔的远远的,这才放下心来。 陈忘却有些隐隐不安。 他双目失明,听力却出众,隐隐听出林中有无数悉悉索索的动静,正朝着他们的方向快速袭来。 陈忘不敢放松,提醒道:“大家细听,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杨延朗看看四周,道:“陈大哥,林子除了树还是树,哪里有什么东……” 话说一半,“西”字尚未出口,他便止住话头,竖着耳朵认真倾听。 窸窸窣窣的声音更近了,近到每个人都能清楚的听到。 “沙沙” “发发” “嗡嗡” “轰轰” “嘻嘻” 各种各样的声音陆续传来,像是一支行军的队伍,渐渐靠近他们。 林中的瘴气飘来飘去,似乎在变得越来越浓烈。 几个人一下子紧张起来,就连马儿也不停嘶鸣,马蹄不安分地在地上乱踏。 大家立在原地,紧张地看着四周。 陈忘将芍药和博文叫到身边,双手抱着两个孩子;项人尔从红鸯马身上抽出抗倭刀巨鲨,横在身前,将李诗诗护在他背后,并顺手将小白鱼递给她;白震山自马车上站起来,警惕地盯着四周;杨延朗握紧了竹枪,不敢有丝毫懈怠。 很快,他们就看到地上枯草摆动,似有东西在里面游弋。 众人定睛看去,竟是一条条的响尾腹伏草游弋而来,一个个蛇头高高抬起,尾巴左右晃动,声势浩大。 马儿首先害怕起来,缩成一团,不安分地跃动着马蹄。 若非项人尔和杨延朗紧紧拉着缰绳,恐怕马儿们早就逃走了。 人们也都十分紧张,严阵以待。 可他们纵然拿着刀枪,又岂是这些数量众多的毒物的对手?可若是逃,车内有孩子和女人,又如何逃的掉呢! 正在这进退两难之际,陈忘突然问张博文道:“博文,你可带了硫磺?” 陈忘和张博文父亲张焱是故交,对火药术有些了解,自然知道制火药当用硫磺。 故而,陈忘有此一问。 这一问,可算是问到了点子上。 张博文自己带的包裹里,便是自制的火药,其中有一种烟弹,内容之物正是硫磺。 他老实回答道:“我带,带了烟,烟弹。” “烟弹更好。”陈忘年轻时曾使用过烟弹,此刻无需多问,只道:“博文,快将烟弹点燃,抛于车马周围。” 说干就干。 顷刻之间,数十发烟弹抛出来,黄烟四溢,一阵刺鼻的硫磺味道弥散在空气中。 蛇群接触到硫磺,纷纷改道,越过一干人等,继续朝前方游弋。 这些毒蛇虽然声势浩大,却似乎只是过路而已,并没有将这一干人等当做攻击的目标。 否则,单凭烟弹中的硫磺气味,是支撑不了太久的。 大家伙儿刚刚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坐下歇歇,头顶便盘旋起嗡嗡之声。 众人仰头看去,只见遮天蔽日一团黑气飘来,细看之下,竟是弑人蜂蜂群。 杨延朗声音颤抖地问:“陈,陈大哥,这么大一群蜂,要,要命不?” 陈忘的眼睛虽然没有全好,仅能看到光影,但这么大一群蜂还是看得见,即便看不见,也听得清。 存亡之际,刻不容缓。 陈忘急忙对大家说:“大家快进车里躲着,封闭门窗。” 事到临头,众人毫不迟疑,将衣服布匹放在马身上防护,自己则躲在马车之中,将小小的马车挤的满满当当。 此刻险象环生,杨延朗和白震山分别按住布帘,防止弑人蜂飞入马车。 项人尔一边护住张博文,一边将李诗诗揽在怀中。 芍药则躲在陈忘身旁,静听着外面的越来越近的声音,连大气都不敢出。 白震山抱怨道:“如此躲法,何时是个头?” 陈忘听声辩位,觉得这些毒虫匆匆而过,并无逗留之意,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它们一般。 于是,他宽慰道:“老爷子,我看这些毒虫不过是借道路过,并非要将我们作为攻击对象。我等稍安勿躁,只需耐心等它们过去,便可出去了。” 众人听了陈忘的话,顿时宽心不少。 惟有芍药小声问了一句:“大叔,不知道展燕姐姐怎么样?” 这话一出口,偏传到了杨延朗的耳朵里。 由于这小子方才过于紧张,并未想到独自策马探路的展燕的安危。 此刻芍药的随口一问,竟忽然点醒了他。 展燕单人独骑前去探路,若遇到同等情形,该当如何应对? 杨延朗虽平日与这塞外女吵吵闹闹,可也重情重义,心里哪能容她有半分闪失? 当即,他一拍脑门,说声:“不好,贼女有危险。” 当即,便提起竹枪,不顾自身安危,要冲出去营救展燕。 白震山和项人尔见状,急忙拉住他。 此刻出去,无异于送死,可杨延朗热血上头,哪里还管的了这些? 陈忘见状,急忙宽慰道:“杨兄弟不要冲动,展姑娘善于骑马,又是独身一人,无牵无挂,若逢此状,策马奔逃,毒虫如何追的上?相比之下,我们的处境反而更艰难危险一些。” 听到这些话,杨延朗才肯坐下,但心中仍然惴惴不安。 陈忘虽如此劝他,心中又怎能真正放心得下? 丛林险象环生,这姑娘又久在塞外,经验不足,若是真与过道的毒虫撞在一块儿,只恐凶多吉少。 只是,此刻贸然冲出去不仅毫无用处,还会给车内的人带来危险。 一番权衡之后,也只好静静等待。 一时间,马车里安静下来。 众人静静听着马车外毒虫的声音,不禁为自己,也为展燕担心。 不知过了多久,车外毒物悉悉索索之声尚未停歇,却夹杂着一阵骏马嘶鸣之声。 随之映入耳中的,是一个熟悉的女声:“臭,臭小子,陈大哥,白老爷子,芍,芍药……” “展燕回来了?” 心念电闪间,杨延朗不顾危险,迫不及待地掀开马车上的布帘。 其他人听到展燕的声音,并未阻止杨延朗的行为,而是顺着布帘的缝隙,一起向马车外看去。 只见不远处,一身黑衣的展燕正牵着黑子,一瘸一拐地向他们走来。 而骏马黑子的背上,竟然还驮着一个不知名的小女孩儿。 这女孩儿穿着破烂,伤痕累累,趴在马背上,看不清楚容貌。 说来也怪,她们就行走于毒蛇巨蜂之中,而那些让人谈之色变的毒物却不仅不伤她们,反而主动退避三舍。 毒蛇列于两旁,一个个昂首朝拜;巨蜂落于树梢,无一敢于振翅飞翔。 这样,她们每进一步,毒物便退却一步,为她们让出一条道路。 展燕牵着黑子,黑子驮着女孩儿,一步步走到马车前。 展燕看到杨延朗他们,开口道:“快,救救这孩子。” 说罢,竟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大家看展燕虚弱倒地,岂能坐视不理? 杨延朗当先冲出去,将展燕扶起,其他人接踵而至,一起下车,查看情况。 第1章 瞎子醉酒 塞外的小酒馆一向是人流稀疏的,今天是个例外。 “来人呐,撒酒疯了!” 小酒馆老板娘尖细的嗓音打破了人们平静如常的生活。 街上的人群怔了怔,并没几个人理会,毕竟酒馆里撒酒疯是很常见的。 “狗娘养的臭瞎子,不爱喝便别喝,居然敢说老娘酒里掺水,让老娘以后如何做生意?” 瞎子? 街上人止住脚步,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抢劫啦!” 这一声叫尤其歇斯底里。 这一声后,街上的人一下子炸了锅。 “瞎子还敢抢劫,没王法了。” “什么?有个叫王法的瞎子在酒馆抢劫,帮老板娘揍他去。” “我的天,叫王法的瞎子在酒馆强奸老板娘?看我揍的他连祖宗都认不出来。” “日他先人,叫王法的瞎子带着他祖宗十八代强奸老板娘?够带劲的,瞅瞅去。” 以讹传讹,逐渐离谱了起来。 谣言好似突然给游荡的人群注入生气,让他们一齐涌入这间本就不大的小酒馆里。 其中,不乏莫名其妙跟着人们走进酒馆的,边走边打听:“为什么都往里跑,酒要打折吗?” 芍药十五岁的身体被裹挟在人潮之中,还不忘紧紧护持着身上的药箱。 那是她身上唯一的珍宝。 透过人群的缝隙,芍药一眼便看见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大叔。 大叔此刻正端坐在桌子前,身着长衫绒袍,面容干净,神清气和,只是双眼处系着一块黑巾,使整张脸稍稍有了一些瑕疵,却由此更显得神秘,激发出人的探索欲望来。 在大叔面前的桌上,有一个青布包裹的的长匣,格外醒目。 另有一酒壶,一盏杯。 大叔左手持壶,右手持杯,倒一杯,就端起来喝一杯,含在嘴里仔细品咂着,显得很从容。 显然,他就是老板娘口中的那个瞎子。 瞎子对面坐着的,是一个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 老者白发白须,眉目却并不慈善,反而透露出些许的凶戾。 塞外寒凉,老者却只穿着一身单衣,似乎感觉不到冷。 透过那单薄衣服的轮廓,甚至可以看到他虬结的肌肉和沟壑纵横的筋骨。 白发老者没有饮酒,倒是一口一口的吃着饭菜。 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散落着几枚铜钱。 显然,这为数不多的铜板将将够付这一桌饭钱,根本没将瞎子的酒钱算入其中。 可芍药的目光很快被吸引到别处去了。 这张桌子相邻的座位旁,正立着四尊铁塔似的汉子,都是裘皮大衣,半袒胸膛,露出黝黑而雄壮的肌肤来。 汉子们一人扛着一柄巨斧,实在是太过扎眼。 正当芍药疑惑这伙人的来头儿时,忽听得一声喊,让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瞎子,这塞外之地,岂容你放肆?也不问问我塞外飞鹰答不答应。” 话音未落,人群中闪出一个俊朗的白衣少年来,剑出白鞘,刃生寒光,朝瞎子手中酒壶刺去。 剑光一闪,半个酒壶竟腾空飞出,酒水撒了一地。 人们刚刚觉察时,剑却已经入鞘了。 此刻,人们才得以看清那柄剑:白鞘玉柄,剑柄上赫然是金色的鹰爪。 鹰爪剑? “塞外飞鹰殷玉堂一把鹰爪剑,在江湖之中惩奸除恶,杀过无数坏人奸盗。听说近日刚领了朝廷金印,协防边市,这瞎子碰上了他,恐怕是要倒霉了。” 不知谁说了一句,人群中便一阵喝彩。 瞎子毫不在意,仍旧拿着半个酒壶往杯子倒酒,待发觉壶中已空,便大声叫嚷着:“老板娘,上酒来,我的美酒呢?没有美酒,你那掺水的酒我也能对付。” “咳咳……” 最后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殷玉堂本想给瞎子一个下马威,却换来如此结果,脸上渐渐浮起一抹羞愤之色。 身为武林名侠,当众欺负一个瞎子的事,他是做不来的。 否则纾尊绛贵,岂不辱了自己大侠的威名。 略一扫看,殷玉堂将目光锁定在那四尊铁塔似的汉子身上。 “看四位的打扮穿着,定是江湖中人,想来也是看不惯这瞎子胡作非为。我身为一代名侠,当爱惜羽翼,若与这瞎子计较,岂不辱了塞外飞鹰的威名;若不与他为难,又长了他的气焰。不如由四位对他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说罢,殷玉堂将鹰爪剑挂在剑璏之上,已无继续动手的打算。 四尊铁塔似的汉子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竟聒噪起来。 “大哥,这小白脸儿是哪根葱?也配支使老子。” “三弟,你管这小白脸是谁!来几个抢几个。” “二哥,低调,低调。” “兄弟们,别废话,亮招子,干活。” 刺啦啦…… 四个黑铁塔齐刷刷地撕开上衣,胸膛之上,赫然纹着四个凶恶狠毒的狼头。 “塞北四……” 殷玉堂的瞳孔急剧放大,想要拔剑自卫,可剑已挂在剑璏之上,仓促之间难以迅速拔出。 未待他把话说完,四柄大斧翻飞而至。 可惜鹰爪剑尚未出鞘,殷玉堂便已被砍翻在地。 血泊中的的殷玉堂喉咙微动,说出一个“狼”字,再没了生息。 “死,死了?一代名侠殷玉堂,还没拔出鹰爪剑,便已经死了?” 围在酒馆之中看着事不关己的热闹的人们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向外跑。 无奈外围看热闹的人不明真相,还在往里挤。 一时间,竟拥挤在一起,僵持不下。 芍药被生生夹在中间,脸色煞白,险些喘不过气来。 “打劫。” 头狼一斧子劈开大柜,喊道:“吵吵把火的,安静,听我说。” 喧闹的人群被大斧威慑,瞬间安静。 “老子们是义匪,最近手头紧,借乡亲点儿钱花花。老子们打劫有个规矩,小四儿,你给说说。” “听好了,老子的规矩是,劫劫劫色不劫财。” “去你的,”头狼一巴掌糊在四狼脑袋上,道:“光想娘们儿,老二说。” “乡亲们听好了,咱的规矩就是:乡亲们按积极性交钱,第一个交一钱银子,第二个就得交两钱银子,以此类推。要排队的抓点紧哈,发现谁插队,老子活劈了他。” 话音刚落,方才还急着逃跑的人们,竟争先恐后地排起一列长队来,乖乖交钱。 见此情形,塞北四狼很是满意。 二狼撑着口袋收钱,三狼维持着队伍秩序,四狼在队伍里的女人身上找乐子,这个摸一把,那个拧一下。 队列里的人们,似乎忘记了自己在被抢劫。 排在前面的无比兴奋,为自己占了个好位子而沾沾自喜;排在后面的不断抱怨,为自己一时犹豫而后悔不迭。 唯独瞎子和老者,竟还悠然对坐,自顾饮酒吃饭,仿佛一切与己无关。 头狼走到瞎子和老者的桌子面前,用大斧敲击桌面:“喂喂喂,瞎子,老头儿,排队去,不要坏了爷们儿的规矩。” “排队,是打酒吗?通融通融,先给我打呗!咳咳……”瞎子轻轻咳了两声,晃了晃手中半个酒壶。 “打酒?阎王殿里醉去吧!” 斧声夹着风声,朝着瞎子的头顶,呼啸而下。 哐当当当…… 白发老者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血肉的拳头猛地击打在铁铸的斧面上,竟让头狼的手臂一阵酸麻。 定睛细看,只见老者胳膊上筋肌沟壑纵横,拳头上满是老茧。 “塞北四狼,是塞外的胡人勇士。老大苍头狼,额上天生一绺白毛,自幼练铁头功,曾经顶死一头大驼。” 瞎子开口,似乎对这四人的来历十分清楚。 “铁头功?” 老者一跃而起,立在桌子上,拳风猎猎,竟是瞄准了头狼最为坚硬的脑袋。 一击之后,愣是将头狼当场砸晕,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大哥!” 突逢变故,二狼发了一声喊,扔下钱口袋,抡起大斧,朝老者劈砍而来。 瞎子的介绍并未中断:“老二赤臂狼,臂力惊人,有开石破砖之力,手中斧头更是精铁打造,重量不容小觑。” 老者听罢,非但不避,反而迎上前去,靠近之时却身形突变,堪堪避过迎面劈来的斧头,正好闪在二狼身侧。 趁此机会,老者一手握住二狼腕部,一手猛击其肘,只听咔嚓一声,半茬断骨便显露在皮肉之外,疼的二狼在地上哇哇直叫。 “讨个彩,送你杯酒喝。” 听到老者连废两狼,瞎子顺着声音抛出一只酒杯,可惜抛的过于随意,以至于老者接到以后,酒已经全洒了。 老者一口没喝着,却大喝一声:“好酒。” 比这更离谱的是,三狼还没到老者跟前,竟先当空劈了一斧头。 由于距离较远,这一斧充其量只是劈开空气罢了。 难道这三狼受刺激太大,产生了幻觉,把空气当成老者了? 正当众人疑惑之际,瞎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老三狐眼狼,讥诈狡黠,常在斧中藏有毒针,挥斧时毒针射出,防不胜防。” 老者猛冲向前,将酒杯扣在三狼天灵处。 几乎一瞬之间,那狐眼狼便似中了迷魂香一般,软倒在地上。 待酒杯拿开,人们才得以看清,三狼的头顶竟果真插着一枚毒针。 难道说瞎子随手抛向老者的酒杯,竟准确无误地挡住了空中的毒针? 众人看见这副场景,陡生敬佩。 芍药看着这一幕幕精彩的打斗,余光一瞥,忽见四狼不知何时已悄悄绕到老者背后,高举斧头,眼看就要劈下去。 芍药心地善良,忍不住提醒道:“爷爷小心,他要砍你后背。” 话一出口,已经迟了。 四狼的斧头猛地劈下,结结实实地劈在老者背上。 老者腰一弯,头便垂了下去。 见此情形,围观众人心中皆是一惊:本想老者能再激斗一番,没想到竟是折在偷袭上。 可转念一想,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任你何等英雄好汉,也架不住背后捅刀子,大名鼎鼎的殷玉堂刚刚折在这上面,没想到这老人家还不吸取前车之鉴。 想到还不知道这高手的名字,日后吹牛也没个说头,不免一阵唏嘘。 当即,该排队的排队,该交钱的交钱,又各忙各的去了。 然而片刻之后,老者却硬是顶着斧头慢慢把腰直起来,目光精光一闪,只向芍药处扫了一扫,便让她心生畏惧,忍不住退缩两步。 与此同时,瞎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老四,姑且叫色狼吧!不学无术,仗势欺人,斧头是中空的,气势挺唬人,分量却不够。稍有些横练功夫,便能挡下。” 话音刚落,四狼扑通坐在地上,裤子湿了一片。 他指着那白发老者,颤声问道:“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怎么?问老夫姓名,想报复吗?” 白发老者回头,然而他并不避讳暴露自己的名讳,开口道:“白震山,有本事的话,尽可以找我。” 嚯,听到这个名号,人群一下子炸裂了。 那是比塞外飞鹰更加响亮百倍的名号:江湖四大派之一的白虎堂堂主白震山,上一代遗留下来的强者。 如果江湖中有排行榜的话,白震山应该排在前十,不,前五,甚至前三…… 不知道,但应该绝对不会超出前五。 “那个瞎,瞎前辈,你叫什么名字?”人群中有好事之徒喊了一声。 毕竟,能跟大名鼎鼎的白震山在一起的人,一定不简单。 “他?一个死人,不需要留下姓名。”白震山给出了一个出人预料的回答。 “死人?不错,我确实是一个死人,死人不需要留下姓名,却不能赊酒钱,”瞎子转向四狼的方向,问道:“有银子吗?替我付一下酒钱,买你们四个的命。” 四狼哪敢拒绝啊!当即自掏腰包,将钱袋子直接扔给瞎子。 瞎子稳稳接住钱袋,放在桌子上,道:“老板娘,看我是瞎子,就向酒里掺水,有些欺负人了。不过正如老爷子说的,我已经是死人了,死人,不会计较太多。” 说罢,瞎子起身,道:“老爷子,我们走。” 听到这话,白震山与那瞎子一起向小酒馆外面走去。 待经过芍药身边时,老者停了一步,说:“小姑娘,谢谢你的提醒。” 芍药的目光跟随着二人的背影,直到他们渐行渐远,变成了两个小黑点儿。 小酒馆儿里,人们正争着去抢那袋子里的银钱,也不管谁是谁的了。 只是任谁都无法想到,这一件发生在边市的看似无足轻重的小事,竟会成为那一场席卷中原的大战的开端。 第2章 书说往事 一个醉汉四仰八叉的躺在露天酒肆的长凳上,拿着酒葫芦往嘴里灌酒,衣服脏旧,胡茬茂密,一点不修边幅。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也拿着一把剑,用麻布胡乱缠住,杵在地上。 比之邋遢不羁的形象,他倒有一个人尽皆知的名字:江浪。 比武从无败绩的江浪。 江浪来此边塞之地,是为找一个人,完成一场十年前未竟的比武。 不过,由于身上的酒臭气,过往行人无不厌弃地看上一眼,并远远躲开他。 唯有一大一小两个姑娘,还在近旁的桌子上吃着烧鸡,没有离开的打算。 酒肆前,身着长袍的说书人架起案子,案上只一块醒目,一壶茶水,别无他物。 待准备停当,说书人先嘬了一口茶,在嘴里细细一咂,咕咚咽下。 而后醒目一拍,说起书来: 前朝末年,异族兴起,霸占中原,奴役百姓,以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值此乱世,群雄并起,刀兵剑影,争斗不休。 乱世出英雄,本朝太祖朱羽起于微末,不忍山河染血,生民涂炭,遂与江湖豪侠韩霜刃结八拜之交,兴义兵,聚侠士,驱逐外虏,复我河山;力挫群雄,一统天下。 天下既定,政通人和,百废俱兴,文武官员皆有封赏,而众侠士亦有分封。 其中,贡献最大的四支江湖势力,被分置墨堡、洛城、花乡、水都,赐名青龙会、白虎堂、朱雀阁、玄武门,并称四大派,威震江湖。 侠士首领韩霜刃,则被推举为第一任武林盟主。 为协助自己处理江湖纷争,韩霜刃对照太祖为监察百官设立的锦衣机构,成立黑衣组织。 黑衣共十二队,由韩霜刃精心挑选能力卓绝者,称十二队队长。 盟主之外,韩霜刃兼任黑衣统领,听命于朝廷,统管江湖事。 后太祖崩,韩霜刃亦隐退江湖,不知所踪。 自此之后,黑衣彻底归朝廷管辖,而失去盟主的江湖则逐渐分崩离析,笼罩在一片血雨腥风之中。 群龙不可无首,无首则乱。 为结束无休止的纷争内耗,各门派痛定思痛,决心由四大派牵头,摆下擂台,邀天下英雄比武,重选武林盟主。 第一届武林大会就此召开。 擂台之上,一个名为项云的少年剑客横空出世,凭借手中云巧剑,力挫群雄,一举夺魁。 俗语有云: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在四大派的支持下,项云成为最年轻的武林盟主。 问他当时多少年岁,正所谓:问君何时称盟主,二十六岁挫群雄。 少年英杰,风头无两,不仅江湖争相庆贺,就连琅琊王朱钰锟、永安王朱潇煊两位皇子都登门拜访,欲借机拉拢。 面对皇子相邀,项云竟闭门谢客,唯独对太子朱炳瑞青眼相待,二人常促膝而谈,携手交游,形似多年好友。 在太子的支持下,项云建盟主堂,欲效仿太祖与韩霜刃故事,整合武林,绝内斗而御外敌,重现太祖年中兴之象。 大事未成,突逢巨变。 谁能想到,一场人人称颂的婚宴,竟引发了江湖十年间最大的一场惨案,名曰:盟主堂惨案。 婚宴的主角,是新任武林盟主项云,与朱雀阁阁主之女朱仙儿。 朱仙儿美貌无双,时称武林第一美人,有诗为证: 疑是仙子落凡尘,皓齿如月眼似星。绣口轻吐幽兰香,谁言美色不醉人? 俗语有云:“宝刀赠豪杰,美女配英雄。” 二人于比武场一见倾心,订下婚约,邀请天下豪杰共赴盟主堂,参加婚宴。 武林盟主大婚,群雄毕至,英雄共会。 四大派亦争相捧场,青龙会掌门杨天笑、白虎堂少主白云歌、玄武门掌门葛洪均来赴会,而朱雀阁阁主朱修身为女方家长,自然不可缺席。 英雄美女,本应成一段流芳百世的佳话! 当时世上之人,恐怕谁也没有想到,这桩喜事却一夜之间突生异变,成为武林十年间最为惊天动地、骇人听闻的血案。以至于现在有人想起它,都不由得遍体生寒。 究竟这一夜发生了什么,大家听我细细道来。 常言道:洞房花烛夜,一刻值千金。 然而这千金难买的新婚之夜过后的第二天,当人们推开盟主堂的院门,映入眼帘的却是满院子的鲜血和尸骸。 庭院深深,闺房之中,美丽的新娘子绝望的依靠在父亲朱修的怀中,抱头痛哭。 除此之外,喜宴中竟再没剩下一个活人。 从朱修的口中,人们得知了那一夜的真相: 谁能想到,少年盟主项云竟是一个大奸大伪之徒。 他少年得志,权力和美人尽在掌握,一时飘飘然不知所以,醉酒之后,竟暴露出本来面目。 那一夜,项云眼见四大派聚齐,借着几分酒意,竟公然索要起四大派的镇派宝物,并欲据为己有。 这宝物分别是:青龙会的游龙枪,白虎堂的猛虎爪,朱雀阁的雀灵丹,玄武门的玄武甲。 四种宝物乃是各派镇派之宝,不说旁人,便是寻常弟子也难得一见,怎能轻易让与他人? 项云索要不得,怒不可遏,大发雷霆。 各派更是群情激愤,白虎堂少主白云歌年轻气盛,反应最为激烈,大骂项云恃武扬威,得意忘形。 混乱之中,项云恼羞成怒,云巧剑猛地刺出,竟将白云歌一剑封喉。 一不做二不休,见杀了人,项云索性不再顾忌,云巧剑剑气激荡,将赴会的数百人屠戮一空。 青龙会掌门杨天笑和玄武门掌门葛洪也未能幸免,身死其中。二人随身携带的游龙枪和玄武甲自此遗失,不知所踪。 若非项云尚存着一丝良心,恐怕朱修和朱仙儿也难逃一死。 此证言虽是朱修的一面之词,可那百十号人的尸体赫然在列,其中更不乏武艺高强的掌门人。 有能力一夜之间杀这么多人,只怕当时江湖中除了项云,再无第二个人可以做到。 由是,项云之恶名传遍江湖,人人得而诛之。 那一夜之后,官府以担心疫病为名,将盟主堂中的尸体一把火全都烧成黑炭。各派弟子未得尸身祭祀,便将这笔账也记在项云头上,恨上加恨,恨无休止。 一时间,江湖上能人志士结队而行,欲报血仇,杀项云而后快。 无奈项云却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无处寻踪。 项云失踪,盟主堂亦分崩离析,堂中数人成为过街老鼠,经年累月躲藏度日,逐渐销声匿迹。 可惜茫茫江湖,刚有统一的苗头,便又陷入分崩离析之中。 江湖事定,而朝廷又起风云,太子朱炳瑞不知为何,竟罔顾事实,为项云求情,想掀翻这铁案,因言获罪,被捕入狱,不久后莫名死于狱中。 不久之后,先皇朱高瞻崩,太子之位空缺,身为琅琊王的二皇子朱钰锟继位,而奸臣严蕃专权好事,将朝廷搅闹的乌烟瘴气。 这是后话,容我下回再说。 十年已过,当年的血雨腥风,恩怨情仇,如今依然常常被谈起,而经历过这事的人,对当年血案,怕会一生难忘。 “啪”,醒目落下,这一节算是说完了。 案下众人听完这一节,皆议论纷纷,怒斥项云见利忘义,实乃大奸大恶之徒,该当千刀万剐。 更有些年长之人,经历过十年前的风雨,俱叹息道:“十年前真是天灾之年,不仅江湖大乱,连庙堂也不安宁,太子获罪,皇帝暴死,天下动荡,历历在目。” “嘘,庙堂之事怎敢议论。”人群中传来小声的提醒,随即道:“一切祸患,始于项云,他就是最大的祸害。” 然而不多时,议论声竟戛然而止,只因人群之中,一队官府中人汹汹而来,直奔那说书人。 “大胆说书人,竟然敢诽谤朝廷,讽刺首辅严大人,给我拿下。”边市治安官卢正走在一众带刀巡捕之前,边走边训斥道。 见此情形,看客们纷纷退散,不想招惹麻烦。 卢正刚从酒馆里抓了闹事杀人的塞北四狼,返程途中,恰好听到有人在讲首辅严蕃的坏话,岂能置之不顾? 只是待他走到近前,看清那说书人的面貌,却一改先前态度,急忙想要下跪行礼,只是被那说书人一把扶住,这才没当众跪下。 “御史大人,您怎么?”卢正一脸震惊。 “就因为我说了严狗两句坏话,你就连我这个老师也不肯认了吗?”说书人看着卢正的眼睛,目光锐利。 “学生见过于老师,教导之恩,莫敢相忘。”卢正改变了称呼。 卢正自然认得:于文正,朝廷之中最负清名的官员,同时也是他的老师。 年轻气盛时,他就是因为同于老师一起上书弹劾严蕃,才被发配至此。 于文正点点头,意味深长的看着卢正,问道:“如今,连说几句严蕃的坏话,都要被抓了吗?” “被我抓了,最多教训一顿,至少还有活路,若是被严蕃的耳目知道……我也是为了……”卢正辩解道,接着问:“老师,您来此地查访,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学生也好……” 于文正拍了拍卢正的肩膀,截断了他的话,开口道:“穿了那一身官服招摇过市,怎么能体察真正的民情?” “学生受教。”卢正恭敬行礼。 于文正却一眼瞥见卢正身后羁押的塞北四狼,不由“嘶”了一声,问道:“这四个汉子所犯何事?” 卢正不敢隐瞒,回禀道:“老师,此乃塞北四狼,在小酒馆抢劫闹事,被学生羁押。” “塞北四狼?胡人!”于文正一脸震惊,提醒道:“事涉胡人,处置务必谨慎,最好查清四人跟脚。近日胡人可汗哈力斥似蠢蠢欲动,若处置失当,难免落人口实,招惹祸端。” “学生谨记。”卢正口头答应着,心里却暗自寻思:国有国法,老师一向刚直不阿,今日如何对这四个胡人汉子却格外谨慎?罢了,不过是几个抢劫的彪子,扔进大牢了事,何必在乎许多。 如此虚与委蛇一阵,卢正因见于文正还想体察民情,不欲跟他同去衙署,只好先行带队离开。 此时的看客坐席上,只剩下那一大一小的两个姑娘和那个醉的四仰八叉的醉汉。 大姑娘一身黑衣劲装,长长的头发攒成一根黑色的大辫子,腰间更是别着一把弯刀。 听罢书,她对身边那个背着药箱的小姑娘愤愤不平道:“这项云当真是个十恶不赦的恶贼,活该挨千刀万剐。” “不喝酒,怎知酒之香醇?” 醉汉听了大姑娘的话,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又大大的灌了一口酒。 他讲话时,本来是面对说书人的,不料头重脚轻,竟一头栽在邻桌用餐的两个姑娘的桌子上,半边脸贴着桌子,喷薄的酒气让人有种强烈的不适感。 却见他忽的睁开一只眼,盯着黑衣劲装的大姑娘,似在喃喃低语。 “不相与,哪懂人之善恶?” 第3章 北燕南飞 展燕是塞北燕子门门主展雄之女,一身黑色骑装,一根粗长的辫子,很是瞩目。 她是草原上长大女孩子,性格豪爽,好骏马烈酒,长鞭弯刀燕子镖,样样使得。自小跟父母学的一身轻功,更是举世无双。 这天,展燕来边市闲逛,将给父亲买的烧鸡和老酒提在手中,思忖着只消再买一包上好的燕山老茶给母亲,自己便会离开这塞北之地,去中原好好地闯荡一番。 母亲好茶,便给父亲禁了酒,也教父亲陪着斟茶品茗。 父亲在生活琐事上倒也不敢不处处依着母亲,只是偶尔酒瘾犯了,想小酌一番,却害怕被母亲发现后不好交代,只得巴巴地求着她这个宝贝大女儿,贴心小棉袄,私带些酒水回去,打个掩护。 这些年,父女俩的秘密母亲不可能不察,私下里不知笑了父亲多少回,明里却不揭穿。 自己夹在父母中间,倒是一切洞明,给这个家庭平添了不少乐趣。 随着自己慢慢长大,心也就越来越野,不想在塞北草原呆一辈子。 燕子门的叔叔伯伯们常常提起从前在中原的种种作为和父母的传奇故事,更是掀起小展燕的好奇心来。 待准备停当,怕父母难以割舍,免得羁绊,便打算不辞而别,先去闯荡闯荡。 一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偷偷给父亲带酒,想到要走出这个家,展燕的心里便是一阵怅然。 正自顾惆怅之时,展燕突然听到有个娇弱的女声喊道:“婶婶,那个人偷你的钱袋。” 这话不是对展燕说的,而是冲一个挎着篮子的中年妇女说的。显然,她的钱袋刚刚被小偷偷走了。 循声望去,展燕看见一个背着药箱的少女,约摸十五六岁年纪,一条细瘦的胳膊架在单薄的身子上,手指向一个膀大腰圆的黑壮汉子。 自古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展燕原本想着这黑壮汉子偷钱被抓,怎么着也该抱头鼠窜了。 不料人们虽然像自己一样注意到了那偷钱的汉子,可视若罔闻的有之,小声议论的有之,面有愠色的亦有之,可偏偏没有一个敢出头制止的。 就连那被盗走银钱的大婶,竟也一时愣怔在当场,看着那汉子黝黑的面庞,有些不敢发作。 黑壮汉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本已心虚,只想着脚底抹油赶紧溜。 可一见众人如此形态,胆气陡生,把一腔怒气全算在那揭发他的少女头上,大喝一声:“叫你多管闲事。” 喝罢,紧跟着扬起巴掌,眼看着就要掴在少女的脸上。 展燕自幼随父母习武,学着行侠仗义的道理,哪能坐视不管? 当即,展燕足底发力,将轻功施展开来,当真是迅如飞燕,后发先至。 待至近前,展燕一把抓住汉子的手腕,将汉子手里的力道引向别处,随即一松手,趁他立足未稳之际,顺势补了一脚,将那黑壮汉子摔了个狗啃泥。 黑壮汉子吃了暗算,狼狈不堪,忙从地上爬起来,抬眼一看,见是个大姑娘。 汉子心有不忿,岂肯善罢甘休?当即拍拍身上的泥土,摆了个饿虎扑食的架势,就要向展燕扑去。 展燕自度从小跟父母学得一身轻身健体的功夫,又怎会怕一介莽夫?当即捏了一枚燕子镖在手里,准备迎战。 哪成想,那黑壮汉子一见那只黑色铁燕,立即没了气势,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连声讨饶。 “俺成大壮有眼不识泰山,惹到了女侠娘娘,不想娘娘竟是燕子门的人,真是瞎了俺的狗眼,当真是罪该万死。请娘娘高抬贵手,饶俺一条狗命,成大壮愿为女侠娘娘鞍前马后,当牛做马。” 成大壮原本是京城的一个自阉的宦官,阉割的晚,这才生的又黑又壮。 宫中混不上口热乎饭,被发配到边市,照顾殷玉堂生活起居,时间一久,多少有些见识,认得燕子门的燕子镖。 展燕见这汉子前倨后恭,觉得好笑,摆摆手道:“我可不要你这等人做我的犬马,滚吧滚吧,只要以后不再欺善怕恶就好。” 成大壮听到走字,脚底一抹油,准备溜走。 “且住。” 听到展燕的喊话,惊得成大壮脚似灌铅,体若筛糠,却是半步也动弹不得。 展燕有意戏弄一下这欺软怕硬的汉子,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厉声道:“以后再敢做坏事,抽扒你的筋骨,去吧!” 成大壮闻言,如蒙大赦,连滚带爬,飞也似的逃走了。 “大姐姐,谢谢你!”小姑娘对展燕十分感激。 展燕回过头来,细看那小姑娘,只见她嘴唇发白,脸色蜡黄,眼神时不时瞟一眼自己手中的烧鸡,想必是饿了许久。 心思一动,掏出一个钱袋来,掂量了掂量,开口道:“走,咱俩吃大餐去。” 可那钱袋一亮出来,方才挎着篮子的中年妇女却不干了,指着展燕道:“小姑娘,那是我的钱袋,既然在你手里了,还不快还给我?” 原来,展燕拍那大汉肩膀时,另一只手使了一招“妙手藏酒”,转瞬之间,便将大汉偷来的钱袋拿到自己手中。 这一招“妙手藏酒”本是父亲展雄教自己的,即使在母亲燕飞儿面前,依靠一双巧手变化,也能将一小坛酒耍弄的无影无踪,如同变戏法一般,专用于瞒着母亲偷酒给父亲。 今日是展燕突发奇想,第一次用这一招从别人身上取物,没想到竟也如此受用。 展燕一根手指穿过钱袋上的绳结,在中年妇女的眼前晃了晃,道:“你的钱袋?我离你那么远,你的钱袋是怎么飞到我身上的?” 中年妇女解释道:“是那汉子偷了我的钱袋,刚才你拍他肩膀时,又从他身上摸出来了,我可是亲眼看到的。姑娘,休要诓我,快把钱袋还给我。” “笑话,”展燕开口道:“你的钱袋被那汉子偷了,怎不见你找他去要?还有,那丫头快挨打时,也没见你出头啊?这时倒是记得讨要钱袋了,偏不给你,能奈我何?” 说罢,转身欲走。 “你不能走,”许是看展燕是个姑娘,那中年妇女胆气陡生,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大喊道:“来人啊!抢钱了!光天化日之下抢钱了!” “哼!”展燕冷哼了一声,“蹭”的一声拔出了腰后的弯刀,发起狠来:“再纠缠,卸了你的胳膊。” 中年妇女不曾料到这姑娘竟如此狠毒,心中一惊,握着展燕胳膊的手猛地一缩,再不敢向前了。 然而小姑娘看到钱袋,却怯生生地说:“大姐姐,可以把钱袋给我吗?” 展燕想着这小姑娘定是要这银钱别有他用,也不在乎,顺手把钱袋交到小姑娘手里。 哪想小姑娘一拿到钱袋,就对着被偷钱的妇人喊了声:“婶婶,还你钱袋。” 说罢,一把将钱袋塞给被盗的妇人。 妇人虽接了钱袋,但眼睛仍时不时瞥向展燕,见她无动于衷,这才放下心来,安心收下。又连连道谢,称小姑娘是好人,解释自己方才实在是怕那汉子报复,这才无动于衷…… 围观之人看到,也不禁为自己没有仗义执言而汗颜。 展燕心想:这小姑娘竟如此善良,宁愿自己忍饥挨饿,也要把钱袋物归原主。 念及此处,对小姑娘更平添几分喜爱,不禁伸出手去,说道:“小妹妹,我叫展燕,你叫什么名字呀?” 可谁知展燕刚一伸手,小姑娘却又退了一步,刻意避开她的手。 “大姐姐,芍药是受诅咒的人,大姐姐不要碰我,我不想给大姐姐带来灾祸。” 什么诅咒,灾祸?展燕听得一头雾水。 她自幼在草原长大,不比中原人,信的是自然法则,信的是天道轮转,可从来都不信什么牛鬼蛇神、妖言惑众的把戏。 对所谓诅咒,自然也是不屑的。 看不得这个善良的小姑娘挨饿,展燕竟强行拉起小姑娘的手,强行让她坐在酒肆前的长椅上,把烧鸡推到她面前,说:“芍药妹妹,姐姐请你吃烧鸡。” 刚开始,芍药还想挣脱展燕的手,可她力气太小,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等坐在长椅上,看到展燕推来的烧鸡,咽了咽口水,摸了摸咕噜咕噜叫唤的肚子,终是没有犹豫太久,便一把抓起烧鸡,大吃起来。 展燕看这小女孩儿确实饿的厉害,吃东西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也不想问东问西的,以免打扰她吃东西。 无聊之中,看到酒肆前有人正在说书,讲的正是十年前项云的故事。 听到项云屠杀武林豪杰,夺取镇派宝物的事,展燕义愤填膺,不禁大拍桌子,骂道:“这项云当真是个十恶不赦的恶贼,活该挨千刀万剐。” 谁知这一句话,却让芍药停止了狼吞虎咽的吃相,两颗泪珠啪嗒掉在桌子上。 展燕正想询问缘由,不料邻桌的醉汉一脚不稳倒在自己的桌子上,嘴里喃喃着:“不相与,怎知人之善恶?” 醉汉慢慢撑起自己,突然看到芍药,醉言醉语道:“小美女,来陪我喝一杯?” “兀那汉子,休得无礼。”展燕见那醉汉言语轻薄,大声喝道。 醉汉擦擦眼睛,头慢慢转向展燕,道:“没看到没看到,这还有个大美女呢!哈哈,失礼,失礼啊!” 说着话,醉汉凑到展燕脸前,酒气和臭气扑面而来。 展燕正欲发作,醉汉却突然拿起桌上展燕买给父亲的烧酒,咕咚灌了一口,喊道:“好酒,好酒。” 眼见他这等无礼,又喝了自己给父亲买的烧酒,展燕心里气不过,立时把腰上的弯刀拔出来,对着醉汉砍了过去,可醉汉运气奇佳,刚好打了个滚儿,堪堪躲过弯刀。 展燕第一刀是留了手的,本想吓一吓这个不知礼数的汉子,见他轻松躲过,便知道他身负武功。 展燕也不含糊,一刀不成再来一刀,一连数十招下去,可那醉汉一手拿着酒坛饮酒,一手拿着那包着麻布的剑,竟不费吹灰之力,仅用剑柄把将展燕的弯刀一一挑拨开来。 展燕见状,刀法更快,配合轻功步法,步步紧逼,然而在刀影之中,那醉汉竟仍旧游刃有余,一手持酒一手持剑,应对自如,丝毫不显得慌乱。 好一阵,似是觉得无聊,那醉汉发一声喊:“不好玩儿,我去也。” 包裹着麻布的长剑一拨,“当啷”一声将展燕的弯刀拨弄在地上,脚下一发力,迅速的逃走了。 展燕远望那人背影,想着即便自己的轻功不输于他,可追上也打不胜,徒费力气罢了! 当即捡起弯刀,收入鞘中,就此作罢。 展燕见芍药一副中原人的打扮,便有意带芍药一起去中原,路上互相做个伴儿,没成想刚刚说明意图,芍药却执意不肯,仿佛中原有什么令她惊恐万分的事物一般,等要问她时,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推来阻去,也只好放弃,将燕子镖送给她一把,有了燕子门的名头,在这塞北之地,一般小贼见了都得让上三分,权当护身之用。 之后,展燕重新购置了酒肉茶叶,向北回燕子门去了。 第4章 妙手回春 成大壮偷钱不成,反而险些得罪了燕子门人,心中惊惶不已,直奔出数里,方敢停歇,实在是狼狈不堪。 偷钱本情非得已,实在是饥饿难耐。 这黑壮的大汉摸了摸咕咕叫唤的肚子,想起凄惨的身世,竟哭出声来。 成大壮本是京城人士,父母都是农民,可谓出身低微,又不思进取,不学无术,整日游手好闲。 直待父母去世,没了经济来源,又坐吃山空,要看就要衣食无着。 苦思冥想之下,偶见宫中退休的老太监回乡,鸣锣打鼓,很是威风。于是心思一动,又经一番打听,听说可以通过自宫入宫办差。 一咬牙一跺脚,居然真的狠心给自己断了势,希望能入宫做个太监。 然而到了宫墙根儿,好不容易摸到内务府,才知道他这种年纪大又自断其势的家伙,人家压根儿就不收。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正当成大壮悻悻欲归时,内务府忽得了宫里的消息,说是一号称塞外飞鹰殷玉堂的江湖侠客得了皇帝赏识,赏赐金印,要他协防边市,并遣内务府派一随从,牵马坠蹬,照顾殷玉堂的生活起居。 边塞乃苦寒之地,又远离权力,太监们自不愿去,推诿之间,忽地眼睛一亮,看见悻悻而出的成大壮,急忙将他唤回来。 自此之后,成大壮便成了殷玉堂身边鞍前马后的小成子。 可自从跟了殷玉堂,成大壮才发现,这“塞外飞鹰”的名头,实在是名不副实:不过仗着家中有钱,买通首辅严蕃,捏造了些抓贼捕盗的经历,推荐给皇帝罢了。 此番游历塞外,不过是看新一届武林大会召来在即,去镀镀金,想争个武林盟主之位,光耀门楣罢了。 不过殷玉堂虽是个绣花枕头,派头却足得很,又有首辅严蕃的关系,故而一路走来,倒是赚了不少名声,也拿了不少的好处。 成大壮狐假虎威,心态也有所转变,增长了许多见闻,对一些事务有了自己的思考,想着日后回宫,凭借这些见闻经历,定能想方设法一路向上,飞黄腾达。 然而,一切都变了,从殷玉堂被塞北四狼杀死开始。 成大壮本是临时被内务府抓来顶包的太监,殷玉堂一死,谁还认得他?没有经济来源,回不得京城不说,温饱都难以解决,只好萌生了偷钱的欲望,却被展燕搅了局。 成大壮暗自对自己说道:“成大壮啊成大壮,你怎么这么苦啊!你不怨天不怨地,就怨这个破朝廷,怨这个破皇帝,那绣花枕头也仗势欺人,俺自割一刀却无处容身。若有朝一日我得了势,把你朝廷也翻覆,皇帝老儿也踩在脚下。” 说着说着,成大壮又抹起眼泪来,他只是个可怜的无主奴才,发那些不着边际的誓愿有什么用呢? 哭着哭着,他突然觉得眼睛模糊起来,透明的泪水竟然渐变得浑浊黏腻,最终竟变成了黑漆漆的鲜血。 “我瞎了,我瞎了。”成大壮跌跌撞撞在街上行走着,心中十分慌乱,好端端怎么会突然瞎了呢? 成大壮心中疑惑,行为慌乱。 然而,街上人像看怪物一般看他,躲得远远的,没有一个人帮他。 绝望之际,一个背着药箱的小姑娘却注意到了他。 当芍药看到那个叫成大壮的黑壮汉子跌跌撞撞跑回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身上的诅咒,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尽管她已经逃了这么远,从京城逃到塞北…… 成大壮口里喊着“救命”,在人群里奔走着,时不时撞撞这个,碰碰那个,偶尔还会跌上一跤,然后摸摸索索的爬起来。他浑身泥土,衣服破烂,身上也有不少擦伤,狼狈不堪。然而人们却都像躲避瘟神一般躲避着他,生怕他撞上自己。 于是,人群便自发以成大壮为核心闪出一个圈来,议论着,指点着。 成大壮茫然地“看”着周围,一面绝望地喊着:“帮帮我,帮帮我,谁来帮帮我呀!”一面继续跌跌撞撞的游走。 终于,成大壮撞上了一个眼上蒙着黑布的中年人,将那中年人撞得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这个跌倒的中年人正是在小酒馆里饮酒的瞎子,而他的身后,站着那个不久前打败“塞北四狼”的白发老者白震山。 见此情景,白发老者一拳击在成大壮胸口,直将他击飞出去,重重跌落在地上。 成大壮仰躺在地上,眼睛茫然地看着天空,胸口一痛,一口黑血从口腔里淌出来,口中仍旧喃喃着:“帮帮我,帮帮我……” 然而无论他如何绝望的哀求,都没有人理会这个小偷,即使他有什么意外,那也是上天降下的惩罚,叫做罪有应得,如果他死了,便是死有余辜。 相反的,人们却围住那个白发老者,七嘴八舌地打听着这位收拾掉强盗,又拳打小偷的老英雄。不管他说什么,都会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不管他回答谁一句提问,那人都会成为众人羡慕的对象。 趁着人们围住白震山的当口,芍药终于挤进了人群,蹲坐在成大壮的身边,观察着这个欺善怕恶的小偷的眼睛。 细看之下,成大壮眼睛里布满红丝,眼角处隐藏着一根细小的黑线,芍药知道成大壮已经看不见东西了,便安慰他道:“不要着急,我能治好你。” 与此同时,芍药打开药箱,取出几瓶药水和一把细小的银针。 芍药的内心在挣扎,在煎熬,她心中想着:“这就是宿命,我的宿命,我曾经以为能逃得了,可它却死死的跟着我,这是我带来的诅咒。现在,我已经无路可逃了,是它逼着我跟它决斗,那就跟它决斗吧!至少,不要让它再害任何人。” 芍药心里这般想着,手却没停,熟练的打开了一瓶药水,用银针蘸了蘸,慢慢滴到成大壮眼中黑线的地方,又将银针缓缓捻入其两眼之间的皮肉里。 “小姑娘,需要帮忙吗?” 芍药循声看去,竟是那说书人。 说书人立在一旁,不知已默默看了多久,耐心等着她把关节紧要处做完,方才开口发问。 接下来的事,芍药一个人的确忙不过来,便不再客气,开口道:“伯伯,请帮我弄一盆水。” 等说书人弄水的时光,芍药注意到刚才被撞倒的中年大叔。 此时,大叔不知从哪里弄了一个长凳,随意坐定,也不管白发老者白震山被众人围住问东问西,只是自顾饮酒,还时不时咳嗽一阵,好像是乐得逍遥自在,只是背上背着长长的木匣,却不曾离身,不知道装着什么。 芍药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怯生生靠上前去,说:“大叔,可以借你的酒用用吗?” 她对这个怪怪的大叔还是有些怕的,只是救人要紧,眼下又没有其他人可以求助,也只好鼓足勇气去问。 眼上蒙着黑布的男人把酒葫芦晃了晃,道:“给你,还有半葫芦。” “谢谢大叔。”芍药没想到这个奇怪的大叔这么好说话,不像那个白发老者,凶神恶煞的。即使离开酒馆时那道谢的语气,也让芍药感到可怕。 芍药将酒倒在碗里,用火折子点燃了,蘸在手上,反复擦拭着成大壮的双鬓,让酒气随热气渗透进去。 热气蒸腾之中,只见一股黑线,自成大壮双眼之间,顺着银针慢慢爬出来。 正巧此时,说书人将一盆水端上来,芍药用指尖捏着银针,慢慢拔出来,将黑线甩在盆里,不多时,黑线便化散开来,满盆的清水都被染黑了。 片刻之间,成大壮眼里的黑丝渐渐褪散,竟慢慢看到了光亮。 当他看到医治者竟然是自己当初要打的小姑娘时,心中追悔不迭,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既是道歉,又是谢恩。 芍药见成大壮已经好转,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交代了一些避光保养的方法。然后归还了奇怪大叔的酒葫芦,再次向大叔道谢。接着又向说书人道谢。 只是周围的人依旧围着白震山的身边,对于芍药的救人举动却视而不见,偶尔有几个注意到了,都为小姑娘不值,居然救一个曾经要打自己的盗贼。 习惯于称颂英雄,而忽略默默无闻的奉献者,这也是人之常情。 芍药曾经受惯了别人的误解和白眼,也习惯了孤独,对此倒不在意。 哪知说书人却赞道:“小姑娘,不想你小小的年纪,竟会有如此精湛的医术和善良的心肠。不简单,不简单啊!不知道姑娘的父母家住何处,我倒想拜访一下,看看他们如何教育的如此好的一个女儿。” 芍药本来无事,但听到父母二字,不禁触发了她的伤心往事,数十年心酸悲苦涌上来,鼻子竟然一酸,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哽咽道:“芍药没有父母。” 说书人只是一惊,没想到她竟是个孤儿,也不知经历了什么才独自跋涉到这塞北之地。 寻常人思路常常先入为主,塞北胡人作乱,就以为她父母死于兵祸。想到自己膝下尚无一子,此女孤苦无依又如此善良,便说:“小姑娘如此可怜,不如随我回家,做了我的义女吧!” 芍药看说书人眼中满是对自己的喜爱,联想到自己很小的时候,似乎也曾看到过这般慈爱的目光,只是多年的白眼和冷落让她差点忘了罢了。 芍药心中悲喜交加,五味杂陈。一时恍惚,竟然忘乎所以,迷迷糊糊的跟在这说书人身后,随他慢慢走远了。 第5章 明镜高悬 芍药是个苦命的孩子,五岁没了爹娘,自那以后,便受到可怕的诅咒,与常人接触一久,往往会导致别人双目失明。 正因如此,旁人见她,唯恐避之不及,视之为灾星,对于一些冷眼和嘲笑,她也早已经习惯了。 然而今天,这说书人却是对自己格外亲切喜欢,还开口要收自己为义女。 芍药极少经历这样的关怀,心里说不出的温暖和欢心,竟一时昏了头,迷迷糊糊跟在说书人身后走着,沿着街巷之间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两扇巨大的朱漆大门前。 芍药抬眼看去,只看见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狮坐卧在大门两侧,高大,威猛,让人心生敬畏。 目光扫过石狮子,向朱漆大门内看去,又看见大厅里放置着一座屏风,屏风上有一幅画,绘的是“海水朝日”图:碧蓝的海波荡漾,海波之上,是一轮光芒万丈的红日。 图的两侧有两幅对联,芍药指着对联上的字迹,念出声来:“清如海水,明似日月。” 说书人听了,向芍药微微点头,似自言自语地感慨着:“清如海水,明似日月。短短八个字,古往今来,能把它写在纸上的人多如牛毛,可能把它记在心里的,却寥寥无几。” 感慨罢,说书人领着芍药,一路穿过屏风,穿过院落,进入大堂。 大堂的陈设很复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高悬在上的巨大牌匾,上书四个大字:明镜高悬。 牌匾之下,是一幅“跨海麒麟”图,图前有一案一椅,案上陈设有惊堂木一块、令箭数支,插在箭筒里、山字形笔架一个,上有一红一黑两根笔、砚台一方。另外,桌案两个还有木牌两个,上书“回避”、“肃静”字样。 芍药虽年纪小,却也认得这些陈设,心里思忖着:这分明是一座官府,说书的伯伯怎么可能住在这里? 看到芍药有些犹豫,伪装成说书人的御史于文正以为她被这气势吓住了,温声细语地开口安抚道:“小姑娘莫怕,伯伯只是暂住在这官府……” 话未说完,却见一个仆役急促地跑了过来,说:“老爷,您可算回来了,夫人刚刚找到这里来,已等了你多时了。” 于文正一听这话,当即吩咐仆役阿福先将芍药引至偏房休息,嘱咐一番,大抵是好生照顾芍药云云,又跟芍药说了几句,要她稍稍等待,安心休息,随后便撩起长袍,匆匆忙忙向后堂奔去。 于文正一到后堂,一眼便瞧见一个女人站在堂中,来回的踱着步子,似在等他回来。 这女人叫做穆琼英,是于文正明媒正娶的妻子,当年于文正寒窗苦读之时,便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此刻,穆琼英的行李包裹放在脚下,鬓发染尘,双脸被塞北的寒风冻的蜡黄,显得风尘仆仆,见到他,喊了声:“文正……” 泪水竟先扑簌簌落下,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于文正当下一阵心疼,三两步奔过去,握紧妻子冻得通红的手,心疼道:“琼英,苦了你了。塞北乃苦寒之地,你又何必跟来。” 穆琼英听到这话,泪水更加止不住,口中更是解释不停:“我就是不放心阿福照顾你,都说塞北苦寒,你独自在这种地方,身边哪能没个体己人?我不管苦不苦,反正你在哪,家就在哪。” “好了好了,”于文正听着这话,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顺手轻轻拂去妻子脸上的泪水,说:“都老夫老妻了,哭个什么劲头,让人看了笑话。” 说着话,又让妻子坐在椅子上,自己则是去打了一盆热水,蹲在妻子面前,亲手给她脱去鞋袜,道:“夫人一路劳顿,今天我当个下人,为夫人泡泡脚,解解乏。可惜初来乍到,也没个地方安家,只能委屈夫人,和我一起寄宿在这官府衙门。” 穆琼英见丈夫如此体贴,想着生活虽然清苦,也不枉嫁这一回,一路上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泪水也渐渐止住。 看着为自己洗脚的丈夫头上新添了几丝白发,不禁又心疼起来,半带埋怨地说道:“你说你,在京城做官做的好好的,没事儿偏偏要上书,弹劾这个弹劾那个的,你说天下这么多事儿,你于文正一个人管得了?别人都不去说,就缺你一个于文正?” 于文正抬起头,叹了一口气道:“唉!如今是奸臣当道,蒙蔽圣上,忠臣遭难,百姓受苦,更有胡贼虎视眈眈,妄图乱我华夏。我蒙先皇提拔,以布衣之身入仕,已有二十余年。达则兼济天下,面对朝中局面,我不直言进谏,谁直言进谏?身为朝臣,当鞠躬尽瘁,万死而不悔。” “好了好了,”穆琼英见于文正又要长篇大论他那套忠君体国的言论,急忙打断,说:“你道理多,我说不过你。可是你自己说说,别人见了圣上,是光捡好听的说;你见了圣上,是光捡圣上不爱听的讲,也难怪圣上老是要你巡查边防,省得你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于文正则说:“可惜口蜜腹剑之辈,济济朝堂之上;忠言敢谏之士,迢迢江湖之远。可悲,可叹!” 穆琼英眼见自己的一番牢骚,竟惹得丈夫一阵感慨,再啰嗦下去,倒显得自己不体贴了。于是急忙说:“文正,你心怀天下,可我的心里却只有你。你只管做你的大事吧!家里的事,我能担待多少便担待多少,绝不叫你操心。” 于文正闻言,联想到这几日在塞北,对柴米油盐之事很是捉襟见肘,又因水土不服,刚来时还拉过几日肚子。不时思量起夫人在身边时,何时又发愁过这些琐事?如今夫人不远千里赶来这苦寒之地陪自己,又如何能不感动? 然而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讲起,将心中种种感情融汇起来,嘴里却只蹦出五个字:“辛苦夫人了。” 穆琼英心里明白,丈夫虽在朝堂上直言敢谏,于感情之事却有些木讷,风风雨雨多年,相互之间心神相通,这一句辛苦里面包含的感情,穆琼英自然是体察到了。 夫妻俩正讲着,治安官卢正突然来访。 师生多年,本无避讳,于文正干脆让他进来。 卢正别无他事,一来拜会恩师,二来是报告说那“塞北四狼”已经收监,偷钱的成大壮也已经押回,暂收押狱中,等他眼睛养好再判。 卢正此来,本还想拎些当地特产孝敬恩师,转念一想,心知于文正不好此道,干脆作罢,省的触了霉头。 于文正见到卢正,再次提醒道:“卢正,你在边市,要万分注意胡人的动向。我看他们最近很不老实,虎视眈眈,大有窥伺中原的迹象。那塞北四狼,听说效命于胡人,在可汗哈力斥帐下听用,务必谨慎处置。胡贼但有异动,要急报朝廷防范,切勿逞能不报,私相处理。” “学生谨记。”卢正恭谨行礼,应道。 于文正打发了卢正,看妻子一脸茫然,似听得云里雾里。虽说妻子从不过问于文正官场之事,可于文正却兴致大起,像是邀功的孩子一般,不由得说起了自己假扮说书人考察边地民情的事情。 “扮成说书人?”穆琼英方才注意到丈夫穿的衣服,赞道:“文正,真有你的。” 于文正讲着讲着,却慢慢变得忧心忡忡起来:“塞北之地,局势堪忧啊!外有胡虏之患,内部,庶民懵懂懦弱,而盗匪横行,豪侠之辈欺世盗名,官府中人警惕不足,再不整饬,边关忧矣!” “唉!”于文正愁眉紧锁,说着话,竟一掌拍在桌上,可是这一拍,却让他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张白纸,上面书写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尽是些人名货物及价值等等。 “这是什么?”于文正一把抓起纸张,放在眼前观看。 “我也不知道,是阿福放在这里的,要我交给你就行。你看,刚刚见你太过激动,一时竟给忘了。” 穆琼英的话音刚落,却见“啪”的一声,于文正竟重重的把纸拍在桌子上,瘦削的面颊上微微颤动着,大声道:“好啊!我一个小小的御史,竟也有这么多的官绅豪强,送来这么多的‘大礼’来。我一年的官俸,尚不及其十一。他们哪里来的这许多财物?哪里来的这斗大胆量?” 于文正喘着粗气,无处发泄,又大喊道:“阿福,阿福,你这奴才好大胆,谁叫你收的?” 阿福本在照顾芍药,听到呼唤,急忙跑来,又见于文正大发雷霆,低头不敢言语。 “文正,莫要气坏了身子。”穆琼英无不担忧的说:“圣上怕北地苦寒,才赐给你一个仆役阿福,他刚刚跟了你,难免不懂规矩,人家送上门来,他哪敢代你拒收?” “我不气,我不气,既然他们送上门了,也省得我挨个查究,就拿他们开刀。”于文正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渐渐平复下来,重新看了一眼缩在一旁的阿福,突然想到芍药还在偏房等待,便将话题一转,问妻子:“你可还记得十年前我回京时搭过我们车的大妹子?” 穆琼英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时于文正代圣上巡视东南防务,回京途中,路遇一个大妹子,记得她还带着个可爱的孩子,让人印象深刻。 这大妹子似是姓陈,名唤巧巧,说自己丈夫是武林中人,在外闯出一番名堂,于是写信让自己去京城投奔,说是去什么盟主堂?可惜路遇劫匪,失了车马,逃遁中遇到于文正和自己,为求庇护,同行过一段时间。穆琼英心中可怜母女二人,一路将她们拉到京城,在城门口才分别。 穆琼英不明白丈夫为什么突然如此发问,便反问道:“那大妹子与我们相处过一段时间,我自然记得,怎么了?” “我带你去看一个人,”说书人拉起妻子的手便向芍药休息的房间走去,边走边说:“太像了,太像了……” 却说芍药在偏房休息时,方才一时上头的温暖感觉渐渐冷却下来,终于想到自己这副被诅咒的身子,又怎能因为贪恋一时的温情,而害了好心的伯伯一家人。 思来想去,终不肯害人,当即下定决心,趁着仆人阿福被于文正唤去的空档,悄悄溜出了大门。 塞北的寒风吹在芍药单薄的身体上,似乎能将她整个人穿透了一般。她像往常一样在空旷的大街上孤独地游走着,没有人喜欢,没有人注目,更没有人关心爱护,然而再多的苦难也没有磨灭掉她的善良。 她时时刻刻都想着别人,为别人考虑,可谁会注意到,她还只是个孩子,她才是最需要被关心和爱护的那个。 在街道的尽头,芍药久久地凝望着那两扇敞开的朱漆大门,泪水从脸颊轻轻地滑落下来,“伯伯,芍药天生是个福薄之人,做不了您的女儿,谢谢您给我的温情和照顾,谢谢您……” 然而下一刻。 一只有力的大手猛地捏住芍药瘦弱的肩膀,苍老雄浑的声音传来:“小姑娘,街上看到,你会那银针拔毒之法,可医治被毒瞎的眼睛吗?” 芍药抬头望去,说话的,正是那个在酒馆里打败“塞北四狼”的白发老者白震山。 “跟我走,我要你治一个人。” 不等芍药回答,白震山将手一提,芍药瘦小的身躯竟腾空而起,被白震山硬生生地扛在肩头,径自走去。 路人观望着这奇异的一幕,暗自揣测着:原来老英雄也有思春之欲。 不过,却没人敢阻拦这种行为,对这些路人而言,不过是又多了一件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第6章 车马南行 白震山驾着马车,一路发出隆隆的声响,向南面赶路。 马车奔驰,并不平稳,一路颠簸着。 芍药瑟缩在角落里,双手抱住两只小腿,将头深深埋在膝盖上,时不时用含着泪水的眼睛偷偷瞄上一眼那个与她同坐在马车上的那个眼睛上缠着黑布的大叔,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大叔却只是自顾自喝着他的酒,时不时被呛得咳嗽几声,却似浑然不觉,咳嗽完了,又接着喝起来,仿佛少喝一口,便不得痛快。 然而他的神情却又那么的忧郁,背上的木匣被他横放在膝盖上,时不时抚摸几下,却从未见他打开过。 黑布蒙眼的大叔在乎的似乎就只有这两样东西,好像除了木匣和酒葫芦,周围的其他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似的。 芍药毕竟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子,方才被这凶凶的白发老者强行抓到马车里,如今还要和这奇怪的大叔待在一起,又惊又惧又怕,顿感委屈无比,不由得鼻子一酸,在眶子里不停打转的眼泪终是流了出来。 这眼泪一流,便止不住了。 驾车的白震山听到马车里传来的啜泣声,有些不耐烦了,掀起马车上的布帘,对芍药吼道:“小丫头,哭个什么劲?我最烦女娃子哭哭啼啼了。我请你来,是要你给这瞎子看病,又不会要你的小命。” 芍药听了这老者凶巴巴的恐吓,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只是泪水却更加多了,无声的流淌着。 眼上蒙着黑布的奇怪大叔此刻咳嗽了几声,竟然开口道:“老爷子,你这样吓她,只怕她会哭的更厉害。” 白震山听了,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却不搭话,只顾赶着马车,嘎吱嘎吱地向前走。 对于白震山的态度,大叔倒也不在意,转而对芍药说:“丫头,这老爷子就这脾气,又臭又硬,可他心肠不坏,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大可不必理会他。” 芍药抬起头,看着这个大叔,听他的语气倒是随和可亲,不像老者那般生硬,显得凶巴巴的,不由细细地“嗯”了一声,算是对大叔的回应。 同处一辆马车之中,待了好一会儿,芍药发现大叔明明咳嗽的很厉害,竟然还不停饮酒,丝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体。 由于先前建立的一点好感,芍药忍住害怕,怯生生地向大叔提醒道:“大叔,你少饮一些酒,便不会咳得这么厉害了。” 大叔听罢,竟哈哈笑起来,笑罢,答道:“丫头还小,不懂这酒的好处,常言道:一醉解千愁。我便是少活十年寿命,也离不开这一壶美酒。” 芍药听了,在心中暗自思忖道:“一醉千愁?这大叔酒不离口,却不知心中暗藏多少忧思愁绪。” 芍药自幼孤苦,却极能与人共情。见大叔视酒如此之重,芍药便不再开言劝解。 又在马车之中呆了一会儿,观察少许,芍药发现瞎眼的大叔比老者似乎温和许多,便壮了壮胆子,试探地开口问道:“大叔,你的眼睛怎么了?爷爷抓我来是让我为你治眼睛吗?” 大叔却并没直接回答芍药的问题,反而向驾车的白震山喊道:“老爷子,你终究是要杀我的,又何必多此一举,掳这小姑娘来治我这一双盲眼呢?” “呵,杀你?太便宜你了。我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也不能泻我心头之恨。” 白震山显得十分愤怒,语气也很激动:“十年,我苦苦找了你十年,逃到塞北又怎样?隐姓埋名又怎样?苦心人天不负,终究让我把你揪出来了。只是我却没有想到,你居然沦落成这般模样,瞎了这一双狗眼,呵,真是老天有眼,恶有恶报。我知道你想一死了之,可我却偏偏不成全你,我要治好你的眼睛,让你亲眼看着你犯下的罪状,看着天下人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唉!” 大叔叹了一口气,将头一扭,蒙着黑布的眼睛转向芍药的方向,开口道:“丫头,都怨我,让你受了这无端之苦。” 芍药听了他们一番对话,如坠云雾,平添出许多的疑问来。 为什么治好大叔的眼睛,爷爷便要杀死大叔? 二人似有深仇大恨,暂时却又和平共处,真真是理不清头绪,摸不着头脑,一时间竟忘记害怕,回应道:“大叔,都是芍药自己命苦,没什么可怨的。” 大叔暗自思忖:听这小丫头声音,年龄应该不大,可却讲出这番话,却不知究竟经历了怎样悲惨的命途。 又忽然想起在街上的时候,说书人询问这丫头父母是谁,她竟说没有父母,不由发问:“丫头,你叫芍药?你姓什么?父母去何处了?为何小小年纪却能学到一些医术?” 大叔一连串的发问,却没有得到一句回答。 一听到父母,芍药心里暗藏的酸楚便涌了上来,鼻子又是一酸,独自哭泣起来。 瞎眼的大叔听到芍药哭泣,心知这丫头年纪虽小,却定然经历过不同寻常的苦难,心中一动,便将手轻轻抚在芍药的头顶上,想要借此安慰一下她。 不想这一碰之下,芍药竟像是触电一般向后跌去,像是急迫地躲避自己的手,蜷缩在角落里,说:“芍药是身负诅咒之人,不想伤害大叔。” 瞎眼大叔看这丫头事事先考虑别人,心中颇有些欣赏和喜欢,可她却又口口声声说自己背负着莫名其妙的诅咒,一时好奇,便开口道:“什么身负诅咒?这世上哪里有什么诅咒,不过是谁编出来骗小孩子的瞎话罢了。” 芍药听了大叔的话,依旧蜷缩在角落里不肯出来,说:“大叔,芍药不愿害人,可诅咒的事情却是真的。自五岁以来,凡与芍药接触之人,大都会逐渐失明,与先前街上那汉子一般无二。芍药是不祥之人,会给大家带来厄运。” 瞎眼大叔想到这些年,自己早将性命看得还不如一点浮萍,死对于自己甚至比活着容易许多,又怎么会怕所谓诅咒,便不顾芍药的躲闪,强行拉了芍药过来,擦干她的眼泪。 “小丫头,我本就是个瞎子,又如何逐渐失明?你这所谓诅咒,在我这里却如同没有一般。” 芍药听后,在心里默想:自己只顾尽量不与人接触,却忘记了大叔本来眼睛就看不见。若是如此,应该不会把诅咒传给大叔吧! 多年以来,芍药一直避免与人接触,几乎忘记与他人接触的感觉,更是被视作瘟神,无人关怀。 如今大叔为自己擦去眼泪,却唤起一些久违的温情回忆,心中一时感动,眼泪竟更多了。 大叔原是可怜这丫头,却不想她的眼泪越擦越多,以为这姑娘害怕,心里想着:“这老爷子也忒不讲道理,就因为这丫头会点医术,便将她强行掳来,也不想想,自己已瞎了十年,又如何能够医好。” 想罢,猛灌了一口酒,大声呼喊着:“老爷子,停车,给我打些酒来。” 白震山闻言。驭了一声,猛地一勒缰绳,却听马车一震,猛地停下了。 小丫头芍药重心不稳,却与陈忘撞个满怀。 白震山回过头来,掀开帘布,向马车中看了一眼,说道:“这路上,哪里去跟你打酒去?” “唉!” 大叔叹了一口气,显得十分失落,道:“没酒也罢,可总得弄些干粮清水。我一将死之人,渴一渴,饿一顿,倒也无妨,可是莫把这小丫头的身子给饿坏了。人毕竟是你弄来的,万一饿坏了,可都是你的责任。” 白震山瞥了芍药一眼,也许是她弱小的身子,或是她满脸的泪水触动了白震山,只听他喃喃抱怨道:“真是麻烦。” 口中抱怨,却真的离开马车,乖乖去路边打水买吃食去了。。 待白震山走远,大叔对芍药道:“趁这机会,你赶紧逃走吧!” “逃?” 芍药不确信地看了看大叔,确定他不是在诓自己后,便跳下马车,沿路向北跑去。 芍药早就对凶巴巴的白震山充满畏惧,这一跑起来,竟是越来越快。 可跑着跑着,芍药的步子却又渐渐慢了下来,脑海之中蓦的想起白震山动不动便要杀死大叔的话来,若是自己一走了之,大叔的两只眼睛都看不见,又怎么会是这一身硬功夫的白震山的对手。 更何况,万一白震山发现自己逃走了,岂不是会迁怒大叔,若是一发怒,当场将大叔杀了…… 越是这般想着,芍药的脚步越是缓慢,最后竟干脆折回来,回到了马车上。 大叔听出芍药的脚步声,询问道:“丫头,你怎么回来了?” 芍药将自己心中所想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却听大叔叹道:“这茫茫天下,有谁会管一个瞎子的死活?你呀,还真是单纯的要命。” 芍药却不管这些,医者仁心,治病救人,谁的命又不是命呢? 但想到那凶神恶煞般的白发老人白震山,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爷爷是坏人吗?” 大叔哈哈一笑:“好人?坏人?世上的人哪有这么一种分法?不过你既然这么问,照咱们两个看来,我倒只能说他确实是个大恶人。” 芍药听后,当即便说:“他既然要杀大叔,大叔定然是好人了。趁坏人没来,芍药带大叔一起逃吧!” 大叔却丝毫没有动的意思,说:“丫头,你这就错了,他若算是大恶人,那么在世人眼中,我却还要比他恶上十倍,百倍,恶贯满盈,万死莫赎。” 芍药听了这话,一时错愕,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正当这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哈哈哈哈哈,你这倒是说了一句实话。” 芍药向马车外一看,竟是那白震山折返回来了。 此刻,白震山的手里提着烧饼和水袋,将它们一股脑儿地一并塞到芍药手里。 “趁热吃,小娃子大都爱吃甜,我给水里加了蜂蜜,你尝尝好不好喝,吃饱喝足,好继续赶路。” 芍药见白震山回来,就算反悔想逃,也无法再逃了,只好顺其自然。 白震山看芍药吃了那热气腾腾的烧饼,喝了那甜甜蜜蜜的蜂蜜水,点点头,将马车上的帘子放下,坐在车前,一挥马鞭,喊了一声:“驾。” 马车发出隆隆的声响,继续向南面驶去。 第7章 不祥之躯 记忆里总是有一个很美丽的地方,那里有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水,有遍地的开着桃花的桃树,有温暖的小屋,屋外的院子里常常传来打铁的叮叮当当声…… 还有…… 娘亲。 “娘亲,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父亲,而我却没有呢?” 芍药一双大眼睛盯着母亲,用稚嫩的童声问道。 “傻孩子,你怎么会没有父亲呢?” 母亲温柔地将芍药抱在怀里,细心地整理着她的头发,指了指被细心收藏在木匣子里的信,说:“那些信,都是你的父亲寄回来的。” 芍药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感到舒服和安全。 她搂住母亲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轻轻问道:“那父亲去哪儿了,怎么不来陪我玩?” 母亲的目光穿过桃林和河水,望了望远方的地平线,似在追忆过往,又似在憧憬未来。 过了好一阵,她才开口:“父亲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他是一个大英雄,要做大事情,成就心中的伟业。等什么时候他累了,就会回家的。” 芍药柔软的小手扒拉着母亲的脸,嘴里喃喃着:“父亲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呀?什么时候呀?” 母亲看着芍药期待的小脸蛋儿,不禁心疼起来。 当初丈夫离乡闯荡江湖,立志成就一番事业时,自己亲手铸造了一把刻有二人名字的宝剑相送,虽恋恋不舍,却仍然支持并鼓励丈夫。 而那时,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竟已经怀有身孕。 一别五年,丈夫虽缕有书信传回,然而他漂泊江湖,居无定所,自己有孩子的事情,却一直没办法通知到他。 想到这孩子自出生以来,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的鼻子一酸,泪水便落下来。 “娘亲不哭。” 芍药见母亲流泪,还以为是自己不懂事惹母亲生气,急忙用软软的小手给母亲擦泪。 母亲见孩子如此懂事,心里更加不忍,想着自己对丈夫也是十分思念,只是不想拖累他。 若是他知道了自己有了如此乖巧可爱的女儿,一定会高兴的像个孩子吧! 当下,下定决心,对女儿说:“走,我们找你父亲去。” 最近的一封书信里,丈夫似乎是身在京城,功成名就,正谋划着一番大事,并有意接她同去。 母亲收拾了行李,便带着芍药走出了村子。 一路上虽然艰苦,但芍药却蹦蹦跳跳的,活像个快乐的小蝴蝶。 母亲也显得很开心,不时跟芍药聊些关于父亲的事情,说是父亲见了芍药,一定会又惊又喜,把芍药抱着转好几个圈子,带芍药骑大马,把一整架的糖葫芦买给芍药吃…… 小芍药听了,小小的脑袋里便想象着自己被父亲抱着转圈子,和父亲骑大马,吃着吃不完的糖葫芦…… 连做梦都是香甜的。 然而到了京城。 芍药并没有见到父亲,她和母亲却先被一群坏人抓住了。 母亲疯狂的挣扎着,大喊着:“别碰我的小云朵,放开她,她还是个孩子,她还是个孩子……” “娘,娘,我要娘亲,你们都是坏人,别碰我娘亲。” 芍药同样在挣扎,在求助。 “娘!” 在隆隆声中前进的马车上,芍药突然喊出声来,身体蜷缩在角落,于睡梦中瑟瑟发抖,显得惊惶不安。 瞎眼的大叔听到声音,知道这可怜的姑娘定然是做噩梦了。 他解开自己御寒的披风,慢慢裹在芍药身上,又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几下,才让她安静下来。 梦中。 坏人把幼小的芍药扔在小黑屋里,和母亲分开,任由她哭喊着,把嗓子都喊哑了,泪水都哭干了,却无人安慰,无人在意。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进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 芍药害怕,她紧紧地缩在角落里,躲避着进来的陌生人。 女子却不顾芍药的反抗,硬是将她揽在怀里,看着她哭肿的眼睛,说:“可怜呦!” 她长的很美,声音也十分好听,却不是芍药的母亲。 芍药在女子的怀中拼命的挣扎,哭喊着:“我要娘亲,我要娘亲,坏女人,还我娘亲。” 女子却并不理会她的要求,只是任由她挣脱了自己的怀抱,随即站起身来,抖了抖纤细的腰身,问道:“小丫头,你说我漂亮吗?” 芍药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她还不会说谎话,悄声回答道:“漂亮。” “我这么漂亮,他却偏偏不喜欢我。” “你的身上,终究是有他的一些气息。” 女子突然又蹲下身子,认真观察着芍药的眉眼,随后竟将脸强行贴在芍药稚嫩的小脸蛋儿上,贪婪地吻着芍药小小的额头,又用期盼的眼睛看着芍药,说:“小丫头,乖,叫娘,娘给你吃好吃的。” 芍药早已经被女子这一番举动给吓呆了,又听她这么说,突然想到母亲,哇的一声又哭出来,一边打着女人,一边喊:“坏女人,我要娘亲,你不是我的娘亲。快说,你们把娘亲怎么了?” 女子终于被激怒了,细眉一蹙,一巴掌打在芍药脸上。 “你这个小贱种,你娘早就死了,你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竟敢不爱我。既然我得不到,你们娘俩也休想得到,全都怪你,一切都是因为你,你会把所有人都克死。” 说罢,女子恶狠狠的关上门,又把芍药一个人丢在小黑屋里。 芍药又累又饿又怕,默默流着泪,心里想着:“娘亲,真是被我害死的吗?” 久而久之,她小小的脑袋里,竟真的时常浮现出母亲死亡的画面:一把剑插在母亲腹中,鲜血淋漓,将母亲染成血红的颜色。 然而这记忆很模糊,到处都是鲜血的红色,就连持剑之人的脸,也被那血红淹没,让芍药看不清楚隐藏在其后的面容。 后来,坏女人还是常常来看她,而且一次比一次凶。 有一次,坏女人竟然带了一根针来,蹲下身子问她:“你叫什么?” 芍药缩着身子,害怕地说道:“娘亲叫我小云朵。” “小云朵?呵,呵呵,就连名字,都带有他的印记吗?” 芍药的乳名不知为何刺激到了女子,她癫狂大笑。 随后,竟将那手中的银针一下子扎在芍药的背上,恶狠狠地说:“不许你再叫小云朵,听到没有,不许你再叫小云朵。” 就这样,这个五岁的孩子不知挨了多少针,受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终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许有了。 而芍药的名字,是很久很久以后,教她医术的师父赐予的。 时间久了,坏女人便不怎么管芍药,就连小黑屋的门锁,也懒得再锁了。 可她刚刚有了一点点自由,可怕的诅咒就来临了。 之前给自己送饭的老伯,突然间竟瞎掉了,眼中流出黑色的血液,而后,那些跟自己接触比较亲密的人,也会逐渐地变成瞎子。 小朋友拿石头丢她,大人们躲着她…… 别人私下里说她是妖孽,说她背负了可怕的诅咒。 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她,也逐渐习惯了孤独,习惯了别人的冷眼和刻意的回避,习惯了冷言冷语的议论…… 这些艰难的日子里,她跻身在离小黑屋不远的藏书楼中,靠看书打发时间。 这里人迹罕至,倒是很适合她。 藏书楼书籍多如牛毛,可最多的,却是些医书药书。 从这之中,她甚至偶然看到几页治眼的方法,想着自己学会了,也许就能把受自己害的人都治好。 她看的很认真,学的也很努力,这些认真和努力吸引了看管藏书楼的老人的目光,阴差阳错之下,芍药成为了他的弟子。 可是等芍药真的学会了治疗的方法,大家却都拒绝让她治疗,仍旧只是远远的避开她。 她记得一个大娘拿着扁担打走她,骂道:“你这个妖怪,已经害我娃儿瞎了,还要怎样害我们。” “我,我能治好他,我只是想治好他。”芍药辩解道。 “治好他?你还嫌害他害的不够惨吗?快看啊!害人的小妖怪又来了,快来赶走她呀!” 啪…… 一个鸡蛋砸到她身上,蛋液沾染着她乌黑的头发,腥臭味弥漫开来。 芍药心中委屈,泪水啪嗒啪嗒地流下来。 然而,没有人同情她,反而有更多的鸡蛋和石块砸到她身上,打的她遍体鳞伤,狼狈不堪。 可芍药却一点也不恨他们,她只恨自己。是因为自己,大家才会瞎掉的。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随着一场大火,藏书楼轰然倒塌,那看管藏书楼的老人,竟也死在其中。 芍药万念俱灰,默默离开了这里,离开了这个伤心的地方。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只想着远离这里,不知过了多久,竟然凭着一双脚,硬生生的走到了塞北。 嘎吱,马车停车的惯性唤醒了芍药。 只听白震山朝车内吆喝了一声:“这里有间客栈,就在这里歇一晚吧!” 瞎眼大叔似乎听到了芍药睡梦中的呓语,开口劝慰说:“丫头,你还小,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不要让曾经的苦难打倒你,也不要老是哭鼻子了。” 芍药掀开身上的披风,感激地看了大叔一眼,又替大叔披在身上,点点头,“恩”了一声,便搀扶着大叔下马车去了。 马车行走的大道旁,孤零零矗立着一间客栈,是一座二层小楼的建筑,埋没在塞北的风雪之中,为过往行人提供一处落脚之地。 高悬在上的老旧斑驳的牌匾之上,写着四个大字: 云来客栈。 第8章 云来客栈 在荒凉与繁华的中间地带,总会有那么一个供人歇脚的去处。 长路漫漫,而人总是会累,一感到累,人就会想要找个地方歇息。 有些人歇一阵,就继续赶路去了,有些人则永远留下来了,作为活人,或者——死人。 云来客栈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白震山独自安放马车去了,而芍药则站在瞎眼大叔的身边。 这里的风已经没有那么冷了,却依然很烈,大叔不得不裹紧披风,免得它被吹起来。 在风声中,瞎眼的大叔听到一个脚步声,踩在细细的黄土上。 嘎……吱……嘎……吱…… 大叔的眼睛看不到,听觉却异常敏锐,他发觉出:这里每一声“嘎”和每一声“吱”的间隔竟都是一样的,像是一只脚碾压到黄土地上,另一只脚紧跟着又碾压到黄土地上,不疾不徐,不紧不慢。 芍药却看到一个向他们走来的年轻书生,说是书生,却只是穿着类似罢了,却毫无平日常见书生那种面白而文弱的模样。 他的脸色黝黑,是常年烈日灼晒的样子,发黑的面皮之上,却是剑眉朗目,高鼻厚唇,比寻常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更显得精神有力。 一身布衣沾满风尘,背着书生常用的背篓,鞋底磨损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层,仿佛已经走了很长很长的路。 书生不疾不徐地走到他们面前,行个礼道:“大哥,小妹,小生可否跟你们一同进入这客栈?” 大叔却笑了笑,反问道:“方才在路上相遇,我本有意载你一程,你却推诿拒绝,执意步行。现在却怎会突然改变主意,想要跟我们同行?” 书生解释道:“小生在路上不肯搭车,是想多看看沿途的风景,毕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现在呢?” “说来惭愧,小生在路上遇到一个难民,见他十分凄惨,有意相助,一不小心把盘缠用光了。当下身无余财,却还想去客栈里面看看,见识见识这开在长路之上的云来客栈。只是囊中羞涩,恐怕……” “哈哈,不同行也是为了多看,同行也是为了多看,也是个有趣之人。也罢,你想看便请看吧!” 大叔心中觉得这书生颇有意思。 书生听罢,明白大叔已经应允,忙躬身道谢。 这时白震山已经安置好马匹,见队伍中无端多了一个书生,知是那瞎眼大叔相邀,也没多说什么,只抱怨了一句麻烦,便径直向客栈走去。 只有芍药感到奇怪,便问书生道:“大叔什么时候让你搭车了,我怎的不知?” 不想书生把手按在芍药小小的脑袋上晃了晃,笑道:“你这个小瞌睡鬼,光顾着呼呼大睡了,能知道些什么?” 言语行为轻佻戏谑,哪里还有半点礼貌斯文的样子。 “你真是个怪人。” 芍药指的是他一本正经和戏谑态度的转变。 说着话,一行四人脚步没停,已经步入云来客栈之中,一片觥筹交错、喧哗吵闹之声映入耳中。 “打尖儿还是住店?” 循着那慵懒的女声看去,能看到客栈的柜台处,正坐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衣领半斜,袒露着半个雪白的肩膀,而那一双大白腿更是肆无忌惮地从裙子里伸出来,胡乱搭在柜台上,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看样子,她必定是这客栈的主人了。 白震山走上前去,皱着眉头,在女人脸上仔细端详,单刀直入地开口问道:“十年前我在这里住过店,那时候,这客栈可不叫云来客栈,老板也不是你。” “韶华易逝,物是人非,没有不老的女人,更没有不换主子的客栈。” 女人半抬眼皮,在四个人身上扫看了一眼,而后理了理鬓角的头发,道:“现在这客栈就叫云来客栈,客栈的老板就是我了。” 这一问一答,竟是让芍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再抬眼看了看书生和大叔,却未在他们脸上发现一点疑惑的表情,也就不便再问。 谁知书生仿佛看穿了芍药的心思一般,大咧咧地用手搭住她的肩膀,低下头冲着她的耳朵低声说:“小妹妹,这客栈老板原来叫做金钱豹王霸,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开一间客栈,实际上就是黑店,不知谋害了多少性命,夺取了多少钱财。想要这样一号人物放弃这客栈,除非……” 说着话,书生做了个刀抹脖子的动作,吓得芍药身体一缩。 “哈哈哈哈哈~” 书生见芍药被自己吓到,捂住肚子狂笑起来。 芍药眉头一蹙,心里想着:“这个人真是讨厌极了。” “要住便住,不住便不住,哪来这么多麻烦事?怕黑店,滚外面去呗!” 说话间,一个矮子从饭桌前起身,撞开那书生,向柜台走来。 这矮子五官生的奇怪,似是都挤在了一块儿,那鼻子边更是长着一颗醒目的黑色痦子,痦子上生出密密麻麻的黑毛,根根耸立。 那整张脸合在一起,活脱脱就像一只大耗子一般。 矮子走到柜台前,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滴溜溜地盯着老板娘袒露的大白腿,舔了舔嘴唇边流出来的口水。 “大美妞儿,我要的肉呢?” 老板娘却懒得正眼瞧他,不耐烦地开口抱怨道:“我那四个不成器的店伙计也不知上哪里玩去了,再不回来,还非要老娘亲自操刀吗?” “老板娘,这腿上的肉可比剁来的的肉要香甜百倍。” 矮子贪婪地盯着老板娘的大腿,一条细长的舌头竟直接从嘴里探出来,眼看就要触碰到老板娘那雪白的大腿根儿了。 “看来还是得老娘亲自操刀啊!” 说话间,老板娘不知从哪里抽了一把菜刀,刀锋在掌上一绕,高高举起,重重落下,狠狠地砍进桌子里。 那磨的发亮的刀锋只是轻轻掠过矮子的舌尖,竟直接削下一层皮肉,舌尖上鲜血一涌,登时溅出点点梅花来。 老板娘瞥了一眼那捂着嘴巴,正疼的龇牙咧嘴的矮子,开口道:“花小浪,你喜欢偷腥,老娘懒得管,可若是敢吓跑了老娘的客人,信不信老娘把你整条舌头给割了,给客人下酒?” 花小浪偷腥不成蚀把米,却不敢发作,只是悻悻往回走去,不想路过芍药身边时,停顿了片刻,眼睛滴溜溜转了一下,又用带血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芍药被矮子看得心里发毛,不由向大叔身边缩了缩。 书生有意逗她,打趣道:“小妹妹,你被这淫鼠花小浪看上了。” 芍药听到书生的话,心中却是一惊,只因这淫鼠的名头,她是听过的。 乡里人吓唬大闺女,都会说:“你这般那般,早晚叫那淫鼠叼了去。” 传言有些黄花大闺女,常常在夜间睡觉时,梦到些难以启齿之事,早上醒来便只见一片凌乱,失了贞洁。 更有月明之夜,那些女孩子梦中,会看到一只大老鼠趴伏在自己身上。 其实这些女孩子未必不知道些什么,只是家中发生了这些事,大抵是不能对外明言的。 只是没想到这臭名昭着的采花淫贼,却能在此处招摇过市。 芍药心里回忆着这些恐怖的传闻,心中只想再重新找个去处,不敢再在这里呆哪怕一时半刻。 然而白震山却无所谓,早已经将些许碎银子拍在桌上,开口道:“老板娘,要两间上房,随意弄些饭菜。” “再打一壶好酒。”大叔补充道。 芍药听白震山只要两间房,心生疑惑,开口问道:“爷爷,我们四个人,为什么只要两间房。” 不想白震山还未回答,书生便抢着说:“这不明摆着嘛!大哥和老爷子住一间,小妹妹和小生住一间。” 芍药心说,天下怎会有如此不知羞耻之人,不由嗔怪道:“哪个要和你住一间?” 书生却吓唬芍药说:“好,小妹不与我住一间,只是若三更半夜时,那淫邪的大老鼠若是偷偷钻进小妹妹的房里……” “别说了别说了。” 芍药心里害怕,双手捂着耳朵,跺了跺双脚,急忙打断了他。 白震山却在这时发话了,指了指那瞎眼大叔,道:“你和丫头住一间,我自己单住一间,两间屋子挨着,有事喊我便是。” 而后,又转向芍药:“丫头,他眼睛看不见,相处之中不会尴尬,却可以照拂你。这客栈,不太平。” 说罢,又看了一眼书生:“你在大厅找张桌子睡就行。” 书生听罢,只好无奈地摊了摊手,毕竟寄人篱下,不能要求太多。 芍药却在此刻得意地对那书生吐了吐舌头,示意他的阴谋诡计没有得逞。 对于这种安排,芍药是满意的:爷爷太凶,书生太烦,也只有大叔对自己好些。 一行四人找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下,大叔也终于又有了一壶酒,倒在杯子里,细细地品砸着。 白震山一边吃菜,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书生百无聊赖,便又同芍药说东说西的,打发时间。 芍药嫌这人既怪且烦,也不搭理他,由他说去。 书生仿佛懂得很多,有许多光怪陆离的见闻,讲着讲着,又说道:“我听人说,这行走江湖,唯有这老人、残疾人、女人和孩子不能惹。因为他们本应当处于弱势,既然能够在江湖立足,一定是能常人所不能。现在咱们这桌儿,几种人都聚齐了,跟着你们住这客栈,竟然特有安全感。” 见自己滔滔不绝,芍药却并不理他,书生干脆把手搭在芍药肩膀上,说:“小妹妹,跟你聊了这么久,你,嘿嘿,你叫什么名字啊?” 芍药不想搭理他,正巧听到大叔又咳嗽了几声,便关切道:“大叔,你少喝点酒。” 书生见芍药还是不理他,多少有些尴尬,先自我介绍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小生祖上姓戚,大名弘毅,敢问姑娘芳名。” 芍药见这人说话一套一套的,再不理他,不定整出什么事端来,便回道:“我叫芍药。” “以花为名,美是美,就是像个伺候人的小丫头的名字。” 戚弘毅随意点评一番,又悄声问芍药:“小妹妹,你大叔叫什么,眼睛怎么坏了?” 芍药本是被抓来的,从没问过大叔的名字身世,一时却不知如何答。 “咳咳……” 大叔轻咳了两声,用手指蘸了蘸酒水,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陈忘”。 白震山看到,冷哼了一声,开口道:“恶贯满盈,连真名都不敢用了吗?” 戚弘毅听闻此语,心中纳罕:“假名吗?可方才那目盲之人写名字时,却毫无迟滞,不像是临时编排的。” 心中有疑,戚弘毅也不隐藏,开口便问:“大哥,这名字,你用了多久了?” “十年。” 陈忘回答的很是平常。 “假作真时真亦假,”戚弘毅感慨道:“用了十年的名字,又怎么能说是假名呢?” 戚弘毅目光凝重,重新审视“忘”字,拆解之下,乃是“心亡”二字,一时竟看向陈忘,思忖着他的身世经历。 陈忘却先开口,问道:“戚兄弟,你一路步行,究竟要看些什么?” 戚弘毅将手从芍药肩上拿开,一改轻佻随意的姿态,语气凝重起来。 “我一路下来,看胡人狼子野心,看边民流离失所,看朝堂浑浑噩噩,看江湖四分五裂。有武力者固步自封,相互攻伐;无武力者随波逐流,不思进取。依我看,如此下去,他日胡虏南下,必如恶狼驱群羊,家国危矣!” 陈忘听戚弘毅一番豪言壮语,痛饮了一杯酒,道:“你却要如何?” 他明白,戚弘毅要看,却绝不止是看看而已。 戚弘毅开口道:“听说十年前有一少年英雄,力挫群雄,成为武林盟主,本想叫各派摒除偏见,交流武功,摒弃内斗而共御外敌,谁知计划尚未施行,一夜之间,风云突变……我有意效仿,招募武林人士从军,只是一路所见,此路,难啊!你们是江湖人,莫怪我说,如今江湖,仇杀不断,私刑不止,甚至与朝中奸佞勾连,实在是社会动乱的一处祸根。” 陈忘放下手中酒杯,说:“戚兄弟,各派延续数载,谁没有个独门的武功,镇派的宝物?谁又没有点私心杂念?真正的统一江湖,难,难于上青天。” 戚弘毅却说:“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天下路途,也并非只有一条。但有壮志不减,何愁大事难成。” 陈忘听着这一番话,竟也激荡起许多少年意气来。 他看这少年能孤身一人,徒步走过这漫漫长途,已知他绝非泛泛之辈,听这一番豪言壮语,心中更是敬重,便有心结交,喊一声:“讲的好。戚兄弟少年大志,如若不弃我是个瞎子,就此结交如何。”说罢,便倒了两杯酒,将一杯放在戚弘毅面前。 戚弘毅却未举酒杯,只拿了两只大碗,舀了两碗水,说:“我一路走来,自负有双识人之目。大哥气度不凡,非寻常人,既然开口,小弟岂能驳了大哥的面子。不过常言道,君子之交,其淡如水,饮了这一大碗水便可。” 爱酒之人,对酒总是特别敏感。 陈忘早就闻到这少年身上没有沾染丝毫酒气,绝非善饮之人,此刻见他推辞,便也没有强求,将一碗清水高举,两碗相碰,咕咚咕咚饮尽了。 第9章 怪人成群 上一回讲到,瞎眼大叔陈忘和书生戚弘毅相谈甚欢,以一碗清水结交,和少女芍药,白发老者白震山同坐,在云来客栈中谈天说地,只等饭菜上桌。 在陈忘和戚弘毅聊天的当口,芍药百无聊赖,也学着白震山,目光发散,向四周看去。 这一看,眼睛就立刻被一个庞然大物吸引住了。 那怪物生的高大肥胖,如同一座高耸的肉山一般,瘫坐在一整张的桌子上,满身的肥肉从桌子边上耷拉下去,一副慵懒的样子,身上却是汗津津的,仿佛能从中挤出无数的油膏来。 他的头跟身子仿佛整个连在一起,看不到脖子的所在,就连那里勒着的一根金项链,也深深淹没在肉堆里面。 此刻,怪物正咧着嘴,用镶嵌在其中的无数颗硕大的金牙撕咬着桌上的熟肉,吃的满嘴流油,那吃相丑恶、贪婪。 在怪物肥胖的肉手中,竟死死地攥着一根金子做的链条,一头搭在他身后,似乎拴着什么东西,只是被那肥胖的身躯遮挡起来,看不分明;另一头则套在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脖子上,那人也很怪异,趴在那怪物身上,把怪物脖子上肥肉掩埋的金链子一点点抽出来,而且每抽出一点,都拍手叫好,仿佛对这金链子很是觊觎。 那肥胖的怪物拽着链子,一只大手伸到身后,随手一捏,竟从链子的另外一头儿,捏出一个活着的“骷髅”来。 这皮包骨的“骷髅”被怪物抓在手中,一咧嘴,朝前诡异一笑,惊得芍药身子一翻,险些摔在地上。 陈忘正和戚弘毅交谈,听到芍药这边有动静,急忙出手揽住她的身子,问道:“丫头,你怎么了?” 戚弘毅却看得明白,他这人的秉性本就是该严肃时严肃至极,随意时也是说话逗笑,无所不能。 这时见芍药这一惊,心里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又怎么能轻易放过这个调笑她的机会。 戚弘毅先对陈忘说了声无事,让他不必担心。 而后,随手便将芍药拉到身边,说:“小妹,那只鬼想吃了你呢!” “后生,什么鬼不鬼的,多话。丫头没见过世面,你吓她做什么。” 白震山听到戚弘毅又要拿芍药来调笑一番,忍不住出言阻止。 芍药听戚弘毅说鬼,心里又害怕又好奇,然而听到白发老爷爷为自己解围,又让芍药很感激。 白发老爷爷虽然凶巴巴的,可芍药看得出,他不是什么坏人,抓自己也只是为了给大叔治眼睛。 照此猜想的话,大叔是爷爷的儿子或别的什么亲人也说不定,只是爷爷又口口声声要杀大叔,却又让芍药搞不明白了。 “好好好,我不说给她听,说给我自己听好吧!” 戚弘毅这么说着,声音却更大了:“这个肥子,江湖人称大弥勒,名为金贪佛,就是因为他体型庞大,仿佛一个大号的弥勒佛。别看这人一身膘子,却是极好的防御,一刀进去,非但一滴血没有,倒是能流出半斤脂肪来。很多人便是一刀杀不了他,却被他一屁股坐死的。” 说到此处,戚弘毅忍不住捂着肚子发笑,待笑了一阵,才接着说:“想那些自称英雄豪杰的人,到死都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死在一个屁股下面,啧啧啧……听说,这人的一身膘子,都是吃那些被他坐死的人吃出来的。” 说罢,戚弘毅特意将嘴巴凑近了芍药的耳朵,轻声道:“听闻他最爱吃的,就是那些细皮嫩肉的小姑娘的肉。” “啊……我不听不听不听。” 芍药虽然捂着耳朵,但恐惧毕竟敌不过好奇,她还是希望这书生说下去。 戚弘毅话匣子一打开,怎肯轻易停下? “那金铁链的两头拴着的,是金贪佛养的‘两只鬼’常氏兄弟,你说怪不怪,那衣衫褴褛的穷死鬼叫常拿金,那瘦如骷髅的饿死鬼却叫常食肉,正是缺什么,便叫做什么。” 芍药听他如此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正看到那具“骷髅”正贪婪的舔舐着金贪佛肚子上的汗水和油脂,不由得一阵反胃,忙将头扭向一边去了。 芍药将头扭向一边,本是不想看那骷髅样的饿死鬼恶心的样子,不想目光却又撞上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四目相对,芍药心中一凛,心脏顿时砰砰跳了几下,待稍稳了稳心神,才敢抬眼偷偷观察一番。 只见那人独自坐在角落,帽子下的一张脸苍白如纸,简直不像是活人的脸色。 而他的身体,竟是在微微颤抖,奇长的指甲紧紧扣入桌子里,牙关紧咬,嘴里不停地发出“嘶嘶”的声音,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戚弘毅见芍药呆呆盯着一旁,便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不想这一看,竟不由得紧张起来。 那人的身上,竟透露着浓烈的杀气。 白震山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不知何时,他的一只手早已抓紧了桌角,肌肉隆起,紧绷,仿佛随时准备把整张桌子抛出去砸人。 陈忘也感到一股杀意,拿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迟迟不饮。 他对生死之事看得很淡,却不想任何人再在自己面前遇害,做好了随时用身体挡在小丫头芍药身前的准备。 “老板娘,洒家的肉呢?” 一旁端坐的大和尚完全没有嗅到空气中的紧张氛围,大声吼叫着,催促上菜。 “这不杀着鸡嘛!急什么。” 说着话,老板娘提了一只活鸡出来,用菜刀一剌,利索地将鸡脖子割开,找了个大碗在下面接着,盛了满满一碗。 杀完鸡,老板娘径自走到那摆放在角落的桌子旁,将盛满鸡血的碗放在桌上。 一见了鸡血,那面白如纸之人便不再盯着芍药,竟一把捧住大碗,如同饿极了的黄鼠狼一般,贪婪的吮吸着新鲜的鸡血。 喝罢,还将碗舔了个干干净净,嘴唇上沾染的红色鸡血和那惨白的面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十分可怖。 空气中的杀意渐渐消散,陈忘松了一口气,将手中酒慢慢顺进喉咙里,问戚弘毅:“戚兄弟,刚才那个,是谁?” 戚弘毅也渐渐放松下来,回答道:“此人不敢见日光,白如妖鬼,嗜血魔煞,看样子应该是血蝠炀灿。听说他常常用手指甲撕开人的喉咙吸血,却不知道他连牲畜的血都喝。” 说完话,戚弘毅见芍药仍然呆呆看着那血蝙蝠,还以为她吓得傻了,便用手在她眼前晃晃。 “小妹妹,没事别惹他,也别盯着他看。” 芍药却咬了咬嘴唇,轻声道:“他有病。” 戚弘毅听芍药这么说,便对她说:“人家又没招你,你骂人家干嘛!” 芍药一听就急了,忙不迭地解释道:“我没有,他真的是有……” 话说到一半,却听“咣当”一声,大和尚将酒坛摔在地上,怒道:“今天这肉怎的来的这么慢,叫洒家好等。” 老板娘此刻正在后厨,听到这话,一把菜刀脱手一甩,旋飞出来,直钉在柱子上,入木三分。 骂声从后厨传来:“死贼秃,老娘的店伙计不知哪里疯玩去了,老娘还窝火呢!想吃肉就给老娘老实等着,别在这儿撒野。” 与和尚同坐一桌的道士见状,急忙打圆场,道:“我这兄弟性格耿直,老板娘莫怪,您慢慢做,我们等等便是,不急,不急。” 芍药循着声音看去,却见一僧一道,在一小桌前相对而坐。 他们二人本不引人注目,但在一张桌子坐着,同时又喝酒吃肉,便显得奇怪至极。 芍药知道戚弘毅不会放过解说的机会,便静静等着。 不想还不等戚弘毅开口,便见另一桌站起一个算命先生打扮的人,慢慢向那一僧一道走了过去。 算命先生打着个幡子,上书“铁口神算”四个大字,一步一摇,待至那僧道近前,才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子,自顾自言语起来。 “贼和尚曾一,剃了个秃头,杀了个真和尚,抢了僧衣披上就以为自己是个和尚了?其实啊!不过是个吃喝嫖赌的贼和尚,本来想起个法号叫‘僧衣’,结果斗大的字识不了几个,愣是写成曾一。脑袋上也不烫戒疤,烫的是北斗七星,说什么皇帝出生都是脚踏北斗七星,你把这玩意儿烫在头上,岂不是注定要被踩在脚下。哈哈哈……” 这贼和尚曾一最恨别人拿他头上烫的北斗七星说事儿,气得一把大胡子都在抖动,一拍桌子,将九环大刀提在手上,就要站起来活劈了这算卦的。 那同桌的道士见状,不想惹是生非,忙用手中七星剑按住九环刀,说:“曾一大哥,皇帝都是父传子,儿传孙,咱是当不上的,但咱这脑袋被皇帝老儿踩着,那就代表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咱这命相,真真就相当于当世的严藩严大人,后世必当大富大贵。” 贼和尚听了这话,心里十分受用,大喊道:“严大人势力滔天,金银无数,洒家就做这严大人第二,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怒气全消,把那算命先生的话全都抛诸脑后。 芍药正看着这副场景,却听戚弘毅在一旁恨恨说说:“奸佞当道,这严藩老贼竟也成了榜样。” 芍药没理戚弘毅,只对着那一僧一道点评道:“这大和尚甚是凶恶,不如那道士,事事忍让。” 戚弘毅却摇摇头,开口道:“小妹妹,你看人太浅,行走江湖,要吃亏的。那算命先生来头可不小,江湖人称算死人沐灶金,之所以叫算死人,全因他算死不算生。而且只要他算出你三更要死,你就绝对活不过五更,因为三更之前,他便会亲手杀了你,手中那铁口神算的招牌,就是用一条条人命堆出来的。” “对这等江湖异士,能忍便忍,岂能主动找他麻烦?这道士如此作为,只是心机深重,还不如那和尚,喜怒形于颜色。” 戚弘毅刚刚说完,只见那算死人沐灶金慢慢走到那道士身后,点评起来。 “假道人道貌,披着件道袍,藏着颗祸心,假模假样,道貌岸然。” 任由道士的脾气再好,却再也按捺不住,喊一声:“沐灶金,休要欺人太甚。” 言毕,提起手中七星剑,就要当场发作。 沐灶金却不慌不忙,一只手强按在道士肩头,竟将他慢慢按回在椅子上,不得动弹。 片刻之后,沐灶金缓缓开口说:“道貌,你印堂发黑,我算你活不过今天。” 这句话刚一出口,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让假道人道貌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双目失神,面色铁青。 “完啦!” 道貌的心中涌起一个绝望的念头。 芍药此刻却没再关注这边,转头问戚弘毅:“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戚弘毅笑了笑,回答:“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小生走的多,看的自然多;看的多,知道的自然也多。” 说着话,老板娘已经将饭菜做好,逐一地端了上来。 见饭菜上桌,等了许久的人们都动起了筷子,暂且不管那些是是非非,先将肚子填饱再说。 毕竟这些客栈中的大多数,都是无处容身的大奸大恶之徒,吃了上顿,下一顿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吃。 陈忘一桌四人也腹中空空,各自动起了碗筷。 第10章 蛇蝎美人 食色性也。 当一个美人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不管你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是见利忘义的真小人,只要眼睛不瞎,都会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陈忘是瞎子,所以客栈之中,只有他没有看。 胡媚儿摆弄着纤细的腰肢,一步一颤地从楼梯上走下来,她姓胡,却被人称为软玉温香狐媚儿,有了这样的称谓,自然对自己的身体容貌十分自信。 这时的胡媚儿,正肆意享受着众人贪婪的目光,心里想着那饿死鬼常食肉将自己身体舔舐得多么舒服,那穷死鬼常拿金如何险些被自己榨干,那大弥勒身上的膏油又是多么的恶心,那花小浪其貌不扬,却又有多么受用…… 在胡媚儿的心中,男人不过是供自己随意驱使的奴隶和工具罢了! 用身体征服男人,用男人征服世界,便是她立足世上的信条。 胡媚儿一边走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向下观望,寻觅着新的目标。 只一眼,胡媚儿便注意到了陈忘,那个没有仰头看她的男人。 因为她不相信有任何男人会对自己花费了一早上整理出的妆容无动于衷,更不相信这世上有自己征服不了的男人。 于是,胡媚儿嘴角露出一丝轻笑,款款向陈忘走去。 淫鼠花小浪早已经被撩拨的心神荡漾。 此刻,他舌头上流淌的鲜血已经止住了,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鼻尖,喊了声:“小骚货,你可算下来了。” 一伸手,便要去抓那白嫩的似能掐出水来的肌肤。 不想胡媚儿“啊”地轻叫了一声,用手帕挡住脸,急忙躲避开来,脸色顿时羞红一片。 花小浪想不通,这个前几日还在床上如同荡妇一般的女人,今日如何却像是一个未经过世事的小姑娘一般。 再说那胡媚儿,这一躲闪之下,竟不小心将自己绊了一跤,嘤咛一声,身子一软,竟是有意无意地向陈忘的方向倒去。 陈忘听到身后有风声,心知有人扑来,按照常理,他本应将人接住的。 然而陈忘却不想浪费了手中的美酒,于是用脚猛地一蹬地,连人带椅退出两步,趁着酒尚在杯中激荡,未来得及洒出的空当,忙将杯口对准了嘴巴,仰头一饮而尽。 芍药见陈忘将凳子蹬开,急忙过去搀扶,生怕大叔看不见,被摔坏了。 而那身姿妖娆的胡媚儿,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人竟会让开。 此刻身形乱摇,想站稳已经来不及了,眼看就要狼狈地摔在地上,却在最后关头,被一双手扶住肩膀,搀扶起来。 扶起胡媚儿的是同样坐在桌前的戚弘毅,看着美人惊惶失态的模样,戚弘毅开口提醒:“姑娘,走路要小心些。” 不想胡媚儿身子一软,竟然向戚弘毅的怀中倒去。 戚弘毅见状,用手轻轻推住胡媚儿的肩膀,将她的身体支撑起来,让她离胸膛保持一臂的距离。 正巧见芍药馋着陈忘回来了,戚弘毅便讪讪笑道:“姑娘自重,小生这小娘子管教甚严,在她面前,尚不敢随意造次。” 芍药见戚弘毅拿自己顶包,不由得眉头一蹙,说一声:“哪个是你的娘子。” 说罢,还不解恨,又举起巴掌,作势向戚弘毅脸上打去。 芍药这一巴掌,原本没想真正打在戚弘毅脸上,因而没使什么力,轻易便能躲过,不料戚弘毅竟是直直站着,任由这巴掌“啪”的一声,落在自己脸上。 芍药见状,急忙收手,开口发问:“你干嘛不躲?” 戚弘毅揉了揉脸,说:“小生自幼便立下誓愿,今生绝不对女孩子动手,且要打不还手,这是小生为人的原则。” 芍药见戚弘毅又在轻浮调笑,干脆转过头去,不再理会他。 再说胡媚儿这边,平日里受惯了男人的跪舔和宠爱,这次却接连遭到两次拒绝,心中十分郁闷。 然而此时,胡媚儿终于看见那中年酒鬼的眼上蒙着黑布,显然是个瞎子,自然是看不见自己的美貌的。 如此一想,心情平复了些许,只嗔怪地望了戚弘毅一眼。 不想在这群不懂风情的人群中纠结,胡媚儿干脆将目光放在别处,希望能找回一些面子。 如丝的媚眼在客栈中踅摸了一圈,最终聚焦在那一僧一道的身上。 只见那贼和尚曾一的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知看了多久了,口水都从嘴角淌了出来;而那假道士道貌见自己看过来,却忙将眼睛看向别处,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胡媚儿自以为见过无数男人,又怎会不知道他们的心理。 一个真色狼,一个假正经,全都得成为自己美色的猎物。 想到这些,胡媚儿便迈着细碎的步子,轻盈地走向那僧人和道士,待路过那僧人的身边时,有意无意地整理了一下裙摆,半遮半露出一条洁白如雪的大腿来。 贼和尚曾一看得心里直痒痒,一时忍不住,竟一把将胡媚儿抓在怀里,不由分说,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在胡媚儿身上乱摸。 胡媚儿娇嗔一声“讨厌”,像一只狡兔般从贼和尚的怀里挣出来,飞扑到那假道人的身上。 她那如同根根小白葱般纤细的手指紧紧捏住假道人的道袍,眼里满是惊恐,央求道:“道爷救命。” 假道人道貌方才还在为算死人沐灶金的判词担心,但转念一想,自己身强体健,没灾没病,哪能说死便死了? 此刻见美人主动投怀送抱,更是默默咽了一口口水,想着今日正是自己英雄救美的好时候,到时“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早将算死人沐灶金带给他的不快忘记的一干二净了。 “曾一兄弟,休得造次。” 道貌左手搂住那尤物的纤纤细腰,右手提了七星剑护在胸前 那贼和尚曾一见到手的美人却扑到自己兄弟怀里,不由得十分恼怒,提起九环刀,大力一挥,竟将面前的桌子直接给劈成了两半。 “道貌,你若当老子是兄弟,就将这小娘们儿给老子,让老子开开荤,破破戒,用完了再还你便是。” 曾一被撩拨的心火难消,急需要拿胡媚儿消消火。 胡媚儿本无须挑起事端,按照她的本事,消受两个家伙,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由于她刚刚接连受到拒绝,怒气未消,便想着拿这两个家伙开涮。 毕竟,哪个更强,哪个才更有被利用的价值。 听到那贼和尚曾一如此轻易发怒,胡媚儿佯装害怕,抱那假道人抱得更紧了。 “道爷,这人凶神恶煞的,叫妾身好生害怕。” 她吐气如兰,均匀的气息有意无意地喷吐在道貌的耳边边,嗲声嗲气地求助。 假道人道貌纵然冷静,毕竟是个男人,哪里经得起这般撩拨,热血上头,手中七星剑“仓啷”出鞘,挡在胡媚儿身前。 “贼秃,再要造次,休怪道爷翻脸无情。” 那贼和尚曾一本是一时冲动,二人再怎样,毕竟称兄道弟多年,若道貌好言说辞一番,曾一未必真会动手,然而曾一见道貌七星剑已然出鞘,只怕自己不抢先动手,定要尸横当场,更是便宜了那道士,让他抱得美人归。 想到这里,贼和尚曾一不再啰嗦,挥动九环刀,劈头盖脸向道貌砍了过来。 道貌将胡媚儿护在身后,左手捏了个剑诀,右手拿着七星剑,作出防御的姿态。 相处多年,对彼此了解的很,道貌知道这贼和尚一身怪力,不能硬挡,只是将九环刀的攻击一一撩拨开来,出手没几招,便一连退了十步。 道貌心知一直这么退下去不是办法,心念一动,使了个轻身的功法,鹤立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对敌。 当当当当当…… 刀剑相交,溅出一片火花。 转瞬之间,二人又过了数十招,道貌清楚自己力气不足,不能久战,见桌子上恰有一坛酒,便用脚勾了那酒坛,直甩到曾一的头顶。 贼和尚曾一练过铁头功,见酒坛飞来,躲也不躲,只用头去硬顶。 当啷…… 酒坛碎裂开来,酒水顺着贼和尚的脑袋流下来,一下遮住了曾一的视线。 道貌等的就是这一刻,见有了成效,毫不犹豫地举起七星剑,瞄准曾一的心窝,卯足力气,就要一剑刺将过去。 回头再看那贼和尚曾一,视线受阻的片刻,却并未束手待毙,而是挥舞着九环大刀,胡乱劈砍起来。 不想这胡砍乱挥的猛力一刀,竟阴差阳错,正好将四条桌子腿齐刷刷砍断。 假道人道貌正想一剑刺中贼和尚的心脏,没想到这一层变故,重心失衡,身体后仰,而剑尖则微微上挑,只将这本该刺向心脏的七星宝剑,仅仅刺在了贼和尚的肩头。 贼和尚曾一肩膀吃痛,“啊”了一声,而眼睛却忽的能看清了。 见那假道人失去立足之地,身形未稳,当即抓住机会,也来不及将那九环大刀抽回再砍,只是施展出那铁头功的功夫来,猛力撞在道貌的胸膛之上,将他撞飞出一丈有余。 假道人道貌被这一撞,仰躺在地面上,勉强撑着地坐起来,只觉得眼冒金星,双耳蜂鸣,喉咙里一阵甜,“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来。 这还不算完,喘息的片刻,道貌已看到那贼和尚提着九环刀走过来了。 道貌的七星剑本来插在贼和尚曾一肩头,此刻也被曾一拔了下来,握在左手上。 左手剑右手刀,在道貌的眼睛里,逐渐逼近的曾一简直就像是那催命的凶神恶煞。 “呜呼,吾命休矣!” 假道人突然想起算死人沐灶金说过自己活不过今天,不由得万念俱灰。 可人越是到死前,求生的欲望也就越是强烈。 假道人道貌本已经没有任何获胜的希望,但想着自己本想唱一出英雄救美,来个名利双收,抱的美人归,如今却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心里偏生出一万个不甘心来。 一时之间,道貌竟声泪俱下,裤裆里一阵热,有腥臊的液体淌出来。 道貌爬到曾一脚下,跪下讨饶道:“兄弟,哥哥色迷心窍,一时糊涂啊!求兄弟念在往日旧情,饶哥哥一命,以后兄弟有事,哥哥必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贼和尚看那假道人吓尿了裤子,一脸的狼狈相,也并非全然不念情分,非要置人于死地不可,如此小惩大诫,省的他在自己面前托大。 想到此处,曾一冷哼了一声,将七星剑随手扔在地上,绕过跪在地上的假道人,一把抱起胡媚儿,径直向楼上客房走去。 胡媚儿轻哼一声,既不呼救,也不反抗,竟是任由那贼和尚抱走。 道貌看曾一此时正背对着自己,目光忽的一冷,竟突然伏地起身,一脚挑起七星剑,又抬起一脚将七星剑踢飞出去。 飞刺而出的七星剑瞄准了曾一的背影,只听“噗”的一声,这剑从曾一的后心入前心出,只让他当场倒在地上,再也没了动静。 胡媚儿也被摔出,两只媚眼水汪汪的,转头看向道貌,显露出无辜可怜而又委屈的神色来,娇弱婉转的喊了句:“道爷。” 道貌刚才的反击,已然让他用尽了力气,正瘫坐在地上喘气。 当他听到胡媚儿的喊声,又不由添了几分精神,眼神只一瞥,看向在一旁吃饭的算死人沐灶金,挑衅地笑道:“哈哈哈,本道活得好好的,你那铁口神算的招牌,也该砸了吧!” 算死人沐灶金听了这话,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假道人的身旁,捡起贼和尚的九环刀,竟是一刀捅进假道人的胸膛。 道貌当场毙命,可那尸体却兀自睁大了眼睛,眼神中充满了质疑,恐惧与惊愕。 沐灶金见了,干脆蹲下身子,用手掌轻轻抚下他的眼皮,并随手将一个小小的八卦图扔在他的尸体上,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这铁口神算的招牌,不能砸。” 芍药看这客栈里不多时便死了两人,心中惊惧不已。 想那一僧一道,也是同桌饮酒吃肉,称兄道弟,却为如此一个女人就反目成仇。 还有那算命先生,竟为了不砸自己的招牌,就平白害人性命,一想起他那算死人的名号,不知杀害了多少人。 芍药如此想着,不由得感到恶心反胃,跑到一旁呕吐起来。 陈忘却司空见惯,一口酒仔细灌到嘴中,任酒水划过喉咙。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十年了,江湖还是那个江湖,天下还是那个天下,而当年那个妄图改变这一切的少年,却早已经死去了。 芍药呕吐完,忽听到门外吵吵嚷嚷,竟又闯进来四个侏儒。 老板娘也听到声音,解开宰肉的血腥围裙,从后厨出来,一见那四个侏儒,便破口大骂。 “你们四个伙计,去哪里玩耍去了,害的老娘亲自下厨。赶紧的,把店里收拾收拾,喘气儿的留下,不喘气儿的扔出去,少在这里碍眼。” 四个侏儒听罢,赶紧行动起来,将尸体抬去扔了,血迹擦洗干净。 他们配合默契,行动迅速,似是轻车熟路,想来类似这样的事情,在这云来客栈之中没少发生。 不多时,周围便一切如常,恢复了光鲜亮丽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11章 天下神兵 云来客栈开在塞外与中原连接的大道上,前不见官府,后不着村舍,接的是四方客,收的是黑白钱。 不管是三教九流,黑道白道,只要给足了金银,什么私人恩怨,掳掠奸淫,老板娘一概不理。 老板娘亲手做好饭菜,才见四个侏儒伙计回来,责问道:“石下石里石巴石人,你们四个上哪里玩耍去了,不好生在店里伺候着,却叫老娘亲自动手。” 那四个侏儒都穿着店伙计的制式衣帽,长相却是一般无二,只将各自的名字绣在衣服正中加以区分。 石下听老板娘问起,告状似的喊了一声:“三娘,不得了了,我们在外面,被一个女人给欺负了。” “那可不是普通的女人,”石里连连摆手,说:“她不但打了我们,还让我们叫她声娘,才肯放过我们。我想叫都叫了,那她一定是我们的娘亲。” “不对不对。” 石巴一按石里的头,胯坐在他的肩膀上,两条腿还来来回回地晃荡。 “那女人不是我们的娘亲,她说的明明是:‘你们以后看见这枚镖,就叫娘亲’,明明那枚镖才是我们的娘亲。” 石巴模仿女人说话时,还特意捏着鼻子,发出尖细尖细的嗓音来,显得十分滑稽。 石人却连连摇头,似乎并不认同石巴的说法,说:“那枚镖如何能生出我们四个来,别人家的娘亲都是人,我们的娘亲怎么会是镖?” 戚弘毅看着这四个奇怪的侏儒,在心中暗想:早知道石家有四胞胎,号称石家四怪。因这四怪天生矮小,其貌不扬,故而小时候便被父母遗弃,成了孤儿。 也是机缘造化,四个家伙得了戏耍班子青睐,学了几招武功,闯出一点名声。 然而,这四怪心智不全,天真烂漫,戏耍班子解散后,便都没了踪迹。 不成想,这四个家伙竟在此处做了店伙计。 此时,四怪在客栈中你一言我一语,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虽大都是前言不搭后语的荒诞之语,却也让人乐得一听。 正当石家四怪争论不休时,却听“嘎吱”一声,云来客栈的门被推开了。 众人的目光齐齐聚焦在门外,却见闯进来的,竟是一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哥儿。 此人年纪不大,衣着却极尽华美,气度亦是不凡,持一柄折扇在手,眉宇间透露着一股潇洒帅气。 然而在进入客栈的那一刻,此人却气喘吁吁,热汗如雨,像是刚刚奔跑了很久很久,浑身上下,有一种与其衣着气度不相匹配的狼狈感。 见众人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他干脆耍起公子哥儿的脾气来,不由得大声骂道:“看什么看,不想活了。” 骂罢,又独自喃喃道:“爹也真是的,为了取一个破烂软甲,竟叫我雷耀祖亲自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跑一趟,又害的我被杀手一路追杀,如此的狼狈。” 抱怨完,雷耀祖不忘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随手扔在柜台上,吆喝着要客栈给他准备好酒好菜,独立雅间。 老板娘看到金子,赶紧捏在手中,笑靥如花,可随即又解释道:“这边塞之地条件有限,客人都是堂食,哪有什么雅间啊!不过我可以让伙计们拿些桌椅到柜台前,给公子拼出一个来,希望公子不嫌弃。” 说罢,招呼石家四怪:“快快快,别在这杵着了,赶紧干活儿去。” “切!” 雷耀祖瞥了一眼客栈中的环境,嫌弃道:“罢,凑合凑合吧!破烂地方。” 众人听说雷耀祖之名,心知他是玄武门大总管雷闯的儿子,仗着他爹的权势和玄武门威名,在此作威作福。 虽对这公子哥儿的态度心有不忿,也只是由着他撒野,并不想得罪四大派之一的玄武门。 身为玄武门雷闯之子的雷耀祖亦不屑与客栈中的三教九流为伍,见柜台处还算干净,便暂时坐柜台前等着。 石家四怪忙乎着,嘴里却不得片刻停歇,仍旧围绕着认镖做娘亲还是认人做娘亲的话题争执不休。 吵吵闹闹之间,四怪似乎终于达成了共识:“镖厉害就认镖,人厉害就认人。” 可他们四个究竟是被镖打败的还是被人打败的,却又是混杂不清,夹缠不明。 石下端着酒水上桌,嘴里还在不停的说:“若是武器厉害,那么四大派为何都把人当作掌门,直接将武器奉作掌门不就行了。” 老三石巴应和道:“正是正是。” 石里摆摆手,忙道:“不对不对,那四大派掌门十年前就被人杀了几个。我们只听说过人被杀的,何时听过武器被杀的,说来还是武器厉害。” 老四石人大喝道:“有理,有理。” 雷耀祖本就是个纨绔子弟,在他看来,那些四大派的所谓镇派之宝,倒不如卖了真金白银实在,对于四怪的议论也是毫无兴趣。 这几日被父亲派来塞北,更是连日奔波。 此时雷耀祖腹中饥渴难耐,更是只顾埋头吃喝,不管他事。 倒是陈忘自目盲以后,多年在塞北生活,不问江湖之事。 想这客栈的伙计处于这人流杂乱之处,听闻必定不少,便一边饮酒,一边饶有兴趣地认真倾听。 老大石下说:“这话怎么能对?你看朱雀阁的阁老头儿朱修不是没死嘛!如今江湖上四大派有三家势微,唯有朱雀阁一家独大,便是多亏了这老头儿。” 老二石里讲:“阁老头儿是没死,可那续魂吊命、益寿延年的雀灵丹也没丢,哪个知道是宝贝的功效还是老头的作用?” 老三石巴和老四石人本来还“正是正是有理有理”的应和,此时却懵了,见双方都有道理,脑袋左右看看,竟一时忘记自己究竟是处在哪一边的了。 老大石下讲:“那雀灵丹再厉害,左右不过是个药丸儿罢了,又如何算得上是武器。还是人厉害。” 老二石里却说:“不对不对,雀灵丹虽然不算武器,但其他三派怎地不算武器。 青龙会的游龙枪,号称千形百态,机变无穷; 白虎堂的猛虎爪,号称百淬精钢,所向披靡; 玄武门的玄武甲,号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这些又如何不是兵器?游龙枪与玄武甲在十年前一并丢失,白虎堂少主白云歌死后,白震山为子复仇,生死不明,而猛虎爪也一同丢失。 可以说三派都没了神兵利器才逐渐没落的,正因如此,武器自然比人厉害。” 老大石下讲:“不对不对,那三派衰落,明明是因为掌门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还是人比较厉害。” 四人争争吵吵,吵吵闹闹,半天也没争出个结果来。 只是这四个侏儒言辞之中提到白震山,却让在一旁吃饭的白震山本尊冷哼了一声。 虽如此,他并没有暴露自己身份的打算,也便没有发表什么议论。 突然,老三石巴和老四石人齐发了一声喊,道:“我想到了。” 兄弟二人谦让一番,便由老三石巴先说,只见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当年那百十号人都是项云所杀,其中青龙会掌门杨天笑手中有游龙枪,玄武门掌门葛洪身上穿玄武甲,可还是死在盟主堂。可见神兵利器再厉害,也比不过人,不然,他们手持神兵利器,怎么会打不过项云呢?” 老四石人说:“不对不对,项云有云巧剑,谁能说云巧剑不是神兵利器呢?” 老三石巴说:“云巧剑只是因项云而闻名于世,本身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特异之处,不能拿这个比。” 老四石人说:“云巧剑先不说,难道你没听说过大名鼎鼎的封云剑?那可是折断十大名剑的江浪手中宝剑,可是对战过云巧的。那场巅峰之战,咱们哥儿几个不也是时时听别人说起?” 他们口中的巅峰之战,是指十年前武林盟主项云与武痴江浪的一场决战。 当时,项云持云巧剑,江浪持封云剑,战于高塔之上。 只可惜,这是一场未分胜负的决战。 …… 众人方才刚才见石巴石人二人同时开窍,还以为他们想一块儿去了,而这场争论也将有一个结果。 不想二人意见相左,一番争论,又是无休无止。 只是他们提到的项云和江浪,却已经足以引起人们的兴趣,尽管那一场决战,已经是十年前的旧事。 听他们提及项云,芍药不禁自言自语道:“项云,他当真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吗?” 戚弘毅听到这话,便开口道:“十年前盟主堂惨案的真相我并不知道,但我清楚,一个人一夜之间要杀百十号人,还是百十号身负武功的人,以战阵的经验看,就是他们呆在那里伸着脖子让你砍,也需费一番功夫。那项云若真能做到这一点,我倒是要怀疑他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什么未知的怪物。” “盟主堂中的百十号尸体总不能也是假的吧?”白震山听了这话,显得异常愤怒,竟当即拍案而起,喝道:“血债就是血债,别说十年,就是过去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也必须要用鲜血来偿还。” 同桌三人对话之间,陈忘却仍端坐一旁,淡定地斟酒独饮,仿佛他们所谈论的一切,都和自己毫无关联一般。 第12章 封云剑客 孤独分很多种,有些人把找不到别人说话称为孤独,有些人把得不到别人的爱称为孤独,还有些人把不被人理解称为孤独…… 可是,一个曾经站在巅峰的男人,他的孤独,又有谁能懂呢? 江浪背着那把用麻布包裹的剑,仰躺在云来客栈的房顶上,对于他来讲,客栈里发生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世界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有人尊称他为剑仙,也有人骂他是酒鬼,那些虚名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里的风很烈,但酒更烈。 前几日,一个戴着铁质鬼面的神秘人来找他。江浪不知道他来干什么,甚至不知道他是谁,但这都没关系。 “你走吧!我不为任何人做事。” “要是我有他的消息呢?” “谁?” “你一直在找的人。” “最近江湖上关于他的消息又多了起来,真的?哈哈,假的。” “那些消息是我放出去的。” “所以呢?” “我知道他在哪。” “说吧!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 “他在哪?” “塞北。” 所以江浪来到塞北,可塞北的天空,沉寂的像一滩死水,和他的心一样。 来此一趟,江浪并没有找到他想找的那个人,或者他也许已经找到了,但却没有认出来。 躺在屋顶上,江浪偶尔听到客栈里有人在谈论封云剑,便从背上抽出那麻布包裹的剑,说:“老伙计,你听,这么多年了,还有人记得你呢!。” 封云,封云…… 江浪抱着封云剑,眼睛望向远方,天地在那里交汇在一起,江浪的眼睛穿过空间,穿过时间,回到那一场大战。 十年前。 那时候的江浪还没有剑,所以他被人称作武痴。 武痴便是对武的痴迷,光有痴迷是不够的,所以江浪还有天赋和努力。他学了很多的武功,不仅多,而且很杂,四大派的武功他学了,小门小派的武功他也学了,他学的快,而且学的好。 等到他学无可学的时候,他自认为天下无敌。 届时,四大派分庭抗礼,实力均衡,每派又各自有自己的神兵利器,镇派之宝。 江浪不在乎,不止不在乎利器,连四大派也不在乎,甚至连战胜他们都不屑。 如果战斗之前已经知道结果,战斗又有什么意义呢? 天下无敌,可无敌,却总是寂寞的。 江浪以为自己的生命已经没有意义了,直到那一天。 那段时间,整个武林好像突然间觉得自己太过分散,居然开始要举办武林大会,为自己找一个盟主。 江浪不想当盟主,也没有兴趣去参加所谓的武林大会。但是他却亲眼看着那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一路赢了过来,而一个个被寄予厚望的人倒在那个青年的脚下。 几天之内,那青年的名字便传遍江湖,压过了一切帮派和豪侠。街头巷尾,大人孩童,几乎无人不在谈论那个名字——项云。 要挑战,就挑战最强的。 像江浪这样的人,要挑战谁,直接去打倒他就是,无须准备,亦无须多费唇舌。 可是,在他看到项云的几场比试后,便不这么想了。也许,就连他这样的武学奇才,也需要一件适合自己的兵器。 也许有人以为当一个人实力足够的时候,兵器就变得不再重要了。但高手间的对决,实力的差距往往并不十分明显,这时候,就连脚下不小心踩到一颗石子都足以决定战局,更何况手中的兵器。 为了寻找一把足以称量项云的兵器,江浪潜入铸剑最有名的徐家,全天下最有名的剑都出自这里。 而江浪要的,是徐家作为传家之宝的那一把,叫做试剑。 据说徐家祖先铸这把剑,原本是想用它来测试新铸之剑的锋利程度,把它作为一把试炼之剑。谁知此剑铸成,竟锋利无比,韧性十足,而砍到这把剑身上的剑,全部都折断了。 徐家自认为无法铸出比这更锋利的剑,便将这把试剑封存起来,作为传家之宝。 江浪为得到试剑,只身闯入徐家剑阁,强登十三层高阁,击败无数护剑师。过程虽然有些波折,可对江浪而言,倒也算不上困难。 这之后,便是试这把剑的过程。 一个高手和一把利剑,会在江湖上掀起多大的风浪?没有人知道。 但人们都知道的是,数月之间,带有当世十大名剑的剑客连同他们手中的名剑,都从世间神秘地消失了。 如果这不是盟主项云做的话,那么下一个可能消失的,一定会是项云。 因为他也使剑,一把名为云巧的宝剑。这把剑之所以还没来的及排在十大名剑之列,只是因为人们暂时还陷入在对项云本人的传奇的谈论中,还没来得及关注他手中的剑罢了。 一个让持有十大名剑的剑客消失的人想要进一步成名,绝对绕不过项云。 只有江浪知道,此后,世间再无十大名剑。 名剑的主人践行了他们“剑在人在”的誓言,虽然他们发誓的时候绝不会想到他们的剑居然也会有折断的一天,但对于剑客,尤其是对于名剑的剑客而言,誓言就是誓言,随着剑的折断,他们也永远从世上消失了。 江浪没有挑战十大剑客的意思,甚至从未将他们放在眼中,他真正要挑战的,只有那一个人。 打败十大剑客,仅仅是顺手为之,为了测试手中的宝剑而已。 结果很理想,可以说,试剑一出,世间再无名剑。 然而,江浪没有料到的是,他想要直接挑战最强之人,有把剑也一样想要直接挑战最强之剑。 当江浪手持试剑砍断十大名剑之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找到了他,怀里抱着一柄剑。 江浪听着他的脚步声,道:“你不会武功。” “不会,打铁的出身。” “你来干嘛?” “试剑。” “你不用试了,天下已无名剑。” “既然叫试剑,为何又不试?” “你知道这剑的底细?” “曾经,老夫打得一把宝剑,自以为锋利无比,便想用徐家的试剑来试其锋芒。可徐家那帮短视之人,明明守着试剑,却视之为传家宝,并将其束之高阁,偏偏不肯发挥此剑试剑的本来作用。” “不敢出鞘的剑,连剑都不算,还敢称宝。” “那么,你呢?你的剑敢出鞘吗?” “怎的不敢,拔剑。” 江浪拔出手中的那柄试剑,用手指弹了一下,发出一声骄傲的脆响。作为一把砍断十大名剑的剑,它是值得骄傲的。 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拔出自己手中的剑。作为铸剑师,那柄剑是他一生心血凝结而成。 宝剑横陈,锋芒毕露。 江浪运足力气,将试剑猛力砍向老者手中的剑,只听得“镗啷”一声响,电光火石间,半柄剑掉落在地上。 “你,你也是徐家人?”江浪不相信除了徐家之人,还有谁能铸成如此锋利的剑。 “曾经是,后来徐家看我觊觎试剑,便把我逐出徐家。无奈,小老儿心灰意冷,便去山村隐居,跟着一些当地人,胡乱改了个陈姓。”白发苍苍的老者将手里的剑收入鞘中,接着说:“其实,我只是想着,作为一把试炼之剑被供奉了百年,实在是对剑的侮辱。” “侮辱?”江浪看着手中只剩下一半的试剑,问道。 “对铸剑师而言,剑是活的,活着的剑必然有它的使命,而试剑的使命就是对剑的试炼和检验,宁愿在完成使命的途中折断,也不被人供奉的活着。这是对剑的尊重。”白发苍苍的老者郑重其事地回道。 “我要你手中的剑。”江浪将自己手中的半截试剑放在桌子上,对老者说。 “给我个理由。”老者正欲要走,却又突然停住,背对着江浪,开口道。 “我会让它完成自己的使命。”江浪很自信,他的自信是建立在实力之上的。 “十大名剑已毁。”老者淡淡说。 “可云巧剑还在。”江浪急急叙述。 “云巧嘛!”老者长满老茧的手捏住胡须,似在沉吟,过了一阵,才缓缓开口:“那是小女铸造的宝剑。” “哦?那你与项云是什么关系。”江浪有些疑虑:“你女儿的剑,怎会落在项云手中?” “颇有渊源。”白发苍苍的老者语气平静,却似乎不愿透露太多。 “所以特来毁我试剑,让我与他决斗时不占上风?”江浪质问道。 “不,”老者沉思了片刻,将手里的剑扔给江浪,说:“剑寻明主,此剑便赠予你吧!” 江浪接剑,在灯火前仔细观看,却见剑锋凌厉,遍体寒光。 “此剑比云巧剑如何?”江浪见老者如此轻易将剑给他,心生怀疑,不由得一问。 “小女铸剑水准比老夫差的太远,因此我推测,云巧剑远不及此剑。”老者说的坦然。 “你不怕我胜了项云?” “一个人突然间爬的太高,有些教训也是好的。”白发苍苍的老者话语中满是机锋。 “可你们的关系……” “既已接剑,何须多言?”老者渐渐去了,留下一个背影。 “等等,此剑叫什么?”江浪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还没有起名字。”老者的话还在风中,人却已经走远了。 江浪想了想,自己要挑战项云,此剑要对战云巧。愣怔了一会儿,他对着手里的剑说:“朋友,以后你便叫做封云剑吧!” 名字上,他也要压项云一头。 不多时,江浪要决战项云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江湖,整个武林再一次沸腾了。 人们都想看看,是这傲气满怀的武痴更胜一筹,还是那年轻有为的盟主更高一等。 第13章 巅峰之战 京城,冲霄塔。 塔名冲霄,其势最高。渺渺瞰众生,巍巍入云霄。 这里,便是江浪选择与项云决战的地方。 人们常常喜欢把决斗的地点选在高处,其实这样仅仅是为了让更多人看见。 胜者,求名得名,求利得利;而败者,连被人记住的资格都不再有。 约定的时间到了,江浪一步一步走上这座城中最高的高塔。 在塔下,江浪并没有看到项云的踪迹。 所以他登塔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想项云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来:如果他只是摆摆盟主的架子来的晚一些,江浪不在乎等上一时半刻;如果他不敢来,那他已经输了。 然而,当江浪登上塔顶的时候,他却看到那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塔顶的风很烈,那个身影站在风中,屹立不动。 那是项云的身影,他左手提剑,右手拎着酒葫芦,站在塔顶,静静俯瞰着塔下的一切。 他什么时候上来的,又等了多久? “喝酒吗?”项云将酒葫芦扔给江浪,说:“上面风大天寒,我稍微喝了点,取取暖。” 江浪接过项云扔过来的酒葫芦,掂了掂,说:“你喝的真少。” 他也觉得上面有些冷,拧开酒葫芦咕噜咕噜灌着酒,一股暖流在身体里扩散开来。 “她不让我多喝。”项云站在塔顶,淡淡开口:“我劝你也少喝点儿,对身体不好。” “她是谁?”江浪在想,还有谁能管得了这个少年盟主。 “哦,跟我们的决斗无关。”项云仿佛意识到自己此时对江浪说这些不妥,顿了顿,但还是没忍住,道:“说起来,我好久没看到她了。” 江浪才不会理会这些没头没脑的话,他慢慢走到塔边,向下望了一眼,不由得眉头一皱,自语道:“怎么人这么少?” “哦!”项云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的管家风万千觉得这是个赚钱的好机会,就让别人付完门票再来看。你知道,我们这些江湖人,大都没个正经职业,可能是穷的付不起门票吧!” 江浪心说,此人究竟有没有把这次决斗当回事。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没有人有胆子看不起他,和他的剑。 项云看到江浪脸上的不快,还以为他在为人少而显出愁容,解释道:“这塔这么高,就算离得远一些的人,应该也能看到的。” 江浪再也无法容忍了,大吼道:“项云,你到底有没有把这次决斗当回事?” “当然有了,”项云极力为自己辩解:“我可是抱着不死的觉悟来决斗的。” “不死?”江浪看着项云的神态,哪里感觉得到半点严肃?以这种态度来此参加决斗的他,难道不是对自己的侮辱吗? 江浪感觉自己看错了项云,也许这个年轻的盟主根本不值得自己千辛万苦寻觅一把宝剑来挑战。 他的容忍也随着内心想法的演变到达极限,随着一声破空之声,封云剑出鞘,江浪冷冷地说:“那你便去死吧!” “先等一下,回答我一个问题?”项云似乎在拖延时间。 “什么问题?”江浪的好奇暂时战胜了好斗之心。 “你以为,何为武?”比武之前,项云欲先论武。 “废话,战胜为武。”江浪手中封云剑缓缓出鞘,剑生寒光。 “我以为,止戈为武。”项云并未拔剑,听言中之意,似乎亦不想与之决斗。 “武可服众,方能止戈。能赢我,再说这些废话。”封云剑剑气激荡,飞刺而出。 项云见江浪拔出宝剑,顿时站住,目光如电般射向江浪。 随着一阵阵金属摩擦的声音,项云一只手缓缓拔出佩剑,寒光闪烁,剑气逼人,正是云巧剑。 云巧剑也许并不可怕,但项云手中的云巧剑足以让人胆寒。 江浪在一瞬间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从前他只相信武功能伤人,但从今往后他会知道,气势也能伤人。 只有庸才会被吓倒,江浪是奇才。 封云剑刺破空气,瞄准的是项云的胸膛。 这是避无可避的一剑,它刺破的第一层物质是空气,第二层物质便是项云的衣服,它渴望触碰到第三层,那是活生生的血肉。 项云可以用剑刃挑开刺向他胸膛的剑,不,他只能这么做,除非他想死。 但是他若是这么做了,便是封云剑和云巧剑一较高下的时刻。 江浪期待着这个时刻。 十大名剑的主人告诉他一个道理:剑断,剑客也就不再有存在的意义。 当啷…… 封云剑没有断,云巧剑也没有。 江浪大声质问道:“为什么不用剑刃?” 他刚刚看到,项云用剑面打剑面,将封云剑震开。 然而剑是利器,不是钝器,项云不用剑刃而用剑面,还算是一个剑客吗? “那样剑会受伤的。”项云回答。 “你这是在侮辱剑的尊严。”江浪想起那白发苍苍的老者,于是对项云这样喊道。 “赢了才有尊严。”项云语气平淡,目光却很锐利,随即开口道:“方才你嫌塔下的看客少,但你约我决斗,是来分胜负的,而不是给人表演的,不是吗?” “是这样吗?”江浪稍微愣了一下,但那一句话他是认同的:赢了才有尊严。 没等项云回话,江浪一连出了数十招,都被项云用剑面堪堪震开,项云衣服上又多了几道口子。 “可惜!”项云叹道。 “可惜什么?”江浪问。 “衣服破了。”项云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说:“破成这样,很难补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江浪感觉项云的心不在决斗之上,手里的封云剑破风而来,一连数道快攻。 “白虎堂,朱雀阁,青龙会,玄武门……你的招式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门派的影子?”项云依旧不用剑刃。 “我自己学的。”江浪回答。 他已经不耐烦了,这样的打法,何时才能分出胜负? 江浪将封云剑拿在手里,将剑旋转着刺出,这是江浪的独创剑式:这剑式虽然会减小剑的力道,但若要出剑格挡,必然会碰到剑刃。 江浪要逼项云以剑刃相碰,让封云剑和云巧剑一较高下。 近了,衣服被撕碎了,剑尖几乎见血。 项云却突然间将云巧剑收回鞘中,江浪的封云剑停在项云胸口的地方,剑尖刚刚触及皮肤。 项云看着江浪,目光平静,问:“你为什么要打败我?” 其实这个问题江浪也不知道,可能只是为自己活着找出一个意义。 然而项云紧接着便问了一个江浪更不知道的问题:“决斗结束后,你打算怎么做?” 决斗结束,意味着两种结果,输了或是赢了。 输了或是赢了之后再做什么,江浪没有想过。 江浪不会回答自己都没有想过的问题,所以他没有回答,但他随后问道:“你认输了吗?” “没有。”项云回答。 江浪的剑就抵在项云的胸膛上,只要用一分力,项云必死无疑。 没等江浪问,项云便说:“但今天这么打下去,我必败无疑。” “既然这样,为何还不认输?”江浪感到奇怪。 “因为过几天再打,我或许能赢。”项云说道。 “这是什么道理?”江浪问他。 “因为今天,我不能死,云巧剑也不能断。过几天,她会来看我,有人便无需睹物,云巧剑可以一战,我也会有必死的决心。”项云回答。 “不懂!”江浪听不懂项云在说什么,但他蓦的想起那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口中的话:云巧剑是个女子的铸剑。 况且项云单凭剑面就能躲开自己的攻击,如果全力一战,江浪自己也不知是否能够赢过他。 “没什么,”项云摆摆手,似乎并不想对江浪多提那个女子,然而他接着开口道:“我想这场决战,你我都还没有准备好,这样打下去,如何能尽兴?” 这次,江浪听懂了。 因为,江浪懂一件事,高手对决,除了剑,还比心境。而今日,自己纠结于有没有观众,而项云心系一个女子,二人难以发挥全力。 所以江浪收了封云剑,说:“改日约战,你可不能再这么打。” “还约在这高塔吗?似乎……”项云停了一下,接着说:“有点儿冷。” 江浪自然领会到了项云话外之意。 这次对决,是双方对彼此实力的第一次试探。对于打败对方,恐怕谁都没有十足的把握。有人观看的话,不知项云如何,自己多少会分一些心。 “不在这里了,找个暖和的地方吧!”江浪回答道。 “打完了,你可以留下帮我吗?我欲使各门派消除隔阂,公开武功,共同习练。你精通各派武学,有你,方便多了。”项云问道。 “那你得赢了我才行。”江浪道。 “这样啊!”项云想了想,说:“我就赢了你好吧!” “你……”江浪是如此骄傲的一个人,又怎么受得了这样的轻视?但他看着项云下楼的背影,又觉得不能被随意激怒,那就让实力来证明吧!于是他挑起地上的酒葫芦,改口道:“你的酒。” “送你了。”项云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 江浪看着项云那一步步远去的背影渐渐消失,高处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一阵风吹过,他突然感觉到一丝寒意,一种莫名的孤独笼罩着他。 他拧开酒葫芦,喝了一口。 酒洒在云来客栈的房顶上,时间和空间都被拉回到现实之中。 江浪的心里在呐喊:“项云,十年了,你究竟去哪里了?你是否记得,还欠我一场决斗。” 云来客栈里,人群熙熙攘攘;云来客栈外,一个醉汉背着他那用麻布包裹的宝剑,孤独的,摇摇晃晃的走远了。 第14章 战阵之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听着石家兄弟对那场巅峰之战的一场议论,倒也增添出无数的趣味来。 只是石家兄弟依然没争论出个结果,是江浪厉害还是项云厉害,是封云更高还是云巧更利。 一切都随着项云突然的屠杀和失踪而永远无法揭密了。 石家兄弟看实在是找不出个结果,最后由石下发话:“拿着那镖的人便是我们的娘亲。” 石里说:“不成不成,娘亲得是个女人。” 石巴说:“拿着那镖的女人就是我们的娘亲。” 石人说:“好啊好啊!” 他们终究还是议论出了一个“好主意”。 陈忘耳中听着那四怪的议论,不由得又仰头灌了一口酒,没成想壶中空空,竟一滴也没流下来。 原来是陈忘听的仔细,思绪沉迷在回忆之中,听一会儿便饮一口,不知不觉已将手里的酒饮光了。 陈忘一时扫兴,无奈自己目不能视,只闻酒香而不喝酒对他这种靠酒来麻痹自己而活着的人来说,必然是痛苦万分的。 无奈之下,他只好求助于芍药,道:“丫头,帮我打一壶酒好吗?” 芍药看大叔一直咳嗽,自然不想让大叔喝酒,便带些责怪地说:“大叔,你不要再喝了,你不停地咳嗽,全都是因为它。” 陈忘听着这声责怪,感到一种熟悉感,禁不住怔了一怔。 但他转念一想,芍药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罢了,又怎么会像她。 可除了她,谁又能真正管得住自己呢? 想到这些,陈忘的语气变得坚决而不容置疑,对芍药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你帮我打酒便是。” 见拗不过大叔,芍药只好拿了酒壶,乖乖打酒去了。 只是她忽然想要在酒里掺些水…… 大叔的身体,太不让人放心了。 芍药正想着,却不想自己的身后,正有一双贪婪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雷耀祖本是个花花公子哥儿,一进入客栈,就瞄上了那软玉温香胡媚儿。 毕竟,那样的女人,是个男人都会禁不住多看一眼。 只是,雷耀祖当时又饥又渴,又怎会有功夫思谋这种事;又加上雷耀祖对胡媚儿这种女人见得多了,凭借自己的财势,她早晚得是自己床上的尤物。 而此时雷耀祖酒足饭饱,而饱暖思淫欲,淫欲一起,眼神便不安分地到处乱瞄,时不时在客栈老板娘和胡媚儿之间停留。 他本来不屑与众人为伍,在柜台处独坐,而此时芍药来打酒,正巧背对着他。 雷耀祖目光一转,竟直勾勾地看向芍药的背影。 芍药年纪虽小,身体远不及胡媚儿等人丰满可人,但她恬静美丽的面容与人畜无害的表情,也足以让见惯那些主动投怀送抱的“胡媚儿”之流的雷耀祖忍不住要换换口味,心魔扰动了。 似雷耀祖这等有财有势又作威作福之流,本就不太管什么规矩章法。 此时轻浮之心既起,便干脆伸手揽住芍药细瘦的腰身,急欲将她揽在怀里,好生把玩一番。 芍药正在打酒,一时被一双大手触碰,心里陡是一惊,急忙躲开,不想脚下不稳,竟一跤摔在地上。 当初展燕姐姐送给自己护身的黑色燕子镖也从身上掉落,摔在一边。 雷耀祖强横惯了,此时也不顾大家的目光,嘴里喊着:“小美人儿,本公子既看上你了,躲有什么用?还不乖乖贴过来,保你荣华富贵。” 说着话,眼看就要向芍药扑过去。 这一刻,陈忘,白震山,戚弘毅三人一齐站了起来,只是还没等这三人发作,就先有八只手分别拽住雷耀祖的四肢,将他向后猛地扔去。 雷耀祖正欲行一番云雨乐事,不想竟被摔出去,直将他摔得四肢俱废,眼冒金星。 过了好一阵,他才勉强站起来,目光到处,只看见石家四怪各自摆了个架势,挡在芍药身前。 石下说:“你这个坏蛋,休要伤我们娘亲。” 石里对芍药讲:“娘亲别怕,我们哥儿几个收拾他。” 石巴讲:“正是正是。” 石人说:“有理有理。” 这一言一语之间,不止雷耀祖不明所以,就连陈忘、白发老者、戚弘毅以及客栈中的其他看客,也都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甚至芍药,都一时脑袋发懵,不知这四人为何如此言语。 于是芍药开口问道:“我何时成了你们的娘亲?” 石下答道:“哥儿几个方才定下了,有那镖的女人便是我们的娘亲。” 石里说:“不对不对,是拿那镖打败我们的女人说的。” 石巴说:“不管谁说的,都一样。” 石人应和道:“对头,我们四个从此便有娘亲了。” 听了四人这番言语,客栈中的众人不由得将目光凝向芍药身上掉落的铁镖来——那是一只黑色的铁燕。 雷耀祖虽然玩世不恭,但毕竟是玄武门大总管雷闯之子,出身武术世家,多少也懂得些拳脚。 刚才被四人偷袭得手,吃了暗亏,心里自然不忿,于是拿了折扇,道:“你们四个丑八怪,竟敢欺辱本公子,今天就让你们知道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石人问道:“哥哥们,马王爷有三只眼跟他有什么关系?” 石下说:“四弟,不只跟他没关系,跟咱也没关系。” 石巴说:“这人莫不是摔傻了,怎么净说些胡话?” 石里说:“不傻不傻,是疯了,傻了流口水,不说胡话的。” 客栈众人听了弟兄四个前言不答后语的调侃,一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雷耀祖感觉受了轻视和侮辱,顿时怒上心头,冲上前去,与四人缠斗在一起。 戚弘毅早早便扶了芍药起来,又把燕子镖捡起来送给芍药,见五个人打在一起,便趁着这个空当问起芍药燕子镖的事。 待芍药将遇到展燕的经历一一说完,戚弘毅心里便知道个七七八八。 许是展燕在外面打败了四人,又拿着镖骗他们叫娘,才肯放过。而他们四个天真烂漫,信以为真。 于是莫名其妙的,芍药便成了四怪的娘亲了。 刚刚想通这一节,四怪竟已经跑到芍药身边,各个带伤,狼狈不堪。 老大石下拉着芍药的手,喊道:“娘亲,哥儿几个打不过他,咱们跑吧!” 石里石巴石人一片应和,生怕自己的娘亲被这人伤一丝半毫。 “哪个是你们的娘亲?” 芍药的脸涨得通红:自己年纪尚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这些比自己年纪还大的怪人认作娘亲,心中尴尬至极。 “娘亲,你不要我们了!”石下看着芍药,眼中满是诚恳,泪珠已在眼眶。 “娘不要我们了。”四人竟一起哭嚎出来,眼泪哗哗流淌。 芍药看着这四怪竟哭泣起来,更加尴尬了。 戚弘毅在一旁看得明白:那雷耀祖的扇中藏有剑刃,兄弟四个全是被剑刃所伤。 一看一想间,心中便有了计较。于是便对四怪说:“你们娘亲不是不要你们,只是你们打不过就要跑,一点儿保护不了娘亲,实在是让你们娘亲失望。你们只要胜了那人,你们娘亲便会认你们了。” 听了戚弘毅的话,一时间四怪面面相觑,对打败雷耀祖并无太多信心。 “你这个腹黑的书生,谁答应做他们娘亲了。” 芍药见戚弘毅还有心思取笑她,不由得有些恼怒。 戚弘毅并不理她,反而对四怪说:“你们看,都是你们畏首畏尾,惹娘亲生气了吧!” 四怪见果然芍药面有愠色,一齐发了一声喊,道:“娘亲莫气,我们去打便可。” “且慢。” 戚弘毅叫住他们,说:“你们这么去打,还是会输。” “那怎么办?”石下问。 戚弘毅随手拿了个长柄扫把递给石下,说:“你负责远打,能打到就打。” 又拿了个锅盖给石里,说:“你负责防御,不要让那把扇子碰到你们任何一个人。” 随后,又随处找出一把菜刀给石巴,说:“你负责短打,那家伙离得近就砍他。” “那我呢?”石人见迟迟没有自己,不由得急了起来。 “你是自由人。”戚弘毅接着说:“你弥补防守或进攻缺憾,必要时夺取他的扇子。” 如此这般交代一下,戚弘毅最后还鼓励道:“你们的娘亲看着你们呢!努力!” 一番部署鼓励,四人情绪激昂,冲上前去,开始了新一轮的缠斗。 陈忘听到戚弘毅安排,心中佩服,忍不住问道:“小兄弟此举,可是兵法之道?” 戚弘毅道:“大哥,小弟不过是读了几部兵书罢了,无意中看到这一小阵,想着兴许能用一下。这本是个以一敌十的阵法,此时以四敌一,显然是大材小用了。” 果然,话音刚落,只见一柄折扇已经被打飞在半空之中。 四怪各自扔掉手中的物事,四个拳头从四面指向雷耀祖。 四拳齐发,劲力十足。 这一下若是挨实,雷耀祖就算不残废,也得休养十天半月。 只听砰的一声,四怪的拳头触及到雷耀祖的身体。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秒…… 一秒后,四怪突然一齐将拳收回,吱哇乱叫起来,再看他们的拳头,竟各自红肿起来。 “哈哈哈哈哈……” 雷耀祖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仿佛和雷耀祖应和一般,客栈外面也也响起一阵狂妄的笑声。 这幽幽回荡在客栈之外的笑声,却让雷耀祖生生把自己的笑咽回去,面色铁青。 “你追我这么久,到底要干嘛?”雷耀祖的口气,仿佛是在苦苦告饶。 “我要你的命,和你身上的玄武甲。”客栈外的声音中气十足又倍显冷酷。 “玄武甲?” 客栈里所有人的眼睛里都闪出一丝异样的光彩。 噢!差点儿忘了,陈忘是瞎子,他的眼睛没有闪光。 可心中同样震惊! 第15章 一剑封喉 准确的说,从事每一种职业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带些职业的痕迹在身上。 那么,究竟是人去选择一种职业,还是职业去塑造一种人呢? 有一种职业,叫做杀手。 当封不平走进客栈的时候,门外恰恰吹进一阵风,让所有人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 北地寒凉,风固然是冷的,但在这个人身边吹过的风却尤其冷得吓人。 封不平用眼睛扫看了一下客栈中坐着的人群,那双冰冷的双眼无论扫到谁的身上,都像是将一个冰柱直插入那人的胸膛,让人窒息,彻骨冰寒。 就连瞎眼的陈忘,也在他看向自己的那一刻,将手中的酒杯停住,静静感受着那浓浓的带着血腥味道的杀意。 当全客栈的人的眼睛定格在封不平身上的那一刻,封不平的眼睛却凝聚在雷耀祖的身上——那是他此行的目标。 封不平的一张脸上,仿佛从来没有过任何表情,除了冷还是冷。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比冰霜更冷的东西,那便一定是这张脸了。 然而,跟他手中的剑相比,那张脸上的冷意又是远远不及。那细长的剑身还未出鞘,就已经足以让人胆寒。 实际上,雷耀祖早已经被这冰冷的目光盯得喘不过气来,他的胸膛急剧起伏着,一滴滴汗水从额头上沁出,又顺着面部淌下来,滴落在客栈的地砖上面。 来此之前,雷耀祖已经叫手下的三大高手阻击封不平。 那些高手个个都有远超出自己的实力,然而一顿饭的功夫,高手们不见踪影,封不平却独自一人追来了。 雷耀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封不平一步一步靠近雷耀祖,步伐很慢,仿佛在享受这种感觉——猎人玩弄到手的猎物的感觉。 每走近一步,雷耀祖便胆怯一分,而手脚也如同不受自己的控制一般,慢慢地软了下去,就连逃跑也做不到。 雷耀祖在努力地和自己的身体做斗争,然而此刻,他的身体却仿佛早已不受自己的支配。 在那一种强大的压迫感面前,身体竟逐渐变得疲累、瘫软,好像随时都要软倒在地上。 然而此刻,他的每一寸肌肉又都在微微颤抖着,那是他在尽最后的努力控制自己身体,使之不至于完全倒伏在地上。 当封不平走到雷耀祖面前的时候,雷耀祖已经完全瘫软在地上,像一具没有骨头的软尸。 封不平慢慢拔出了剑,那剑名为蝉翼剑,有着薄如蝉翼一般的剑身。 封不平用左手抓住雷耀祖的头发,向上一拉,使他能够露出自己的喉咙来,随即,又将那锋利的剑尖抵住那露出的喉咙。 封不平的每一步动作都特别慢,像是将时间无限的拉长。 他的心里,却有一种玩弄濒死猎物的变态快感。 作为一个杀手,他杀过太多人,其中有一部分人,竟是被这样的举动活活吓死的。 剑尖在喉咙上扎了一个小口子,有腥红的鲜血慢慢渗出来,在薄如蝉翼的剑身上凝聚成一连串的血珠,滴洒在地面上。 短暂的疼痛仿佛使雷耀祖恢复了一些对身体的控制,让他能够暂时压制住打战的牙齿和缩紧的喉咙,竭尽全力地喊出一句话:“谁雇你杀我的?我,我出双倍的价钱。” “出双倍的价钱,买一条狗命,划算。”封不平的声音平静的像一潭死水。 语毕,封不平忽的将剑收回来,转过身子,踩着来时的脚印慢慢的向客栈外面走去。 封不平的眼睛一离开,雷耀祖立即深吸了一口气,身体也像是逃脱束缚一般,一下子轻松了好多。 看着封不平的背影,雷耀祖的嘴角居然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狞笑,折扇里的剑刃忽的露出来,瞄准封不平的后腰,猛地扑了上去。 人们只听到剑出鞘和回鞘的声音,甚至难以察觉那一闪而过的剑光。 再看时,雷耀祖便已经重重地摔在地上,嘴里溢满鲜血,睁大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好快的剑,”戚弘毅说:“而且,果然只刺喉咙。” 芍药根本看不到剑是如何刺进雷耀祖的喉咙以及如何拔出的,更不明白“只刺喉咙”是怎么一回事,只看到不知不觉间,这个作威作福的花花公子哥便瘫软在地上。 生命,多么脆弱! 陈忘听着这剑破风的声音,心中有些震惊,问道:“他是谁?”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一次想知道对方是谁,从此人的出手可以听出:武林并不像常人说的那样,因为十年前盟主堂惨案中项云屠杀了太多的高手而就此没落。 戚弘毅道:“大哥,此人江湖上有名的杀手,唤作封喉剑封不平,手持蝉翼剑,冷血无情。此人以杀人为乐,而杀人只为钱财,不问缘由。因为此人杀人只用一剑,这一剑也只冲着喉咙去,故而被称为封喉剑。” 末了,又补充道:“甚至那些还没杀掉就被吓死的人,他也要补上一剑,刺穿他们的喉咙。” 说话间,封不平已经来到雷耀祖倒下的地方旁边的桌子前,并将四面杂乱摆放的凳子一一摆齐整了,这才挑了一个凳子坐下,要了一些酒菜,自顾吃喝着。 雷耀祖并没有立刻死去,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到他不甘心的眼睛正在微微颤抖着。 毕竟,封不平的剑快而薄,以至于伤口刚刚割开,就又黏合在一起。 封不平就慢慢地吃喝着,显得极有耐心。 他在等待着自己的猎物的血液一点点流出,浸透他的肺腑,最后慢慢变成一具尸体。 喝完最后一口酒,在放下酒壶的瞬间,封不平看到桌子上原来放酒壶的地方周围竟有一圈酒水留下的水渍。 这时候,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压迫着他,让他把酒壶严丝合缝地放在那一圈水渍上面。 等他放完了酒壶,雷耀祖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封不平走到雷耀祖身边,拉着他的后襟,准备要把他拖出去。 客栈里的人看着这一幕,他们都知道封不平要剥下雷耀祖身上的“玄武甲”,这种神器谁不想要? 可面对封不平这样恐怖的人,欲从他手中夺甲,每个人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 “慢。” 大弥勒金贪佛正嚼着一根鸡腿,说话时口水掺和着肉末一起喷出来。他伸出一只肉手,拦住封不平,道:“人你带走,衣服我要留下。” 金贪佛口中的衣服,正是指玄武甲。 封不平将雷耀祖扔下,冷冷地看了一眼金贪佛。 金贪佛虽强自出头,可见封不平看向自己,竟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先下手为强。 只见金贪佛呼呼地甩动金链,猛地向前一抛,将金链连同两头紧紧拴住的两只鬼一起甩出来,直扑向封不平。 封不平见穷死鬼常拿金伸手扑来,身影一闪,顺势用剑鞘将他打出去;又一抬脚,将后面的饿死鬼常食肉踢出去。 两只鬼在他一左一右,分别向后飞去。 此刻,那条金链恰巧飞到面前,被两只鬼的身体带动,撞向封不平。 封不平却并不躲闪,只用剑鞘一挡,金链撞动蝉翼剑剑鞘,发出一声巨响。 此时两只鬼前冲势头正劲,而栓住二人的金链骤然一停。两只鬼被套在脖子上的金链猛地一掸,顿时喉咙一紧,扑倒在地上,分别呕出一口老血来。 封不平占据上风,怎肯停手?只见他将手中蝉翼剑抽出,脚下用力跃起,剑尖瞄准了金贪佛粗大的喉咙,直刺过去。 金贪佛眼见蝉翼剑出手,真是迅如疾雷,快似闪电。他被肥胖的身躯所累,行动缓慢,想躲却是来不及了。 情急之下,忽然看见胡媚儿正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便用那只大手一挥,一把握住胡媚儿纤细的腰肢,将那美人迎着剑锋抛了出去。 封不平正欲洞穿了金贪佛的喉咙,忽然听到一声娇叫,见到一个女人正迎着剑锋飞来。 然而封不平并非没有杀过女人,只是此时再用剑尖瞄准喉咙,却已经来不及了;可若是刺偏了,不小心刺到其他地方,他又怎称得上封喉剑之名? 情急之下,封不平猛收剑势,伸手揽住胡媚儿,在空中连转了几个圈,才将这股怪力卸掉,稳稳地落在地上。 胡媚儿的脑袋紧紧地埋在封不平结实的胸膛上,均匀的气息喷吐,柔若无骨的躯体仿佛一碰就会软倒下去。 其实,封不平刚刚出现的时候,那冷冷的气质就已经吸引了胡媚儿的目光,可再冷他也是男人,只要是男人,就不可能对她无动于衷。 封不平低头看了一眼胡媚儿,他冷若冰霜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扶着胡媚儿肩膀的手更加用力了些,捏的胡媚儿发出一阵阵诱人的娇喘。 忽地,封不平猛然推开胡媚儿,低下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看到自己的腹部正汩汩地淌出鲜血,而匕首就在那个看似毫无危险又弱不禁风的女子手中。 没等封不平有所反应,金贪佛的大手便夹着劲风猛拍过来,将受伤的封不平直接拍飞出客栈之外。 这个刚刚还威风凛凛的杀手,就这么重重摔在地上,没了动静。 直到此刻,胡媚儿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用千娇百媚的声音说着最恶毒的话:“虽然我很喜欢你,可谁叫人家金爷有钱呢?” 说着话,便又扑到那个刚刚还想要用她挡住剑锋的胖子身上,任由那令人生厌的油脂包裹着她。 就像失踪了十年的项云的消息突然出现一样,消失了十年的玄武甲也现世了,至于它为什么穿在雷耀祖身上,封不平又为何要夺此物,都随着这一击而成为永远的谜团。 封喉剑封不平,恐怕再也不能用那薄如蝉翼的剑去封住谁的喉咙了。 第16章 银针拔毒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那么一个人,一件事,深深地藏着,牢牢地抓着,紧紧地揪着——她们的痕迹是如此明显,以至于将一个人削磨成另一个,将一条路重筑成另一条。 你可以不去看,可你却不能不去想;你大可以将它永远封存,但你就是无法说服自己将它丢弃。 经历了这并不平静的一天,客栈里的人们终于陆陆续续地回房休息了。 白震山最先回房,他独住一间,宽敞自在。 见白震山离开,戚弘毅唠唠叨叨了好一阵子,央求芍药给他腾一块儿地铺无果,这才终于老老实实的把桌子拼成一张床,睡在大堂里。 芍药也扶着陈忘,回到他们的房间中休息。 芍药在房里坐着,回忆着这如同梦幻般的一天。 江湖的残酷与杀戮在这小小的客栈中上演着,给她幼小的心灵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偶尔地,她会偷偷瞄一眼陈忘。 那个瞎了双眼的大叔正抱着寸步不离其身的那个长长的木匣子,仿佛陷入到深深地回忆之中。 比起这一天里遇到的种种怪人,这个瞎眼的大叔除了满身酒气让自己不喜欢以外,反倒是显得十分亲切。 芍药毕竟还是个孩子,尽管幼年的不幸经历让她早已习惯了被别人躲避、排挤和欺负,但她也希望被人关心、爱护,也希望遇到困难时,得到大人的庇护,而不是独自承受。 跟着陈忘的这一段时间虽然短,但却无比温暖。 至少他不怕跟自己接触,以至于连她自己都差点忘记了身上背负的可怕诅咒。 事实上,不仅陈忘这个已经瞎了的人不惧怕诅咒,就连白爷爷和那个讨厌的书生二人,仿佛也对这诅咒免疫似的,相处这么久,却一直没有什么异样。 芍药并没有太多奢求,于她而言,就像这样,有人一起说话聊天,不被人躲着,不被人骂,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自从跟母亲分开以后,芍药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开心的日子了。 想起母亲,芍药再次看向陈忘手中长方形的木匣子,并忽的想起:母亲似乎也有一个像这样的木匣子,背在肩上,就像是背着一把宝剑一样。而温柔的母亲,也立马变成一个英姿飒爽的女侠。 实际上,母亲一点也不会武功。她是一个美丽善良的女人,美丽是评价外表的,善良是评价内心的,这四个字何其宝贵,只有母亲才配得上。 母亲总是亲切的对待每一个人,以至于全村人都会亲切地称呼她的名字:“巧巧”。 巧巧,多么灵巧的名字。村里人都喜欢母亲,自然也喜欢小小的芍药。 五岁以前,芍药就是这么幸福快乐地在全村人的包容和喜欢中成长着。 而素未谋面的父亲,就藏在母亲的木匣子里。 那里面封存着厚厚的书信,闲暇的时光里,母亲会一封一封读着那些信件,给芍药讲述着自己父亲的传奇。 芍药看着陈忘手里的木匣子,回忆着那些模糊的快乐时光,不禁流出眼泪,低声啜泣起来。 陈忘目盲多年,听觉变得异常灵敏,听到芍药流泪的声音,便询问道:“丫头,你怎么哭了?” 芍药听陈忘询问自己,忙用双手擦干眼泪,故作坚强道:“没事儿,芍药没有哭。” 可这话如何瞒得过心思缜密的陈忘?只是见芍药不想说,便不强行追问,只是胡乱猜疑一下。 随即,陈忘问道:“丫头,你家在哪里?我跟老爷子商量商量,就说我这眼疾已有十年,突然间想要治好它,无异于痴人说梦。再说,我本将死之人,要眼何用?不如弃之不理,还是先将你送回家为好。白震山堂堂一派堂主,总不至于非要绑架你一个小丫头。” 芍药看陈忘如此说,心中一动,如实相告道:“芍药没有家,也不想走。芍药就想跟着大叔,待治好了大叔的眼睛,我们就一起逃跑,不让爷爷杀大叔。” “哈哈,哈哈哈,哈哈……”陈忘很少笑,但这次的笑却发自内心。 然而不久之后,陈忘便锁紧了眉头,对芍药郑重其事道:“逃?往哪里逃呢?谁又能逃过自己的心呢?心死了,命,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分别呢?” 芍药刚刚见识过不少的血腥杀戮,现在听到陈忘的感慨里全部都是行尸和死之类的话,不由得心头一颤,联想起客栈中的那些死去不久的尸体,害怕起来。 人一害怕,就会下意识看看四周。 可是这一看,却正看到一个黑影出现在窗外,好像正直勾勾地盯着芍药。 芍药心中一惊,不禁“啊”的一声,躲无可躲,只好扑进陈忘的怀里,不敢去看那东西。 陈忘感到芍药撞进来,不知发生了什么,立刻将木匣横放在膝上,仿佛随时准备打开它。 与此同时,他屏息凝神,认真观察着周遭的动静。 芍药缩在陈忘怀里,感到一种特别的安全感。 甚至有那么一刻,她会痴痴联想:也许,这就是父亲的感觉,安全、安心。 过了好一阵,芍药才敢用眼睛偷偷瞄了瞄窗户的位置,却见那个黑影“喵”了一声,飞也似的逃走了。 见自己被一只猫吓到了,芍药顿时显得尴尬起来,回答陈忘说:“大叔,没事了,一只小喵而已。” 听芍药如是说,陈忘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松弛下来。 生死于陈忘而言犹如无物,可他毕竟无法忍心让这个纯真无辜的丫头受到任何的伤害。 毕竟,他早已罪孽深重,不敢再累加分毫。 芍药却呆呆地看着陈忘:这个大叔整天除了喝酒什么也不干,显得慵懒而且颓废,偶尔的言语之中,也毫无一丝一毫对生活的希望。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连对自己都非常坏的人,偏偏却对其他人很好。 虽然遇见陈忘还不到一天,可拒绝芍药的治疗并愿意放走她离开的;在芍药睡着时怕她着凉给她盖上披风的;听到芍药流泪并安慰她的,都是陈忘——这个没有人看得起也没有人会去注意的酒鬼。 想起陈忘的话,芍药迷惑地问道:“大叔,人活着,心怎么会死呢?” “唉!”陈忘叹了一口气,回答道:“丫头,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懂。” 芍药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道再问些什么。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宁静。 可一安静下来,气氛便变得有些尴尬了。 芍药用左手摸一摸右手,又反过来用右手摸一摸左手,有些局促不安,可又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好,可什么都不说吧,又总是感觉怪怪的。 芍药左看看,右看看,终于看到自己的药箱。 反正天色尚早,不如趁机看看大叔的眼睛。 想着,芍药便对陈忘说:“大叔,芍药把你眼上的黑布摘掉,看看你的眼睛好不好?” 陈忘小心翼翼的放下木匣子,将眼前黑布解开,让芍药去看。 芍药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就看见陈忘的整个瞳孔都被血丝占据,染成一片血红。 可他的眼角处,却完全是一片漆黑,显得十分恐怖。 看到这样的眼睛,芍药的心中陡然一惊,却并不是因为害怕。 只是她想到那些被自己诅咒的那些人也都是一样的症状,只不过没有这么严重罢了。 难不成陈忘并非对诅咒免疫,而是诅咒早就已经加持在他身上了? 想到这一节,芍药心里一揪,顿时陷入到无限的愧疚与自责之中。 陈忘体味到气氛的变化,关切地柔声问道:“吓着你了吗?丫头。” “没,没有。”芍药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早已经把导致陈忘目盲的责任完全揽在自己头上。 看来,自己注定是一个天煞孤星。 愣怔了半天,芍药终于还是下定决心。 只见她熟练地打开药箱,从中拿出一个药丸,对陈忘说:“芍药不知道能不能治大叔的眼睛,但芍药愿意试试,请大叔先吃了这颗药丸,缓解疼痛。” “十年的病眼,如何能治?”陈忘轻笑了一声,拿起药丸摸了摸,未多问半句,便一口吞入腹中。 对于一个求死之人,也没必要去怀疑药物的功效。 可吃了药丸以后,陈忘却感到身体逐渐变得麻木,难以控制,对外界的感知也在一点点减弱。 随后,他就感觉一根根银针从额头、两鬓以及双眼之间的穴位刺入,一股热力在眉眼处奔走不息,如此约莫半个时辰。 这期间,芍药一直在用银针拔毒之法为陈忘驱毒,接了满满三大盆黑水后,才将银针慢慢捻出,并用黑布重新蒙住大叔双目。 做完这些,芍药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开口道:“大叔,芍药为你准备了些外敷内服的方子,就放在桌上了。以后,你一定要按时吃药,少喝些酒。你中毒很深,芍药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大叔,但有一丝功效,也是上天对芍药的宽恕与恩赐。” 说着话,两行清泪就从眼睛里滑落下来。 这一番话听着寻常,语气之中却有一种生离死别的伤感。何况话中又有“宽恕”和“恩赐”之类的言语,更让陈忘心中不安,不知这小丫头心里在盘算些什么。 若是小丫头仅仅想趁机逃脱,陈忘倒也不会多管,只是听这言语之间,却似乎包藏了无数的不舍与留恋。 不知这小丫头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为何要突然说起这些话。 陈忘的耳中,只听见门开合的声音和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可这间客栈凶险无比,她又以这种心境离开,叫陈忘如何能够放心? 陈忘没再多想,便要起身去追,可刚一发力,就觉得四肢百骸疲软无力,这才想起刚才那使人麻痹的药丸药力尚存,无奈之中,只能静坐客房,耐心的等待身上的药力消散。 芍药拿着药箱逃了出来,却见戚弘毅并不在大堂桌椅拼凑的大床上安睡,不知去了何处。 也好,倒是省得被他拦住,又要费一番口舌。 门外的风吹进来,阴冷、寒凉,使芍药不禁打了个寒噤。 回望了一眼陈忘的房间,芍药心里默默地告别:“大叔,爷爷,还有讨厌的书生,你们都是好人,只是芍药命主孤煞,不为人所亲,只愿爷爷不要真的杀了大叔;愿大叔的眼睛能就此好起来,看到生活的美好颜色;愿那个讨厌的书生早早实现他的理想。芍药不想害任何人,芍药走了,也希望芍药能够找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一个人住着,种些药草,养些小兔子……” 想着想着,芍药的泪水又忍不住流淌下来。 芍药向客栈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漆黑而又冰冷的夜里。 第17章 软玉温香 人对到手的东西往往不很在意,却总是苦苦追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胡媚儿不相信有任何男人会对自己的美色无动于衷,不管他是道貌岸然的圣人,还是嗜血食肉的恶棍…… 甚至那个冷若寒冰的杀手,不也动心了吗? 所以,哪怕他是一个瞎子,也绝不能忽视掉她的美丽与柔情。 夜色深沉,胡媚儿迈着小猫一样轻柔的步子,缓缓地走向一间客房——那间陈忘居住的客房。 而陈忘此刻正坐在床上,努力的控制自己的身体,和药性作斗争。 客栈里,有淫鼠花小浪,血蝠炀灿,大弥勒金贪佛,两只鬼常氏兄弟,软玉温香狐媚儿,以及那神秘的老板娘和她手下的四个伙计石家四怪…… 个个都是江湖上不同寻常的怪人。 而芍药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 深夜独自外出,又说了那样一番不舍而又纠结的话语,叫他如何放心得下? 然而陈忘被药力控制,暂时动弹不得,只好将希望寄托在戚弘毅或者白老爷子身上,盼着二人能及时发现,拦住她才好。 正这般想着,忽听到“嘎吱”一声,房门竟然打开了。 陈忘以为是芍药回来了,顿时放心不少。 然而,待到那轻软的步子款款迈到自己身边时,一尊柔若无骨的身躯竟然径自坐在自己的腿上,一双纤纤细手深入衣襟,不停地撩拨着自己的胸膛,细腻的香唇扑了过来,吻住他的嘴巴。 不是芍药? 陈忘被那柔若无骨的肉体包裹着,又闻着那不浓不淡的香味,便知来人是那软玉温香狐媚儿。 无奈此刻陈忘四肢麻木无力,难以自控,只得任由她摆布。 胡媚儿见陈忘动也不动,便用手指托着陈忘的下巴,娇笑道:“你这人,本以为是个真君子,不成想到头来,却也是个假正经。怎么,白天一本正经地害媚儿差点摔一跤,晚上媚儿自己找上门来,你却是端坐于此动也不动,任由媚儿撩拨。怎的,还要媚儿亲自给你逍遥快活?真真是个大坏蛋!” 说着话,白葱一般的手指伸出,撒娇似的在陈忘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 “唉!” 见陈忘仍旧没有反应,胡媚儿轻叹了一声,将脸颊依偎在陈忘胸膛上,语气中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嗔怪道:“也罢,谁叫媚儿喜欢你呢!你不愿意动,那媚儿自己来,今晚就专门伺候你一人。” 说着话,胡媚儿滑嫩的的手指轻轻划过陈忘的脸,摸到陈忘眼睛处,竟然将陈忘眼睛上蒙着的黑布慢慢揭开了。 这黑布一揭开,陈忘突然感觉到一道模糊的光线射进眼睛里,久违的色彩出现在陈忘的视线之中。 难道这十年的失明,真就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医好了? 胡媚儿见陈忘突然睁开眼睛,眼珠子转动着,似在打量着自己,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惊慌之中,忙从身上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死死地抵在陈忘脖子上,慌忙开口道:“你,你竟然看得见?” 陈忘眼睛很快便适应了屋里并不算强烈的光线,看得更加清晰了。 只见坐在自己双膝之上的胡媚儿身材匀称,面容姣好,果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 陈忘端坐在床上,感到身上药力正渐渐消退,试着动了动喉咙,应该是可以说话了。 他心里暗想:若是此时呼救,喊戚弘毅或老爷子过来,只怕还未等到他俩,这匕首便已经刺进自己的喉咙。 他倒是不畏死,更何况是死在如此绝美的女子怀里。 至于死后的恶名,对于他已经背负的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已经被人称作十恶不赦,被人嘲作酒鬼浪子,还有什么是他不可为或不敢为的呢? 但他又不能死,至少此刻不能,若是就此不明不白的死了,谁去寻那丫头? 自己怎样都可以,可他绝对不能再让身边的人出事,绝对不能让那善良单纯的丫头再被伤到半分半毫。 好在陈忘思维敏捷,片刻之间,心中已有计较。 “行走江湖,不能显山露水,扮成瞎子,自然可以消减他人防备之心。” 陈忘先是胡乱解释一番,随即目不转睛地盯着胡媚儿那绝美的脸庞,奉承道:“如今有江湖第一美人在怀,陈某又岂敢不睁开双目,一睹姑娘芳容。” “倒是会说。”胡媚儿听陈忘如此夸赞她的美貌,自觉十分受用,竟收了匕首,又软倒在陈忘的胸膛上,一只柔软的手掌顺势伸进陈忘的衣服里面,将衣衫缓缓剥落,露出半面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胸膛来。 “且慢!” 陈忘想要拖延些时间,等待药力消散,不想就这么任由胡媚儿摆布。 然而说话时,他的神色却极其镇定,仿佛真的是自己不愿意动,让人看不出他正受到药力的侵扰。 “又怎么了?” 胡媚儿兴致正高,不由得攥紧粉拳,轻击在陈忘胸膛上,嗔怪道。 “我们不妨先说说话,长夜漫漫,春宵良辰,美人又何必急于一时。” 陈忘见胡媚儿百般挑逗,索性就那么看着她的脸,发出轻浮的浪笑来。 胡媚儿看陈忘在自己百般挑逗下无动于衷,心中奇怪,从未见过如此镇定的男人。 可越是这般,胡媚儿占有他的欲望偏偏就越是强烈。 此刻突然见陈忘变了脸色,心里暗骂一声“假正经”,又岂有不依之理? “嘻嘻,你这汉子,倒有几分情调。” 胡媚儿娇笑几声,两只手敲打小鼓似的,撒娇样的拍打着陈忘的胸膛,小嘴也高高撅起,作出一副娇俏的神态,开口说:“不过,媚儿可不干聊哦!” “那美人想要如何聊呢?”陈忘一边虚与委蛇,一边在暗自发力。 “湿聊喽!” 胡媚儿巧笑一声,从陈忘双膝之上站起,玉立在烛火之下。 却见胡媚儿朱唇微启,美目流光,纤细白嫩的手指在腰间轻轻一拉,竟然将绑在腰上的束带解开了。 随着她双肩一抖,身上的轻纱滑落下来,将光滑细腻的肉体完全展露在陈忘的眼前。 在朦胧的烛影下,有一裸体的美人翩翩起舞。 那美人红唇微启,面若桃花,双峰似春山高挺,腰肢如灵蛇缠绵,真真是肌肤如雪,骨骼似冰,烛光仿能射透香肩,月辉似可沁入肺腑。 随着充满诱惑的舞蹈,缭绕于身体上的阵阵体香也扩散开来,使整个房间都陷入到一种悱恻缠绵的氛围之中。 对于任何一个男人而言,此生得见此景,定是三生有幸;若能得此女共眠,更将夫复何求。 可惜胡媚儿并不属于任何男人,她不愿意属于谁。 她的身体是武器,而她的男人,仅仅是工具而已。 她有信心: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是生了一颗人的心,绝没有任何男人可以拒绝她。 只可惜,陈忘的心,已亡。 “怎么不聊了?还是看的呆了。” 胡媚儿在那撩拨人心的舞蹈中,尽情展示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肤。 舞罢,胡媚儿早已香汗淋漓,喘息连连。 她一矮身,双手托住陈忘的脸,一张小脸凑上去,用迷离的眼神看望陈忘,充满诱惑地声音从喉咙中发出,问道:“你说,我美吗?” “实话说,陈某此生见过的女人中,恐怕没有几个能美过姑娘的!” 陈忘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 “哈哈,”胡媚儿听到,开心的搂住陈忘的脖子,道:“哥哥,媚儿既然如此美,你却怎么还能无动于衷?天底下的男人,还从没有人能眼睁睁地看着媚儿将这舞蹈跳完的,往往一开始便急不可耐地扑了上来。偏偏哥哥是个例外,难不成哥哥像其他人一般装作正经,劝媚儿此生只跟你一人。” “陈某可不是那样的善人君子,”陈忘盯着胡媚儿,说道:“陈某不过一介浪子酒鬼罢了。” 胡媚儿看陈忘毫不掩饰地欣赏着自己的身体,便早已知道此人不是那些故作正经之人。 只是为增添情调,她竟故意用手捂住双眼,佯装惊叫一声,表演出一副害羞的模样,嗔怪道:“哥哥干嘛老盯着人家的身体,让媚儿好不害羞哦!” 嘴上说着这种话,身体却又紧紧贴在陈忘身体上,伸出手,又要去解陈忘的衣带。 然而下一刻。 陈忘忽的站起身来,一把抓住胡媚儿那伸开的手臂,将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随后重重地扔在身后的大床上。 胡媚儿自以为陈忘被自己撩拨的差不多了,便干脆卧在床上,嘤咛一声,眉头微蹙,作出楚楚可怜的神态,用百转千回的声音说:“哥哥,你把媚儿弄得好疼呦!” 不料陈忘却转过身去,并未继续去看胡媚儿,反而将她脱在地上的衣衫捡起,当空一展,盖在她身上。 “烦请姑娘自重。” 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话后,陈忘头也不回,脚下一使力,直直向门外奔去。 只留下这胡媚儿一人,独自在床上凌乱。 陈忘奔出客栈,奔入那漆黑的夜里,在黄土中寻找足迹,仔细听着每一寸风声。 这一夜,格外黑也格外长。 丫头,你可千万不能有什么事啊! 第18章 恶欲横流 当夜主宰世界的时候,危险也会随之降临。 夜是属于猎人的,在一片漆黑中,注目于到眼前的猎物,往往会忽视背后的危险。 猎杀或者被猎杀,这是一个问题。 陈忘就是在这样漆黑的夜色中奔出客栈的,只不过相比于那些婆娑光影,漆黑于他而言,更为相宜罢了。 毕竟,十年的光阴里,这样的黑,是他最常见的颜色。 “丫头,你跑哪里去了?” 陈忘不停地呼唤着,打破了夜的静谧,几只鸟被吵醒,扑楞楞飞了起来。 循着一些蛛丝马迹,陈忘在黄土上凌乱的脚印中仔细辨认,在方圆几里的范围内寻找。 这次出门,他没带酒葫芦,却还不忘背着他的木匣子。 黑夜中,他的脚步匆忙如飞,嘴里不停地呼唤着芍药的名字。 一路追踪下来,陈忘终于找到了一间破旧的民房。 脚印结束在这里,竟有两双。 另外一双脚印,是谁的? 陈忘迈进大门,只看见几只死去的大鹅被胡乱扔在院子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细细观察之下,可以发现大鹅均是被人从脖子处咬断,吸尽鲜血而亡,深深的指印嵌入大鹅羽毛下的皮肉之中。 血蝠炀灿? 陈忘心中一惊,来不及多想,立刻冲进屋子。 屋子里一片凌乱,仿佛经历过一场剧烈的搏斗。 一个被绑在破旧椅子上的人趴在地上,身下,尚有一滩未干的血迹。 陈忘蹲下身子,想向此人询问情况,可手刚刚触及那人,却感到无比冰凉。 已经死去很久了。 勘验之下,只见那人脑袋凹陷,显然是被重物锤击至死。 他那苍白如纸的面孔上流淌着鲜艳的血液,十指上的指甲都被生生拔去,结着厚厚的血痂,似乎生前遭受过酷刑一般。 根据身上的一些特征,陈忘推测此人正是那号称白如妖鬼,嗜血魔煞的血蝠炀灿。 陈忘早就听说过此人,传闻之中,炀灿虽生如死,不见日头,通体冰凉,形如鬼魅,极为嗜血凶残。 白天在客栈里,那个让自己都感觉到一丝紧张的浓烈杀意也是来自于此人。 没想到几个时辰之后,炀灿竟然死了,且死状如此凄惨。 陈忘不禁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高手才能将这样的人绑在椅子上?又为何对他施以如此酷刑,拔掉指甲之后,再用钝器猛力击打其头颅,将他折磨致死? 更重要的是,芍药到哪里去了,她还活着吗? 眼前的这一切,让陈忘感觉到不可思议的同时,更增添了一份紧迫感。 徘徊在破旧的民房之中,陈忘继续寻找着线索。 好一会儿,陈忘终于在一处矮墙边儿上再一次找到了足迹。 这次的足迹只有一双,却入地很深,像是背负了很重的东西。 这又会是谁?是杀害炀灿的罪魁祸首吗?他是否带走了芍药? 陈忘循着足迹寻找,可找着找着,原本的一双足印中又乍然混进四双陌生的足印,相互踩踏,难以辨别。 足迹纷乱,线索中断。 陈忘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暂时停住脚步,认真听着四野的动静。 这一静下来,一股浓烈的肉香便飘进鼻孔里。 循着香味,陈忘看了过去,只看见黑漆漆的夜里燃着一处火光。 一般人闻到肉香或者看到火光也许不会多想,可陈忘明白:云来客栈前无村后无店,怎会平白生出肉香火光来? 嗅着这浓浓的肉香,陈忘蓦的想到白天戚弘毅拿芍药打趣时说过的一句话: 那大弥勒金贪佛的一身肥肉都是吃人肉吃出来的。 这话难道并非一句吓唬丫头的闲言碎语,竟是真的吗? 想罢,陈忘的心陡然一缩,不自觉喊了声“丫头”。 喊罢,更不敢有片刻怠慢,当即强行运功,脚底生风,一路向火光处飞奔。 陈忘的眼盲本是剧毒所致,十年之间,表征虽在双目,而毒素早已行遍周身,又岂是区区银针之法可以轻易拔除的? 若不运功还自罢了,一运功,体内毒素乱走,陈忘立刻感到阵阵夜风侵入皮肤肺腑,在身上四处乱窜,使他喉咙发紧,而双眼阵阵发黑。 饶是如此,他依然不顾身体的剧烈反应,强行向火光处奔去。 狂奔之下,陈忘终于接近了那里:不远处火光摇摆,肉香浓烈。 定睛观瞧。 两颗大树之间,正架着一口硕大的黑锅,咕噜咕噜地沸腾着。 锅下的引火之物,竟是大弥勒金贪佛那肥胖而油腻的无头身体。 不知是谁将他肚脐处开了一个洞,将流出的膏油脂肪点燃,烧着那口大锅。 细看之下,金贪佛不止无头,就连四肢都已经不在身上,被做成人彘的模样。 身上佩戴的无数金银珠宝,也全不知去向。 那弥漫在风中的阵阵肉香,正是从这口沸腾的溢满油花的黑锅里冒出来的。 陈忘自诩见过一些世面,可看到眼前的场景,还是不禁一阵反胃。 正惊骇于眼前场景,忽觉头顶生风,似有人影在半空晃动。 陈忘猛地一抬头,喝道:“谁在那里?” 喝罢,身体暗暗发力,目光早已盯死了空中的异常:头顶之上,两只鬼影来回地晃动着,飘飘忽忽,荡荡悠悠,分外诡异。 叫喊之下,那两个黑影却并不搭话,兀自在半空中交叉晃荡着,全然不似活人,倒更像两只飘飘忽忽的鬼魅。 “来者何人,安敢在此装神弄鬼?” 陈忘既在询问,也在给自己壮胆。 黑影依旧不答,兀自摇晃不止。 陈忘见状,心中虽有一丝惧怕,但一想到芍药生死未明,又怎可在此处拖延? 与黑影对峙一阵,心中一狠,干脆捡了一根木棒引火,照亮头顶,倒是要亲眼瞧瞧,它们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火光映照之下,才看见悬挂在空中荡荡悠悠的,居然是金贪佛豢养的两只鬼——饿死鬼常食肉与穷死鬼常拿金。 两只鬼的脖子被金链锁住,吊在一根粗树枝上,脚不沾地,舌头吐得老长,面容狰狞可怖。 显然,是被活活吊死的。 待将那两只鬼卸下来,陈忘惊异地发现: 饿死鬼常食肉虽然骨瘦如柴,形似骷髅,可肚腹却撑的圆滚滚的,显然是饱食而亡。 联想起那一锅沸腾的肉汤,陈忘忍不住一阵反胃,索性将之丢到一边,转身去观察那穷死鬼。 穷死鬼常拿金的身上戴满了本属于金贪佛的金银饰物。 这是什么? 陈忘注意到常拿金的一只手死死攥住,像是握着什么东西。 陈忘担心漏掉什么线索,遂去掰那穷死鬼的手,没想到常拿金的手攥的太紧,直掰的那死人的骨头都折断了,才将之打开。 枯瘦的手掌之中,竟是一把纯金的钥匙。 陈忘见状,叹息道:“人都死了,还死攥着这枚金钥匙有什么用呢?” 蓦的,陈忘似乎想起了什么,将那金钥匙捡起来,捏在手中仔细端详。 观察一阵,陈忘将金钥匙塞进锁在穷死鬼脖子上金链的锁里,只听到机械响动,锁竟被打开了。 恰在此时,一阵邪风吹过,树枝嘎吱作响,忽听到“咚”的一声骇人声响,惊的陈忘猛然回头。 只见树梢之上,竟掉落下一个小小的八卦来。 看着这一幕,陈忘已将此处发生的事推演的七七八八。 这两只鬼的死,应当与算死人沐灶金脱不了干系,因为只有他习惯杀人后留下八卦。 常氏兄弟被挂在树上,应当一时未死。 只是穷死鬼虽然有开锁的钥匙,却担心若解开自己脖子上的金链,饿死鬼会带着金链一起逃脱。 常拿金爱财如命,干脆硬挺着,只希望饿死鬼先他而死。 想到此处,陈忘不禁有些感慨。 “为了这点钱财,也值得亲兄弟以命相拼?正应了那句‘人为财死’的老话。” 搜索一番,陈忘果然找到了一串属于沐灶金的脚印,因他拄着那“铁口神算”的招牌,故而十分容易辨别。 那么,芍药那丫头在哪? 陈忘苦思无果,却无意中瞥了一眼那口沸腾的大锅。 仅仅一眼,陈忘顿感不寒而栗,身体也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难道那锅里煮的,竟然是…… “嘶……” 陈忘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悲恨交加,抬起腿,一脚踹飞了那滚烫的大锅,在沸腾的油花里寻找着煮烂的骨头。 许久,陈忘只找到金贪佛那硕大的头颅和满是油脂的四肢,被煮的烂熟,“滋滋”地冒着肥油。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见此情状,陈忘不知当喜当忧。 芍药既然不在这儿,那她究竟是去哪了? 线索中断,心中没了计较,只得先去抓了沐灶金,再问个清楚明白。 于是,陈忘又循着沐灶金的足迹,再次强行飞奔起来,竟又跑回云来客栈附近。 沐灶金的一串脚印,消失在离云来客栈不远的草料房前。 陈忘停住脚步,毒血乱走,顿感气血翻腾,呼吸急促,强撑着扶住门框,猛喘了几口气,才勉强没有倒下。 “咳咳咳……” 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陈忘只感喉咙一甜,竟溅出点点鲜血。 调息片刻,陈忘推开了草料房的门。 沐灶金确实在草料房中,只不过已经死了。 此刻,沐灶金赤身裸体卧在草料上,胸膛插着一把匕首——正和胡媚儿抵在自己喉咙上的那一把一模一样。 卦不自算。 这算死无数人的算死人沐灶金,无论如何也算不到自己竟会是这样窝囊的死法。 陈忘一心想找芍药,哪还管沐灶金是如何的死法? 他随手拿了那“铁口神算”的招牌给沐灶金盖上,便要起身离去,再寻线索。 可一起身,迎面却撞上一截插在墙壁上的树枝。 树枝是普通的树枝,墙壁是寻常的墙壁。 可能够将脆弱的树枝硬生生地插入坚硬的墙壁之中,却绝非常人可以做到。 仔细看时,树枝上似乎还搭着一布帛,上面似乎有字。 陈忘小心取下布帛,展开来看,只见上面写道: 玄武甲在我手里。 事出有急,未及告别。 他日有缘再会。 戚弘毅书 陈忘读过戚弘毅的留书,心中有无数疑问。 此人究竟是谁,要玄武甲何用? 这些死去的怪人,有几个是他杀的? 胡媚儿的匕首在这里,她人呢? 这篇留书里,为何只字不提芍药那丫头? 想着这些疑问,忽的,陈忘一阵恍然,似是明白了些什么。 之所以半字不提芍药,也许今晚二人根本就没有交集。 陈忘只暗自骂了自己一声笨,竟被火光肉香干扰,导致南辕北辙。 想罢,陈忘重返原路,又向着刚开始那脚印被另外四双脚印打乱的地方飞奔而去。 第19章 宝甲之争 云来客栈的夜,静的有些不同寻常。 戚弘毅搬了四张桌子,给自己拼成一张大床,仰躺在上面,回忆着一路上的种种遭遇。 他虽然读书,却不同于一般的书呆子那样死读书,只读经世致用之学。 所思所虑,自然也要深远一些。 如今的家国天下,看似平静如初,实则不过是粉饰太平而已。 东南倭寇,西南流匪,看似汹汹而起,实则不过是疥癣之疾而已。 真正的肘腋之患,正是北方看似毫无动作实则虎视眈眈的胡人。 此来北地一游,更让戚弘毅确信,早晚有一天,那些在马背上挥舞弯刀的胡人将会按耐不住,南下中原。 那么,久不经沙场的边军,又能抵挡多久呢? 或迟或早,自己与北地的胡人或有一战。 为此,戚弘毅不仅亲涉胡地,还趁机走遍江湖。 毕竟那些武林人士底子大都很好,如果有谁能把这股力量整合起来,成为一支军队,那么它将无比强大,甚至足以与当今的朝廷对抗。 可当他一路从南方走到北方,眼中所见之武林,却完全是一盘散沙。就算是曾经在立国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四大派,现如今,也是人人打着一副小算盘。 目睹武林乱象的戚弘毅,恨不能早生十年。 那时候,一位叫做项云的年轻盟主正在进行着与他设想中相同的事业,相信他的威望加上自己的智慧,再难也能成事。 可惜天不遂人愿,十年光阴,那个年轻的盟主所留下的,只有恶名。 念及此处,戚弘毅不禁叹了一口气! 天下将覆,家国将危。 自己可作为之处,却远远不够。 然戚弘毅毕竟有兵家之才,知道战阵之中,首要在人,其次在械。 既然寻人无果,只得退而求其次——面对这送上门来的玄武甲,若不能拿回去好好研究一番,此次出行便当真是一无所获了。 戚弘毅知道玄武甲已被大弥勒金贪佛从雷耀祖的尸体上扒了去,心思一动,见左右无人,当即翻身而起,行动起来。 他举步无声,迅速走到金贪佛房前,用手指蘸了一口唾沫,在纸窗上轻轻一点,戳出一个小洞来,偷偷向内窥视。 可这一看,心中竟是一惊:房内竟空无一物。 戚弘毅一直睡在大堂,未见有人出走。 难道大弥勒金贪佛连同他养的两只鬼,都凭空消失了? 疑惑之间,戚弘毅一把推开房门,大步迈进屋子。 屋里一片凌乱,行李细软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阵阵冷风从敞开的窗户吹入房中。 眼见这副场景,戚弘毅心说:“看来这大弥勒不是笨人,知道自己得了玄武甲,正是‘怀璧其罪’。若不偷偷溜出,必定成为众矢之的。” 片刻之后,又自言自语道:“可惜啊可惜,这玄武宝甲既然被我看上了,任你跑到天涯海角,又有何妨?” 想罢,从窗户口纵身跃出,一路追踪而去。 戚弘毅脚力极佳,不多时便已追到,只见点点火光摇曳,又闻阵阵肉香扑鼻。 黑夜中极目远眺,才发现是那两只鬼常氏兄弟正坐在火光前,似在享受饕餮盛宴。 戚弘毅见状,伏身隐匿在草丛里,一面悄悄接近,一面观其动静。 饿死鬼常食肉从锅中捞出一块膏油四溢的熟肉,如饿猪拱食一般大肆吞咽着,直吃的满面肥油,七窍生光,如干尸一般干瘪的肚子逐渐鼓胀成滚滚圆球,仍在不停地吃。 只是肚腹之中容量有限,只好吃一口,呕两口,将那肚子腾空又塞满,塞满又腾空。 他嘴里塞满了肥肉,口水混着肉汁,流了一地,含混不清地对常拿金说:“兄弟,我早就想尝尝这一身肥肉的滋味了。今日终于如愿,果真肥美至极。” 穷死鬼常拿金没有吃肉,而是拿些刀子,收割着金贪佛身上那嵌入肥肉的金银饰品。 他一边将碍事的皮肉割下来,随手扔进沸腾的大锅里,一边将沾染了鲜血和油脂的饰品戴在自己的身上。 听到常食肉的话,常拿金回应道:“从前咱哥俩儿为了点儿金银细软,好生伺候着这大胖子,却吃不饱穿不暖。今日找到机会宰了他,既夺了他的财产,又得了玄武甲,以后定会金银不缺,吃穿不愁。” “没错,只是他的力气也忒大,咱哥俩儿趁他睡觉时用金链勒住他的脖子,险些被他挣脱反杀,当真险象环生。”说起杀害金贪佛的凶险过程,常食肉心有余悸,急忙又从锅里捞出一块肥肉,塞到嘴里:“我可要多吃些,好好补补身子。” 戚弘毅藏身在草丛里,听闻大弥勒金贪佛已死,心中没了顾虑,干脆探出头来查探。 只一眼,险些让他恶心的将五脏六腑全都给吐出来。 大弥勒金贪佛那肥大的身子被两只鬼点了天灯,充作燃料,汹汹火舌舔着锅底,将锅里的水煮的沸腾。 那沸水之中起起落落的,竟是金贪佛的那颗硕大的人头。 戚弘毅心中大骇,他见过无数死人,却着实没见过死成这般模样的。 定了定神,戚弘毅欲走将出来,从两只鬼手中夺取玄武甲。 刚跨出一步,忽的耳朵一动,听到草地里一阵沙沙声响,似有人来。 戚弘毅向来谨慎,谋定后动,见此情景,急忙收回步子,伏身隐匿,欲看来者何人。 人未至,声先到: 人有人途,鬼有鬼道,阴阳两隔,互不打搅。 阴阳不调,恶鬼当道,四象扰动,神哭鬼嚎。 尘当归尘,土当归土,身躯已殁,当归阴曹。 顺着飘荡而来话音,能看到一个算命先生正打着铁口神算的招牌,步步逼近那两只鬼。 正是那号称算死人的沐灶金。 两只鬼见有人来,急忙抛下手中的活计,起身来看。 穷死鬼叉着腰,很不客气地开口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神棍沐灶金,看你布衣褴褛……” “瘦不啦叽,没多少油水……”饿死鬼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插话道。 穷死鬼停了一下,继续说:“速速躲开,否则别怪两位鬼爷不客气。” 沐灶金停下脚步,用手捋了捋胡须,看着那两只鬼摇摇头,深叹了一口气。 穷死鬼道:“穷酸,你叹个卵蛋。” 沐灶金一手持着招牌,一手掐着指诀,口中念念有声,似在卜卦。 装神弄鬼一阵,沐灶金忽然开口,声音平静而阴沉:“我掐指一算,看二位,活不过今日。” 那沐灶金外号算死人,向来算死不算生,他说谁死,即便到时不死,他也要去杀了,以保住他铁口神算的招牌。 几个时辰前,客栈里假道人道貌惨死的一幕历历在目,两只鬼岂能不察? 此刻,两只鬼听沐灶金话已出口,当即决定先下手为强,一齐扑了过去。 两只鬼身体干瘦轻盈,杀人以速度见长,与动作缓慢而有一股怪力的金贪佛相得益彰。 然而此刻,穷死鬼身上挂满金银,饿死鬼腹中填满油膏。 受外物所累,行动时不免笨重了许多,再不能如鬼似魅,杀人无形。 沐灶金贪了便宜,竟能在两只鬼擅长的速度上占据优势。 只见沐灶金擎起“铁口神算”的招牌,左一挑,右一击,竟将两只鬼轻轻松松地拍打在地。 没等这两只鬼爬起来,沐灶金嘴里喊一声“着”,顺势抓住两头分别栓着他们脖子的金链,运足力气,拖着两只鬼奔跑起来,又借奔跑之势猛地立起手中招牌,使了个轻身功法,单手一撑,顺势跳上招牌,将金链挂在树枝上。 两只鬼被吊挂在两头,像荡秋千一般,胡乱挣扎着,金银细软掉落一地。 沐灶金见两只鬼在树梢上“荡秋千”,点了点头,又将一个小小的八卦抛在树梢上,以宣扬他铁口神算的威名。 做完这些事,沐灶金才顺手捡起地上装有玄武甲的包袱,慢慢地走远了。 等沐灶金离开,戚弘毅才从藏身处慢慢走出来,正欲继续追踪,余光一瞥,却见那穷死鬼常拿金两只脚胡乱踢蹬着,眼珠疯狂转动,一会儿看看自己,一会儿看看地面。 他顺着常拿金的目光向地面一看,却见那里竟是一把金钥匙。 “莫非这钥匙能开他脖子上的锁链?” 戚弘毅认为这两只鬼死不足惜,吊死在这里也是善恶有报,命数使然。 尽管如此,他还想给两只鬼一个活命的机会。 他捡起钥匙,顺手扔给穷死鬼常拿金,并在他耳边耳语道:“你的兄弟饿死鬼似乎很喜欢你们脖子上这条金链。” 所以这么说,是想给他一个选择,看是金链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穷死鬼拿着钥匙,却并未立刻开锁,只怕自己这头儿锁链一开,饿死鬼便会带着金链跑掉。 于是穷死鬼梗着脖子硬挺,只等饿死鬼先他而去。 真是以己度人,自己贪财,便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是一般无二。 戚弘毅摇摇头,任由他们吊着,继续追踪沐灶金去了。 看清大致方向,戚弘毅另辟蹊径,寻了一条小路,一路追随,想看一看沐灶金取了玄武甲后,究竟欲往何处。 追了一阵,却见沐灶金七拐八拐,转去云来客栈附近一间草料房中。 “啊……” 草料房中传出沐灶金的惨叫。 戚弘毅听到声音,心生警觉,随手捡了根树枝,用它抵着房门,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房门之中,一个女人的惊叫传入耳中,竟是胡媚儿。 透过房门的缝隙,戚弘毅见胡媚儿只披着一件轻纱,衣着更是凌乱不堪,正缩在墙角嘤嘤哭泣,仿佛受了莫大的惊吓与委屈。 胡媚儿身前不远处,沐灶金正赤身裸体地躺在地上,胸膛上插着一把匕首,已然气绝。 戚弘毅推开房门,欲上前察看,却见胡媚儿的娇躯愈发紧缩起来,玉足乱蹬,媚眼迷离,惊慌失措地大喊:“不要过来。” 这副神态,仿佛刚刚被沐灶金轻薄侮辱,凌乱中更有娇态万千,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戚弘毅不明所以,欲上前安慰,不料刚刚走近几步,胡媚儿竟受惊一般扑到戚弘毅怀里,娇滴滴地哭诉道:“公子,这个算命的,竟要把媚儿……” 话没说完,涕泣涟涟,只嘤咛一声,身体一软,将头深深埋在戚弘毅结实的胸膛之中。 戚弘毅见她衣衫不整,半遮半露,却是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只好直挺挺地站着,由她肆意哭闹,只是无动于衷。 胡媚儿哭了一阵,见这男人像木瓜一般,直愣愣杵在那里,丝毫不解风情。 胡媚儿心觉无趣,干脆放开他,用令人怜爱的婆娑泪眼盯着戚弘毅的眼睛,试探似的开口询问:“公子,你也嫌弃媚儿脏吗?” 戚弘毅不搭话,竟也是直勾勾地看着胡媚儿。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欲望,反而充斥着一种冷漠和麻木,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了。 胡媚儿这样的目光盯着,感到有些发怵,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男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所以并不能立刻读懂这目光的含义。 但她懂得:男人,不可能对自己不动心。 于是她慢慢掀开身上轻纱,将完美无瑕的身体展露出来,娇声道:“公子若不嫌弃,媚儿愿意以身相许,下半辈子为奴为婢,专心侍奉公子……” “够了,”戚弘毅大喝一声,手中的树枝裹挟着风声直刺出去,抵住胡媚儿的咽喉,扫看了一眼她手边的包裹,冷冷开口:“你真当我看不透吗?若一切真如你说的那般,为何要拿这件玄武甲?” 胡媚儿也吓了一跳,树枝刺出的那一刻,她感到自己的生命就像那清晨的露珠般脆弱,仿佛轻轻一用力,就会破碎。 然而,胡媚儿又亲眼看到这树枝及时收手,并未真正洞穿她的脖子。 惊疑之余,胡媚儿忽的想起这位公子曾在客栈说过:他有誓愿和原则,今生决不对女孩子动手。 仗着这些,胡媚儿竟又肆无忌惮起来:“公子,这玄武甲是神兵利器,岂是我一个弱女子能消受的?我只盼能将宝甲赠予公子一般的英雄俊杰,并以此为凭,追随公子,不再受那些恶人的欺凌。” 说着话,胡媚儿似乎完全化身成为一个天生柔弱的女孩儿,一脸期盼的等待命定之人的拯救。 她大胆地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那根指向自己咽喉的树枝,洁白的牙齿咬住半片红唇,眼睛里仿佛迸射出一汪清水来。 “面临死亡而不自知,够了。” 只见戚弘毅手中树枝翻动,从胡媚儿富有弹性的脸颊擦过,直直地刺入结实的土墙中。 脆弱的树枝破墙而入,出手的力道和准头让人惊骇。 只一瞬,胡媚儿的脸皮便崩裂开来,一道鲜血汩汩流出,瞬间染红了她半边面颊。 胡媚儿打死也想不到眼前的这个男人竟真的会对她动手,她腿脚一软,扑通坐倒在地上,声音颤抖着问:“你,你不是说不对女孩子动手吗?” 戚弘毅捡起装有玄武甲的包袱,背在身上,向门外走去。 听到问话,戚弘毅头也不回,冷冷道:“野兽对你说它不吃人,你也相信吗?” 到门口,戚弘毅还不忘补充一句:“何况,你也不算是女孩子。” 胡媚儿此刻才终于读懂了戚弘毅看她的眼神:那是一种深深的怜悯,对于弱者的怜悯。 以色事人者,何其弱小,何等可怜。 戚弘毅刚走出屋子,便有一个黑影迎面而来:那人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盔甲铿锵,振振有声。 黑影一到戚弘毅近前,竟双手抱拳,单膝跪倒,道:“禀报将军,近日倭寇又有动作。” 戚弘毅淡淡开口:“讲。” 黑影道:“近日,倭人聚集大量流寇,聚齐五万余人,扬言要攻城拔寨,拿将军的人头祭他们死去的兄弟。” “好大的口气,”戚弘毅淡淡一笑,丝毫不觉得畏惧:“聚齐正好,正好一举歼之,省的我各个击破。对了,近日我不在,新军训练的怎么样了?” “禀将军,我军原有将士两千九百零一人,新军可战者已有九十九人,全军战力,有三千整。”黑影回答。 “兵不在多而在精,三千人足矣!军情如火,你我现在便回军营。” 说罢,戚弘毅又补充道:“我刚刚得了玄武甲,对付那鬼武士手中快刀,应当可用。另外,回头也可将此宝甲交给工匠,看看对我军盔甲制作有无可借鉴之处。” “将军英明。” 黑影答话后,不知从何处牵了两匹快马来。 军情如火,事不宜迟。 没有时间跟自己的大哥陈忘告别,戚弘毅便干脆写了个字条,转进屋子,将字条挂在被自己插在墙上的树枝上,希望他们能看见。 做完这些事,戚弘毅不忘瞥一眼胡媚儿,口中别无二话,只有一个字:“滚。” 两匹马奔腾在夜色里,不久便消失不见。 第20章 福薄命蹇 你永远无法体会别人的痛苦,因为你从来都不是别人。 夜不仅黑,而且凉。 凉风穿透了芍药单薄的身子,更穿透了芍药那颗敏感的心。 有人觉得,对于孤独了多年的人来说,孤独本身也会成为一种习惯。 可是,这世上有谁是真正愿意孤独的呢? 凉风吹过如鬼魅般横生的枝桠,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有妖怪在磨牙。 芍药不禁回头看了看,见没有别人,便缩了缩身子,将衣服又裹紧了些。 走着走着,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 人们说夜凉如水,可心若是凉的,又会像什么呢? 是刺透骨骼的坚冰吗? 芍药想要回头,想要回到客栈里,想要与大叔呆在一起,想要听讨厌的书生唠叨…… 哪怕是与那看起来凶巴巴的老爷爷说几句话,都会让她心中舒服许多。 可她却不能回头,只能直直地向前走,远离这些人。 为什么自己伤害的,总是那些不害怕自己,最愿意亲近自己和最爱自己的人呢? 而那些咒骂自己的,欺负自己的,害怕自己的,却都不会受到诅咒的影响。 老天,你为何如此? “芍药的出生,也许就是个错误。” 她心里想着:“我学了医术去救那些被自己的诅咒影响的人,可如果没有我,他们便不会承受丝毫的痛苦吧!倘若我死了,我也就不会再有痛苦了吧!说不定,母亲也在那边等着我呢!” “那便让我死了吧!” 栖息在枯树上代表着死亡的乌鸦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配合着“哇哇”怪叫了几声。 看着那些乌鸦的影子,芍药开口问道:“若是我死了的话,你们会把我的身体带到天上吧!” 母亲给她讲过,在那个世界里,没有欲望,没有痛苦,什么都没有。 她问母亲:“那有快乐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不想去那个世界,那个什么都没有的世界。 但是现在,她改主意了。 一个人没了希望还能活,但给了她希望又将希望破灭,她便找不到活着的理由了。 芍药游荡在这漆黑冰凉的夜里,像要给自己寻找坟墓的行尸走肉。 她畏惧死亡,可对她而言,一次次因为自己而伤害到亲近的人,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事。 一处破败的院落引起芍药的注意,鬼使神差一般,她走向那里。 嘎吱…… 落满灰尘的院门被芍药轻轻推开,正撞上一双血红的眼睛。 一个人蹲在院子里,吸溜吸溜地咀嚼着什么。 开门的声音显然惊动了那人,只见他猛地回头,看向芍药,血红的眼睛镶嵌在苍白的脸上,在黑夜中异常恐怖。 在那人的手中,是一只死去的大鹅,而口中,则是满嘴的鲜血。 如此恐怖的场景,骇得芍药尖叫一声,连连后退,却被一个石头绊倒,摔在地上。 那人竟扑了过来,将芍药拖到院子里。 芍药不敢看,隐约中只觉一阵腥风顺着脖子,扑入口鼻之中。 挣扎,拼了命地挣扎。 可挣扎了没一会儿,芍药干脆放弃了,将身体完全放松,任由对方处置。 她想:这人会杀了自己吧!那便让他杀好了。反正这么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 她感到那人在自己身上使劲儿地嗅着,长而有力的指甲死死扣住自己的手腕,划过自己的脖颈。 也许下一秒,那指甲就会把她的脖子划开,把她的手腕割开,慢慢地将自己的血吮干吸尽,只留下一具冰冷的身体。 这样,她就可以去到那个什么都没有的世界。 然而预想的情况却并未发生,那扑在她身上的人,竟然又慢慢从她身上爬了下去。 芍药壮着胆子睁开双眼,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这人她认得,正是在客栈里见过的血蝠炀灿。 此刻,炀灿的身体紧紧地缩成一团,呼吸急促,微微发抖。他指尖上那尖利的指甲狠狠地扣住自己的双臂,似在极力控制着自己。 血红的嘴巴张开,沙哑的声音就从那嘴巴中传了出来:“在客栈里,说我有病的人,是你吗?” “你别误会,你真的是有……” “我知道,”炀灿打断了芍药的解释:“我更想知道,这是什么病,有的治吗?” “书生说你不见日头,白面嗜血时,我便想起来了,就在医书中,我看到过的,”芍药看着炀灿,心里十分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说:“只是具体的疗法,我却没有记住。需要的话,我可以去翻阅医书。” 炀灿浑身颤抖,贪婪的盯着芍药那尚未长成的身子,像是看着最新鲜的美味佳肴,有些难以自控。 然而他并未被欲望吞噬,而是努力的抗争着。 他心中一狠,将奇长的指甲猛地插入木质的房门中,使劲一撅,竟然将自己的指甲生生撅断了。 炀灿疼的眉头一皱,牙齿里发出“嘶嘶”声,指头尖上溢出点点鲜血来。 “你,你要做什么?”芍药见炀灿居然自断指甲,不明所以,惊慌问道。 炀灿不回答,只是招呼芍药到屋里去。 芍药明知自己反抗不得,只好战战兢兢地进去,却看到炀灿拿出一条粗壮的麻绳来。 芍药心想,莫不是他要绑住我再吸我的血?可是,他力气那么大,我又跑不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呢? 算了,反正都是一死,就由着他吧! “小姑娘,别怕。” 炀灿仿佛看出了芍药的顾虑,用沙哑的嗓音安抚道:“我虽被称为血蝠,但多年来,也只吸过鸡鸭牲畜的鲜血,从不吸食人血。只是近来越来越难以自控,只怕如此下去,迟早会沦落到杀人吸血的地步。既然你能医我,我必不敢伤你,只是我现在看着你,就如同饿狼看见肥羊一般,只求你在我尚能自控之时绑紧我,不要让我伤了你才好。” 见炀灿这么说,芍药半信半疑,但见他狠心自断指甲,想必所言非虚。 因心中好奇,芍药忍不住问道:“那书生说你是白如妖鬼,嗜血魔煞,你怎么说?” 炀灿见芍药心中尚有疑虑,解释道:“你也说过,我这是病,也不知何时染上的,一日不沾鲜血,便浑身难受,肤色也逐渐白化。世人见我有此怪癖,又形容古怪,便以为我是妖魔。就连儿童,见到我都喊打喊杀,乡里有什么无头的案子,也通通安到我的头上。” 炀灿讲到这里,不由得顿了一顿,仿佛想起伤心往事。 好一会儿,他才接着说下去:“世人皆以面貌取人,以传闻辩人,我干脆编造个凶恶的名号,习得些防身的本事,好叫人不敢欺负。即便不得已伤人,也好过叫人随意欺辱。” 芍药听他说着,竟像在听自己的故事一般,没想到这么一个被人称为妖鬼魔煞的人,竟也有这些无奈的过往。 即便是同病相怜的自己,若没有机缘进行这一番交谈,恐怕也只会远远躲着炀灿,让传闻蒙了心,遮了眼。 说完这番话,炀灿的神志愈加不清。 他一边痛苦地抗拒着身体的本能,一边将麻绳丢给芍药:“你再不把我绑住,我就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了。” 芍药听罢,知道炀灿和自己一般,只想要过一个正常的生活。 正所谓同病相怜,便依着他,先用麻绳把他结结实实地绑在椅子上,然后打开药箱,去处理他指甲上的伤口。 血蝠炀灿被绑之后,果然完全失控,不停地对为他处理伤口的芍药张开血盆大口,似乎想要撕咬。 他抽搐着,嘶叫着,挣扎着…… 活像一头饥饿的猛兽。 “你不要这样。” 这一声喊,仿佛使炀灿恢复了些理智,嘶吼声渐渐平息。 芍药心有余悸,泪水止不住落下,心里却在想:“我们同是被命运抛弃之人,没想到今日竟遇到一起。你放心吧!我虽然解除不了自己的诅咒,但一定要治好你。” 这般想着,门外忽的爆发出一阵“桀桀”笑声,像一只硕鼠悉索作响。 这古怪的笑声让芍药身体一冷,下意识地向窗外看去。 一股白烟从门缝里缓缓喷出,芍药观察片刻,忽的认了出来:医书上记载过这样一种迷烟,能让人瞬间昏迷。 这么一想,再后悔已经晚了,只觉得脚下无根,头重脚轻,一头栽倒在地上。 朦胧中,只见身边不知何时站着一只硕大的老鼠,细长的舌头伸出来,向她的脖颈裹去。 那淫鼠花小浪用舌头轻舔了一下芍药雪白的脖颈,“桀桀”怪笑:“小东西,可叫爷爷逮到机会了,这几天,爷爷定让你魂销骨颤,桀桀……” 自花小浪见到芍药的那一刻,便已经动了心思,没奈何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夜不能寐,花小浪无意中撞见芍药孤身外出,才觅得良机。 似芍药般单纯漂亮的女孩子,若是落在这淫鼠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花小浪洋洋自得,思虑着如何如何处置怀中这个小小美人,才能更让自己尽兴。 “你,别碰她。” 一个嘶哑的声音忽的从身后传来。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花小浪吓得心头一颤,急忙抽出腰间弯刀,扭头便向门外看去。 夜色漆黑,微风轻拂,哪有半个人影? 淫鼠花小浪定了定神,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将弯刀丢在一旁,伸手去解芍药的衣服,并念叨着:“小东西,没事儿,咱们继续快活。” “大老鼠,我说了,不准你碰她。” 那个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声,真真切切地传到了花小浪的耳朵里,直吓得他三魂散了一魂,七魄跑了五魄。 这屋里的人,除了被迷倒的炀灿和芍药,还有谁呢? 花小浪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求饶道:“不知道花小浪惹了哪位真神,只求爷爷不要怪罪于我,我这就寻他处去。” 说罢,扛起芍药就要溜走。 刚要出门,竟听到椅子在地上挪动的声音,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淫鼠,你再敢动她,爷爷喝干你的血。” 花小浪终于反应过来,回头看去,只见炀灿被绑在椅子上,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狠狠地盯着自己。 竟没被迷晕? 花小浪哪里知道:血蝠炀灿身体冰冷,虽生如死,呼吸本就轻微,受这迷烟的影响自然也小得多。 花小浪见是炀灿说话,心中稍安,竟放下芍药,提起弯刀在手,威胁道:“血蝙蝠,少来管爷爷的闲事。否则,桀桀,爷爷现在便结果了你。” 炀灿也不甘示弱,大吼着:“大老鼠,你碰别人还自罢了,若敢碰她,我炀灿不喝干你的血,誓不为人。” “桀桀,你这个白面鬼,吸血魔,也算是人?” 花小浪一边说着,一边用弯刀挑开芍药的上衣,挑衅道:“我就碰她了,还当着你的面,你能怎样?” 血蝠炀灿见花小浪出言不逊,行为不端,竟陡然生出一股怪力,带着椅子一起扑将过去,一口咬到花小浪的肩膀上。 事发突然,花小浪肩膀吃痛,“啊呀”一声惨叫,弯刀脱手,掉落在地上。 失了手中利刃,花小浪只好用拳头在炀灿身上乱锤乱打,希望能尽快摆脱他。 炀灿死死咬着花小浪的肩膀,只感到一股鲜血顺着牙齿流进脏腑,顿感鲜美无比,觉得自己不早些喝人血,天天拿鸡鸭牲畜的血充饥,实在是白活了几年。 闸门一旦开启,便会放出无法阻止的洪流。 品尝过人血的炀灿彻底失去了理智,觉得这只大老鼠的血已经如此美味,那少女的处子之血,又会怎样妙不可言。 这就是人性,你曾厌恶至极的事,一旦体味到它的好处,往往便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这鲜血激发了血蝠炀灿的兽性,使他全然不顾花小浪的拳头,忘记了疼痛,一味吸食着鲜血。 花小浪感到肩膀撕心的疼,慌乱之中难以自制,胡乱挣扎着。又见一声闷响,炀灿连同椅子和花小浪一并倒在地上。 即便这样,炀灿也不松口。 花小浪疼的哇哇大叫,伸手胡乱摸索,竟拿起一块砖头,猛地砸向炀灿的头颅,直砸的炀灿脑浆崩裂,鲜血直流,了无声息,才勉强把肩膀从炀灿嘴里拔出来。 花小浪坐在地上,喘了好一阵,才渐渐平复。为泄愤,他将砖头丢在炀灿被砸扁的头颅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见屋里满是鲜血,行事不便,花小浪对芍药说:“小东西,爷爷带你去别处快活。” 说罢,扛起芍药,翻越矮墙,不见了踪影。 冷冷的风吹在芍药的脸上,她在梦中喊着:“母亲”,顿了一顿,喉头蠕动着,喊道:“大叔。” 第21章 冤冤相报 一个人犯下的罪,要由他最亲密的人来偿,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吗? 这一夜,客栈的老板娘没有睡。 做为盟主堂旧人,为整个武林所不容。 十年来,她一直隐姓埋名,以至于几乎忘记了,自己叫做三娘。 鲍香馆的包三娘。 自从她除掉了金钱豹王霸,接管客栈以来,便改名云来客栈。 云来,云来…… 盟主项云,何时归来? 客栈之中,收容了许多无处容身的怪人。 所谓怪人,并非天生便是怪的,只是不幸生在这乱世荒年:朝中有权臣严藩欺下媚上,江湖有各门各派暗斗明争。 在这个“杀人放火金腰带”的世间,若不以那些咄咄怪癖安身安命,或许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可惜欲壑难填。 欲望一旦被释放,再想回归初心,却又是难上加难。 受辱者成为恶者,被更恶者所杀。 包三娘听着客人们陆续离开客栈的声音,叹了一口气。 她的力量太弱小,既救不了他们的人,也救不了他们的心。 想着这些,包三娘又不禁怀念起年轻的时光来:如果那个少年盟主还在就好了,如果盟主堂惨案没有发生就好了,如果…… 那样的江湖,一定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包三娘想要亲口去问问他,十年前的盟主堂婚宴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十年之间,他又躲去了哪里? 可她终究没有去问,因为她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让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恨不能剥皮削骨之人。 “白震山,你进了我的客栈,还想有命出去吗?” 包三娘的声音拦住了想要出门追赶陈忘的白发老者。 白震山缓缓转过身子,看着坐在柜台前的老板娘,眼神之中充满了疑惑,努力的在记忆中寻找这个女人的身影。 “哈哈,你不记得我吗?老娘可认识你呢!就算你化成灰,老娘也认得。” 包三娘笑着,可笑容中却尽是苦涩:“猛虎堂前堂主白震山,有件事,你可还记得?十年前,你为报项云杀害你长子白云歌之仇,在盟主堂鲍香馆大肆屠杀,逼问项云下落之事?” “项云恶贼,”白震山恶狠狠地唤出项云的名字,咬牙切齿道:“恶贼趁老夫不在,杀害老夫长子云歌,老夫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只可惜复仇未果,恶贼隐匿无踪,其余同党又被那恶贼提前派遣各地,只有那负责婚宴的盟主堂鲍香馆,鲍香馆……” “你是鲍香馆旧人?” 白震山恍然大悟,随即开口:“你们虽只是饭馆,但身为恶贼同党,人人得而诛之。” 说到激愤处,白震山气血翻涌,青筋暴起,运起虎爪来,一拍桌子,竟将之生生击裂。 “十年前我便发誓,即使穷尽一生,也要找到项云恶贼,让他在我儿坟前忏悔,以其项上人头祭奠我儿在天之灵。” “老贼,休要含血喷人。” 包三娘手中提着两柄菜刀,从柜台后走出来,步步进逼:“我虽只是个厨娘,但追随项大哥后,深知他的为人和理想。项大哥行侠仗义,思虑深远,欲以一己之力统一各派,彻底化解江湖恩怨,行的是大事,走的是正途。我虽不知十年前盟主堂惨案真相如何,但杀了我,也绝不相信此事是项大哥所为。” “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只相信我儿颈上的剑痕。” 白震山说罢,转身向门外走去,道:“老夫还有事,没功夫同你纠缠。” “老贼休走。” 话音刚落,两股刀风从白震山身后劈来,刀法狠辣,直取白震山后心。 白震山觉察身后有异,顺手抄起一个凳子,轮转半圈,“呼”的一声,便向后扔去。 包三娘正扑过来,见那凳子的势头劲力十足,不敢硬拼,只好暂时收招,身体后仰,柔软的腰肢弯成一个半弧。 那飞来的凳子擦着她的细腰飞过,“砰”地一声撞在墙上,顿时碎成数块。 “想跟我拼命?”白震山回过头来,看着手拿两把菜刀的包三娘,冷冷说道:“你这是在找死。” 包三娘不甘示弱,回道:“老贼,你年岁已高,精力不复当年。真要拼起命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说罢,包三娘大喝一声,一双大长腿跨步朝前,两柄菜刀翻飞而至。 白震山一边闪躲,一边用双拳猛击刀面,只听得“当当当当当当当当”一片声响。 二人再分开时,白震山背手而立,面色如常,包三娘却气喘吁吁,拿着菜刀的手在微微发抖,显然是被震的疼了。 “差距太大了,你拼命也没用。” 白震山瞥了一眼包三娘,试图劝说她放弃这种找死的行为。 “就算死在这,也要割下你这颗白头。” 包三娘杏眼圆睁,怒视白震山,猛地攥紧了双刀,不再劈砍,而是右手刀在前,左手刀在后,飞身刺去。 白震山双掌合十,竟然以空手接白刃,稳稳接住包三娘右手的菜刀,不料包三娘左手的刀把一转,朝白震山小腹劈来。 白震山虽有一身横练,但也只是顶的住“砍”和“砸”等动作,若是用锋利刀刃划过,却难保不皮开肉绽。 包三娘这一招,在前的右手刀只是虚招,引人耳目罢了,左手刀才是致命杀招。 白震山经验丰富,一瞬间便想明白了这一节,当即运力,控制着包三娘的右手刀向下砍去,正巧砍到包三娘左手刀挥来的刀背,双刀交锋,“镗啷啷”一响,溅起一片火花,直叫包三娘右刀压左刀,双刀一齐向下,深陷入木质的桌面之中。 包三娘杏眼圆睁,皓齿紧咬,用尽力气去拔那双刀,不料竟被白震山死死摁住,动弹不得分毫。 包三娘心中焦急,怒骂道:“老贼,你放开。” 白震山听到这话,非但不放,反而用双手用力下压,木制的桌面不堪重负,竟寸寸皲裂,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突然“咵茬”一声,裂成两半。 一时之间,包三娘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手中的双刀也摔在身边。 白震山看着包三娘,道:“你打不过我,我也不想杀你,无须白费力气了。” 说罢,便准备离开。 “慢着。”包三娘喊住白震山,目中有恨火,亦有泪水,饱含着满满的不甘。 她看着白震山,“刺啦”一声撕破衣服,露出的半边肩膀上。那白皙的肩膀上,赫然印着五个深深的指印结成的疤痕,狰狞而恐怖。 “老贼,你可还记得这伤痕?” 白震山看着那惊心动魄的伤口,竟是自己的虎爪所伤。 可是十年前,自己报仇心切,杀红了眼,为逼问项云的下落,也不知杀伤了多少项云的同党。 这婆娘是被自己伤的没错,可她是哪一个,自己却记不得了?再说,为这一条伤疤就跟自己拼命,又是何苦呢? 包三娘见白震山一时愣怔,还以为他有所醒悟,便嘲讽道:“十年前,项大哥生死不明,四大派竟将所有仇恨记在鲍香馆的头上。呵呵,名震江湖的四大派联手攻击一个小小的饭馆,好不威风。” 白震山回忆往事:十年前,自己因事下狱,长子云歌代自己出席盟主堂婚宴,却被项云所杀。白震山听闻此事,愤而越狱,欲寻项云复仇而不得,便跟随众人,屠杀鲍香馆,逼问项云下落。 “我正是盟主堂饭庄的厨娘。”包三娘看白震山神情中还有些许迷惘,开口道:“好,就算你不记得我,也记得你用整整十三拳活活打死的男人吧!那个叫做鲍大楚的厨师,是我的丈夫。” 白震山猛地睁大双眼,他记起来了,那个男人给他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 当时,白震山曾用虎爪击伤一个挡路的女子,而那个男人就挡在女子面前,苦苦哀求自己,饶过那女子。 白震山每次用虎爪将之击倒,那个男人都要强撑着爬起来,执着地挡在女子前面。 一共一十三记虎爪,白震山记得清清楚楚。 白震山震惊了,以他的力道,一击就能让人筋断骨裂,是怎样的毅力,才能承受一十三记虎爪而不倒? 被仇恨蒙蔽双眼的白震山终究动了恻隐之心,看了一眼地上的女子,以及躺在女子怀中奄奄一息的男人,终于转身离开了。 而白震山的身后,是被熊熊烈火燃烧着的鲍香馆。 “那个承受我一十三记虎爪的男人,叫做鲍大楚吗?” 白震山审视着包三娘,问:“你,竟然从那场大火中活下来了?” 包三娘记得,丈夫死前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说的最后三个字就是:“活下去。” 她像着了魔一般,念着这三个字,愣是从火海里爬了出来。 “活是活着,可跟死了也差不了太多。” 包三娘的语气冰冷而绝望:“这些年,我一直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之所以还苟延残喘地活着,一是要找项大哥问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二,就是杀了你这老贼,为我丈夫报仇。” 话音刚落,包三娘攒足最后一分力气,捡起地上的菜刀向白震山冲过去。 白震山尚在回忆往事,一时不察,待反应过来,却已经躲闪不及。 可白震山行走江湖,经验何等丰富,见此情形,只一抬脚,就势踢起身前的桌子,挡住了菜刀。 在菜刀扎进桌子的一刻,白震山伸出双手,拨转桌子,带动深陷入桌面的菜刀,竟硬是将包三娘双手脱开,菜刀留在桌子上。 桌子尚未落地之时,白震山又将双拳齐出,碎裂桌面之后,狠狠捶在三娘胸口上,竟将她整个人都击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 包三娘捂着胸口,气血翻腾,呕出一口血来。 白震山道:“我不想杀你,你好自为之。” 说罢,转身向客栈外面走去。 包三娘站起身来,骂道:“老贼休……” “走”字尚在嘴边,不由得眼前一黑,双膝一软,倒在地上。 她不甘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见。 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弱小。 眼睁睁看着仇人在自己眼前离开却无能为力,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包三娘摸到一把菜刀,高高举起,猛地朝着自己的心口扎去。 “哐当”。 菜刀被一枚暗处飞来的铜钱击飞。 包三娘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客栈,然而视线却渐渐模糊,眼前一黑,再也没了知觉。 那个身影将包三娘扛在肩头,远离了云来客栈。 第22章 认贼作父 看到戚弘毅的留书,陈忘虽然产生了种种疑问,但有一点却清晰明了:芍药并没有卷入争夺玄武甲之事中。 结合客栈里遇到的种种人,件件事,经过略微思考,陈忘最终将目光锁定在淫鼠花小浪身上。 有了目标,陈忘再次发力,一刻不停地寻找着。 只是他没想到,光阴蹉跎,竟已将自己的身体折磨成这般模样:稍一运功,体内便热力涌动,像千百条爬虫在皮下噬咬,又麻又痒,难受至极。 饶是如此,他硬是咬着牙,熬住这种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焦急地寻找着芍药的踪迹。 不多时,陈忘的身体便支撑不住了,扶住一处破败的墙头,呼呼喘气,眼睛里也一阵明一阵暗。 自己中毒多年,想来也绝非一时半刻便真的能治好的。 先前芍药用银针将眼睛周围的毒素导引出去,换来片刻光明。 如今自己运功狂奔,淤积在脏腑里的毒素重新扩散开来,想必不消太多时间,自己便又要重新陷入黑暗之中。 陈忘不怕死,死亡本不可怕,无能为力才可怕。 如果丫头有什么意外,自己的手中便多了一分罪业。 此来中原,他是为了赎罪,而不是增添恶业。 比起芍药的安危,这一副本就要以死谢罪的躯体,又算得了什么呢? 发了发狠,陈忘用力撑起自己的身体,正打算继续寻找,却无意中听到黑暗里有人窃窃私语,似与芍药下落有关,心念一动,就势藏匿在墙下,静闻其语。 一人道:“那人把娘扛了进去,还要我们在此护法,说是要趁此美景良辰,做我们爹爹,这可如何是好?” 另一人道:“咱们哥儿几个生来没爹没娘,今日认了娘亲,又有人来做我们爹爹,极好极好。” 先前那人再说:“他做了我们爹爹倒也无妨,只是要跟我们姓,姓石。” 又有人反驳:“都是儿子跟老子姓的,哪有老子跟儿子姓的?不可不可。” 一人道:“咱们生下来就姓石,岂能改姓?他要是不答应,咱们四个把他绑起来杀了,再寻一个爹爹便是。” 一人附和:“正是正是。” 一人回复:“有理有理。” 这声音,正是客栈里的伙计石家四怪。 结合客栈里的种种事端,陈忘确信四怪口中谈论的娘亲,定是芍药无疑。 不知花小浪使了什么阴谋诡计,竟将四人诓住,让他们乖乖守在门外。 耽误一刻,芍药便多一刻的危险。 刻不容缓,陈忘哪敢多想,当即冲出去,要闯入屋中救人。 石家四怪见凭空跳出一个人来,立刻四下围住,石下道:“爹爹娘亲在屋里练功,来人休要打扰。” 石里道:“不对不对,是娘亲在里面练功,等练完了,那人才算自己的爹爹。” 石巴石人只是“正是正是有理有理”附和着,不像有什么主见。 陈忘哪里有心思同这四个侏儒计较,大步直行,欲强行冲进屋子。 四人见陈忘不理会他们,便分作四路,一齐攻来,欲强行阻拦陈忘去路。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陈忘要面对的是四怪的八只手。 然陈忘绝非常人,那四怪虽齐齐冲向陈忘,一瞬之间,竟又齐齐飞向四方,重重跌坐在地上。 石家四怪面面相觑,竟无一人可以看清陈忘究竟是如何出手的。 陈忘于强行奔跑之中毒血翻腾,身体本就是强行支撑,而方才连出四招快攻,精力已竭,竟让自己到了灯尽油枯的窘迫境界。 他体内血液翻涌,毒素扩散,眼睛更加模糊不清。 一时头昏,站立不稳,身体一晃,跌坐在门前石墩上,用木匣子撑住地面,才勉强没有倒下。 好在方才动手,四怪吃了暗亏,一时之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石下道:“哥几个,咱们刚刚怎么飞出去了?” 石里道:“哥哥,想必这人会什么妖术,咱们可得小心些。” 石人一听妖术,吓得两腿发颤,说:“他是鬼,还是妖怪?可怕可怕。” 石巴说:“四弟,真没出息,他明明是人。人常说:鬼没影子,妖怪没下巴。你看看他,既有影子,也有下巴呢!” 石人听后,仔细观察着陈忘,道:“果然果然,他是有下巴的。” 四人说话的空档,陈忘的身体却如烈焰焚烧般难受。不过比之身体的痛苦,更加难受的,是他那颗焦急的心。 这副残躯,打这四怪已然十分费力,又如何能搭救芍药?难道老天嫌我罪孽深重,偏偏赐我这片刻光明,只让我目睹这丫头受害却无能为力吗? 天呐! 正所谓急中生智,在陈忘逐渐绝望之时,却听见四怪竟自顾谈论起来,心有顾虑,踟蹰不前。 他深知这四怪生性天真烂漫,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咳咳……” 陈忘清了清嗓子,以一种威严庄重的口气说道:“什么妖怪不妖怪的。我可不是妖怪,而是天上的神仙,见你们四个的娘亲有难,前来救你们的。” 石人一听这话,当下就要磕头跪拜,不想这一举动却被大哥石下拦住。 石下心存犹疑,抢先问道:“你说你是神仙,如何能证明?我们四个的娘亲好得很,如今正要和爹爹练功,又会有什么灾难?” “证明?你们四个刚被我的神力弹飞,还不自知吗?”陈忘应对这四个家伙,游刃有余:“你们娘亲被那人抓去屋子,正是一个劫难,需要你们几个前去搭救。” 由于陈忘出手实在太快,四人竟无一人看清,自然不知道是被什么弹飞出去的。 此刻听陈忘说是神力,竟不疑有他,当即跪拜。 石里问道:“神仙爷爷,娘亲有难,为何不招呼哥儿几个进去搭救?” 石巴也附和道:“对啊对啊,我们几个也是看着娘亲老老实实趴在那人怀里,还以为这是娘亲的意思!” 陈忘听到这话,一时心惊:芍药既不呼救也不挣扎,莫不是昏过去了,莫不是…… 想到可怕处,陈忘气海翻腾,毒血上涌,禁不住就要喷出一口鲜血。 为不露破绽,他竟然又生生忍住,硬是将口中鲜血给咽了下去,尽管内里已经翻江倒海,可外表却一如往常。 陈忘暗自调息一阵,才开口责怪道:“你们几个糊涂鬼!抱你们娘进去的家伙外号叫淫鼠,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孩子会打洞,他要是成了你们爹爹,你们就是石家四鼠了。” “石家四鼠?” 四怪异口同声,大为惊异。 “啊呀,不好!” “难听难听。” 四人齐拍了下脑门儿,大叫不妙。 他们四个本来就身材矮小,最恨被别人嘲笑。此刻听闻有被称作四鼠的危险,也不管其他的了,四双眼睛互相一对视,心领神会,当即一起冲进屋子。 霎那间,只听屋子里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夹杂着花小浪声声鬼哭狼嚎似的惨叫。 不多时,陈忘就看见花小浪捂着下体,浑身是血,连滚带爬从门口爬出,踉踉跄跄地逃走了。 陈忘无力阻止,又心忧芍药的安危,将木匣当做拐杖,强自支撑着走进屋子。 而芍药此刻刚刚醒转,头痛不已,眼见四怪将那花小浪打跑,心下稍安。 然而片刻之后,她便在心里自责自己的没用,联想到惨死的血蝠炀灿,更是万念俱灰。 果然是愿意与自己相处的人,一个也没有好下场。 正此刻,又见陈忘走进屋子,唯恐再给这世间带来什么不幸,甚至是给大叔造成什么伤害。 心念一动,她竟摸到花小浪遗落的弯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对陈忘嘶喊道:“不要靠近我。” 四怪听了,还以为是说他们,误认为自己姗姗来迟,惹得娘亲生气,急忙跪倒在地上,哭喊着求娘亲不要死之类的荒唐话。 陈忘体内的毒素已重新扩散到双眼之中,此时此刻,所能看见的也只剩下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 他不知道芍药的心理,还以为这丫头是受了刺激,急忙说:“丫头,是我。” 芍药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弯刀却并没有取下来,两行清泪自脸颊滑落。 “大叔,恕芍药不能再与你们同行。芍药本是诅咒之躯,孤煞之体,所有和芍药接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陈忘听芍药言语中有绝望之意,劝道:“丫头,你胡说些什么话?今晚你给我治疗后,我眼睛已经恢复了。你就是我的福星,怎么会是煞星呢?” 听了这话,芍药握刀的手竟有些松动,问道:“大叔,你的眼睛真的好了吗?” “好了,真的好了。” 陈忘边说话,边缓缓走近芍药。 然而,他的视线却进一步恶化,变得更加模糊了。 一不留神,竟绊在一块砖头上,一个踉跄,身体向前一扑,险些摔倒。 芍药见状,刚刚松动的手竟重新紧绷起来,大喊着:“你骗我,你明明没有好。芍药果然是不祥之人,活着也是害人。” 说着话,竟然将弯刀一横,决绝地向自己的脖子划了过去。 陈忘始料不及,好在离芍药已经不远,只能扑上去,凭借模糊的影子,用手掌去握住那刀锋。 锋利的弯刀轻易划破了陈忘的手掌,鲜血从掌中淌出。 与此同时,陈忘的身体进一步恶化,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随后身体一歪,狠狠地倒在地上。 芍药见状,忙将手中弯刀一扔,扑过去,紧紧抱着陈忘的脑袋。 “大叔,都是芍药不好,你不要有事,不要有事好不好……” “咳咳……” 陈忘竟忍住剧烈的咳嗽,强自支撑道:“傻丫头,我死不了,你也不准死。我没骗你,我确实看见了一会儿,只是现在又看不见了。可是就算是一小会儿,也说明你的治疗有效,你可是我的希望啊!” “我是,大叔的希望?” “对,你就是希望,所以,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能迷茫,不能寻死,连不开心都不可以” “咳咳……” 陈忘又咳嗽起来,这是多年饮酒引发的痼疾,在毒血的催发下更加剧烈。 就在这时,白震山堪堪赶到,芍药看着他,叫道:“老爷爷,大叔他……” “老爷子,照顾好她。” 陈忘听到白震山赶到,以意志支撑的身体一下子垮塌下来,眼睛一闭,昏死过去。 白震山看到这副场景,眉头一皱,道:“现在还不是你该死的时候。” 说罢,一手扛起陈忘,一手拉着芍药,奔云来客栈去了。 第23章 玉殒香消 话说陈忘一行人来到云来客栈,天已经蒙蒙亮,再看这客栈,已经全然没有了一天前的热闹,变得死寂而沉默。 休憩半日,陈忘慢慢醒转。 他没想到,多年来,淤积在身体里的毒素居然有如此大的伤害,加上他嗜酒,根本没有机会调理。 此时虽是醒了,眼睛却再度失明。 不过芍药对自己倒是过分关心,详细追问了他晚上的病症和身体状况,一一记录下来。 白震山见陈忘醒转,自觉在此多留无益,收拾了行李车马,准备继续赶路。 芍药年纪尚小,自然不愿让四怪跟着叫娘,便打发他们留守这云来客栈。 她自认为是自己的诅咒害了大叔眼睛,如今又误伤大叔,心中有无限愧疚,早已把治好大叔双目作为活下去的理由,自然会贴身跟随。 白震山将一切准备妥当,一抖缰绳,马车便沿着大路,继续向南而去。 至于石家四怪惜别之情,如何哭天喊地,又如何依依不舍,在此不作多表。 待渐渐走远,马车外也终于安静下来,再听不到石家四怪千奇百怪的告别之声。 趁此机会,陈忘不禁思忖起这一天一夜里发生的事情来,无端生出不少的疑问。 失踪多年的玄武甲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间小小的客栈?而且不早不晚,刚刚是在陈忘等人住进来的时候,好似有人特意安排一般。 实际上,自十年前盟主堂惨案,各派高手惨死,许多绝技多已失传,那些神兵利器的威力才会被夸大到神乎其神的地步。 可名头越响,便越是引人觊觎。稍有谨慎的人,都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报出玄武甲的名号。 那封喉剑封不平,又为何敢当众直呼要取玄武甲,难道只是出于对自身实力的自信吗? 只可惜他被胡媚儿暗算,又被金贪佛击飞出去。想要去问问他,只怕是死无对证了。 正想着,忽听到白震山喊了一声“驭”,将马车勒停了。 陈忘发觉有异,便让芍药扶自己下车。 “丫头,发生什么了?” 陈忘目不能视,但听四下一片寂静,只觉得白震山和芍药似乎被眼前之事惊住。 芍药却是对眼前事物感到震惊,乍被问起,口中喃喃道:“她死了。” 白震山也惊异道:“他居然没死。” 二人的话传到了陈忘的耳朵里,真叫人摸不着头脑,到底是谁,死还是没死? 无奈之下,陈忘只好再次提问:“谁死了,谁又没死?” “客栈里遇到的那个,那个…”芍药好像在想一个称呼,想了好久,才说:“是那个漂亮姐姐,她死在路上,衣服都没穿一件,好可怜。” “胡媚儿?”陈忘心中一惊:“她竟死了吗?” 白震山解释道:“致命伤在脖颈,一剑封喉,看这伤口的细腻程度,也只有封不平的蝉翼剑能够刺出。想来,封不平被金贪佛拍出客栈后,应当未死,来找她复仇的。” 陈忘喝了一口酒,心情竟有些许复杂。 过了一阵,他才开口:“这封不平当真是冷血无情,试问天下的男人,又有谁能面对这个美人的裸体刺出如此凶狠决绝的一剑?” 陈忘虽然目盲多年,然其少年时遍历江湖,也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 若是他心中觉得这胡媚儿是个美人,那便绝非是没有根据的臆测。 而能够狠下心杀掉她的男人,如果他是真正的男人的话,那么这个人的意志之坚,足以让陈忘佩服。 “呵呵,”白震山轻蔑地笑笑,说道:“美人?也许昨天她确实是。但现在她的面目,恐怕再饥渴的男人见了,都会远远躲开吧!” “面目?她的面目怎么了?” 胡媚儿那一张漂亮的脸蛋儿上,有一道深深的划痕,皮肉翻卷,血污凝结。 那伤口并不平滑,不似利器所伤,倒更像是被一根树枝一类的东西狠狠划过。 这伤口完全毁了胡媚儿的脸蛋儿,也毁了她最引以为傲的资本,让她变得丑陋不堪。 芍药不忍再看下去,躲在陈忘的披风后面,听到询问,只用手轻轻拉了一下陈忘衣角,颤抖着开口道:“她的脸,被划烂了。” 划烂? 陈忘心中想着,这封喉剑封不平既然号称一剑封喉,便绝不会耗费力气把剑刺在别处,那么,这又会是谁干的? 他的心思又坚毅到何种地步? 百思不得其解。 芍药不忍心看到胡媚儿保持这种毫无尊严的姿态死在这荒郊野外,便在路边捡了一些枯草,将她草草掩埋后,才爬上马车,继续赶路。 马车开动,逐渐向真正的中原驶去。 芍药一路无话,陈忘担心她小小年纪,见识了许多生死故事,恐怕会给心中造成难以弥补的创伤,以至于再次做出自残的举动。 “丫头,你在想什么呢?” 为避免上述事端发生,陈忘主动打破沉默。 芍药老实回答:“我在想那个讨厌的书生,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连声招呼也不打。大叔,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去了哪里吗?” 陈忘听到芍药在想那书生,并非胡思乱想,继续包揽罪责在自己身上,当即放下心来。 他想了想,回答道:“你说那个戚弘毅啊!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只是这个少年颇有肝胆,应当是个不错的朋友。奇怪的是,他也不像是贪财好利之人,我实在想不出他要这玄武甲有何用?” 忽的,陈忘停住了,一道思绪如闪电般击中了他。 戚弘毅!!! 陈忘突然想到戚弘毅的留书,那深入土墙的树枝上,有着他不曾注意的香气和血迹。 柴房之中,沐灶金被胡媚儿所杀,胡媚儿又去了哪里? 结合种种迹象,陈忘几乎可以确信,那根深入墙壁的树枝最先划过的,一定是胡媚儿那张漂亮的脸蛋儿。 除此之外,陈忘想得还要更多。 沐灶金号称算死人,做事自然滴水不漏,他既然要杀那两只鬼常氏兄弟,又怎么会将救他们命的钥匙遗落在他们自己手中? 此事,八成也是戚弘毅所为。 杀人不是最可怕的,诛心才可怕。 这个少年的可怕之处在于,他对生命有怜悯之情,却又能一眼看透人心。 他将生的希望留给别人,代价却是他们赖以在这乱世生存的恶念和贪欲。 放弃恶念和贪欲,可生;若是执着,必死。 如此想来,胡媚儿是多么的幸运啊! 她应该不知道自己的脸被毁坏成这般样子,也可能至死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封不平会对自己的勾引完全无动于衷,甚至能决绝的杀死自己。 倘若在这之前,她去照一照镜子,那又将是怎样的一种结局呢? 如果这个叫做戚弘毅的少年将来要做自己的敌人,那可是天底下最令人胆颤的事情了。 “大叔,你怎么了?”芍药的问话拉回陈忘的思绪。 陈忘想着,反正自己早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人再想这令人胆颤的事,岂不是自找麻烦,让世人笑掉大牙。 当即一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酒,道:“丫头,我太久没回过中原罢了,一时遐想,不知如今中原,是否还如当年那样繁华。” 芍药本以为大叔是个习惯于孤独寂寞的男人,整天就知道喝闷酒,没想到他居然也会想中原繁华景象。 芍药心思一动,介绍道:“中原好玩的可多了,有耍猴的,跳大杆的,唱皮影的,吹糖人儿,卖糖葫芦……” 陈忘听得哈哈大笑,道:“真是个顽皮的黄毛小丫头,不是想到玩的就是想到吃的。你说说,你从前吃了多少串糖葫芦,甜坏了多少颗牙齿?” 芍药本来来了兴致,正滔滔不绝,听陈忘说起糖葫芦,却缓缓将头低下,沉默不语。 十年前,母亲带自己去找父亲时对她说过,到了京城,父亲一定会带她骑大马,买整架的糖葫芦给她。 可后来,不仅父亲没见到,母亲也被坏人抓走,从此她的生活便陷入孤独和痛苦之中,哪还会有人给她买糖葫芦吃? 陈忘感知到气氛的变化。 他心思细腻,对这丫头受过的苦难,多少能猜到些,见她刚才还兴致勃勃地说着,如今又沉默不语,必是想起伤心往事。 不能在这一话题中继续纠缠。 陈忘心念一动,干脆调转话题,道:“丫头,你说我们三个走到街上,会不会让人认为是祖孙三代呢?凶神恶煞的倔老头儿,瞎眼的中年人,领着他们孝顺善良的乖女儿,好孙女儿,你说他们会可怜我们呢?还是会羡慕我们呢?” “一个老爷爷,一个瞎大叔,一个小姑娘,怎么都会被人们可怜,又怎么会有人羡慕呢?” 陈忘见芍药这样,纠正道:“你看,这小姑娘既要迁就那倔老头儿,又要照顾那瞎大叔,谁不想自己的女儿,孙女儿是如此一个善良懂事的女孩儿。家中有女如此,他们怎会不羡慕呢?” 芍药听陈忘句句都在说自己的好,心中暖暖的,感到无比幸福,多是阴云忧愁的脸上也绽放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白震山似乎对“倔老头儿”的评语并不满意,不满地“嘁”了一声,又喊了一声驾,催动马车加速飞驰。 芍药听到这一声“嘁”,止住笑容,趴在陈忘耳朵边上说着悄悄话:“大叔,你小声些,老爷爷说要杀你的,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怕?” 陈忘满不在乎,声音如常:“人常说醉里生梦里死,我这些年,是虽生如死,视死如生,生生死死之事,何须挂怀!” 说罢,苦笑一阵,又禁不住咳嗽几声。 “你怎的老是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还说什么醉里生,酒最伤身,醉里又怎会生?芍药听不懂你的生生死死,只是你如此嗜酒,就是老爷爷不杀你,你也迟早要杀了自己。” 芍药担忧无比,生怕大叔有一天真的死了,劝解道:“大叔,你说过,芍药是你的希望,这才让芍药从绝望中摆脱出来。可你要是没了,希望又寄托在何处呢?” 陈忘听到芍药变着法让自己戒酒,便说道:“丫头,你说什么都可以,只是这酒,我却万万戒不掉。这酒不是毒品,却是良药,若一刻不醉,我便一刻生不如死。” 芍药没办法,只好颇为不满地独自喃喃说:“我说不过你。” 只好就此作罢。 陈忘却又悄悄问道:“丫头,你害怕那个老头子吗?” “有点儿。” “那你觉得他是坏人吗?” 芍药摇了摇头。 陈忘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故意放大了声音:“丫头,你应该多陪那个老头子说说话,你别看他一脸凶样,可人老了,不知道心里多么希望有个小孩子陪着他,哪怕只是说上两句话。” 白震山驾着车,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马车隆隆,不停的前进着。 外传—两只鬼、血蝙蝠、狐媚子 【两只鬼】 其实,人常常是靠天吃饭的。 人们也常说:我命由我不由天。 于是老天一连降下几个荒年,让人们将这句话生生咽回自己的肚子里。 常氏兄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诞生的,老大叫常拿金,老二叫常食肉,他们的名字,也是那个时候人们的共同愿望。 只可惜,愿望只是个愿望罢了,常拿金拿不到半两黄金,常食肉也吃不到一块肥肉,他们两个和同村的其他人一样,都逐渐瘦成了骷髅。 然而,有两户人家不属于其他人,一户是那扇朱漆大门后的金家,一户是那官邸衙门严家,他们不但没瘦一分一毫,在这荒年反而是越来越胖了。 那时候,严藩严大人还只是个地方官,因为他的手里拿着朝廷下发的救济粮,所以他被百姓称作衣食父母。 只是这个衣食父母的手里,并没有发给穷人的衣食。 而金家,则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财主,既然是财主,手里自然也拿捏着数不清的金银。 常拿金经常看见,金家的金银被马车拉去严大人的官邸。他从此认为,有了金子就会拥有一切。 常食肉也总是看见,严府的粮食源源不断地被扛入金财主的豪宅,他闻着酒肉的香气,不自觉地会流出口水。 常氏兄弟吃着野菜树皮,偶尔也啃啃土,看着来往的金银粮食,终于熬到了过年,也终于再没有什么可吃的了。 天上飘着雪花,常氏兄弟依偎在金家朱漆大门的门口,闻着大门里飘出的酒肉香气,想象着自己也在那门里,吃着,喝着…… 也许他们就会这样冻死,饿死吧!也许那也是一种幸福呢! 一个读书人经过,叹着背了一句诗:“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说着,居然向他们走过去。 常氏兄弟是认得他的,村里一个叫做于文正的书生,他能给予他们什么呢?他自己也是一具骷髅罢了。 书生确实给不了他们什么,他只有一句话:“‘树挪死,人挪活’,跟我去外面走走吧!” 常氏兄弟心中的世界就只有他们的乡镇那么大罢了,与其从一个饥饿的地方走到另一个饥饿的地方,还不如在酒肉香气中幸福地死去。 他们拒绝了他,目送书生的背影消失在远方。 就在这时,朱漆大门“嘎吱”一声打开了,金家的公子晃晃荡荡地走出来,他胖的就像一个肉球,不过常氏兄弟更多关注的,是他嘴里的鸡腿。 肉球也看见他们,他晃着手里的鸡腿,说:“学狗叫,学狗叫就给你们吃。” 常拿金还在犹豫的时候,常食肉已经“汪汪”叫了几声,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沾满肉球口水的鸡腿。 仿佛自己特别宝贵的东西被兄弟夺走了一般,常拿金恶狠狠地瞪了常食肉一眼,并暗自发誓再也不会让自己的兄弟夺走自己任何东西,随即也“汪汪”叫了起来。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兄弟两个仿佛邀功一般,一声比一声叫的欢实,一声比一声叫的响亮。 随即,肉球拿出一根金链,套在他们脖子上,将他们牵进金家的朱漆大门里…… 肉球名字叫做金贪佛,人们说他救了常氏兄弟的命,就像弥勒佛一般,又因为他简直太胖了,就称呼他“大弥勒”。 一部分人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其实常氏兄弟在那时候已经死了,甚至有人说自己看到过他们两人依偎在金家门前的尸体,这些人通常会躲着他们,并暗地里称呼他们为“两只鬼”。 【血蝙蝠】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无法搬动的大山。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这是恶鬼附体,若不除之,迟早为祸世间!” “唉!” …… 炀灿卧在床上,身体蜷缩着,听着院子外磨刀的声音,绝望的闭上双眼。 许久,父亲走进了屋子,他头发花白,面容憔悴,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尖刀。 “灿儿,去吃饭了。”父亲声音中有些憔悴和无力。 炀灿怯生生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副苍白恐怖的面孔来,让人望之生怯。 在父亲的指引下,炀灿来到了饭桌前面。 桌上有两个大碗,一碗放着热气腾腾的鸡汤,另一碗放着新鲜的鸡血。 “灿儿,吃饭。” 父亲站在炀灿身后,握着尖刀的手在微微颤抖。 “爹!” 炀灿看了看桌上的一碗鲜血,贪婪地舔了舔嘴唇,但还是回头望着父亲,有些难以置信。 嗜血并非天生,而是从某一天开始,炀灿的身体悄悄发生着变化:面目惨白,双眼血红,指甲疯长,嗜血,尤其是对鲜血,有着近乎变态的渴望。 人们说:这是恶鬼附体。 而父亲却只是认为他生病了,带他求医问药,不肯放弃。 因这份坚持,妻离友散,踽踽独行。然而求医问药无果,天长日久,岁月蹉跎,在希望与失望的不断转换中,父亲终于动摇了。 然而,父亲还是决定给炀灿一个机会,一个克服本性的机会。 “吃吧!”父亲手中的尖刀又紧握了一点,不再颤抖。 炀灿转过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一碗新鲜的鸡血,流露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 多年来,父亲一直严格禁止炀灿饮血,每次发现他对鲜血表现出一丝渴望,都会用棍棒痛打他。然而,骨子里的本性难以改变,当鲜血摆在面前,原始的欲望便会疯狂滋长,无法遏制。 “吃吧!” 父亲的声音像是恶魔的低语,引诱着一个悲惨的灵魂。而手中的尖刀,随时都会变成真正的屠刀落下。 炀灿的双手突然落在桌子上,指甲扣动桌面,发出“滋滋”的瘆人声响,仿佛在做着某种艰难的斗争。 忽的,炀灿的头一撇,端起那一碗真正的鸡汤,咕咚咕咚灌入腹中。 父亲看到,拿刀的手略微放松了一些,眼中充满希望:他做到了,他做到了。 然而就在此刻,村民的叫门声传来:“恶鬼附体,若不除之,必将为祸世间!” 父亲向紧闭的房门走去,他想将儿子刚才的举动告诉村民们,想劝阻他们的行为。 可当父亲刚刚走到门前时,那破旧的大门却被愤怒的村民撞开了,门板脱落,重重地砸倒父亲,而手中紧握的尖刀,竟阴差阳错地插入父亲的肚腹之中。 鲜血在流淌。 望着眼前的一幕,愤怒的村民怔了一怔。 然而下一刻,他们听到炀灿疯狂的嘶吼,然后就见那个面白如纸的恶鬼附体之人猛扑上去,扑倒了冲在最前头的那个村民,用那奇长的尖锐指甲在他身上胡乱地抓挠着。 这恐怖的一幕,让围观者心惊肉跳,不敢阻拦。 村民的伤口不断淌出鲜血,强烈的血腥味不断刺激着炀灿。 炀灿再也按耐不住,张开嘴巴,向村民的脖子猛咬了过去。 “灿儿,不要。”父亲在生命的尽头,竭尽全力爆发出最后的呐喊:“不要,伤人。” 炀灿克服着吸血的本能,停了下来。 他拖着父亲的尸体离开了这里,围堵的村民被炀灿的模样和行为所恫吓,心生畏惧,未敢阻拦。 白如妖鬼,嗜血魔煞。 炀灿,此后被称为血蝠炀灿。 既然无法融入,那么,就让别人恐惧。 【狐媚子】 人们常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胡媚儿从小便在戏班子长大,跟着班主走南闯北,她觉得,戏子反而是最讲义气的。否则,势单力薄的他们,又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这一天,唱的是《西厢记》,胡媚儿演的是崔莺莺。 胡媚儿的眼睛配合着唱词,眉目间传递着纯情,把这个情窦初开的大小姐演的惟妙惟肖。其实,她哪里是在演戏,她的目光时不时望向台下的秀才,那是她的“张生”。 一曲唱罢,胡媚儿去后台卸妆,在镜子的反光里,她又看见了她的“张生”,就静静站在她的身后。 胡媚儿赶紧起身,刚想问一声好,两腮已经羞的通红了。 “媚儿妹妹唱的真好。”她的“张生”,秀才刘晋元夸赞道。 她更加害羞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自己也不明白,明明那么喜欢他,这时他就在自己身边,自己反倒是羞得不能言语了。 她埋着头,轻声软语道:“晋元哥哥过奖了。” 这是她第一次和梦中的情郎说话,就像崔莺莺在花园与张生相遇一样,干柴和烈火总会熊熊燃烧,郎才女貌又夫复何求呢!胡媚儿很快便和刘晋元相爱了。 刘晋元赶考的那一天,胡媚儿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她记得他说:“待我金榜题名,许你一生荣华。” 她说:“媚儿不要荣华富贵,媚儿只要你平安。” 媚儿送给晋元一方手帕,上面绣着: 一时一刻常思念,一颦一蹙总关怀。 一举一动入眸眼,一笑一泪记心田。 一分一秒似永远,一言一语燕呢喃。 一针一线缝衣衫,一花一草编花环。 一点一滴也挂惦,一食一饭亦萦牵。 一心一意一人恋,一身不能剖两半,一生一世一双人,只羡鸳鸯不羡仙。 是他写给她的小诗。 这一天,细雨微斜,燕子低飞,细柳折尽,刚刚送郎去,却复盼郎归。 谁也不知,这一去,便再无音讯…… 那一天,严藩严大人要招状元爷做自己的乘龙快婿,请戏班子唱戏。 还是那一曲《西厢》,却让胡媚儿心碎肠断。 状元爷是谁?新郎官是谁?晋元哥哥,待你金榜题名,早将誓言忘尽,将故人抛弃。 胡媚儿觉得自己不是《西厢》里的崔莺莺,分明是《铡美案》里的秦香莲。 她不甘心。 她冲下戏台,拽着新郎官的胳膊,问道:“晋元哥哥,你不要媚儿了吗?” 新郎官一把将她推开,呵斥道:“非礼勿动,休得无礼。” 他不认得自己吗?不,她看着他的眼睛,分明在拼命躲闪着什么。 她最终被严家的家仆拖走了,关在一间小黑屋子里。 外面,婚礼进行着;里面,胡媚儿的眼睛在流泪,心在滴血。 洞房花烛夜,喝的醉醺醺的严家大公子严仕龙摸进胡媚儿所在的屋子,将她压在身下。 她反抗,严仕龙便唤了几个家仆来帮忙按住她。 他一边扒着她的衣服,一边说着他的妹夫,也就是刘晋元。从严仕龙的口中,胡媚儿知道,她的晋元哥哥之所以能考上状元的条件,便是做严家的女婿。 严仕龙走后,几个家仆也没有放过她。她渐渐不再反抗,眼睛呆呆地盯着天花板,默默流着眼泪。 那一天,天地失色,百花凋零,美人垂泪。 第二天,严家也没有放过她,只因为在婚礼上多说了一句话,她被严家大小姐卖进青楼。而刘晋元,自始至终也没敢看她一眼。 如果说哀莫大于心死,那大概就是现在的她了。 那一晚之后,她开始自暴自弃,接最脏的活儿。青楼的姐妹们可怜她,劝解她,她不听。在这里,她学会了跟穷人谈钱,跟富人谈感情的道理。 她见过各种各样的男人,有些白天还和情人山盟海誓,晚上便躺倒在她的胸怀;有些跟她数落自己妻子的种种不是;最可笑的是那些让自己从良的,嫖客劝婊子从良?……那些虚伪的,惺惺作态的,男人。她不再相信,而且很讨厌,所有的男人,伪君子或真小人。 终于有一天,戏班的班主凑够了钱,将她赎了出来。 她很感激,但她还回的了头吗? 她没有回戏班,从此以后,她的身体是武器,她的男人是工具。 她柔情时,便想着对晋元哥哥的爱;她绝情时,便念着晋元哥哥的恨。 爱是真的,恨是真的,眼中的天真柔情是真的,匕首出鞘后的冷酷无情也是真的。那些前一秒还在她身上销魂,后一秒死在她刀下的男人会在死前以为她的一切都是假的,其实那一切都是真的。 胡媚儿这个人是真的。 然后她死了,被划破了脸,被刺穿了喉咙,她解脱了。刘晋元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会关心。 这是她的悲哀。 其实也是他的。 这是全人类爱情最大的不平等,一个人可以将另一个人伤的如此之深,而又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人遇到的坏人和坏事也能够让她对整个世界都变得失望,为什么他不是“张生”,而是“陈世美”?《西厢记》和《铡美案》又上演怎样一出悲喜剧呢? 人云亦云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我无话可说了……… 第24章 隆城奇遇 隆城,原名龙城。 本是一座镇守边塞之城,然而由于国家长久安宁,久无外敌入侵,边塞承平日久,朝廷对龙城的关注也就越来越少,使得这座要塞渐渐荒废没落。 坚韧不拔的龙城人民逐渐放弃了举城皆兵的生活,在五十年前举城内迁,靠着做生意恢复了往日的兴盛,取兴隆之意,改名隆城。 白震山驾驭的马车沿大路行进,一路向南,待穿过那一条黑白分明的雪线,似乎一下子,便进入初春景象中。 大地已经显露出淡淡的春意,野花含苞,新柳吐芽,阳光烘得马车里暖暖的。 春日时,人最易困乏。 芍药正在马车里打着瞌睡,只听“嘎吱”一声,匀速前进的马车忽地停了。 芍药小小的身体一时不稳,一脑门儿撞在陈忘大叔的身上。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陈忘发觉马车停了下来,顺势询问芍药:“丫头,出去看看,我们到哪里了?” 芍药掀开马车上的布帘,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龙似的队伍,队伍里藏着形形色色入关的人群。 携儿带女探亲的妇女,黝黑有力的挑担子的挑夫,留着大胡子贩卖牛羊的胡商…… 芍药顺着这一支长长的队伍望过去,就看到一座巍峨高大的城楼。在那城楼上面,雕刻着两个大字。 隆城。 “大叔,我们到隆城了。” 陈忘听说已到隆城,便告诉芍药:“丫头,到了隆城,便是一只脚踏进了中原。” 白震山望着城门口一长串排队的人群,愁眉不展,并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今日隆城的门禁怎么如此严格?这一长串的队伍排下去,几时才能进城?” “老爷子,你们祖孙三代同车,是要进城省亲吗?” 仿佛听到了白震山的抱怨,一个声音从路边传来。 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芍药发现路边一棵柳树粗壮的横枝上,竟仰躺着一个少年。 少年双手叉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惬意地躺在树上。 他的嘴里叼着一根柳枝,一个大大的斗笠扣在脸上,遮住了阳光,也叫人看不出他的面容。 白震山正为进城着急,哪有功夫搭理他,只是瞥了一眼,懒得回答。 “朝廷重臣严蕃之子严仕龙要来隆城办事,守将翟功禄抓住机会献殷勤,要严查进城人口,防止不法之徒混入其中,近来查的可严呢!” 少年似在自言自语。 见白震山仍旧爱搭不理,那少年并不感到尴尬,接着试图搭话。 “啧啧啧,这么排下去,恐怕要排到天黑喽!边城春日,白天还算温暖,晚上可寒风刺骨,您不心疼自己,也得心疼下孙女儿不是。” 白震山终于听出他话里有话,便跳下马车,问道:“小兄弟,难道说你有办法?” 少年见白震山如此开窍,从柳树上一跃而下,将斗笠拿下来,露出一副英俊的面庞,笑容满面。 “办法倒是有,只是,这个,那个……您年纪大,见识广,应该懂的吧!” 说着话,少年刻意地在白震山面前晃了晃斗笠。 白震山江湖经验老道,怎会不明白这少年想要什么。 他懒费唇舌,只从怀中掏出些碎银子,放在少年的斗笠里,说:“小兄弟,麻烦你了。” “好说,好说。” 少年掂了掂斗笠中的银子,露出一脸谄媚的笑容。 语毕,少年将手一挥,朝排队的人群招呼道:“大虎,二胖,小墩子,来生意了,赶紧把你们三个的位子让出来。” “好嘞!大哥。” 排队的人群之中,有三个孩子应和一声,纷纷让出自己的位置,让白震山三人插队。 原来,这少年让那三个孩子在前面先行排队,等有客人了,就让他们顶替了那几个孩子的位置。 如此这般,白震山三人便一下子排到了队伍的前面。 那少年拿钱办事,倒是童叟无欺。 待几人排到前头,又见那少年对卫兵耳语几句,竟连检查都省了,直接将白震山三人放进城去。 “买一送一,后会有期。” 少年向三人摆摆手,将他们送入隆城。 进到城里,繁华盛景映入眼帘:人头攒动的街道上,卖货的,耍猴的…… 林林总总,比起荒凉的塞北之地,别有一番景象。 进了城,那少年仍旧紧紧跟随,不肯离去,还自来熟一般,指天画地,一路说个不停。 少年一边走,一边自夸道:“不瞒各位,在这隆城,还没有我杨延朗不知道的事,没有我找不到的地方。你看,要不是我,你们要排到天黑吧!不过这守门的军士也忒黑,我做这营生,每月都得给他们匀不少的银子。” 说罢,又愤愤不平道:“切,当个兵而已,也不知威风个什么劲头。往上数三代,这隆城的乡亲,哪个不是打过仗的硬汉子,如今经了商,反要给这些新兵崽子送钱粮。” 少年一边吹嘘,一边给路过的行人打招呼。 “张婶,欠你的钱改天还啊!” “老李头,你看客人来了,给我准备些上好的腊肉呗!” …… 只是人们并没有对他的招呼给予热情的回应,而是远远躲着他,亦或是怒目而视。 从这些态度也看得出,这个生长在隆城之中的少年,只是个不受人待见的小混混罢了。 芍药搀扶着陈忘,在人群中穿行着。 无意中,瞥到集市里有人在吆喝着叫卖糖葫芦,一时又想起父母,愣怔片刻。 陈忘眼睛不便,本由芍药搀扶行走,忽然察觉出芍药停顿了一下,便问道:“丫头,怎么了?” 那自称杨延朗的少年仿佛看出什么,便对白震山说:“老爷子,他是个瞎子,看不到东西,您却也看不出来吗?你这可爱的小孙女是想吃糖葫芦了。” 芍药看了看白震山那张凶巴巴的脸,不敢有任何奢求,连连否认道:“别听他胡说,芍药没有想吃。” 白震山只淡淡的看了芍药一眼,竟没有继续走下去,而是真的去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芍药。 “拿着。” 白震山面相很凶,声音平淡,但心是热的。 芍药吃遍生活之苦,成熟的也很早,可说到底,毕竟还是个孩子。 拿到糖葫芦,芍药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只是她却并没有立即吃下。 这一刻,芍药忽然觉得:老爷爷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其实内心应当也是十分的孤独。本来,像他这个年纪的老人,不都该儿孙满堂,颐养天年吗? 芍药又想起大叔曾说过让自己多陪陪爷爷之类的话,便把糖葫芦举到白震山的嘴边。 “白爷爷先吃。” 白震山看了芍药一眼,犹豫片刻,终于张开了嘴巴,将一颗糖葫芦嚼在嘴里。 陈忘听到,哈哈大笑起来,说:“老爷子,您老来有福,收了这么个乖孙女儿。” 话没说完,陈忘就感到嘴唇上一阵甜。 “大叔也吃。” 芍药手中的糖葫芦已经伸到陈忘嘴边。 陈忘不再言语,乖乖将糖葫芦嚼在嘴里。 杨延朗看见这副场景,眼珠一转,自来熟地对芍药说:“哥哥也要吃。” 芍药看到杨延朗手中已经买了一串完整的糖葫芦,便将自己的糖葫芦藏在身后,说:“不给你,你怎不吃你自己的?” 杨延朗说:“这是给别人买的,乖,给哥哥吃一颗。” 芍药向杨延朗一吐舌头,道:“不给,就不给。” 说罢,便不再理这混在自己队伍中的少年,握着糖葫芦送到嘴边,自己开开心心的吃起来了。 虽在芍药这里碰了壁,杨延朗却不在意,继续着他的自吹自擂。 “你们知道为什么隆城的门禁最近这么严格吗?因为城里有女飞贼啊!我看你们有老有少,还有残疾人,我身为隆城人,自然有义务保护你们。你们不知道,这女飞贼可厉害了,官府派了好多人抓她,愣是连她的面都没见到。只知道她每次作案结束都会在现场留下一件东西,你们猜是什么?” “哼,胡说。” 芍药并不认同,揭穿了杨延朗,道:“方才还说是严家公子进城,如今又改口女飞贼,真是一天两变,胡言乱语。” “嘿!你这小妹子。”杨延朗见话中漏洞被芍药揭穿,找补道:“严公子要来,才想着抓飞贼,要抓飞贼,才要严格门禁,这冲突吗?这不冲突。” 白震山并没有认真听他絮叨,反而问他:“小兄弟,你对城里熟,可知道哪里有客栈?” 杨延朗听如此问,一下来了兴致。 “要说客栈,这隆城还真不少。但靠谱的,我知道一间,就是城南的兴隆客栈,虽然食宿未必是最好的,但保证安全,就是那女飞贼来了,我也叫她有来无回。最重要的是,你们去住,我可以让我娘给你们打折。” 芍药说:“你这说来说去,敢情是推荐自己家的客栈呀!” 杨延朗道:“老话说的好,向外举着亲戚……” “是外举不避亲吧!”陈忘纠正道。 “反正都差不多,”杨延朗说:“总之,我家的客栈生意兴隆,人满为患,我看你们三个有老有少,你还是个瞎子,好心才给你们推荐的。你不住,自然有人住。” 白震山不愿聒噪,道:“小兄弟带路,我们就住兴隆客栈。” 杨延朗听罢,喜笑颜开,引领着三人,向兴隆客栈走去。 第25章 客栈机关 杨延朗一路上啰啰嗦嗦的,总算将陈忘等人带到了兴隆客栈。 白震山打眼看去,眼前是一座带着个不大的院子的两层小楼,建筑时间不短,显得有些古旧。 楼上,随意挂着的木匾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字。 兴隆客栈。 从敞开着的门板看进去,客栈里竟然看不到一个人,显得冷冷清清,就是那开在不毛之地的“云来客栈”,都要比它热闹的多。 这一切,都不是一个客栈该有的样子,更何况这间客栈还叫做“兴隆”。 杨延朗一开口便是自夸:“各位看见了吧!我家这间客栈,虽然说不上富丽堂皇,倒也清静幽雅,别有一番风味。各位放心住下,既然是我的朋友,至于房钱嘛!我跟我娘商量商量,少不了优惠的。” 芍药看着这清冷的客栈,反讽道:“小哥哥,确实是‘别有一番风味’。” 杨延朗听出芍药言语中有讥讽取笑之意,急忙解释。 “小丫头片子甭看不起人,你是不知道,最近女飞贼作祟,城里大大小小的客栈都有客人东西失窃,唯独哥哥这一间客栈,那可是安全得很。我敢打保票,要是那女飞贼敢来兴隆客栈,我不给她抓了我就不姓杨。” “切,是女飞贼嫌弃这里清冷寒酸,不屑光顾吧!” 芍药揶揄道。 陈忘与白震山二人本非铺排虚荣之人,在杨延朗与芍药说话的功夫,二人竟不曾挑剔,抬脚向客栈走去。 芍药见二人下定决心居住于此,不敢怠慢,紧走几步,去搀扶陈忘,以防他被异物绊倒。 杨延朗眼见陈忘一行已决意要住在自家的兴隆客栈,不由得向芍药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挑衅意味十足,显得得意洋洋。 芍药同样回敬了个鬼脸给他,一脸的不屑,表示自己根本无所谓。 “三位朋友,你们住在这兴隆客栈,真算是识货。” 杨延朗跟随三人进入客栈,嘴上仍旧滔滔不绝的吹嘘,还拍着胸脯保证道:“这客栈看着是简陋了点儿,可是安全是有保障的。有我杨延朗杨少侠在此坐镇,管他女飞贼还是女贼飞,我保管她进不了客栈半步。你看看,你们这些老弱病残的,女飞贼肯定喜欢下手,住在这里,那就放心好了,旁的不说,安全的事包在我杨少侠身上。” “少年,这客栈有酒吗?” 陈忘一开口,就是问酒。 “这位瞎子大哥,客栈哪能没酒,我家有自己酿的果酒和米酒,都是香醇可口。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酒香不怕藏的深’。” “酒香不怕巷子深。”陈忘轻轻一笑,纠正道。 “差不多差不多,巷子里藏得深嘛!” 杨延朗笑着说话,而后又出言提醒道:“不过瞎子大哥,你要是去院子里,可一定让你家姑娘陪着,走白线画的地方,可不敢胡乱走动。” 芍药听杨延朗一口一个瞎子,心生不满,纠正道:“小哥哥,别一口一个瞎子的,大叔姓陈,你叫陈大哥不就行了。还有,为什么别的地方不能走?” “本少侠为了抓捕女飞贼,用了一些小手段,嘿嘿!” 杨延朗见芍药问起,边解释边自夸道:“在白线以外的地方,比如墙头屋顶,我撒了杨家追魂钉,在地上,我挖了无敌夺命坑,还设了绊马绊人绳,天罗地网网,夹脚趾的夹子,刺脚心的刺……都是为那女飞贼准备的。厉害不?” 芍药不屑一顾。 “你直说自己撒了钉子挖了坑不就得了,干嘛起这么些刁钻晦涩的名字。” 杨延朗找补道:“小姑娘家家不懂事儿,这就叫先生多人,霸气。” 说罢,还自夸地竖起大拇指。 “先声夺人。” 陈忘纠正着,觉得芍药和这少年应是年龄相仿,对话之间,倒是十分有趣。 “对对,还是陈大哥有学问。”杨延朗夸赞道。 陈忘淡淡一笑:“小兄弟,其实我年轻时,也是和你一样的少年,这些都是我妻子巧……” 他本想说那些成语都是妻子教给他的,可话说到一半,陈忘却突然住口了,仰起头猛灌了一口酒,轻抚着身上背的木匣子,仿佛勾连出无限往事,黯然神伤起来。 说话之间,白震山自感无聊,径自向客房走去,刚想开门看看房间布置,就听到杨延朗在身后大叫阻拦道:“老爷子,别开!” 可话一出口,却已经晚了。 那虚掩的门刚刚被打开一条缝儿,门框上放着的一盆水便已经倾泻而下。 幸而白震山反应极快,在水倾泻的瞬间后撤一步,只是一拳,便将掉下的木盆击成四瓣。 岂不料这屋子里的却是个连锁机关,木盆刚刚落地,便有几根筷子径直飞来。 白震山向旁边一闪,无意中却发觉自己的左脚陷入绳套之中,情急之下,忙用右脚踩住绳头儿,稍稍感觉出收紧的力道,便急忙跳起来,让左脚从绳套中脱出。 不料堪堪落地,一张大网又从门里飞出,逼得白震山连退数步,可惜空间狭小,实在避无可避。 情急之下,白震山一把揪住了杨延朗的衣领,向前一抛,将杨延朗抢先扔到网里。 此时网口一收,便将杨延朗吊在半空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 白震山心中惊疑不定,虎目圆瞪,看向网中的杨延朗。 “客官莫惊,这是小儿设置的一些机关陷阱,专用来抓那个女飞贼的。” 未等杨延朗回答,便先有一个成熟女声从后院传了进来。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中年妇女带着一个黄花大姑娘一起走了过来。 女人穿粗衣布裙,头上扎碎青花头巾,年龄在四五十岁上下;姑娘则穿黄衣,长得十分俊俏,带有几分灵动的仙气,年龄大概十六七岁模样。 白震山见突兀之间出来这么两个人,虽然并没有察觉到任何杀气和敌意,但刚刚经历机关暗算,不得不防,立即紧张起来,随时准备迎战。 僵持之际,却听网中的杨延朗叫道:“娘,月儿妹妹,快把我放下来吧!” 这一声叫喊,却让白震山三人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不过稍后便想通了:看来这杨延朗不是什么掮客,竟真是这客栈的主人。 那女人手里拿着一根藤条,抽着桌子,“啪啪”响着,骂道:“你这个小兔崽子,快老实交代:张婶家的鸡是不是你偷的,王伯卖的肉是不是你拿的,你好的不学,专学鸡鸣狗盗,该打。” 杨延朗虽被吊在网中,却仍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道:“娘,您这是什么话?孩儿若是小兔崽子,您就是小兔喽!” 女人见他这般顶嘴,威胁一声:“嘿,臭小子反了天了,还敢顶嘴?” 说罢,举起手中藤条,作势要打。 杨延朗见母亲这般无情,急忙求助于那小姑娘,说:“月儿妹妹,你赶紧给娘求求情,可别叫她打我啊!” 那姑娘眼里虽然流露出些许焦急和心疼,嘴上却说:“朗哥哥,叫娘好好管教管教你也好,省的整天不务正业。” 杨延朗见求助那黄衣姑娘无果,只好接着求自己的母亲,道:“娘,亲娘,娘亲,美女……儿子并没有不务正业呀!你看这三个客人,可都是我给客栈招来的。” “客人?” 妇女此时才注意到陈忘三人,脸色一变,将手中藤条藏在身后,顺手一扔,双手下意识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急忙招待。 “各位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呀?要不要先吃点什么,兴隆客栈价钱公道,童叟无欺,远近闻名…… 杨延朗见母亲忙着招呼客人,完全不再理会自己,一下子着了急,慌忙喊道:“娘亲,美女,我的亲娘嘞!你儿子还在这网里吊着呢!您倒是先给我解开呀!” 谁知妇女却仿佛没听见似的,只顾着招呼客人,懒得搭理只顾在外惹是生非的杨延朗。 相比之下,那黄衣姑娘倒显得更为在意杨延朗,见那妇女一离开,便急忙上前,给杨延朗松了绑,解了套。 脱离大网的束缚,杨延朗一身轻松,用手指在姑娘鼻子上轻轻一点,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串糖葫芦来,递给给那姑娘,道:“还是月儿妹妹心疼我,看哥哥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黄衣姑娘接过糖葫芦,将头微微低下,柔声道:“谢谢朗哥哥。” 说着话,这姑娘浅浅一笑,露出两个酒窝来,十分可人。 妇女向陈忘等人自我介绍道:“我叫李丽春,大家都叫我李婶儿,那小子是我不成器的儿子杨延朗,姑娘是我女儿江月儿。” 陈忘觉察有异,开口询问道:“李婶儿,你的一双儿女为何不同姓,莫非……” “客官,你一定以为我改嫁过吧!其实不然。” 李婶儿大大方方地回复:“这女娃娃是个曾被丢弃在客栈门口的女婴,只见她可怜,于心不忍,就把她捡回来,和延朗一起养大,至于名字和生辰,都是从那小包裹里找到的,想是这娃娃的亲生父母给她取好了。” “唉!” 说着话,李婶儿又叹了一声,道:“不过现在,儿子是一点不让人省心,反倒是这个女儿,十分乖巧,让我很是欣慰。” 杨延朗此时正在和江月儿调笑,听得母亲说他坏话,便“略略略”地吐起了舌头。 江月儿见到,眉头微蹙,忙去阻止哥哥这种不敬的行为。 陈忘一行见这客栈虽然简陋,倒也干净利落,经营客栈的也像正经人家,当即要了三间房,在此安心住下。 随后,又吩咐客栈主人李婶儿去准备些吃喝来,消解下一路上的饥渴困乏。 第26章 飞贼三奇 陈忘等人点了酒菜,等待的空当,黄衣姑娘已将他们要的三间屋子打扫出来。 杨延朗忙着上菜招呼,很快便将桌子摆满。 困乏饥饿难耐,三人举杯提箸,尽情吃喝着。 酣宴之余,又看杨延朗与江月儿在一旁嬉戏打闹,举止言谈之间,倒是颇有些青梅竹马的味道。 尤其是那少年杨延朗,时刻不忘自吹自擂,夸口道:“我将来要有好多好多钱,给月儿妹妹买最大的房子,最贵的首饰,最美的衣服……” 然而就是这等吹嘘之语,江月儿居然也信以为真。 “朗哥哥,有钱的话,还是不要在月儿身上乱花的好。” 江月儿低着头,双颊绯红一片。 杨延朗轻轻一点月儿的鼻子,笑着说:“傻姑娘,你朗哥哥的钱,不花给你花给谁?你可千万不用给我省哈!” 江月儿却认认真真的说:“我若不省着点儿,以后钱都花完了,朗哥哥拿什么娶月儿?” 杨延朗听了,便逗她道:“万一我以后不娶月儿,娶什么小桃红彩云儿什么的呢?” 不想杨延朗挑逗她的话传到月儿耳中,竟被她信以为真,只见江月儿薄唇紧咬,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好似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看着杨延朗的眼睛,认认真真地告白着。 “朗哥哥,即便你娶别的姑娘,月儿也怕你把钱花完了,以后会被嫌弃,被欺负。” 杨延朗听了这话,一下便哽住了,深情地看向江月儿,双眼之中充满爱怜,道:“月儿妹妹,你……” 芍药见杨延朗轻浮浪荡,还总是喜欢拿不三不四的话挑逗这个纯情的小姐姐,没等他这一句说完,便一把拽过江月儿,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月儿姐姐,你别听他胡说,我看你忙了一阵了,也没吃些什么。来,咱们一起吃饭,不理他了。” 杨延朗见月儿被拉去吃饭,干脆也一屁股坐在陈忘身边,道声:“饿了饿了。” 说罢,也不与客人见外,自去取了一副碗筷,扒拉着饭菜吃了起来。 芍药将嘴一撅,不平道:“我叫月儿姐姐吃,某些人真是不请自来,好不要脸。” 陈忘听到芍药如此挤兑杨延朗,而自己却又感觉和这少年有几分相像和投缘,忍不住开口劝阻:“丫头,不准说这种话。” 杨延朗刚想反驳,可听到陈忘维护他,便也不再与芍药辩论,只是得意地朝她吐了吐舌头,眨巴眨巴眼睛。 恰逢李婶上菜,看到这一幕,训斥道:“小朗,不准对客人无礼。” 江月儿也在一旁帮腔:“朗哥哥,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欺负芍药妹妹呢?” 杨延朗听到江月儿的温言细语,一身气势竟陡然全消,一下子得蔫儿巴了,只是低头“哦”了一声,便不再多话。 方才,芍药听到大叔提醒自己,自然闭嘴,不再与杨延朗纠缠。 然而此时,又见到有这么多人帮自己,便不禁得意起来,回敬给杨延朗一个吐舌头的动作。 没了杨延朗和芍药二人的相互纠缠,整间屋子一时无话,陷入到一种略微尴尬的气氛之中。 陈忘已经习惯一个人喝闷酒,但又不至于让一桌子人都陪自己闷着,便先开口打破了沉寂。 他转过头,询问坐在自己身边的杨延朗:“杨小兄弟,自进城以来,你老是说女飞贼女飞贼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杨延朗一听有人问他这件事,一时来了兴致。 “这女飞贼可了不得,但也是前几日刚刚才闹起来的,横行于隆城,盗取了无数财宝,甚至衙门的金库,都被她盗取了不少的金锭。这女飞贼神出鬼没,传说无数,本少侠经过一番研究总结,发现其中种种传闻,比较可信的只有三点,也称三奇。” 众人听杨延朗说起那女飞贼,讲的那叫一个头头是道,不由得都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 待听他说到飞贼三奇,芍药早已经耐不住性子,急忙问道:“是哪三奇?” 问罢,又看看其他人,虽然和自己一般认真听着,却没有她那般急不可耐,又想将话收回,省的尴尬。 杨延朗倒不甚在意,一个人讲故事太过干瘪,更乐得有人插科打诨。 听到询问,杨延朗干脆站起来,更是一脚踩在凳子上,大吹特吹起来。 “这第一奇嘛!便是这女飞贼盗取财物,从来是把玩几天,便将大部分随意丢在大街上,引得贫民乞丐一阵哄抢。这自古以来,但凡是个贼,哪有费劲吧啦偷点东西随便给别人的,你们说,这究竟奇是不奇。” “果真奇怪。” 陈忘嘴上应和着,心里却想:“这女飞贼倒是颇有些劫富济贫,绿林英雄的意思。” 芍药藏不住话,心中怎么想,嘴上便说了出来:“这女飞贼也不坏嘛!” “不坏?那可未必。” 杨延朗带着反问的语气,随即拿出证据:“她要是只偷衙门奸商倒也罢了,反正也是搜刮的民脂民膏。只是不久前,她竟然将王员外家的老山参也给偷了。王员外是谁啊?那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善人,一向以乐善好施闻名乡里,那老山参,是用来治他女儿的气喘病的。这一偷,叫人家可怎么活呀!” 陈忘饮着酒,道:“这么一说,她倒是有几分善恶不分了。” “岂止?自从她偷了那老山参,急得王员外病倒在床,亲自出一百两银子悬赏抓她。大家本来都觉得她人不错,劫富济贫,这一下,口碑也是急转直下,搞得人人想要抓住她了。” 杨延朗握紧双拳,愤愤不平。 江月儿也听得入了神,问道:“朗哥哥,你先别纠结这些,先说说你口中的第二奇是什么呢?” “月儿妹妹,让你平时多出去走走吧!整天塞在屋子里,有些事,外乡人不知道还情有可原,你怎么也不知道?” 杨延朗先批评了月儿几句,才继续聊起女飞贼。 “要说这第二奇嘛!就是这女飞贼虽然在城中作案数起,可偏偏从未有人看见过她的真实面目。最为接近的一次,也仅仅是有一个人无意中看到过她的背影。” “连面目也没见过,就红口白牙说是女飞贼?” 白震山反讽道。 “老爷子,话可不能这么说。”杨延朗解释道:“虽然没看过她的面目,但是她作案处,往往会留下一股淡淡的香气。要说男人留香气,也只有一百年前一个姓古的大侠门下姓楚的一个弟子有这种癖好,不过时过境迁,一百年过去了,再留香气,多半便是女人吧!况且,看到她背影的那家伙,也说她身材纤细,脑后更是有一根粗又长的大辫子,分明一个女子模样。” “哼,就当你说的在理,那这还有一奇是什么?” 白震山咽下一大块牛肉,填饱肚子,感到十分满足。 杨延朗并没有说下去,转而向陈忘问道:“陈大哥,你说这贼偷东西之后,为什么往往要把现场打扫干净?” “自然是怕留下什么物证,被官府侦测到,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陈忘喝着酒,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可话刚出口,陈忘却突然一停,像是想到了什么,手中酒杯亦悬在半空,久久不动。 略微思索一阵,才问道:“莫非,这女飞贼偷完东西,还留下了什么信物标记一类?” “呦,陈大哥果然好见识,说话一下子便能说在点子上。” 杨延朗听罢,一阵惊叹,随即开口:“这女飞贼每次盗物,都会在现场留下一只飞镖。” “飞镖?什么样的飞镖?”白震山好奇心起,出言发问。 “大概是什么黑色的铁燕子吧!”杨延朗挠了挠头,回答道。 “黑色,铁燕?”芍药似心有所想,吞吞吐吐的重复了一遍。 陈忘心知有异,便问道:“丫头,你想到什么?” 芍药小心翼翼地掏出展燕送给她的护身符,放在手掌之中,展示给众人看,问道:“是这样的黑色铁燕吗?” 众人定睛观瞧,却见芍药小小的手掌之中,果然静静卧着一枚黑色的燕形飞镖。 陈忘刚想伸手去接,不料被杨延朗抢了先,一把抓住芍药细瘦的胳膊,大声喊叫起来。 “好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你这么一个看似柔弱的姑娘,竟然就是那女飞贼。看小爷我这把你扭送官府。” 芍药乍然被这一抓,心中没有防备,不由得惊叫一声,只觉得杨延朗抓着自己的手陡然发力,竟真打算拖着自己离开。 江月儿看见,急忙劝阻道:“朗哥哥,她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怎么会是那女飞贼?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杨延朗却是不信,反驳道:“寻常人家,谁有私藏那枚黑色铁燕?她定是女飞贼无疑。” 说罢,又对芍药说:“女贼,我看你带着老人瞎子,十分可怜。祸不及全家,只要你老实跟我投案,我便饶了你的家人。” 芍药无力地挣扎着,无奈力气太小,无法从杨延朗手中挣脱。 “且慢。” 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蓦的响起。 话音刚落,杨延朗就看到一只布满皱纹的手掌伸来,猛地一抓,如铁钳般狠狠钳住他的手腕,随即一股怪力袭来,直抓得他手腕疼痛难忍,力气陡失。 惊痛之下,杨延朗的手一脱,松开芍药。 芍药受了惊吓,急忙躲到陈忘身边,不敢再冒头出来。 杨延朗斜了一眼白震山,毫不客气地开口道:“老头儿,年纪这么大,别多管闲事。” 白震山懒得同这不礼貌的臭小子解释什么,回应以低沉而有力的声音。 “小子,你敢碰她,先过老夫这一关。” 两人互不相让,在小小的房间里对峙着,只等着打起来。 第27章 怪枪斗虎 一杆枪,一双拳。 李婶儿见杨延朗和白震山在客栈中剑拔弩张地对峙,却一点不担心冲突升级,只心疼客栈中的桌椅。 “小兔崽子,要打架去院子里,别打坏了桌子。” “老爷子,出去练练?”杨延朗伸出大拇指,指向院子,一副混世魔王的姿态。 白震山的脾气也被激上来了,松松筋骨,道:“后生,待会儿被打哭了,可别求爷爷告奶奶的。” 二人都愿意动手,主动走进院子里。 杨延朗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杆竹木组合的长枪,打了个枪花,与背手而立的白震山隔空对峙。 陈忘仍在饮酒,只不过场地换到了院子里,似乎对这场打斗并不担心。 他不相信这个小城里能出一个赢过白震山的少年高手,更不相信白震山会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下死手。 真正担心的人是江月儿,她不停劝说她的朗哥哥不要打,冤家宜解不宜结,也许双方之间有什么误会…… 可少年心性一起,持长枪在手,又怎能轻易退让? “飞贼同党,让你尝尝我杨家枪法的厉害。” 杨延朗先声夺人,只将枪尖一挑,打上前去。 白震山见枪尖刺过,夹着风声,来势汹汹。 然而白震山镇定自若,将身形一闪,避过枪头,用手臂将枪尖格挡到一边,拳风直取杨延朗胸膛。 杨延朗见势不妙,急忙用枪尖点地,借枪杆弹力向后一跃,堪堪躲过拳风。 白震山瞥了一眼杨延朗手中竹枪,显得十分轻蔑。 “后生,说起枪法,老夫只认十年前去世的青龙会老掌门杨天笑的游龙枪法。你这不伦不类的枪,我可不认。” 杨延朗咬紧牙关,挤出一句话来:“废话少说,看招。” 语毕,再次冲了上去,竹杆与拳头相撞,打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陈忘对少年的实力并不在乎,自然也不会去关心战局。 他缓缓喝着酒,随口问芍药道:“你那黑色铁燕,是个什么物事?又是如何得来的?” 芍药正在陈忘身边,将塞北遇到展燕,被赠予燕子镖的事一一说了。 末了,还特意解释道:“大叔,我觉得展燕姐姐不是坏人,不会去做什么女飞贼。” 说罢,乖乖的将燕子镖递给陈忘。 陈忘手中摸着燕子镖,心中却是一惊。 燕子门? 他旅居塞北多年,曾与塞北燕子门有过一段交谊。 然而在陈忘印象之中,燕子门人长居塞外,不入中原,此时南下,究竟意欲为何? 思量之间,忽听芍药喊道:“爷爷小心。” 陈忘本以为杨延朗与白震山实力相差极大,对二人的争斗无须多虑。 此时却听芍药对白震山喊了一声“小心”,不由得心里一惊,难道是白震山占了下风? 这边塞小城之中,竟还隐藏着一个少年高手不成? 陈忘目不能视,顿时好奇心起,出言询问:“丫头,出什么事了?” 芍药目不转睛地盯着院子里的打斗,惊愕之余结结巴巴地开口回答:“枪,枪尖,弹出来了。” “弹出来了?” 陈忘心中一阵诧异。 原来,杨延朗与白震山缠斗一阵,自知不敌,便趁着二人暂时脱开身子的空当,将枪尖对准白震山的胸膛。 白震山看枪尖离自己胸膛尚有一步之远,便没有在意,谁知那杨延朗不知按了什么机关,竟将枪尖给弹了出来。 那枪尖自枪杆之上嗖地飞出,直向白震山扑去。 事发突然,白震山一时没有防备,只是稍稍退了些许,竟真被这枪尖刺中胸膛。 好在他练了多年硬功,又兼这枪头弹出的力道不足,才使他没有受太重的伤。 白震山本人却惊出一身冷汗,心里暗自思量起来。 “人人都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枪已是百兵之王,不好对付。这小子竟又精通奇技淫巧,在明枪之中加入暗箭,若此刻他手中的不是竹枪,而是那精钢打造的游龙枪,吾命休矣!” 当下,不敢再怠慢,屏息凝神,虎目灼灼,准备认认真真地打上一场。 听了芍药的一番解说,陈忘心中也是一惊。 可令他吃惊的并不是这少年的武功,而恰恰是这杆竹枪的形制,竟似那杆传闻之中的名枪一般。 陈忘心中暗想:“兴隆客栈,兴隆,兴隆,龙?” 最后一个“龙”字,他竟不自觉说出口来,被李婶儿听到,竟悄声提醒道:“客官,知之即可,不可明说。” 陈忘心领神会,没有透出底细。 再说回杨延朗与白震山的打斗。 二人纠缠之际,李婶儿只在一旁默默观看,而陈忘已经忍不住让芍药给自己解说起来。 只有江月儿最为焦急,一心想要劝阻双方,可双方已经打起来,又有谁肯先停手认输呢? 反而是杨延朗觉得江月儿在旁,自己更不能有丝毫露怯,倒是越战越勇了。 这杨延朗枪头虽然弹出,但仍与枪身通过一根绳子连接着,形似木棍连接的绳镖。 只见他枪花乱舞,枪头也由绳子牵动,四处翻飞。 白震山见枪头由绳子连接,兀自飞舞,更加难以判断其轨迹,一时陷入被动,不免被逼退两步。 杨延朗见白震山退了,气势更盛,把枪舞的起劲儿,咄咄逼人,不肯相让。 白震山久经战阵,心知一味退避总非长久之计,心念一动,干脆以进代退,以硬功抗住一次攻击,趁枪头打在身上的空当,一把将长绳抓住,猛力一拽,险些将杨延朗拽倒在地。 白震山单手抓着绳子,而杨延朗双手握住枪杆,二人争夺武器,似在拔河。 然而任由杨延朗如何呲牙咧嘴地使劲儿,白震山却气定神闲,岿然不动。 见杨延朗力气不足,白震山便欲发力,将兵器彻底夺走。 正欲用力时,余光中却无意中见那杨延朗的嘴角似乎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心中惊疑不定。 方才,白震山刚吃过这小子的亏,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犹豫了片刻。 不想杨延朗却利用这短暂的空当,轮转枪杆,只让那长绳来回缠绕,竟死死套住白震山的双手。 随即,又将枪杆一拧,长绳竟从枪杆中脱出,与之完全分离开来。 而那失去枪头的枪杆,此刻变成了一根齐眉短棍。 趁白震山尚未挣脱,杨延朗高举棍棒,劈头盖脸打下来。 情急之下,白震山只好将缚住双手的绳子拉直,举过头顶格挡,在棍子触碰绳子的一刹那,白震山将双手一绕,用两手间缠绕的绳子缚住短棍,再猛力一拉,棍子脱手而飞,脱离了杨延朗的掌控。 这一下,算是给杨延朗缴了械。 白震山本以为杨延朗再无兵器可用,不想定睛一瞧,却见杨延朗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柄竹剑来。 原来,这剑是以枪杆作为剑鞘,在短棍被夺取的瞬间,杨延朗便顺势将竹剑抽了出来。 杨延朗拿着竹剑,喊了一声:“看我封云剑法。” 说罢,竟将那柄竹剑旋转刺出。 陈忘听杨延朗喊出“封云剑法”,知道这是武林奇才江浪的绝技,不由心中一惊。 待听芍药说杨延朗将竹剑旋转刺出,又轻轻摇头,心中想着:江浪的封云剑法可不是这么用的。 这一招旋转剑,本是江浪专为对付项云以剑面击打剑面的古怪打法,迫使项云以剑刃相击而独创的招式。 除此之外,于实战之中并无其他价值。 而这少年在此情景下使出这一招,可见其只是有样学样罢了,并未悟出其真谛妙用。 既如此,陈忘也就安心了,想这少年花招虽多,终究不会是白震山的对手。 果然,白震山见他将剑旋转刺出,气势有余而力道不足,正好将手上绳子迎过去,反借剑锋割断手上绳索。 白震山好歹曾是四大派之一的白虎堂掌门,而今被这少年缠斗良久,未分胜负,心中憋闷。 见这少年技艺已穷,便不愿多做纠缠,当即变拳为爪,将白虎堂绝学“虎爪”使将出来。 芍药一直在旁为陈忘解说,见白震山双手捏成虎形,便开口道:“爷爷要使出虎爪了。” 陈忘心中赞叹道:“好一个少年,竟逼得老爷子使出了独门绝学。” 然而陈忘又好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当即便问:“丫头,你能识得虎爪?” 芍药略微一想,老实回答道:“我小时候翻看医书的藏书楼中,也有一些其它书籍。我偶尔翻过一些图册,似乎看过这门武功,就叫‘虎爪’。不止这个,杨延朗的枪法,也与‘游龙枪法’有几分神似。” 陈忘心中大为诧异,心想:“四大派武功都是不传之密,那藏书楼究竟是何等地方,竟然藏着这许多绝学?眼前的这一切,让陈忘不由得对这个外表天真善良的丫头生出不少的疑虑来。” 芍药却没有意识到陈忘一瞬间的犹疑,继续向陈忘介绍战况。 白震山用出虎爪,气势陡增,逼得杨延朗退避三舍,尽管手持竹剑,亦不敢与之争锋。 远远相隔,杨延朗只将剑横在眼前,以作防守,双眼透过剑锋,竟在细细观察着白震山的动作。 白震山主动出击,猛烈如虎,威压之下,杨延朗只是用竹剑仓促格挡了没几下,竟被那双虎爪撕成碎竹,不能再用。 不屑以大欺小,白震山冷冷开口:“少年,你没了兵刃,还不认输?” 杨延朗却不服气:“谁说一定要用兵刃的?” 当下,杨延朗双手一捏,竟也变成虎形,朝白震山喊道:“看我的虎爪。” 白震山听了,心中一惊,暗道:“这少年为何会我白虎堂绝学?” 不止白震山,这一刻,在场所有人的心中都浮现出这一疑问。 在白震山惊诧之时,杨延朗却已经攻了上来,一只虎爪猛扑而来,直取白震山胸膛。 白震山失神片刻,先机尽失,反应过来已是躲闪不及。 他对自家的虎爪绝技威力十分清楚,自知若是挨实这一下,即便用硬功去扛,也非得受伤不可。 然而事情并未如白震山所担心的那样发展,杨延朗的虎爪虽然抓到白震山胸膛上,却绵软无力,并未造成半分伤害。 看来这少年不过有样学样罢了,只得其形而未得其神。 然而,若非天赋奇才,也绝不可能一看之下,便能将自己的虎爪模仿的如此相似。 白震山轻蔑笑道:“你这也配叫虎爪?” 当即出手,在少年身上猛地一击,直将他击飞数丈,摔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 “朗哥哥。” 江月儿见状,惊叫一声,忙冲出去,紧紧抱住杨延朗,用手帕为他擦去血迹。 “死不了,”白震山冷冷道:“老夫只用了不到三成力。” 果然,片刻之后杨延朗便坐了起来,叉着腰,逞起口舌之快来。 “飞贼同党,少侠我自知技不如人,今日算是栽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月儿妹妹和我娘无关。你们若是敢动她们一根汗毛,就算我死了,我师父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芍药站出来,解释道:“我不是女飞贼,这镖是别人送我的。” “憨货,”李婶儿适时地站出来,解释道:“小朗,她确实不是女飞贼。” “娘,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杨延朗委屈道。 李婶儿却说:“傻小子,你也不想想,偌大一座隆城,那女飞贼犯案多起,为何没人见过?定然是她轻功极佳。若这丫头真是女飞贼,刚刚你们打斗之中,她早就逃走了;更何况,真要是女飞贼,怎会将那物证燕子镖轻易示人?” “那你不早说?”杨延朗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埋怨道。 “小子,我想看看你的功夫有没有长进罢了。谁知道你不好好练枪,竟整些奇技淫巧。” 李婶儿训斥几句,又问道:“对了,你什么时候又拜了个稀奇古怪的师父?娘怎么不知道。” 陈忘听到“封云剑法”时,已经猜出个七七八八,顺势问道:“小兄弟,你的师父可是江浪?” 杨延朗挺直腰板,显得十分骄傲:“正是江湖人称剑仙的江浪。” 白震山听到,心中先是一惊,而后又面色如常,不屑地开口道:“我当是谁,一个酒鬼罢了。” 江浪的确是曾经的传奇人物,可十年前盟主堂惨案之后,这个看似与之毫无关联的家伙也沉寂下来。 十年间,江浪浪荡颓废,拿着一把酒葫芦饮酒寻欢,只怕手中的封云剑都快锈掉了。 陈忘却道:“果然是他。” 杨延朗听陈忘这么说,便问道:“你认得我师父吗?” 陈忘回答:“是我的故交,可以的话,我想见见他。” “原来陈大哥是师父的朋友,失敬失敬。” 杨延朗说着客套话,而后又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师父在哪,他行踪却飘忽不定,也只是偶尔来此,教我一招半式,再将我灌的酩酊大醉,酒醒之后,便不知他的踪迹。多年以来,也都是他来找我,我却从来没有找过他。” 陈忘点点头,心说:“这少年的武功,得其形而不得其神,不像是经过什么认真的指点,料他所言非虚。” 一番攀谈解释,又兼李婶儿帮腔解围,一行人竟化干戈为玉帛,又回到兴隆客栈居住。 第28章 猎燕战队 多了陈忘三人,兴隆客栈之中显得不再冷清了。 由于没有其他客人,双方又不打不相识,竟逐渐熟络起来。 闲来无事,李婶儿端出些瓜果梨枣来,众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蹉跎时光。 陈忘虽觉察出兴隆客栈有些隐晦的来历,而杨延朗的身份亦是非同寻常,然而李婶儿既然有意隐瞒,便没有过多提及。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陈忘如此行事,还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杨延朗虽玩世不恭,但于武学一道确有奇才,又机缘巧合,得蒙江浪指点。 此时,他涉世未深,经验尚浅,若是有人从旁点拨,将来必非池中之物。 江月儿则完全是个懵懂姑娘,心性纯良,想来也不会生出什么是非来。 兴隆客栈虽有秘密,却并不像云来客栈那般处处凶险。 一番思量过后,陈忘料定此间无事,便放心畅饮起来。 畅聊之间,杨延朗最为活泼,只听他话赶话,如连珠炮一般,上天入海胡诌乱侃。 虽不着边际,倒也让人听个乐子。 言谈之中,杨延朗提及师父江浪。 此二人的师徒缘分竟起于一次深夜偶遇,江浪只与杨延朗擦身而过,便不由分说要强行传他武功。 每次传功之后,江浪又要强行拉他饮酒。每一次,都要将杨延朗灌的烂醉如泥,不省人事,方肯罢休。 这种种行为,甚为古怪,却不知是何缘故。 既然提及师父江浪,杨延朗随口道:“陈大哥虽然目盲,但既然与我师父江浪是故交,想来也是绝顶高手;老爷子方才露的一手虎爪,更是刚猛威武,让杨延朗心生敬佩。” 拍过马屁,将话锋一转:“似咱们这等英雄豪杰,行走于江湖之中,仗义行侠,讲究的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八个字。” 芍药对杨延朗的自吹自擂极为不屑,又听他将自己与爷爷和大叔并称英雄,心中不爽,反驳道:“你若是要夸,只说爷爷和大叔是英雄就好了,哪有自己夸自己的?好不害臊。” “怎么,没将你这小丫头片子算进去,不乐意了?” 杨延朗颇为不屑地扫看了芍药一眼,以教训晚辈的口吻说道:“你小小年纪,能懂什么?我这叫‘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众人听杨延朗又乱用俗语,一时忍不住,竟都笑成一团。 杨延朗见大家突然发笑,已经觉察出几人都是在嘲笑自己,却又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无奈之下,只得偷偷地用肩膀轻轻碰了碰江月儿的肩膀,轻声问:“月儿妹妹,我是不是又用错成语了。” 江月儿用手搭在嘴边,靠近杨延朗的耳朵,轻声耳语:“朗哥哥,这句并不是成语,而是歇后语,且含有贬义,并不是用来夸自己的。” 杨延朗听后,脸上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然而这种情绪的波动并未持续太久,很快便一扫而空。 杨延朗向来没心没肺,勇于自嘲。片刻之间,便跟着大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之中,那一丝浅浅的不快被轻描淡写的掩盖,并未对现场的气氛造成任何不良的影响。 待众人笑罢,早将方才的事情抛诸脑后。 杨延朗却变得严肃起来,双手抱拳,向白震山和陈忘行了江湖礼,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老英雄,陈大哥,方今隆城之中,有女飞贼嚣张跋扈,横行无忌。我欲擒之,又恐势单力薄,不能如愿。如果二位出手,帮我抓捕飞贼,定能手到擒来。” 说到“手到擒来”四字,杨延朗更将拳头一攥,振臂高呼,显得信心十足。 听闻提及女飞贼一事,芍药不由得心头一动,担忧起来。 女飞贼遗留的黑色燕子镖,分明是属于展燕姐姐的。 那么女飞贼,会不会也…… 芍药与展燕虽只有一面之缘,却对她无比信任:芍药绝对不相信请自己吃烧鸡的展燕姐姐,会成为那偷盗救命人参的可恶飞贼。 可是,燕子镖作为唯一遗留在作案现场的物证,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为展燕洗清嫌疑。 有此思虑,芍药很想亲自向展燕姐姐问问清楚飞贼之事,以期能为她洗脱嫌疑,免受不白之冤。 若是杨延朗真能抓到展燕姐姐,岂非是一个当面对峙的好机会? 心念一动,芍药立刻拉着白震山和陈忘的衣角,央求道:“爷爷,大叔,若真要捉飞贼,可不可以先不通知官府,我想……” 陈忘敏锐地捕捉到了芍药的真实想法,未待她说完,便先一步截住话头,转向白震山,商量起来。 “老爷子,你我恩怨历经十年,终有了结之日。如今,我近在眼前,要杀要剐任由处置,无须在乎耽搁这一两天吧?” 喝了一口酒,润润喉咙,陈忘又继续劝道:“那女飞贼与芍药颇有渊源,相逢于此,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爷子,就让我们留下几日,就当为芍药查清此事,如何?” 白震山年岁已大,爱子白云歌丧命多年。十年之间,一直生活在仇恨之中。 然而,在白震山的内心深处,却极其渴望人世间的亲情。 爷爷,老爷爷,白老爷爷…… 相识以来,小丫头芍药一口一个爷爷叫着。白震山外冷内热,虽面若冰霜,波澜不惊,心里却早已冰消雪融,被一股莫名的温情烘烤,变得温暖柔软起来。 白震山有意帮助芍药,借着陈忘的话,正好答应下来。话到嘴边,却还是嘴硬,只冷冷道:“便留你多活几日罢了。” 除芍药外,其余众人不知白震山欲杀陈忘,故此听二人对话,都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虽如此,多少也听出些关于杨延朗提议要二人帮忙抓捕女飞贼之事,他们是同意了的。 杨延朗最是心大,听他们同意此事,不再纠结其他,急忙开口道:“好啊!今日我们几位英雄好汉合力抓捕女飞贼,为民除害。此事若成,将来必定能传扬四海,为人称颂。做好事要留名,开启我们的抓捕计划之前,一定要先起个响亮的名头。” 说罢,杨延朗竟在客栈之中来回踱步,抓耳挠腮,似在努力思索一般。 片刻之间,杨延朗灵光一闪,开口道:“那女飞贼作案现场必留燕子镖,既然如此,我们这支小队伍,就叫做猎燕战队如何?” 江月儿担心杨延朗太过托大,真到面对女飞贼时,难免吃亏,忍不住提醒道:“朗哥哥,事情还没有做,偏偏要先想个响亮名头,不免有些……” 杨延朗自信满满,打断了江月儿的话,道:“傻丫头,你不懂,咱们这叫先生多人,不,是先声夺人。陈大哥,这次我没用错成语吧!” 陈忘看他虽用词不当,好在脑子灵活,学的倒也不慢,便说:“没有用错,说的很好。” 李婶儿在旁听了许久,只见他们热热闹闹,又是取名号,又是考虑扬名立万,然而所言皆是虚名之事,而并无实际举措。 听着听着,李婶儿不禁摇摇头,开口问道:“小兔崽子,你口口声声要抓女飞贼,在此说来说去,心中可有办法?究竟又从何抓起呢?” 杨延朗本是少年心性,徒有一腔热血,哪里有半点谋划?这一问,竟是给他难住了,一时左顾右盼,奈何脑中空空,没有半点筹谋。 这女飞贼神龙见首不见尾,究竟该如何一个捉拿呢? 杨延朗在客栈里走了好几个来回,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陈忘将客栈中自酿的香甜果酒细细灌入喉中,品咂一口,心中有了计较,提醒道:“杨小兄弟,你不是说不久前女飞贼盗了王员外家的老山参吗?既然暂无头绪,不如先去王员外家中一探,如何?” 杨延朗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喊道:“对对对,陈大哥跟我真是英雄所见,那什么来着,嗨,反正就是想一块儿去了。我也是纳闷儿了,那女飞贼在别处都是盗些金银财宝,偏偏到王员外家里,对那些和老山参放在一起的财货一概不理,却单拿那颗老山参,真是奇怪。” 芍药看杨延朗三言两语间,竟将大叔的想法占为己有,心中不平,道:“说什么’英雄所见略同’,这主意明明是陈大叔想出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忘倒是觉得,查盗窃案件,亲临现场,询问勘察,本就是最基本之事。只是杨延朗年少心浮,一时没有往这方面想,实属正常。 这主意本是常规操作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主意,更不必争论是谁想出来的。 不过,杨延朗方才口中所言:那女飞贼在王员外家只偷老山参,而对金银财宝不屑一顾之事,却处处透着疑点,使陈忘忍不住要确认一遍。 “杨兄弟,你说那女飞贼不取任何财物,单拿那老山参吗?” “谁说不是呢?这不明摆着是冲王小姐去的嘛!街坊议论的就更多了,甚至以讹传讹,活生生演绎成一部两女追一男,因爱杀人的感情故事。你说这一个女飞贼,一个大小姐,八杆子打不着嘛!” 杨延朗唠起八卦来,倒是头头是道。 陈忘提出要去勘察王员外家一事本是随口一说,而无意中得到这一可疑的线索,隐隐之中,反而觉得这可能是抓住女飞贼的一个契机。 这一趟,倒是非去不可了。 众人又经过一番商议筹谋,一拍即合,当即决定就以王员外家为突破口,先调查为王小姐治病的老山参失窃一案。 只是天色已晚,不便打搅。 众人只好按下性子,姑且先在兴隆客栈之中休息一晚,待到明日天亮,再由杨延朗带路,前往拜会,省的唐突冒犯,引出不必要的麻烦。 计议已定,众人相聚一堂,又侃天侃地地胡乱叙说了好久,直到各自困乏难耐,这才回屋休息去了。 第29章 王家大院 初春时节的早晨,出门去,仍旧能感受到冬季残留的一丝丝寒意。 陈忘等人用过早饭,待太阳高起,大地回暖,才由杨延朗领着,向王员外家中走去。 江月儿见一行人都要离开,也有意去看看。因为此行只是调查,不会有什么好歹,便任由她跟着同去。 虽只是上午,隆城的街道却也渐渐热闹起来:商贩陆陆续续支起摊子,居民打开门窗,走出屋子,开始了一天的活计…… 整个隆城慢慢苏醒了。 杨延朗和江月儿走在最前面,二人自小一起长大,互相之间默契的很,常常会开一些其他人完全听不懂的玩笑,并乐在其中。 在二人的引领下,一行人走街串巷,七拐八弯,终于来到了城里最宽阔的大街:街上行人摩肩接踵,车如流水马如龙。 沿街走不多时,杨延朗忽的停下脚步,指着一座高大气派的门楼道:“那座高门大户,就是王员外家。” 芍药看着那热闹宽阔的大街和那气派的门楼,忍不住惊叹道:“有钱人果然与众不同,家门口就是如此繁华宽阔的大道,做起事来也一定方便不少。” “此处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着实热闹。” 陈忘听着熙熙攘攘的人声和隆隆作响的车马声,也不禁感慨。 杨延朗却挠挠头,人声鼎沸他是听明白了,然而车水马龙却不解其意。不过听话听音,大概知道什么意思就好,又何必纠结呢! 因此,杨延朗没有深究,只夸夸其谈道:“这就是你们没见识了!俗话说的好:‘成大事者不居小街’,王员外是做大生意的,当然要住在大街上喽。” 陈忘听他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解说成如此这般,倒也贴切,也不忙着纠正了,只是爽朗一笑,顺其意道:“走,我们就去会会这个‘不居小街’的‘成大事者’。” 说罢,仍由杨延朗在前带路,众人跨步走入门庭。 家老见有客来,急忙进去通报。 一听说几人此行是为抓女飞贼而来,王员外不敢怠慢,急忙让家老将他们请进客厅,泡好香茶款待。 众人刚刚落座,王员外就由门外急匆匆赶来,边走边奉承道:“众位侠士若能捉拿女飞贼,为小女寻回老山参,便是恩同再造,我定当……” 正准备说着知恩图报的客套话,可话到嘴边尚未出口,王员外却突然止住话头,狐疑地看向坐在客厅里的众人。 人数不少,可惜不过是一个老人家,一个瞎眼的中年人,一个小丫头,还有城里的小混混和他妹妹。 这个看起来很奇怪的组合使王员外把要说的话又生生咽回肚子里,态度也不如方才那样谦恭了,反而将双手一背,双眼一眯,一副颇为不屑的样子。 “杨家小子,你平时调皮捣蛋也就罢了,此刻人命关天,你就不要再拿老夫开涮了。快快快,带着这些人速速离去吧。” 说罢,更是毫不客气地将大袖一摆,开口道:“家老,送客。” 杨延朗眼看这是要赶他们走,顿时心急起来,一边拦住家老,一边对王员外解释。 “王员外,您别瞧不起人啊!我们几个人看起来虽不怎么样,可不乏武林高手,而今强强联合,组成猎燕战队,就是专门为捉拿女飞贼而来的。” 王员外哪里肯信杨延朗的鬼话,催促道:“去去去,我还不知道你小子,整天游手好闲,混迹街市。现在恐怕是贪图悬赏,不知从哪里找来些老弱病残糊弄老夫,还什么猎燕战队?小祖宗,你赶紧走吧!可别给老夫再添乱喽!” 白震山在一旁静听片刻,知晓王员外对他们几人的实力存疑,这才不停地推诿拒绝。 说一万句抵不上露一手,却见白震山忽的站起身来,径自走到王员外面前,眼睛也并不看他,而是故意与他擦肩而过,随后走到院子里,拿眼睛一扫,聚焦在一张大石桌上。 石桌很大,是由一整块巨石通体雕刻而成,份量极重。 “就它了。” 白震山心念一动,伸出手来握紧石桌,双手运力,青筋暴起,待大喝一声之后,竟一下便将那石桌硬生生地扛在肩头。 走了几步,白震山又将石桌稳稳放在屋子里。 王员外眼见这副场景,不由得惊诧万分: 当初为了搬动这大石桌,王员外请了八个壮汉来抬,仍旧十分吃力。 而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偏偏凭一己之力,便将石桌搬到屋内,可见这是何等的一股怪力。 饶是白震山这等人物,做完这一套动作,也难免有些气喘,只是故意做出一副面不改色的神态来。 又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就是再重个百八十斤也不在话下,心中不免感慨。 可转念又一想,十年前,自己扔下掌门之位为子寻仇,不问江湖事久矣。如今时过境迁,英雄暮年,竟真有人将他当做一个不中用的老头子对待,心里难免不平。 因而白震山仅仅放下石桌还不算完,又将力气运在右手指尖,一个虎爪使出去,石桌桌面上顿时洞穿了五个圆溜溜的指洞。 待表演完成,白震山非但没有求人留客,反倒是一转身,面向大门的方向走去。 “人家既然要送客,我们强留也没意思,不如尽快离开吧!” 杨延朗心领神会,一手拉起江月儿,一手招呼芍药和陈忘,吵吵嚷嚷着要走,脚下却是半天不见动地方。 王员外尚沉浸在震惊之中,眼见众人要走,陡然清醒,急跑三五步前往追赶。 “英雄莫走,还请恕老夫眼拙!有眼不识英雄汉,险些误了大事。众位英雄若能帮老夫找到那被盗的老山参,救了小女性命,我定以重金相谢。” 杨延朗却傲娇起来,仍旧催促道:“走走走,咱是小混混,是在拿员外老爷开涮,人家已下了逐客令,咱们还死乞白赖地呆这儿干嘛!” 见杨延朗执意要走,王员外可是真着急了,撩起长袍一路小跑着追赶。 “使不得,使不得啊!是老夫眼拙,不识英雄。而今小女性命危在旦夕,老夫恳请众位大侠出手相救啊!” 说着话,王员外双膝一软,眼看就要跪下来。 江月儿向来心软,看老人家这副样子,于心不忍,拉了拉杨延朗的衣角,轻声道:“朗哥哥,不知者无罪,我们既然是来解决问题的,何必因三言两语而半途而废呢?” 杨延朗不过就是想晾一晾王员外,杀一杀他的气焰,省的他看不起人,并不是真的要走。 被江月儿一拉,杨延朗心领神会,急走两步搀住王员外,道:“王员外,行侠仗义是我们的本分。你放心好了,那女飞贼盗取财物,又取老山参,间接害人性命。这等恶徒,我们早晚给她抓了,替员外寻回老山参。” 一来二去,二人又说了许多客套话。 王员外见临近晌午,有意留几人用餐,陈忘等人也想多盘桓一阵,调查些线索,自然不会推辞。 落座闲聊,随意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不知不觉便聊到王小姐的病情。 陈忘见已说到关键,就势问道:“王员外,这老山参虽然价格昂贵,却也并非什么稀缺之物。既然此物能救小姐急病,为何不再买一支来?” 王员外听陈忘问起此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如实答道。 “大侠有所不知,小女本来身体康健,从未有恙。可三个月以前,不知怎的,竟突发怪疾,整日茶饭不思,日渐消瘦,让人心焦。老夫心痛如割,遍访名医,竟然诊不出小女究竟得了什么病。” “啰啰嗦嗦,”白震山听这王员外说话不利索,早已经不耐烦了,喝道:“捡重点说。” 方才,王员外亲眼看见白震山施展绝技,心中早已对他十分尊敬。 此时,听见白震山发话,更不敢怠慢,赶紧回答道:“是,是,老夫多话了。” 陈忘正想多了解一些信息,以便抽丝剥茧,仔细分析,赶紧劝道:“不妨事,慢慢讲就好。” 王员外暗自在心中总结了一下重点,这才正式开口说话。 “正当我告天无路求地无门的时候,小女突然告诉老夫她做了一个梦,梦到观音菩萨说她阳寿只剩十日,但念在我家平日积德行善的份上,竟赐她一味仙药,助她躲过这次灾祸。而小女一醒来,老山参就在枕边。” “可老山参还未来得及煎服,那女飞贼却……” 说着话,王员外伤心泪落,显得十分可怜。 “观音显灵赐药吗?” 陈忘心中暗想:子不语怪力乱神,神鬼之事可信吗? 杨延朗看王员外哭哭啼啼的样子,很不像话,开口道:“王员外,你说事便说事,一个大男人,怎么还哭起来了?” 王员外擦擦脸上的泪,伤心道:“大家有所不知,算起来,今天已经是第九天了。如若这样下去,只怕明日……” 说着话,王员外哽咽起来,一句也说不出来。 众人一听,尽皆陷入沉默。 而沉默之中,陈忘轻声问芍药:“丫头,除了眼疾,其它的病你也会看吗?” 有此一问,只因听王员外口述之后,陈忘只觉这王小姐的疾病过于蹊跷,甚至还牵扯出梦境里的神神鬼鬼来。 若是有机会,请芍药诊治一番,一探究竟,说不定真能解出一些谜团来。 芍药听陈忘问起,老实回答:“大叔,其它的我也在医书上看过,只是比起来,实践就少的多了。” 听到这里,陈忘心中当即有了计较,只见他站起身来,安慰道:“王员外不必过度伤心,我身边这个姑娘,自幼研读医书,精通医术,可否让她试着看看王小姐的病症?” “即便医不好,也可调理一番,有利无害。与此同时,我们也会尽力在一日之内抓到女飞贼。” 芍药听陈忘如此夸自己,不由得羞红了脸,喃喃道:“我哪里有这么厉害。” 王员外止住泪水,颇为怀疑地看了芍药一眼。 说实话,王员外并不相信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片子会什么医术,然而自从白震山为他演示过那超人的力量之后,这个团队里再有任何奇人异事,都不会觉得丝毫奇怪。 因此,他并未表达出自己内心的疑虑,反而欣然接受了陈忘的提议:“好说好说,若果真能医好小女,我定当重重酬谢。” 陈忘听王员外答应的如此痛快,便不在此处多作纠结,转而问到另一个他比较关心的话题:“听说那女飞贼到何处都会留一个黑色燕子镖,可否拿来一观?” “这个,”王员外犹豫片刻,对家老说:“你去把那东西拿出来吧!” 不多时,家老便将东西取来,放在陈忘手中。 陈忘拿在手里搓了搓,却没有任何燕子镖的手感,感觉更像是一张纸。 “大叔,”芍药见陈忘将那幅画翻来覆去的,像在寻找些什么,从旁提醒道:“那是一幅画。” “画?怪不得自己摸着不对劲儿,”陈忘问道:“画中画的是什么?” 杨延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凑过来,看着那幅画道:“呦,画着一支燕子镖,不过纸上的燕子镖不过有个形状罢了,镖上的花纹也没那铁镖细致好看。” “画的?为什么不用真的?是燕子镖用完了吗?不,不会这么简单,即便用完了,铁匠铺里打些便是,何必改变自己盗宝必留燕子镖的习惯?突破口在哪?”陈忘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多。 突然,陈忘灵光一闪:王小姐,对,也许王小姐本人就是突破口。 想到此处,陈忘当即对王员外道:“王员外,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看看王小姐的病情吧!” “好好好。” 王员外满口答应,引领着这一干人等向宅邸深处走去。 第30章 病体娇心 王员外将众人引至小姐闺房外,却只允许芍药和江月儿两人进入。 毕竟是姑娘闺房,对此安排,众人倒也没有异议。 如此一来,陈忘,白震山,杨延朗三人便只好在门外长亭就坐,歇息饮茶;芍药为王小姐诊病,江月儿则帮忙打下手。 杨延朗本是少年心性,待不多时,便坐立不安起来:一会儿看看白震山,一会儿看看陈忘,时而在亭子里踱来踱去,时而又唉声叹气一阵,显得度日如年,很不耐烦。 陈忘听到杨延朗搞出的一连串声响,忍不住开口:“杨兄弟,没多大功夫,便耐不住性子了?” 杨延朗却是另有所想,解释道:“陈大哥有所不知,这王小姐名叫素心,在隆城之中甚为有名。人们都称赞她清冷绝美,之前,我也只是远远看过一眼,今天来到这里,本以为能趁此机会一观,结果……哎!” 说到这里,杨延朗又重重地叹了一声。 白震山对杨延朗这种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行为很是不屑,忍不住开口道:“年轻人,你身边已有个不错的姑娘,还不知足?” 杨延朗只是摊了摊手,说:“月儿妹妹是很好啊!不过,我还是觉得既然都到了闺房之外,不看王小姐一眼,着实是挺吃亏的。” 陈忘听杨延朗如此直言不讳,不禁笑出声来,劝诫道:“小兄弟,世人云:’唯美酒与美人不可辜负’,今日既看不着美人,不如陪我饮些美酒打发时光。” 说罢,一伸手,将酒壶递了过去。 不料杨延朗瞥了一眼酒壶,竟失望地将它推开了,心有不甘道:“不行不行,没能一睹王小姐芳容,我始终不甘心,我要,我要……” “小兄弟,你要如何啊?”陈忘笑着问。 “我要去偷窥。”杨延朗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这几个字来。 “哈哈哈,”陈忘听罢,爽朗一笑,玩笑道:“只可惜我双目失明,否则,也要跟小兄弟一道去了。” 说着话,玩心顿起,转问白震山道:“老爷子,你要不要去啊?” “胡闹,”白震山一拍桌子,道:“这年轻人如此胡闹还自罢了,你久经江湖,怎么也是这般?人家是主,我们是客,客随主便,怎么能不识好歹,胡作非为?” 其实,陈忘只是从这少年的言行举止之中,激发出许多年少的回忆。方才的话也只是玩笑之语,并非出自真心。 然而当见到白震山如此认真,一时忍不住,竟又笑了起来。 杨延朗则是一脸的失望,只好一屁股坐下,望着王素心小姐闺房的方向,怔怔出神。 看着看着,他忽的眼睛一亮,发现不远处竟然一个人影,正踮着脚,扒拉着窗户,偷偷地看向那间闺房。 “好啊!小爷我都不能偷窥,竟有别的小子在此偷窥,看小爷不将你逮住,好好整你一顿。”杨延朗眼见有他人偷窥,心中无名火起,撸起袖子要去收拾那人。 陈忘听到,也生出几分好奇来,便说:“竟真有人偷窥闺房?杨兄弟,抓人时,可否也带我去?” 说罢,又向白震山发出邀请:“老爷子,一起吧!” “无聊。”白震山白了陈忘一眼,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见白震山无意于此,陈忘和杨延朗二人只好抛开白震山,自行行动。 二人蹑手蹑脚走上前去,再由杨延朗悄悄摸到那人身后。不想那人看的十分入迷,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异动。 杨延朗站在那人背后观察许久,忽的伸出手,在他背上猛地一拍,大喝一声:“干什么呢?” 嚯,这一声喊不打紧,直吓得那人身体一震,啪叽一声,一屁股摔倒在地上,疼的哎吆吆地直叫唤。 杨延朗自己偷窥不成,看见此人做了自己想做不能做的事,更是满腔怒火难平,呵斥道:“你这个小贼,居然会干偷窥这么不要脸的事情。我们是主,你是客,这么做,当真是不分好歹,胡作非为。” 陈忘站在不远处,听见杨延朗把白震山教训自己的话用在这里,不禁又想要发笑。 坐卧良久,那人方回过神来,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却是理直气壮地反驳道:“什么主不主客不客的,我是素心的表哥,姓刘名家宝,怎么说,也算是这里的半个主人。倒是你们,我怎么从没见过,说,你们是什么人,来这王家大院所为何事?” “我们是王员外请来抓女飞贼找老山参的江湖人,”陈忘听见此人居然自称是王素心小姐表哥,先解释一番,以防不必要的麻烦,随即又反问道:“你既然是王小姐表哥,为何不光明正大地进去探望,反而在此偷窥呢?” 刘家宝听到这里,却是故意放大了声音,对着屋子吼道:“我关心她?呵呵,我一点儿也不关心,她爱怎样便怎样,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碰巧路过罢了,碰巧路过……” 话没说完,竟听到屋子里传出一阵轻微的啜泣声。 就连身为隆城混混儿的杨延朗,都觉得这话听着不是滋味,尤其还是对一个朝不保夕的病人说,于是急忙制止了刘家宝。 不料刚一吼完,刘家宝竟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黄金来,强行塞到陈忘手中,压低了声音,开口道:“拜托你们,一定要尽快抓到女飞贼,救我表妹性命。” 陈忘无功受禄,心中不安,急忙推辞道:“此事我们既然答应,一定尽力而为,无须多礼。” 杨延朗见陈忘要将黄金推回去,急忙半道拦截,将黄金拿在自己手里,道:“陈大哥,这是那小子给咱们的封口费,怕咱们把他偷窥的事说出去,干嘛不要?” 刘家宝见状,连声道谢,也不忘嘱托尽早寻回老山参云云。 待送走刘家宝,二人正欲回亭子休息,不料陈忘却忽的听到屋顶瓦片一阵悉索声响,如同人在上面步行一般。 有此异状,陈忘急忙按住杨延朗,屏息凝神,仔细倾听。 杨延朗也觉察有异,双腿一紧,做好随时登上屋顶一探究竟的准备。 然而不多时,屋顶却忽的传来一声猫叫,并探出白花花毛茸茸的一个猫头来。 杨延朗显得有些失望,道:“一只猫罢了。” “嗯,看来是我多虑了。”陈忘开口道:“有杨少侠在此坐镇,任他什么女飞贼,哪里有胆量靠近半步?” 杨延朗看陈忘无端夸奖起自己来,心中无限得意,竟然毫不谦虚地自夸道:“也是,女飞贼一听到我杨少侠的威名,还不吓得屁滚尿流,赶紧滚出隆城去。” 陈忘竟然一反常态,还在应和着:“是啊是啊,也难怪那女飞贼不敢在城南兴隆客栈现身,否则的话,早就被杨少侠捉拿归案,岂容她再做坏事。” 杨延朗此时志得意满,吹牛能吹出花儿来,叉着腰放出狠话:“要是让我抓到那女飞贼,一定给她五花大绑,晾在大街上,让大家用臭鸡蛋砸她,大耳瓜子抽她,让她还敢偷王小姐的救命人参。” 说着话,他还配合着浮夸的动作,表演起来。 陈忘却忽然一伸手,制止了杨延朗的这种行为,淡淡开口:“好了好了,杨兄弟,我们走吧!” 杨延朗疑惑不解:“怎么?我还没过瘾呢!我抽她,我抽,我抽……” 正在这时,芍药和江月儿也已经从王小姐闺房之中出来了。 江月儿看到杨延朗挥舞着大巴掌,一脸疑惑,边走边问道:“朗哥哥,你抽谁呢?” “没,没谁。”杨延朗一见江月儿走出来了,赶紧迎上去,一手搂住江月儿肩膀,将嘴巴贴近江月儿耳朵旁,悄声询问:“月儿妹妹,你跟朗哥哥说说,这王小姐长得怎么个模样?” 陈忘也不理会他们,反而问芍药道:“丫头,王小姐患的究竟是什么病?” 芍药回答:“王小姐,好像,好像,并没有什么病。” 但她似乎有些不自信,接着补充道:“但是我也不确定,也许是我的医术不到家,看不出来也说不定。” 其实芍药说话时,心里想着的是:莫不是这王小姐真的沾染到什么神神鬼鬼之事了?说不定也和自己的诅咒一般,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陈忘心中尚有疑惑,又问:“丫头,你细说说。” “大叔,芍药刚进屋子,见王小姐满脸愁容,显得十分憔悴,只让丫鬟在旁伺候,还真像得了什么顽疾。”芍药回答的很老实,也很详细:“可把脉细查之后,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陈忘继续深入地问道:“这之间,王小姐如何表现?” 芍药歪着脑袋想了想,道:“王小姐精神状态不佳,但是很配合。只是你们在外吵闹的时候,王小姐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窗外,听到有人喊不关心她时,竟还哭了。我和月儿姐姐安慰了好久,她才有些好转。” “刘家宝?”陈忘心中闪过一丝疑问,说出了自己初步的猜想:“心病?” 芍药听到,说道:“我看过,王小姐的心脉并没有什么毛病。” “此心病非彼心病也。”听着芍药天真烂漫的回答,陈忘有些忍俊不禁。 芍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心病?” 陈忘却不打算解释太多,只道:“丫头,你还小,以后就会懂了。 说罢,没有多做解释,便走开了。 芍药愣在那里,心里还在纳闷儿:“王小姐心脉确实没什么问题啊!” 然而就在芍药思考之时,杨延朗又从芍药身边走过,拍了拍她的脑袋,学着陈忘的样子说:“你还小。” “杨延朗,你站住,你比我大不了多少吧!”芍药呆了一呆,反应过来,追了上去。 再见到王员外时,陈忘已经向他保证,在今夜定会抓住那女飞贼,叫王员外尽管放心。 众人不知道陈忘哪里来的底气,心中难免有些疑惑,但又都知道陈忘从不像杨延朗那般说大话,加上他底气十足的样子,便不好再多过问。 众人在王员外家吃过午饭,便告辞回兴隆客栈去了。 第31章 我是王法 提起严藩,全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布衣出身,入主内阁,深谙官场之道,熟知人性之恶,投皇帝所好,为百官所忌,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作恶多端,风云叱咤。 可是,知道严蕃之子严仕龙的,天下又有几人呢? 严蕃为其子取名仕龙,寓意不言自明,自是要严仕龙子承父业,侍奉皇帝左右,成王佐之才。 然而严蕃不知道,比起他自己,严仕龙有着更大的野心。 严仕龙常常独坐高楼,凭栏远眺:看着窗外的花花柳柳,莺莺燕燕,看水非水,望山非山。 在他的心目中,那都是“朕”的万里江山啊!而那个“朕”,当然会是他自己。 此刻,严仕龙正在隆城。 这座曾经乱世烽火的戍守边塞之城,如今太平盛世的商旅之城,骨子里耐苦顽强的精神并没有变。 家家户户凡有老者,无一不背负着累累伤痕和赫赫军功。 国家没有忘记他们的奉献与功勋,每年会给发放给他们一些基本的生活补贴,让老兵们得以安享晚年。 然而在严仕龙眼中,这些补贴纯属浪费。 既然这座城已经成为商城,既然天下已经太平,那么这些老兵也就变得不再重要。那些发放给老兵的金银虽然不多,积累起来也是一笔可观的财富,与其发给那些无用的老兵,倒还不如放入自家私库。 严仕龙正是为此事而来。 不过,身为当朝首辅严蕃之子,很多事,不必亲自动手,只需在言语之中稍加表达即可。 这不,严仕龙前脚刚到隆城,城中守将翟功禄为表忠心,便早已派兵去城中寻访老兵,收回补贴,但有私藏不缴者、聚集闹事者、意图上讼者,通通非打即骂,或暂押黑牢,绝不可碍了严家公子的眼。 严仕龙则趁此机会,正好游历游历这独属于边塞的别样繁华。 他走在前头,几个恶仆紧紧跟在他身后,在隆城最宽阔繁华的大街之上招摇过市。 话分两头,各表一支。 说回陈忘一行人。 从王员外家刚一出来,同行几人便将陈忘团团围住,一齐询问陈忘道:你方才对王员外信誓旦旦,咱们如何捉拿女飞贼,又如何保证在今晚成功?这一案件如今尚且没有丝毫头绪,究竟如何能够做到呢? 陈忘也不多做解释,只是告诉众人:“这女飞贼既然能作案多起,而不被人抓到,多是有非同一般的轻功。面对这等飞贼,若是在别处抓她,即便能预知她将去何处,也未必一定能够抓到。而兴隆客栈遍布机关陷阱,正可利用,倒是个抓捕飞贼的好地方。” 白震山颇为不屑:“说的容易,女飞贼去哪里不好,为何偏会去兴隆客栈?难不成让我们把她请来。” 陈忘却故作高深,说话云山雾绕:“女飞贼每次盗物都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留下燕子镖,想必是个心高气傲,对自身实力无比自信又急于证明自己的人。而这样的人,一定会来兴隆客栈的。” 杨延朗听着不对味儿,自忖自己的兴隆客栈,充其量不过是个偏僻且无人问津的小客栈罢了,思来想去,还真没有什么能够吸引女飞贼的。 心有疑问,口中便问了出来:“陈大哥,兴隆客栈尽管有我杨延朗杨少侠坐镇,可本人向来不喜张扬,客栈又从不铺排,女飞贼怎么会得知兴隆客栈大名,又来此做甚呢?” 陈忘笑道:“你说的不错,可是,有你杨少侠便够了,想必那女飞贼会冲着你的名头,来此会上一会。” 陈忘说话半遮半漏,大家听得也都一头雾水,难不成这女飞贼还真就跟兴隆客栈杠上了,而且不早不晚偏偏今晚会来? 江月儿听陈忘话中提到杨延朗,略显担心地问道:“你是说,那个女飞贼会来找朗哥哥麻烦?可是我和朗哥哥都不认识她,这究竟怎么回事?” “你们怎么老想刨根问底呢?留个悬念,到时候再验证我话中真伪,岂不有趣?” 陈忘听他们一句接着一句,问的急迫,继续说道:“你们非得知道,我说说也行,不过恐怕说出来后,就没什么意思了。” 江月儿急于知道这女飞贼为何今夜会来,还偏偏盯上兴隆客栈,偏偏盯上朗哥哥,一连串的疑问回荡在脑海之中。 她专注地盯着陈忘,等待答案的同时路也没顾上看路,竟不小心绊了一跤。 其他人的注意力也都在陈忘身上,一时没有留意,任由江月儿向前踉跄几步,却正巧与迎面而来的严仕龙撞了个满怀。 “你找死,长没长眼睛呀!” 这是严仕龙即将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可当他看到江月儿那美若天仙的脸蛋儿的那一刻,却将已经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回到肚子里。 初至隆城,严仕龙本也想寻花问柳,在这边塞之地尝尝鲜儿。奈何隆城民风淳朴,严仕龙寻遍隆城,居然连一处花柳之地都不曾见到,无端对隆城生出不少的厌憎来。 正巧此刻,竟有如此美人扑倒在自己怀里,岂非天公作美? 严仕龙倚仗父亲严蕃的权势,作威作福惯了,向来想夺便夺,要抢便抢。此刻虽在大街上,又怎会理会旁人的眼光? 只见他就势将江月儿揽在怀里,调戏道:“没想到这偏僻的边塞之城里,居然也会有如此标致的美人儿。怎样,今晚陪哥哥共度春宵,哥哥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说着话,手已经不听使唤,摸来索去,极尽调戏之能事。 此刻,江月儿被严仕龙死死抱住,挣又挣不得,躲又躲不得,心中万分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将眼睛看向她第一个想到要求助的人——她的朗哥哥。 杨延朗横行隆城,一方混混儿,哪里容得江月儿受半点儿欺负,早在第一时间便已经冲了出去。 江月儿这一看之间,杨延朗的拳头便已经重重地击打在严仕龙的面门上,一拳之下,严仕龙脸上顿感剧痛,松开江月儿,连退几步,捂着鼻子胡乱叫唤两声,便见有鲜血自指缝儿之中缓缓淌出。 严仕龙左手捂着鼻子,右手指着杨延朗,气急败坏道:“你,你,你可知道我是谁?你可知道家父是谁?” 杨延朗此刻正拉着江月儿双手,在她身上检查着,并关切地问她摔没摔到哪里,有没有受伤之类的话。而对于严仕龙的问话,他竟完全没有理会。 待确认江月儿确实无碍,杨延朗才想起来问上严仕龙一句:“你刚才好像说了什么?小爷我没听清,可敢再说一遍?” 平时都是别人看严仕龙脸色,哪有人敢如此怠慢于他?更不用说这次杨延朗居然还动手打他了。 严仕龙胸膛鼓荡,气愤至极,大声吼叫道:“小子,你听好了,我父亲是当朝首辅严蕃,我乃严蕃之子严仕龙,你敢打我?你摊上事儿了,你摊上大事儿了。” 这一声喊,让整条大街“轰”的一下,都炸了锅。 早听说严家要拿老卒的补贴,但他们觉得皇恩浩荡,岂会忘记他们为国家流过的血,故而虽隆城守将翟功禄屡次催逼,老卒们却不尽信,只觉得翟功禄中饱私囊,假传圣旨。待他们进京告御状,一切便会恢复如初。 可如今严仕龙竟亲至隆城,看来传言非虚。 众人对严仕龙怒目而视,皆在心里骂了一句:“严老狗啊严老狗,没想到你贪欲熏心,连老兵的养老钱都敢动心思。真是丧尽天良,活该天打雷劈。” 然而这些略显恶毒的肺腑之言,百姓们却只敢在心中默默咒骂,脸上根本就不敢表现任何不满。 无知者无畏,杨延朗听了严仕龙的自我介绍,却是丝毫不惧,学着他的语气道:“你也听好了,我娘是客栈老板李丽春,我乃隆城兴隆客栈的店伙计杨延朗。” 严仕龙见一个小小的店伙计居然敢和自己相提并论,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管自己流着鼻血的鼻子,招呼麾下一班恶仆,指着杨延朗吼道:“给我打,往死里打,打残了赏银五十两,打死了赏银一百两。” 杨延朗在城里本就是个混混儿,打架斗殴也不知经历过多少,自然不惧怕对方人多势众。 更何况,己方人数也不算少,虽都是些老弱病残,然而客栈一战,杨延朗深知白震山的实力,真打起来,也绝不可能吃亏。 看到恶仆们朝自己摩拳擦掌,杨延朗只将江月儿护在身后,摆出架势来,准备迎战。 白震山见状,暗自将双拳握紧,防备不测。 陈忘让芍药后退几步,下意识的摸了摸寸步不离身的木匣子,想了想,又松开了。 但他同样做好了准备,虽然有白震山在场,大概率未必需要自己出手,可谁知道这一些人里面有没有个中高手呢? 行走江湖多年,陈忘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高手两个字,并不写在脸上。 隆城的街坊乡亲,本就对前来断绝老兵补贴的严仕龙没有丝毫好感,此刻见他先调戏当街调戏民女,又以多欺少,都怀着一股愤怒。 可愤怒归愤怒,大家既不敢出头,又不敢于表达出来。 然而人群之中还是有一只出头之鸟,也不知哪个胆大的姑娘忽的喊了一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了?” “展燕姐姐?” 芍药听到这声音,蓦的感到有些熟悉,下意识地朝人群一望,却见一个熟悉的黑色影子隐匿在人群中,倏忽不见。 然而下一刻,仿佛与方才的声音应和一般,人群中又响起另一个声音。 “我就是王法。” 循声而望,一个丰神俊朗做文官打扮的男子自人群中的缝隙里走了出来。 严仕龙疑惑不解地看向人群中走出来的男子,心中纳罕:这是何方神圣?居然敢抢自己的台词。 那男子从杨延朗等人身边路过,也未特意看他们一眼,而是径直走到严仕龙面前,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道:“本人隆城县丞王法,见过严公子。” 严仕龙问:“你叫王法?” 王法回:“不错,本人姓王名法。” 严仕龙再问:“你是本地县丞?” 王法道:“正是。” 严仕龙笑道:“好啊!方才你看到了吧!这小子把本公子打成这样,你赶紧把他抓起来,我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还有,你把那个小姑娘也抓起来,她冲撞了本公子,本公子要亲自调教她。” 想了想,又补充道:“去吧!办好了这两件事儿,公子我给你升官儿。” “你找打。” 杨延朗听严仕龙言语中又对月儿无礼,当即捏紧拳头,又要去揍他。 不料未待杨延朗发作,却见王法将手一伸,将他拦在身后。 王法保持着毕恭毕敬的态度,对严仕龙说:“严公子,这些人的罪状,下官自当依法办理。但是,公子若一昧纵容手下斗殴行凶,我想不只下官,隆城的乡亲也是不会答应的。” “故而,我劝公子还是尽快回府,寻大夫治伤为好,此地之事,便由下官代为处理。” 乡亲们本就对严仕龙没有丝毫的好感,只是忌惮严蕃的权势,不敢言语罢了。 此时,乡亲们见县丞王法出头,纷纷应和道:“我们不会答应的。” 严仕龙虽然骄横跋扈,但也识些好歹,知道若动起手来,自己这几个恶仆是远远不够这些乡亲们打的。 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面对汹汹民情,虽心有不甘,也只得暂时收敛锋芒。 没奈何,严仕龙也只是愤愤地指着杨延朗及王法,怒道:“你,还有你,本公子记住你们了,有种的,就给本公子等着。” 一边说着狠话,一边灰溜溜地溜走了。 待严仕龙走远了,杨延朗江月儿二人向王法道了一声谢,就要回兴隆客栈去。 王法却不肯就此罢休,喊了一声“且慢”,伸手拦住二人去路。 众人不明所以,以为王法前倨后恭,真要依严仕龙口令办事,将二人捕获,一时又紧张起来。 只听王法缓缓开口道:“诸位,本人是王员外长子,刚刚办完公回家,就听闻几位要抓女飞贼之事。说来惭愧,本人怕家父救女心切,无辜被江湖术士所骗,因此特地追过来看看,不想遇到这种事情。” 杨延朗一听这王法好心当成驴肝肺,竟然怀疑自己等人是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不禁有些生气。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等若无真材实料,怎会无端去揽你家这活儿?” 白震山也“哼”了一声,表示不屑一顾。 陈忘却极有耐心,上前一步,解释起来。 “县丞大人,你怕老父情急受骗,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我既然答应王员外今晚抓住女飞贼,此事是真是假,最晚明天一早便可见分晓。好话歹话,到时候再说也不晚。” 王法一听陈忘如此自信,竟毫不自矜身份,躬身一拜,道:“既然如此,舍妹的安危,便拜托各位了。” 杨延朗虽然对今晚便能抓住女飞贼这件事心里没底,但事到临头岂能露怯?硬着头皮也得上了。 于是当着众人的面,杨延朗一边催促大家离开,一边阴阳怪气道:“走走走,看我们抓住女飞贼,别人还怎么怀疑我们。” 王法见众人又要离开,突然想到些什么,道:“众位侠士,请再等一下。” 杨延朗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王法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严家势力滔天,不容小觑。今日严仕龙虽迫于形势,暂时离开,但难保日后不会找各位麻烦,还望众位多加小心才是。” 杨延朗见他如此谨慎,不由笑道:“我等不过寻常百姓罢了,倒是你,小心乌纱帽不保喽!” 王法却挺身而立,义正辞严道:“家师于文正曾教我:‘威武不能屈’,况且,家师早已被严藩老贼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身为家师弟子,已经被发配边城为县丞,自然不怕多惹他一下。” 陈忘听此人如此耿介,不由生出些许敬佩来,道:“县丞的话我们自会注意,但如今王小姐性命垂危,还应以抓捕女飞贼为要。时间紧迫,我们要回客栈准备,便先行告辞了。” 王法也客气道:“劳烦诸位,告辞。” 两拨人各分两头儿,奔向各自的方向。 第32章 捕燕之网(上) 展燕自小在塞北草原长大,此次出门南行,还属首次。 初到隆城,她看看这个,玩玩那个,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 可是,在这座商城之中,无论看的还是玩的,都少不了要花费白花花的银子。 没过多久,涉世未深又好奇心重展燕便因花费无度,变得囊中空空,身无分文。 这下可把展燕急坏了,第一次离家出走,连真正的中原都没见到,可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 好在展燕家中本是盗门出身,父亲展雄便是第三十五代“盗跖”,虽然他娶了母亲燕飞儿之后,就金盆洗手不干了,但“盗亦有道”的牌匾却一直悬在大堂。 展燕从小便跟着母亲练习轻功和燕子镖,又从父亲那里学了一招“妙手藏酒”的障眼法,一大坛酒都能在手中化为无形,拿些金银财宝,更是不在话下。 有了这一手绝技,展燕化身女飞贼,翻梁越户,专偷那些为富不仁的土豪财主,顺便解决了经费不足的困境。 只是近日,展燕却总愁眉不展。 之前,展燕虽然偷盗金银,但也遵守着家族古老的规矩,只盗横征暴敛之财,并留下燕子镖为凭:一来是对自身实力的自信,扬侠名于江湖;二来也与其它小贼区分开来,表示一人做事一人当,以免误伤他人。 盗来的金银,也大都散给穷人,显示“劫富济贫”的侠士之风。 初时,百姓都对她的这种行为啧啧称赞,将女飞贼视作义薄云天的义匪,让展燕很是受用。 为富不仁之人对她恨之入骨,她也并不在意。 然而近日,百姓的口风却突然变了,仿佛人人都痛恨这个女飞贼。 这些态度的转变让展燕感到有些伤心难过,内心也变得迷茫起来。 经过一番打探,她才知道原来是人人敬爱的王员外家中千金用来救命的老山参被盗了,现场留下个稀奇古怪的图纸,画着燕子镖。 知晓了这些缘由,展燕不禁恨起来:究竟是谁?居然用这种拙劣的手段诬陷自己。 为了调查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展燕决定亲自潜入王家调查。 说干就干,展燕翻墙越户,伏在屋顶之上,掀开瓦片,观察王小姐动静,正撞见塞北遇到的小丫头芍药在为王小姐诊脉。 展燕心中一动,不小心弄响瓦片,险些被屋外一个瞎子和一个少年发现。 幸亏展燕急中生智,瞥见不远处卧着一只小猫,正在懒洋洋地晒太阳,当即以发燕子镖的手法弹出一粒石子,击中猫腹。那猫儿惊叫一声,恰能掩盖自己的行藏。 听此二人对话,仿佛是为捉拿自己而来,言谈举止之中,极其傲慢无礼,似乎对自己非常轻视。 展燕从小就是爹娘手心里的宝贝,多少也算半个大小姐,哪里受得了半点轻慢?更不用说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居然还大言不惭说要将她绑在大街上,被臭鸡蛋砸,被大耳刮子抽了。 此刻,月黑风高,一身夜行衣的展燕就站在兴隆客栈附近的屋顶上。 她的长发扎成一条粗黑的大辫子,腰间挂着一把草原特制的弯刀,紧身束腰的黑衣将高挑矫健的身材展露无遗,俨然一个英姿勃发的女侠。 展燕看着“兴隆客栈”的招牌,想着那个所谓的“杨少侠”的傲慢言论,不禁握紧了弯刀。 她倒要看看,究竟谁会被臭鸡蛋砸,会被大耳刮子抽。 然而展燕却并不知道,此刻的兴隆客栈,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平静。 虽然客栈里的烛火已经全部熄灭,但却无人入睡,已经张好了一张捕燕的罗网,只等展燕来投。 陈忘一行人刚回兴隆客栈,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布置起来。 为加快进度,杨延朗还唤来自己的三个小弟:大虎,二胖和小墩子,一起帮忙修整完善机关。 很快,一切准备停当。万事俱备,只待女飞贼。 尽管大家对女飞贼是否会来心里没底,但听到陈忘口口声声的保证,也只好按耐心情,静观其变。 杨延朗手提竹枪,在房间中埋伏。因他对女飞贼会来光顾兴隆客栈并无信心,不多时,便在椅子上打起盹来。 白震山埋伏在外围,以防女飞贼逃跑。老爷子年纪虽大,身体却健壮的很,深夜埋伏对他而言,根本毫无压力。 可他临走之前,还是狠狠地对陈忘讲:“你既然打了保票,女飞贼若是能来还自罢了,她若是不来,老夫可不肯轻饶你。” 另外,大虎和二胖隐身在院里的菜地,负责牵动机关。小墩子还是个孩子,但他执意要求参与此事,杨延朗只好安排他在树上望风。 陈忘目不能视,帮不上太大的忙,只在大堂端坐饮酒,顺便保护女眷。而李婶儿、江月儿、芍药三个,则被安排在同一个房间安睡,余事不问。 江月儿哪里睡得着?她自小跟杨延朗一块儿长大,对他的安危十分挂心:别说是抓捕女飞贼,就是平时跟其他小混混儿打个架,都能让她担心好半天。 李婶儿感到身边有人翻身,问道:“闺女,睡不着吗?” “娘,您说陈大哥的话可信吗?女飞贼又为什么要找朗哥哥?” 李婶儿道:“闺女,你可别把这个瞎眼的兄弟当成是普通人,娘开了这么多年客栈,自视有些识人的眼光。在我看来,此人绝非凡人,所以不显山露水,恐怕是有些不愿提及的往事罢了……” 江月儿对陈忘的事并不感兴趣,埋怨地叫了一声“娘”,将李婶儿的话生生打断。 李婶儿怎能不了解自己女儿的小心思,用手拍拍月儿的脑袋,说:“你是担心那个臭小子吧!” “嗯。” 江月儿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又急忙问道:“娘,陈大哥为什么说女飞贼要找朗哥哥呢?他们认识吗?” “哎!那个臭小子,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偏偏被你这么好的姑娘记挂着。” 李婶儿感慨一声,说起自己的猜想来:“闺女,为娘觉得,定是你陈大哥见过女飞贼,又当着她的面将那个臭小子夸奖一番。那臭小子平时就爱自夸,肯定会顺势将自己吹到天上,将女飞贼踩在脚底。你想,那女飞贼既然每次作案都留下燕子镖,定然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听别人如此贬损她,还能不证明一下自己?” 江月儿听到女飞贼并非与自己的朗哥哥相识,不由松了一口气;但听到女飞贼是冲着朗哥哥来的,又让她捏了一把汗。 李婶儿停了一会儿,说:“只是……” “只是什么?” 月儿本来就揪着心,一听还有变数,便着急问道。 “放心,有姓陈的和那个老家伙,那个臭小子没事。” 李婶儿安慰过月儿,继续说:“只是这激将法,用于初出茅庐的小贼尚可,若是经过世事的老江湖,是绝对不会贸然前来的。我真不知道那姓陈的哪里来的自信。” 芍药静静地听着娘儿俩的对话,她们说话声很轻,仿佛害怕吵醒自己似的。 她手里握着展燕姐姐送给她的燕子镖,想着白天大叔答应她的话:若真的是展燕姐姐的话,便问明白就好,绝不会伤害她。 芍药虽然担心她的展燕姐姐,但从心里也是无比相信她的陈大叔。 芍药偶尔回忆起最近的时光,虽然才几天,却仿佛比她的一生都长,都快乐。 她从所有人的恶意里走到这些人的善意里,这让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只是个小姑娘,而不是对所有人都有亏欠的不祥之人。 是陈大叔带给她这一切的,她暗自发誓,一定要治好大叔的眼睛。 大叔对她的关心,让她回忆起只存在于自己的想象和母亲的口中的爹爹,心中一暖,差点儿笑出声来。 李婶见芍药在被窝里抖了抖,以为她打了个冷战,便帮她掖了掖被子,这让她感到更幸福了。 此刻,展燕正立在夜风中,屋顶的钉子让她嗤之以鼻,特制的鞋子和步法对付这些伎俩简直简单到不能够再简单了。 两个窝在菜地里打埋伏的家伙也被她用蘸有麻毒的燕子镖麻倒了。 揭开屋顶的瓦片看进去,隐约能看到一个少年正抱着竹枪自己打盹儿,他就是所谓的“杨少侠”吗? 展燕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如果在这里将他麻倒,绑在椅子上,再留下燕子镖,就是对白天他对自己的轻视最好的反击。 不,不够,还要在他脸上画一只乌龟。 展燕掏出燕子镖,手腕正暗暗运力,忽然听到与房顶平齐的树干上发出类似于牙齿打战的声音来。 小墩子正在树上,他早已发现了一身黑衣的展燕,却由于过度紧张,导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展燕看对方是个孩子,不忍伤他,默默收了燕子镖,一步步靠近他,并将食指放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墩子却抖的愈发厉害,脚下一滑,眼看就要从树干上跌落下去。 事出紧急,展燕不暇多想,三两步奔出去,展臂抓住小墩子的衣领,另一只手在树干上抓了一下,稍稍缓解下坠之势,待双脚踏稳地面,才慢慢将小墩子放下。 速度极快,落地无声。 这孩子已经吓得面色铁青,憋着团团转的泪水,眼看就要哭出来,急得展燕只好用手指放在嘴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小墩子吭哧吭哧地憋着哭声,酝酿了许久,终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泪水流淌如河水决堤。 杨延朗正在半睡半醒之间,听到哭声,陡然清醒,握紧了竹枪,三两步冲出门外。 “谁?” 第33章 捕燕之网(下) 杨延朗听到院子里小墩子一声哭叫,从半睡半醒之中陡然清醒过来,提枪冲出门外,正巧撞上一身夜行黑衣的展燕。 展燕见势不妙,自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只见她探手飞出两只燕子镖,直射向杨延朗,自己则一闪身一登足,就要向墙头奔去。 杨延朗见状,下意识的闪身避过燕子镖,同时大喊一声:“女贼要走,大虎,二胖,赶紧收网。” 他本以为大虎二胖在菜园埋伏,此时这一声喊,正是招呼他们操纵绳索网套的机关,钳制展燕。 不想这二人早已经被展燕用燕子镖麻倒,此刻正躺在菜园呼呼大睡呢! 杨延朗这闪身喊叫的空当,展燕已经奔出不少距离,眼看就要翻过墙头逃走。 杨延朗见机关未被牵动,知道这二人定是出了什么事,当机立断,一甩竹枪,枪头弹出,连着长长的绳子,直撞到尚在半空的展燕的脚踝处,就势缠绕了几圈。 杨延朗双手握住枪杆,猛力一拉,将展燕重重摔在地上。 展燕在塞北草原,惯骑烈马,也是摔打出来的,但还没有谁敢这么把她拽在地上。 她心中负气,干脆也不逃了,拔出腰间弯刀,一刀将绑在脚上的绳子斩断,同时站起身来,持刀在手,准备会会这个所谓的“杨少侠”。 杨延朗见这女飞贼竟敢迎战,自然不甘示弱,待打发小墩子进屋内躲避,便挥舞着失去枪头的竹枪刺向前去,只见枪杆挑动,如梨花乱舞,裹挟着呼呼风声。 展燕看这枪冲自己而来,听风声呼啸,便知道不能力取。 凭借了得的轻身功法,又兼身体灵活轻盈,展燕从枪舞的缝隙中左闪右躲,直贴到杨延朗的身前,始终黏着杨延朗打。 兵器对决,历来讲究一寸长一寸强,可展燕始终用贴身的打法,杨延朗的长枪便发挥不了丝毫的作用,反而会成为限制双手的累赘。 倒是展燕的弯刀,每每在杨延朗身前划过,虽说每一次都被堪堪避过,但也实在是惊险万分。 在这样的打法下,杨延朗即便有无数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很快便落了下风。 随着时间的推移,杨延朗越来越难以招架展燕飘忽不定的弯刀,打着打着,渐渐显出颓势。 情急之下,杨延朗干脆丢弃碍事的竹枪,使出新学的虎爪来,一顿乱抓。 可血肉之躯怎能敌弯刀之利,很快,便被展燕抓到破绽,一刀劈将过去。 然而,就在展燕的弯刀即将触碰到杨延朗的胸膛的时候,她却突然一个后跃,直退出好远。 杨延朗躲避了无数次的攻击,早已累的气喘吁吁,虽不知这女飞贼为何在即将得逞之时突然退后,但也在心中默念了一句“好险”,长出了一口气。 待稍稍平静,再看展燕,却见她竟用手护持着自己的胸口,喊了句:“无赖浪荡子,打不过,便使这种下三滥的招式”。 杨延朗一头雾水,不知这女飞贼话中所指为何,但堂堂男儿不能露怯,只见他直起腰板,道:“女贼,我杨延朗堂堂正正,你打不过我便说打不过,讲什么下三滥不下三滥的。” 展燕此刻脸色羞红一片,只是夜色朦胧,看不清楚罢了。 听到杨延朗若无其事的口气,展燕更加怒火中烧,面颊上一阵阵发烫,道:“打不过便打不过,谁叫你摸,摸……” 话到嘴边,却羞怯地无法说出口。 杨延朗回忆起来,方才交手渐落下风,惊险万分之际,惊慌中出手乱抓一气,确实是摸到一个十分柔软的物事,莫非那竟是…… 少年心大,想到什么便说什么,道:“莫非我摸到你的……” “休要胡言乱语。” 杨延朗的话没说完,展燕再次持刀杀上前来,生生打断了他的话。 杨延朗见女飞贼又要贴身近战,如此一来,岂非旧事重演,自己如何招架? 可杨延朗本来便是隆城的混混儿,慌乱中急智陡生,见展燕又要贴上来,灵机一动,伸出双手,作势要抓展燕胸部,直惊的展燕连退几步。 杨延朗摇晃着自己的双手,嚣张地挑衅道:“你来呀!来呀!倒是来呀!” 展燕看杨延朗嚣张的神态以及浮夸的动作,不由得细眉一皱,心中生出不少嫌恶,却又无可奈何。 杨延朗眼看展燕不敢再上前,当即捡起竹枪,舞将起来,直打的展燕连连后退,难以招架。 展燕近战不得,远打又吃亏,心中萌生退意,想找机会脱战逃走。 杨延朗也看出展燕想逃,论轻功,他怎么比得了这个女飞贼?为今之计,一定要将她留下,只见杨延朗把枪舞的密不透风,攻击的同时还要防着女飞贼逃走,十分吃力。 好在杨延朗对自家院子十分熟悉,想困住展燕,也只有依靠自己挖的“无敌夺命坑”。 这坑本就有一人多高,今天布设陷阱之时,又被杨延朗特意加深几尺,应该够用了。 打斗之中,杨延朗有意将展燕向那“无敌夺命坑”的方向逼退,待展燕离大坑只有一步之遥时,杨延朗瞅准机会,将枪杆一甩,将展燕逼得向后猛退一步,直接踩到用杂草树枝虚掩的大坑之上。 再说展燕,向后一窜之后,突觉重心不稳,有一股下坠之势,幸而她身体柔韧灵活,在落入陷阱的瞬间将两腿岔开,竟一字横跨在洞壁上。 她心道“好险”,随即足下发力,想趁着这空当跃出洞口,逃出这凶险的院子。 杨延朗本以为展燕必定会落入陷阱之中,心中已松懈了不少,不想居然有如此变故。事发突然,只要展燕跃出陷阱,利用这一瞬间的空当逃走并非难事。 杨延朗心中焦急,脑中一空,什么也顾不得想了,大喊了一声,纵身跳入陷阱,抱着展燕便摔了下去。 杨延朗明明记得是自己后跳进去的,不知为何到落地之时,却是自己垫在下面。这一下,直摔得他脑袋“嗡”的一声响,五脏仿佛震裂一般疼痛,只有脸仿佛藏在一堆棉花里面,柔软温暖,应该没有破相。 正在杨延朗摔的七荤八素,脑袋懵懵懂懂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右脸一阵火辣辣的疼,让他陡然清醒过来,捂着脸颊,道:“女贼,打人不打脸,你这是干什么?” “你,你,你不要脸。” 展燕说着话,又抬起一巴掌,要扇在杨延朗的脸上。 杨延朗岂能束手就缚,一伸手,死死抓住展燕的手腕。 展燕挣了两下,无奈力气不够,挣脱不开。情急之下,一挥弯刀,砍将过去,逼得杨延朗手足并用,连退几步,身体紧紧贴住洞壁。 杨延朗脑子灵活,知道这洞中地方狭小,若打起来自己施展不开,十有八九会吃亏,急忙伸手阻拦道:“不打了不打了,你已入陷阱,束手就擒吧!” 展燕接二连三被杨延朗占便宜,心中不忿,岂能说不打便不打?即使被擒,也要先好好收拾一下这个坏小子不可。 杨延朗见展燕没有停手的意思,急忙格挡两下,闪身到另一边,拿出无赖的做派来,说:“你再打,我可脱裤子了。” 说着话,作势解下裤腰带。 展燕“啊呀”一声,急忙背转身去,大骂杨延朗是“无耻之徒”。 杨延朗也是实在打不过,这才急中生智,出此下策。 见这一招奏效,便一脸坏笑着问道:“女贼,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老实交代,你把王员外家的老山参偷到哪里去了?” 展燕听对方质问此事,怒上心头:“本女侠行事光明磊落,作案处都留有燕子镖。此事非我所为,分明是小人诬陷。” “呵呵,女侠?你们这些贼,真是坏透了,别人救命的东西都去偷,看我把你送到官府,大刑伺候一番,你还嘴硬不?” 杨延朗并不相信展燕的辩白,威胁着。 “你才是坏蛋。” 展燕最近听多了别人在这件事上对她的误解,心中忿忿不平,这一刺激,更让她握紧弯刀,转身欲砍。 “我真脱了。” 杨延朗见展燕又要攻击,急忙用手抓紧了裤带。 “别。” 展燕急忙捂住眼睛,心里却想着如何脱身。 杨延朗提着裤子,自以为抓到了女飞贼的软肋,洋洋得意。 展燕知道杨延朗暂时只是吓唬她,可她若真的动手就不一定了。 她瞥了一眼杨延朗手里托着的腰带,眼神一动,计上心头,趁着杨延朗松懈得意的空当,将身形一转,一招“妙手藏酒”使出来,不知怎么地,竟将杨延朗腰带抽出,拿在自己手里。 趁此机会,展燕蹬地向上一窜,借杨延朗肩头一踏,身子升高了些,又将手中腰带一甩,缠在院子里的树上,只消再借着这股力气轻轻一拽,便能跃出坑中。 杨延朗手里提着失去裤带的裤子,行动不便。见展燕要逃,忙腾出一只手来,顺势抓住了展燕的鞋子。 展燕顾不得许多,将鞋子甩脱,跃到坑边,得意道:“无赖小子,姐姐要走了,你就在坑里过夜吧!” 说罢,便离开了。 杨延朗眼看到嘴的鸭子竟然飞了,急得大喊:“喂,你别走,至少拉我上去啊!我们再打三百回合,喂,谁来拉我上去啊!女飞贼,你作恶多端,胆小如鼠,就知道逃走,你生娃没屁眼儿……” 骂骂咧咧半天,喉咙都要冒烟了,也没半点回应。 正当他要放弃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一个黑影缓缓退到坑边,正是那女飞贼。 杨延朗高兴的叫喊:“女贼,你良心发现了?快拉我上去,我带你去衙门自首,还能帮你说些好话。” 展燕并没有理他,而是看着坑外的方向,说:“若不是我丢了只鞋,不小心踩到钉子,你们休想抓住我。” 一个苍老但威严的声音传来:“你进来时就已经被老夫盯上,还不束手就擒?” 杨延朗一听是白震山的声音,急忙叫道:“白老头儿,我在下面,快救我上去。” 白震山听到杨延朗声音,一边将他拉了上来,一边不屑地嘲讽道:“后生,抓贼的陷阱,怎么自己跳下去玩了?” 杨延朗尴尬至极,但嘴上却不认输:“我就是想试试,看看深度够不够。” 这空当,陈忘由芍药引领,走到后院,李婶儿及江月儿也跟来了。 江月儿首先奔到杨延朗身边,关切之语,不作细表。 展燕瘸了一只脚,见对方人多势众,只好自认倒霉,不想再逃。 “展燕姐姐。”角落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展燕循声望去,只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十分熟悉,可夜色昏暗,乍然间又想不到她是谁。 芍药拿出展燕送给她的燕子镖,说道:“展燕姐姐,你忘了吗?我们在塞北见过,这是你送给我的护身符。” 展燕一看燕子镖,恍然记起:“我想起来了,你是背药箱的小姑娘……” 话没说完,又厌恶地看了杨延朗一眼:“你怎么跟这些人在一块儿。” 芍药解释道:“展燕姐姐,他们不是坏人的。” 杨延朗整理好衣服,勒紧裤腰带,才问道:“女贼,你老实把王员外家的老山参交出来。” 芍药听到杨延朗如此咄咄逼人,不禁说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若是展燕姐姐拿的,好生问清楚便是,何必如此要挟。” 杨延朗也是着急:“老山参是王小姐救命的东西,明天便是最后期限,我怎么不急。女贼,你快交出来。” 展燕十分生气:“是我拿的我绝不否认,不是我拿的我也不当冤大头,我说没拿,就是没拿。” 杨延朗见这女飞贼还敢嘴硬,不由得气上心头:“女贼别狡辩,官府去见分晓。” “等等。” 陈忘终于开口,因这女飞贼是他用计抓的,众人听他说话,自然都不作声了。 陈忘转向展燕的方向,问道:“你叫展燕?” “没错。” “你与塞北燕子门门主展雄是什么关系?” 展燕一听展雄的名字,显得十分惊讶,问:“你认得我爹爹?” “那便是了,燕子门既不服朝廷管辖,又不属胡人部落,隐于塞北多年,不问江湖事。虽曾属盗门,但门规甚严,只许劫富济贫,不许碰不义之财。芍药那丫头也跟我说起过你,盗取山参一案又没有你的燕子镖,只留下一幅不伦不类的画。” 陈忘说罢,沉吟片刻,道:“综合种种,我也不觉得你是盗取山参的贼人。” 杨延朗摊了摊手:“既然不是她做的,那我们费劲吧啦抓她干嘛啊?” 陈忘回道:“我只是不确定,一来抓本人来问问清楚,二来芍药那丫头也想见见她。” 白震山开口:“你倒是说的轻巧,找不到老山参,明日如何向王员外交代?” “老山参我想我已经找到了,只是今日还不到时机罢了。” 陈忘说罢,便交代众人,明日如何如何做。众人看陈忘抓捕展燕,料事如神,对他已经十分信服,自然没有异议。 末了,展燕开口:“此事与我有关,我也要去看看。” 陈忘并未阻拦。 “无妨,今夜你便与丫头一起休息,也让她看看你脚上的伤,明日便可见分晓。” 芍药开心地拉着展燕,道:“姐姐,咱们走。” 说罢,众人各自散去,休息去了。 展燕与杨延朗相对而行,路过时互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这才各自回房。 第34章 爱情游戏 杨延朗站在王素心小姐闺房外的长亭,走来走去的,心里默背着陈忘教给他的“台词”。 果不其然,他很快就发现了那个熟悉的偷窥王小姐的身影。 杨延朗有意吓一吓他,便悄悄潜入到他身后,突然一拍他肩膀,道:“刘兄,又来偷窥了。” 刘家宝吓得一激灵,又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抚心良久,才算是缓过来,大骂道:“你谁啊!” 杨延朗一脸坏笑,道:“刘兄莫慌,你仔细想想,昨天就是我抓到你偷窥的。” 刘家宝审视一会儿,忽的回忆起来,急切地抓住杨延朗胳膊问道:“杨少侠,是不是你们抓住女飞贼了,来给素心送救命的老山参了。太好了,太好了……” 杨延朗见他如此着急,却偏偏晾着他:“哎呀刘兄,我们昨晚摆好了鸿门宴,就等这女飞贼上钩了。可是,哎……” “杨少侠,你别叹气啊!”刘家宝显得紧张而迫切。 可越是这样,杨延朗越是挤出一副悲伤的表情:“都怪我们无能,让到嘴的鸭子飞了,老山参也不知下落。只可怜王小姐,怕是活不过今天了。” 刘家宝一听,顿时如五雷轰顶,瘫软在地上,自语道:“素心,素……心……” 难过了一阵,他突然站起来,伸出手来,猛的揪住杨延朗衣领,吼道:“你们不是保证了吗?为什么做不到,为什么……” 杨延朗一脸坏笑:“好了好了,逗你玩儿的,女飞贼我们抓到了。” 刘家宝心情可谓大起大落,听到这里,终是松了一口气,抓着杨延朗衣领的手渐渐松了,连声说:“好,好,好……” 杨延朗话锋却又一转:“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我们问过了,女飞贼并没有老山参。根据得到的信息,我们也认为偷老山参的另有其人。” “是谁?”刘家宝急切问道。 杨延朗故作神秘地将嘴贴近刘家宝的耳朵,轻声说:“你可知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刘家宝一听,紧握双拳,急忙问道:“是哪个奴才,我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杨延朗看着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刘兄,你说呢?” “你,你们,你们不会怀疑我吧!”刘家宝有些慌了神儿。 “没错,我们就是怀疑你。”杨延朗义正辞严:“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王小姐的表哥,为何不堂堂正正地去探望王小姐,却整日在这里偷偷窥探。这种行径,难道不令人怀疑吗?” “不,不不,你们,你们怎么能怀疑我?”刘家宝矢口否认。 “姓刘的,有话到官府去说吧!跟我走。”说着话,杨延朗拽住刘家宝的胳膊,作势要将他送入官府。 刘家宝神色慌张,连连否认:“你们误会了,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杨延朗拉扯一阵,问他:“你说不是你干的,那你每天在这里趴窗户干嘛?” “我,我……”刘家宝欲言又止。 “说不清楚,还是跟我见官去吧!”杨延朗见他犹豫,又生拉硬拽,要带他见官。 “慢着,我说。”刘家宝无奈之下,只得吐出这么几个字。 杨延朗见状,终是松了手,只等刘家宝将一切和盘托出。 原来,这刘家宝和王素心不止有表兄妹这一层关系,更是指腹为婚的一对儿璧人: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称得上是一对儿让人羡慕的恋人。 只是,两个人腻在一起太久了,总是会有失去新鲜感的时候。 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是他们中的哪一个,竟提出来要玩一个游戏,说来这个游戏也简单,就叫做“谁先理谁谁就输了”。 开始的时候,两人都感觉很新鲜,可时间一久便不对劲儿了,刘家宝无数次想找素心小姐,可是心中就是不想认输,活的很挣扎,很拧巴。 想想也是,两个从小玩在一起的人,突然互相要装作不认识一样,就是擦肩而过也互相有意不去看对方,不只是两人觉得尴尬,连家人都会感到奇怪的。 杨延朗听着别人家的故事,感到非常不能理解,便打岔道:“不就认个输嘛!有什么难的?” 刘家宝却解释道:“你不懂,这不是认输不认输的问题。我在想,素心能坚持这么久都不理我,她心里究竟有没有我?这个游戏,是不是她故意要摆脱我才玩的?所以,我才不能理她,至少不能先理她。” “这种事,说清楚不就得了。”杨延朗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 刘家宝则展现出一脸痛苦的样子“你不懂,如果她心里有我,认个输又有什么难的,我甚至对我们的爱都产生了怀疑。” 刘家宝不知道,与此同时,江月儿,芍药和展燕也以看病为由,和王素心小姐进行着类似的对话。 “你们不知道这有多么痛苦,”王素心愁眉不展:“明明一个人的时候想他想的不得了,见面的时候却偏偏要装作一副互不关心的样子。” 月儿问:“为什么不结束这个游戏呢?” “他一个大男人,都不懂得主动认输,我才不认输,要不然以后怎么办?”素心小姐解释了她的理由。 月儿表示理解:“可是你又十分的想念他,想念以前的那些时光。” “嗯,”素心小姐点了点头:“不瞒着各位了,我的病,根本就是我编造出来的,想着他能来看看我。没想到他的心这么硬,我也是没办法,才又想出女飞贼盗走老山参的故事,想着我要死了,他都不来看看吗?” “你可知道,你随口编造的这一个故事,却害苦了本姑娘。”展燕之前一直未曾说话,此时见王小姐说出真相,不由忿忿道。 “这位姑娘是?”素心小姐心存疑惑。 “我便是被你诬陷的女飞贼。”展燕直言不讳。 “你……”王小姐听闻此事,眼睛里充满惊恐,眼看就要尖叫出来。 展燕见状,飞身上前,伸手捏住王小姐的嘴巴,另一只手将一个小药丸塞到她的嘴里,一拍王小姐下颌,药丸便被王小姐吞到肚子里。 “这是你诬陷我的惩罚。”展燕开口道。 再看素心小姐,吃过那药丸之后,竟一头躺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屋外,杨延朗问刘家宝:“如果今天素心小姐真的死了,你仍不去看她,不会后悔吗?” “我……” 刘家宝话没说完,突然听到屋里大喊:“不好了,王小姐不行了。” 刘家宝听到这句话,哪里还站的住? 他跌跌撞撞地冲进王小姐的闺房,一看见王小姐面无人色的躺在床上,顿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泪如泉涌,止不住地淌下来。 一边哭,还一边说:“素心,都怪我,我错了,我认输不行吗?你去了,我怎么办……” 声嘶力竭,细说种种后悔之状,实在是伤心欲绝。 末了,刘家宝甚至拿起剪刀,对准自己的胸膛,决绝道:“素心,你去了,我也绝不独活,免得你在那边孤单。” 说罢,竟将剪刀对准自己的胸膛刺去。 当啷……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黑色铁燕飞来,打掉了剪刀。 发出燕子镖的展燕开口道:“着急殉情干嘛?她又没死。” 话音刚落,素心小姐突然咳嗽了几声,似要缓缓醒转。 刘家宝喜出望外,急走至床前,将素心小姐紧紧抱在怀中。 “素心,我再也不玩那个游戏了,我爱你。我输了,我认输了。” “我也爱你,我们险些都输了。” 两人紧紧相拥,你侬我侬,不作多表。 正当此时,陈忘也陪王员外来此。 他听着这二人经历生离死别之后的深情诉说,不禁用手抚摸着身后的木匣子,陷入一些回忆中。 “大叔,你真神,什么都知道。”芍药走到陈忘身边,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丫头,我也是根据种种事件猜测罢了,”陈忘很谦虚,也不忘表扬芍药:“你在云来客栈给我治眼时用的麻药不也用上了嘛!说起来,丫头你也是功不可没呀!” “哪有。”芍药有些害羞。 “月儿妹妹,咱们也玩玩儿那个游戏怎么样?”杨延朗突发奇想,问道。 江月儿被杨延朗这突然的一句问懵了,下意识反问道:“什么游戏?” 杨延朗看着江月儿,说:“你忘了,就是他们玩的‘谁先理谁谁就输喽’的游戏呀!” 江月儿听到这里,瞳孔突然收缩了一下,眼波闪动,黑色的眼仁在纯白的瞳孔里微微颤抖。 她看着杨延朗,仿佛盯着一个陌生人,薄唇微启,半带犹豫地说道:“朗,哥哥?” “别说话,就从现在开始吧!”杨延朗像个大孩子一样,用玩笑的口吻说道:“记住,谁先理谁谁就输了。” “朗哥哥,我……”江月儿很着急,想要制止这种行为,却被杨延朗用食指封住江月儿的嘴唇,并用眼神示意她,再说下去,她就输了。 见江月儿止住了话,杨延朗便将双手叉在脑后,准备转身离开。 毕竟,他们从小到大腻在一起,这个游戏,对他而言还是新鲜而有趣的。 “朗哥哥,我输了。”江月儿见他要走,急切地将憋在嘴边的话喊出来。 杨延朗扭过头,心里充满了失望,长叹了一口气:“哎!你真无趣。” “在朗哥哥心中,我只是个无趣的人吗?”江月儿低着头,心里这般想着。 她用牙齿紧紧咬住嘴唇,两只手不停地互相搓揉着,可还是抑制不住,一颗泪珠“啪嗒”一声落在手上,紧接着,更多的泪珠滑落下来。 杨延朗看到江月儿竟然哭了,顿时慌了神儿,想要用手去擦江月儿脸上的泪水,不料江月儿却把身子转到一边,再不给他碰了。 杨延朗更加不知所措,只好安慰江月儿:“我的好月儿,乖月儿,我错了,我认错,我悔过……咱们不哭了好吗?” 江月儿把头扭过来,眼里还积聚着泪水:“那你说,你错在哪里了?” 这一问,却把杨延朗问懵了,他实在是不知道月儿妹妹为何会突然哭泣。 想了半天,只好说:“我哪里都错了好嘛!你若是有气,便打我好了。” 说着话,便拉着江月儿的手往自己胸口捶打。 江月儿使劲挣脱杨延朗的手,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说:“朗哥哥,我们这辈子再也不要玩这个游戏,好不好。” “好,你说不玩就不玩了。”杨延朗哪敢提半个不字,一口答应下来。 他见月儿仍然用溢满泪水的眼睛盯着他,干脆举起右手,发誓道:“我杨延朗对天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玩这个游戏了,否则,让人打断我的腿……” 月儿看杨延朗一言不合便要赌咒发誓,吓得赶紧堵住他的嘴。 “算了算了,把你腿打断,还不得我跟娘照顾你。”说着话,月儿拉起杨延朗发誓的手,回以一个大大的笑容:“朗哥哥,走吧,我们回家。” 杨延朗见江月儿一时哭一时笑的,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边走边喃喃着:“你们女人真是让人搞不懂。” 江月儿牵着他,只在心里默默说了句:“傻瓜。” 第35章 羊入虎口 只要我想,天下便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这就是权力的魅力。 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也让我对权力如此痴迷,世人也是一样吧,不然,他们怎么会畏惧我,并羡慕着我。 对于权力,严仕龙总是这般痴迷。 越是得不到的,他越是要,比如那高高在上的位子,比如近在眼前的…… 江月儿。 陈忘等人解决了王员外家中之事,终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回客栈途中,杨延朗突发奇想,要带客人们到隆城各处转转,熟悉风土人情。 众人欣然前往,只有同为本地人的江月儿则孤身回返,要去帮李婶儿准备众人的晚饭。 杨延朗轻车熟路,一边行走,一边向众人介绍。 待走到一片广场,众人驻足观看:只见广场正中矗立着一个巨大的雕像,是一位将军的形象,腰间长剑出鞘,直指塞北方向;胯下烈马前蹄高抬,马蹄之下,正踏着一个胡人。 杨延朗见众人被雕像吸引,便自豪地介绍道:“隆城虽然已经成为商城,但素有征战传统,这雕像刻的,便是曾经驻守龙城的一位将军。他曾远征塞北,令胡人闻风丧胆。胡人见之,都尊称他为‘飞将军’。” “你们看这边,”众人瞻仰雕像之时,杨延朗将手指向一片石林:“这片石林,是城中老卒捐建的,记载着他们曾经经历的战争,以及誓死报国的誓言。怎么样,是不是很壮观。” 众人沿着石林行走,一路看过去。 芍药生怕陈忘看不到,便一路看一路念: 命中不求富与贵,一命甘舍报君王——王亮才 饮血啖肉,以报国恨家仇——何二洪 再饮一碗家乡酒,明日或成异乡魂——俞三儿 今生沙场斩胡虏,来世还做将军兵——张猴儿 明月已半黯,边关今犹在。欲学飞将军,逐虏河西畔。清流驱浊秽,士气吞霄汉。胡虏若敢犯,虽远必一战。——戚…… 芍药停顿片刻,忽的睁大了双眼,眸子里渐渐流露出兴奋的光芒来。 突然,她摇着陈忘的胳膊说:“大叔,是他,那个客栈里的书生,他来过这里。” “戚弘毅?” 陈忘猜出芍药口中所言之人,却又默默替他叹了一口气:这字里行间看似豪气干云,实则隐藏了深深的无奈。 什么“明月已半黯”,什么“清流驱浊秽”,都是对朝局的担忧和扫除奸佞的愿望。 记得云来客栈之中,戚弘毅也曾提到过:严藩,十年前在京城中,他只是个小小的侍郎,一朝得势,竟权侵朝野,搞得朝堂上下一片乌烟瘴气。 正当众人在广场停留观望之时,忽有一个人匆匆赶来,呼唤着杨延朗的名字。 杨延朗循声望去,见是李婶儿,叫道:“娘,你怎么来了?” 李婶儿一路急奔,来到这里,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却不敢稍有停歇。 她气喘吁吁,扶着杨延朗的肩膀,焦急地说:“官府,呼呼……官府来客栈,拿,拿女飞贼来了。” 众人听罢,俱是一惊。 官府怎么知道我们抓住了女飞贼? 展燕更是细眉一皱,思索起来。 陈忘还算冷静,开口道:“李婶儿,喘口气儿,还请细说详情。” 李婶儿怎能不急,抓着杨延朗肩膀向城里推着,急切催促道:“臭小子,快去,月儿被他们带走了。” “月儿妹妹?”杨延朗听后,心中一急:“月儿又不是女飞贼,他们带走她干嘛?我去找官府理论。” 刚说完话,抬腿就要离开。 “慢着,”陈忘刚想开口,却被白震山抢了先。 白震山是老江湖,稍一思量,便知其中蹊跷:“后生,你仔细想想,江月儿这丫头是本地人,且身无武功,官府怎么会平白无故抓人。此事蹊跷之处太多,不宜莽撞,还需谨慎应对。” 趁着白震山说话的功夫,陈忘又仔仔细细的想了一遍,补充道:“也有一种可能,抓人的不是本地官员。江月儿平时都在家中,怎么会跟官府扯上关系?如果有,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杨延朗急不可耐。 “记得先前在街上,我们碰到的贵公子——严仕龙。若真是和他有关,又牵扯到官府,便有些棘手了,需要从长计议。” 杨延朗听到此事与欲当街轻薄月儿的严仕龙有关,怎能不急? 他年轻气盛,顾不得什么棘手不棘手的,只丢下一句:“等你们计议好了,月儿不知已经受了多少苦。你们计议去吧!我要去救月儿。” 说罢,便头也不回,匆匆离开了。 李婶儿久经人事,毕竟知道好歹,急忙喊了一声“臭小子”,想拦住他,不料杨延朗执意要走,竟是看也不看。 展燕心念一动,想到此事毕竟关乎自身,又岂能置身事外?想罢,足下一点,身形如风,奔驰而去。 众人见他们两人先后离开,再想阻拦也来不及了。 无奈,陈忘只好对李婶儿说:“李婶儿,你且细说一下,事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好好,”李婶儿答应着,详细描述起来:“我和月儿本来在为大伙儿做饭,忽然呼啦啦一群人闯到兴隆客栈里,带头的衙役口口声声说奉命来抓女飞贼。我心中正纳闷儿他们如何知道女飞贼被我们抓住的事情,不料他们却口口声声指认月儿。紧接着,一帮黑衣人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将月儿带走了。” “黑衣人?”陈忘心存疑问。 “对,黑衣人,他们跟着衙役来的,看起来训练有素,领头的更是一身杀气。若不是他们,我说什么也不能让衙役们就这么把月儿带走。”李婶儿解释道。 “看来黑衣也来了。”陈忘陷入思索。 白震山眉头紧锁:“如今的黑衣组织,早已经从当年的朝廷鹰犬,变成严藩老贼的家族武装了。” “此事不好办了。” 面对黑衣的介入,陈忘不敢疏忽,在脑海中仔细思索对策。 再说江月儿这边,莫名其妙被当做女飞贼抓走,本来以为自己会住进牢房,没想到却被送进了衙门里的一间装饰华美的房间里。 正在江月儿一头雾水之际,只听嘎吱一声,房门打开了。 严仕龙穿着华贵,迈进屋子,又将门关好,色眯眯地看着月儿。 江月儿见有人来了,急忙解释道:“我家住兴隆客栈,名字叫做江月儿,不是女飞贼。你若是不信,街坊可以作证。” 严仕龙微微一笑:“小娘子,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女飞贼。” 月儿听他这般说,心中有了希望:“你知道我不是女飞贼,那你放了我吧!我还要赶紧回家给朗哥哥做饭呢!” 严仕龙走近了几步,上上下下打量着江月儿,就好像一只饿狼在打量嘴边的肥羊一般,直把月儿看的羞了,低下头去,不敢与严仕龙对视。 打量了好一会儿,严仕龙啧啧可惜,道:“这么标致的美人儿,在这个偏远之地真是委屈你了。那个傻小子,哪点比得上我严公子啊!” 月儿再纯真,也听出他话里有话,口中低语道:“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说着话,双脚慢慢向门口挪动。 严仕龙伸出一只胳膊,挡住月儿去路,调戏道:“小美人儿,你觉得,我会放你走吗?” 江月儿心里陡然一缩,顿时害怕起来,想要推开严仕龙胳膊,挤出门去。 严仕龙见状,伸出手抓住月儿细嫩的胳膊,使劲一甩,反将她逼到墙角。 月儿更加害怕,不停挣扎着,无奈双手好似被铁钳钳住,被抓的生疼,直让她委屈地眼中噙满了泪水,求饶道:“大人,求求您放了我吧!” 严仕龙听到月儿娇弱的求饶声,更加肆无忌惮,用手指托起月儿的下颌,调戏道:“小美人儿,你就从了我吧!保证你有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 月儿的一只手被严仕龙放开,得以活动,眼睁睁看着严仕龙伸出恶心的舌头,越来越贴近自己白嫩的脖颈,拼了命地挣扎。 情急之下,江月儿一发狠,竟一巴掌打在严仕龙脸上。 严仕龙被彻底激怒了,抱起江月儿,猛的将她摔在床上,随即饿虎扑食般将她压在身下,一只手死死掐住月儿的脖子,嘴巴靠近她的耳朵,发出恶狠狠的威胁。 “你别不识抬举,本公子明跟你说了,我说你是女飞贼你便是,说你不是你便不是。若坐实了你是女飞贼,不仅你要坐牢,就连你家的老太婆和那个傻小子都要判个窝藏罪犯之罪。” 恐吓之后,将话锋一转,又开始诱惑 “不过,你要是把我伺候好了,安安心心做我的第二十七房小妾,你下辈子,就吃穿不愁了,我也不为难你的家人。” 月儿听到这番话,近乎绝望,泪水扑簌簌掉下来,哭喊道:“你杀了我吧!” “真不上道儿,”严仕龙失望地摇摇头:“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 说着话,严仕龙将衣衫一解,骑坐在月儿身上,扯开她的衣裙,紧紧钳住她的双手,疯狂的亲吻着她的面颊和锁骨。 月儿流着眼泪,疯狂的挣扎着,心里不住的想:“朗哥哥,救我。朗哥哥,救我……” “朗哥哥,救我。” 她喊了出来,声音撕心裂肺。 第36章 黑衣初现 展燕一路向官府奔去,既然事情与己有关,她便一定不能置身事外。 路上,展燕遇到大批前往官府说理的老兵。他们曾经为国家流过血,可如今,就连仅剩的一点可怜的补贴都要被拿走,他们要找个地方讲道理。 可惜,强权之下何来道理?一帮身着黑衣的武者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展燕顾不得这些事,三步并作两步,施展起轻功来。 只见她越过挡路的人群,翻过红墙,踏上绿瓦,在官府之中来往穿梭,轻盈的步子在每一个房间的屋顶上踏过,仔细寻找着月儿的踪迹。 监牢?客房?大堂?柴房?难道会是厨房吗? “朗哥哥,救我!” 正当展燕一筹莫展,茫然四顾之际,耳边忽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救声。 “朗哥哥,救我!” 呼救声接连不断,展燕听声辨位,很快确定了江月儿所在的房间。 事不宜迟,展燕当机立断,飞身跃下屋檐,破窗而入,正看到严仕龙将惊恐万状的月儿死死按在床上,欲行不轨。 毫不犹豫的,一只黑色的铁燕从展燕的手中飞出,直直刺向那一只“禽兽”。 “是……谁……” 听到声音的严仕龙,本能地看向窗外。 严仕龙说“是”字的时候,声音还算正常,但当他说到“谁”字的时候,右眼竟清楚地看到一个逐渐迫近的黑点,这个黑点速度很快,接触到他的眼膜,刺破那脆弱的眼球,迸溅出无数浆液来,剧痛瞬间从眼球传遍全身,以至于那个“谁”字变得无比痛苦,并带着颤音。 “啊……” 伴随着一阵阵杀猪似的哀嚎,严仕龙仿佛触了电一般,一个激灵从月儿身上跳起来,翻身跌坐在地上,捂着右眼的手指缝儿里不断地渗出鲜血。 展燕见月儿上衣已经被撕扯的不成样子,当即扯下一块床单,替月儿遮挡完好,并将她护在身后。 这空当,严仕龙痛苦渐渐缓解,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大叫道:“有刺客,快来人呐!” 然而呼喊之后,却久久没有动静。 就连展燕也感到疑惑,按理说自己搞出这么大的动静,院子里的恶仆也该进来了。 “人来了。” 虽然回应的并不及时,但那紧闭的房门还是被打开了。 循声望去,两个鼻青脸肿的恶仆站在门口,扑通软倒在地上,一个提着竹枪的少年就站在他们身后。 “臭小子,你可算来了。”展燕见到杨延朗,打趣道。 杨延朗眉头一皱,回应道:“贼女,别学我娘叫我。” “朗哥哥。”月儿一见到杨延朗,泪水更加抑制不住,仿佛要把一切委屈宣泄出来。 杨延朗扫看一眼屋里的情况,待看到月儿衣衫不整、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顿时燃起熊熊的怒火,攥紧了竹枪,大喝道:“我杀了你。” 说罢,挺枪向严仕龙冲去。 严仕龙透过仅存的左眼看到了这个疯狂如猛兽的少年,吓得他顾不得右眼的疼痛,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退缩着,嘴里说:“我,我可是当朝首辅严藩之子,你要是杀了我,你全家都从此不得安宁。” “我不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恶鬼罗刹,”杨延朗说着话,抬脚踩在严仕龙胸口,高高举起竹枪,瞄准了严仕龙:“只要敢欺负我的月儿,是神,我便屠了那神;是鬼,我便宰了那鬼。” 月儿的啜泣声渐渐小了,她看着朗哥哥的背影,突然感到无比的安心。 从小到大,不管别人怎么看她的朗哥哥,说他是小混混也好,讲他又闯出什么祸端也罢,可一旦自己受到半点欺负,他一定是会第一个站在自己面前出头的。 月儿虽然常常担心朗哥哥和别人打架,但有一多半的架,他是为她打的。那些时刻,虽然她也埋怨他,可心里是幸福的。 出于习惯性的依赖,她甚至不敢去想象没有朗哥哥的日子。 正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却听屋顶之上“轰隆”一声,突然破开一个大洞,瓦片纷落之中,一条黑影儿窜下来,死死掐住自己的肩膀。 一把薄如蝉翼的宝剑停在江月儿雪白的脖颈上,剑的主人语气冰冷:“不想她死,就放了严公子。” “好快的身法。”展燕在心中暗想。 随即,“嚓啷”抽出弯刀,抬眼望去,只看见一个身着黑衣的剑客,正站在江月儿身后。 黑衣剑客的脸毫无表情,简直比冰霜更冷。 “不要伤害她。”杨延朗的竹枪枪尖死死抵住严仕龙的胸口,对黑衣人大喝道。 “把枪放下。”黑衣人冷冷地说:“不要试图跟我谈条件。” “放了她。”杨延朗攥紧枪,怒吼道。 他知道,一旦丢下手中竹枪,他谁也救不了。 严仕龙刚刚从惊恐中稳定下来,看到黑衣剑客,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对其呼救道:“封不平,快救我,杀了他们,把他们全杀了。” 封不平并没有理会严仕龙,手中那柄蝉翼剑轻轻一划,月儿雪白的脖颈瞬间绽开一道浅浅的血痕,鲜红的血液缓缓淌出。 “我说最后一遍,把枪放下。” 封不平语气依旧冰冷,且充满威胁。 “朗哥哥,不要。”江月儿突然发出呼喊,然而随着喊声出现,她感到封不平捏着她肩膀的手陡然用力,一股剧痛自肩膀袭来,让江月儿惊叫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杨延朗的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腮帮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然而他并没有放弃武器,反而更加攥紧了竹枪,双目圆睁,恶狠狠地盯着黑衣人那张面无表情的麻木脸庞。 双方就这样对峙着,然而随着黑衣人的剑锋逐渐深入江月儿的脖子,杨延朗终于还是妥协了,手一松,竹枪掉在地上。 封不平静静地欣赏着眼前的一切,仿佛非常享受这个过程。 看到杨延朗放弃武器,封不平依照承诺,缓缓把蝉翼剑的剑锋从月儿脖颈上移开。杨延朗见对方信守承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 封不平的剑锋陡然一转,剑尖突然刺向月儿的喉咙。 封喉一剑。 “月儿!” 杨延朗惊叫一声,飞身上前,一把将江月儿扑倒。 二人重重跌在地上,杨延朗轻轻抚摸着月儿脖颈上那一道浅浅的血痕,心疼地问:“月儿妹妹,疼,疼吗?” 江月儿接连受到惊吓,使她紧紧抱住杨延朗,将脑袋埋在哥哥的胸膛里,仿佛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突然,月儿感受到自己抱在哥哥背上的手沾到些又暖又黏的东西,诧异中伸手一看,才发现手上竟沾满了鲜血。 江月儿见状,哭喊起来:“朗哥哥,你怎么了?” “小伤而已,不妨事。”杨延朗浅浅一笑,可他的后背,赫然插着一把薄如蝉翼的长剑。 噗…… 封不平拔出刺在杨延朗背上的剑,瞄准了抱在一起的二人的咽喉。 “要一起死吗?成全你们。” 封不平出手很快,这次,他要一剑双杀。 “啊——” 一声惨叫打断了他,使封不平不至于把蝉翼剑穿在杨延朗和江月儿的喉咙上。 循声望去,只见展燕将严仕龙从地上像提溜一条死狗般提起来,弯刀深深扎入严仕龙的大腿中。 “我可不像那个傻小子,优柔寡断,你若不住手,我就杀了你的主子,大不了同归于尽,一起玩完。” 严仕龙疼的哇哇乱叫,惊慌失措地看着这个揪着自己衣服的疯婆子,又看看封不平,命令道:“封不平,按她说的做。” “公子,我……”封不平似乎不愿放弃到手的猎物。 “你这个狗奴才,想让本公子死在这儿吗?”严仕龙词严厉色,训斥封不平。 封不平不敢忤逆严仕龙的命令,不情愿地收回了手中的蝉翼剑。 见封不平收手,展燕才回过头来,向杨延朗问道:“臭小子,还能走吗?” 杨延朗感激地看着展燕,点了点头。 “月儿妹妹,搀他一把,我们快撤。”展燕看杨延朗已经受伤,还是嘱咐了一下。 杨延朗勉强站起身来,不忘捡起他的竹枪,护持着月儿,慢慢后撤。 展燕见状,拖着严仕龙,也慢慢向门外撤去。 一出门,他们才发现:这间房子,早就已经被一群黑衣武者包围了。 他们退一步,黑衣武士们便进一步,步步紧逼,丝毫不让。 杨延朗后背不断流血,没多久,眼前竟一阵阵发黑,意识也在渐渐模糊。 一旦杨延朗倒下,即便挟持严仕龙,他们也很难离开这里。 山穷水尽…… 他们即将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 下一刻,随着一声唿哨响起,一架马车冲撞人群,风驰电掣般驶来。 “快上车。”白震山驾驶马车,大喊一声,直冲几人而来。 机不可失,展燕一把推开严仕龙,趁着黑衣武者们争先恐后地搀扶他们主子的空当,一手揪着杨延朗,一手抱着月儿,足下发力,飞身跃上马车。 白震山一抖鞭子,未有片刻停歇,绝尘而去。 封不平为严仕龙唤来大夫,禀报道:“少主,黑衣处理老卒事务,疏于安防,不想公子竟险些遇刺……” “废物。”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封不平的脸上。 严仕龙捂着受伤的右眼,气急败坏地怒吼道:“传令,全城戒严,搜捕刺客。我要将他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第37章 四围之城 隆城有四座大门,分驻在东南西北四方,吸纳四方财宝,吞吐南北货物。 此刻,南门的卫戍长正舒舒服服的躺在屋里软藤编织的摇椅上打盹儿,宽大的头盔随意遮在脸上。 “报,报告卫戍长……” 新来的小兵笔直地站在门口,神情略微有些紧张:“刚接到命令,严公子险些遇刺,翟总兵命我们封锁城门,捉拿刺客。” “咳咳……” 卫戍长清了清嗓子,依旧瘫坐在椅子上,缓缓开口:“不忙,我还有一批私货。” “您是说,先不关门?可严公子那边……”小兵揣度着卫戍长的意思,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你是长官还是我是长官?”卫戍长显得有些不耐烦,挥挥手道:“下去吧!等我命令。” 刚说完,便响起了轻轻的鼾声。 小兵自讨没趣,只好唯唯诺诺的退了出去。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今天的卫戍长有些不大对劲儿,但终究是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 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小兵,听命令行事便好。 屋子里,一个小姑娘从隔间走出来,“嘻嘻”笑着,来到卫戍长身边。 “大叔,你演的真好。” 卫戍长将头盔从脸上拿下来,摸了摸姑娘的头,小声道:“嘘!丫头,小声点儿,别被人听到了。” “哦!”小姑娘乖巧地答应着。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正一路烟尘,片刻不敢停歇地直奔南门而来。 驭…… 白震山一勒缰绳,看着封锁了路口的士兵们,摇摇头:“这些兵,动作也忒快了。” “老爷子,不要小看了隆城的兵马调动啊!” 虽然杨延朗的后背被封不平刺了一剑,但由于封不平的蝉翼剑过于轻薄,反而没能让他流出更多的血。 经过简单包扎,血已经止住了。 此刻,杨延朗有些炫耀似的说:“隆城全民皆可为兵,更何况这些正经当兵的。” 白震山叹了一声:“这已经是第四条路了,再行不通,就只能硬闯了。” 说罢,很不情愿地调转马车,向另外一条路奔去。 “我们,是要出城吗?” 月儿双手抱着膝盖,眼里虽无泪水,但依旧是红红的。这个单纯的姑娘刚刚从惊吓与对杨延朗的担忧中缓和过来,声音轻小。 “月儿,恐怕是这样的。” 上车以后,展燕一直将江月儿抱在怀中,想尽力给她一些安慰。 回答完江月儿的提问之后,展燕还贴心的解释道:“这一回,我们可是惹到了了不得的人物呢!所以,为了月儿和大家伙儿的安全,是一定要出去避一避风头的。” “可是……”月儿眉头突然一蹙,面带愁容,仿佛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心事。 但她终于没有说出来,而是改口道:“都怪月儿,拖累大家了。” “怎么能怪你呢?”展燕否认了江月儿自责的想法:“要怪,也怪那个欺男霸女的混蛋。你放心,姐姐迟早要为你出这一口恶气。” “贼女,收拾那混蛋,也算我一个。” 杨延朗应和着,看了一眼他心爱的月儿妹妹,总觉得她的眼里藏着些什么。 恍然间,杨延朗便悟到了。 这个妹妹,虽让人省心,却一点不让人放心,什么都憋在心里,遇到事情生怕劳烦别人,不肯开口求援。 如果可以,杨延朗甚至甘心做她肚子里的蛔虫,好时时刻刻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正思索间,马车猛的停下了。 白震山无可奈何地看着前面封锁路口的士兵,开口说:“没办法了,硬拼吧!” “等等,”杨延朗制止了白震山,自告奋勇道:“你们照顾好月儿,我去引开他们。” “傻小子,我去吧!”展燕争抢道:“我轻功好,没人能抓得住我。” “贼女,我听过一个故事:从前有人给了别人一滴水,别人都要挖一口泉还给他。你救了月儿,我可不想欠你的人情。再说,隆城,我可比你熟。” 说罢,杨延朗提着竹枪,跳下了马车。 随即,便见杨延朗大大咧咧的跑到士兵们面前,大喊三声:“我是刺客,我是刺客,我是刺客。” 士兵们听闻此言,急忙抓捕,如此胡乱打了一阵,杨延朗佯装不敌,败逃而去。 只是他临走之时,竟还拍拍屁股,放了一个响亮的臭屁,挑衅道:“都来抓我啊!” 挑衅罢,一溜烟逃走了。 士兵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表演逗愣了,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大喊一声:“抓刺客。” 士兵们恼羞成怒,呼啦啦追出去一大半。 见时机已到,隐藏在暗处的白震山突然一抖缰绳,就要从大路上硬闯过去。 不料恰在此刻,却突然感受到一股腥风从背后袭来,来不及反应,一道黑影便呼的闪过,尖锐的犬齿咬住了白震山肩膀。 “畜生。” 白震山大喝一声,一拳打在那黑影腹部,直将他击飞出两丈远。那怪物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四肢着地,呲牙咧嘴地呜咽着。 展燕听闻有变,拍了拍月儿,让她藏好别动,自己则探身出来观察。 只见地上趴伏着一只怪物,浑身黑毛,肌肉粗壮,嘴上骨骼突出,一条恐怖的伤疤自面部贯穿至一颗被折断的獠牙利齿,更显得凶猛异常。 似人非人,似犬非犬,正对着马车低沉地吼叫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惹了严家,还以为自己能逃的掉吗?” 白震山和展燕正思索着那怪物的身份来历,忽然听到房顶传来声音,不由向上望去。 只见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坐在屋顶上,身上穿着和封不平一样的黑衣,手里摇着一柄画有水墨花鸟画的折扇。 “这是个什么怪物?”白震山右肩活活被那畜生掏了几两肉,血染红了肩膀。 “怪物?不不不,他是狼孩儿,”黑衣少年摇摇食指,补充道:“可不要小看他哦!” “阿穆隆,”少年似乎在与那怪物交流:“这个老伯似乎对你很感兴趣,你就陪他玩玩吧!” 怪物竟似能听懂少年的话,低沉地吼叫了几声,四肢发力,再次扑向白震山。 白震山刚吃过这畜牲的亏,岂敢怠慢?当即跳下马车,与怪物缠斗在一起。 展燕在马车上看着,这一人一怪竟是一个比一个刚猛,如虎扑狼斗一般,只是这怪物皮糙肉厚、力大无穷;而白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肩膀又遭偷袭受伤,定然难以长久支持。 想到这里,展燕不禁暗自为白震山捏了一把汗。 她瞅准机会,握紧弯刀,足下发力,准备飞身上前,想要帮老爷子一把。 然而未待她出手,便见黑衣少年折扇一合,从屋顶一跃而下,挡在展燕面前,开口道:“美女,你的对手,是我。” “你又是谁?”展燕问道。 “我?让你死个明白吧!我是黑衣十二队,六队队长,人称驭狼者的万灵风。” 少年对自己的名号直言不讳。 “本姑娘在塞北草原,专门杀狼。”说话间,展燕弯刀突至,与折扇相交,溅出一阵霹雳火花。 说回杨延朗,他诱敌离开之后,仗着对隆城的熟悉,七拐八绕,好不容易摆脱了追兵。 不知不觉间,杨延朗竟然回到兴隆客栈,拿起水瓢,往肚子里灌了几口凉水,颇为不屑地自言自语:“还想追小爷我,切。” 说罢,他径直走到江月儿的房间,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找了好一会儿,一无所获,喃喃自语道:“奇怪,我明明记得放在这里的。” 正想着,杨延朗突然发觉背后有人在慢慢接近。 他佯装继续找东西,突然一转身,擒住那人胳膊,猛的一扭,将她摔在地上。 定睛一看,杨延朗不由吓得急忙松手,道:“娘,白老头儿明明说您先出城了,怎么还在这儿呢!” “臭小子,娘不是不放心嘛!你是不是找这个?” 说着话,李婶儿掏出一个通体洁白的饰物,弯弯的,好像某种动物的牙齿。 “还是娘懂我。” 杨延朗一把夺过那东西,开心地说。 “哎!” 李婶儿叹了一口气,道:“月儿爹娘就在她襁褓里塞了这么一个东西,说不好是什么珍贵的信物,我也是想到忘记拿这东西了,才半路折返。刚刚听到动静,还以为官兵来了,急忙躲在门后,不料却是你这个臭小子。” “嘿嘿,”杨延朗笑着,说:“娘,这么些年,你可算有一次跟儿子想到一起了。我……” “嘘……” 李婶儿制止了他,伸手指了指门外。 杨延朗侧耳倾听,只听客栈外脚步纷杂,似有人偷偷潜入。然而片刻之后,只听啊呀一声,有人触发机关,将自己挂在网中了。 母子俩使了个眼色,杨延朗一把推开门,只见网里,抓住一个黑衣人。 杨延朗正欲一看究竟,不想门外还埋伏着两个人,已经持刀向他背后劈砍过去。 李婶儿见状,拿起凳子便砸倒一个,一只手抓住另一人手腕,一脚踹在他小腹上,直将其踹飞出去。 她拍拍手,道:“切,竟敢动我儿子,真当老娘是软柿子啊!” 与此同时,门窗处呼啦啦窜进来一群黑衣人,将二人团团围住。 李婶儿摆着拳脚,杨延朗拿着竹枪,背靠背向大门口挪动着。 “娘,怎么办?”杨延朗问道。 “还能怎么办。”李婶儿回答。 “跑啊!” 两人同时开口。 李婶儿一踩机扩,牵动机关,将所有筷子都射向屋子里,黑衣人匆忙阻挡,一时乱作一团。 趁此机会,李婶儿和杨延朗一前一后,向门外冲出去。 可还没等出门,杨延朗便和李婶儿退回来了。 挡住二人去路的,也是一个拿枪的黑衣人。不过他的“枪”,要比一般的更长一些,带有倒勾,更有些像“戈”。 “我来打他。” 说着话,李婶儿冲了出去,可还没近身,就被戈把击中胸口,打了回来。 杨延朗见状,赶紧扶住李婶儿,说:“娘,我来对付他。” 李婶儿揉着胸口,嘱咐道:“儿子,这人不简单,要小心些。” “知道,”杨延朗答应着,枪尖指向黑衣人,道:“我杨延朗这辈子,唯独不许别人碰两个女人,一个是我娘,一个是我妹妹,你的主子犯了一个忌讳,你也犯了一个。”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自量力,”黑衣人笑着,并自报家门:“你打听打听,我可是黑衣十二队,四队队长,人称鬼手神戈的罗天。” “管你罗天罗地,我打的你生活不能自理。” 说着话,杨延朗冲上前去,竹枪长戈交错,打成一团。 整个隆城,已经被围成铁桶一般。 在这固若金汤的城池之中,唯独陈忘占据的南门,是一条缝隙。不过,过不了多久,这条缝隙便会被补上。 “一定要快啊!” 陈忘在南门卫戍长的房间里,焦急地等待着。 第38章 虎扑狼斗 一只年轻强壮的恶狼正在一只受伤的猛虎周围窥伺着,低沉的吼叫从腹部缓缓蠕动到喉咙里,獠牙利齿从血腥的唇间呲露出来。 它在等待,等待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受伤的猛虎一刻不敢放松的盯着这只恶狼,它的肩膀在淌血,半边身体因为失血过多而渐渐麻木,但它仍然要盯着那只狼。 这些年轻的后生想在江湖这座丛林里称王称霸,它就要告诉它们,谁才是这里真正的王。 风起,林动,一股杀戮的气息从沾满血腥的獠牙利齿间扑面而来。 白震山不敢怠慢,忍住肩膀的疼痛,当即使出“虎爪”来,躲闪开怪物那白森森的獠牙的同时,顺势在其腰间狠狠一击,将它重重地摔在地上。 只听得一声重响,那怪物哀嚎一声,竟将青色的地砖生生砸碎了。 可片刻之后,怪物又立即翻过身来,趴伏在地面上,发出一阵阵阴沉恐怖的狼嚎。 “好结实的皮骨。”白震山心里一惊。 他拼尽全力使出的绝学虎爪,若是打到人身上,早就使之筋断骨折了。可这半人半狼的怪物,偏偏立即便爬了起来,仿若无事一般。 那怪物抖抖身上的黑毛,伏低身子,后腿微屈,前腿蹬直,摆出一副扑咬的姿态出来。 白震山哪里敢有半分松懈,当即摆出虎踞之形,将下盘扎稳,一爪护在胸前,一爪对准怪物,准备随时应对。 这一人一狼对峙之状,远远观之,仿若白虎对黑狼,气魄更是直冲霄汉,仿佛将空气都凝滞成黑白两色,在天地之间互相对冲。 猛兽之斗,生死之斗…… 一阵风穿过大街,吹过怪物的黑毛,又吹过老人的白发,将凝滞的空气吹得流动起来。 风的后劲儿很足,逐渐增强,渐渐呼啸起来。 就在这阵风吹过的同时,那非人非狼的怪物猛的跃起,再一次朝白震山扑来。 白震山久经江湖,岂能坐以待毙? 只见他不退反进,将双手捏成虎爪,交替向前挥舞,竟是在不断蓄力。而随着虎爪的每一次挥动,力道也变得愈发凶猛狂暴。 进攻之时,白震山的双眼,却死死盯着那怪物的腹部。 白震山明白,那怪物皮肉再厚,肚子上总是会有一块薄弱之处。而此时它高高跃起,将肚皮完全暴露出来,却是正中白震山下怀。 白震山离怪物越来越近,自以为胜券在握,战局已无变数,心说:“畜牲,姜还是老的辣,受死来。” 待一人一狼交错的瞬间,白震山将全身力气积聚于右手虎爪的指尖,伴随着刚猛有力的拳风,瞄准那怪物的肚腹,猛地击打过去,只等将怪物的肠胃肺腑尽数掏出。 眼看虎爪即将接近狼腹,胜负也快见分晓,不料那黑毛畜牲竟是十分灵活,在千钧一发之际于半空中将腰肢扭动,硬生生地将身子甩向一边。 虽然身体失去平衡,重重的撞在墙上,将半面墙都撞倒了,但也堪堪避过白震山这致命的一击。 再看白震山,这一招本是势在必得,因而用尽了十二分的力气,乍然间扑了个空,身形不稳,竟被这一爪带出去,向前奔走了好一段距离。 尽管勉强稳住了身形,却早已是气喘吁吁了。 “这畜牲力大无匹,原以为只是四肢发达的憨笨货,不曾想居然能够在空中翻转,将身体运用的如此灵活。” 想到这里,白震山心中大骇,身上不禁冒出涔涔冷汗。 正在他心悸未平、冷汗未干之时,却突兀地听见展燕发了一声喊:“老爷子,小心背后。” 白震山心念一动,本能的反应让他立刻将身体一低,余光中就瞥见一个黑影从头顶上方迅速掠过。 呼…… 夹杂着风声,那怪物扑了个空,重重坠地,亮出森白的獠牙。 白震山暗自心惊:若不是及时伏低身子,此时恐怕半个脑袋都被它咬了去。 “美女,跟我打架,可不能分心哦!”说着话,驭狼者万灵风的折扇一甩,扇中飞出一根钢刺来。 展燕身形虽快,刹那间也躲闪不及,手臂被暗器划破一道口子。 展燕心神一定,不敢分心,冲向前去。两人弯刀对折扇,陷入到胶着的对打之中。 白震山深吸了几口气,眼睛死死盯住那怪物,心说:“这畜牲虽然呜咽吼叫个不停,可刚才偷袭时,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安静得有些不寻常。这畜牲似有灵智,看来与它打斗,非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可。” 没等他细想,怪物已经又一次扑上来。 它似乎已经看出眼前猎物因手臂上的伤势变得越来越虚弱,自然不会再给白震山任何喘息的机会。 白震山肩上的血已经把半个身子都染成了一片红色,但他依然不敢有片刻的松懈,以猛兽的姿态同这个真正的猛兽碰撞着。 这是力量与力量的较量,是肉体与肉体的碰撞,硬碰硬,实打实,肉体的击打声令人气虚胆寒。 这是一场货真价实的猛兽之斗。 一连数十招过后,白震山已然感觉到气息渐渐变得有些紊乱,整条右臂也因失血过多而麻木,出招时牵动伤口,引得剧痛不止,以至于动作也逐渐缓慢起来。 “若是再年轻个十年,老夫岂能被这畜生欺侮?” 白震山心中虽闪过一丝不甘,但他毕竟久经江湖,经验丰富。况且,刚烈的性格也使他绝不会因为区区伤势就坐以待毙。 打斗之间,白震山心念一闪,突然看见了那怪物方才撞塌的半面墙来:破碎的墙壁上方,有墙砖晃动,摇摇欲坠。 怪物不容白震山有片刻停歇,一次又一次地冲击上来,不停地消耗着他的体力。每一次进攻,都会在白震山身上留下新鲜的齿痕和爪印。 白震山看着那摇摇欲坠的墙壁,仿佛看到了获胜的希望,又岂能轻易放弃? 他再也不管肩膀上崩裂的不成样子的伤口,用尽全身力气,在怪物又一次扑上来的瞬间,猛的捏住它的前腿,将它向那个方向重重摔过去。 接下来,听天由命了…… 果然,天不负他。 那怪物一撞上那面墙壁,便立即使它坍塌下来,碎石与墙砖哗啦啦掉落,将那怪物死死压在下面。 怪物皮糙肉厚,撅着屁股扒拉着碎石堆,急切地想要把自己给挖出来。 白震山又岂能放过这天赐良机,当即急冲几步,骑坐在怪物背上,用尽力气将怪物按在石堆里,也不顾什么招式章法,一味地拳打脚踢,只求尽快解决掉这怪物。 怪物半个身子压在石堆里,又被人从背后压制,也有些慌了神儿,拼命挣扎着,想从里面脱身。 白震山只好更加拼了老命的按压着,胳膊都酸痛麻木了。 僵持…… 然而下一刻,怪物却猛地翻了个身,用“手”扣住白震山的手,将他抛了出去,狠狠掀在地上。 随后,那怪物竟人立而起,双足踏地,两手伸展,仰天长嚎,两米多高的身形带来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白震山被这一摔,仿佛将五脏六腑都震了一遍,衣服更是被撕的破烂不堪,鲜血浸满身体。他睁大双眼,看着眼前奇异的景象,死都不敢相信这怪物居然真的能够像人一样站起身来。 “老爷子,看来你真的把阿穆隆惹火了啊!”人狼的主人万灵风注意到这边的景象,开口道:“我早就说过,他是狼孩儿,不是畜牲。当年我找到他时,他就已经是草原的狼王了。独狼杀人,干净利落,放心吧!不会很疼的。” “跟我打,你也不能分心吧!” 话音刚落,一只燕子镖已经从展燕手中飞出,直取万灵风的喉咙。 白震山全力一击之后,身上已经再使不出半分力气。他试着撑了撑地,想要反抗,却始终没有站起来。 那怪物用“手”揪住白震山的脑袋,将他的身体猛的甩打在墙上、地上,直打的他内脏崩坏,口中都呕出不少鲜血来。 白震山意识渐渐模糊了,隐约间只觉得一张血腥的大口冲着自己的脖子咬下去。 然而,白震山不甘就此死去。 一个声音在白震山脑中回响:老夫身为白虎堂堂主,寻仇十年,历经风霜。如今项云杀子之仇未报,怎么能不明不白死在这个畜生手上?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想到这些,他已经涣散的瞳孔竟然逐渐重新凝聚起来,双目陡然一睁,看着那怪物血红的眼睛,将双手猛地抬起,紧紧抓住怪物的“手”,喝了一声,竟将它硬生生地推开了。 白震山的胳膊上逐渐隆起一大块一大块的肌肉,青筋暴起,在肌肉外围形成一条条沟壑纵横的网路来,在与那怪物角力。 垂死挣扎只换来片刻的生机,下一刻,只听到“咔嚓”一声,白震山的左手腕骨居然被那怪物生生折断了。 “吾命休矣!” 白震山彻底失去意识,恍惚中仿佛看到自己的儿子云歌。 一股腥风笼罩了他的喉咙。 第39章 灵风飞燕 灵风逐飞燕,飞燕舞灵风。 严冬的寒风吹到这时候,已经渐渐暖和了起来。那些披着黑色衣服的轻快的燕子,也一路追逐着春风,来到了隆城,在风中矫捷地穿梭舞蹈着。 不同于白震山与阿穆隆的猛兽之斗,展燕与万灵风的打斗则更像是一场精妙绝伦的舞蹈,这得益于两人灵活矫捷的身法武功。 如果说白震山那方的打斗是一场力量与力量的对决的话,那么展燕和万灵风,则是速度与速度的较量。 展燕挥舞弯刀,万灵风轻点折扇,闪转腾挪之间,时不时发出一阵金属碰撞之声,仿佛是给他们舞蹈的配乐一般。 叮叮当当叮叮当…… 武器的碰撞,竟然叫他们打出了节奏。 万灵风右手持扇,左手作掌,趁展燕欺身向前之际,将狼毒刺暗自夹在掌中,飘飘然打出去,直刺向展燕肩膀。 展燕看见了万灵风袭来的这一掌,看似绵软无力,但直觉告诉她,绝不能轻易承受此掌。 好在她常年习练轻功,身法了得,只将身体一侧,堪堪避过这一掌。 不料万灵风的反应也是极快,见她闪避,干脆以掌作刀,照展燕面门横劈过去。 展燕察觉脸颊处风声作响,将腰肢后仰,脑袋也向后仰倒,眼看掌刀从面部掠过,才看清万灵风用大拇指按在掌中的狼毒刺。 那尖锐的刺尖就从展燕眼睛上方划过,实在是凶险万分。 展燕此时腰向后折,若贸然起身,对方定然早有准备,不免尽失先机,陷入被动之中。 考虑到这一点,她干脆顺势将身体翻转了一周,将仰身变作俯身,轮转之际,体态如穿梭燕子,在空中旋飞,弯刀也随之大开大合,朝万灵风肚腹划去。 万灵风身为黑衣队长,又岂是等闲之辈?见势不妙,立即将肚腹一收,脚下踏地发力,退出两丈之地。 “美女,功夫还可以嘛!”万灵风折扇一展,在胸前轻摇着。 “彼此彼此。”展燕也立在原地,提紧弯刀,将眉头一挑,挑衅地看着对方。 “啧啧啧,”万灵风赞叹着,显露出一副颇为惋惜的神情,继续说道:“挺漂亮的大妹子,偏偏要学男儿玩儿刀,可惜,可惜。” “谁说女子不能练刀?本姑娘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帮重男轻女的混蛋。” 展燕忿忿不平,随即又反讽道:“倒是你,这天气不冷不热的,偏偏要拿把扇子摇啊摇,装什么帅啊!” 万灵风将折扇一合,嘴角露出一抹浅笑:“美女,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可就不因为你是个女孩儿而故意让着你了。” “谁要你让?” 展燕将细眉一竖,心中已有些火气。 随即,她身形一展,将弯刀挥舞,在上下左右前后之间腾挪翻转,将万灵风身体笼罩在一片刀影之中,一连数十招快攻,竟被他用折扇一一化解。 展燕见久攻不下,索性一矮身,用弯刀砍万灵风的大腿,不料万灵风用折扇抵住刀面,双足腾空,翻身而起,在半空中翻了一个抱膝筋斗,跃到展燕身后。 与此同时,手中折扇一合,就要用铁骨的扇柄去击打展燕的玉枕穴。 展燕斜侧身体,足下踏风,一连奔出好远,才避过这次攻击,心中直呼:“好险好险。” 看来想要取胜,是极其困难的。 “美女,武功还说的过去,只是临阵经验太差。我本想放你一马,哎!可惜你惹了不该惹的人啊!” 万灵风叹一声,对比双方实力,分析起来:“客观的说,十分机会,你也只有一分能够胜我,剩下的九分尽在我掌握之中。就算你侥幸抓住那一分机会,我看,老头子也要撑不住了。” 展燕一直忙于对付这个驭狼者万灵风,根本无暇顾及白震山那边的情况。 此刻听万灵风提及白震山的战况,心念一动:难道那人居然一边同自己打,一边还关注着别人的打斗? 经他一说,展燕也不由得看向白震山,正看见那人狼阿穆隆欲从背后偷袭,扑向白震山,急忙提醒道:“老爷子,小心。” 一看之下,不料万灵风折扇一展,一根狼毒刺自扇骨之中射出,直扑向展燕。 展燕正在分心之际,待回过神来,想到要躲闪时已然晚了,尽管以精妙身法避过致命一击,手臂处还是被蹭出一道血痕。 “美女,”万灵风不慌不忙,调笑道:“我这狼毒刺上喂有狼毒,这狼毒入体,会让伤口腐烂化脓,让人逐渐畏水畏光,后期就会如发疯一般撕咬他人。最后,会死的很难看的。” 展燕听了这番话,心里一惊。 她生在草原,对狼毒的厉害认识之深,一点儿也不亚于面前的这个“驭狼者”。 此刻乍闻自己竟因一时疏忽沾染上如此可怕的东西,不由得万念俱灰,想着与其日后饱受折磨,倒不如今日便死。 随即,展燕又想到父母,他们对自己从小娇惯宠爱,若是自己死去了,他们又会如何的伤心啊!一股不舍之情蓦然出现。又想自己第一次闯荡江湖,居然连真正的中原都没见过,就遭到暗算,心中又有许多不甘。 一瞬之间,展燕心中当真是悲愤交加,五味杂陈。 只是展燕一向以侠女自居,即便在生死关头,也不忘尚在马车中的月儿。 展燕知道,狼毒虽然厉害,却不能立即取人性命。她的实力虽然稍稍逊色于万灵风,但若真用上不要命的打法,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反正横竖一死,大不了同归于尽。若能替傻小子将月儿妹妹救出去,也算不亏。 想到这里,展燕弯刀突进,再也不加防御,而是招招进攻,完全不顾性命了。 万灵风面对这样迅猛的攻势,也只能忙于招架,左支右绌,不禁退了许多。 “美女,生而不易,何苦不顾性命与我对拼呢?”万灵风步步后退,有些难以招架。 “沾染狼毒,横竖一死,今日就要你给本姑娘陪葬。”展燕紧追不舍,刀光凌厉。 “慢着!” 待与展燕拉开一段距离,万灵风突然伸手阻挡,随即挠头一笑,道:“哦!差点忘了,今天我本来要休假,突然接到黑衣命令,好像,好像没来得及给这刺喂狼毒。” 展燕听后,脑袋“嗡”地一声,这生死之间的巨大反差,实在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照常理而言,展燕此时应当开心才对,可她心里却老大的不痛快,没想到居然会被这个混蛋给耍了。 她心中气不过,只将手一甩,袖中便飞出一只黑色的铁燕来,直刺向那个胆敢戏耍自己的万灵风。 万灵风自然不会轻易中招,这镖被他一闪即过,只是他看见那镖时,神色突然一变,口中自语道:“燕子镖?” 严肃不过一秒,万灵风便干脆将折扇一展,在胸前轻摇,说:“美女,小爷我不杀无名无姓之人,你报个名字吧!” “听好了,取你狗命的是女侠展燕。”话未说完,又一发燕子镖朝万灵风飞出。 “展……”万灵风思索间,突然用手捂住胸口,指缝间,赫然露着黑燕剪刀似的尾巴。 展燕根本没想到这一击居然会打中万灵风,心中一阵窃喜。 “臭狼,本女侠这燕子镖,喂有麻毒,中者周身逐渐麻痹,等你不能动了我再折磨你,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 “哈哈,你骗我的吧!套路都用老了,我怎么一点儿也感觉不到……麻……” “麻”字刚刚出口,万灵风突然感到自胸口至身体一阵麻痹,以至于他身体一软,倒在地上,似乎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身体。 展燕提着弯刀,走近万灵风的同时,眼光一瞥,见白震山处战局失利,老爷子恐有性命之危。 情急之下,她向怪物大喊一声:“怪物,你主子要被本姑娘宰了。” 那人狼阿穆隆此刻正要一口咬断白震山的脖子,突然听到这一声喊,急忙抬头一望。 待见到万灵风倒在地上,竟如发疯一般猛跳起来,奔窜几步,一个急刹,护在万灵风身前,弓背耸毛,呲着獠牙冲展燕吼叫着。 “你这怪物,倒也护主。” 展燕本无心同它对打,只想吸引他注意罢了。此刻见它果然来了,当即施展轻功,飞身到白震山身前,将老爷子放在马车上。 随即,展燕亲自驾车,一抖缰绳,急急向南门赶去。 那人狼阿穆隆倒也不追,将万灵风驮在背上,朝北方奔去。 没有跑出多远,趴伏在人狼阿穆隆背上的万灵风竟然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从狼背上一跃而起,站在街上,将指缝间夹着的燕子镖从胸口拿到眼前,细细端详着。 “燕子门,展燕,有意思。” 奇怪的是,无论他的胸口,或者是那一枚燕子镖上,竟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迹。 似乎那一枚燕子镖,从来就没有打中过他。 第40章 城南剑鸣 城南,风起,人动。 隆城四门之中,南门是唯一一个仍然敞开着的门。 卫戍长也不禁着急了起来,毕竟,时间太久了;毕竟,黑衣已经产生了怀疑。 尽管自己设计打发了一批又一批前来询问南门为何不关的黑衣人,可终究撑持不了太久,因为他们很快就会把消息通报给他们的队长。 黑衣队长,绝非等闲之辈。 到那时,一定撑不住了。 “大叔,马车还没有到。”一个小姑娘轻轻推开门,张望了一眼,又赶紧缩了回来。 卫戍长没有回答,却在沉思:他们遇到什么事了?难道这城中还藏着高手不成? 他的心里越来越焦急,一种不祥的预感时不时地笼罩在心头。 此时此刻,一个黑衣人正快马加鞭,迅速向南门奔来。 黑衣人的腰间,是一把薄如蝉翼却嗜杀无比的长剑,剑是冷的,长剑的主人更冷。 那是封喉的利剑,与封喉剑封不平本人。 自从封不平听说手下通报南门卫戍长拒不关门,便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强烈的直觉让他放弃了城中搜捕的任务,直奔南门而来。 驾! 策马的声音中带着紧张与焦虑,马车驶过大地,巨大的震颤将车里的人颠得近乎散架。 展燕的马车出现在通往南门的道路上,马车之内,是身受重伤的老爷子白震山和手无缚鸡之力的江月儿。 “到了。” 卫戍长耳朵一动,把将军帽随意扣在脑袋上,遮住面容。一边背上他的木匣子,一边拉起身边的小姑娘,急匆匆地向城门走去。 “卫戍长,”守门的小兵看到长官,急忙站直了身子问好,又不免多嘴问道:“您这是,要出城?” “咳咳……” 卫戍长似乎嗓子不太舒服,声音粗犷中带着沙哑:“我嘛!我去办点事儿,后面奔驰而来的马车上有我的货,呆会儿放行就是。” 小兵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卫戍长,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像是变高了一些,变瘦了一些…… 他凑近了几步,想要看看那遮挡在高大帽子下的脸时,却被搀扶着卫戍长的一个小姑娘挡住了去路。 那小姑娘双手叉腰,质问他道:“你乱看什么?” 小兵心中产生一丝犹疑,自己的长官,有什么不让看的? “我带些私货出去,换些银钱,回来请兄弟们吃酒。”卫戍长许下承诺,随后头也不抬地命令道:“我离开的时候,你要好好盘问过往,严防刺客出入,明白吗?” “是。”小兵站立笔直,回复道。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南门口,并在守门士兵的阻拦下渐渐慢下来。 卫戍长身边的小姑娘跟那驾车的姑娘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搀扶着卫戍长在车上就坐,马车在士兵的簇拥之下,缓缓向敞开的南门驶去。 卫戍长始终低着头,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脸色。 小姑娘的心也砰砰跳动着,尽量不去看那些士兵们,以免被察觉出脸上的慌乱来。 出城的这几步并不遥远,可他们却像是走在一根细软的钢丝上,一丁点的晃动都可能崩断了它。 “关城门,拦住他们。”封不平策马奔腾而来。 钢丝,崩断了…… 士兵们满脸茫然,不知所措。 毕竟,车上坐着的,可是自己的卫戍长。 封不平来不及解释,快马很快便追上马车,蝉翼剑也早已经握在手中。 随着封不平的逼近,一股逼人的寒冷杀气瞬间将整个马车笼罩起来。 马车上,尽是些老弱伤残,能有力一战的,唯有展燕一人而已。 不容多想,展燕抬手便是一镖。射人先射马,这枚燕子镖是冲着封不平胯下快马去的。 封不平的快马立刻感到一阵刺痛,伴随着痛苦的嘶鸣,马失前蹄,重重跪倒在地砖上。 封不平见状,将双脚抽离马蹬,抬手一按马背,猛然跃起,快剑夹带着杀气,直逼向展燕驾驶的马车。 间不容发…… 展燕抽出腰间弯刀,迎上前去,弯刀与快剑相交错,只听到当当当当当…… 仅仅五声如密集雨点般交错之声后,展燕的弯刀便被挑脱出手,旋转着向远处飞去。 “好快的剑。”展燕心道。 快剑就在喉头,凌冽的杀气袭来,快要将展燕的喉咙冻僵了。 展燕猛蹬地面,施展轻功,急急后退,可那柄剑却紧追不舍,始终追踪着她的喉咙。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人们说,在死之前,人总是会回想起自己的一生。 此刻,展燕的脑海里在想什么呢? 对青春的追逐,还是对命运的感慨,或者是对父母的遗憾。 逼近的剑气,芍药的呼喊,还有吵嚷的人群。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白。 展燕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封喉剑,又要饮血了。 千钧一发之际,马车中忽然飞出一个军帽。 军帽飞旋,夹杂着凌厉的风声,向封不平袭来,逼得他急忙收剑格挡,一下将那飞来的军帽劈成两半。 士兵们惊呆了。 他们忽然发现,军帽下的那一张脸,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卫戍长,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上蒙着黑布的中年人。 于是,士兵们拿起武器,将马车围在中间。 “封喉一剑,果然够快,够狠。” 从封不平逼近的那一刻,陈忘就感受到那熟悉的寒冷杀气。 封不平杀人无数,却也不敢轻易小视这个瞎子,毕竟方才他竟能将一顶军帽挥出连他也不敢不全力阻挡的威力。 封不平毫无表情的脸看向陈忘,冷冷开口:“既然知道我的名号,那你是想第一个死了?” 陈忘并没有立即理会他,而是先对展燕嘱托道:“展姑娘,劳烦你保护车上几人周全。” 展燕经历生死之变,又于绝处逢生。大起大落,心情跌宕,早已颓然地坐在车轮上,直到听到这一声呼唤,三魂七魄方得周全,将地上的弯刀拾起,承诺道:“交给我,放心好了。” 听到回应,陈忘才转过头来,对向封不平的方向:“谁要第一个死,要动过手才知道。何况我本就是将死之人,无须以死惧之,只是不要让其他人因我受伤才好。”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完话,封不平手中蝉翼剑出手,直直地刺向陈忘的咽喉。 风静。 封不平的剑停在离陈忘的咽喉只有半寸的地方,半寸不长,却让封不平无法触及,难以逾越…… 封不平心里明白,如果他突破了这半寸的禁地,那他一定会先死。 因为,陈忘背上的木匣子,此时就被他拿在手里,紧紧地抵着封不平的喉咙。 “你的剑不错,”陈忘语气平静:“只可惜,杀气太重。” 封不平讽刺道:“你剑上的杀气,可一点都不比我少。” 他能听到,在这个瞎子手中的木匣子里,一柄剑正发出阵阵嗡鸣,仿佛憋闷了好久好久,急欲破匣而出。 陈忘的语气依旧平静,但多了几分坚定和决绝:“我若是少半分杀气,恐怕这一车人,今日都要成为你的剑下亡魂吧!” 封不平与陈忘就这样在城门口静静对峙着,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透过陈忘眼上黑色的布罩,封不平似乎能感觉到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那眼睛里带着最为残酷的杀气,让他这块寒冰都感到浑身发冷。 终于,封不平举剑的手颓然放了下去。 他认输了。 “走。”陈忘大喝一声,随即跃上马车。 展燕闻言,立刻挥鞭策马,马车发出阵阵轰鸣,从士兵中冲撞出去,向城外驶去。 逃了不知多远,尚在惊吓之中的月儿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朗哥哥呢?他出城了吗?” 这一问,不仅驾车的展燕将马车渐渐停了,给白震山包扎伤口的芍药手里动作也慢下来。 隆城,只有陈忘提前占据的南门是唯一的出口,现在也已经被堵上了。 如此,杨延朗的命运,定然是不容乐观的。 月儿见无人回答她,茫然四顾,问道:“展燕姐姐,芍药妹妹,陈大哥,朗哥哥去哪里了?他没有出来吗?” “我去找他。” 展燕热血上涌,扔下马鞭,拿起弯刀,就要向隆城走去。 “慢着,”陈忘拦住展燕。 他本将生死置之度外,任何时候都想着拼命护他人周全,不愿增加罪业。 狠了狠心,陈忘开口道:“城里高手如云,连白老爷子都身受重伤,你更不是对手,还是我去吧!” “可你的眼睛……”展燕问。 “不妨事,丫头那银针拔毒之法,或能缓上一时半刻。”陈忘想起在云来客栈中的经历,想要如法炮制。 “我不,银针拔毒治不好你,只能缓解而已。”芍药唯恐陈忘遭遇不测,执意不肯:“隆城里凶险重重,怎能出此下策?” “不用说了。” 陈忘决心已定,可等他站起身来,刚走两步,却突然感觉天旋地转,一口血气从肺腑涌出,直接吐到地上。 如此急症,料是方才强行运功,使积聚十余年的毒气行遍脏腑所致。 他用手扶住车轮,想要强行支撑,可终是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大叔,你怎么了。” 看到这一幕的芍药急忙从马车上奔下来,抱紧陈忘,不住地哭喊着。 第41章 鬼手神戈 罗天,一个江湖上令人不寒而栗的名字。 他肩上扛着的恐怖巨镰,是收割生命的武器,看到它的瞬间,仿佛就已经宣告了对手的死讯。 此刻,这个人就站在杨延朗的面前。 他的面部遮着半块黑色的鬼面,浑身上下被黑色披风包裹着,紧紧地裹在熏黑的牛皮套子里的手中,握着那把巨大的镰刀。 江湖中的人将那镰刀认做一种古老的兵器——“戈”。所以,比罗天更让人心胆俱寒的名字,便是鬼手神戈。 传说,被这巨镰杀死的人,脑袋被生生砍下来,身子还能走上一阵。 传说,罗天并不是人类,而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收割生命,就是要把不属于人间的东西带回地狱。 所有人看到他都会颤抖,心慌,不知所措…… 在他们能够闻到罗天身上浓重的腐尸味道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自己很快会变成一具腐尸。 罗天扛着巨镰,站立在杨延朗的面前,用沙哑恐怖的声音说道:“那些传说的主人公,那死亡的信使,那如同梦魇一般的存在……现在就站在你的面前,鬼手神戈罗天,说的便是我。” 杨延朗本是隆城的混混,对江湖的了解仅仅停留在说书先生的口中,怎会知道这些个神秘的传说。 此刻,他见眼前这人唠唠叨叨的说个没完,不由得摊了摊手,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开口道:“哦!你就是,就是,就是那个拿收麦子的镰刀收人头的那个,那个,龟首唱歌对吧!” 罗天牙关紧咬,两腮微胀,仿佛受到莫大的羞辱。 “找死!” 他臂膀上肌肉隆起,挥舞着的巨大镰刀夹带着地狱里的阴风,直吹向杨延朗的脖子。 这一挥力量极大,不能硬拼。 杨延朗心思转动,将竹枪驻地,作为支点,身子顺势后倒,堪堪避过那锋利的镰锋。 那巨镰一击落空,却威力不减,“咔嚓”一声,摧毁了杨延朗身边碗口粗的木柱子。 “好大的威力。” 杨延朗心中惊叹,嘴上却不饶人,笑道:“龟首唱歌,我原以为你是个收麦子的佃户,没成想却是个伐木的木工。怎么着,看上我家的木柱子了?” 说罢,竟还伸出一根中指,在罗天面前晃了晃:“一锭金子,卖给你怎样?” “小子休狂,看你这次如何躲?” 罗天将巨镰抡转一圈,镰头低扫,照杨延朗膝盖击打而来,照着这等声势威力,必然是要将杨延朗自膝盖处生生割断。 这巨镰通体由玄铁打造,重量自不必说,寻常人挥舞一下,恐怕都要用尽全身力气。 杨延朗万万没想到这人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挥出第二下,故而没有防备。 此时乍然遭袭,来不及后退躲闪,忽的灵机一动,跳上客栈的桌子。 几乎就在同时,巨镰将桌凳等路过之物尽数斩断,杨延朗立足未稳,一屁股墩儿摔在地上。 这下,杨延朗再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把竹枪挺在身前,与罗天逐一拆招化解。 只见巨镰挥舞,刚猛中劲风乱窜,直将这小小的兴隆客栈搅和的桌椅俱碎,水酒皆翻;而杨延朗的竹枪,则与罗天巨镰的刚猛挥舞不同,而更显得灵活一些,只见一杆枪舞的纷乱,如梨花落地,躲过罗天攻击的同时,竟还在寻求反击的机会。 打了半天,罗天未曾伤到灵活的杨延朗分毫,杨延朗更不会傻到用一杆竹枪去硬刚那生猛无匹的巨镰,一时之间,两人竟斗的难分难解。 比武打斗之中,但凡武器相争,若非地形限制,定然是长者为强,重者为尊。 人们之所以只谈“一寸长,一寸强”,还没有过多强调兵器的重量,只因过重兵器会消耗使用者的体力,若不能一击制敌,在缠斗之中难免吃亏。 杨延朗惯使长枪,自认其为百兵之王,与人对打很难吃亏。此次却在长度和重量上被双重压制,打的十分吃力。 他心中本想着这巨镰虽长虽重,但长久消耗之下,使镰者必定体力不支,到那时,便是他反击的时候。 可不料打斗半天,杨延朗已经气喘吁吁,那罗天的速度却丝毫未减,可见其有何等恐怖的臂力。 杨延朗背部本就有封不平留下的剑伤,此刻更是越打越累,动作也渐渐变得迟缓。 他的竹枪不足以抵挡巨镰的攻势,只好一味躲闪。 好几次,巨镰都从他头顶呼啸而过,险些将他削成秃子,甚至连带脑袋都要削了去,惊的他连退几步,缓了几口气。 罗天见他渐无还手之力,阴森一笑,道:“今日,就叫你们娘俩儿一并下地狱去吧!” 李婶儿正同黑衣喽兵们交手,利用客栈种种机关周旋,倒也可以勉强支持。 她听到罗天口出狂言,忙对杨延朗道:“臭小子,你连这种东西都打不过,真丢咱们老杨家的脸。” “老子才不是东西。”罗天平日在江湖横行霸道,而今却在这偏地边城听到连妇女都敢轻视自己,不由怒上心头。 杨延朗打斗不占上风,嘴上却从不服软,调侃道:“对对对,你不是东西,你是龟首唱歌嘛!” “少废话,速来受死。”罗天再一次挥舞巨镰,嗜杀劲风吹向杨延朗。 杨延朗定睛凝神,喊了一声:“一寸长,一寸强,你真当我近不了你身吗?” 当下,将枪杆一拽,枪头枪杆分开,中间竟拖出一节长绳来。 枪本是一根直杆,轨迹容易被捕捉,而且一旦与巨镰碰撞,必定会折断无疑。 而杨延朗的竹枪并不寻常,融合了一些简易的机关之术,早已被改装的奇形怪状,难以捉摸。 这绳子一出,不但加长了枪的攻击范围,而且肆意弯曲,难以捉摸。若是枪杆舞出千朵梨花,枪头的变化便如万针细雨,此所谓杨延朗独创绝技“千变万化”,即枪身千变,枪头万化是也。 虽然这样一来,使枪者不好驾驭,威力也会有所减弱,但杨延朗本就三心二意,这种更为灵活的“枪”法对他而言倒是极为相宜。 果然,这怪异之枪一出手,连罗天都被打懵了一阵,一时难以招架。 他手中巨镰虽长,却不及那连接长绳的竹枪。 只见杨延朗退出自己的攻击范围之外,竹枪枪头却在自己眼前飞舞,直让他眼花缭乱、左支右绌,只好拿起巨镰乱挥,企图斩断那杆怪枪。 可那截柔软无骨的长绳,偏偏是七缠八绕,难以捕捉,且躲过巨镰斩击的同时,还能借巨镰的攻击改变方向,让枪头翻飞乱舞。 “好机会。”杨延朗见罗天胡乱挥舞巨镰时露出破绽,目光一凝,将长枪一收一抖,杀招已出。 枪杆的长绳如同灵蛇出洞,陡然啄向罗天的胸膛,只听“噗”的一声,枪头扎进罗天的胸膛里。 杨延朗见枪头虽然刺入,可惜绳子后劲不足,入体不深,哪敢给罗天缓冲的余地,当即冒险前突,意图使枪头与枪杆重新对接,而后就势用力,洞穿罗天的胸膛。 罗天久经江湖,杀人无数,岂是坐以待毙之人?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巨镰挥下,枪杆应声而断,可杨延朗前冲之势未减,手中半截枪杆受巨镰之力下偏,杵在了罗天的腹部。 “没有枪头,也想捅死人吗?” 罗天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宣告死亡的巨镰悬在杨延朗的头顶。 “没有枪头的枪是捅不死人,”杨延朗不慌不忙,微微一笑道:“可是,出鞘的剑呢?” 说罢,杨延朗用力向前推动枪杆,崩裂的枪杆里,赫然露出一柄竹剑。 杨延朗推剑向前,洞穿了罗天的腹部,直将他钉在门上。那象征死亡的巨镰也从罗天手中掉落,深深插在地板上。 战局已定。 杨延朗开心地看向身后,对李婶儿炫耀道:“娘,儿子可没给咱家丢脸。” 李婶儿听到声音,下意识地看向杨延朗,本想对杨延朗表示赞赏,可眼光一转,却看到了无比恐怖的一幕。 下一刻,她的眼中被惊恐和焦虑所填满。 那个被钉在墙上的罗天,此刻正脱下自己手上的黑色牛皮套子,露出一双狰狞可怖的手掌来。 这双如同烧伤一般的手上,十根畸形如锥状的手指正伸向杨延朗的肩膀和腰间。 “臭小子,当心……” 李婶的话刚出口,杨延朗顿时感到腰间和肩膀一阵剧痛,仿佛被铁锥瞬间刺穿,鲜血如泉水一般汩汩流出。 随即,一股怪力将他高高举起,猛的抛了出去。 “臭小子!”李婶儿见状,顾不得其它的黑衣人,只管伸手去接,不料这一抛力道极猛,连同李婶儿都被砸翻在地上。 这一下,李婶儿被摔的七荤八素,杨延朗更是疼的意识恍惚。 罗天用那恶鬼一般的手将腹部的竹剑生生掰断,随即俯身捡起地上的巨镰,将它拖在地上,慢慢靠近着。 一边走,还一边疯狂地自言自语道:“我的鬼手,所有人都厌恶它,躲开它,我不想任何人看到它。是你们逼我的,你们逼我的……” 巨镰摩擦地面,溅起点点的火星,就像炼狱中的火焰。 “我要杀了你们!” 罗天吼叫着,鬼面下的眼睛露出怨毒的凶光,巨镰高举,悬在杨延朗母子的头顶。 第42章 师父驾到 滴答…… 一滴液体滴到杨延朗两片因失血过多而变得煞白干涸的嘴唇上。 它仿佛活着一般,顺着杨延朗的嘴唇慢慢往下爬,一股醇厚的香气瞬间攻占了他的味蕾。 那东西并没有继续在舌尖停留,而是继续向下面爬行着,慢慢爬到了他的喉咙。 在这里,它仿佛将自己燃烧起来,燎得他的喉咙火辣辣的。 这团火并没有在他的喉咙里熄灭,而是变成了一把燃烧的刀子,沿着他的食管滚落下去,一直到达他的胃里。 它就在那里翻滚起来,熏的杨延朗整个身体都热起来了。 “这便是孟婆汤么?” 杨延朗仿若在梦境之中,却未曾停止思索:“它在无忧的香醇中开始,终结于滚烫的燃烧里,而最终,会让人忘记快乐忧愁,忘记——一切。” 一切么? “月儿!” 杨延朗惊叫一声,陡然从大梦之中惊醒,涔涔冷汗浸透了他的身体。 他双目圆睁,那象征死亡的镰刀依然悬在自己的头顶,还不曾落下来。 一瞬,仿若千年。 滴答…… 滴水声却并没有随着梦醒而停止,反而是更加清晰地回响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就连罗天也停下手中的巨镰,疑惑地抬起头来,去寻觅声音的来源。 “你是谁?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罗天看着房梁,眼神中充满惊恐和戒备。 打斗良久,这人醉卧于梁上,自己竟不曾察觉么? 众人闻言,一起抬头,却见房梁上果然有一个人,仰躺着,仿佛正在打盹儿,那滴落而下的一滴滴液体,分明是他腰间别着的酒壶芦里的残酒。 “好梦易醒,醉里寻欢……” 听到问话,梁上那人伸了伸懒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似身形不稳,竟然从房梁上摔落下来。 直到这时,人们得以看清他的本来面目:不过是个衣着邋遢,头发散乱,脸面上带着稀疏胡茬的浪荡中年汉子罢了。 这汉子摔在桌上,却毫不在意,拍拍屁股站起身来,既没有在意满屋子的黑衣人们,也没有理会杨延朗母子,目光一动,停留在客栈中被打翻的酒坛子之中。 他晃晃荡荡地穿过人群,在打烂的酒坛里挑挑拣拣,找出一坛尚有残酒的坛子,将身子斜倚在一柄麻布包裹的剑上,独自畅饮了起来。 杨延朗见到这人,却表现地异常兴奋,喊道:“师父,您怎么来了?” 那汉子听到有人唤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循着声音向杨延朗看去。 他宿醉未醒,这一扭身子,步态虚浮,险些摔倒。 待端详一阵,那汉子却突然大笑起来,开口便道:“小子,我从塞外带来的烈酒,刚才赏了你几滴,怎么样?喝着不赖吧!” 听到这话,杨延朗才意识到,方才是烈酒入喉,而并非什么孟婆汤。 杨延朗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此刻看到救兵,岂肯放过? 于是他便忍住痛,委屈求援道:“师父,徒儿都快被人打死了,您老人家也不管管,就惦记着您的酒。” 汉子醉醺醺的,听杨延朗这么说,便皱起眉头仔细端详,这才发现杨延朗周身是血,可他非但毫不关心,反而打着醉嗝嘲笑杨延朗。 “呵,呵呵,活该,谁叫你不好好学老子的剑,偏偏要练你祖传的破枪。还有啊,少跟我套近乎,我无聊教你两招罢了,谁认你这个徒弟了。” 说罢,干脆躺倒在桌子上,继续咕咚咕咚地向喉咙里灌酒,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那群黑衣剑士见此人如此嚣张,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早就在心中憋了一口闷气。 方才收拾杨延朗没有帮上队长罗天,此刻又来了个醉鬼,还不把他大卸八块,以求邀功请赏。 几个黑衣剑士相互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忽的一拥而上,长剑出手,一齐刺向那醉酒汉子。 那汉子却根本没将这些黑衣剑士放在眼里,将麻布包裹的宝剑轻挑慢点,轻松格挡下数道攻击。 过了一阵,似有些厌烦了,随性而为的格挡突然变成迅如疾雷的快攻,一瞬之间,剑影翻飞,黑衣人的手腕竟被这麻布包裹的剑一一戳到,手中宝剑也尽数掉落在地上。 其中一个黑衣剑士善于取巧,眼见同伴的宝剑都被他一一打落,便想从他脚部偷袭,却不料手中长剑刚刚刺出,竟被他一脚踩住。 黑衣人使尽力气,却拔不动分毫,心中暗自叫苦。 不料醉酒汉子顺势坐下,用另一只脚勾住黑衣人的脖子,使他仰面躺在桌子上,开口笑道:“小伙子,懂得另辟蹊径,是个人才,我请你喝酒啊!” 说着话,撬开他的嘴,将手中大半坛酒咕噜咕噜往里猛灌。 眼见部下受此奇耻大辱,罗天岂能无动于衷?只听见巨镰夹杂着阵风,“呼”地掠过那醉酒汉子,“哐当”一声,将酒坛打的稀碎。 汉子手中尚捏着一块陶片,摇头叹息道:“可惜,可惜,年轻人,你若是想喝,我请你便是嘛!何必这么大火气呢?” “少废话。” 罗天发了一声喊,巨镰轮转如飞,与那汉子战在一起。 李婶儿见二人打在一起,悄悄拽了一下杨延朗衣袖,提醒道:“臭小子,发什么楞,趁机快逃吧!” “那我师父……” 杨延朗有所顾虑。 李婶儿轻笑一声,说话声大了些,像是故意说给汉子听的:“若是连这些人都打不过,他也不配再叫江浪了。” “哈哈哈哈,”汉子听到这话,狂笑一声,对杨延朗说:“小子,要走快走,别在这里碍眼。” 话说到这份儿上,杨延朗也就没必要再留在这里,只是不知道马车是否已经顺利出城,南门作为唯一的出路是否已经被关上。 事不宜迟,李婶儿和杨延朗趁二人交战正酣,急忙退出客栈。 “休走。”罗天看杨延朗母子要逃,挥舞巨镰,欲挡住二人去路。 “喂喂喂,我还在你面前呢,别瞧不起人啊!”江浪长剑一挑,将巨镰拨转开来,给杨延朗母子让出一条逃生之路。 罗天眼见到嘴的猎物竟然飞了,心中十分气愤,竟破口大骂起来。 “江浪,十年前你虽然名震江湖,但时过境迁,如今的江湖,已经没有你们这些人的位置了。你们这些老古董,与其赖在江湖之中,还不如学学项云,早早失踪掉,兴许还能留下些传说美名。在此处强自出头,当心晚节不保。” 江浪将蓬乱的头发甩到一边,咕咚灌了一口酒,斜睥了他一眼,潇洒一笑道:“小子,人不大,口气挺狂的,就让我来称量称量你。” 罗天本以为一番话说完,江浪会气急败坏、恼羞成怒,没想到人家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儿。 一时间,罗天是又气又恼,感觉受到了轻视,一用力,将巨镰挥来,招招带着杀心。 江浪一边饮酒,一边作战,巨镰攻势威猛凌厉,可说来奇怪,一遇上江浪的剑,便立即变得绵软无力起来。 罗天好歹也是黑衣队长,“鬼手神戈”的名声之下,堆积着滚滚人头。 他自负杀人无数,各派武功都有见识,可江浪的招式,似乎各派的影子都有,但又不完全是各派的武功,让人难以捉摸。 罗天比之江浪,实乃井底之蛙,哪知他学识之杂,融汇之深…… “武痴”之名,可不是随便吹出来的。 罗天用尽浑身解数,可江浪却饮酒不停,用麻布裹住的长剑虽横挑竖拨,却从未出鞘。 感受到江浪的轻视,罗天竟被激怒了,大喝道:“你为何不敢出剑?” “既然你找死。”江浪突然不笑了,将酒壶芦挂在腰间,慢慢抽出包裹在麻布里的宝剑来,一股激荡的剑气立即充满了整间客栈。 江浪将剑横在面前,道:“成全你。” 说罢,江浪迎着巨镰,飞身上前。 “第一招,毁你神戈。” 说话间,江浪的宝剑划过巨镰的锋刃,伴随着金石交错的响声,巨镰的刃竟像软木一般被直接削了下来,只留下了平整干净的切口。 “第二招,断你鬼手。” 江浪拨转巨镰,欺身向前,将剑气向上一挑,一双烧伤般的鬼手喷涌着鲜血,朝着屋顶飞去。 “第三招,拿命来!” 江浪猛的从罗天身边冲过,速度之快让人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随后,江浪在罗天身后站定,不再回头看他。 “好快……的剑!” 罗天说着话,脖子突然裂开一道红线,鲜血喷涌而出,身体也随之轰然倒地。 与此同时,罗天那双被斩断的恐怖鬼手才刚刚落地。 江浪从未回头看上一眼,而是注视着挡住前路的黑衣剑士们,询问道:“你们还要打吗?” 黑衣剑士们持剑相对,却迟迟不敢上前。 “那便给你们的主子收尸好了。” 江浪说罢,把酒葫芦拿下来,倒了一些在地上,算是请死者喝上一杯。 酒葫芦里的最后一口酒被江浪含在嘴里,全部喷洒在宝剑上,血迹顺酒水流下。 而后,江浪似在对剑说话:“封云剑啊封云剑,你至今未打败项云,你枉叫封云啊!” 说罢,江浪将擦剑的破布抛向身后,从黑衣剑士们主动避让出的一条通道走出客栈,只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 寂寞,寂寞啊—— 第43章 黑衣少主 “公子,黑衣队长们都已经回来了,目下正在大堂等候。”一个奴才谦卑地低下身子,等待着主人的进一步指示。 “哦?事情办的如何?”严仕龙说着话,急忙从软榻上爬下来。 他刚刚与给自己上药的丫鬟行了一番云雨乐事,因而显得有些疲倦。 奴才听到床榻上少女小声的啜泣,忍不住稍稍抬起了他那颗谦卑的头颅,悄悄瞄了一眼。 一个衣衫凌乱的少女正卧在床上默默流泪,点点鲜艳的红梅在她身下开放。 香艳的场景,使得奴才忍不住咽了几口唾沫。 “问你话呢!” 严仕龙站在镜子前,在两名侍女的服侍下穿着衣服,显得有些不耐烦。 奴才吓得浑身一哆嗦,不安分的思想被猛地拉了回来,哆哆嗦嗦地汇报道:“公子,黑衣四队长,罗,罗天他,死,死了。” “死了?” 严仕龙心里先是一惊,但随即想到,不过是自己家中豢养的一条恶犬罢了,死了虽可惜,倒也无足轻重。 于是他“哦”了一声,随即问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刺客都抓到了吧!” “禀公子,好像,没,没有。”奴才说话磕磕巴巴的,生怕一个不小心,激怒了自己的主子。 “什么?你再说一遍。” 严仕龙的怒吼将身旁服侍自己的侍女吓了一跳,衣服掉落在地上,吓得这两名侍女慌忙跪地,不敢抬头。 “没,没有抓到刺,刺客。” “废物。” 严仕龙一脚将面前的镜子踢碎,吓得奴才身体一软,伏倒在地上,屁股撅的老高,瑟瑟发抖。 严仕龙的一只手摸了摸他那只包裹着厚厚纱布的右眼,仍在隐隐作痛。他心中怒气翻腾,将牙齿咬的嘎吱作响。 好巧不巧,少女低声的啜泣传到严仕龙的耳朵里。 他厌恶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少女,骂道:“一个贱婢而已,得到本公子宠幸,还不惜福?我不想再看到她,你把她处理掉。” 最后一句,是严仕龙对奴才说的。 “处理?”奴才试探地问道。 “跟以前一样,随便找一口井,丢掉。”严仕龙不耐烦地摆摆手,气势汹汹地向大堂走去。 等严仕龙走远了,奴才才敢站起身来。 他看了看床上的少女,舔了舔自己吓得发白的嘴唇,终于觉得自己不再像一条趴着的狗,而可以做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 大堂里。 封不平坐在椅子上,那柄薄如纸片的剑就在他身前放着,死人一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万灵风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玩弄着他藏在折扇里的狼毒刺。 似乎感觉等待的时间有些太长了,他突然对大堂中央停放的罗天的尸体产生了兴趣。 于是万灵风跳下桌子,用大拇指和食指拈起罗天身上蒙尸布,嫌恶地看了一眼他的断手和脖子上的剑痕,皱起眉头,嫌弃道:“咦,好恶心啊!” “不得对队长无礼!”围绕在罗天身边的黑衣剑士们一下子炸了锅,数十把宝剑一齐指向万灵风。 然而下一刻。 随着一声声恐怖的低吼,一只半人半狼的怪物猛地窜出来,挡在万灵风的身前,对着那群黑衣剑士露出了獠牙。 万灵风见那些黑衣剑士们一个个架势挺大,却都不敢上前,干脆又一屁股坐回桌子上,两条腿不安分地来回晃荡着,嘲笑道:“各位既然如此忠心,战斗的时候怎么没人替你们队长挡刀,也没听你们谁说要给他报仇啊!” “对手可是江浪,我们这些人并非不想报仇,有心无力罢了。”一名黑衣剑士争辩道。 万灵风将狼毒刺轻轻插入扇骨之中,暗自揣测道:“不管怎么说,双拳总是难敌四手,你们一拥而上,未必没有机会。说到底,只怕是有些人知道率先出手必死无疑,心里打着小算盘吧!” “你……” 黑衣剑士们虽心中不忿,但成王败寇,如今队长丧命,黑衣四队没了主心骨,可不就得惶惶如丧家之犬,任人欺凌。 万灵风不给他们申辩的机会,接着说:“也不知罗天怎么想的,执行任务,偏偏要带着一群酒囊饭袋。” “够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封不平听不下去了,一拍桌子,吼道。 “原来是二队长封不平啊!失敬失敬。”万灵风将折扇收在手中,抱拳行礼之后,才揶揄道:“听说二队长号称’封喉剑’,出手必定‘见血封喉’,想必这一次,您的蝉翼剑必定也饮饱鲜血咯!” 封不平自认一剑封喉,无人能敌。 自成为杀手之后,平生第一次被人压制,心中本就不快,面对万灵风的嘲弄,更添几分愤怒,却也无力反驳。 “吵吵什么呢!”随着大门的打开,严仕龙大步流星迈进来。 “少主!”众人见严仕龙进来,各自站定,抱拳躬身行礼。 严仕龙绕过众人,径直走到封不平面前,质问道:“罗天怎么死了?刺客呢?为什么没有抓到?” 封不平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瞎子击败,心中本就羞愤难当,此刻听严仕龙责问,更是无地自容。 换作旁人,兴许还会巧言令色,辩解一番。可惜封不平不善言辞,只好说着套话:“属下办事不力,恳请……” 本想说些请求责罚之类的场面话,不料话未说完,“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封不平脸上。 “严家养你们,不是让你们来当饭桶的。” “少主,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人追出城去……”封不平还想寻一个机会。 “不必了。”严仕龙摆摆手,没有给封不平将功补过机会。 严仕龙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在最中央的椅子上,开口道:“隆城的这些老兵,不服管教,不给他们补贴,他们便要犯上作乱。城中守军多为这些老兵的后辈,弹压不住,当务之急是先稳定城内,我的私仇,可以先放一放。” 驭狼者万灵风常居草原,负责塞外诸事,此次被严仕龙就近调至隆城,也是为老兵作乱之事,处理陈忘几人,只是顺手为之。 听到此处,万灵风一拱手,奉承道:“少主胸中有大器局,乃王者之风。普天之下,莫非严家之地,至于那几个刺客,谅他们也跑不到天边去。” 万灵风讲的这几句话,句句戳中严仕龙的野心,让他十分受用,不由夸赞道:“六队长此言,深得我意。” 万灵风得意地瞥了封不平一眼,却见他紧握宝剑,将手心握出鲜血来,心知他心高气傲,不堪受辱。 万灵风不愿再理会这个冷血杀手,转而巴结严仕龙道:“少主,处理完隆城事务,灵风愿追随少主,去往中原办事。” 严仕龙听罢,面有难色:“你的名号,我听我爹说过。你在草原,可以驾驭群狼,一人抵得上数千兵马。如若进入中原,岂非没有了用武之地,白白荒废了一个人才。” 万灵风将折扇一展,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少主,世人皆知我驭狼之术了得,却不知我的武功也不差,更何况还有阿穆隆在我身边。” 说着话,万灵风指了指自己身旁那头凶恶的人狼。 “不瞒公子,若非我的狼毒刺还未来得及沾染狼毒,又遭到暗算,两名刺客早已死在我和阿穆隆手里。塞北苦寒,若能追随少主,灵风愿竭忠尽力,为少主办事。” “为谁办事?”严仕龙颇有兴趣地提问道。 “为少主办事。”万灵风着重强调了自己的话。 “别忘了,如今的黑衣,可是我爹一手栽培起来的。”严仕龙忽然提高声音,提醒道。 “为少主,便是为严家,也是为严大人。”万灵风坦言。 “哈哈哈哈哈……”严仕龙闻言,开怀大笑,应允道:“处理完隆城那些冥顽不灵的老家伙们,你就随我回中原吧!” 笑罢,他瞄了一眼罗天尸体旁的黑衣剑士们,随口说道:“这帮人,也赏给你做帮手好了。” 黑衣剑士们刚刚被万灵风挖苦完,又怎甘心做他的手下?正要开口,向少主请命推脱,不料万灵风抢先道:“少主,我跟狼处久了,感觉有些废物,真不如狼忠心好用。我看这些人,还是让给二队长吧!” “封不平?”严仕龙看了一眼暗中生着闷气的封不平。 封不平听到问话,神情一怔,握剑的手松了些,推脱道:“少主,属下习惯独来独往。” “这样啊!”严仕龙挠了挠头,显得十分为难,而后他灵机一动,道:“既然没人要你们,正好这里离塞北近。你们去充个劳役吧!” 黑衣剑士们平日横行霸道,鱼肉乡里,哪里受得了边塞苦寒。当即跪倒一片,齐声求饶道:“少主,我等尽心竭力,肝脑涂地,何故落得如此下场?” “连队长都保护不好的丧家之犬,安敢求饶?” “滚!” 严仕龙抬起头,一改先前平和语调,大吼一声。 他的独眼看向外边,穿过重门,直达隆城之外。 等着吧! 我这一眼之仇,定叫你们百倍偿还。 第44章 城外聚首 暖风吹刮过绿地,将北地仅剩的寒冷一丝丝抽走,蒲公英开出黄色的小花,缀连成一片起伏的花海。 穿过一条幽深隐蔽的小道,走到野花的海洋深处,就会看到一家农家小院,篱笆里随意搭着几间房子,朴素,却又让人感到安逸。 “老爷子,伤还没好利索,怎么就出来了?”展燕站在门口,挡在白震山的面前。 “老夫还没老到需要小丫头照顾的程度。”白震山胳膊和身上打着数处绷带,却执意要走出来。 站在阳光下,白震山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户外新鲜的空气,这几日窝在屋里养伤,都快让他整个人发霉了。 “老爷子,身体可还硬朗啊!”李婶儿正在院子里择菜,看到白震山出来,问候道。 “哼,再倒回几年,老夫怎么会被那畜牲偷袭得手?”看得出,对于自己败给阿穆隆这件事,白震山还在耿耿于怀。 “月儿,我回来了。” 杨延朗人未到而声先至,只见他捧着一大把蒲公英开出的黄花,开开心心往院子里走着。 月儿听到声音,从厨房里走出来,就看到杨延朗径自走到她面前,将一大捧黄花塞到她手里。 月儿接过黄花,嗔怪道:“朗哥哥,你也忒笨,我要你采些叶子,好给恩人们做些开胃小菜,你弄这些花来干什么?” 杨延朗挠了挠头,道:“哦,原来是做菜使的,我再去采便是。” 说罢,又转身向篱笆外走去。 “呆瓜”,月儿拿着那些黄花,哭笑不得。 不料杨延朗刚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大声对院子里喊道:“大家看,王法大哥来看我们了。” 李婶儿听到王法来了,将手中活计扔在一旁,迎出门去,接待道:“劳烦王县丞挂心了,今日正好赶上饭点儿,便请留下用饭吧!” 王法将手中包裹递给李婶儿,推辞道:“我只是来送些医药酒肉,看望一下伤者罢了,饭就不吃了。” “县丞哪里话,若非您出面,带我们出城,又提供了这么一个藏身之所。我跟小朗至今还被困在隆城,无处脱身呢!”李婶儿接过包裹,同时表达着感恩之情。 王法则表现的十分谦虚:“众位帮舍妹了却心结,便是恩情,王法岂是有恩不报之徒?况且,严世龙所作所为,我亦甚为不耻。” “王法大哥,吃个饭而已,啰嗦推让什么?倒是显得见外了。”说着话,杨延朗便强行拉着王法,坐在一旁。 王法见众人热情,也不好再推辞,安心坐下,又问杨延朗:“杨兄弟,我在城中遇见你和大婶儿时,你尚且身负重伤,如今已有半月,你的伤怎样了?” “不过是些皮肉伤罢了,我年轻,身板好,更何况陈大哥还带着一位小医仙呢!”杨延朗大咧咧说着话,突然挠挠头,疑惑道:“咦,说起来,芍药到哪里去了?” 李婶儿听杨延朗问,不由叹了一口气:“哎!陈恩公自打从隆城出来,便昏迷不醒,且时时发烧。那丫头整日照料,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已是十分的憔悴了。我真担心这丫头心力交瘁,有什么三长两短的。” 此刻,芍药正在屋里,几日来,为陈忘熬汤煮药,换洗擦身,丝毫不顾劳累,只盼着陈忘能挺过这一劫。 她搬了个板凳,坐在床前,看着陈忘,鼻子一酸,泪水便溢满了眼眶。 奇毒,眼疾,诅咒…… 她不知道这一切中间有没有什么联系,但多年来,她已经养成了将一切罪过归咎于自身的习惯。 此刻,她看着陈忘,更是止不住话头。 “大叔,都怪芍药不好,没有本事彻底祛除你身上的剧毒。芍药是不祥之人,总是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爹爹是芍药克死的,娘亲也是芍药害死的,芍药没用,为什么只有芍药活着,为什么?芍药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大叔的命。如果有神明的话,您能听到吗?请您取走芍药的性命吧!请您让大叔醒过来吧!” “傻丫头,咳咳,哪里有什么神明。如果有,也一定是你这个天真的丫头的样子吧!”陈忘刚刚醒转,声音很疲惫。 “大叔,你醒了吗?”芍药胡乱擦了擦眼睛里的泪水,兴奋叫道。 陈忘打了个哈欠,说:“是啊!感觉睡了好久啊!只是一个笨丫头一直在梦里喊,吵的我做梦也不安稳呢!只好醒来看看喽!” 芍药听陈忘这么说,不禁转泪为笑:“大叔,不要取笑芍药了。” “来,扶我起来。”陈忘久病不醒,腹中饥渴难耐:“我闻到院子里酒菜的香味了。” 芍药听闻陈忘有了食欲,心中十分开心,小心翼翼将他扶起来,边向屋外走边叮嘱道:“大叔,你身上的毒芍药暂时无法完全拔除,在芍药找到医治你的方法前,你一定要答应芍药两件事。” “什么事?”陈忘问道。 “第一,不能随意运功,你一运功,积压的毒素便会行遍经络,太危险了。所以,请您还是不要再跟别人打架了。”芍药担忧地嘱咐道。 陈忘既已心死,又怎会在乎一时的高下长短。若不是关乎他人安危,即便刀在喉上,他又怎会有丝毫在意。 因而,他爽快答应道:“丫头叫我不打,那便不打。” “第二件,便是大叔你不要再饮酒了。酒太伤身,你又总爱豪饮,终归是会损毁身体的。你的咳嗽,便是这酒害的。”芍药见陈忘轻易答应了第一件事,便将第二件也认真说了。 陈忘听了,不禁一怔:“这说话的口气,竟和她如此相像。” 然而陈忘又摇了摇头,想着:“她终究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罢了。” 芍药见陈忘停了一停,又摇了摇头,实在搞不明白,便问:“大叔,你将酒戒掉,好吗?” “你刚刚说什么?”陈忘假装没听到,又问了一遍。 此时,他们已经走出了屋子,众人一看见陈忘醒来,纷纷前去问候。 “大叔,你可以戒掉……” 芍药话没说完,陈忘却已经不再理她,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径自走到人群之中,回应起众人的问候来。 月儿已经将饭菜做好,她心知众人受伤,皆是因为自己,有些歉疚,有些感恩。 她不像展燕姐姐身怀武功,也不像芍药妹妹懂得医术,因而总觉得自己不仅没帮上别人,还会拖他们的后腿。 因而,这一桌饭菜,她执意不肯别人帮忙,忙活了一上午,不可谓不美味,不可谓不丰盛。 众人在桌前坐定,陈忘早就闻到酒香饭香,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说道:“大家今日再次聚首,也都算历过一劫。今日,便不论恩仇,一醉方休。” 白震山自然知道这“不论恩仇”是说给自己听的,他也从鬼门关游历一番回来,心中已经豁达不少。 想这十年的恩怨,不多这一日,也不少这一日,当即举杯道:“一醉方休。” 众人举起酒杯,酣饮起来。 李婶儿起身,先敬县丞王法。 李婶儿举杯道:“我和小朗在城里,先被江浪所救,却又被困在城里,多亏了县丞大人。否则,恐怕连隆城也出不去。” 王法听罢,忙举杯回礼:“哪里哪里,众侠士对舍妹有恩在先,我不过知恩图报罢了。” 陈忘也随声附和:“王员外家业兴隆,又有兼济天下之心,已是难得,值得饮一杯。” “陈大哥莫不是给自己饮酒随便找个理由吧!”展燕自小在塞北长大,说话间直来直往,不由笑道。 陈忘饮了一口,却也跟着笑起来。 王法处事倒是极认真,开口道:“不瞒各位,我家中积蓄也并非父亲一人之功,只是十年前父亲救了一个被追杀的人,那人姓风,却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他养好伤后,和父亲一起做生意。可以说,这偌大家业有大半是他的功劳,可惜他不事张扬,很少在人前露面,却在深山中开辟了一所庄园,名为归云山庄,倒是把大半的产业送给了父亲。” “哈哈哈,也是一个怪人。”陈忘笑道。 李婶儿再起一杯,敬的却是杨延朗。 杨延朗受宠若惊,急忙起身,道:“娘,您这是干什么,要喝酒,也当是小子敬您啊!” “这一杯,是送行酒,”李婶儿开口道:“小朗,其实我不是你的亲娘。” “啊?”杨延朗一头雾水,心说这玩笑开的可太大了,但还是耐不住好奇,道:“你不是谁是?” “当初你娘被仇人所迫,才把尚在襁褓中的你交给我,并给你留下一本枪谱和一本机关图鉴,如今这两本书已学无可学,你也该出门走走了,”李婶儿却很认真,道:“去江湖闯闯,寻你的身世去吧!” “我早就把你当亲娘了,你现在又要我找娘,我,我……”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杨延朗不知所措,随即又问道:“我娘叫什么?怎么找啊?” “你自去闯荡江湖,日后侠名昭显,你娘自会认出你来,”李婶答道:“我只知道,你这一身枪法和机关术,都是你娘所留。” 喝完送别酒,李婶儿又敬陈忘:“小子初出茅庐,江湖之事,还请您多做提点。” 举杯后,见杨延朗愣怔不知所措,还急忙踢了他一脚。 “陈大哥,”杨延朗若有所悟,起身举杯道:“我在隆城窝了这么多年,可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也想随你们同路去中原闯闯。” “我也去。”展燕一同举杯道。 “同路便同路,只是不要卷入我的恩仇事故中去便好。”陈忘答应的干脆,又饮了一杯。 觥筹交错皆尽欢,唯有月儿默默注视着杨延朗,隐隐有种若有所失的怅然。 芍药见陈忘一杯接着一杯,根本不听自己的,心道:“如此,只好继续偷偷在他酒中掺水了。” 第45章 离乡惜别 夜降临了,月光透过窗子,柔和地扑洒在少女的闺房里。 人却未睡! 少女睁着那反射着月光的眼睛,守着心事,也守着失眠。 她看了一会儿月亮,发现它竟是那么圆。今夜是满月,可终究还是会有月缺的时候。 想了一会儿,少女干脆披上衣服,走出房去。 “睡不着么?”听到开门的声音,小院子里坐着的一个黑影问。 月儿被风吹的身子一缩,睁大眼看了看,认出说话之人:“陈大哥也睡不着吗?” “白天太吵,夜里宁静些,”陈忘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接着说:“算算日子,今夜当是满月了。” “是啊,月色很美!”月儿感慨道。 “可惜月圆时太短,月缺时太长,”陈忘感慨一声,接着又问月儿:“你真的不跟那小子一起走?” 月儿来回的踱着步子,似在思考,似在犹豫。 月辉抚摸着她的每一根发丝,将她浅浅淡淡的影子映射在地面上。 她一边用轻柔的步子在院子里走着,一边用柔和的嗓音回应道:“月儿不懂武功,这样出去一定会像这次一样拖累朗哥哥,拖累大家的。月儿想过了,朗哥哥毕竟不能因为月儿一辈子窝在这样的小村子里,月儿就在这里等他,他玩够了,闯够了,总会有一天想回家的。” 陈忘笑了笑,恍然间感觉这些场景似曾相识,就像自己曾经经历过一般。 恍惚片刻之后,陈忘接着说:“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天下茫茫,你以后会再去找他吗?” “这个?”月儿低下头,思索了一阵,说:“月儿还没想好。” 陈忘对月儿的回答不予置评,只是微笑着告诉月儿:“杨小兄弟似乎也没睡着,正在房顶吹风呢!” “真的?”月儿眼中突然有了光芒,开口道:“陈大哥,那我?” “你去吧!”陈忘打了个哈欠,伸了一个懒腰,说:“我乏了,先回去休息了。” 月儿沿着梯子向屋顶爬去。 这让她想起小时候,她和朗哥哥就经常爬到兴隆客栈的屋顶,铺上凉席,静静地躺在上面,任由清凉的风吹过身体。 他们偶尔也会数一数满天的繁星,将它们想象成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又或者将斑驳的树影想象成可怕的怪兽,编一些温馨或者可怕的故事。 杨延朗正望着天空发呆,他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向往,也对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充满了留恋。 有时候,他会对自己出去闯荡的想法感到犹豫,也许月儿会挽留他一下呢?毕竟,这里有好多他不舍的东西,娘,月儿,还有大虎,二胖,小墩子…… “月儿?”他看到那个熟悉的美丽身影,急忙迎了两步,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月儿被看的羞了,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低声道:“朗哥哥,你……” 她想要说的很多,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怎么穿的这么单薄?”杨延朗责怪着,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月儿身上,说:“夜这么凉,会生病的。” 月儿看着杨延朗,犟道:“你自己穿,分明不凉。” 杨延朗用手捏了一下月儿白皙而精致的鼻子:“傻姑娘,还嘴硬,鼻涕都流出来了。” “啊!”月儿惊叫一声,急忙背过身去,摸了摸鼻子,生怕被杨延朗看到自己有丝毫不好的地方。 杨延朗看着月儿这副神态,忙解释道:“哎呀,说你你还真信了,我分明是骗你的。” 月儿心中本已十分窘迫,听杨延朗这么说,不禁转过身来,攥起拳头,不疼不痒地捶打着杨延朗的胳膊,口中连声说:“你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杨延朗躲闪着,不禁感到好笑,实在憋不住,竟笑出声音来。 月儿听到,将小嘴一撅,生气道:“月儿好心看你,你却来取笑人家,不理你了。” 说罢,将身体侧转,不再看他。 杨延朗见月儿果真生气了,连忙收起他那一副浪荡子的作派,将双手搭在月儿的双肩上,道歉道:“好月儿,好妹妹,我认错行不,你不看别的,看到我明天就要走的份儿上……” 月儿本不想理他,可一听到这里,她便立即转过身来,眼波停留处,一汪清泉荡漾浮动,满目尽是不舍之情。 杨延朗见月儿这副神态,似有挽留之意。干脆将心中犹豫和盘托出:“月儿妹妹,其实,其实我也没想好,你若是舍不得,我也可以……” “不用,”月儿用手指贴住杨延朗的嘴唇,使他说不出话来,然后自己说道:“月儿明白,朗哥哥生性潇洒,喜欢到处玩耍,决不甘心在这小城中呆一辈子。” “你,你叫我说什么好呀!”杨延朗看着月儿,竟一时无话。 “你什么都不用说,”月儿看着杨延朗,满目深情:“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月儿和娘就在家中等你。” 四目相对,久久无话。 一阵风吹过,月儿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哥哥,我冷。” 声音细小,轻软,惹人爱怜。 杨延朗心中明白,将月儿延揽在怀里,轻轻抱着他。 月儿觉得温暖,又将身子朝杨延朗缩了缩,将侧脸紧贴在他的温暖的胸膛上,细数着他有力的心跳声。 他们就在月光的沐浴下,依偎着坐在房顶上,细细享受着每一刻的光阴。 不知过了多久,杨延朗似乎想到了什么,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像是某种动物牙齿的饰物,在月儿眼前摊开手掌,道:“月儿,你看,这是什么?” “我的月牙儿,”月儿将那饰物拿在手里,开心地叫道:“朗哥哥,我以为它被留在客栈里了呢!是你把它带出来了吗?” 杨延朗看着月儿开心的样子,笑了笑,将那饰物从月儿手里拿走,绕过她白皙的脖子,将它戴到她的脖子上。 月儿仰着头,将眼睛轻轻闭上,月光倾泄在她细腻的面庞上,显露出她精致的五官来。 不宽不窄的额头下,长长的睫毛相互咬合着,小巧玲珑的鼻子下薄唇轻启,顺着那绯红细嫩的脸颊看去,一双耳朵仿佛被月华穿透,甚至能看到里面细小的血管。 此刻的她,仿佛月宫之中下凡的仙子一般。 一片黑云飘来,渐渐遮住了月亮。 杨延朗双手轻轻捧着那张精致的小脸,他明白,接下来他不管做什么,月儿都会同意的。 他的脸渐渐低了下去,低到他们互相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突然,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将头猛地抬起来,说:“月儿,我看,好像快,快下雨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月儿睁开眼,风又大了一些,月亮已经完全被黑云遮挡。 她“嗯”了一声,和杨延朗一起爬下梯子,向房间走去。 小雨淅沥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展燕早早将马车收拾好,众人又同李婶儿和月儿一一告别,便准备继续南下,向中原赶路。 李婶儿将衣服干粮一一备好,跟杨延朗好一阵叮嘱,什么“江湖险恶,万事小心”之类,不作多表。 在李婶儿与杨延朗交代的空当,月儿找到展燕,托付道:“展燕姐姐,朗哥哥做事毛毛躁躁的,还爱开别人玩笑,但他本性不坏的。以后有什么事,还希望展燕姐姐能多照顾些他,别让他到处惹事受伤。” 没等展燕开口,杨延朗抢话道:“月儿妹妹,我可不用这贼女照顾,她不害我就算好了。” “好像谁想照顾你似的,臭小子。”展燕不服气道,随后又对月儿说:“月儿妹妹,你放心,有姐姐盯着他,他绝不敢背着你胡搞乱搞。” “展燕姐姐,你误会了,我……” 话没说完,月儿便被杨延朗拽到一边,道:“月儿妹妹,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老是向着那贼女说话。” 月儿看着杨延朗,眼中尽是不舍:“你答应我,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动不动就打架生事。” “好了好了,知道了,没别的事,我先走了。”杨延朗摆摆手,显得不耐烦的样子。 他才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显露自己内心中的留恋与不舍呢! “等等,”月儿叫住他,将脖子上的月牙儿解下来,轻轻系在杨延朗脖子上,说:“你戴着它。” 杨延朗推辞着:“这怎么行,这是你家人留给你唯一的东西了,你……” 月儿一下抱住了杨延朗,嘴唇贴近杨延朗耳朵,轻轻说:“朗哥哥就是月儿最重要的家人。” 杨延朗怔在那里,一动不动。 良久,月儿松开了他,说:“你走吧!” 杨延朗用手轻轻抚过月儿的鬓角,凝视着她的眼睛。 “走吧!”月儿催促道。 杨延朗忽然转过身子,他怎么能让月儿看到自己不舍的眼泪? 马车轧过混着雨水的泥土,慢慢向南驶去。 “臭小子,怎么还不如本姑娘,”展燕看杨延朗眼睛红红的,忍不住嘲笑道:“后悔的话,现在下车还来的及。” 杨延朗擦了擦眼睛,并不服气,道:“贼女,我会不如你?你也太小看本少侠志在四方的大胸怀了吧!” 展燕看他嘴硬,轻轻笑了笑,手持缰绳,喊了一声“驾”。 马车渐渐加快速度,奔驰而去,卷起一阵烟尘。 第46章 江湖格局 马车一路颠簸着向南开进,白震山重伤未愈,赶车的重担便落在展燕的身上。 好在展燕自小在草原长大,对马有一种特殊的亲近感,加上有杨延朗可以替手,芍药也时不时和自己说话谈天,倒也并不寂寞。 只是越接近中原,白震山的话便越少,仿佛藏着很多心事一般。 陈忘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开始还给杨延朗讲一些封云剑法的精妙之处,每每让他豁然开朗,心中感叹此人果真与师父有着莫大的交情。 可近日,陈忘却越来越嗜酒,别说杨延朗,就是对芍药,也常常是爱搭不理了。 芍药先前便知道爷爷和大叔之间似乎有某些难以化解的仇恨。此刻,见二人神色异常,更是愁容满面,忧心不已。 可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漫漫长途,如此沉默而压抑的氛围,对杨延朗这样一个一刻不说话便浑身难受的人而言,实在是一种煎熬。 实在熬不住,杨延朗也只好将目光放在展燕身上。 尽管他知道,他俩只要一搭话,多半会吵起来,但比起这么干耗着,他倒也乐意如此。 杨延朗拿起一节竹子,坐在驾车的展燕身旁,慢悠悠的削起来。 “臭小子,又捣鼓你的破竹子呢!”展燕瞥了一眼,打趣道。 “破竹子?”杨延朗故作惊诧道:“这你就不懂了。这可是我跟娘共同研制的独门兵器,平时拆开便于携带,用时合则为枪,分则为鞭,断则为棍,抽则为剑……千机百变,造化无穷。” 吹完牛,他又解释道:“上次打那个龟首唱歌,不小心打断了一根,我再做重新一根。而且,我这次要做一个升级版,你猜我要做成什么样子?” “无聊!”不同于杨延朗得意洋洋的介绍,展燕对他的竹枪并不感兴趣。 杨延朗仿佛受了打击,怏怏的说:“贼女,长路漫漫,你又这么无趣,真不知道剩下的路怎么走,难不成真要把小爷我无聊死?” “臭小子,本姑娘不想理你罢了。”展燕一听杨延朗又叫自己贼女,马上呛回去,但她看眼前长路,却也是一眼望不到头儿,也不禁感慨:“路真长啊!也不知还要消磨在路上几日。” 杨延朗一抬眼皮,望了一眼这看不到终点的长路,随口答道:“从塞北到中原,必经过隆城,须得两三日;从隆城到中原,便是先到洛城,少说也得五七日,我们已经行了五日,大概还有一日多吧!” “中原,洛城?”展燕一下来了兴致。 在相对偏远的隆城,她就已经眼花缭乱。 这中原,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杨延朗见她终于有了兴趣,自然不会放过这说话解闷儿的机会,夸夸其谈道:“你这塞外女子,当然不知道中原繁华。天下最富庶之地当属中原,而中原最繁华之地,除皇城外,还有四城。” “哪四城?”展燕有些好奇。 杨延朗道:“这四城,分别为洛城,花乡,墨堡,水都。洛城繁华,花乡锦绣,墨堡坚固,水都险要……” 顿了一顿,杨延朗继续介绍道:“而这四座城池,又分别是四大派白虎堂,朱雀阁,青龙会,玄武门的所在地。” 关于四城四大派,展燕倒是听叔叔伯伯们说过。 但塞北燕子门从不参与中原事务,因而对四大派的了解,也仅限于随口一说而已,其中详细之事却并不知晓。 所以展燕还是好奇地问了一句:“在中原,四大派势力很大吗?听着好厉害啊!” 杨延朗见展燕胃口被吊起来,洋洋得意道:“要说十年前,那四大派绝对是这个。” 说着话,杨延朗竖起了大拇指。 “十年前?现在不行了吗?”展燕一肚子的疑问。 “姑娘莫急,且听山人慢慢道来。”杨延朗有意要吊着展燕,模仿说书人的手法,讲述起来。 “当初,四大派就是江湖上最厉害的门派,他们各倨一方,傲视群雄。 其中,又数位于墨堡,以杨天笑为会主的青龙会声势最大,乃四派之首。一杆游龙枪,名扬四海,威震八方,真正树立起枪乃百兵之王的赫赫威名。 不同于游龙枪法凌厉威猛的进攻之势,位于水都的玄武门则以防守着称。玄武门掌门葛洪身披刀枪不入的玄武甲,手持独门武器舟盾,横行水上,无人能敌。其门下弟子组成的玄武大阵更号称无人能破。 在这之外,还有花乡的朱雀阁,掌门是老头子朱修,门下却以女弟子居多,善以色诱,用奇毒,镇派宝贝却是一颗千古奇药雀灵丹,号称能解百毒,延年寿。 至于洛城的白虎堂,则以拳脚硬功为主,独门武器也是一把精钢猛虎爪,至于当年的掌门嘛!” 杨延朗压低声音,偷偷指了指马车里面,说:“就是车里的那个老爷子,白震山。” “啊?”展燕张大嘴巴,忍不住向马车内瞥了一眼,一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杨延朗见展燕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 展燕见杨延朗只是笑,不再说下去,忙催促道:“后来呢?发生什么事了?” 杨延朗有意吊着她,调笑道:“你叫我一声朗哥哥,我便说。” 展燕虽不情愿,但终究难以战胜自己的好奇心,便小声而快速地说道:“朗,呃呃。” “什么什么?没听清楚。”杨延朗用手撑在耳朵上,大喊道。 展燕岂是那种娇柔妹子,憋了许久,实在是抹不下面子,喊不出来。 情急之下,将马鞭当空甩了一个鞭花,大喝道:“臭小子,你到底讲是不讲。” “姑奶奶,我讲,我讲……”杨延朗被吓了一跳,想着还是月儿好,温温柔柔的,可惜她没有跟来,不由得摸了一下脖子上的“月牙儿”,权做睹物思人之用。 想罢,便接着讲道:“十年前,少年盟主项云借与朱修之女朱仙儿大婚之机,公然索要四派镇派宝物游龙枪、猛虎爪、玄武甲、雀灵丹,索要不成,竟大开杀戒,屠戮群雄,血染婚堂。” 说到此处,杨延朗深吸一口气,又长叹一声,道:“青龙会掌门杨天笑,玄武门门主葛洪以及参加婚礼一众豪杰尽数命丧于项云之手,朱雀阁的朱修老儿也是在新娘子朱仙儿苦苦哀求之下,才勉强捡回一条命。” 说到这里,杨延朗又压低声音道:“白老爷子无端被官府抓了,才躲过一劫,可惜他的长子白云歌代父出席婚宴……哎!” 展燕却很不信,说:“这故事我听说书人说过,可细想一下,却觉得十分夸张。那项云真有那么厉害,能凭借一己之力屠杀百余名英雄豪杰?我却不信。” “听过往的老人讲,项云确是当世奇才。若非在武林大会惊才绝艳,四大派又怎甘心拥护一个年轻人为武林盟主?”杨延朗解释道。 “擂台之上,不过一一对打,比武切磋;而婚宴血案,乃是以一敌百,生死相搏。”展燕越想越不对劲儿:“若是项云所为,那他恐非凡人。” “信不信,几百号人的尸体在那杵着,还能有假?不过官府怕有疫病,一把火先烧了,听说从早烧到晚呢!”杨延朗久在兴隆客栈,广纳四方来客,见闻广博:“只是项云之后便失踪了,江湖诸侠无处报仇,就只好将愤怒发泄在和他有关系的人身上喽!” “幸亏没有找到,若是项云真是这么厉害的人,怕是他们想报仇,也打不过他吧!”展燕感慨道。 “谁知道呢?”杨延朗摊了摊手,接着说:“后来四派就不行喽!” “朱雀阁倒是没什么损失,一家独大。 白虎堂堂主,就是车里的白老爷子,到处为子寻仇,堂主之位由次子白天河接管; 玄武门葛洪的两个儿子葛修文葛修武当时年纪还小,一切事务由管家雷闯主事; 青龙会最惨,据说是号称杨天笑的左膀右臂慕容吟横空出世,接管了他的地位,并封闭了墨堡,不许杨家人进入,不问江湖之事。 你说说,四大派突逢巨变,掌门缺位,能好的了嘛!” “你们中原人真可怕。” 虽然父母也来自中原,但这些权力斗争对于从小在篝火旁跟大人们吃牛羊肉喝马奶子称兄道弟长大的展燕而言,还是不可想象的。 杨延朗没理会她的感慨,接着介绍道:“不过他们几年前好像又选了一个盟主,叫什么龙在天的。据说此人威武雄壮,武功高强,声若洪钟,不怒自威…… 更有传闻说即使是当年的项云在世,也未必能胜他。” “真的有这么厉害的人?”对展燕而言,一夜间屠杀数百高手的项云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巅峰了。 “谁知道呢!项云又不能跟他比试,任他们说喽!” 杨延朗摊摊手,继续介绍道:“说来有趣,龙在天任盟主之后,朱雀阁主朱修竟登门提亲,将女儿朱仙儿又嫁给了这个新任盟主。江湖盛传:’流水的盟主,铁打的夫人’,便是说的这段’佳话’。” 展燕看着杨延朗,略有羡慕地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那是我娘……” 杨延朗本来想说是母亲告诉他的,但他突然觉得这样显得自己没见识,便及时止住话头,吹嘘道:“你别看我在兴隆客栈打杂,实际上我三岁就下过中原,九岁跑遍大江南北。” “吹牛吧你!” “我可没吹,句句属实啊!” “那你说,中原真有那么繁华吗?” “当然了,丝绸连成十里见过没?” “十里,好长啊!” “皇帝家有二十里呢!房子都是金子做的,要不然怎么叫金銮殿。” “好厉害!” …… 出发吧! 目标: 中原! 外传—堕落天使、人狼定契 【堕落天使】 死神也会死掉吗? 罗天感受到一股温润的液体从他的颈部流出,带走了他身体里最后一丝温热。 这一刻,对旁人来说也许无比短暂,对罗天自己而言却又如此漫长,长到他可以足够回忆起自己的一生。 尖顶的白色建筑中,肃穆的钟声敲响,成群的白鸽沐浴着阳光,圣洁的修女照料着无邪的孩子们。 他们在做祈祷。 虔诚,庄重。 人们说:阳光照耀着天使,而黑暗孕育了恶魔。 作为小孩子的罗天此刻就蜷缩在黑暗里,因为那天生畸形的恶魔的爪子,他从出生时起就被父母丢弃在教堂门口。 现在,还是因为这畸形的爪子,被所有的小朋友们排挤。 “离他远一点。” “恶魔才拥有那样的爪子。” “神父说,我们是天使的孩子,让我们对抗恶魔,用石头砸死他。”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瘦小的身躯挡在罗天的面前,孩子们一哄而散。 她是他的天使。 缇娜修女将罗天小心翼翼的抱到自己的房间里,用药品轻轻擦拭着罗天身上的伤口,生怕弄疼了他。 “你呀!最让人操心了,老是这么孤僻,要学会跟小伙伴们好好相处啊!”缇娜修女笑着,阳光穿透了她的发丝,显得格外漂亮,温暖。 “他们都说我是怪物,是恶魔的儿子,我真想切掉自己的手。”罗天看着自己这双怪手,他恨它们。 “快别这么说,”缇娜修女心疼地将罗天抱在怀里,用温柔的声音说:“如果你自己都无法接受自己的话,你又希望谁能够接受你呢?” 如果日子就这么过去的话,也许有一天罗天真的会试着融入到他人中间呢! 可惜,一切都变了。 死神的宫殿隐藏在最偏僻的角落,小伙伴们不敢去那里玩儿,却成了罗天唯一可以轻松自在游戏的地方。 “我不同意,他还只是个孩子,现在把他赶出教堂的话,你叫他怎么生活?”那个熟悉的温柔声音从死神的宫殿之外传来。 “缇娜。”罗天兴奋地冲向门外,想要去拥抱他的天使。 “我知道,他是你捡回来的。但教堂容忍他的存在已经够久了。别人家的父母把孩子送到这里来,总是会带来些好处的,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得到上帝的眷顾,希望他们得到更好的教育,所以他们会争相提供食物,费用和必须的一切。可是他呢,他只会带来霉运,已经有不少家长来找我,说他们怀疑我们教堂赡养着一只魔鬼,你知道这对我有多不利吗?” “神父的声音。”罗天心想。 他讨厌这个神父,因为神父总是当着小伙伴的面儿排挤自己,让自己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信心瞬间坍缩下去。 所以,一听到这个声音,他就躲在那个举着巨大镰刀的雕像后面。 “神父,我接受的教义不允许我这样做,你不也总是这样教导我们吗?”缇娜修女大声争辩道。 “但是凡事都是有代价的,即使上帝,也无法离开信徒的供奉而存在。你懂吗?缇娜修女。”神父走到缇娜身边,说。 “我不懂您的逻辑。”缇娜修女已经生气了,黑暗殿堂里的神父,与平时完全不一样。 “当然,”神父走近缇娜修女,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用嘴对准她的耳朵说:“如果你愿意付出代价的话,我可以考虑把他留下。” 说罢,神父的手不安分地抚摸着缇娜修女的身体,沾满了恶心口水的舌头也试图去舔舐修女那完美无瑕的面庞。 “不,不要这样,”缇娜修女拼命地挣扎,试图脱离神父的掌控,喊道:“上帝不允许这样。” “上帝?”神父紧紧抱住缇娜,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来:“这可是黑暗的死神的宫殿,上帝的老人家看不见这里的。” 上帝确实没有看到,死神却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当神父心满意足地直起身子的时候,却惊愕地发现,死神活了。 死神的镰刀被一双狰狞恐怖的鬼手高高举起,就悬在自己的头顶。 “下地狱去吧!” 巨大的镰刀瞬间砸下,撕裂神父的头颅,鲜血喷溅,生命的收割瞬间完成。 神父至死都瞪大着眼睛,不敢相信发生的事情。 衣衫凌乱的缇娜修女躺在祭坛上,仰望着罗天,泪水从眼睛里流出。 圣洁被玷污了,你也不甘就此堕落吧! 今天,就让我拯救你。 畸形的手指猛地插入缇娜修女修长白皙的脖颈,一点点用力。 缇娜修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默默看着罗天,默默流泪。 罪恶在滋生。 他逃到了东方,用面具遮住了自己古怪的面容,用手套套住了自己狰狞的鬼手。 终究是见不得光啊! 十多年前,严家找到了他。 “黑衣,历来是朝廷鹰犬,是朝堂监控江湖的利器。” “今日,利器无主,我想趁机将它变成严家的私人武装。不过,四队长罗天似乎并不认同我。” “你要我怎么做?” “杀掉他,然后成为他。” 罗天始终想不起自己以前的名字,只记得自己叫罗天,或者江湖上称呼他的绰号:鬼手神戈。 他杀人无数,今日却被杀。 杀他的人在他倒地的时候失望地嘲笑道:“你武功这么弱,也好意思作恶?” 作恶? 难道我的行为不是在替死神审判和裁决,而是在作恶吗? 他哭了…… 在流尽最后一滴血之前,他终于知道了缇娜的眼泪的意义。 那里面没有悔恨,没有罪孽,只有爱,对一个孩子的无比纯净的爱。 那眼睛仿佛在说:那个人该死,但绝对不该死在一个孩子手上。 可他居然天真地杀了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帮助了她。 这样的我,真的该死啊! 死亡来临的这一刻,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本来的名字: lucifinil. 死神也逃不过死亡的制裁。 就像杀手,最终都会被杀死一样。 【人狼定契】 风正急,雪正紧。 茫茫雪原上,有一个小黑点在跌跌撞撞地奔跑着。 跑…… 一直跑…… 拼命地跑…… 爹娘交代的话深深烙印在男童的脑海之中。 男童便是万灵风,是塞北草原一城寨寨主夫妇的爱子,疼爱有加,呵护备至。 塞北草原遭了雪灾,胡人没了食粮,竟纵马劫掠,抢人、抢钱、抢粮…… 寨主夫妇率众捕猎,被胡人袭击,人马被冲散在风雪中,连同爱子灵风,也被纵横的胡马隔绝。 他大哭,泪水凝霜,冻结在脸上;他狂奔,风割如刀,吹打在身上。 纵横的胡马却如追命的幽灵,在风雪之中嘶鸣不止。 马蹄纷乱,瘆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若非风雪掩盖,小灵风恐怕早已被胡人捕获。 蓦的,一个黑黢黢的洞穴出现在风雪之中。 听着四处搜寻的马蹄声,小灵风想也没想,急忙钻进了洞穴之中。 洞穴深邃、幽闭,而且黑暗。 小灵风摸索着向洞穴深处走去,步伐踉跄,体力已被风雪消磨殆尽。 蓦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陡然射来两道绿幽幽的精光,不住地转动着,像两团跳跃的鬼火,令人毛骨悚然,似在打量着闯入者。 与此同时,带有强烈警告意味的低沉呜咽在洞穴中回响起来。 “谁?” 小灵风软糯的声音响起,并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了一点微光。 光照之下,一个浑身长满黑毛的巨大身影显现出来,那是一头高大无比的巨狼,亦是一头无处可逃的困兽。 它受伤了。 黑毛之上满是粘腻的鲜血,皮肉翻卷,露出道道狰狞的伤口。血盆大口之中亦在淌出血液,一颗硕大的犬齿竟被连根拔断。 野兽的本能催使巨狼试图驱赶入侵者,可它伤的太重了,以至于拼尽全力摇摇晃晃站起来时,坚持不到片刻,便又轰然倒地。 无可奈何,它只能以低沉的呜咽来驱赶入侵者。 面对巨狼的驱赶,小灵风只是怔了怔,随即竟迈着蹒跚的步子,继续向巨狼靠近。 无知者,无畏。 小灵风走到近前,居然朝巨狼伸出了他的小手。 面对这个小孩子的逐步逼近,巨狼龇露出恐怖狰狞的獠牙,流淌鲜血的巨口蓄势待发,准备随时将那只伸来的胳膊一口撕扯下来。 “你也在被人追杀吗?” 软糯的小手竟然触及到那一身黑色的皮毛之上,轻轻的抚摸着。 巨狼警惕地盯着那只小手的动作,这个距离,已经足够它一口咬上去,可是,那只小手的抚摸又让它感觉到舒服,使它的动作有了片刻的迟滞。 片刻之后,野兽的本能终于占据上风,巨狼的血盆大口猛地张开,将那一只小手整个吞入其中。 “好软,好温暖。” 体力到达极限的小灵风眼前一黑,身子软倒在巨狼的怀中,竟然昏睡了过去。 巨狼的血盆大口此刻大张着,愣愣地看着这个倒在自己怀中的小孩子,竟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这只野兽是想将小灵风作为疗伤期间的存粮,还是单纯的觉得他没有威胁,竟没有趁机伤害他,反而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将小灵风卷在其中。 随即,便继续用粗糙的舌头舔舐伤口,给自己疗伤。 雪住风停,月落日升。 朝阳斜射入洞穴之中,带来了一丝光亮和一点温暖。 小灵风也醒了过来。 经过一夜的舔舐,狼毛上粘腻的鲜血已经被巨狼舔舐殆尽,显得柔顺而有光泽。 野兽的恢复速度和适应能力是惊人的。 只是那缺失的一颗獠牙,却无论如何也长不出来了。 在温暖柔软的狼毛包围之中,小灵风睡的很好,很踏实。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小灵风抬头看了看身旁的巨狼,发现那巨狼也正盯着他。 四目相对。 小灵风非但没有半分惊恐,眼神之中反而有些惊喜之色,喜笑颜开道:“欸?你好啦?” 巨狼狠戾而警惕的眼神慢慢变得柔和起来,它似乎能感知小灵风的情绪,甚至能听懂他的话。 一人一狼,同是天涯沦落。 这温馨而和平的一幕并未持续太久,便被洞穴外一阵杂乱的马蹄和脚步声所打断。 “头儿,这有一个洞穴。” “进去看看,兴许那小家伙儿就在里面,他是寨主的儿子,抓了他,能换不少粮食。” 脚步渐近…… 巨狼肌肉紧绷,獠牙龇露,发出阵阵低沉的呜咽。 与此同时,它看向小灵风的眼神也再次变得凶狠起来。 外面的人,似乎是自己怀中的小家伙儿引来的。 洞穴外人影晃动,渐行渐近。 巨狼也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先杀了它怀里招惹祸端的孩子,再与入侵者搏杀。 然而,还未等它有所行动,小灵风竟先一步冲出去,手脚张开,挡在它身前。 “阿穆隆,不要怕。”稚嫩的童声响起。 阿穆隆,正是草原上对狼的称谓。 巨狼收起了獠牙,似对眼前的一幕感到疑惑。 很快,胡人进入的洞穴之中,并看到了那个孩子。 “哈哈,果然在这里。” “快,把他抓住,回去邀功领赏。” “小心点儿,别给弄死了,这小家伙儿金贵着呢!” 胡人的目光聚集在小灵风的身上,却对隐藏在黑暗中的巨狼视而不见。 就在胡人们渐渐逼近小灵风的时候,一股腥风席卷而来,那头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凶恶巨兽展现出自己最为恐怖狰狞的一面,惨叫声和血腥味布满洞穴。 畅快杀戮之后的巨狼凶相毕露,在屠杀完入侵的胡人之后,居然一转头,看向身后的小灵风,并迈着步子,渐渐逼近了他。 小灵风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步步后退,胆怯、恐惧…… 可那巨狼在靠近小灵风的时候,却并未露出恐怖的獠牙,反而是低着头,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那不是警告,而是类似邀功的声音。 小灵风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巨狼见状,退后两步,狼口之下,有一张从胡人身上翻来的胡饼。 小灵风摸了摸饿的咕咕叫的肚子,实在忍不住,从地上捡起那张胡饼,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巨狼颇有耐心的等小灵风吃完胡饼,随即,那张硕大的狼头再次低垂着,凑了上来。 看着那低垂在自己面前的硕大狼头,小灵风似乎明白了什么。 于是他壮着胆子,伸出手,放在那狼头之上。 在那只稚嫩的小手触摸到巨狼额头的那一刻,人与狼的契约就此完成。 生不相离,死不相弃。 第47章 洛城风华 当马车缓缓驶进洛城,规整有序的街道和此起彼伏的叫卖便映到每个人的眼睛里,耳朵里。 面对繁华盛景,一行五人却各怀心事。 初入中原,展燕只觉得新鲜猎奇,眼花缭乱;杨延朗最不安分,上蹿下跳,目不暇接。 芍药是从中原一路走到塞北,如今故地重游,心情却很复杂。 然而这并非只是担忧个人命运,更多的是在纠结白震山和陈忘之间的恩仇故事。 她甚至隐隐觉得,白爷爷当初对陈大叔的喊打喊杀,要在这座繁华洛城之中应验。 洛城是白虎堂地界,乃白震山的根基所在。 十年寻仇,长路漫漫,如今重返故里,白震山却并无半分开心。 历历在目,皆是长子白云歌惨死之状,如今更是愁在肺腑,恨破长天。 相比他人,陈忘却乐天知命,仿佛对一切早有预料,又似乎对自身命运毫不在意。 醒时断肠,醉里偷欢…… 他饮酒的频率越来越多了。 一行人寻了处地方,将马车寄存之后,便在人流涌动的大街上行走着。 展燕看到,在街边有人群围成一个圈子,像是有什么热闹可看。 久居塞北,中原的一切事物对展燕而言都新鲜无比。 见此情形,她早就不耐寂寞,硬是挤了进去,翘首观望,见是一个杂耍班子。 只见一个全身红衣的女子在空地中央站定。 她长着白里透红的脸蛋儿,炯炯有神的黑亮大眼睛,用红头绳儿扎成的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从身后沿着肩膀绕到胸前,显得十分漂亮、精神。 再看身上,可见她的腰间缠有腹带,腿上扎有绑腿,将苗条的身段儿也一并显露出来。 那女子先亮了个相,眼睛一瞪,身材舒展,显得英姿飒爽,报名号曰: “家住五桥彩绳巷,江湖卖艺四处漂。 人送名号红娘子,一双彩绳手中摇。 上能通到神仙所,下能舞作彩蝶妖。 众位看官有闲钱,叮叮咚咚落铜盘。 众位看官若无钱,便先齐喝一声彩。” 说罢,锣鼓一响,红娘子向看客们抱拳作揖。 “彩。” 人群中立马齐喝了一声。 敲锣的伙计将锣面翻转,在人群中走了一遭,叮叮当当一阵响,锣面上顿时落下不少铜钱。 展燕夹在人群中,也喊了一声“彩”,同时伸手掏出一枚铜钱,以飞镖的手法猛地掷出,却听“铛”的一声锣响,铜钱精准无误地落入铜锣之中。 红娘子听到响,耳根一动,似朝展燕这边瞧了一眼。 不多时,铜钱装满了铜锣。 见钱收的差不多了,红娘子一甩双袖,两根花绳便如灵蛇出洞一般从袖中甩了出来。 随着红娘子双臂摆动,绳子时而蜿蜒抖动,时而环绕成圆,时而缠绵环绕,时而又分头进击…… 一双绳在红娘子手中,便好似有灵性的活物一般,肆意翻转,千变万化。 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连连喝彩。 敲锣的小哥儿也颇有眼色,适时钻进人群中领赏钱,忙的不亦乐乎。 红娘子独舞了一会儿,一个壮汉也加入其中,只见其顶起一桩高大的大桩,在掌心、双肩和头顶抛来抛去,也引来一阵欢呼。 这空当,红娘子却将两根彩绳系成一股,待壮汉将木桩顶稳在肩头时,将彩绳朝天空一甩,喊一声:“起。” 只见绳子就在木桩头儿上稳稳缠了几圈,红娘子顺绳而上,一会儿功夫便攀到桩顶。她单足踏杆,金鸡独立,在颤颤悠悠的杆上摆出一个稳稳的造型。 “好身法。”展燕喝彩道。 “好身段儿。”身旁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展燕打眼儿朝身旁一看,却见不知何时杨延朗已站在自己身边,不禁讽刺道:“臭小子,合着你就是来看人家身材的。” 杨延朗倒是不以为意:“好不容易来到洛城,还不兴小爷我饱饱眼福啦!” 展燕一听,心中生出些许不快,将双手叉在腰间,挺胸昂首:“怎么,本姑娘身材不好吗?” 既有此问,心中定是想得到些夸赞的。 不料杨延朗却将白眼儿一翻,摇头耸肩,还发出尴尬的笑声:“呵,呵呵,呵呵呵……” 展燕心中不快,脑袋一撇,双手叉腰:“哼!” 杨延朗却不理她,一边故作姿态地笑着,一边挤出人群,到别处野去了。 展燕脸上一阵发烧,难掩尴尬,顺手拉了拉尚在陈忘身边的芍药,道:“芍药妹妹,不带臭小子,咱们一起玩去。” 芍药的心思虽全在照顾大叔身上,但被展燕拉着,也不好拒绝。 两个姑娘穿过人群,又到了一处变戏法的所在。 只见一男子披一件五色斑斓的彩袍,向看客展示双手无物之后,表演起来:左手一捻,便是五朵鲜花;右手凭空一抓,多了一只小雀。 看客们惊诧之间,展燕却看的明白:这招与父亲教给她的那一招“妙手藏酒”有异曲同工之妙,全在手上功夫,将万千变化藏的无影无踪。 正当展燕无聊欲走之际,忽听到人群中一声喊,道:“赵戏,别藏着掖着了,快来表演你的绝活。” 展燕一听还有绝活,好奇心起,停住步子,欲一探究竟。 听众人催促,那披着彩袍的年轻人朝后吆喝一声:“师父,大家要看你表演呢!” 循着年轻人目光看去,能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安坐在藤椅之上。他的脸上已有皱纹,头发却是浓黑,只有鬓角处头发已经全白。 在藤椅旁,摆放着一张桌子,上有一壶茶水,一堆散乱的花生。 藤椅摇摇晃晃,藤椅上的人也悠哉悠哉,只见他慢悠悠将花生皮剥了,将红衣认真地搓掉,方才扔到嘴里。每吃两三颗花生,就端起茶壶,仰头顺一口茶水。 听到徒弟喊,他才从藤椅上站起身来,仍旧端着茶壶,慢悠悠的走到台前,对着徒弟肩膀一拍,开口道:“好徒儿,叫我干嘛呢!” 然而这一拍之下,徒弟竟凭空消失了,仅留下一堆衣物,飘飘荡荡落在地上。 “彩。” 众人拍手叫好,也有一些人议论纷纷,疑惑这徒弟究竟到哪里去了。 赵戏喝着茶水,假装自己也不知道的样子,焦急地询问:“哎呀呀!我的好徒儿哪里去了,你们见到了吗?” 见无人回应,他竟走到展燕面前,问:“敢问这位姑娘,可知我那乖徒儿哪里去了?” 展燕心知这是障眼法,环顾四周,也只有赵戏放花生的桌子被围布挡着,可以藏人。 打眼一看,心中有了计较,便用手一指:“障眼法而已,只怕你那徒儿是藏在桌子下面吧!” 话音刚落,桌子立即传来“咚咚咚”的敲响,还有徒儿喊“师父师父”的声音。 赵戏见诡计被识破,拍着大腿叫喊道:“哎呦呦,哎呦呦,露馅喽!你砸师父的招牌,师父要你有何用!” 说着话,竟返身回去,从藤椅后面抽出一双明晃晃的短刀来。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赵戏竟将双刀一齐插进桌子下的围布里面。 “啊!” 徒儿只发出一声惨叫,便再没了声响。 赵戏颤抖着双手站起来,面有愧色:“好徒儿啊!不是师父要害你性命,实在是你砸了师父的招牌啊!” 突逢变故,看客们俱是一惊,突然没了声响。 展燕惊诧之余,尚有三分镇定,当即迈出两三步,腰间长鞭一甩,将赵戏逼退,顺势掀起围布,往里一瞧,却倍感惊奇。 桌布下只见两柄短刀空荡荡插在那里,哪里有徒儿的踪影? 展燕见状,心下稍安,又不知何解,只好问赵戏:“你将他藏于何处了?” 赵戏走到台前,掬起徒儿的衣服,口中念念有词,道:“乖徒儿,有姑娘要你还阳呢!师父也只好用用起死回生之法。” 一边说着,一边用彩袍遮住衣服,道:“出来。” 待将彩袍一揭,徒儿竟已毫发无伤站在场中了。 赵戏嘬着茶水,来到展燕面前:“姑娘,能被眼睛看穿,还敢叫障眼法吗?” 说罢,又懒洋洋地回去,一屁股坐在藤椅上,继续去吃他的花生。 展燕看呆了,半晌才回过味儿来,喝彩一声,赏了几枚大钱。 这一场戏法表演精彩绝伦,令人回味无穷。 然而,新鲜事总是层出不穷,展燕又被不远处传来的“炮仗烟花”的叫卖声所吸引。 火药在中原虽算不得稀奇物,可在展燕从小长大的塞外却极其少见,记得小时候,叔伯们带了些给小展燕放着玩,差点引发草原大火,还被父亲狠狠责罚过。 听到叫卖声,展燕急匆匆拉芍药去看。 卖炮仗的是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一边卖东西一边收银子,无甚稀奇! 倒是屋里的一个少年,吸引了展燕的注意。 少年生的眉目清秀,可穿着打扮却邋邋遢遢,头发蓬乱,衣服上更有好几处火药烧灼的破洞,面前的桌子上也是乱糟糟的,摊放着书籍,铁管,弹丸,火药,钢钎,木屑和一杆小秤等凌乱物什。 此刻,那少年正拿着一根黝黑的铁管,对准内院悬挂的一块铜板比划,仿佛喧嚣闹市完全与己无关。 展燕看了一阵,觉得此人无趣至极,正准备随意买些烟花,去别处玩乐,却听“砰”的一声巨响传来,吓得一激灵。 再一看,却见少年手中的黝黑铁管冒出阵阵青烟,而远处悬挂的铜板竟被打出了无数个小洞。 “好暗器。”展燕心里暗道。 她从小习练燕子镖,可也只能击穿木板而已,所说要击穿铜板,绝非人力可能为。 少年开心的大喊:“成功了,终于成功了。” 卖火药的中年人却不屑一顾,埋怨道:“哼,小炮儿,你整天不务正业,也不帮叔叔照顾生意,不晓得瞎忙些什么。” 购买了些烟花炮仗,展燕又要领着芍药往别处去。 可这天气也怪,刚刚还晴空万里,不多时已有密密的乌云压过来,空气突然闷热起来,小商贩们也逐渐收拾起自己的摊位,准备避雨去了。 展燕自觉没有看够,骂了声:“鬼天气。” 看了一眼芍药,想领她避雨去,可却看见芍药东张西望,神色紧张,仿佛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未及询问,杨延朗却先跑过来了,一会儿功夫没见,他早已浑身尘土,脸上还多了些淤青,手中拎着根断成几截的竹子,正是他的“枪”。 展燕看到杨延朗如此狼狈不堪,打趣道:“臭小子,又跑去哪里厮混了?” 对于展燕地揶揄,杨延朗倒是无甚所谓,反而自豪道:“什么混不混的,我是行侠仗义去了。我本想去场子后面认识认识红娘子,问问她那绳儿是怎么纶的,我的枪也能借鉴借鉴。不想横插进来几个东瀛浪人,非要和人家姑娘比试,说人家花拳绣腿,想是把人家的杂技当成武功了。我气不过,就……” “就被打成这样?”展燕瞥了一眼,挖苦道。 “什么什么呀!我可没吃亏,不过东瀛人的刀着实厉害,不能硬碰。唉,看来,我又得重新削一把竹枪了。” 说着话,他突然注意到芍药在默默流泪,话锋一转,问:“小丫头,是不是这贼女欺负你了。哥帮你教训她。” “你一边儿去。” 展燕一把推开咋咋呼呼的杨延朗,蹲下身子,扶住芍药肩膀,问:“芍药妹妹,怎么了?” 芍药流着泪,哭诉道:“大叔和爷爷找不到了。” 杨延朗听到,大手一挥:“切,多大点事儿,俩大活人,还能丢了咋地。” 芍药的眼泪却流的更厉害了,终于将白震山当初口口声声要杀陈忘的事和盘托出,又补充说:“进入洛城之前,他们的情绪便不大对劲,都怪芍药粗心大意,没有守在大叔身边……” “嘶……洛城是白虎堂地界,而老爷子曾是白虎堂堂主,不好……” 杨延朗心再大,也听出事有隐情,刻不容缓,当即表示:“芍药妹妹,你先别急,我们立刻去找他们。” 事不宜迟,三人兵分两路,杨延朗带芍药四处询问,展燕则施展轻功,登高望远,不断寻找二人的踪迹。 滚滚乌云在头顶蔓延,隐隐雷声在天边响动。 第48章 善恶有报 墓园。 大理石雕刻的墓碑竖在那里,无言地诉说着逝去之人的故事,或许辉煌,或许苦难,或许传奇,或许平淡…… 突遭横祸还是寿终正寝…… 到头来,都一样。 不一样的,是活着的人。 两双脚步打破了寂静,老人走在前面,瞎子跟在后面,默默无言。 人之将死,即使美酒也不足以麻痹自己,漆黑一片的眸子里,渐渐浮现出一个姑娘的影子来。 那是他朝思暮念的姑娘。 自那一家陈姓父女搬进桃源村,他俩便相识了。 孩童时,他们在河里摸鱼,小女孩儿开玩笑地说:“我跟我爹说了,再大些我便嫁给你。” 少年时,洞房花烛,少女依偎在他的胸膛上:“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从今往后,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不离,不弃,不移,不易。” 离乡时,妻子将一把宝剑交到他的手中:“这是我亲自打的宝剑,上面刻着我们俩的名字,出门闯荡,要平安。” 功成名就,他抱着她,手上沾满了她的鲜血,那把她亲手打造的宝剑却插在她身上。 她气若游丝,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却还是心疼地轻抚着他的眼睛,说:“我,我不怪你,不怪你,你快救,救我们的,女,女……” 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去,他却听不懂她最后的话,只是紧紧抱着她,用自己的体温努力不让她凉下去。 可是,他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她最后一眼,漆黑的眼睛里流出的,不是泪,是血。 他用力喊出她的名字:“巧巧!” 天地失色,万物同悲。 “止步吧!” 白震山的话将陈忘从幻境中拉了回来,须臾之间,他竟出了一身冷汗。 白震山轻视一笑,道:“你也怕死吗?” 陈忘哪里是怕死,他甘愿求死。 死对他而言,也许是一种解脱,也许是另一种团圆。 他们止步的地方,恰有一座坟茔。 墓碑上的字,是十年前满含悲恨的父亲用出血的虎爪一撇一捺刻下来的: 爱子 白云歌之墓 白震山站在墓碑前,老泪纵横。 “儿啊!父亲没用,用了整整十年才找到仇人。今日,我就用他的人头,来祭奠你枉死的冤魂。” 陈忘扯下酒葫芦,将剩下的半壶酒尽数倾倒在地上,说:“云歌兄弟,好走。” 不料话音刚落,白震山却猛的回头,将拳头狠狠地击打在陈忘胸膛上,夺过酒壶芦,用力掷在地上,悲愤交加之下,对陈忘痛骂。 “兄弟?你配吗? 当年你要武林抛弃成见,摒除恩怨,戮力同心,借以光大武林,为万民行侠义,为家国开太平。我儿云歌不顾江湖其他门派各怀鬼胎的反对声音,第一个响应。 我儿将你当做大哥,当做知己,可你呢?你是怎么对待他的? 婚宴之上,你醉酒行凶,终于收起了假惺惺的正直面具,为了夺取四大派的镇派之宝,竟将我儿残害至死。” 陈忘挨这一拳,退了两步,却不为自己争辩半句,长发散乱,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脸,掩盖了他的泪水与悲痛。 又一拳狠狠击打在陈忘脸上,他依然不躲不闪,只是听着白震山字字血泪,诉说着他的罪状。 “十年来,我苦苦寻你,便是为了今日,血债血偿。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会瞎了,哈哈,也算老天有眼,怎能使恶人好活。 可我又想让你睁眼看看,这江湖被你害成什么样子,那些信任你的,尊崇过你的,如今却人人愿杀你而后快;你的亲信又如何,你不在的十年,他们早已被世人的怒火所吞噬。 你应该看到的,你应该把眼睛治好,去看看,你犯下多大的罪孽。 可是,我等不及那丫头治好你的眼睛了,越接近洛城,我的回忆就越多,仇恨也就越深,我现在就要为我儿报仇雪恨。” “给我儿跪下。” 白震山怒吼着,一脚踹在陈忘膝盖上,使他扑倒在地上。 陈忘的一双手没入泥土和草皮之中,始终低垂着头颅,像是罪人在坟前忏悔。 起风了,黑沉沉的乌云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乌云之中,雷声嗡鸣,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陈忘散乱的长发在风中更显凌乱,沾满泥土的衣服竟被吹的猎猎作响。 “你作恶时,想过有今日吗?”白震山一声大喝,唤出了他的真实姓名:“项云。” 陈忘头颅猛的抬起来了,痛苦扭曲的面容从长发之中显露出来。 他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十年前,他的心便死了,只剩下一个活着的躯壳。 借酒浇愁,大醉酩酊,一辆运送货物的马车将已经醉死的他一路载到了塞北,抛进寒冷的雪窝子之中。 命不当绝,机缘巧合之下,他既未醉死,又未冻死。 他用上了妻子的姓,用心亡为名。可即便如此,有些事,终究是忘不了的。 酒,只能暂时的缓解痛楚罢了,可痛苦却是永恒的。 陈忘跪在白云歌的墓碑前,缓缓解下身后背着的木匣,放在地上,开口道:“老爷子,‘我未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云歌是我的好兄弟,真知己,他的死,我担着,愿以命偿。但我还有一个请求,请用匣子里的剑杀我,也算给剑原本的主人一个交代,了却我最后的心事。” 云巧剑仿佛感知到什么,在匣子里抖动,发出阵阵悲鸣。 它已经沾上铸剑师的血,难道,今日还要沾上主人的? 云压的很低,雷声自天边席卷而来,风也跟着呼啸,卷起树叶和灰尘,在半空中旋舞。 “这是你死前的愿望吗?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是一定不会满足你的。你是罪人,就要用最痛苦的方式赎罪。” 白震山将陈忘从地上揪起来,乱拳如雨点一般击打在他的头上,脸上,胸膛上。 白震山重伤未愈,每一拳打过去,他那绑着绷带的手臂便要承受一次痛苦,可他却打的越发用力,丝毫不顾及自己的伤势。 十年来淤积的仇恨,非要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发泄出来。 陈忘就那么站着,正面承受着一拳比一拳更重的拳头,不躲不闪。 他的头皮裂开了,血水顺着额头流到他淤青的脸上,又沿着下巴,滴洒在他肋骨裂开的胸膛上。 终于,他再也承受不住,呕出一口鲜血,跪倒在白震山面前。 “我儿,老夫为你报仇了。” 白震山将拳头变作虎爪,肌肉虬结的手臂青筋暴起,卯足了力气,朝着陈忘的天灵盖猛地一抓,准备打出最后的致命一击。 咔嚓……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霹雳,天空裂开了一道口子,大雨倾泻而下。 “老爷子住手。” 随着一声喊,霹雳中飞出一条青色游龙,直扑白震山的手臂。 白震山毕竟是习武之人,久历江湖,临机反应能力极强,竟然强行控制手臂下压的势头,躲过了这条青龙的凌厉攻击。 陈忘只听得一声破空之音,堪堪从自己头顶掠过,游弋不久,便没了劲头,掉落在地上。 白震山沿着游龙遁入的方向定睛一看,却看见地面上,正躺着半截竹枪。 第49章 伤龙病虎 自从芍药发现陈忘与白震山一同消失,并向展燕与杨延朗说明自己的担忧与其中原委之后,众人便立时紧张起来,分头寻找。 展燕于房顶穿梭,虽说登高望远,却似无头苍蝇一般,处处碰壁,寻人无果。 反倒是杨延朗与芍药两人,因为一个瞎子一个老人特征过于明显,很快便从路人口中打听到两人的行踪。 不知不觉间,两人竟走到了一片墓园。 天欲雨,乌云起。 阴风阵阵,似鬼魂哀嚎,给墓园增加了无数恐怖之感。 杨延朗眼见芍药忧虑重重,愁眉不展,便想缓和一下情绪。 于是故作姿态,吓唬她道:“没想到七拐八绕,竟到了墓园,莫非阴鬼作祟,引人来此?” 说着话,杨延朗还连连怪叫,比划出张牙舞爪的样子来。 本以为芍药会被吓得惊惧尖叫,却没想芍药倒似没听到一般,眼神在墓园之中来回扫看,仍在焦急寻觅。 纵然杨延朗天性活泼开朗,也禁不住被芍药的情绪感染,严肃起来,不敢再有半分嬉闹。 乌云低沉沉地压下来,让人喘不过气。 忽然,芍药的目光定格在某处,似乎看到了极为恐怖的场景,身体因激动而发抖,嘴巴大张,似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看到芍药这般神态,杨延朗不禁被吓住了。 他犹豫地向芍药目光定格的方向看去,心中登时就是一紧,只见白老爷子的虎爪正悬在浑身鲜血的陈忘的颅顶,准备要抓下去。 此刻,杨延朗距离二人尚有一段距离,冲过去阻止是来不及的。 事态紧急,不暇多想。 杨延朗顺手便将半截竹枪猛地掷出,枪若游龙,随风而去,伴随着炸裂的雷鸣,堪堪阻挡住了猛虎的利爪。 “老爷子,住手。” 话音未落,杨延朗已经冲上前去,挡在了白震山和陈忘之间。 一道霹雳将黑压压的乌云撕裂开一道口子,伴随着轰轰闷雷,大雨从黑色的云端倾泻而下。 雨水密集,噼里啪啦地打在陈忘身上,掺和着新鲜的血液,流在泥土之中,染的四周腥红一片。 “大叔。” 芍药顶风冒雨,冲到陈忘身边,用她那瘦弱的身体挡着他的伤口,不想让雨水侵入。 大雨无情地击打着她瘦小的身躯,她却抱着他,替他遮挡风雨。 “后生崽,不要多管闲事。”白震山虽在盛怒之下,却并未失去理智,仍知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不想和杨延朗多做纠缠。 此刻,他一双虎目瞪着杨延朗,厉声喝道:“今日之事,是我和他的私怨,与旁人无关。识相的,就闪到一边,等我报仇之后,你仍可做老夫的忘年之交;如若不识抬举,非要阻拦,休怪老夫翻脸无情。” 杨延朗平日里吊儿郎当,一副市井混混儿的模样,可遇事却从不含糊,敢于挺身而出,仗义执言。 此刻虽不明就里,但还是据理力争,道:“老爷子,我与各位相识虽不长久,但毕竟有过一段交谊。相处之中,便知陈大哥绝非奸恶之人。虽不知二位何仇何怨,非要在这洛城墓园取人性命?” “不共戴天之仇,不死不休之怨。”白震山怒吼一声,如虎啸山林。 杨延朗被吓得一怔,可人命关天,岂敢言退,于是设法劝解道:“我自知洛城白虎堂的地盘,您若仗势欺人,以大欺小,杨延朗自忖不敌。可我也劝劝老爷子,隆城之中,大家也算患难与共,生死之交。至于一些恩怨故事,您看您打也打了,气也出了,何必非要取人性命?不如一笔勾销,皆大欢喜。” 起初,白震山还能耐着性子听上一听,可当“一笔勾销”四字一说出口,便不由得怒火中烧,骂道:“杀人者偿命,去他娘的一笔勾销。” 言毕,大喝一声:“不干你事,若不闪开,连你一块儿杀。” 话音刚落,双手早已捏成虎型,直奔杨延朗而去。 杨延朗看白震山来势汹汹,心中大骇。 可他既已在此,岂能让老爷子平白取了陈大哥性命? 心一横,干脆豁出去了:干就干,谁怕谁? 危难之际,杨延朗急智陡生,只把袖子一甩,喊道:“看袖箭。” 白震山这一声喊,心中说了一声“糟”,忙回身躲闪,却并未见有暗箭射出,方知是中了这小子的奸计。 趁着空当,杨延朗急奔几步,从泥土中捡起他丢在地上的半截竹枪,拿在手里,又奔回白震山与陈忘之间,与白震山对峙。 半截长枪虽不顺手,总比两手空空要强上许多。 杨延朗自忖若以枪作剑,自己那半吊子的封云剑法,定然挡不住这头愤怒的猛虎;好在白震山赤手空拳,若以短枪代长枪,用自己家传枪法,应可撑持片刻。 人命关天,哪里敢有半点玩世不恭之态。 杨延朗屏气凝神,立在雨中,以枪法起势,宛若一条盘踞的青龙,枪头即是龙头。 白震山没有起势,只将双手捏成虎形,直扑过来,如同恶虎擒龙。 老猛虎对上小青龙,方寸之地,风起云涌。 大雨之中,游龙凭水成势,蜿蜒闪转如练,迅捷猛攻似电;猛虎虚空生风,指爪穿雨幕,呼啸似雷轰。 正所谓: 层层乌云阵阵风,暮年猛虎战小龙。 猛虎斗狼伤未愈,青龙只有半截身。 虎爪夹风招招狠,龙身乘云四飘流。 龙头出云似霹雳,虎啸阵阵若雷崩。 脚踩黄土泥成沼,拳打雨幕水碎珠。 杨延朗仗着年轻力壮,又兼白震山重伤未愈,一时间,竟和白震山斗得有来有回,难分难解。 滂沱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些许阳光从云缝里射出来,射穿了黑暗,也射穿了人心底的阴霾。 然而,白震山却丝毫没有冷静停手的意思。 “这究竟是何仇何怨啊!” 杨延朗心里抱怨感慨着,却是一刻不敢放松。 白震山的虎爪刚猛凌厉,擦着碰着,都是非死即伤的下场。 杨延朗只能避其锋芒,尽力躲闪,以求拖延时间。 不多时,杨延朗便显出颓势,当即朝身后大喊:“死丫头,还不带陈大哥逃,真想让他等死吗?小哥哥我快撑不住了。” “想逃?”白震山一声怒吼,猛的击出虎爪。 攻势迅猛果决,杨延朗反应不及,只好拿竹枪格挡,只听“咔嚓”一声,竹枪居然被生生击断。 虎爪余势未消,将杨延朗击飞在地,并在他的腹部留下五个深黑的指印。 正是:“风啸天地云渐散,小龙不压猛虎威。” “老爷子,你真下死手啊!” 杨延朗只觉得腹中一阵绞痛,在地上蜷缩着身体,面色苍白,冷汗直冒。 饶是如此,他也知道白震山的这一击实际上是留了手的。否则,兴许会直接要了他的小命。 “拿命来。” 前方再无阻碍,白震山挥舞虎爪,再一次猛击向陈忘的头颅。 “爷爷!” 虎爪停下了,一个女孩子张开双臂,挡在陈忘身前。 “爷爷,为什么,你们是为了什么呀?”芍药痛哭流涕。 她确实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那么好的两个人,却要你死我活,究竟为了什么呀? 白震山的手骨咔咔作响,却始终难以真正地砸下去。 这丫头每叫一声爷爷,都能唤醒他隐藏在十年仇恨里的对亲情的渴望。 若白震山有孙女儿,也当有这么大了,不,或许要更小一些。 雨渐渐变得淅淅沥沥起来,天还没有放晴。 不过快了。 第50章 蓑衣怪客 洛城下雨了。 骤雨让繁华熙攘的街道一下子安静下来,古老的青石板被大雨洗去灰尘,显得清爽,透亮。 滂沱大雨泼了一阵,渐渐没有了势头,不一会儿,便淅淅沥沥起来,再也没有了排山倒海般的气势。 此刻,街上尚没有行人,一队蓑衣客匆匆穿过大街,直奔城郊,显得格外扎眼。 如果你仔细观察这一队蓑衣客,就会发现他们都是一般无二的个头儿,湿哒哒的蓑衣斗笠下,是一个个年轻硬朗的面孔。 他们的手上,都提着一个特制的飞爪:一个持手,一根铁链,加上一个虎爪似的抓头。 如果你恰巧在楼上,自上而下,你也许还能看到蓑衣下露出清一色的黑色衣领来。 倘若你视力更好一些,兴许还能在那黑衣的右胸口,隐约看到绣在上面的一颗金色虎头呢! 如果你连这颗虎头都看到了,说明你观察的够仔细。此刻你一定会发现,这一队蓑衣客里,有两个人与众不同。 这两个与众不同的人走在队伍前面。 一个身材高大颀长,未着蓑衣,只戴了一顶斗笠,穿着细密的鱼鳞密甲,遇水不侵,浴火不燃。 他皮肤光滑,后脑处也一并亮晶晶的,似是个秃子。脑袋长的尖长,面容与常人无异,只是突兀的生着一双死鱼眼,好像未长眼皮一般,楞楞地睁着,显得颇有些可怖。 这人手里,拿着一根三股钢叉。 另一个就颇壮实了,像是横着长出来的墩子。 他敦厚实在,双臂肌肉发达,竟然不能贴近身体,只能架着膀子走路,皮肤黝黑,穿着整张虎皮衣,半坦肩,活像个山里的猎户。 此人面容凶恶,从右眼到左脸颊贯着一道长疤,脸上满是胡子,从双鬓直到下巴,由于胡子太长,还在下巴扎了三个小辫子,和他整个人搭起来,不免有些可笑。 这个人手里,倒拎着一根狼牙棒。 大胡子赳赳迈步,同时跟死鱼眼说话:“肖哥,你说白家墓园那些坑,是哪个不要命的盗墓贼挖的?邪乎的很。近几日派弟子严加看管墓园,竟还有胆子大的来闯。” 死鱼眼无神的眼睛看着前方,回道:“谁知道呢!你说盗墓就盗墓呗,居然还惊动了夫人,你说夫人为什么要跟几个盗墓贼过不去嘛!” 大胡子接着对死鱼眼道:“肖哥,不知那些人是何方神圣,竟差遣咱们哥儿俩来抓。洛城之中,有几个值得让咱们兄弟一起出手的。” 死鱼眼的将头转过来,看了一眼大胡子,回答道:“记得几日前夫人内弟来此,说是被贼人断了势,狼狈不堪,怕是夫人家自此绝了后了。今日这几人入城,夫人便格外关注,若我所料不错,这些盗墓贼说不准就是伤害夫人内弟的贼人。夫人差咱们来抓人,我认为多是要为内弟报仇。” 大胡子听死鱼眼提到夫人和弟弟,不禁想到夫人的风姿,咽了一口口水,又想到夫人的弟弟的丑陋面容,差点儿吐出刚吃的饭食。 他对死鱼眼道:“肖哥,你可别提夫人兄弟了,想咱们夫人也是洛城出了名的美人儿,谁能知晓她弟弟竟生的那般猥琐,难以置信,难以置信。不过夫人私差俺们行事,是否要报堂主知晓。” 说着话,他仿佛感觉身上刺痒,用狼牙棒在背上蹭了蹭。 死鱼眼回复说:“夫人行事,一向自作主张,堂主也没什么脾气的。不过密探说,除了跟丢了一个姑娘,其余人都到白家墓园去了,也不知是做什么勾当?不过也好,我们只管擒拿,堂主问起来,就推说他们擅闯白家墓园,也好交差。到底有夫人言语,我们只管行事罢了。” “干”,狼牙棒啐了一口唾沫,领着一众人等,直奔城外墓园。 此刻的墓园,风雨乍歇。 白震山的虎爪停在芍药面前,却下不了手。 他本该有一个孙女的。 十年前,云歌去赴武林大会,儿媳正有身孕,去观音庙求签,判得是个女娃娃。 云歌蒙难,儿媳正快生产,得知噩耗,茶饭不思,形销骨立,至生产时,又遇上难产,母女皆殁了。 白震山为云歌寻仇,十年未归,连白虎堂都撒手不顾,除了老年丧子,这也是其中一个根由。 因而自芍药唤了他一声爷爷,他冷了十年的心突然热乎起来了。 一路上,表面凶巴巴的他其实对这个单纯善良的小丫头喜爱至极,照顾有加。若非仇恨积累了十年,他偶尔还真想如此相处。 可此刻,在亲子墓前,大仇未报,又怎容得这些许温情? “小丫头,你给我让开。”白震山大吼道。 “爷爷,”芍药单薄的身子倔强的挡在陈忘面前,雨水从她打湿的头发滴落,她喊道:“大叔,大叔是好人。” “好人?你可知他是谁?”白震山顾不得许多,一把推开芍药,蓄足力气的手臂瞄准了陈忘。 “老爷子。”陈忘终于开口了。 “怎么?死到临头,反倒怕了吗?”白震山轻蔑地看向他。 “十年前我已经死了,死,不足惧。” 陈忘答道:“只是这丫头,随咱们一路到此,洛城是白虎堂地界,我死之后,万望老爷子好生安置这个丫头,不要让她再度流浪。” “大叔,”芍药听闻此话,不禁动容。 自打母亲去世之后,自己在这世上再无亲人,噩梦不断,诅咒缠身,再无半分温情。 直到遇到大叔,方知他是个外冷内热之人,虽平日独自饮酒,却对大家处处留心,随时准备牺牲性命护大家周全。 一路上,大家伙相识相知,像一个大家庭一样,可爷爷为何非要杀大叔不可? 芍药身单力薄,无力阻拦,此刻也只有默默哭泣。 “丫头我自会安置,拿命来。”白震山大喝一声,虎爪锋锐,重重砸下去。 陈忘闭上眼睛,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了。 巧巧,我来陪你了。 你会怪我吗? …… “你们是何人,胆敢擅闯白家墓园。”随着一声喊,无数飞爪向他们几个扑来。 此刻,杨延朗腹中疼痛未消,眼看着飞爪,却没有闪身的力气,一下子就被锁住了。 芍药自不必说,被擒住时毫无躲闪反抗之意。 但她并不在乎这许多,眼睛盯着大叔,生怕他受什么伤害。可眼看着无数飞爪扑向大叔,他双目又盲,跪坐在地上,必是被抓住无疑了。 可飞爪接近他时,也不知他体力不支还是怎的,身子一歪,竟无一个飞爪碰到他的身体。 是巧合还是幸运?芍药长吁了一口气。 可大叔毕竟是个盲目人,又受了重击,伤痕累累,虽躲过飞爪,但也很快被一群蓑衣客扑来抓了。 墓园中的人,唯白震山气势汹汹,刚刚还杀气十足要取陈忘性命,不料暗处甩来一堆飞爪,直扑自己而来。 事急无奈,他只好将取陈忘性命的虎爪变换了方向,左右一揽,无数飞爪连同铁链都缠绕在白震山手臂上。 却见他大喝一声,双臂发力,猛地一拉一拽,呼啦啦将持着飞爪的蓑衣客拽倒了一地。 “老家伙有把子力气。”话音未落,一根狼牙棒裹挟着重重的杀气,破风而至。 白震山突逢变故,来不及多想,运足力气用手上铁链去格挡,那些刚刚被拽倒的蓑衣后生们,还没来得及松开飞爪,竟硬生生的被白震山在泥土里拖拽着。 一慌张,反而把飞爪攥的更紧了,泥土里打几个滚儿,才意识到要放开手里的飞爪。 只见铁链顺势缠上狼牙棒,稍加导引,连棒带人都打了一个趔趄。 满面胡子的壮硕汉子握紧了狼牙棒,开始正视这个不起眼的老家伙了。 白震山将飞爪的铁链绕在自己的胳膊上,依旧捏成虎爪。 狼牙棒挥舞,击打在白震山手臂的铁链上,发出铁器敲击的声音。 铁对铁,硬碰硬,“听令哐啷”地响个不停。 斗不多时,白震山虽仍不落下风,可毕竟年老,又有伤在身,体力渐渐不支。 沉重的狼牙棒的敲击通过铁链传到白震山的手臂,震裂了他的伤口,鲜血顺着胳膊流下来。 白震山不知累也不知疼,他只有愤怒。 哪知两人酣斗之时,三股叉死鱼眼瞅准机会,从背后出手,一掌击在白震山后背。 白震山全神贯注与大胡子狼牙棒斗,并无防备。突然挨着一下,脚底一滑,一下子便跪倒在地上。 狼牙棒横在白震山的面门,三股叉抵住了白震山的脖颈。 “来人呐,给绑了。” 第51章 城中旧事 大雨来也汹汹,去也匆匆,不多时,洛城的天空又恢复了晴朗。 并不炽烈的阳光照耀雨后的洛城,天空飘着几朵尚未散去的轻云。 商贩们不肯放过片刻赚钱的机会,早已三三两两出来,吆喝叫卖起来,可惜行人尚不多,吆喝几声,也便没了兴致,坐在摊位前喝茶,大口呼吸着雨后的新鲜空气。 洛城的大道上,大胡子和瘦光头带领众人,用飞抓铁链紧紧绑缚住陈忘他们,从白家墓园一路向城里走去,城中人们仿佛也对这种事见怪不怪,并无几个看热闹的人。 这些人行走时,甚是嚣张跋扈,趾高气昂,不论走到哪里,人们都会像躲避瘟神一般,自觉让开一条道,既不敢议论,也不敢正视。 芍药关切着大叔和爷爷的伤势,一路愁眉不展。 杨延朗的嘴上却叨叨叨叨说个不停,一会儿大叫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匪徒绑票儿,一会儿又和那些人称兄道弟的套近乎儿,见没人理他,又关心起陈忘与白震山的恩仇故事来。 可几个人俱是心事重重,杨延朗就像唱独角戏一般,无人应和,说的多了,也渐渐无话。 天晴后,这些人便脱去了蓑衣斗笠,白震山看他们服饰,大概猜到了他们要被押到什么地方。 十年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白震山想知道太多事情,有太多疑问,可他什么也不愿意说,什么也不愿意问。 他仍然沉浸在失去爱子的悲伤之中,仿佛突然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洛城还是这个洛城,繁华热闹的洛城。 繁华的洛城中最气派的,便是挂着“白虎堂”匾额的大院子。 白虎堂的堂,是堂堂正正的堂。 那时候,洛城的乡亲都要把家中的一个孩子送到白虎堂,做一个弟子,历练一身好武艺,也算门楣光耀了。 白虎堂就坐落在洛城最繁华的街道的尽头,面向大街,背靠青山,山呈虎势,名曰虎啸山。 白虎堂是一座很大的庄园,大到整个虎啸山都在白虎堂的庄园里面。 穿过街道,透过敞开的大门,便可以看到干净宽敞的庭院,院里里木桩林立,两侧架子上各种兵器一应俱全,中央是一座威风堂堂的白虎雕像。 庭院里,两个青年正在切磋武功。 细看这两个青年,一个白衣白靴,束发直立,目光炯炯,风姿不凡;一个却一身黑衣,用黑色束带从额头向后扎住披散的头发,脸上尚显稚嫩,目光却深邃坚定。 他们二人服饰颜色虽大不相同,制式却是一般无二,尤其在右胸处,均用金线绣着一只咆哮的虎头。 两人相对站定,白衣青年背手而立,个头儿要高出黑衣青年半个头;黑衣青年双手置于身侧,呈握拳状,似在暗自发力。 四目相对,院子里也隐隐有了风,从黑衣青年披散的头发,吹到白衣青年的衣摆。 “看我的虎爪。”黑衣青年率先发难,将双手捏成虎型,双手交替进逼,双脚虎步生风,咄咄逼人。 白衣青年尚未出招,就被一连逼退数步,可他从容后退,脸上并无半点慌张。 待黑衣青年攻势渐缓,后劲不足之时,只见他身形一闪,便到黑衣青年侧面,让他扑了个空,说了声:“我可出招了。” 说罢,竟然也将双手捏成虎型。 二虎相争,不大的庭院里,瞬间狂风肆虐,隐隐有虎啸之声。 两人功夫一般无二,俱是刚猛的虎爪,对上之后,自然以强碰强,肌肉骨骼碰撞之声在院中交响,让人热血澎湃。 黑虎擅攻,打法疯狂张扬,步步紧逼,一点不留后手;白虎却比较冷静,一边沉着退让,一边伺机待发。 双方你来我往,见招拆招,不多时,已经过了近百招。 黑虎气势虽然刚猛无匹,可却招招被白虎克制化解,不免有些心烦意乱,动作稍一迟滞,白虎立马欺身向前,猛击其腹。 黑虎突遭此招,身形不稳,险些跌倒在地上,再抬头时,一只虎爪已经停在黑虎的天灵。 黑虎只好无奈低下头,苦笑道:“歌哥,我又输了。” 白虎收了虎爪,笑道:“没关系,进步很大呢!只是你太执着于胜败了,老想着速胜,出招多了难免有破绽,以后再踏实一些便好。” “哈哈哈哈哈,云歌打得好。”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从屋中走出来,立在阶上,正是十年前的白震山,白衣瘦骨,须发飘飘,竟隐约有仙人之姿。 他右手侧,跟着一个略显肥胖的老人,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虽也穿着白虎堂的制服,可因为肥胖,束腰松松垮垮,套到他身上竟显得有些滑稽。 左手侧是一个身着束腰男装的姑娘,眉目清秀中透着一些英气,亭亭玉立,又不似寻常大户人家小姐那般娇柔,风姿完全不输于须眉男儿。 “父亲”,“父亲”。 白虎黑虎俱面向白震山,躬身一拜,以示尊敬。 姑娘迫不及待地跑下台阶,说:“大哥二哥,又在院子里比武啊!” 话音未落,手中已掏出一个手帕,一边帮白衣少年擦汗,一边撒娇道:“云歌哥哥,你把刚才那招教我好不好!” “芷儿,”白震山发话道:“你一个女孩子家,老缠着你哥学武功做什么,真是不务正业。” “哼,谁说姑娘家不能学武功,我不只要学,还要把男人们打的落花流水呢!你不教我,还不兴我哥教我啦!”姑娘扮了一个鬼脸,逗得台阶上两个老人一阵大笑。 “赵老弟,你说说她,哈哈哈……” 白震山一边笑,一边同身后的肥胖老人说。 “大小姐,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孩子家不学三从四德,针织女红,整天打打杀杀,当心嫁不出去呦!”肥胖老人是白虎堂总管,本姓赵,名曰辅仁。 “赵总管,哪个说我要嫁人啦!即便要嫁,也不嫁寻常人家的公子哥,若非大将风度,休想压服我。古语有云:‘巾帼不让须眉’,男孩子学得,女孩子就学不得?我不仅要学,还要超过两位哥哥呢!” 姑娘帮白云歌擦完汗,将手帕随手丢给黑衣少年,道:“天河哥,你自己擦擦哈!” “白老哥,你看,她还想娶男人呢!”赵总管向白震山说着话,又是一阵笑。 白芷出生时,白震山夫人年龄已经不小,难产去了。 因而,白震山对这个女儿是极其的纵容宠爱,此刻脸上只淡淡一笑,道:“小丫头心思,由着她玩耍,大些就好了。” 说完话,转向白衣青年,正色道:“云歌。” “父亲。”白衣青年听到老者唤他,立即拱手回应。 白震山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随后说道:“云歌,我观你的武功路数,精进不少,甚至已经与我不相上下。我本想和你一起去参加选取武林盟主的的大会,顺便宣布将白虎堂传你。可惜一来年岁大了,二来最近又吃了些官司,实在脱身不得。好在你行事稳重,有我年轻时的风范,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盟主之位能争则争,但也不必勉强。只是比赛场上,无论胜负,一定不要让武林中人小看了我们白虎堂。” 白云歌听父亲说完,双拳一抱,道:“父亲放心,孩儿定然竭尽全力,不会辱没白虎堂的威名。” 白震山满意的点点头,目光随即转向黑衣少年,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天河,” “在,”白天河仿佛被这突然的一声吓了一跳,身体一个哆嗦。 实际上,自白震山出现,白天河就一直低着头。 此刻听到呼唤,他的目光谨慎地转向父亲,可刚刚和父亲的目光交汇,便瞬间闪过,眼珠慌张地转来转去,唯独不敢正视父亲。 “天河,看着我。” 白震山看他这般模样,不禁开口道。 白天河哪敢违逆父亲,当即端端正正,看向白震山。 然而,此刻的白天河,就像一个犯错的孩子一样,心中惴惴不安。 白震山看着天河,轻叹了一口气,道:“天河,你怎可,怎可……哎……” 白天河见父亲这般,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道:“天河少年无知,不听父亲教诲,与莺燕楼妓女私定终身,还在莺燕楼与父亲顶撞,让父亲盛怒之下砸了妓馆,不想触犯权贵,吃了官司,让白家蒙羞。天河愧对白虎堂威名,愧对父亲,百死莫赎。天河已听从父亲指示,与那妓女一刀两断,在祖宗牌位前跪拜七日,如今已经悔过。父亲但有别的处罚,天河也绝无二话。” 见到天河这副样子,白云歌也忍不住求情道:“父亲,天河年纪尚小,行事未免乖张任性,有欠考虑。他已受了家法杖责,并跪拜七日,静思己过,有了悔过之心。请父亲不要多加责怪。” “云歌哥哥,错了就是错了,你不用替他说话。他品行不端,还害得父亲吃官司,受这苦头也是应该。”白芷性格直白,毫不避讳。 “芷妹……”云歌刚想说话,不想被天河打断,道:“芷妹说的对,天河有错,大哥不必替我申辩。” 白震山心说:前几日,自己因为一直忙于准备武林盟主的选拔大会,日日与云歌切磋锻炼,以致忽略了天河,天河与妓馆女子厮混许久而自己却丝毫不察。 若非芷儿觉得哥哥行色匆匆,心中起疑,告知自己,恐怕自己也无法发现。 自己本是恨铁不成钢,当下怒不可遏,又加上天河处处维护那妓女,更是怒火攻心,不然也不至于砸了莺燕楼,冲撞了权贵,害自己吃了官司。 此刻,白震山怒气已消,眼看天河已知悔改,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又怎么忍心多加惩罚。 他的眼光渐渐柔和,对白天河说:“我儿,起来吧,知错便好。” 白天河听到,从地上爬起来,仍然不敢直视父亲。 白震山安抚道:“天河,你自幼丧母,性格孤僻,我平时虽然对你有些严厉,但也是希望你成就一番事业,日后辅佐云歌,光大白虎堂。明日,我便要动身去衙门,解决这些争端,云歌也要去武林大会,你在家中坐镇,一要处理好堂中事务,大事小情全听赵总管安排;二要照顾好芷儿,莫要让她受丁点儿委屈。” “父亲,天河定不负所托。”白天河应承道。 “父亲,”云歌担忧道:“这莺燕楼原是严仕龙的产业,当日大闹一番,不仅砸了莺燕楼,还无意中冲撞了正在行乐的严仕龙。这严仕龙心思诡谲,仗着父亲严蕃在京中为官,无法无天。如今父亲身赴官府,只怕不容易脱身。” “哈哈哈……” 白震山大笑,道:“便是皇帝老儿,尚且给我白虎堂三分薄面,他严仕龙若真势力滔天,也不至于等着七日后再传我,拖延时间,无非想多敲一些钱财罢了,不妨事。倒是你,为人耿直任侠,武功虽有所成就,江湖经验尚有欠缺,江湖高手众多,要知道‘天外有天’的道理。如若不敌,切不可硬撑。” “孩儿知道,但也绝不辱没白虎堂赫赫威名。”云歌回道。 “父亲,”白天河插嘴道:“既然高手众多,不如将猛虎爪取出给大哥,也可……” “天河,切莫胡言。猛虎爪乃掌门信物,我替代出战,怎可轻易携带。”白云歌打断了他。 “天河少不更事,倒也一片好心,”白震山没有责怪,接着说:“只是此番出战,若携带猛虎爪,便不是以弟子身份,而是掌门身份出战。若与各派弟子交战,赢了难免被人说以大欺小。而各派掌门大都与我平辈,与他们交战输了便输了,也无甚说的。若是带着猛虎爪,那输给谁都会被江湖人嚼舌根子。所以,不带反而好些。” “父亲说的是。”天河深以为然。 当夜,一家人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这一顿饭,少有的和睦,连平日孤僻寡言的天河,都显得沉稳活泼许多,不停向云歌敬酒送行,又向父亲赔罪认错,让白震山连连点头,心中放心不少。 第二日,他们便各奔东西,没想到这一别,竟然十年光阴,物是人非。 第52章 书塾避雨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在杨延朗几人墓园被捕之前,展燕也在城中飞檐走壁,处处寻人。 可洛城太大太繁华,人又多如牛毛,虽登高望远,反而不易寻人。 正焦急间,忽然乌云压顶,风雨大作,街道上商贩行人也渐渐散了,方才还熙熙攘攘的大街,一下子静了下来。 展燕无处避雨,就近寻了一处屋檐下容身。准备待雨停了,再去寻找老爷子和陈忘两人的下落。 正无聊等雨时,展燕忽然听到一群稚子的读书声:“大不攻小也,强不侮弱也,众不贼寡也,诈不欺愚也,贵不傲贱也,富不骄贫也,壮不夺老也……” 循声望去,展燕方才注意到,自己容身之处,竟是一间书塾。 内里有十几个孩子,人人持着一卷书来,齐声诵读。 更奇特的是,教书的先生居然是一个年轻女子。 她长发及腰,披在身后,头上插一根青玉流苏簪,柳眉明目,红唇白齿蒜头鼻,皮肤白皙如雪,手指修长如葱,身着素衣小衫,青白长裙。 立在讲桌前,更显得恬静典雅,端庄而美丽。 女先生亦看到了展燕,看她在檐下狼狈躲雨,便对孩子们说:“现在下学,大家在屋里自行玩耍吧!” 孩子们一听下学,欢呼一阵,三三两两在书塾里玩起来。 伴随着孩子们的欢呼,女先生向展燕招了招手,示意她进来避雨。 展燕也不客气,大方方的走进来,穿过嬉闹玩耍的孩子们,走到讲台前,向女先生道了一声谢。 女先生声音温柔,回过礼,便招呼展燕去内厅休息。 展燕这才看到,这间书塾不过是一个大宅院临街的一间罢了,内里还有一个不小的院子和几间大房。 女先生要展燕进入休息的,是在这书塾隔壁开辟的一间小室。 小室靠墙处摆着一个不小的书架,堆满了书卷,窗台又养了三两株香兰,小室中心,摆着一张桌,两个坐垫儿,桌上摆着茶具,桌边正用炭火小炉咕噜噜烧着开水。 女先生先招呼展燕坐下,自己又端坐在展燕对面。 坐定,招呼一个约摸十三四岁的孩子说:“方升,给客取些茶来。” “赵方升见过客人。”孩子很有礼貌地向展燕行礼后,便去一旁煮茶。 展燕看了一眼这个孩子,应该是这间书塾里年纪最大的了。 这孩子短眉、厚唇、高鼻梁,眼睛不大却很有神采,待人彬彬有礼,身体不胖不瘦,皮肉结实。 读书之外,应该还有些武术的根基。 女先生与展燕对坐,介绍道:“这间斗室,是我平日提问考校学生的,客可在此休息躲雨。我是这书塾的先生,姓李名诗诗,大家亦唤我作小诗。相逢即是有缘,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展燕,”展燕干脆爽快:“展翅高飞的展,燕子的燕。” 展燕向窗外看了看,见雨势正急,也没个去处,不妨多待一待,便主动向女先生问话:“诗诗姑娘,我这么大,还第一次听说女先生教书呢!” 李诗诗掩面轻笑,道:“实话说,女子带刀我也是初见呢!” 展燕看了眼自己腰间弯刀,也不禁笑起来:“不瞒先生,我本是塞外女,只想见识下中原的繁华,故而,故而……” 展燕压低声音,冲李诗诗耳朵边凑了凑,道:“故而瞒着爹娘偷跑出来,闯荡江湖来了。” “姑娘生得一副好胆识,”李诗诗夸赞后,接着说:“不似我,从小在闺阁中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 展燕笑道:“我也强不了多少,自小便在塞外,只听说中原繁华,却从未见过。出来闯荡,也没有几日,已经看花了眼。” 说罢,话锋一转:“姑娘,看这大宅子,姑娘也算家境殷实,何故教书呢?” 李诗诗叹了一口气,道:“爹娘生意场转圜,不料一次出行,逢着劫道的倭寇,不幸早亡。单单留下我和这间大宅子,我不通生意经,又不想早早把自己嫁了,可独守空宅,无事可做,也不是办法。” 顿了一顿,李诗诗接着解释道:“多年前,洛城白虎堂大乱,元老死绝了一批,只留下一帮孤儿,被人救出,无处容身。我自小与白虎堂大小姐交好,干脆将孩子们寄养在我这里,又开辟了这间书塾,亲自教他们,也省的无事可做。” 说着话,那边赵方升已经将茶烧好了,左右各倒了一杯,李诗诗对展燕道:“北地的燕山茶,姑娘应当喝的惯。” 展燕奔忙许久,实是有些渴了,当即饮了一大口,不禁口齿生津,香气四溢。 享受着这甘美的茶水,心中却在默默盘算着其他事情。 既逢大变,此刻孤儿寄养在这间书塾的事儿,轻易对她这个生人和盘托出,总觉不妥。 这女先生也太过单纯,竟似毫无机心。 不过,此事既然与己无关,展燕也是不大关心的。 只想了片刻,她便不再深究,只道:“燕山茶好,母亲便常常饮这茶,父亲见母亲爱饮,干脆盘下了整座燕山茶场嘞!” 李诗诗听得此话,料想塞外有实力盘下燕山茶场之人,无非燕子门而已,不禁惊诧道:“姑娘可是燕子门人?” 展燕听李诗诗如此说,心中诧异,只因她入中原,听得人人侃侃而谈皆是四大派之事,哪里有提及燕子门的。 此时燕子门的名号从一个闺阁大小姐嘴里吐出,使展燕不禁反问:“你竟知道燕子门?” 李诗诗将展燕茶杯蓄满,道:“我虽长于闺阁,无事可做便取书来读,曾从古书《盗跖》中读得燕子门来历。 说来,燕子门也是个成立数百年的大派,由一个燕姓女侠创立,掌门皆称‘盗跖’,说起来,又怎是四大派这些新兴门派可以比的。 幼时父亲于塞北做马匹生意,也常与燕子门来往,故而我读书时有所留意。” 展燕听得津津有味,不禁说:“不瞒你说,我正是燕子门现任‘盗跖’的女儿。” “难怪,姑娘的父亲包得下整座燕山。” 李诗诗看着眼前这个爽朗直率的姑娘,道:“真羡慕你们这些江湖人,想去哪便去哪,潇洒的紧。” “哪里话,爹娘就我一个女儿,看的紧,我也是偷跑出来的,”展燕又饮了一盏茶,接着说:“倒是你,家资颇丰,天下之大,还不是任你游玩,只在你想或不想罢了。” “说来也是,”李诗诗这般说着,却叹了一口气,道:“我也并非不想游赏天下,只是我心中有个少年情郎,十年前便参了军,约好十年建功,便回来娶我,我怕到时他寻不到我,自然不敢离开半步。” 展燕看她一阵,只说:“先生如此美丽娴静,不想却也是个痴女子。” 李诗诗端庄坐定,回道:“也没什么痴与不痴的,不过心中坚定罢了。此刻有书来教,弄些花木鱼鸟,倒也并不感到孤单寂寞。说来,十年之期也快到了。” 说这话时,李诗诗眼中有光。 展燕自然不懂这些情爱之事,闲谈之中,听得屋外雨势渐小,觉得不能多耽搁,当去寻人了,便匆匆告辞欲走。 李诗诗却道:“雨尚未停,姑娘不妨多坐一会儿,我也想听听姑娘一路上的见闻。” 展燕双手一拜,道:“不了,我还要寻一个瞎眼大叔和白发老者,方才谢过先生的热茶了。办完事,我还可来看先生,到时再叙不迟。” 不等李诗诗出言挽留,便听到方升在门外喊:“大姐姐,瞎眼大叔和白发老者,是他们吗?” 展燕听到,急匆匆赶出去,朝窗外定睛一看,却见到陈忘,白震山,杨延朗连同小丫头芍药,都被锁缚着,由一队蓑衣客押着行走。 展燕没有客套告别,立即追出门去。 她自忖此时出手,不免会以寡敌众。 因而她并未急于出手,而是暗中跟随,准备伺机营救。 展燕刚走,李诗诗便穿过院子,走到一间偏房。 房里立着几个人,李诗诗穿过他们,径直走到一个白衣姑娘面前。 白衣姑娘开口问道:“小诗,此人可信否?” 李诗诗答:“此人名为展燕,燕子门当代“盗跖”之女,率直爽朗,无机心,应当可信。” 白衣姑娘道:“此乃大事,还需多加考量,谨慎为上。红娘子,你悄悄跟随她去,看看白虎堂究竟要干什么?” 那红衣姑娘正是先前街上卖艺的红娘子,听到命令,双手抱拳,应了一声,大步流星走出房门。 一出门,便从袖中甩出两根红绳,攀飞檐而上,飞来荡去,速度竟不输于展燕。 她一路追着展燕的脚步,匆匆而去。 第53章 白虎堂下 穿过洛城最繁华的大街,就能看到尽头的那所大宅子。 玄色的大门紧紧关闭,两只硕大的猛虎盘踞两侧。 白虎在左,飞跃欲扑,指爪外露,血盆大口仰天长啸;黑虎在右,目露凶光,身子低伏,藏锋隐锐蛰伏待出。 抬眼望去,一块巨大的匾额上面写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白虎堂 “这就是当年声威赫赫的白虎堂吗?”杨延朗看着这所大宅子,不由得惊叹道,同时将眼睛看向白震山。 白震山没有回答。 他看着这所宅子,许多往事涌上心头。 这里曾经是他的家,可是他为了给爱子白云歌报仇,在江湖上遍寻仇人项云的下落,已经十年没有回到过这个家了。 十年了,早已经是物是人非。 不对,就连物也不复当年了。 记得那尊白虎雕像曾经是摆在前院正中的,现在却搬到了门前,那尊黑虎却没见过,应该是新加的。 而且十年前的时候,白虎堂的大门永远是堂堂正正的敞开着,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紧紧关闭过。 白震山没有想到,自己故地重游,不再是风光无限的白虎堂堂主,竟然是作为擅闯白家墓园的闲人被抓来的。 这些个后生,竟然已没有一个认识自己,也没有自己认识的了。 而且,当年闻名天下的白虎堂弟子出门,俱是穿着白衣,胸前绣着金色的虎头,何等荣耀与显赫。 现在竟穿了黑衣,领头的两个,一个胡子拉碴,一个还是光头,像极了不入流的小帮小派。 外面的人通报一声,玄色的大门缓缓打开了,视线穿过前厅,便可以直达大堂。 他们就这么被押着走了进去。 杨延朗一看到白虎堂,便开始激动起来,絮絮叨叨个没完。 他扫了一眼押送他们的众位弟子,趾高气昂地说:“你们这帮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把你们的老堂主也抓了,还不赶快松绑?” 大胡子瞥了一眼杨延朗,掂了掂手中的狼牙棒,不屑道:“俺混山虎胡子李只认得一个堂主,那就是白天河白堂主,他英明神武,早知你们这帮蟊贼要盗白家墓园的财宝,因而提前命俺设伏。至于老堂主,他十年前便有意隐退,现在更是不知所踪,哪个不知死活的敢贸认?” “混山虎?” 陈忘似乎听过这个诨号,他想起来了,这曾是一个山贼头子的诨号。 在江湖之上,混山虎可算恶名远扬。 此人的兵器正是一根狼牙棒,平日盘踞山中,净干些拦路抢劫的勾当,并以虐杀为乐,狼牙棒不知砸碎了多少无辜路人的头颅。 十多年前,自己带几个兄弟一起打散了他的部众,若不是此人跑的快,这厮早已是自己的剑下亡魂了。 陈忘心里想着,又不禁困惑起来。 他虽十年不问江湖事,也知道四大派中,白虎堂对弟子品行最为考究,皆因白震山威严正直,白云歌任侠仗义,绝不允许门下有人辱没白虎堂的威名。 因而数门风正,规矩严,白虎堂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没想到倏忽十载,白虎堂居然堕落到这种地步,连这样一个曾经的山贼头子也会收做弟子。 “什么下三滥,也配做白虎堂的弟子?” 白震山终于绷不住了,大喝道:“逆子天河,速速出来见老夫。堂中的老人呢?为什么一个熟面孔都没有。” “你敢污蔑堂主?”胡子李气急败坏,大喝道:“来人啊!这几个人擅闯白家墓园,图谋不轨,给我押入黑牢,听候发落。” “呸……” 白震山看到自己祖辈发扬光大的白虎堂里竟有这等人渣作威作福,实在忍无可忍,情绪激动之下竟不顾伤痛,强行挣脱铁链,一脚踹在胡子李的心窝上。 胡子李猝不及防,踉跄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只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白震山正欲上前再加一脚,没料想一柄三股叉早已指向自己的喉咙。 弟子们不敢懈怠,一拥而上,立即将白震山扑倒在地上,重新用铁链锁好。 胡子李看了眼拿三股叉的死鱼眼,道:“肖哥,你看,俺这一个不注意,吃了暗算,还劳你出手解围,谢了。咱们堂主没来,俺想自己先教训下这几个不知好歹的,你看?” “随你。”死鱼眼让出一条路来,表示自己不干预此事。 “别介啊,肖哥,您可不能由着他呀!”杨延朗看势头不对,急忙转向死鱼眼,恭维道:“你们堂主没到,怎么能私下处置呢?万一老爷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开罪的起?再说了,你把我们交给这个粗壮汉子,到时候出了事,可是你们两个人担。” “少他娘废话,”胡子李一脚踹在杨延朗身上,道:“你们一帮蟊贼能起什么风浪。肖哥也是你叫的?打听打听,大名鼎鼎的过江龙肖白条,认识吗?” “肖,白条?”杨延朗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竟真的不知道此人是何方神圣。 陈忘却清楚。 十多年前,过江龙肖白条还是一介水匪。 他天赋异禀,极擅水性,并借此专门截杀江上商船,夺取货品钱财。 直到有一天,此人竟然截了玄武门的货,玄武门怎能咽了这口气。 于是,玄武门门主葛洪亲自带众位弟子联合剿灭水匪,只跑了肖白条一个,也是销声匿迹,生死未卜。 没想到,竟也窝藏在白虎堂中。 “如今的白虎堂,还真是“藏龙卧虎”啊!”陈忘心中寻思着,不禁摇了摇头。 胡子李被白震山莫名踹了一脚,心中不快,招呼一声,将四人押至后山校场,死死按在地上。 胡子李取了狼牙棒,拎在手中,在四人面前来回踱步。 白震山兀自狂骂不休,大喊着:“逆子白天河,速速出来见老夫。” 胡子李将狼牙棒提着,说:“俺别的爱好没有,就是喜欢看脑浆子,尤其是硬骨头的脑浆子。” 顿了顿,仰天闭目,似在回忆往事:“大概有八年多了吧!就在这个地方,还真有一个硬的,脑浆子都流出来了,还瞪着俺看。后来拖入黑牢,还愣是活了两天。从那以后,俺好久没见过硬的了。” 说着话,胡子李转向白震山,凑近了问:“老头子,你头硬吗?” 杨延朗被几个人死死按着,自度无法脱身,但也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 他讨好道:“胡子大哥,您老息怒。老人家不懂事儿,我们几个也是误打误撞,不小心冲撞了白家,您大人大量,饶了我们几个吧!大哥,隆城您知道不,我家可是那里的大财主啊!您放了我,我拿钱来赎他们,要不把我们先关起来也行啊!死了就不值钱了。” 后几句当然是杨延朗胡编乱造的,只为稳住胡子李。 “切,俺现在可是白虎堂的弟子,你以为俺是劫道的山贼吗?再说,想要钱,把你留下不就行了。”胡子李晃着狼牙棒,像挑西瓜一样看着他们的头颅。 “夺人钱财,滥杀无辜,恶名远扬的胡子李,你也配做白虎堂弟子?”白震山气的一阵挣扎,弟子们险些按不住他。 胡子李听到白震山揭他老底,气上心头,吹胡子瞪眼道:“你说俺滥杀,俺便滥杀给你看。俺知道,老人家骨头硬,我倒要看看有没有俺的狼牙棒硬。” 说罢,胡子李将狼牙棒高高举起,竟向白震山的头颅砸去。 “爷爷。”芍药哭喊起来。 “老爷子。”杨延朗拼命挣脱,无奈动弹不得。 “虫儿,”眼看胡子李的狼牙棒要砸下去,一声悠悠的呼唤却传到他的耳朵里,这一声不疾不徐,却落地千钧,紧接着又是一句话:“你家主人要你抓人,未叫你杀人吧!” 混山虎胡子李一个激灵,棒子终于停在半空。 他待在那里,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不多时,便锁定了那个瞎眼的中年人,相比于硬骨头的老东西,絮絮叨叨的年轻人和还算有些姿色的小丫头,他从来没有注意过那个人。 天下间,只有一个人这样称呼他混山虎为“虫儿”。 这个人亲手捣毁了他的山寨,还将十数年的恐惧深深地埋藏在他的心里。 十年后,再一次听到这个声音,使他脸上恐怖的的伤疤又一次痛起来了,恐惧瞬间占据了他的内心。 可是,这恐惧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胡子李很快摇了摇头,碰巧罢了,这个瞎眼的中年人绝不可能是他。 因为那个人就算没死,也绝不敢再踏进这个江湖一步的。 那个人,是整个江湖的仇人。 可即便如此确信,胡子李也绝不敢再多看那个瞎眼的中年人一眼。 一种本能的,自心底生发的恐惧支配着他的行为,使他渐渐恢复了理智。 犹豫片刻之后,胡子李终于放下他那根曾经沾满鲜血的狼牙棒,逐渐冷静下来。 胡子李对手下招了招手:“将各人押入黑牢,等堂主回来再行发落。” 弟子们不知道为什么胡子李突然改变了想法,但他们不敢怠慢,立刻按照吩咐,将四人一并押走了。 此刻,屋檐上,展燕将紧紧捏在手里的燕子镖松开了,扑通扑通的心跳也渐渐缓和下来。 目光一转,心却又立刻紧了一下。 展燕发现,房檐上除她之外,竟还有一个红影。 红影见展燕发现了他,转身便逃。 展燕岂肯放过,施展轻功,纵身追去。 第54章 凌空飞燕 雨后的洛道清新爽朗,就连柳树都萌发了新芽,在风中尽情舒展着枝条。 一只好奇的燕子立在屋檐下,观望着院子里动静。 突然,她发现一只红雀。 于是,燕子好奇地扑了上去。 可那红雀也同时看见了燕子,倏忽飞走了。 燕子岂能放过,她寸步不离地追上去。 黑燕逐红雀,在空中交结纠缠着。 从嫩绿的柳梢,滴水的屋檐,悠长的巷子飞过,形成一条靓丽的彩练。 展燕穿着黑色的衣服,腰间扎着黑底白纹束带,借轻功飞檐时,黑亮的马尾辫跟在身后,耳畔生风。 她的前面,红衣女子自袖间甩出两道红绳,借着屋檐树木,来回荡悠,一时之间,竟让展燕难以追上。 但展燕毕竟从小和父母亲修习轻身功夫,不似红衣人还需借用红绳之力,一路追逐,与红衣人的距离也在渐渐拉短。 追了许久,展燕离红衣人越来越近,已能触及红衣人的红绳。 见状,她加快步伐,伸手一抓,当即拽住红绳,阻止了红衣人的逃跑之路。 沿着红绳,展燕飞身向前,想看看这人究竟何方神圣,又为何跟踪自己? 待展燕跑近那人身旁,一伸手便扯下那人面上红纱,定睛细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洛城杂耍班子的红娘子。 展燕心中生疑:“一个杂耍班子的,怎会和白虎堂扯上干系?” 没想到只一愣神的空当,红娘子另一只袖子中的红绳甩出,拴住屋檐,随即松开被展燕揪住的红绳。 却见红娘子飞身一跃,顺绳而下,降落在一处院子里,并大喊一声:“小炮儿,快,该你表演了。” 院子里站立着一个少年。 展燕定睛观瞧,总觉眼熟,蓦的想起,正是在卖烟花爆竹的摊位上看到过的少年。 少年面前,正架设着一根黝黑的铁管,黑洞洞的管口分明瞄准了房顶上的展燕。 听到红娘子的喊话,少年回了声好,口中自言自语地念着:“第,第一发,发,发,发射。” 说着话,便将手里的火捻子点着了一根引线。片刻之后,黑管子中的火药便被引燃了,积压其中的弹丸被猛地崩出。 砰砰砰砰砰…… 竟然是一连五发。 展燕正立在屋顶,看着这一幕。她心知这黑管子打出的暗器凶性十足,不暇多想,本能地将身子伏低,只觉得背后有风声呼啸,带着灼热之感。 五发暗器打空,飞向天空,化成五道青烟。 还没等展燕进一步动作,少年又点燃了第二根引线,嘴里自语道:“第,第二发,姐姐可躲,躲得过?” 引线燃烧殆尽,又是五声炮响,冲着展燕低伏处激射而来。 展燕平地一跃,手足并起,竟在空中翻了一个漂亮的跟头。 五发暗器从她身下掠过,射到远处,又是五道青烟。 “第,第三发,看,看你怎,怎么躲。” 少年点燃手中最后一根引线,却是对着半空中的展燕去的。 展燕此刻手脚腾空,无处着力,正是避无可避,躲无可躲之时。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黑色铁燕自展燕手中激射而出,直奔那燃烧的引线飞去。 黑色的燕子镖一闪而过,准确击中了引线。 那燃烧的火焰烧到燕子镖,终于熄灭了。 展燕安然无恙地落在房顶之上,并不曾有半分迟疑,顺势抽出腰间弯刀,双脚猛蹬房檐,直奔院子里少年而去。 少年见展燕冲杀而来,有些慌了神,求救道:“赵,赵伯伯,该,该,该您出场了。” 展燕并不知院内情况如何,听闻此语,料定其中定有埋伏。 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想尽快劫持这个少年,以便弄清楚这些人的玄机。 可她刚要冲到少年面前,却突然见屋里飞出一件彩袍,落在少年头顶,将他整个遮住了。 展燕暗道不妙,弯刀当空一划,竟是扑了个空。 只见彩袍悠悠落下,哪里还能见到少年的影子? “大变活人的戏法师吗?” 展燕心念一动,凝神细看,见那彩袍之后,果然站着一个人:双鬓花白,顶发浓黑,双手一抖,从宽大袖中滑出两柄鸳鸯刀来。 见到这人,展燕目光一凝,果然是在洛城大街上变戏法的赵戏。 赵戏手中鸳鸯刀擦啦一碰,迸溅出星星点点的火花来,不慌不忙地向展燕迎面走来。 展燕见状,并不示弱,将弯刀架在身前,准备与此人过招。 赵戏的步伐越来越快,渐渐逼近;展燕也迎上前去,弯刀与双刀相碰,战在一处。 赵戏双刀并起,攻防兼备;展燕单刀直入,狠厉凶猛。 一时间,院子里兵刃碰撞之声四起,二人皆是短打近战,斗的难分难解。 交战一阵,展燕瞅准机会,刀锋直逼赵戏肚腑;赵戏情急之下用用双刀架住展燕弯刀,猛力扭转,想使展燕兵刃脱手。 对方想要缴械,展燕岂肯轻易就范? 她腿上功夫了得,当即纵身而起,身体随刀锋翻滚,将赵戏施加于弯刀上的力道尽数卸去,就势猛退几步。 赵戏的鸳鸯刀此时正紧紧锁住展燕的弯刀,一时脱不开,反被展燕的力道牵引,重心不稳,身体前扑,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展燕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只要赵戏摔倒在地,她便会欺身向前,用弯刀架住赵戏的后颈,逼问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派人跟踪自己。 赵戏毕竟是老江湖,倒下之际左手用鸳鸯刀撑地,右手顺手挑起地上的彩袍。 彩袍横空一展,挡在在展燕与赵戏之间。 这彩袍邪门的很,展燕被它挡住视野,自然不敢贸然冲锋向前。 展燕备好弯刀,身体暗暗发力,准备彩袍缓缓落下之时,猛冲上前,先发制人。 彩袍下落,赵戏果然站在对面,展燕见状,更不多想,按先前计划突击向前,欲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不料赵戏早有防备,手中鸳鸯刀相碰,溅出点点火花。 他口含火油,猛地喷出,一接触到刀锋上的火花,竟被直接引燃,化成一道火龙,径直扑向展燕。 展燕始料未及,仓促躲避,却被赵戏抓住机会,左手刀飞掷而出,一下击落了展燕手中弯刀。 不给展燕更多反应的时间,赵戏已经冲上前来,右手刀稳稳架在展燕的纤腰之上。 “小丫头,”赵戏左手从衣袋里掏出一粒花生米,扔到嘴里慢慢嚼着,开口道:“姜,还是老的辣!” “姑娘好轻功。”红娘子鼓着掌,缓缓走到展燕面前。 “我叫张,张博文,大家都叫我小,小炮儿,”施放暗器的少年竟然从房屋中走了出来,自我介绍之后,对展燕夸赞道:“姐,姐姐的镖,又,又快,又准。” 展燕立在院子正中,看几人似乎并无恶意,心中疑惑,问道:“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引我至此?” “展燕姑娘,我们又见面了。”熟悉的温柔话音自房中传来。 展燕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素衣姑娘从房屋之中走了出来。 “李诗诗?” 展燕瞪大了双眼,此刻才发现,自己身处的这个院子,正是书塾后的院子。 未等展燕发问,房中便又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老赵,展姑娘是客人,不得无礼,快把刀放下吧!” 赵戏听到话,乖乖放下鸳鸯刀,立在一旁。 李诗诗也闪在一旁,似不愿喧宾夺主。 屋里竟又走出一位白衣姑娘,眉目清秀,披发束带,亭亭玉立,英武不凡。 细看之下,可见这姑娘一身白衣的胸前,竟还用金线绣着一个栩栩如生的虎头。 展燕仔细看着这位姑娘的衣着,除了底色为白,竟与绑架陈忘他们的白虎堂子弟的衣服别无二致。 心中有疑,展燕直言不讳,发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穿白虎堂的衣服?” “我叫白芷,”白衣姑娘双手背在身后,挺胸直立,英姿飒爽,解释道:“白虎堂现任堂主白天河,是我二哥。” 第55章 堂主天河 从白虎堂背靠的虎啸山前,一个角落里,有一片水汽丰盛的茂盛的竹林。 当你走近它,穿过竹林间的青石小道,视野会突然变得开阔起来,发现一个清静幽雅的篱笆小院。 篱笆小院里,各色花儿竞相开放,百般香气缭绕肺腑,继续前行,走过山泉汇聚而成的小溪上古朴的竹桥,还可欣赏一下溪水里缓缓游动的斑斓鱼儿。 小溪边的竹亭里,站着一个穿黑衣的青年人,他目光有神,身材瘦削,双手垂在身侧,像一尊一动不动的黑色雕像。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白虎堂堂主白天河的贴身护卫林豹。 林豹既然在这里,白天河定在不远处。 穿过竹亭,竹影掩映处,竟藏着一处小楼。 这小楼共两层,红砖碧瓦,斜倚着苍翠的虎啸山,显得雅致,精巧。 若有幸得到看房丫头的应允,你才能有幸看一看这小楼内部的景象。 一楼是客厅,也用来享用些小食,还开辟了一间不大的书房;二楼显然是卧室,穿过花鸟屏风,掀开粉色的围帐,舒服松软的大床上微微颤动,有一个男人怀抱着女人,宽松的睡袍早已撕扯的凌乱不堪。 一番云雨过后,男人乏累了,躺在女人的怀里歇息,抱着那柔若无骨的腰肢,闻着那掺和着体温的香气,口中喃喃道:“蜂儿,若我当年没有做成这白虎堂的堂主,你还会像这样一直陪着我吗?” 女人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男人的头发,像抱着一个小孩子,轻轻吻了一下男人的额头,笑着说:“你啊你,不晓得哪里来的那么多假设。” 男人忽然抓住女人的手,坐起身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女人的眼睛,说:“倘若真是这样呢?” 他的手心有汗,越攥越紧,眼神也越来越迫切,仿佛急于听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不知道。”女人把头瞥向一边,避开了男人的眼睛。 男人一下子泄了气,握着女人的那只手也慢慢松开了。 一直以来,他都处于一种患得患失的境遇中,记得小时候,他看上哥哥的新玩具,便偷偷拿来玩,又要随时提防着不要被它的主人发现,又紧张,又刺激。 他常常想,如果它原本就是他的,那该有多好啊! 突然,他的眼中又有了神采。 于是他立即抱住她,说:“蜂儿,答应我,如果我失去这一切,你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就算我一无所有的时候,至少我还有你。” “我不知道。” 女人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男人的心口。 他知道,她没有说谎,可是哪怕她说一次谎话呢!哪怕她做做样子呢! 男人愣怔了片刻…… 突然,他猛地撕下了女人刚刚穿好的衣服。既然未来不可预判,那他就要趁现在,疯狂的占有她。 斗室之中,床帷之内,充满了这一对男女的淫言秽语。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终于精疲力尽,躺在床上,眼神有些许迷离。 尽管如此,他不安分的双手仍然在女人身上不停游走。 他就是这般的患得患失,尽力地,极力地,甚至拼了命地占有着自己眼前拥有的东西,生怕下一秒便不属于他了。 他闭着眼睛,抚摸着柔软的身体,深吸着温暖的体香,耳朵里却听到屋外的一些声音,嘈杂、吵闹。 他终于发觉到校场变得热闹起来了,似乎还夹杂着哭喊声。 生性警觉多疑的性子使他无法对之视而不见,于是下意识地问道:“怎么如此聒噪?” “兴许是处理什么小蟊贼吧!”女人躺在床上,将手勾搭在男人黝黑的肩膀上,累的连起身都不愿意。 “我去看看。”男人将赤身裸体的女人放到一边,坐起身来,终于要离开这张松软的大床了。 “兰兰,给堂主更衣。”女人看男人要走,呼唤了一声自己的侍女。 “遵命,主人。”绿衣侍女早已拿好了男人的黑衣,待男人下床,便仔细伺候他一件件的穿好。 白虎堂堂主白天河,终于走出阁楼,走向虎啸山前的校场。 等候在竹亭中的贴身护卫林豹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后,一同走出了竹林。 女人慵懒无力地躺在床上,她被男人折腾的四肢酸软,内心中却十分满足。 见男人走远,她才伸出一只手,指头勾了勾,道:“出来吧,他已经走远了。” 小楼里,从黑暗处走出一个矮小的身影来。 那身影走到光亮里,方可看清楚他的面容:獐头鼠目,丑陋异常…… 从脸上长满黑毛的大痦子不难看出,此人正是云来客栈里被石家兄弟断了势的淫鼠花小浪。 这花小浪藏在暗处,方才听着白天河和女人的床帷之语,不由得浑身燥热,淫欲难忍。 此刻走了出来,瞥见床帷前的呼作兰兰的绿衣侍女,眼睛便移不开了,搓了搓手,细长的舌头伸出,舔了舔鼻尖,显出垂涎欲滴的贪婪之态。 直到侍女瞪了他一眼,他才将滴溜溜的贼眉鼠眼从她身上移开。 花小浪径直走到女人的床边,撩开粉色帷幕,对着衣衫不整的女人说:“姐姐,既然抓到了我的仇人,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们,给弟弟报仇雪恨。你可知,咱家的血脉可都让他们给绝了。” 说罢,看了看自己空空荡荡的下体,心中一股恨意涌起。 “你懂什么?那老头子不是凡人,而是天河的亲爹,白虎堂的老堂主白震山。猛虎爪下落只有他一人知道,杀了他,我怎么向天河交代,又怎么取猛虎爪。” 女人开始将她散乱的衣服穿在身上,毫不避讳花小浪不安分的目光。 “此仇不共戴天,姐姐不帮我,我自去杀他们。”花小浪恨的咬牙切齿,话未说完,已经开始往楼下走了。 “你敢!”女人话音刚落,一声金属破空的声音随之传来。 唰…… 侍女兰兰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架在花小浪脖子上。 花小浪僵硬地扭过头来,看着女人,说:“姐,咱们可是异父同母的亲姐弟啊!” 女人看着花小浪,无奈地摆了摆手,兰兰才将软剑放下。 “唉!” 女人叹了口气,道:“你若知道你招惹的是谁,就该庆幸你只是断了势,而没有把小命丢掉了。” “切,不就是一个失踪了十余年的白虎堂前堂主那个糟老头子嘛!他儿子都被你搞得服服帖帖,不知道怕个鸟。”花小浪吐槽道。 “无知者无畏,我怕的可不是那老头子。”女人轻笑一声,告诉花小浪:“你且安心藏好,不要擅自行动,时机一到,我会替你做主的。” “但愿吧!别真做了白家的女人,忘了自己的本姓。”花小浪背着手,晃晃悠悠下楼去了。 “主人,要不要?”待花小浪下楼,兰兰拿着软剑,眼神瞥了一眼楼下,问正在梳妆的女人。 女人摆了摆手,道:“算了,他毕竟是我的亲弟弟。” 兰兰看到主人的示意,便将软剑收回腰间,却抵挡不住好奇心,顺嘴说道:“来人之中,真有十年前的那位武林传奇?真想看看他长的什么模样。” 女人将大红的口脂涂在唇上,在镜子前照了照,感慨时光易逝,容颜易老,眼角似乎又添了数道细纹。 自她受黑衣统领指使来到白天河身边算起,一晃已经十年。 黑衣统领唯恐她不忠心办事,竟逼她吞下剧毒之物移筋易骨丸。 一想到若定期拿不到解药,剧毒发作,定将毁掉她这花容月貌的美丽容颜时,便不禁有些感伤。 好一会儿,女人才开口交代道:“前几日统领传书与我,交代下两件事,一来巧取猛虎爪,助白天河彻底掌控白虎堂;二来……” 女人止住了话,因为统领特别交代,不能伤害那个重出江湖的武林传奇的性命。 她不解其意,统领也不容她多问。 兰兰并未注意到主人话未说完,而是喜笑盈盈地附和道:“主人,如今我们只需得到猛虎爪,借白天河掌握整个白虎堂,主人必能建立大功,得到统领的重赏。” 女人站起身来,她可不在乎什么重赏,只是移筋易骨丸在身,不得不听命罢了。 在她的计划中,白天河真正掌握白虎堂之日,就是她脱离黑衣之时。 在白虎堂荫蔽之下,黑衣能奈她何? 不过在这之前,她定要设法解了移筋易骨丸之毒。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肖白条和胡子李抓来的人中,有一个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开口道:“听说这次抓的人里,好像是有一个叫做芍药的。” 兰兰握住软剑,目露凶光,恨恨地说:“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苦寻不得,她倒是送上门来了。” “连天都要助我。” 女人斜倚着窗台,身姿妩媚,姿态妖娆,像是活脱脱的一幅美人画。 第56章 无名尸骨 漆黑,潮湿,阴冷…… 蛇虫鼠蚁在此地苟且,污秽浊气在此处滋生。 这样的环境,设计之初,本是用来关押十恶之徒的。 既然心生黑暗不思悔改,就该与蛇虫为伍,与阴潮为伴,再也不能见到日头。 可若是逢着黑白颠倒,是非不分的世道,黑牢中,便不一定会关押着什么人了。 陈忘被黑衣弟子们押解着,只感到在一路向地下行走,渐渐地闻到一股浓重的阴潮气息,像是走进无间地狱之中一般。 白震山认得自家黑牢。 然而此刻他大仇难报,使他百感交集;白虎堂物是人非,又令他疑窦丛生。 纷乱思绪之中,他既顾不得反抗,也懒得跟这些不认识自己的小辈解释,只是机械般地前行着。 芍药年少胆小,心中忐忑,自然是时时靠在大叔身边,寻求庇护。 杨延朗纵然平日里巧舌如簧,可在校场狼牙棒下经历生死之后,也泄了气,心生绝望,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了。 就这样,一行人被押解着,丢到了地下的黑牢里。 黑牢并不掌灯,幽闭阴寒,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腐臭气息。 四人被丢进同一间牢房里,待牢门一锁,押解他们的弟子离开之后,四下里便彻底黑了起来,真叫个伸手不见五指。 地面湿滑,长满了青苔,周围时不时的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似乎有鼠蚁在活动。 芍药心中恐惧,缩成一团,忍不住呼唤起陈忘来,轻轻喊道:“大叔,你在哪?芍药害怕。” “丫头,别怕。到我这边来。”陈忘听着声音,温柔的回应着。 听到陈忘应声,芍药在黑暗中摸索着,朝陈忘身边走去。 尽管芍药走的小心翼翼,可还是一个不小心,踩到个圆滚滚的东西,在青苔上一滑,“啊”地一声惊叫,摔倒在地上。 待手摸到那东西,只觉得那东西潮湿滑腻,并有几个孔洞,待意识到自己手中抓的是个什么东西时,芍药不禁惊恐起来,惊叫一声,急忙放下它,手足并用,一连退了几步。 她蜷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再不敢有任何动作。 白震山沉浸于疑惑愤懑之中,端坐角落闭目沉思,乍然听到这一声惊叫,不禁虎目一睁,问道:“小丫头,怎么了?” 杨延朗立在铁栅栏旁,在黑暗中捣鼓门锁,此刻也放下手中活计,说:“芍药妹妹?” 唯有陈忘反应最为迅捷,他本就是个瞎子,于漆黑处更为相宜,听声辩位,习以为常,早已闪身到芍药身边,护住了那丫头。 小丫头瑟缩在陈忘宽大的胸怀里,感到了一丝温暖和安全。 许久,芍药才晃过神来,回道:“爷爷,延朗哥哥,我刚才好像摸到一个,一个人头。” 人头? 众人俱是一惊,没想到,这个黑牢中,居然有这种东西。 黑暗中人心本就恐惧,更何况与这种东西共处呢! 杨延朗心中忐忑,却硬要托大,说道:“小妹妹,你莫不是踩了石头,卑躬屈影,杯弓蛇膝……” 杨延朗讲了半天,总觉得不对,又实在想不起这成语的真实用法,干脆略过了,直接道:“你是自己吓唬自己吧!” 芍药惊魂未定,但自己行医多年,头骨石头总不至于摸不出,她对杨延朗道:“你不信,自己去看。” 陈忘听杨延朗之语,真以为他无所畏惧,便拜托道:“杨兄弟,麻烦你把那东西拿来我看。” 芍药听到陈忘要动那人头,心中一阵害怕,也不敢再抱着陈忘,而是躲在他身后,双手紧紧揪着陈忘的衣角。 此刻,杨延朗却是骑虎难下了。 谁叫他夸下海口,如今事到临头,也只得自食苦果。 无奈之下,他硬着头皮在地上摸索起来,心扑通扑通狂跳不止,口中默念阿弥陀佛,只愿不要让自己真的摸到什么东西才好。 杨延朗战战兢兢,每摸到一处地面,他提着的心便暂时放下了;可再摸下一处时,他放下的心便又重新提了起来。 扑通…… 杨延朗的心脏猛地一个惊跳,手中有种圆滑粘腻的触感。 杨延朗吓得手猛地一缩,心中忐忑不安,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犹豫片刻,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伸出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捏起那东西。 尽管此处很黑,但杨延朗做这些事时,还是下意识紧闭双眼,胳膊缓缓的向陈忘的方向伸过去,道:“陈大哥,给你。” 说罢,嫌弃地一甩手,那东西便咕噜噜滚到陈忘的脚边了。 芍药感觉到陈忘在俯身捡起什么东西,吓得攥紧了陈忘衣角,将头埋在他的后背上。 陈忘抚摸着那东西,只是一个骷髅而已,只因青苔遍布,摸起来才像是有皮有肉的人头。 黑牢之中,有一骷髅本无甚稀奇,毕竟此处乃关押之所,人死多年,终会化为白骨。 可这颗骷髅却不同寻常,颅顶处竟有多个不规则的窟窿眼儿。 陈忘摸索一番,将骷髅安稳放好,对大家说:“此人应当是被狼牙棒砸碎头顶,死在这黑牢里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要知道,就在数刻之前,混山虎胡子李的那根黑黝黝的狼牙棒可是真真切切地悬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头顶,甚至险些砸碎了白震山的头颅。 此刻这个骷髅的出现,却实实在在地宣示着一件事实。 杀人害命,他胡子李是真的敢做。 杨延朗忍不住开口道:“此人,莫不是胡子李口中,多年前那个‘硬的’?” 他可还记得,在校场时,胡子李口口声声说八年前,他曾挥舞狼牙棒下,将一个人砸的脑浆迸裂犹未死,还在黑牢中活了整整两天。 没人回答,黑牢里顿时陷入可怕的沉默。 许久… 芍药感到可怕,忍不住晃晃陈忘的手,轻声道:“大叔。” 陈忘扶住芍药的肩膀,轻轻拍了拍,这让芍药感到稍微安心了些。 白震山闻言大怒,怒吼声在整间黑牢之中回荡:“什么狗杂种,也敢来我白虎堂逞凶。” 杨延朗本来就对白震山在白家墓园执意要杀陈忘,并打自己的事十分介意。 此刻更是火上浇油,揶揄道:“白老头儿,你这声名显赫的白虎堂,怎么尽招些邪龙恶虎,居然连老堂主都不认识,还敢当着您的面儿喊打喊杀!” 白震山英雄一世,尤重名节,面对杨延朗的冷嘲热讽,却无力辩驳,只暗自攥紧了拳头。 黑暗之中,甚至能听到他的手骨在嘎吱作响。 他心中想着:“白天河,你这个逆子,居然把咱们白家的白虎堂搞成了这般乌烟瘴气的模样。” 正想着,忽然听到黑牢里有一串脚步,胡子李的声音传了过来:“区区几个蟊贼,哪里需要劳动堂主亲自查问,我和肖哥办就好。” “我要不要亲自审问几个蟊贼,还轮不到你们两个做主,给我让开。” 白震山听得出,那是他的儿子白天河的声音。 第57章 父子相见 黑牢里灯影晃动,脚步杂乱,几个人影渐渐立在陈忘几人面前。 白虎堂弟子们举着火把,将漆黑一片的黑牢照亮了。 杨延朗朝外看过去,只见一群黑衣弟子在涌了进来,为首的一个生面孔的男子。 此人披头散发,额上绑一条黑色束带,面色黝黑,个头不算高,一身黑衣,绣金虎头,却没有系扣子,露出结实的胸肌和腹肌来,显得十分强壮。 这人左边,立着那死鱼眼的过江龙肖白条。 右边,站着那大胡子的混山虎胡子李。 在他身后,是一个青年人,也是黑衣弟子装束,气质却大不相同:此人身材瘦削干练,目光炯炯,好似一只矫健的猎豹。 剩下几个平平无奇,应当是寻常弟子。 为首的男人开口询问,声音很大,出口却彬彬有礼:“不知各位是何方人士,为什么要闯我白家墓园?” 白震山立在靠墙幽暗处,听到问话,攥紧双拳,大步走出来,声若虎啸,喝道:“逆子白天河,你不认识老子了吗?” 为首的男人眉头轻蹙,眼睛一转,看向这个浑身伤痕和污渍的没有礼貌的老人,似在辨认些什么。 忽的,他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毫无表情的面目也渐渐流露出惊喜的笑意,跨步向前,抓住牢门的双手竟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父亲,您终于回来了。”他似乎遏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大喊道。 听到这一声喊,肖白条和胡子李心虚地对视一眼,面面相觑,顿感忐忑不安,默默退后几步,想将自己隐身在黑暗之中。 白天河身后形影不离的年轻人却是“扑通”一声,立刻跪下,纳头便拜,口称:“弟子林豹,见过老堂主。” 白天河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却忽的感到腹部受了一记猛烈的虎爪,巨大的力道让他整个人都飞了出去,跪倒在地上。 “堂主。” 胡子李和肖白条见状,欲去搀扶,却被白天河阻止。 白震山余怒未消,收了虎爪,呵斥道:“十年不见,没想到你把白虎堂搞得这样乌烟瘴气。当年你的叔叔伯伯怎么我一个也没看到?他们去哪里了?年轻弟子也都不认识了,只剩下一个小林子。” 说着话,白震山看了一眼白天河身后跪着的林豹。 白天河挨了一拳,却未见丝毫沮丧,抬起头来,仍旧一脸笑意,回道:“父亲,您为我兄长寻仇,离家十年,其中变故颇多,非三言两语可以言明。今日父子团聚,皆大欢喜,待我好好款待父亲,再细细诉说。” 说罢,目光转向胡子李,怒骂道:“你这个有眼无珠的混蛋,还不快开门。” 胡子李想到自己之前对白震山的凶恶态度,不禁有些心虚,开门时,双手都不停地打着哆嗦。 肖白条倒还算镇定,为给自己脱罪,当即对白天河解释道:“堂主,这些都是夫人吩咐……” “我是堂主还是她是堂主。”白天河瞪了肖白条一眼,让他把要说的话生生咽进肚子里。 胡子李平日里挥动狼牙棒的手,此刻正拿着轻飘飘的黑牢钥匙,却似有千钧之重,哆嗦了好一阵,才勉强将钥匙插进锁眼里,“咔哒”一声打开了牢门。 白震山背着手,昂首挺胸走出牢门,胡子李和肖白条退在两旁,低眉顺目,不敢直视。 白震山没有理会二人,当他走到白天河面前时,白天河抬起头,看着白震山,叫了声“爹”。 白震山依旧没有理会,而是绕过白天河,走到林豹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林子,你起来吧!” “谢老堂主。”林豹听到白震山说话,笔挺地站起身来。 跟着白震山的脚步,杨延朗也走出牢门,狐假虎威地训斥胡子李和肖白条道:“怎么都不威风了?刚才不都挺行的嘛!狼牙棒是吧!砸人头是吧!嗨,挺唬人啊!” 胡子李的一张黑脸憋的更黑了,嘴上却不得不服软,附和道:“小爷教训的是,是哥儿几个不长眼了。” 芍药依旧躲在陈忘身后。 陈忘不走出牢门,她也是绝对不会离开半步的。 白震山用手拍了拍林豹的肩膀,转过身来。 白天河急忙跑到父亲身边,开心的表示:“父亲,今日您既回来了,儿子晚上定要大摆筵席,和您开怀畅饮,叙一叙父子情谊,以及这十年的酸苦故事,解答父亲心中的疑惑。” 白震山眼见赫赫威名的白虎堂成了这副样子,心中不快。 对这个现任堂主,自然也是极其失望的。 因此,白震山并没有理会白天河,而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唉,要是云歌在就好了。” “可大哥已经不在了。”听到“云歌”的名字,白天河似乎有些激动。 但他很快便将话吞了回去,摆出一张笑脸,吩咐道:“赶紧将父亲的几位江湖朋友接出牢房,好生款待。” 堂主发号施令,弟子们自是不敢怠慢,急忙行动起来。 白震山却制止了弟子们的行为,扫视了一眼监牢,道:“你们将这小丫头和年轻人接回房中歇息,好生款待,至于那个瞎子,继续关着吧!” 弟子们虽听到白震山开口,却都愣在当场,不知当不当做。 直到白天河示意他们按老爷子吩咐行事,大家才行动起来。 “大叔在哪,我就在哪。”芍药躲在陈忘身后,紧紧抱住他的胳膊,不肯离开。 她怕自己一旦离开,爷爷就会对大叔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请神容易送神难,你们这么抓我进来,没个说法,小爷可不出去。”杨延朗一向机灵,虽然不明白陈大哥与老爷子的恩怨故事,但见着墓园里你死我活的场景,自然也不肯轻易离开。 然而杨延朗话音未落,胡子李的一只手已经搭在他肩膀上,肖白条的一只手则搭上他另外半边肩膀。 胡子李道:“小兄弟,住牢房还能住上瘾啊!跟哥俩儿出去呗,好酒好菜,也好给您道个歉啊!” 杨延朗双手被制,难以挣脱。 他一向不吃眼前亏的,脑子一转,想到毕竟在人家地盘儿上,大不了出去之后,再想办法联络展燕,救出陈大哥。 想到这里,他也不闹脾气了,乖乖就范,向牢房外走去。 白震山一眼就看穿了杨延朗的小心思,补了一句:“年轻人欢脱,初来乍到,江湖凶险,还是找些人好生保护,不要出房门的好。” 一句话,竟是将杨延朗软禁于白虎堂中,断绝了他出去找帮手的念头。 杨延朗心中暗骂一句:“糟老头子,真阴。” 嘴上却嘻嘻笑笑,道:“多谢老爷子关心啦!” 另外几个人撸起袖子,就要强行去拉陈忘身后的芍药。 无奈芍药死死拽住陈忘,不肯松手,弟子们下手又没轻没重,芍药被拉的胳膊一痛,忍不住哼了一声。 白震山心里一揪,怒骂道:“你们几个后生小心点,伤了丫头半根汗毛,老夫拿你们是问。” 弟子们面面相觑,手足无措,正是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 陈忘心中明白:老爷子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单纯的小丫头,只要解决了他和自己之间的恩怨,自然不肯伤害她。 他见芍药不肯走,便转过身来,蹲了下去,双手扶住芍药肩膀,劝解道:“丫头,大叔年轻时,和爷爷有些过节。芍药在这黑牢里呆着,不见得有用;若是出去了,还能常和爷爷求求情,说不定也能让我出去呢?” 芍药看着满身伤痕的陈忘,问:“可以吗?” 陈忘回道:“傻丫头,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芍药的心里怀着对求情成功的希望,犹豫地走出了黑牢。 如果可以,她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大叔。 待芍药彻底走出去了,白震山才转向那个精干的黑衣青年,道:“小林子。” “是。”林豹的声音干净利落。 “黑牢太舒服了,给这个瞎子戴上镣铐。”白震山看了看陈忘,示意道。 “是。”林豹的回答永远这么简洁。 白天河见父亲安排完毕,道:“还请父亲沐浴歇息,晚上,我再好好款待父亲,叙说十年别情。” “你要交代的事,还多着呢!”白震山并未看他,径自走出黑牢。 白天河毕恭毕敬地跟在父亲身后,也走了出去。 黑牢里,林豹取了一副镣铐,给陈忘戴上。 就算落到此种境地,陈忘也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兄弟,可以给口酒喝吗?” 林豹没有回答他。 不知怎的,如今的白虎堂这诡异的气氛总让陈忘的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鬼使神差般,他竟又开口问了这个寡言少语的年轻人一句话:“若堂中有变,你会站在老堂主身边吧?” 林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你在这里安心待着便是,白虎堂之事,尚无需你这个外人多嘴。” 做完事,林豹离开了黑牢。 灯灭了,牢房重新回到了黑暗与死寂之中。 第58章 家宴问答 白震山昂首出牢笼,陈忘身披铁镣铐。 杨延朗与芍药虽然也被放出来,却被安排在同一个院子中的两间厢房里,并有白虎堂弟子守在门前。 虽宽松舒适,却不得自由。 杨延朗哪里是闲的住的主儿,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步,摔桌子弄碗碟儿的,搞的负责守卫白虎堂弟子烦躁不已。 左右不敢放他出去,只得求爷爷告奶奶,央求杨延朗别再瞎折腾了。 杨延朗就坡下驴,趁机提出要求,让弟子们给他搞到了一杆竹子,一把篾刀,说是要做些手工活儿消遣时光。 弟子们只道这个小祖宗可算是消停了,做些手工活儿也无可非议,便由着他,也给自己寻一个清净。 相比之下,芍药那边倒是清净许多。 一个小丫头,也没有人会真的防备她。 于是她轻易要回了自己的药箱,手中清点着药品用具,心中却无时不刻担忧着大叔的安危。 说回白震山,老爷子出了黑牢之后,经疗伤沐浴,又脱下磨损的不成样子的破衣烂衫,换上一套全新的绣金虎头白衣裤,顿时精神不少。 从一个不起眼的老头子,再次变回了威名赫赫的白虎堂前堂主,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样子。 只是如今白虎堂全体弟子都随着白天河,换了一身黑衣。 白震山在白虎堂中行走,弟子虽对他毕恭毕敬,但他总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多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太阳倔强地将剩下的一点余辉投射到山顶的云朵上,让虎啸山山顶彤云密布,仿若火烧,给即将到来的黑暗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明。 白天河精心准备好为父亲接风洗尘的家宴:上等的好酒与洛城的招牌菜逐次搬上桌来,忙活停当,才由白天河亲自去邀请老堂主。 虽说只是白家家宴,可排场却声势浩大。 混山虎胡子李带一彪人赳赳立在大堂左侧,过江龙肖白条带一票人汹汹站在右侧。 白天河一路迎着,伺候白震山坐在上首,自己则乖巧地端坐一旁。 大桌下设一偏席,坐的是现任堂主夫人,白天河之妻——花蜂。 此外,林豹照例立在白天河身后,侍女兰兰随侍在花蜂左右。 白天河亲自主持开宴,得见父亲归来,他表现地像孩童一般兴奋,举杯对众弟子道:“今日,是我白虎堂大喜的日子,是老堂主回来的日子,是我们父子重逢的日子。今日设宴,大家只需开怀畅饮,不醉不归。来,让我们共同举杯,恭贺老堂主归来。” “恭贺老堂主归来。”众弟子齐声应和,举起手中的酒杯。 “父亲。”白天河转身面向白震山,示意白震山举杯同饮。 白震山没有举杯。 “父亲?”白天河小声提醒道。 白震山还是没有举杯。 白天河略感尴尬,却无计可施,只好再次大喊:“恭贺老堂主归来。” “恭贺老堂主归来。”弟子们再一次应和道,声音比之前更加洪亮。 这一次,白震山终于举起了酒杯。 他看了看杯中的美酒,又看了看堂中的弟子们,看了看不敢迎接他威严目光的肖白条与胡子李,看了看站的笔直的林豹,看了看他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儿媳妇花蜂…… 最后,又看了看满面笑容的白天河。 哐当…… 白震山将手中的酒杯狠狠地砸在地上,酒杯碎裂,美酒洒了一地。 弟子们心中一惊,端着手中的酒,有些不知所措。 白天河的笑容僵在脸上,看向父亲的目光有七分疑惑,还有三分怨毒。 满堂死寂。 “父亲?” 许久,白天河才敢试探地询问一下。 “不要叫我父亲。” 白震山怒骂:“你这是给我摆的家宴吗?既是家宴,那我问你,你的妹妹芷儿因何不在,还有你赵叔叔,他与我情同手足,哪次家宴他没有出席?” 白震山口中的赵叔叔,正是白虎堂总管赵辅仁。 白天河不敢直视白震山的眼睛,低垂头颅,没有应声。 白震山却没有停止他的质问,扫看了一眼胡子李和肖白条,骂道:“白虎堂弟子?现今堂下的这帮牛鬼蛇神,也配做白虎堂弟子?还有你的那个夫人,你以为我认不出来,她不就是当年和你厮混在一起的妓女吗?” 话一出口,满堂弟子,均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堂主夫人花蜂被当众点破跟脚,更是细眉微蹙,满脸尴尬。 “父亲!” 白天河扑通一声,跪倒在白震山的面前,不敢做声。 林豹看目下这般场景,招呼众弟子道:“宴席结束,各弟子先行退下,值守歇息去吧!堂主夫人也请早回。” 当下这般情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此逗留? 不多时,堂中弟子便呼啦啦走了个干净。 宴席之上,只剩白震山,白天河与林豹三人。 待众弟子走尽了,林豹也离开大堂,封闭大门,独自立在门外守卫。 白天河大喊一声:“父亲,孩儿苦啊!” 话毕,泪水早已经淌下来。 这个壮硕无比的汉子,此时却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童一般,紧紧抱着白震山的大腿,放肆地哭泣起来。 白震山纵然心中有疑,可白天河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怎能不生舐犊之情? 见状,急忙将白天河扶起来,问道:“儿啊,我不在的时日,白虎堂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妹妹和你赵叔哪里去了?” 白天河泣不成声,许久才得平复,将事情原委告知白震山。 十年前,白云歌死于武林盟主项云的云巧剑下,而白震山为子报仇,寻觅项云下落,十年不知所踪。 白虎堂堂主的失踪以及接班人的死亡,让这洛城最大的帮派一下子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 正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眼看白虎堂失势,洛城其他帮派便蠢蠢欲动,争地盘,劫货物,鼓动白虎堂弟子退出…… 凡此种种,明里暗里给白虎堂使绊子,落井下石,无非是想趁机打垮白虎堂,借机上位,跻身四大派之列。 “白虎堂百年基业,岂是蝼蚁所能动摇?”听到此处,白震山怒不可遏。 “父亲,”白天河同样激愤,说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内部的分裂更胜于外部。” 当年的白虎堂,除却外患,另有内忧。 试问,这一个洛城大派,谁人不想染指? 群龙无首之际,野心之辈蠢蠢欲动。 “那一段黑暗的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父亲和大哥。 倘若父亲在,白虎堂根基不动;倘若大哥在,以他的声威也足以震服众人。 可是我呢?我武功名德均不如大哥,无法使堂中老人服气,怎能不让人心生觊觎之心。” 白震山看着自己的儿子,激愤之余,不由问道:“有赵辅仁赵总管坐镇,谁人敢妄动白虎堂根基?” “有赵叔,自然无人敢动,可是……” 白天河说着话,头逐渐低下去,拳头攥出血来,而后猛然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白震山,吼道:“可若是他姓赵的看上了这堂主之位呢?” “不可能,”随着白震山威严的声音响起,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白天河的脸上,道:“赵老弟不是那种人。” 白天河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眼睛红红的,含着泪水,道:“父亲,这样的例子难道还少吗?青龙会,杨天笑一死,帮众都被墨吟掌控;玄武门,葛洪死后,二子年幼,葛修文名为门主,实权还不是在管家雷闯手中。”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您在时,他忠心耿耿;您不在,谁知道他会生出什么样的狼子野心来?” 白震山沉默了。 赵辅仁,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血海里拼杀出来的老伙计,真的会对白虎堂生出觊觎之心吗? 等白震山情绪平缓了些,白天河才继续说下去。 十年前,赵总管明面上总理帮中事务,实际上却借处理其他帮派挑衅之机,串通洛城三教九流之徒,以及白虎堂中元老,借机数落白天河平日品行不端、疏于武功,逼其让出白虎堂堂主之位。 “唉!” 讲到这里,白天河叹了一口气,悔道:“也怪我,总以为有父亲和大哥罩着,从前行事总是颠三倒四,才被他们抓住口实。” 白震山拍拍白天河肩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当时,天河虽势单力孤,但仍旧坚守不让,不失我白家气节。小妹白芷与我从小的伴读武生林豹也坚决和我一起,同他们对抗。 可谁知,他们见我不肯相让,居然紧闭大门,要将孩儿杀死在这白虎堂中。 孩儿无奈,只得与小妹,林豹并肩作战,杀出一条血路。 小妹为我殿后,才使我勉强脱身,可小妹却身陷囹圄,生死难料。” 说着话,白天河居然再次流下泪水。 “芷儿……” 白震山哀嚎一声,手握住桌子一角,竟然将它生生的掰了下来。 他急切询问:“快说,后来呢?芷儿怎样了?” “我出逃之时,便已经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多亏林豹将我藏匿在蜂儿的住处,才勉强逃过一劫。 尽管如此,我还是昏睡了整整八个日夜。 醒后,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听小妹下落,只听说被那赵总管囚于黑牢,想诱我来救。 我势单力孤,本想着去各地分舵筹措人手,杀回白虎堂,可路途遥远,我心系小妹安危,又怎能丝毫耽搁? 恰在此时,蜂儿告诉我,她曾结交一权贵,手下豢养了一些人马,可以借给我用。 我心忧小妹安危,病急乱投医,只道他们是行侠仗义的江湖豪侠,便带领他们打回白虎堂,可遍寻黑牢,却未见小妹踪迹。” “父亲,孩儿无能啊!” 白天河声泪俱下,再一次跪倒在白震山面前。 白震山心如刀绞,他的宝贝女儿,居然就这样,就这样…… 他心中激愤难平,血气激荡,突然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父亲。”白天河喊了一声,急忙前去搀扶,并欲喊人帮忙。 白震山制止了他,强忍着心中的怒气,对白天河道:“不用管我,继续说下去。” 白天河不放心地看着父亲,犹豫片刻,还是说了下去。 “我没有想到,这些帮助我的’江湖义士’,居然是肖白条胡子李之流的牛鬼蛇神。 可请神容易送神难,帮我平叛以后,他们居然赖在白虎堂不走了。 两人虽奉我为堂主,暗地里却阳奉阴违,干了不少不见光的勾当,可我势单力孤,对此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白虎堂分舵遍布天下,十年了,你就没有想过去分舵求助吗?”白震山盯着白天河的眼睛,质问道。 “我如何不想?” 白天河解释道:“十年间,我多次派林豹去分舵求援,可是白虎堂自有规矩,分舵三位帮主只认猛虎爪。可是自父亲失踪后,猛虎爪也销声匿迹了。十年间,孩儿遍寻白虎堂,始终未见其踪迹,如何能号令分舵?” 说到这里,白天河紧紧握住白震山的手,请求道:“请父亲将猛虎爪传与孩儿,有此神器,孩儿定能号令分舵,扫除奸恶,重振白虎堂往日威名。” 第59章 同盟成立 白虎堂办家宴庆猛虎归巢,小私塾成同盟欲倒反天罡。 展燕这一边,先是追逐红娘子,飞檐走壁;而后书塾车轮战,斗罢群英。 可惜,最终小燕子打不过大老雕,棋差一招,被老江湖赵戏的鸳鸯刀架住。 直到这时候,才看到两个姑娘一前一后从屋里走出来。 一个展燕认识,是书塾的女先生李诗诗;而另一个,竟自称是白虎堂白家的千金,白震山的亲闺女——白芷。 白芷让人放开展燕,向展燕招了招手,转身回到屋里。 李诗诗站在一旁,开口道:“展燕姑娘,白姑娘请你屋里说话。” 展燕倒也毫不畏惧,心中许多疑问,正好问一问这个白虎堂的三小姐。 她大步跨进屋子,却看见屋里早已摆好一桌两凳,桌上放着两杯新茶。 白芷在桌旁站定,手一伸,请道:“展燕姑娘,请入座。” 展燕也不推辞,转身坐在凳上。 她一贯北地作派,对这般“邀请”本就心生不满,此时入座,更不在乎中原的礼仪规矩,一只脚放在凳上,手搭着膝盖,舒舒服服的斜倚在靠背上。 白芷看到这般情景,非但未感到丝毫不快,反而对这姑娘的江湖作派颇有些欣赏。 她随后入座,未等展燕开口,先举起一杯茶,道:“展姑娘一路奔波,必定口干舌燥,先饮了这一杯,再说话不迟。” 说罢,自己端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展燕看白芷喝茶,虽不似李诗诗那般细咂慢品,端庄典雅,却别有一番豪情英气。 这样的女子,比起李诗诗来,似乎与自己更为相宜。 于是展燕也将茶水一饮而尽,只觉得入口温润可口,像是算好时间沏出来的,用的也是自己家乡的老茶。 展燕料定眼前这个不拘一格的白小姐不会这般心细,目下这茶水板凳,应当是李诗诗安排的。 喝完茶水,展燕就要说出心中疑问,谁知尚未开口,白芷却先行发话了。 白芷将茶杯放在桌上,道:“展燕姑娘可是想问,为何白虎堂会抓自己的前任堂主,也就是我爹白震山?为什么我身为白家三小姐却身在这闹市中的书塾?我们请你来目的为何?” 展燕听她这么说,不禁揶揄道:“似你们这般的‘请’法,我倒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呢!” 白芷站起来,双手作抱拳状,道:“展姑娘,恕我等唐突。” 道完歉,她开口道:“展姑娘,你心中有诸多疑问,我却不能立马回复你,还先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展燕之前接触过李诗诗,对那姑娘颇有好感。 故而,这次虽对他们的“请”法有些不满,但看在他们处处留手,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这才颇有耐心。 何况,目下自己的同伴都被困在白虎堂,自己单枪匹马有心无力,若要救人,恐怕不得不依靠这个白家三小姐。 展燕心思稍动,耐下性子,听白芷问话。 白芷见展燕只是看着自己,不置可否,便自顾自问起来:“展姑娘,你与我爹为何走到一起,同行的其他人是谁?” “北地相遇,不打不相识,结伴同行,闯荡江湖。”展燕言简意赅,不愿长篇大论,多作解释。 白芷心中一想,觉得李诗诗的试探加上自己的判断,眼前这位黑衣女侠应当是豪气爽朗之人,是友非敌。 展燕看白芷口中无话,心有所想,不愿枯等。 于是,不再等她发话,只道:“白姑娘既是白家三小姐,不妨让弟子们放了我的伙伴,好好招待自己的父亲,切莫做不孝不义之人。” 白芷被展燕这么一说,不由得眉头一蹙,似有冤屈怒气涌上心头,可这情绪转瞬即逝。 她看着展燕,道:“姑娘且听我说一个故事,再做评判。” 展燕自顾自倒了一杯茶,细细品咂,认真倾听。 白芷道:“展姑娘,你可知十年前,大魔头项云在婚宴上屠戮武林中人之事?” “此事江湖人尽皆知,我燕子门虽不问中原事务,却也听过。”展燕回答。 “十年前,我大哥白云歌被那大魔头杀死,父亲为了报仇,苦苦追凶,不再理堂中事务。白虎堂一再遭受重挫,如平阳之虎,众犬欺之。” 白芷说着话,眼中隐隐有黯然之色,可转瞬便被坚定代替。 她抬眼问道:“你可知在这最困难的时候,是谁稳定了局面?” “不消说也知道,一定是白虎堂现任堂主白天河喽!”这个故事并未吸引到展燕。 “白天河?”白芷轻蔑的一笑,道:“你是说我那个不成器的二哥吗?” “怎么?”展燕顿时坐直了身子。 听白芷的口气,似乎白虎堂之事另有隐情,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白芷看展燕有了兴趣,接着讲述起来。 “十年前,武林大会开始之前,白天河便与一妓女有染,被我告发后,父亲狠狠惩罚了他,并此得罪权贵,脱身不得,这才让我大哥去了武林大会。 后大哥身亡,父亲出走,白天河非但仍旧不思进取,反而没了约束,终日沉醉温柔乡,白虎堂也更加衰落。” “后来呢?”展燕听得有趣,迫不及待问道。 “后来,多亏了赵总管以及堂中元老苦苦支撑,硬是没有让其他帮派有任何可乘之机,待局势稳定,便召集白虎堂弟子,齐心协力,寻找我父亲的下落。 不然,堂中无主,总不免受人欺凌。 如此寻觅了一年有余,未得父亲下落。 时长则生乱,白虎堂中也有不少野心勃勃之辈,想要染指这堂主之位,若非赵总管压制,恐怕白虎堂早就乱成一团了。 我与大哥感情素来极好,大哥死后,我悲痛欲绝,整整闭门一年,直到一年后,赵总管来找我。 赵总管开门见山,直言白虎堂不可无主。 当年我爹下落不明,大哥无端被害,白天河又沉醉温柔乡,根本不理会堂中事务,早已被堂中老人们视为弃子,既不想管他,也管不了他。 我虽为女子,可自幼缠着大哥教我武功,也继承了我家的虎爪绝技。 所以,赵叔便想要我暂代堂主之位,一来震慑其他帮派,二来也断绝了堂中虎狼之辈的念想。 我自然不同意。 实话说,一年间,我沉浸于悲痛之中,在白虎堂最难过的日子尚且未能主持大事,没有半分贡献,此时又怎能坐享其成? 可是终究耐不住赵总管一再坚持,推脱不下,只好暂时答应下来。 待到堂主继任大典,未等赵总管开口,我却站出来,历数赵总管跟随爹爹打下基业,光大门派,到如今一年间对白虎堂的功劳。 我自认无德无能,应当让赵总管暂代堂主,等我爹爹消息。 虽然赵总管百般推辞,可耐不住我一再劝进,堂中老人也认为总管可当大任。 眼见如此,赵总管也只好暂时接过代堂主之职。 我心中所想,不过是自己才德威望均不如赵总管,他是从小看着我们长大的长者,是父亲的至交好友,是堂中忠心耿耿的老人。 反正,等寻到我爹的那一日,堂主还是要还给爹爹的,那么这个代堂主,还不如由赵总管来做,更能服众。 可是,自从赵总管接手了代堂主的职位,却一直愁眉不展,忧心忡忡。 当夜,他又找我聊天,斥责我年轻糊涂。他本意要我暂代堂主,他从旁扶持,我明他暗,即便我年纪尚轻,不善处理具体事务,也不妨事。 可我这个决定,却一下将赵总管推到风头浪尖,再不能暗中运筹。 况且,总管僭越,名不正言不顺,难免有风言风语。 我却不以为然。 既然人心所向,赵总管便能服众。那么,他又怎么会不比我更好呢? 可是,我错了。 不久,堂中便传出风言风语,说赵总管趁白虎堂无人,欺负弱小,僭越堂主之位。 我试图解释,却是越描越黑。 对于这些言语,赵总管虽不理会,可头上白发,额上皱纹却越发的多了。 他似乎预知了什么,竟对我说:“白小姐,若日后堂中有变,我已经为你留好后手,可保你性命无忧。” 可是白虎堂连最难的时候都过去了,哪里还有什么性命之忧呢? 终有一天,二哥回来了。 白天河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带来了妓院的婊子花蜂以及她的侍女兰兰,还有那两个恶人——混山虎胡子李和过江龙肖白条。 白天河站在了白虎堂的对立面,怒斥赵总管僭越堂主之位,排挤白家,妄图独吞白虎堂。 在他口中,赵总管成了那个野心勃勃,欺凌白家的大恶人,他白天河反而成为委曲求全,忍辱负重的好人。 赵总管自然不会束手将白家基业拱手交给这样一个人,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正当两方分庭抗礼之际,林豹突然在背后出手,伤了赵总管。 小林子本就是白天河的伴读武生,此刻选择效忠白天河,倒不稀奇。 可惜赵总管被擒之后,被拉至校场,受尽折磨,却咬紧牙关,始终未将猛虎爪的下落告诉白天河。 最终,赵总管被气急败坏的白天河投入黑牢,生死不明。 事已至此,白天河却仍不肯善罢甘休,只因堂中对他品行多有不服,老人们暗中有立我为主之意。 白天河视我为威胁,暗中派花蜂以毒香迷晕我。 我中毒之后,四肢麻木无力,他便派遣林豹暗中杀我。 林豹将我背至荒郊,用手掐我至昏死,许是做贼心虚,竟不及掩埋便匆匆离去。 许是我命不该绝,被出门郊游的李诗诗发现,救回家中。 最可恨的是,白天河这几年来,竟编了个故事,将自己塑造成被篡权夺位的受害者。 即便他带领下的白虎堂作恶多端,被蒙蔽的洛城百姓也觉得是他被赵总管夺位后,无奈才借来这些恶人,只要他重掌白虎堂分舵,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定能整肃白虎堂。 数年来,我结交江湖义士,联络白虎堂旧部,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卷土重来,夺回白虎堂,为我和我赵叔叔报仇,让洛城百姓看清白天河的真面目。” 说到这里,白芷以手拍案,目露凶光。 展燕却越听越着急,起身道:“既如此,白震山老爷子被抓进白虎堂,定有性命之危,我们应当赶紧救援。” 白芷却并不急躁,拍了拍展燕肩膀,示意她先坐下,说:“近日,白家墓园被盗,白天河命人严加看守。实则是白天河监守自盗,想在墓园中找到失落已久的猛虎爪而已。 白天河虽做上了白虎堂堂主,可惜手段并不光明磊落,分舵有不服者,便以白天河没有持有猛虎爪为由,不听号令。 白天河所以丧心病狂到挖掘祖坟,也是此缘故。 此刻我爹和你的同伴虽然被抓,但我料定若未从我爹口中得知猛虎爪下落,他们也定无性命之忧。” “请问白姑娘,我等该当如何?”展燕问道。 白芷回答:“白天河此人,能纠结恶人,夺取白虎堂,定是事先谋划,背后根脚绝不简单。 我蛰伏数年,发现白虎堂多为大奸严蕃做事,运送钱财,搜刮民脂,排除异己,无所不为。 于是顺藤摸瓜,终于发现白天河的夫人花蜂,曾是朱雀阁弃徒,后加入黑衣,成为黑衣十二队的十队队长,是号称“暗香夺魂,毒针摄魄”的迷香毒后——花蜂。 我绸缪多年,如今我爹回来,正是时机,不知展姑娘可愿意同我们一起行事?” 展燕起身抱拳道:“我的同伴尽数被抓,我独木难支,正需大家助力。既然目的相同,无需多言,我听白姑娘调遣便是。” 两人一拍即合,击掌为盟。 随即,白芷叫来其他人,一一同展燕介绍。 “姑娘的轻功真好,有机会也能教我一些吗?”红娘子笑脸盈盈,两个酒窝笑出来,十分甜美可人。 展燕笑笑,道:“红姑娘的绳技也是一绝,若不是想引我进入院子,恐怕我短时也难追踪。” “年轻丫头,互相吹捧。”双鬓花白顶发浓黑的中年人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道:“赵戏,集市上见过。” “大叔,现在能说说您是怎么大变活人的吗?”展燕看着这个方才还和自己打斗之人,问道。 “不可说不可说,”赵戏摆着手,道:“看家的本事,说了就不好玩了。” 展燕本想追问,却感到有人揺她的手,一低头,正是玩火药的少年。 他道:“姐姐,不,不,不理他,小气鬼赵,赵伯伯,这么多年,他连我,都不教。” 赵戏道:“哎吆吆,你这个小炮儿,刚见人家漂亮姑娘就揭我的短儿。” 展燕俯下身子,刮了刮少年的鼻子,道:“博文,你呀,还是把自己洗洗干净吧!” 少年满脸羞红,不好意思地辩解道:“都,都是火药熏,熏的。” 李诗诗立在一旁,浅浅微笑,看着这本不相干的两拨人,此刻却像多年好友一般。江湖义气,当真奇妙。 江湖之大,连这些人都能融为一体。 有朝一日,她那在外从军的哥哥也肯定会回来寻她的。 第60章 战前准备 展燕虽与白芷同盟,却并未立即去劫狱,而是按白芷所说,静候时机。 待时机一到,不仅要救出陈忘他们,还要一举夺回白虎堂。 这几日间,展燕闲来无事,倒是和白芷这边的人逐渐熟络起来。 大家都是江湖中一技傍身的漂泊客,相处之中并无机心和算计,只需真心相待,便都不难相处。 与此同时,众人也都积极地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每到夜里,赵戏就收了他的戏耍摊子,带着徒弟趁夜色在白虎堂附近的一口枯井掘土,意图挖出一条通往黑牢的密道。 院子里,张博文捣鼓了几天自己的铁管弹丸的暗器,便没了兴趣。 随即,他又开始捣鼓一个长筒,长筒连接竹管,直伸到一个大大的木桶中去,木桶封闭,除了连接竹管位置开了一个孔洞以外,还在上面另外开了一个孔洞,用来连着铁匠烧火用的风箱。 展燕看着这物件儿,感到稀奇,顺口问道:“博文,你这几天怎么不玩那个顶厉害的暗器,搞这么个大筒子干嘛?” 张博文为了做那个大筒子,弄的满身油污和木屑,却毫不在意。 听到问话,他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结结巴巴地回答起展燕的问题。 “姐姐,我,我,我的那个暗器,一次只,只能打一发,我本来想弄成连,连发的,可是没有思路。 最近白姐姐夺,夺取白虎堂,万一打,打起来,我就想做一个威力大,大大的武器,来帮助她。 这个大筒子,在桶里装上火油,靠风吹,吹出去,点着了,我看谁,谁,谁敢近身。” 单单看这不起眼的大筒子,展燕还真是云里雾里,难以琢磨出它的用法。 这么一听,倒是明白了,道:“博文,你真厉害。这东西若是点着了,肯定像一条火龙一样,奔窜而出。” “嘿嘿,”张博文听展燕夸赞他的发明,十分开心,笑道:“姐姐,你真神了,它就叫,叫,叫火龙。” 此刻,恰逢赵戏经过,看到张博文抬着那张熏的乌黑的小脸儿,对着展燕傻笑,便顺手一把掐住他的后脖颈,道:“小炮儿,你都成个小花猫了,来,伯伯给你洗洗。” “我,我还要做火龙。” “洗完再做。” 说着话,赵戏便强行把张博文按在水池边,督促他把黑乎乎的脸洗的白白净净。 至于红娘子,则是日日外出,搜集情报。 每次回来,她都能带来新的消息,对白虎堂动静了解的极为清楚:陈忘杨延朗他们关押何处,近况如何,甚至于一些密室对话、床帷密语,都能复述的八九不离十。 展燕本无所事事,但眼见大家各自准备,热火朝天,心痒难耐。 她自觉轻功尚可,也想与红娘子同去,便去找白芷商议。 谁知展燕一提这件事,便被白芷制止。 展燕心中不解,论轻功,自己丝毫不输红娘子。 她能去,自己为何不能? 可她怎么问,白芷只是说一个自有道理,便半句也不肯多讲了。 展燕看白芷这般,怀疑她对自己心存芥蒂,并未完全信任,心中郁郁,独坐在院子里生闷气。 没一会儿,李诗诗却过来了,她心细如发,看展燕郁郁寡欢,干脆坐在一起,问道:“有什么烦心事,惹得我们这欢脱的黑燕女侠失了神?” 展燕正愁一腔愤懑无人诉说,便将自己心中所想和盘托出,同李诗诗好生倾诉了一番。 李诗诗听罢,劝解道:“姑娘莫急,此事并非白姑娘不允你去,而是非红娘子不可啊!” 展燕忿忿不平,道:“如何非红娘子不可?我轻功、武功均不弱于她,她去得,我却去不得?” 李诗诗笑脸盈盈,解释道:“倒不是担忧姑娘功夫不到家,只是此事非轻功,武功所能为。姑娘细想,白虎堂密室对谈之类,白小姐大都了如指掌,岂是轻功窃听能得到的?” “小诗是说,白虎堂中有……”展燕豁然开朗,白虎堂定有白小姐的内应。 李诗诗看着她,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展燕却并未因此感到丝毫开心,埋怨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言明此事?虽为同盟,到底是不信我。” “姑娘哪里话,我们虽然知道内应之事,但此人究竟是谁,恐怕只有白小姐和红娘子两个人知道。姑娘恐怕不知,红娘子从前就是白小姐的贴身侍女,自然是她最信任的人。” 李诗诗解释一番,又劝道:“再说,据我所知,白小姐虽为女流,却并非心细之人,一时间未体察姑娘情绪,也实属正常。” 展燕听到这里,心中渐渐衡平,不再有多余的想法。 正在此时,红娘子回来了。 大家知道她定有消息,便同她一起进屋。 红娘子开门见山:“白虎堂消息,白天河已取得老堂主信任。明日午时,白虎堂内,老堂主要亲取猛虎爪,正式传堂主之位给白天河。” “正是时机。”白芷一拍桌子,道:“明日,猛虎爪现世之时,便是我们夺回白虎堂之机。” 大家伙儿筹谋已久,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说来,大家都是白芷这些年结交的好友,知道白芷多年经营,只为了这一天。 白芷决心已定,询问各方准备如何。 “赵老叔,您的地道进度如何。” “已经能看见墙了。”赵戏回答道。 “好。” 白芷点点头,开始分配各自任务。 “明日,赵老叔同小炮儿一起从地道劫黑牢,救出陈忘后,便守在地道口,接应大家。 展姑娘去接芍药和杨延朗,他俩一院两屋,看守并不严密,应该容易得手。 红娘子同我从正门进白虎堂见父亲,说明缘由。 若有变故,大家一起从黑牢地道撤出。” “我也要参加。” 此刻,一个少年自门外走来。 展燕循声望去,这个少年正是小诗书塾里沏茶的少年——赵方升。 “你这不是添乱嘛!”赵戏道。 少年盯着赵戏,斩钉截铁地说:“我要找我爹!” 展燕听到这话,突然想到什么。 这个少年,莫不就是赵总管的…… 正想着,却看白芷对她点点头,仿佛证实了她的猜想。 “你和我们一起去,”白芷说话了,不过她紧接着说了一句:“不过,你需在枯井旁等候,如果赵戏他们在黑牢里发现了赵总管,自然会让他们带出来的。” “一言为定。”赵方升目光坚毅。 一言为定。 计议已定,展燕却心生疑问:“白虎堂弟子众多,我们就这么些人,强闯白虎堂,若那白天河执意翻脸,弑父杀妹,咱们贸然闯入,难道不是羊入虎口吗?” 白芷拍了拍展燕肩膀,只道:“姑娘放心,只要救出大家,从密道安全撤离,便能一切顺利。” “每一项计划都是围绕它的目的而制定的,如果计划达不成它最终的目的,哪怕再周密,也没有执行的必要吧!”展燕依然不能解决心中疑问,接着说道:“这个计划,我们的目的,一是救人,二是夺回白虎堂,但事实上,我们人数有限,救人尚可,却不足以同白虎堂正面对抗。你将希望全押在白震山老爷子一人身上,可老爷子一旦有事,便会满盘皆输。” 白芷看着展燕,道:“展姑娘放心,我苦心经营多年,自有后手。只是如今猛虎爪现身之日将近,白天河邀分舵百兽共赴白虎堂,我若坐视猛虎爪传与白天河,百兽臣服之日,便再也无力夺回白虎堂。” “时间紧迫,情势所逼,我不能再等了。” 白天河,这次,我不仅要夺回本不属于你的白虎堂,为白虎堂的老人们报仇;还要撕下你虚伪的面具,让你在洛城百姓的面前亲口承认自己的恶行,让洛城百姓看清你的真面目,让分舵兄弟看清你的算计,让全天下都看清你的丑恶嘴脸。 白芷捏紧了她的拳头。 第61章 虎爪现世 白虎堂分舵众多,号为百兽。 百兽便是白虎堂之下一百多个大大小小的堂口,这些堂口,又归三个帮派统一管理。 这三个帮派,分别是巨鹰帮,海鲨帮以及蛮牛帮,分别由白震山创业之初的三个老伙计,殷无良,沙不遇,以及牛三斤统领。 白虎堂建立之初,便与百兽订立契约,以猛虎爪号令百兽。 猛虎爪,也是真正堂主的象征。 山有猛虎,百兽震服。 可猛虎若无利爪,又何以威慑百兽? 猛虎之爪,藏于肉垫之中,隐于皮毛之间,似无威力,出手则凶相毕露,中之者,非死即残,有削铁破石之力。 它是坚不可摧的兵刃,更是猛虎威严的象征,是白虎堂之主的信物。 有了它,猛虎才能称之为猛虎,才能带领百兽,称霸山林。 只可惜十年前,白虎堂突逢大变,猛虎痛失虎爪,百兽各自为营。 昔日堂堂正正的山林之王,也只能化身恶虎,靠着欺凌弱小,来维持生计。 虽生着一副猛虎的样子,内里却没有一张猛虎的灵魂。 好似狡猾的狐狸披上了虎皮,只能靠着这副凶猛的样子来吓唬人了。 可是这只蛰伏多年的狐狸,马上就要得到它期待已久的虎爪,蜕变成一只真正的猛虎。 到了那个时候,无论它是白虎还是黑虎,都不再重要。 只要它一声吼,就足以让整个山林为之颤抖,让整个江湖为之震动。 今天,是猛虎爪现世的日子。 白震山歇息的这几日,看白天河鞍前马后,情真意切,顿起舐犊之情。 虽然如今白虎堂被搅闹的乌烟瘴气,可听到一番解释,也知道白天河势单力孤,借其他势力进入白虎堂,也是无奈之举。 白天河当着自己的面赌咒发誓,明言只要取得猛虎爪,真正掌握了白虎堂,便整肃白虎堂风气,驱逐邪龙恶虎。 听到这些,白震山又有什么理由不传他猛虎爪呢? 猛虎爪多年下落不明,如今即将现世,也算是堂中一件大事,对此,白虎堂上上下下都极为重视。 弟子们一大早就起来洒扫庭院,铺排桌椅,甚至在门口都立起了猛虎爪现世的匾额,就是要昭告天下,失落多年的猛虎爪即将重回白虎堂,让天下人不敢小觑。 除此之外,白天河还传令百兽,参与白虎堂盛会,只可惜回应者却寥寥无几。 不过无妨,只要他真正拿到猛虎爪,看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听号令。 一大清早,白震山刚刚起床,白天河就领着夫人花蜂前来请安。 花蜂更是特意为白震山做了早饭,以表尊敬,且尽孝道。 白震山本来对这个儿媳极度不满,并不想用这份饭食,可白天河却苦苦相劝,仿佛极力调节自己与儿媳间的矛盾。 白震山虽然倔强,毕竟年事已高,禁不住后辈的软磨硬泡,耳根子一软,见白天河苦苦坚持,也就不好拒绝了。 好歹尝了一口,咕咚咽下,这才让白天河放心离去。 白震山独坐屋内,不知怎的,不禁想起了在黑牢里的项云。 也不知是怎么了,白震山的心中竟然总是时不时出现一些不想杀他的念头,可一想到云歌的惨死,便将这些无端生出的念头抛诸脑后,决心让他血债血偿。 这几日,他借口堂中事务繁忙,尽量不去想这件事,让项云多活了几日。 可是,猛虎爪一旦取出,白天河正式任堂主,他恐怕只有杀了项云祭奠云歌之后,才能安心退隐吧! 时间飞快,不多时已近晌午,日头高照。 林豹通报一声,请白震山主持传位大典。 白震山走出门,坐在面朝大门的案子前,弟子们早已在庭院里立成两排。 白震山扫视了一周,白天河坐在自己身旁,林豹立在身后,带领弟子们的是那个长着一双奇怪死鱼眼的过江龙肖白条,却不见自己的儿媳妇花蜂和混山龙胡子李,竟不知他们何处去了。 不过,白震山倒也不在意,左右都是自己不喜欢的人,不来也罢。 白震山摆了摆手,示意弟子们将紧闭的大门打开。 透过白虎堂的大门,白震山看着洛城的街道,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回到了那个大门永远敞开着的白虎堂,那个堂堂正正的白虎堂,那个儿女双全欢声笑语的白虎堂,那个洛城子弟视作荣耀的白虎堂。 他看了看白天河,却发现白天河并没有在看他。 此刻,他的儿子低着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在这个极其庄重的场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天河。”白震山突然唤了他一声。 “是,父亲。”白天河的眼睛转了转,最终定格在父亲的眼睛上。 白震山看着儿子局促不安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想笑。 这让他想到孩子小时候,他也常常像这样,逗逗他们。 白震山心中欢喜一阵,接着说道:“天河,咱家庭院的白虎是你放到门口的吗?” “父亲,”白天河立马站起来,纳头拜道:“天河只想着白虎威武镇宅,并不是嫌它碍事。” 白震山心里一乐,觉得这天河也太过敏感,区区一个雕塑而已,自己并没有要怪他的意思。 他哪里知道,在白天河眼中,这只英气勃勃的白虎就像他的大哥白云歌一样,从小到大一直压在他的身上。 大哥那么优秀,倒让他处处低人一等。 于是,他刚刚夺取白虎堂,就将这只白虎雕像搬出门外了。 白震山道:“天河不必紧张,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多年未见,我考校一下你的武功,你可能把这白虎搬回堂中?” “能。”白天河一口应承,迈着赳赳大步,走出门去。 白天河面对白虎,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用双手猛地扣住虎口和虎爪处,随即腰部猛一用力,眼看白虎雕像缓缓抬高,可关键时刻,却没稳住重心,只听“轰”的一声,白虎雕像又重重地砸到地面上。 林豹见状,赶忙吩咐道:“还不去几个人,协力将白虎抬进来。” 谁知话刚出口,便被白震山出言制止:“你们不用去,让他自己来。” 听到两条相悖的命令,众弟子茫然无措,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也不知听谁的好。 直到白天河大喊一声:“我自己来。” 弟子们才总算站稳了身子,不再动摇。 白天河活络了一下筋骨,双腿半蹲,挺直了腰板,将气力运在双臂,一手托住虎爪,一手环抱虎腰,将脸憋的涨红,暗自用力。 却听得一声大喝,白天河竟将这白虎生生扛在肩上了。 调整呼吸之后,白天河试着挪动了一下脚步,白虎的重量压在他身上,使他的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显得沟壑纵横,可他不能输。 当年,更重的东西他都扛下来过,可惜当他以邀功的眼神看向白震山时,却未曾得到任何夸奖和回应。 从小,他就活在大哥的阴影之下,无论他做的多么好,大家的目光从来都只在大哥身上停留;无论他多么努力,都要被大哥压上一头。 他不服,他要证明,自己能行。 几步之后,白天河的步子竟有些虚浮,任堂主多年,他的功力不进反退。 他的腿在重压之下微微颤抖着,肩膀也硌的生疼。 可同时,他也越来越接近庭院的中心。 伴随着“咚”的一声巨响,白天河终于将白虎雕像放在庭院正中。 他气喘如牛,双膝一软,险些倒下去。 白震山见状,急忙上前两步,扶住白天河,并拍了拍他的肩膀,夸赞道:“天河,好样的。” 这一刻,白天河竟然有些开心。 终于,父亲的眼中看到自己了。 白震山抚摸着白虎,竟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长子白云歌,泪水从他苍老的脸颊滑落。 他自恼没有亲自去武林大会,让云歌无辜受戮,不禁开口道:“云歌,你去的冤呐!” 白天河不知道白震山这一番心理活动,乍听他这一说,以为他发现了什么。 他将头转向别处,不敢与白震山对视。 与此同时,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混在因搬动白虎流出的汗水里,没有人察觉的到。 白震山动容片刻,擦掉眼角泪水,将手捏成虎爪。 白天河自然发现了父亲的动作,心中大骇。未曾多想,竟也暗自运功,随时准备防备。 白家的绝技虎爪,需自小习练,将全身劲力集中在指尖,因而手指必须非常强韧。 但白震山集中劲力时,却总觉得身体里的劲力运行不畅。但白震山只觉是受情绪影响,阻滞经脉,倒也没当回事儿,强行运力,猛地将虎爪挥出。 白天河见状,后撤了一大步,已经做好防御姿态。 不料白震山的虎爪并没有朝向他,而是直接击中了白虎的肚腹,虎腹处的石料竟然被生生击裂,露出一个暗格来。 原来,白震山十年前,就密令工匠将虎腹掏空,又用精细石料填充,形成一个放东西的暗格,用以存放猛虎爪。 白震山将手伸进暗格,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匣子,打开匣子,取出一对儿物件。 正是精钢猛虎爪。 众人细看这猛虎爪,只见每一个猛虎爪,都有五个圆环五个爪片制成,每一环下都有一个爪片,铸成一体。 尤其是那爪片,寒光凛冽,锋锐无比,挫骨立断,削铁如泥。 使用时,将圆环套在指节上,爪片隐藏在指关节之内,恰似真正的虎爪,藏锋于内,不动不发,一动则摧石破木,刮肚剖肠。 白震山取了猛虎爪,对白天河道:“天河,你过来。” 白天河自然知道父亲传位之意,当即跪在父亲面前。 白震山道:“十年前,白虎堂大变,幸有我子天河,稳定大局,使白虎堂屹立不倒。天河大功,有目共睹,今日我将白虎堂堂主之位同猛虎爪一并传与天河,从今至后,白虎堂听天河一人号令。” “虎啸山林,百兽相随。”白天河大喊一声,随即承诺道:“我白天河在此立誓,定重振白虎堂雄风,不负父亲所托,不负白虎堂上下的期待。” 说罢,举起双手,只等着白震山亲自将猛虎爪交给他。 白震山点点头,拿着猛虎爪,就要放在白天河高举的双手上。 此刻,白天河已经难以掩饰心中的兴奋之情,他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且慢!” 关键时刻,门外传来一声喊,打断了白震山的举动。 白天河循声望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门口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白虎堂的三小姐,白震山的亲生女儿——白芷。 第62章 黑牢复仇 陈忘只身处于黑暗之中,与他为伴的,仅有一具惨死在狼牙棒下的冰冷骸骨。 镣铐束缚了他的手脚,阴寒侵袭着他的皮肤,牢笼禁锢了他的身体。 他的灵魂,同样被他的这具躯体束缚着,渐渐冷下去。 十年前,他也是这浩瀚江湖中最耀眼的新星,是这繁华尘世最明媚的少年。 他有青梅竹马的妻子,也有一帮意气相投的兄弟。 他逍遥自在,仗义行侠,以一己之力打破四大派分领江湖的格局。 他满腹理想,愿江湖一统,止戈休兵,共习武功,再无仇杀纷争,再无不必要的内耗,人人行侠仗义,锄强扶弱。 可是,这个局面尚未开始,就被他亲手毁掉了。 同时毁掉的,还有他自己。 十年来,那个风光无限的武林传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落魄无能的瞎子。 因缘巧合使他离开了富饶的中原,离开了他的伤心地,靠接济度日,靠酒来麻醉自己。 一夜之间,他失去所有,就这样虚耗着光阴…… 十年来,他从未涉足中原,否则以他的恶名,恐怕走到大街上都会被人们剁成肉泥吧! 直到白震山找到他。 他终于回来了,以另一个名字回来了,只为了一死。 忘,心已亡,要这具躯壳何用? 陈忘的眼睛瞎了,可听觉却变得灵敏。 深夜里,他经常能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好似铁锹在挖掘泥土一般,而且,一天比一天近。 他大概猜到一些什么,可是又不敢确定。 这几日,离开了酒杯,他的脑子倒是清醒了不少,常常想起一些往事,一些旧人。 他有时也会想到前些天的种种,不禁对白虎堂生出许多怀疑来。 十年前的武林大会,白震山因故未到,云歌代父出战,最终因自己而死;而后,白震山又为子寻仇,不问堂中事。 这一切巧合促成了白天河继任白虎堂堂主之位,也正因巧合太多,仿佛白天河的继位是上天安排一般,一切都太巧太巧。 过多的巧合本身,就是一种不合理。 一阵脚步打断了陈忘的思绪,有人来了,取他性命的白震山?看望他的芍药丫头?救他的杨延朗或者展燕? 算了,不猜了,随他吧! 脚步的主人是混山虎胡子李。 这个曾经作威作福的山大王早在刑场就认出了这个瞎子,只是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他竟然会变成这副模样。 这几天,胡子李久久不能平静,他一直告诉自己,那个刑场的瞎子绝不可能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项云。 可是,他脸上的伤疤却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不要忘记那个人。 当年,胡子李占山为王,不服皇帝管,不问江湖事,打家劫舍,强抢民女,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银,单是压寨夫人,他就有整整四十八个。 地盘虽小,好在山高水远,俨然一方诸侯,好不逍遥快活。 直到有一天,一个叫项云的少年带人走进了他的山寨。 他平了自己的山寨。 那一天,山头烈火熊熊,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那一天,项云就站在自己面前,举起了手中的宝剑。 寒光一闪。 汩汩的鲜血自面颊流淌下来,一条斜长的疤痕从此成为他永远的印记。 那一天,他苦苦哀求,项云的剑仍然刺中了他的身体。 他假死过去,才勉强换来一条性命。 十数年,项云就像一个笼罩在自己头顶的巨大阴影,仇恨的怒火从未在他心中消散。 他从辉煌到落魄,从一个王到只能靠投靠黑衣才能苟活的狗腿子,都是拜项云所赐。 十数年来,他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噩梦缠绕着他。 梦里,项云总是拿着那柄长剑,将他杀掉。 永久的伤疤,永恒的噩梦,项云,变成了他的梦魇。 “就算他变了样子,俺也能闻出他的味儿;就算他化成灰,俺也要在他的骨灰上撒上一泡尿。” 这是胡子李内心的独白。 于是,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即将出世的猛虎爪之上的时候,他提着狼牙棒,独自去了黑牢。 胡子李支开了把守黑牢的弟子,取得了钥匙,打开了牢门。 他站在黑牢里,借着烛光,仔细端详着那个被镣铐锁住的瞎子。 陈忘听到了脚步声,开门声,他将头转向牢门,问了一句:“谁?” 黑牢里没有一丝声音。 “你是谁?”陈忘再一次问道。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 陈忘不再问了,不管来人是要取他性命,还是救他出狱,又与他何干呢? 他不过是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罢了。 胡子李也在犹豫,他无比确信这个人就是项云,可他不敢确定。 不敢,是出于恐惧。 项云给他留下的,除了深入骨髓的恨,还有刻在骨头里的恐惧。 “项云,你可还记得俺。”胡子李终于开口了,他强壮的胳膊紧紧握住狼牙棒,竟有些微微颤抖。 陈忘轻轻一笑,道:“呵,我当是谁,原来是虫儿啊!我说,老朋友见面,也不知道带一壶好酒吗?” 胡子李终于确信了,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这么叫过他,“虫儿”。 “老子是虎,混山虎。”胡子李的脸颊因激动而抽搐着,胡子也跟着抖动。 “是虎,也得给我好好卧着。” 自己的一时疏忽让胡子李死而复生,没想到多年过去,他不但不思悔改,反而还是这副恶人的作派。 陈忘声严色厉,竟让胡子李威风全无。 他退了一步,腿竟有些发软。 这样一个提着狼牙棒杀人无数的凶神恶煞,却在气势上输给了一个被镣铐束缚的瞎子。 许久,胡子李才重新举起狼牙棒。 他口中大吼着:“俺要杀了你!” 陈忘又听到了悉悉索索类似打洞的声音,这是他第一次在白天听到这种声音,仿佛比以往更近一些。 但他并不在意,如果说他还有所担心的话,那便是这云谲波诡的白虎堂中,芍药和杨延朗的安危了,可他对白震山的实力和品行,都有绝对的信心。 何况,自己不是死于白震山之手的话,芍药还真有可能认了这个爷爷,也省的这个小丫头无家可归,四处漂泊。 狼牙棒迟迟没有落下,胡子李的胳膊颤抖着,脸上的伤疤因激动而扭曲,他要打死项云,先要克服内心的恐惧。 “杀了你,” “杀了你,” “杀了你,” “啊————” 胡子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双手紧紧握住狼牙棒,猛地向下砸去。 “轰——” 监牢的墙壁上破开一个大洞,一件彩袍横在陈忘和胡子李之间。 第63章 冤魂索命 几天前,在集市里变戏法的时候,赵戏就注意到那个人,这使他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虎爪现世那天,按照约定,赵戏一大早就带人去挖地道了,通向黑牢的地道在他的督促下挖的很快,恰如他迫切想要见到那个人的心情。 近了,近了,近到都可以听到黑牢里人的说话声。 当他听到胡子李要杀掉那个人的时候,便知道情势危急不容耽搁,不等徒弟挖掘,用身体猛地撞开墙壁,随手一抛,他的彩袍便横在胡子李和陈忘之间。 胡子李终于鼓足勇气杀掉陈忘,此刻却见眼前突然多了一个物事,下意识地挥舞着狼牙棒,猛地砸向彩袍。 胡子李生得一身强壮无比的肌肉,自有一番怪力,狼牙棒触碰到轻飘飘的彩袍,恰若无物,竟带着彩袍直接砸到黑牢的墙壁上,轰隆一声,刚挖开的地道被砸碎的墙壁重新淹没了。 胡子李用狼牙棒挑起彩袍,仔细端详着,脑子里却充满疑惑。 “袍子成精了?”他心里想着。 仿佛在印证他的猜想一般,彩袍突然从他的狼牙棒上逃走了,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舞蹈。 黑牢里的烛光摇曳,晦暗不清,这件诡异的袍子仿佛鬼魅作祟,在这间小小的黑牢里来回飘忽。 胡子李杀人无数,虽说有些心虚,但恶自胆边生,无胆又怎能称之为恶人呢? 于是他挥舞狼牙棒,疯狂地向彩袍砸去。 沉重的铁器在他壮实的肌肉带领下夹杂着风声,砸碎了墙壁,砸弯了铁栅栏,却始终砸不到那件灵活飘动的彩袍。 不一会儿,胡子李就累脱了力,他将狼牙棒杵在地上,气喘吁吁。 那件彩袍仿佛在嘲弄他一般,见他不再打了,反而挑衅一般在他面前晃悠,忽近忽远,忽上忽下。 胡子李虽然气喘如牛,可贼溜溜的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过彩袍。 他一直在寻找一个机会。 彩袍越来越肆无忌惮,活动也越来越大胆,离胡子李也越来越近。 终于,当它又一次出现在胡子李面前的时候,胡子李突然挥棒,将来不及逃走的彩袍猛地打落在地。 这一次,他没有再给彩袍逃命的机会,接连数十棒击打在彩袍上,直到将彩袍打烂,却仍然不肯善罢甘休,而是拿起彩袍,用双手将它彻底撕碎了。 纵然你是妖魔鬼怪又如何,你活着我都杀了你,死了,还能作出什么妖来? 胡子李这般想着,将胆怯化作力量,全部发泄在这一件碎烂的袍子上。 正在他折磨袍子的时候,那微弱的烛光却突然灭了。 黑牢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胡子李心中有些胆怯,他默默扔下了被撕烂的彩袍,手中又一次握紧了狼牙棒。 “谁在装神弄鬼?”胡子李大声喊道,既是询问,也为了给自己壮胆。 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有种别偷偷摸摸的,是人是鬼,你倒是出来啊!”他自然不希望出来的是鬼,可是,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仿佛在回应他一般,黑暗中升腾起两团鬼火,跳动在半空,看着胡子李。 那两团鬼火像极了两只眼睛,就这么盯着胡子李,勾起了他内心处最深的恐惧。 在他用狼牙棒敲碎的无数头颅里,他印象最深的一个,就在这白虎堂里。 那个被叫做赵总管的人,那个始终撬不开嘴不肯说出猛虎爪下落的人,当狼牙棒敲碎他的头颅时,鲜血和脑浆自他的头颅流出,可他却没有死,半脱落的眼球始终盯着自己,盯得他心里发毛。 他不敢再看,让弟子们把这个人拖进黑牢。 据说,那个人熬了三天三夜才死去,多年来,这副场景常常出现在胡子李的噩梦里。 “你活着骨头硬,死了也不消停。”胡子李的狼牙棒挥舞着,已经失了章法,却始终打不到那两团跳动的鬼火。 “有种的出来现身啊!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胡子李嘴里骂骂咧咧的,心里却并不想对方真的现身。 他害怕了。 “俺能杀你一次,也能杀你第二次。”他手上不停,嘴里也不停,不大的黑牢很快被他砸的不成样子了。 赵戏始终没有说话。 他在黑暗中,默默消耗着胡子李的体力。 胡子李出现在黑牢是计划之外的,黑牢地道是撤退的关键路径,至关重要。 因此赵戏不能冒险蛮干,一定要以最稳妥的方式,干掉胡子李。 胡子李气喘吁吁,狼牙棒沉重无比,任他力大无穷,这般挥舞也让他肌肉酸痛,叫苦不迭。 可是他不敢停,他怕一停,就会被恶鬼掐住脖子,一口咬掉头颅。 胡子李胡乱砸着。 黑暗中,他辨不清方向,终于有一击,碰巧向陈忘的方向砸过去。 赵戏哪敢怠慢,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用燃烧着的鸳鸯刀架住狼牙棒,不想兵刃刚刚接触,赵戏就感到一股怪力,逼得他连连后退,砰的一声撞在墙上,后背剧痛,双手却丝毫不敢放松。 胡子李见砸到鬼火,仿佛失了智一般,一下接着一下疯狂砸过去,一时间,狼牙棒与鸳鸯刀交击之声回荡在整座监牢。 赵戏承受着这一下下重击,手臂逐渐酥麻,握刀的手也渗出鲜血,却丝毫不敢懈怠。 “快撑不住了。” 赵戏心中这般想着,却突然从口中吐出一口无名液体,液体遇火即燃,从鸳鸯刀上的火焰开始,像一条火龙直扑向胡子李的面门。 胡子李感到一股灼热袭来,下意识后退,不慎却绊倒在地上,狼牙棒也丢在一旁。 此刻,鬼火也熄灭了,整座监牢黑的彻底,静的可怕。 胡子李惊慌失措地在地上摸索着,他没有摸到他的狼牙棒,反而摸到了绊倒他的东西,那是一颗湿滑的颅骨。 胡子李的心理防线被彻底攻破了。 他一把扔出颅骨,跪倒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他知道那是谁的骨头,他来了,他终于来了,他来向自己索命来了。 胡子李因为害怕而落泪。 他痛哭流涕,气喘如牛。 他不停的求饶,周围阴风阵阵,好似索命的冤魂环绕。 突然,胡子李感到身上一痛,仿佛被鬼的爪子抓过,一道血痕出现在他壮硕的肌肉上。 这使他更加害怕,更加沮丧。 无数条血痕出现在他身上。 赵戏看胡子李已经濒临崩溃,便趁热打铁,挥舞着鸳鸯刀,在不同角度对胡子李展开暴风骤雨般的攻击。 胡子李的衣服被刀划烂了,身上伤痕累累,他哭着求饶: 饶了我吧! 饶了我吧! 饶了我吧! 这是他最常听到的话,这是人死亡前的哀嚎,他喜欢看别人绝望,然后在最绝望的时候,杀掉那个人。 这能给予他一种变态的快感。 不过这一次,轮到他自己了。 噗—— 鸳鸯刀从胡子李的后心插入,他壮实的身体渐渐倒下去,再也没有了声音。 第64章 老友密谈 “多行不义,必自毙。” 赵戏收了鸳鸯刀,从胡子李身上摸出钥匙,去给陈忘开锁。 “你是何人?”陈忘黑暗之中听到脚步声接近,便问道。 未等赵戏回答,徒弟和张博文已经把刚才被狼牙棒砸下的砖石淹没的洞口挖开了。 “师父(伯伯),您没事儿吧!”徒弟和张博文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还没老到不中用的地步。”赵戏说完,又催促道:“小炮儿,你俩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将‘火龙’抬上来,放在黑牢门口。若有变故,有这神兵拦着,谁能进来?” “好,嘞!”张博文刚刚研究出这火龙,早想试试威力,和赵戏的徒弟一起,开开心心地布置去了。 待他们走了,赵戏一边给陈忘开锁,一边说道:“唉,这人啊,不服老不行啊!到老了一身伤病,打个架都要了我半条老命。在小辈儿面前得端着点儿,在你面前就不装了,咳咳。” 陈忘此刻却心系芍药及杨延朗的安危,开口道:“不管你是谁,快去救……” 救字刚一出口,赵戏刚好解开最后一条锁链,陈忘几天来又饥又寒,动弹不得,此刻乍然没有镣铐拉着,身子一软,竟要倒下去。 赵戏不敢怠慢,急忙抱住,让他慢慢坐下,嘴里却道:“救救救,半条命都没了还惦记着别人啊?我看你还是先救救自己吧!你放心,展燕姑娘已经去找那小伙子和小丫头了,他们那边比你这可舒服多了,也没什么看守,估计一会儿就来这里汇合了。” 陈忘听了,也放下心来。 赵戏看他安生坐下,从口袋里掏出花生米,还有一壶水,道:“老弟,先垫吧垫吧再说。” 陈忘觉得其他人安全了,便了无牵挂,随口问道:“老哥,可带了酒来?” “酒,想的美,弟妹不是早就不准你……” 话说一半,赵戏突然止住了话头。 十年光阴,倏忽而过,再见之时,还似从前,却不知早已物是人非。 “你是……” 陈忘早已听出了端倪,这人言行举止,让他觉得分外熟悉,他的手逐渐颤抖起来,扶住赵戏的肩膀,紧紧抱住他,喊了一声:“赵老哥。” “嗨,项云,亏你还认得我。” 赵戏开心地笑了起来,随即说道:“你说说你,十年了,也没个音讯,还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模样。” 说着话,赵戏还带着笑容的脸上竟流出两行热泪,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了。 “赵老哥,你说,多大的人,你还哭……”说着话,陈忘竟然也有些哽咽。 “兄弟见面,哭哭啼啼像什么话,又不是娘们儿。”赵戏见陈忘也落泪了,心里觉得不妥,自己倒不哭了。 陈忘见他这般说,也“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很久没这般笑了。 “哈哈哈,哭哭笑笑,笑笑哭哭,你说,咱哥俩儿干着这什么事儿嘛!”赵戏也哈哈笑起来。 陈忘道:“别管什么事儿,谁能想到这茫茫江湖,我还能再见到你,什么都不说,高兴。只是,赵老哥怎么知道我在这白虎堂的黑牢里?” “对喽对喽,差点忘了,”赵戏一拍脑门,从背后取下一个木匣,交给陈忘,道:“这东西,是我从白家墓园捡来的,你一进城我便觉得你眼熟,自打看到这木匣子里的东西,我更加确信了。” 陈忘将木匣子抱在怀里,细心抚摸着,匣子里的东西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心声,发出一阵阵鸣响。 赵戏看他这般,便道:“这么多年,还忘不了啊!也是,弟妹是多好的一个人啊!当年知道你要娶什么朱仙儿,把我给气的啊,找你大闹了一番,负气出走,离开盟主堂。” “赵老哥,这么些年,你恨我吗?”陈忘听他说陈年往事,不禁问道。 “恨,哪能不恨呢?那些日子,我整日醉酒,恨不得提着两柄鸳鸯刀,杀入盟主堂,替弟妹将你千刀万剐。” 赵戏扔了一颗花生到嘴里,咯吱咯吱大嚼着,继续说:“可是,我恨着恨着就不恨了,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直到盟主堂惨案发生,我第一时间就想到,啊呀,不对啊!你这是故意气走我啊。你说咱哥几个,什么时候稀罕过四大派的什么镇派宝物啊!我一想,你小子肯定遇到什么难了,不想我们卷进去,才在当上盟主之后这般作为的。” “老哥哥,”陈忘憋闷了多年,终于有人肯相信他,不禁让他百感交集,他说:“我……” 话哽在喉头,还没等出口,便被赵戏打断了,他说:“你什么都不必解释,我信你就是信你,不用你说,我也不想听。展燕姑娘叫你陈忘,你都想忘了,老哥哥也不想揭你的伤疤,我受不了这个。不过我不揭,也有人揭,我不想知道,老疯子可想知道。” “风万千,他也活着吗?”陈忘心中感到惊喜,十年了,本想着江湖大变,了无牵挂,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么多熟悉的名字。 赵戏嗦着花生米,不紧不慢地说道:“活着,那老小子,活的可好了。十年前那档子事儿之后,盟主堂遭整个江湖追杀,他风万千失踪了许久,可没过几年便又出来了,不仅没啥鸟事,还风光的很呢!这个老小子一副奸商嘴脸,凡事都能做到生意上去,十年间风风火火,还弄了一个归云山庄,藏于深山,盖的富丽堂皇的!不过也亏了他暗中接济,才大抵保住了咱盟主堂的根基。” “你是说,咱们的老伙计们……”陈忘激动了,难道他们都还在吗? “没错,十年来,我们一直在暗中调查,十年前的真相,幕后的黑手,和你的下落。那档子事儿发生以后,谁获益最大,多少都有一些端倪,只是谁也没有确切的证据。” 赵戏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我听展燕姑娘说你来到中原,一心求死。我看不妥,你现在不是孤身一人,最少,也得留着这条命,去见一见老疯子,给大家伙儿一个交代。和大家伙儿找出害咱们的人,给弟妹,给咱们兄弟们报仇。” “我十年前本该就是个死人了,当初神医尚德出手,才勉强吊着我半条性命,留我这副残躯到今日。” 陈忘万念俱灰,道:“如今,我双目失明,身负剧毒,还能做什么?” “你死,我不答应。” 赵戏一把揪住陈忘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吼道:“记得鲍大楚吗?当年白震山为子寻仇,纠结众人杀入盟主堂,鲍大楚为护新婚的娘子周全,整整挨了一十三记虎爪,可怜三娘,眼睁睁看着丈夫死在面前。这些年,你不该给她一个解释吗?” 赵戏松开手,陈忘一下子软下去,瘫坐在地上。 赵戏平缓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当年的事儿,既不是你想的那样,也不是我想的那样,具体怎么样,你还得跟老疯子去谈。到时候要寻死觅活还是怎么样,也由你自己决定,但你总要见一见他们的。” “咱们的兄弟,不能白死。” 赵戏握紧了拳头。 陈忘也想知道,那些人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一股势力,竟然让他败的如此狼狈不堪。 十年了,他孤身一人,双目失明,塞外的风霜雨雪早已让一颗年少轻狂无所畏惧的心渐渐冷下去。 可是赵戏的话,却逐渐点燃了它。 陈忘之所以一蹶不振,十年不入中原,不只因为十年前的一败涂地。 而是他心里明白,十年前的事,他并不是完全无辜的,他的手上有鲜血,心中有愧疚。 他是罪人,他死有余辜。 可是,那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他不是不想知道,而是长久的自责蒙蔽了他,过度的饮酒麻痹了他。 今天,他突然知道自己还有好多老朋友尚在江湖,怎么能不想见见他们,而直接去赎罪呢? 说到底,十年前突发变故,分崩离析,他还欠他们一个交代。 陈忘拿起一颗花生米,放在嘴里,仔细咀嚼着,对赵戏说:“你放心,我会去给他们的一个交代的。” “嗯,这才像个男人嘛!”赵戏看到陈忘振作起来,便坐在他身边,接着说:“张焱,你记得吗?” “那个,脏兮兮的爱玩火的老炮儿张焱?”陈忘问。 “死了,”赵戏颓唐坐在地上,说:“十年前,凡是和盟主堂有瓜葛的人都被各派打着复仇的旗号进行追杀,要不是张焱绑着火药冲入玄武门雷闯带领的弟子中,恐怕我也活不成。” 赵戏擦了擦眼泪,道:“不过这小子,好歹留了一个种,受了刺激,话也说不囫囵,” 说到这儿,他向门外呼喊:“小炮儿,你那个火龙安置好了没?好了就赶紧进来。” “好,好了,赵伯伯。”张博文一边答应着,一边到黑牢里来了,看着老泪纵横的赵戏,问道:“您怎么哭,哭了?” “小炮儿,快过来,这位是我和你爸过命的兄弟,也是你伯伯。”赵戏将张博文拉到陈忘面前。 “陈伯伯,”张博文叫到:“我,我听展姐姐说,您叫陈,陈忘。” 陈忘一边答应着,一边双手颤抖着拉住博文的手,心中百感交集。 他想起当年的那段岁月,那些好兄弟。 一朝梦碎,物也非,人也非。 “陈忘,”赵戏自言自语道:“倒是个不错的名字,你仇家太多,出去后,还需隐姓埋名,这名字挺好。” 他们说着话,突然听到徒弟喊了一声: “师父,展姑娘他们来了。” 第65章 迷香毒后 花蜂静静地倚在窗台上,几只蝴蝶被她的香气吸引,环绕在她的身边。 她穿着一身艳丽的红装,细长的双腿在裙摆中若隐若现,支撑着浑圆的屁股。 柔若无骨的腰肢弯曲的恰到好处,黑直的长发盖住了她光滑细腻的薄背,胸前却是高高隆起,好似平地里突然耸立的两座山峰。 阳光从轻薄的耳廓透过来,照在她白的发亮的手臂上,反射出一抹亮丽的白光。 如此一个娇俏香艳的美人,配合着窗外空旷的校场与高大威猛的虎啸山,活脱脱的一幅风韵十足的美妇图。 此情此景,若有画师能够描绘万一,也定会价值连城。 十年的光阴,这里已然成了花蜂的家,白天河给她的一个家。 她享受着这一切,却又时时担心失去了这一切。 因为她知道,这些本不属于她。 她就像一个小偷,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偷来的东西,防备着每一个可能抢走它的人。 而此刻,她的手中正捏着一根针,纤细,锐利,捻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轻轻地揉搓着。 那不是慈母为游子临行密密缝的针,也不是妻子为丈夫纳鞋底的针,而是一根杀人的针。 迷香毒后花蜂的杀人针。 她独倚窗台,望着手中的毒针,默默出神。 一只蜜蜂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像闻到娇嫩的花儿,嗡嗡地靠近着,好似想要去她身上采蜜。 她只轻轻一捻,那根针便飞出去,准确无误地扎中空中飞舞的蜜蜂。 蜜蜂坠落在草地上,挣扎了两下,再也不能动弹。在它的身边,陈列着数十只伙伴的尸体。 她厌恶蜜蜂,就像厌恶自己一样。 她喜欢美丽的蝴蝶。 于是她也会把自己打扮成蝴蝶,可她美丽的外表下,却隐藏着剧毒。 一般而言,但凡有毒之物,大都是恶臭难闻的。 人体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断然不会让自己轻易接触毒物,便使之难闻难吃,让自己闻之生厌,食之呕吐,以避免中毒。 但江湖之中有几类人,不仅不怕毒,而且善于制毒用毒。 第一类是药师,俗语有云:“是药三分毒”。 药师用药,大抵是以毒攻毒之法,因此一定要斟酌剂量,剂量过小不足以治病,剂量过大又会使人中毒。 因此药师用药的难处,不只在于对症用药,对剂量的掌握也极为重要。 第二类是毒师,毒师用毒,从不在乎剂量大小。 他们的目的不是救人,而是杀人。 毒师起源于宫墙之内,权谋斗争之中。 兄弟相残杀,妃嫔互争斗,使人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鼻不能闻,甚至于一夜之间年老色驰,或暴死于帷幄之中…… 凡此种种,其背后,都有毒师的影子。 第三类便是香姬了。 所谓香姬,高高在上如后宫佳丽,低贱居下如馆中娼妓,都有存在。 她们调香制香,香粉香薰,有些有安神之能,有些有助兴之效。 可香也是毒,古来沉迷后宫的帝王,和留恋妓馆的纨绔子弟,不久便形销骨立,英年早衰,大抵是以香助兴,耗尽精元而衰亡。 药师,毒师,香姬,目的虽大相径庭,却都是用毒之人。 集此三类人之大成者,大都聚集于宫廷之中,任职御医、刺客亦或后宫妃嫔。 此三类人,组成了朱雀阁。 严格而言,四大派之一的朱雀阁,最初并非是一个江湖组织,只是新朝初立之始,太祖朱羽恶疾缠身,气息奄奄。 王爷朱飞鸿见状,便纠集这三类用药制毒之人,聚于京城郊野的花乡,研制能治百病、解百毒,甚至让人长生不老的圣药。 传言,此圣药最终竟真的被造了出来,号为雀灵丹。 只是太祖朱羽却未曾服用此丹,其中缘由,人未可知。 于是雀灵丹便作为朱雀阁镇派之宝保留下来。 时移世易,到了朱修这一代,除了还保留着一个姓氏,已经与皇家没有太多瓜葛,专心经营江湖之事。 迷香毒后花蜂,便出生于朱雀阁。 她聪明好学,既是毒师,也是香姬,而且她将两者融会贯通,将恶臭难闻之剧毒调制成香,于无形之中取人性命。 只可惜,她出身低微,是妓女之女。 因而,不论如何努力,都不受朱雀阁的重用。 直到十多年前,她投靠严家,暗自加入黑衣,并因此被逐出朱雀阁。 与此同时,她获得了一个全新的身份,黑衣十队队长。 她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接近白天河,谋夺白虎堂。 黑衣不同于朱雀阁,在其背后,是朝廷。 十年前,权势滔天的严家暗中培植黑衣,为自己所用,却很少直接领导黑衣。 十二个队长看似松散,实则统一归一人号令,此人被称为统领。统领手持黑铁令,作为号令十二队的印信。 此人极其神秘,藏于青铜鬼面之下,声音时男时女,时老时少,从不露出真容。 十年间,花蜂与白天河日夜相伴,逐渐被这个男人的威猛与野心征服。 白天河对外人虽然狠辣残忍,但他在自己面前总是真情流露。 但真情不足以打动花蜂,花蜂对白天河的爱恋,更多是因为白天河和花蜂一样,都是妓女留下的野种,自卑自贱,却善于隐忍野心勃勃。 二人经历相似,自然有共情之心。 凡此种种,使得本来是要利用白天河的花蜂,逐渐动了真情。 统领意识到了这一点,为了继续掌控白虎堂,居然逼迫花蜂吞下移筋易骨丸。 中此毒者,须三日服一粒解药,否则毒发之时,移筋易骨,面容扭曲四肢缩短,变成一个丑八怪。 如此刑罚,对她这样的女人而言,真比杀了她还要厉害。 只可惜她熟知如何制毒杀人,却不通医治,才被这一个小小的移筋易骨丸掌控。 数年来,她明面上替黑衣做事,暗地里却在寻求移筋易骨丸的解法。 只要白天河真正掌控了白虎堂,再让她寻得移筋易骨丸的解法,又何惧黑衣? 等到那一天,她就可以摆脱黑衣的控制,获得真正的自由,与白天河长相厮守,再不受人摆布。 花蜂陷入复杂的思绪中,却被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打乱。 “主人,白震山就要取出猛虎爪,传位于天河堂主,您要不要去参加一下。” 侍女兰兰的突然闯入,打断了花蜂纷乱的思绪。 她纤细的手指理了理鬓发,慵懒地说:“老爷子不喜欢我,我就不去了,省的自讨没趣。” 兰兰立在一旁,道:“主人,统领交代,助白天河拿到猛虎爪,掌控白虎堂是大事,不得有丝毫闪失,我看您还是……” “你是我的侍女还是统领的侍女?” 花蜂突然的呵斥让兰兰把要说的话生生咽回到肚子里。 “主人息怒。” 兰兰吓得一下子跪倒在地上,道:“兰兰自朱雀阁时便跟着主人,忠心耿耿,此生也只认得主人。” 花蜂看着兰兰,一摆手,示意她站起来,道:“罢了,你也是好意提醒,不过老东西早上已经喝了我炖的汤,那里面有我精心调制的化功散,即便他察觉出什么不对,也无法再运功打斗。取猛虎爪之事万无一失,不足多虑。” “主人制毒,无色无臭,杀人无形。”兰兰起身,奉承道。 “可惜,天河不让我伤老东西的性命,要不,我本可以用更大剂量的。” 说着话,花蜂拿出一根针,在手里拨弄着,道:“不过,取出猛虎爪之后,我有的是办法让老东西变成废人。” “难道我们就在这里枯等吗?”兰兰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花蜂否决了她,道:“我们还是去会会我们的老朋友,那个意外收获的小丫头吧!” 兰兰嘴角突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是啊! 她也很久没有见到这个小师妹了呢! 第66章 陷入危机 杨延朗与芍药走出黑牢之后,分别被送到面对面的两间屋子里,看管起来,不准随意外出。 白震山所以这样安排,是想着杀陈忘祭奠爱子白云歌之后,再将他们放出来,省得节外生枝,徒生是非。 几日住下来,二人虽不得自由,倒也算是衣食无忧,照顾周到。 可杨延朗又岂是耐得住寂寞的人? 他以无聊做手工打发时间为由,硬是从守卫弟子手里骗来了竹子篾刀,几日间,已然又削好了一杆崭新的竹枪。 做好武器之后,他一直在寻机逃跑,若能将芍药陈忘一并救出,当然最好;如若不能,也可先行与展燕会合,再行商量对策。 这一日,他发觉守卫渐渐减少,远不及往常。 一打听,才知道白震山要取猛虎爪,传位白天河。大伙儿都参加仪式,只留下两个看守。 杨延朗心思一动,便知时机已到。 “哎呦呦,哎呦呦,肚子痛,我肚子痛,哎呦!” 杨延朗房间里忽然传来一阵痛苦的叫唤。 他一边捂着肚子打滚儿,一边将盘子饰品打翻在地,闹出一阵响动。 守卫们听到响动,不暇多想,急忙打开房门,查看情况。 可没料到,房门打开之后,却只看到空空荡荡的房屋,哪里得见半个人影? 守卫们来不及诧异,只感到背后一股怪风,后脖颈一凉,双双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杨延朗自门后闪身出来,扛着竹枪,道:“小爷玩腻了,拜拜了您呐!” 说罢,大摇大摆地向门外走去。 不料杨延朗一只脚刚刚迈出门槛,一把软剑如游蛇吐信,刷啦啦直冲其面门扑来。 杨延朗见势不妙,急退几步,却不小心绊到门槛,身形不稳,一屁股坐在桌子上。 他稳了稳心神,看清来人,却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绿衣丫头。 见状,他不禁调笑道:“小妮子年纪不大,舞枪弄棒凶巴巴,以后肯定嫁不出去。” 兰兰陪夫人至此,正巧碰到杨延朗出逃,拔剑将他逼了回去,却不想这个人居然如此出言不逊。 她软剑一甩,怒道:“轻浮浪荡子,少废话,看剑。” 游蛇软剑震荡击出,竟有一番威慑人心的怪声。 杨延朗不敢怠慢,举枪来迎,可惜房中空间狭小,不方便用长枪,反而让软剑占了便宜。 好在这丫头年纪尚轻,功力浅薄,杨延朗稍加施展,倒让她无计可施。 兰兰急于求胜,越攻越急,杨延朗却渐渐熟悉了软剑招数,游刃有余。 打着架,杨延朗嘴里还不忘调戏:“小妮子,你功夫不到家,回家找娘亲练上几年,兴许也是个美女杀手呢!” “浪荡子,少废话。” 兰兰年纪小,临阵经验不足,气急之下,竟不顾章法,将软剑砍过来。 杨延朗急于脱身,只求速战,见兰兰没了剑法,立刻举枪来迎。 剑身枪杆相碰之际,软剑剑尖受震荡弯曲,竟环绕枪杆,剑尖直取杨延朗面门。 杨延朗头向后仰,躲过剑尖,反身下压,枪杆横在兰兰胸前,软剑也被紧紧压制。 兰兰被枪杆压的仰躺在桌子上,兀自挣扎不休,可被杨延朗压制,动弹不得。 “小妮子太嫩了,软剑本来就是为了弥补气力不足,哪有拿着这兵器硬上的?”杨延朗一副老前辈模样,教导之后,又看着兰兰,品评道:“啧啧,身材一般,还没发育吧!” “你……” 兰兰咬牙切齿,却被杨延朗一杆竹枪死死压制,动弹不得。 杨延朗单手持枪,腾出另一只手来,准备要打晕这个小妮子,立刻脱身而去。 可是,正当他要这么做时,却突兀地闻到一股扑鼻的异香。 “小公子,你这人高马大的身子,怎么欺负我家的小丫头?” 这声音千回百转,唤的杨延朗浑身一阵酥麻。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红装美人亭亭玉立,站在门口。 那扑鼻而来的阵阵香风,正是从她身上传来的。 杨延朗一愣神功夫,兰兰已经挣脱,握紧软剑,张臂欲刺。 “兰兰,不准对客人无礼。” 美人拦住绿衣侍女,向杨延朗款款走来。 杨延朗不明所以,竟被这美人逼迫地步步后退,直到被墙角阻挡,退无可退。 美人却不止步,纤纤玉手轻轻扶住杨延朗的胸膛,身子前倾,娇艳红唇贴近杨延朗的面颊,呼出阵阵香风。 杨延朗心中乱跳,他虽常常调戏美女,也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面对主动送上门的美人,却是慌乱万分,不知所措。 此刻,杨延朗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好紧紧贴着墙,脖子转动着,躲避着美人的红唇,嘴里结结巴巴地说:“这位美,美女,你要干,干,干嘛?” 美人并不回答,芊芊手指掠过杨延朗胸膛,轻轻扶住他不安转动的脖子,转着圆圈,慢慢摩挲着。 起初,杨延朗只感到痒酥酥的,竟然有些莫名的舒服和放松。 然而下一刻,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从脖子处传来。 “啊……” 杨延朗惊叫一声。 他的意识便渐渐模糊了…… 再说芍药这边,虽忧心忡忡,挂念着大叔的安危,却无能为力。 无奈之际,也只得摆弄摆弄自己的药箱,思索一下还有没有给大叔治眼的更好的方子;亦或想一下应该如何向白震山求情。 芍药在桌上,单手托腮,深深思索。 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竟使她不自觉萌生困意,就这样托着腮,沉沉睡去了。 一只大老鼠闯入了她的梦境之中。 那一张毛绒绒的丑陋嘴脸逐渐贴近她细嫩的脸蛋儿,恶心的爪子伸到自己的腰间,恶臭的嘴巴张开,伸出湿腻腻的细长舌头,在自己的脖颈上舔舐。 “啊呀!” 芍药猛地惊醒了,睁开眼,却真的看到了那只大老鼠,正在自己身上不安分的乱蹭。 芍药下意识地想要逃开,却发现四肢百骸俱疲软无力,满屋里除了那大老鼠的恶臭外,竟充斥着奇异的香气。 “桀桀……” 花小浪的笑声也同他的样貌一样令人生厌。 他捏住芍药的脸蛋,仿佛要把它捏碎了,细小如豆的鼠眼盯着她,道:“上一次没尝到腥,这一次,大爷要好好折磨你这个小妮子。本大爷受过的苦,要一千倍,不,一万倍还到你身上来。” “不,不……” 芍药拼了命的摇头。 她心中害怕极了。 不久前,她亲眼看到这只大老鼠将血蝠炀灿活生生的砸死,那是她心中恐怖的梦魇。 她极力躲避着他,却用不上一丝力气。 “看着我。” 花小浪用丑陋的爪子将芍药扭到一旁的脸掰过来,老鼠一样的五官贴了过来,细长挂着恶心口水的舌头伸缩着,竟然朝芍药的眼睛舔过去。 “不要。”芍药心里害怕,她紧紧闭上眼睛。 花小浪是淫贼,却不是变态。 可是,石家四怪害的他做不了男人,这笔账,他要记在芍药的头上。 他故意折磨她。 花小浪干枯的爪子掰开芍药的眼皮,舌头慢慢的,慢慢的伸向她的眼睛。 芍药感受到绝望,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恶心的东西探过来,却无能为力。 她用力闭上眼,可那爪子撑着她的眼皮,撑得眼睛都红肿了。 “不要……” 她微弱的呼喊更像是呻吟,挑动着花小浪的征服欲。 他无比享受这种感觉,这种恐惧,无力、无助…… 比生理上的快感更让他兴奋。 正在这绝望与兴奋的时刻,门突然开了。 “谁?” 花小浪警觉起来,大喊一声,一双鼠眼转动,滴溜溜地朝门外望去。 芍药终于得到片刻的解脱,也朝门外看去。 在阳光的照耀下,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口,在他的手里,提着一杆竹枪。 对于溺水的人而言,一根稻草也能成为救命的希望,可当她拼命抓到这根稻草的时候,却和它一起沉了下去。 杨延朗不是一根稻草,至少对于花小浪这滩浑水而言,他可算得上一只小船了。 芍药看着杨延朗,仿佛看到了救命的希望,就连他背后的太阳也变得神圣起来了。 花小浪不敢怠慢,弯刀拿在手里,大喊道:“来人是谁?不要坏爷爷好事。” 杨延朗直直站在门口,没有回答他。 “杨小哥哥,快救救我。”芍药急忙向杨延朗求救。 杨延朗就像一根木头一样直愣愣地杵在那里,眼睛空洞地盯着前方,一点儿没有反应。 “多俊的小伙子啊!可惜中了我的摄魂针,就要做我的傀儡。” 伴随着酥麻入骨的声音,一只纤纤玉手搭在杨延朗的肩头,娇艳欲滴的红唇贴近杨延朗的耳廓,轻声说:“你站在一旁,不要堵门了。” 杨延朗应声而动,走到一旁,又直直立住。 他身后的女人遮挡了照射进屋里的阳光,扭动着迷人的腰肢向花小浪走来,在她的身后,是拿着软剑的绿衣侍女。 花小浪将弯刀放在桌子上,抱怨道:“我说姐姐,你就不能等我办完事儿在进来?” “淫老鼠,没我允许,你也敢碰她?”花蜂语气中有些愤怒,眉头微蹙,一双凤眼瞪向花小浪。 “得得得,我不碰她不就得了,你也犯不着胳膊肘往外拐啊!”花小浪一下子泄了气,不情愿地将芍药放在椅子上,乖乖立在一旁。 花蜂见花小浪老老实实站在一旁,便也不好发作了。 她转向芍药,问道:“小妮子,你可还记得我?” 芍药看着这个人,在她小小的脑袋里仔仔细细地搜索着。 突然间,她想到了什么。 “徒儿,快逃。” 回忆里,一声苍老的呼唤回荡在她的耳边。 芍药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泪水充满了她的眼眶。 第67章 药师尚德 在很早很早的时候,有一个可怜的小姑娘,她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后来又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这是她悲惨生活的开端。 这段日子,她不仅被禁止使用自己的姓名,被一个经常伤害自己的女人逼着叫娘,甚至背上了可怕的诅咒。 没有人愿意接近她。 在她孤单独行的日子里,最大的乐趣就是埋头书海。 在书中,她感知世界,学习知识,体味人间的温情。 这些书就是她的好伙伴,它们不会拒绝自己的靠近。 这些书中,她最爱看医书。 因为只有学好医术,她才能治好那些被自己的可怕诅咒伤害的人们。 这一天,她照例在藏书楼里读书,沉醉于书中的世界,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一抬头,身边却突兀地多了一具站立着的干尸,吓得她一个激灵,摔在地上。 “哎呦呦,我吓到小丫头咯啊!”干尸开口说话了。 她揉了揉眼睛,仔细看着,才发现是那个负责整理藏书的干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老头子。 老头子伸手去翻她刚刚看的书,惊叹道:“哎呦呦,不简单不简单,看的是神医之书《青囊经》啊!你看的懂吗?” 小姑娘点点头,又摇摇头,老实说:“很难懂。” 老头子用手捻了捻花白干枯的小胡子,沉思一阵后,问她:“小姑娘,想学吗?我可以教你啊!” “想学,”小姑娘脱口而出,可是随后她又摇了摇头,道:“不,不,不想学。” “我观察好几个月了,你每天来这里看书,还说不想学?”老头子以一种期待的眼神盯着她。 小姑娘不敢看老头子的眼睛,犹豫着解释道:“我身负诅咒,跟我待久了眼睛都会……” 老头子并未等她说完,厉声问道:“我问你想不想,你和我说什么诅咒不诅咒?答非所问,不明所以,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想,或者不想?” 小姑娘的手紧紧攥住,瘦小的身体在颤抖,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话,我便走了。”老头儿失去了耐心,转身离去。 “请,请,请等一下,”小姑娘终于鼓足勇气,大声说出来:“我想学,我想学,请您教我。” 老头子止住了脚步,干枯的双手背在身后:“既然想学,还不跪下拜师?” 小姑娘赶紧跪下,重重磕头,叫了一声:“师父。” 老头子慢慢转过身来,扶起芍药,对她说:“毒师杀人不见血,香姬驻颜惑人心,可无论是伤人性命,亦或是魅惑人心,都是相对容易的,因为人命脆弱,人心易动,但若是反过来,将受伤的身体恢复,将受损的人心复原,当然就难上加难啦。而做这件难上加难的事的,就是药师。因此跟我学药,周期最长而成效最慢。小丫头,你可怕难?” “我不怕。”小姑娘看着师父,目光坚定。 “毒师谋自身,药师救他人。当年华神医为一上将军治风邪,欲用开颅术,不想被小人诬告其用邪术杀人而无辜身死。药师之路,步步难行,这是一条孤独之路,你可害怕?” “我怕孤独,”小姑娘老老实实回答:“可我耐得住孤独。” “很好!” 老头子笑了,笑得很爽朗。 “阁中这么多年,毒师,香姬越来越多,药师一门却日渐衰落。因为年轻弟子大都浮躁,香姬毒师,学艺快,学成之后,利己损人。而药师,不仅学艺难,时间长,而且即便学成,也是为他们治病,于己并没有看得见的好处。小姑娘,我观察你好多天了,不浮不躁,沉心静气,是一块不多得的好材料。” 老头子说着话,示意小姑娘站起来,满意的看着她,问:“小姑娘,你运气好,我老了,不愿意将满脑袋的知识带进棺材里,才起了收徒之心。你记住,做了老头子的徒弟,要存济世之心,切不可有害人之意。” “徒儿记住了。”她小小的身躯对着干枯的老头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老头子看着这个小丫头,满意的点点头,又问道:“小姑娘,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云……”小姑娘脱口欲出,可马上将话咽回到喉咙里。 她想起来自己因为名字被毒打的经历,她不敢再叫这个名字了。 于是她回答道:“我没名字。” “没名字?” 老头子用手捻着胡子,略有所思。 忽然,一阵风吹过,桌子上的《青囊经》翻动,一朵美丽的花出现在书页上。 “芍药。”老头子脱口而出。 “您说什么?”小姑娘问道。 老头子若有所思,开口说道:“当年,华神医种植百草于园内,试其药性,唯有一颗芍药,始终被闲置在角落里。她孤独难耐,恨自己不得其用,便在夜里幻化成一个小姑娘,低声哭泣。华神医夜里听到,便出门查看,不慎划破手臂,血流不止。他突发奇想,用芍药根粉敷之,立马止血。从此,华神医知道了芍药的用途,她也不再孤单哭泣了。” 小姑娘听了,立志道:“我也要找到自己的用处。” 老头子道:“那我以后便称呼小姑娘为芍药了。” 小姑娘开心地笑了,她自己念了两遍:“芍药,芍药,谢师父赐名。” 跟着师父的日子还算得上快乐。 老头子本打算严厉一些,但芍药本身便很刻苦,书不离身,又不忍心了。 相反的,倒是时不时地劝芍药适当放松一下,不必太过于刻苦。 可他哪里知道,芍药对被自己诅咒害的盲目的人们心怀愧疚,只想早日学成,来治好他们的眼睛呢! 在师父的指导下,芍药的医术突飞猛进,以前看不懂的东西,经师父一解释,突然便通了;以前不明白的点,也是一点就透。 老头子有了这么乖巧聪慧的徒儿,也是欢喜的很。 不多时,他就不再拘泥于书本的理论,开始教芍药炼药的方法了。 炼药是一个苦差事,芍药经常搞得大汗淋漓,灰头土脸,小小的身子都被药给腌透了。 可是,一千种病就要配一千种不同的药,炼药,从不是个一劳永逸的差事。 要是有一味药,可以包治百病,那该有多好啊! 于是芍药瞒着师父,将她能想到的治病的药各取了一颗,将它们炼化,想要做出一颗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来。 当芍药拿着那颗药开开心心地找师父时,却受到师父最严厉的斥责。 “投机取巧,”师父大怒道:“制药者,不仅要根据病症下药,还要根据受药者的体质,犯病时间长短来斟酌剂量。就是同一种病,在不同的人身上,也不可用同一味药。你如此胡来,心浮气躁,如何能成为药师?” 芍药被骂的战战兢兢,这是师父唯一一次对她发火。 这一次,她被罚跪了三天三夜,起来时,两条腿又红又肿。 “心疼呦,我的小徒儿,长记性了吗?”师父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心疼地说。 “芍药记住了。”她眼里噙着泪,不是委屈,而是恨自己的无知,恨自己的投机取巧。 炼药之外,师父也常常写一些方子。 芍药就静静趴在一旁看着。有时也会好奇问一句:“师父,您写的是什么病的方子啊?” 师父摸摸芍药的小脑袋,笑着说:“徒儿,这可不是什么方子,而是解药。” “解药?”芍药手托着腮,呆萌的眼睛看向师父。 “毒师恶毒,害人性命,师父要为每一样毒配一副解药,让他们再也无法害人。还有你的诅咒,我也要帮你寻一副解药啊!”师父捏着笔,沾了沾墨汁,继续书写起来。 “诅咒也可以用药来解吗?”芍药一下子来了兴致,急忙问道。 “乖徒儿,”师父笑笑,说:“治好了他们的眼睛,诅咒不就解开了吗?” “真的,能治好吗?” “一定能。” 师父就像是她的光,这道光陪伴了她整整五年。 可就在不久前,光却灭了。 那一天夜里,师父高高兴兴地叫她来,告诉她:“芍药,这是你拜师的第五个年头,你猜为师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呀?” “芍药不知。”她挠了挠头,实在想不出师父会准备什么东西给她。 “你看。” 师父从背后拿出的东西,竟是一个手工制作的药箱。 小小的药箱被打磨的光洁平整,十分精致。 师父将药箱递过去,问:“喜欢吗?” 芍药接过药箱,这是她第一次收到礼物,她左看看,右看看,无比开心地说:“喜欢,十分喜欢。” 师父凑过来,看着芍药开心的样子,也不禁笑了,说:“来,打开看看。” 芍药打开药箱,里面是一套完整的银针,和一些其他行医用药的小物件。 师父拿出银针,对芍药说:“徒儿,师父教你一套银针拔毒的针法。日后,若有人目盲,可以此法行针,可拔出体肤之毒。” “真的吗?”芍药开心地跳起来:“那我就可以治好因为诅咒瞎了眼睛的人了,对吗?” 老头子捻着胡子,眼睛微微眯着,道:“这种方式只可去体表之毒,若经年累月,毒深入骨髓脏腑,则需要以药调理,结合银针,慢慢拔除。” 芍药一下子灰了心,默默低下头,心里想,会有这样的药吗? 老头子看芍药这般神态,知她心中所想,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道:“哈哈,乖徒儿,老夫穷尽一生,立志解天下奇毒,终于写成了一部《药经》,里面有其他医书不曾记录的不同毒的解法。” “那,能治好那些人的眼睛吗?”芍药问道。 “天下间,使人目不能视之毒有数百种,又分几十大种,查明症状,翻阅药经,定有希望。”老头子回答道。 “师父,”芍药听到以后,双膝跪下,道:“徒儿,能借阅您的《药经》吗?” “傻孩子,”师父噗嗤笑了,道:“师父已经黄土埋半截了,好不容易研究出的东西,还不赶紧传授给你,藏着掖着,跟师父一起进棺材吗?” “师父,”芍药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她已经等不及了,迫不及待地说:“我现在就要看,可以吗?” “我已经给你了啊!”老头子笑道。 “给我了?”芍药左看看,右看看,哪里有《药经》的影子。 她正待要问,却被一阵笑声打断了。 “哈哈哈哈,解天下奇毒?简直大言不惭。”人未至声先到,一股奇香笼罩了藏书楼。 老头子立刻警觉起来,将芍药护在身后,道:“花蜂,你甘为朝廷鹰犬,坏了江湖规矩,早已被朱雀阁除名多年,如今还敢回来?” 门突然被一阵妖风吹开,屋子里一下冷了下来。 月光下,站着一个妩媚的女子,她款款走来,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揖,道:“尚德前辈,您当年好歹也是阁中鼎鼎有名的首席药师,十年前助魔头脱困,才被发配到这藏书阁中。如今您今非昔比,已是落毛凤凰,十数年间无人问津。当初我想见见您,连资格都没有,如今我想来便来,你又能奈我何?” 芍药惊讶地看着师父,她在阁中多年,虽然大家对尚德的名字都讳莫如深,可这名字太如雷贯耳,又怎能堵住大家的议论之口。 作为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神医,传闻他当年就是因为救了一个极恶之人,被剥夺地位。 五年来,她一直都不知道,这个不起眼的老头子,自己的师父,竟然是他。 尚德让芍药缩在他身后,对花蜂道:“落毛的凤凰终究是凤凰,飞上树梢的鸡也始终是鸡。你少跟老头子藏着掖着,所为何事,不妨说来。” “你……” 花蜂听尚德竟将她比做是鸡,心中无比气愤,可还是强忍了下来,陪着笑脸道:“晚辈听闻老前辈着成《药经》,特来相贺。” 她自然不是为此事来的,只是来的巧,刚好偷听到罢了。 当然,这个巧合也使她生出更大的野心。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尚德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道:“《药经》出世,天下毒师便再无施术用毒的余地,失去让人惧怕的根本,你会来相贺?” “《药经》虽神奇,可它解毒的方子,不知道包不包含那无药可解,只能一生服药压制的奇毒——移筋易骨丸呢?”花蜂看似无意中说起,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尚德,想要得到肯定的回答。 “原来是你中毒了,”尚德一眼看穿了她,接着说道:“你进来时,我观你面容,便发觉你身负此毒,只是你香气浓烈,掩盖了身体的气息,让我无法确诊。只是你这种人,还不配老夫医治。” “这么说,您是可以治的。”花蜂抓到尚德话语中的漏洞,目光一转,得意地说道。 尚德看着对方,冷冷笑道:“老夫救人无数,唯独不救毒师,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看你救不救。”花蜂气急,无数毒针飞刺而出,直扑尚德。 尚德一把将芍药推开,干枯的手掌摊开,将毒针尽数收入掌中。 随后,他将一把毒针撒在地上,口中嘲讽道:“老夫解了一辈子毒,扎了一辈子针,你还是第一个敢在老夫这里班门弄斧的。” 尚德说着话,悄悄将手背在身后,以免让花蜂看到他手心渗出的斑斑点点的黑血来。 花蜂不清楚尚德的实力,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对峙之际,黑暗里一柄游蛇软剑“嘶嘶”刺出,逼近了芍药白嫩的喉咙。 “师父,别来无恙。”绿衣少女看着尚德,说道:“您不把《药经》传给我,却要传小师妹吗?” 尚德没有料到这一节,急忙喊道:“兰兰,你不要伤她。” “我不是您唯一的徒弟吗?”芍药看这突然出现的绿衣少女也叫尚德师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尚德仿佛在回答她,又仿佛在跟绿衣少女说话,道:“兰兰,你持心不正,不研读用药之道,偷学用毒之法,你不配做我的徒弟。” “聒噪的老头子,闭嘴。” 兰兰愤怒了,大吼道:“迂腐不化,以药师的知识用毒,比那些粗糙的毒师厉害何止万倍。可惜你将我逐出师门,让我只能做一些端茶送水的杂活儿,我是被你活活断送的。” 兰兰十分激动,软剑一抖,在芍药喉咙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狞笑道:“师父,把药经交给我。” “别伤她。”尚德急忙阻拦。 他苍老的声音渐渐变得干枯无力,颤抖的手从书架上缓缓抽出一本书,伸出去:“给你们,全都给你们,你们拿了就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只有芍药知道,那本书,根本不是《药经》,而是她成为尚德徒弟时看的《青囊经》。 在花蜂的示意下,兰兰伸手去接那本书,可书刚到她手上,便轰的燃烧起来。 “白磷?”兰兰不及细想,急忙抽出拿剑的那只手去灭火,可这火着的突然,不止这本书,整架的书都同时烧了起来。 整座藏书楼顿时陷入一片火海。 “芍药快跑。”趁着兰兰扑火的空当,尚德一把将芍药推出藏书楼。 兰兰手中的书终于烧尽了。 她气急败坏,挥剑朝芍药后背刺过去。 一双干枯的手抓住游蛇软剑,涔涔鲜血从指缝间流出。 “师父,你为何如此偏心?”兰兰用力抽剑,八根手指齐刷刷飞了出去,游蛇软剑没有停歇,直直刺向老人的胸膛。 “留下他的性命。”花蜂大喊。 可为时已晚,软剑噗地扎进了老人的胸膛之中。 尚德觉得喉咙里泛起一股腥气,低头看了看被血浆染红的躯体,用两只胳膊紧紧卡住游蛇软剑,喉头蠕动着,分明在喊:“芍药快跑,背着你的药箱跑,别回头,别回……头。” 游蛇软剑猛地从老人的胸膛抽出,老人瘦弱的身躯倒在火海里,喉咙里仍然蠕动着: 别~~ 回~~ 头~~ 杀师之后,兰兰的精神临近崩溃,跪倒在地上,一言不发。 “藏书楼走水了,快去救火。”楼外传来弟子们的呼喊。 花蜂是朱雀阁的弃徒,自然对弟子们有所忌惮。 她拉起兰兰,飞快的逃走了。 芍药一直跑,一直跑,月光拉长了她瘦小的影子,泪水挂满了她长长的睫毛。 她小小的身体倒在荒野里,浩瀚星空和广袤原野在远方相接。 她抱着药箱,蜷缩在天地之间,默默流泪。 她哭了一整夜。 当第一抹阳光照在她身上时,她背好药箱,开始向北方走去。 只有方向,没有目的。 第68章 交出药经 熊熊燃烧的藏书楼轰然倒塌,仅存的希望一瞬间破灭,要堕入黑暗之中吗? 花蜂慢慢走向芍药,用长长的指甲轻轻盛了一滴芍药的泪水,在阳光的照耀下,那滴泪水晶莹无瑕,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花蜂将手指一抖,泪水便落下来,掉在泥土里,变得混浊而污秽。 “可惜了。” 花蜂看着芍药的脸蛋儿,不由得感慨道:“这么可爱的姑娘,竟要被这只污秽的大老鼠糟蹋。” 花小浪心里不是滋味,吐槽道:“我说你还是不是我姐?” 花蜂却不理他,只是静静看着芍药:这姑娘的泪眼中有恨,死死地盯着她。 花蜂被她以这种眼神盯着,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的眼睛不自觉地避开芍药的凝视,口中却说:“这么盯着我干嘛?你还想吃了我不成?” 一旁的兰兰却忍不住了,急切插嘴道:“主人,别跟她废话,问她把《药经》藏在哪里了?以我对师父的了解,他穷尽一生写出的《药经》,绝无可能甘心就那么烧掉。” 花蜂瞪了兰兰一眼,示意她不要多嘴多舌。 她深知此事不可急躁,能否破解移筋易骨丸之毒,脱离统领的掌控,全靠着这本《药经》。 正因为关系到她身家性命,此刻更需耐心。对于这个小姑娘,自然要软硬兼施,不可任性胡来。 花蜂回过头来,换了一副平和的面孔,语气温柔地说:“小丫头,你我二人并无深仇大怨,只要你把《药经》交给我,我也不会为难你。到时候,你想去哪便去哪,再也不用被我这不争气的兄弟纠缠。” 芍药的心中除了恐惧,便只有恨意了。 她开口,嘴里却只是说:“白震山老爷爷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花蜂倒并不急躁,听芍药这么说,知晓她心中还有希望,便掩面轻笑起来。 笑罢,才开口道:“小妮子,还指望别人来救你呢?真是天真啊!事到如今,也不怕告诉你,我早已在老头子的朝食中下了化功散,七天之内,他只要动用武功,便会气血阻滞。若不是白天河舍不得,只怕他性命也难保。只要等他今日取出猛虎爪,白虎堂便彻底被我们掌握,到时候,别说一个白震山,你就算把整座朱雀阁搬出来,又能奈我何?” 芍药听到她们已经对白震山动手,心中感到一阵绝望。 如今,大叔身陷囹圄,杨延朗沦为傀儡,还有谁能帮她呢? 芍药心中无望,口中却依然说:“别说我不知道,就是知道,我死也不会把师父的《药经》交给你们,你杀了我吧!” “小丫头片子,你说不说。”兰兰早已沉不住气,一抖软剑,传来一阵寒铁之声。 花蜂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兰兰。 她本来就对兰兰擅自杀掉尚德老人的事心怀不满,又岂容她一再插嘴? 只听“啪”的一声,一个耳光就打在兰兰脸上。 花蜂斥责道:“我问话的时候,什么时候轮到过你插嘴?” 兰兰捂着脸,这一下打的实在,脸上火辣辣地疼,使她一下子流出委屈的泪水来。 可就算如此,她仍然怒视着芍药。 对于这个“小师妹”,她心中只有满满的嫉妒。 “你敢不服气?”花蜂见兰兰如此神情,质问道。 兰兰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跪在地上,回答道:“兰兰任凭主人驱使,不敢不服。” 花蜂这才罢休,将目光重新看向芍药。 这个小丫头是她的希望,无论如何,她都要得到《药经》,找到移筋易骨丸的解法。 自从她真正爱上白天河的那一天起,她就不再属于黑衣,不再想听命于统领了。 花蜂拉起芍药的小手,道:“你这个丫头,好说好劝你不听,非要受苦吗?今天这事一了,你就是我的掌中之物,知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什么滋味儿吗?” 芍药眼中噙着泪水,口中却说:“你们杀了师父,你们都是坏人。” “敬酒不吃吃罚酒。” 花蜂见芍药好说歹说不听,已经失去了耐心,吓唬她道:“你跟着尚德老人学艺多年,恐怕不会没有听过噬心丹,化脓水,百虫丸……内服外敷,都有奇效,寻常大汉也挨不住几样,你要是不说,花姨可是要拿这几样好东西,挨个儿给你享用。” “别介啊,”未等芍药开口,花小浪倒先急了,道:“姐姐,您也太暴殄天物了吧!这可是个雏儿,你倒是先给兄弟玩儿完了再说啊!” “滚一边去。” 花蜂杏眼一瞪,花小浪便缩在一旁,不敢再开口了。 花蜂见芍药仍不开口,也并不着急,竟缓缓走到杨延朗身边,手指轻轻在他脸上划过,威胁道:“不知我若是给这个小哥儿服用了移筋易骨丸,你是救,还是不救呢?” 芍药听到花蜂要对杨延朗动手,忽然慌了神。 她是诅咒之身,厄运之体,死不足惜。 可是她太过善良,又如何肯因为自己使别人受伤害? 于是,她急忙阻止道:“我真的不知道,师父根本没有把《药经》交给我,我真的不知道。” “你如此固执,就休怪花姨翻脸无情了。”说着话,花蜂将一颗药丸拿在手里,作势要塞到杨延朗的嘴里。 芍药哪里有什么《药经》,可情急之下不容多想,也只好喊一声:“别,我给你。” 花蜂见已经找到芍药的软肋,不由得意地笑了笑,问:“《药经》在哪?” “在,在……”芍药的小脑袋飞速转着,可她是真的不知道《药经》在哪里。 恰在此时,屋外进来一人,遍体黑衣,目光锋锐,喊了一声:“夫人……” 他似有话说,可看了看这屋子里的人,又生生将话咽回肚子里。 “林豹,有什么事,但讲无妨。”花蜂看他有所犹豫,催促道。 “夫人,白芷现身白虎堂,夺取猛虎爪之事恐生变故。”林豹如实禀报。 花蜂心头一紧,捏紧拳头,眉头一蹙,心中想:“白芷?白家那个三小姐?她怎么会在今日出现?” 疑问重重。 为防生变,她一转身,就要向白虎堂前院走去,想要一看究竟。 “夫人且慢,”林豹拦住花蜂,道:“还有一事,密探来报,街上发现一少年,长相神似赵总管之子赵方升,一路追踪之下,竟发现一个密道。密探恐被发现,不敢跟随太近,只察觉这密道隐约是通向黑牢方向。” 花蜂仔细斟酌这两件事,隐约察觉出其中联系,只是她分身乏术,一时间竟不知该向何处去了。 林豹看花蜂犹豫难决,便继续说道:“夫人,白芷一人前来,定是想说明真相,借老堂主之力震慑众人。可惜老堂主已无法动用武功,不足为虑。夫人还应守住密道,断其后路。堂中自有林豹照应。” 花蜂听林豹谋划,觉得有一些道理。 可临走之前,也不忘交代林豹道:“你自小同天河一起长大,忠心耿耿,无论何种状况,定要护天河周全。” “夫人放心。”林豹双手抱拳,以示承诺。 花蜂交代完毕,转身要走,可刚踏出门槛,却又转回来,吩咐兰兰看好芍药,又扔给林豹一颗药丸,道:“将这移筋易骨丸先喂给这少年吃,省得那丫头耍花样。” 林豹应允一声,掰开杨延朗的嘴,将药丸放入,一拍杨延朗下颌,药丸就被杨延朗吞了下去。 花蜂与林豹分别出门。 林豹去前院助白天河,而花蜂点了一彪人马,从后门外出,去寻那密道处埋伏。 这下,屋里便只剩了木偶般的杨延朗,四肢酸软难动的芍药,以及兰兰,花小浪四人。 花小浪见姐姐远去,看了看芍药,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 他因芍药而被石家四怪断了势,再也做不成真正的男人,简直是淫贼的耻辱,采花盗的笑话。 此事历历在目,他对芍药更恨之入骨,真想以自己的方式折磨羞辱她,方能解心头之恨。 如今趁姐姐离开,方才敢在她背后吐槽一句:“啧啧,这么一个雏儿,要是交给我处置,保叫她求死不能,还用得着这么多奇怪毒药,姐姐真是多此一举。”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兰兰虽不认识芍药,但是却打心底里厌恶她。 曾经,她才是尚德真正的徒弟,可学不多久,便发现,药师用药,毫厘必较,比那些粗糙的毒师精细多了,可惜这神乎其神的技术,学到底也只能救人。 江湖人人惧怕毒师,却无人怕药师。 若以药师之技入毒道,将比那些毒师更加可怕,更加凶猛,江湖定人人拜服。 可惜当她将自己的奇思妙想给师父说以后,却被师父批评持心不正,投机取巧,狠狠惩罚了她。 兰兰始终不服,最终被逐出师门,不准再碰药石,只能做一个洒扫杂役。 当她听到尚德居然要传《药经》给芍药的时候,嫉妒的火焰便在她心中熊熊燃烧起来。 她才是药师尚德最优秀的弟子,凭什么,对她可以那么狠,对芍药可以那么好。 因此,当她听到淫鼠花小浪的龌龊心思后,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主人只叫我看管好她,只要她身上没有明显伤痕,我便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有意无意地转过身去,背对着芍药的方向。 花小浪用舌头舔了舔嘴唇,看着芍药,口水一口一口地咽下喉咙。 淫贼之所以为淫贼,做事往往是只图一时之快而不计后果,故不能以常人视之。 花小浪终于抱起芍药,放在桌子上,贴近过去。 他嘴中的臭气让芍药感到一阵反胃。 正在芍药即将绝望的时候,却听到花小浪“啊呀”一声,竟从桌上猛地跳了下来。 他低垂的左臂上渗出鲜血,一只黑色的铁燕扎在上面。 花小浪的左臂一阵酥麻,再也无法用力,但他仍然用完好的右臂紧紧握住弯刀。 与此同时,兰兰游蛇软剑也发出嘶嘶啸响。 而此时此刻,展燕正站在门口,怒目圆睁,注视着眼前的两个人。 第69章 以一敌三 按照白芷的计划,展燕从书塾出门之后,直奔白虎堂关押杨延朗与芍药房间,准备救出二人,再去黑牢与赵戏汇合,从密道撤离。 轻功施展之下,不多时,展燕便来到院子,可奇怪的是,院子里似乎空空荡荡,并无看守。 她观察一阵,见院子里并无埋伏的痕迹,屋子里却隐隐传出芍药的哭声。 心知有变,展燕不暇多想,当即推门而入,眼光一瞥,竟看到一个矮小丑陋的男人趴在芍药身上,双手在扯那丫头的衣襟,欲行不轨之事。 展燕见状,细眉一竖,右手从腰间拔出弯刀的同时,左手袖中早已滑出一枚燕子镖,一抖腕,黑色的铁燕“嗖”地飞出,准确无误地扎在了男人的左臂上。 那矮小丑陋之人本欲行猥亵之事,陶陶然忘乎所以。乍然遇袭,“啊呀”叫了一声,从芍药身上猛地跳起,退在一旁,受伤的左臂一阵酥麻,竟难以自控。 突生变故,花小浪只好单手拔出弯刀防备,不敢懈怠。 趁此空当,展燕环顾四周,发现杨延朗竟然立在屋中,面对即将受辱的芍药,竟然无动于衷。 而他身后,还有个绿衣女子,手持游蛇软剑,不知是敌是友。 展燕见此情形,不由怒上心头,骂道:“臭小子,芍药妹妹被这个丑八怪欺负,你竟在此站着瞧热闹?” 面对责问,杨延朗却并未回应她,只是呆呆站立着,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展燕见杨延朗如此木讷,怒上加怒,伸出手来,就要去拍杨延朗的肩膀,催促他做出回应。 不料展燕尚未触及杨延朗,却见眼前寒光一闪,定睛观瞧,原是杨延朗背后的少女正挥舞游蛇软剑,朝自己身上刺来。 展燕虽未料到这少女不发一言便突然袭击,可只身来此,并未有丝毫放松。 寒光刚至,展燕已将身形一转,弯刀稍一撩拨,游蛇软剑便从自己腰侧掠过,并未伤她分毫。 既然绿衣女子先动起手来,展燕倒也不必客气,借势向前,弯刀刀锋过处,少女的绿衣上立时便多出一道血痕。 兰兰见自己偷袭不成,反而被伤,恼怒不已。 然而兰兰更该庆幸,若非她突然出剑偷袭,而展燕忙于防守,这一刀挥来,未必只伤及皮肉。 因此,兰兰不敢再轻举妄动,而是用软剑护住身体,与展燕隔空对峙。 一合之下,高下立判。 兰兰心知自己不是展燕的对手,故此不再忙于攻击,而是询问道:“你是何人?胆敢私闯白虎堂?” 展燕并未回答兰兰的问题,反倒讽刺道:“白虎堂,呵,没想到当年声威赫赫的白虎堂内,也能容忍这丑八怪欺凌少女,简直可笑至极。看来白芷所言非虚,白虎堂不复当年,简直烂到根了。” “你是白芷的人?”兰兰警觉起来,剑锋一甩,指向展燕。 展燕轻蔑地说:“你功夫不到家,少自讨没趣儿。” 说罢,便不再理会她,而是招呼杨延朗道:“臭小子,领上芍药,咱们救陈大哥去。” 杨延朗仍然直立不动,呆若木鸡。 “唉,我说你小子,魔怔了吧!” 展燕见杨延朗对她不搭不理,气不打一处来,伸手要去打杨延朗。 兰兰自然不可能放他们就此离开,心念一动,向一旁的花小浪使了一个眼色,挥舞游蛇软剑,又一次冲上前去。 软剑的好处,在于行踪飘忽不定。 此刻兰兰乍然进攻,招招快打,欲逞一时之凶。 而展燕用的是短刀,对上软剑本就不利,面对猝不及防的雨点般的快攻,一时间竟忙于招架,无暇他顾。 花小浪立在展燕背后,暗自观察破绽,须臾之间,便瞧出一处空当。 他细长的舌头舔了舔刀刃,三步并做两步奔到展燕背后,挥刀欲砍。 此刻,展燕与兰兰缠斗之间,忽闻背后有脚步声悉索作响,心念一动,立即用左手捏了三支燕子镖,向身后一甩。 嗖~嗖~嗖~ 三镖齐飞。 一支擦过花小浪头皮,钉在墙上;一支从花小浪裆下钻过,钉在地上。 还有一支,不偏不倚直扑花小浪的身体,逼得他不得不急退几步,后仰倒地,才勉强用弯刀挑开了燕子镖。 展燕这三镖,本是随意丢出,只求快速逼退花小浪,并未瞄准要害。 此时,见目的已经达到,便持刀快攻,以尽快解决这个绿衣女子,避免被此二人两面夹击。 可惜展燕刚想发力,兰兰连退数步,与展燕拉开了距离。 原来,她看花小浪偷袭失败,自知独木难支,战心陡失,这才退而守之。 刚才一连串的快攻已经耗尽了兰兰全部体力,乍然脱战,站立不得,只好抚腰躬身,气喘吁吁。 只是如此一来,展燕却犯了难。 兰兰在前,花小浪在后,相互呼应,一旦动起手来,便可能腹背受敌。 面对此等情形,展燕也只好将弯刀架在胸前,刀刃对准兰兰;燕子镖捏在手中,镖锋指向花小浪。 三个人一时陷入僵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对峙之中,展燕又将目光看向杨延朗,却见他依旧如同木头一般杵在那里,双目无神,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展燕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臭小子,我一个打两个,你却在一旁看戏吗?还不赶紧帮忙。” 杨延朗当然无动于衷,此刻,他深中迷魂之毒,根本就听不到展燕说话。 不过展燕这一喊,倒是提醒了兰兰。 她命令道:“杨延朗,抓住黑衣服的女人。” 竹枪应声而动,夹杂风声,直刺向展燕。 杨延朗的这突然一击对展燕而言,实是猝不及防。 来不及躲闪,竹枪已经刺入展燕的肩头,逼得她连退几步,才没让竹枪扎的太深,可也觉得肩膀乍然一痛,鲜血流出,燕子镖也脱手掉落在地上。 展燕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瞪大了眼睛看着杨延朗,骂道:“臭小子,你鬼迷心窍了?” 花小浪和兰兰哪肯放过这等好机会,弯刀软剑并发,一起冲了上去。 展燕拼力格挡,只见弯刀刚过,软剑又至,剑如飞蝗,刀似雨点,噼里啪啦,叮铃哐啦…… 她左支右绌,且战且退,一时陷入被动之中。 不一会儿,展燕便被逼退到墙角。 这样的地形,兰兰和花小浪无法从她背后下手,倒让她的压力减小了不少。 她趁花小浪弯刀下劈之时,左手趁势抓住刀背,控制住弯刀。右手用自己的弯刀猛击软剑,使软剑向兰兰身上反弹过去,剑尖过处,兰兰光洁的脸蛋儿上顿时多出一道血痕。 可展燕防的住左右夹击,却防不了中间。 她双手被占之际,一杆竹枪直挺挺刺出,直逼向展燕的咽喉。 “臭小子,你疯了?”展燕不解地看着杨延朗。 杨延朗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 花小浪见展燕被竹枪制住,立刻打落了她手中弯刀,也不忘在她的腰上捏一把,调戏道:“小美人儿,刚才不挺厉害的嘛!” 展燕厌恶地斜了他一眼,一口唾沫啐在花小浪的脸上。 花小浪非但不恼,反而伸出细长的舌头,将这口唾沫舔入口中,细细品咂,一副享受的样子。 这副神态,让展燕一阵恶心反胃。 兰兰站在杨延朗身后,一只手捂着脸蛋儿,点点鲜血自指缝中渗出来。 她恨恨地看着展燕,命令道:“杨延朗,杀了她。” “不,不要。”芍药将一切看在眼里,可她的声音早已沙哑,几乎让人听不到。 杨延朗的竹枪在微微颤抖,仿佛在做一件艰难的决定。 “杨延朗,杀了她。” 这一次,兰兰的声音更加坚决。 从今以后,她就要带着脸上的伤疤活着,她恨死展燕了。 竹枪没有前进,反而后退了一点点。 “杨延朗,我命令你,杀了她。” 兰兰气愤极了,她再一次命令道。 伴随着芍药绝望的泪水,竹枪裹挟着风声,猛地刺出去。 第70章 摄魂夺魄 天地一片茫茫,像雪却并不寒冷,像雾却并不朦胧,只是单纯的白茫茫一片。 没有声音,没有画面,唯有那氤氲在这白茫茫空间里看不见摸不到的香气,飘来荡去,却看不见花。 杨延朗在这白茫茫的世界里踽踽独行。 他像是漂浮在半空,四野是一模一样的茫茫,甚至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他一步不停地行走在这茫茫之中,脚下茫茫,身后茫茫,眼前更是茫茫。 他走着,却不知要去向何处。 走着走着,杨延朗突然觉得他脚下应该有地,地便在他脚下衍生;觉得头上应该是天空,天空便在他头顶出现。 走过的地方,应该是路,便真的铺成一条路;香气环绕,应该有花,花海便开放在这条路的两旁。 路的尽头,杨延朗看到一座篱笆小院儿,小院里有一个秋千,秋千上是一个黄衣少女,正是他的月儿。 杨延朗推开篱笆门,走进院子,黄衣少女看见了他,向他奔来,紧紧抱住了他。 杨延朗也抱住少女。 此刻,他认为应该有一个礼物给她,就是这么一想,他空无一物的手上就多了一串糖葫芦。 “延朗,我好想你啊。” 月儿依偎在杨延朗结实的胸膛上,忽闪闪的大眼睛仰望着他英俊的脸庞,惹人爱怜。 杨延朗刮了一下月儿的鼻子,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她,道“傻丫头,哥哥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糖葫芦。” 月儿接过糖葫芦,却把它丢在一边,口中说:“延朗,月儿是大姑娘,不是小女孩儿了,月儿不要糖葫芦,只要你陪着我。” 杨延朗轻轻笑了下,捏着月儿的脸蛋儿,道:“说你是傻丫头,还真犯傻了,哥哥不是在这陪着你嘛!” “你骗人,”月儿的大眼睛忽地湿润了,口中说:“你肯定又要去闯荡江湖,出人头地,怎会甘心和月儿在这间篱笆院子里呆一辈子。” …… 杨延朗沉默了。 月儿看他不回答,哭的更加厉害,泪水扑簌簌落下来,口中埋怨道:“你果然是这么想的,根本不愿意陪着月儿。” 杨延朗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他紧紧抱住她,承诺道:“好月儿,乖月儿,朗哥哥答应你,就和你在这里待着,哪也不去了,我哪也不去了,好不好。” “你发誓!”月儿嘟着嘴,仍不相信。 “我发誓,哪也不去了!”杨延朗举手指天,信誓旦旦。 月儿却并没有因此开心起来,她的眼中有一丝狡黠的光芒,但这光芒转瞬即逝,又回复到委屈的状态,嘴里说:“不作数,发毒誓。” “好好好,”杨延朗答应着,发誓道:“我杨延朗就在这儿陪着月儿,哪里也不去,否则就让我断手断脚,好了吧!” “真的?”月儿听了,两只手擦干了眼泪,顿时转泪为笑,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陪着我的。” “嗯,陪着你。”杨延朗嘴里答应着,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不知怎的,他总隐隐觉得这个月儿有些许不同。 月儿却更开心了。 她细嫩的手捧住杨延朗的脸庞,软软的嘴唇覆盖在杨延朗的嘴唇上。 杨延朗感受着那柔软的嘴唇,感受到一颗更加柔软的小舌头正撬开他的嘴巴,伸了进去,这让他顿时面红耳赤,呼吸加重,渐渐喘不上气来。 慌乱之下,杨延朗竟双手扶住月儿肩膀,一把将她推开了,新鲜的空气一下子涌入杨延朗嘴里。 他贪婪地呼吸着。 月儿有些惊愕,愣怔了一下,薄唇微动,嘴里说:“延朗,不喜欢月儿吗?” “你这样,我,我,我不习惯。”杨延朗喘着粗气,回答道。 月儿直勾勾地盯着杨延朗的眼睛,双手环抱在他脖子上,呼吸的热气贴近杨延朗的耳朵,道:“可是,我们分别前的一晚,你就是这样对月儿的呀!” “我,我……”杨延朗的心扑通扑通跳动着,说不出一句话。 “延朗,做你想做的事。”月儿温暖柔软的手伸进杨延朗衣服里,搂住他的腰。 杨延朗紧紧抱住月儿…… “延朗,你快乐吗?”月儿赤身裸体依偎在杨延朗的胸膛。 杨延朗的眼睛紧闭着,没有回答。 月儿继续说:“延朗,我们一辈子待在这里,永远也不分开,你说好不好?” “好。”杨延朗机械地回答。 “可是,要是有人想拆散我们,怎么办呢?”月儿问道。 “怎么办呢?”杨延朗喉头蠕动,重复着月儿的话。 “杀了她!” 杨延朗猛地睁开眼,篱笆小院消失了,路也没有了,花儿一点点消散,就连天和地都没有了。 一片漆黑。 杨延朗置身于一片漆黑之中,他的竹枪向前,枪尖指向黑衣人的喉咙。 “杨延朗,杀了她!”月儿出现在他身后。 他的身子不由自主,枪尖进了一步,碰到了黑衣人的喉咙。 “朗哥哥,不要打架。”另一个月儿出现在他身旁,焦急地呼唤着。 “杨延朗,杀了她!”月儿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冰冷、狠毒。 杨延朗觉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朗哥哥,不要打架。”这声音充满担忧与着急。 “杀了她!”生硬的语气不容置疑。 杨延朗的脑壳都要炸了…… 痛苦、挣扎、难过…… 啊—— 他大喊一声,竹枪飞速刺出,鲜血染红了枪尖。 兰兰瞪大了双眼,看着插在自己肚子上的竹枪,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杨延朗的这一招,使的竟是回马枪。 他未曾回头,口中冷冷地说:“连我跟城里其他混混打架,她都担心的要死,怎么可能叫我亲手杀人?” 竹枪拔出,鲜血淌出来。 兰兰倒在地上,流淌的血液带走了她身体的最后一丝温度。 “朗哥哥。” 与此同时,在隆城的郊外,睡梦中的月儿忽然惊醒了。 李婶儿听她梦中叫着“朗哥哥”,问道:“月儿,怎么,又想那傻小子了?” 月儿紧紧抱着被子,刚才的梦如此真实,仿佛朗哥哥就在她的眼前。 “娘!”月儿缩在李婶儿的怀里,似乎真的见到了她的朗哥哥。 说回杨延朗这边。 他摆脱了摄魂针的控制,杀了兰兰,可一场大梦初醒,神色还在恍惚之中。 没等他缓过神儿来,展燕一巴掌打在杨延朗脑门儿上,生气地说:“臭小子,你得失心疯了,干嘛对本姑娘动手。” 杨延朗捂着脑袋,总算清醒了一些,口中说:“我只记得看到一个好香的女人,然后脖子后面一凉,后面就不知道了。” “懒得理你,”展燕绕过杨延朗,走到芍药身边,问道:“芍药妹妹,你没事儿吧!” 芍药回答道:“展燕姐姐,我中了迷香,手脚没有力气。我的药箱有金疮药,展燕姐姐可以先把肩膀包扎一下。” 展燕找出金疮药,对杨延朗道:“你转过去,不要看。” 看杨延朗老实照做,展燕才半袒肩膀,敷上伤药,用右手和牙齿简单包扎了伤口。 包扎完毕,展燕吩咐杨延朗背起芍药,三人一路向黑牢奔去,与陈忘他们汇合。 说到这里,大家可能会有疑问,花小浪哪里去了? 那么,我们就再说说花小浪。 这家伙真不负那老鼠一般的长相,虽然色胆包天,可遇到生命危险时,首先想到的便是抱头鼠窜。 他见兰兰已死,杨延朗也摆脱了摄魂针的控制,自然不肯吃眼前亏,趁大家不注意,破窗而出,落荒而逃了。 他这一逃,竟直接逃到城外。 满腹牢骚,本想着投奔身为白虎堂堂主夫人的亲姐姐,不说荣华富贵,也能美女相陪吧! 可这个姐姐,平时让自己藏着,露面都不能露,时不时还要听着她和白天河卿卿我我,对于身为淫贼的他,真不如死了算了。 如今白虎堂局势混乱,竟让他有性命之危,他也不想报仇了,也不敢在洛城待了。 天大地大,哪里没有个黄花闺女不是,为什么偏偏惹这些惹不起的人呢? 不多时,花小浪胳膊上麻毒渐渐消解,才感觉出痛来,打眼一看,才看到那颗燕子镖还在他胳膊上钉着。 他拔出燕子镖,狠狠丢在地上,踩了几脚,以解心头之恨。 花小浪压住伤口,边走边骂骂咧咧,想着芍药那丫头真是晦气,碰一次断了命根,碰两次差点要了命。 他边走边想,边想边骂。 一人一狼与他擦肩而过,他也不甚在意,口中道:“这年头,什么怪人都有。养这么大的宠物,吃多少肉。” 这一人一狼,正是黑衣六队长万灵风和草原狼王阿穆隆。 他奉黑衣统领之命进城协助花蜂,本不想跟此人发生纠葛,可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站住。”万灵风喊住花小浪,弯腰捡起地上的燕子镖,问道:“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了。” 花小浪心中正不爽,突然被这养怪物的人叫住问话,碍于面子,依然不肯承认是被展燕打伤留下的。 于是他回头骂道:“你管老子哪里来的。我花小浪一代淫贼,自然是从大姑娘身上摸来的,干你屁事。” “你说什么?”万灵风突然生气了,他猛踏地面,欺身向前。 花小浪的手刚刚握住弯刀,还未拔出,万灵风手中的狼毒刺就已经逼近他的眉心。 花小浪从未想过对方竟是个高手。 如今一招之间,便被万灵风制服,吓得是两股颤颤,扑通一声跪下来,大喊着好汉饶命之类的话。 万灵风再一次举起燕子镖问花小浪:“这东西,你究竟是哪里来的?” 此刻,花小浪命悬一线,哪敢有半句虚言。 他哆哆嗦嗦地说:“我在城中,得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正想行一番乐事,不料一个黑衣姑娘进屋来,用这镖打中了我。我打不过这姑娘,所以才逃出城外。我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言,就叫我,叫我……” 花小浪尚未说完,万灵风已经眉头舒展,“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他收了狼毒刺,转过身向洛城走去,不再理他。 花小浪哪敢久留,见万灵风走了,悄悄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向反方向逃窜,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万灵风走到阿穆隆身边时,轻轻地说了一句:“阿穆隆,撕了他。” 狼王低吼,一股腥风笼罩了花小浪周身上下。 外传—药即是毒 兰兰没有亲人,从记事起,她就生活在朱雀阁。 阁子里有好多和她一样的孩子,等长到一定年纪,便会被分到药师,毒师或者香姬门下学习。 兰兰想要做毒师,人人见而畏之,就再也不会被人欺负。 面对毒师,纵然心里一万个不如意,嘴上也得一万个尊敬。否则,肠穿肚烂之日,你才知道毒师的厉害。 可惜天不遂人愿,兰兰自小长的古灵精怪,模样甚是可人,必然会被选做香姬。 兰兰心里不愿。 香姬纵然美丽,总不过是达官贵人们的玩物罢了。 只有掌握了让人畏惧的力量,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别看兰兰年纪小,心思却多的很。 她知道自己是因为长的好看才被选做香姬,竟忍着疼痛,用小刀在胸前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她看着血,忍着疼,流着眼泪,笑出声来。 她再也做不成香姬了。 这一闹,兰兰终于如愿以偿,拜在毒师门下。 第一天,她就被叫到一间黑屋子,见到了那个老妖婆。 幽微如同鬼火般跳动的烛光,照亮了那个老妖婆的脸。 她满脸的沟壑皱纹,一只眼皮好像被腐蚀了一般,肿起一个顶大的脓包,黑洞洞的鼻孔裸露在脸上,发黄的牙齿参差不齐。 她用沙哑的口音问:“小丫头,你知道我是谁吗?” 兰兰听说过此人:毒师中有一位传奇的人物,她是毒师队伍里最美丽的女子,可也是老得最快的女人。 她像蛇,每次毒师选拔弟子的时候,都是她最老最丑的时候,这个时候,她就会在黑暗中褪下一层皮,重新变得美丽动人。 兰兰看着眼前的老妖婆,用童稚的声音答道:“您就是传说中的毒师——烛九,对吗?” 老妖婆嘎嘎笑着,用贪婪地眼睛盯着兰兰的身体,枯槁的手捏了捏兰兰的脸蛋儿,说:“多美的皮肉,多好听的嗓音啊!” “您要收我为徒吗?”兰兰害怕但兴奋。 烛九的实力,她早就有所耳闻。 老妖婆依然嘎嘎笑着,用手指托住兰兰娇嫩的小下巴,道:“不,我要你成为我。” “成为像您一样厉害的人吗?”兰兰的眼里有光。 老妖婆没有回答她,而是指了指桌子上的一盆绿水,道:“小姑娘,喝了它。” 兰兰不敢违抗,端起碗一饮而尽。 喝水的时候,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水的味道很扎嗓子。 喝完,她急忙跪下,磕头拜道:“谢师父。” 老妖婆没有回应她的答谢,笑容越发恐怖了。 兰兰沉浸在得偿所愿的幸福中,对眼前的异样毫无察觉。 然而下一刻…… 兰兰忽然觉得皮下如万虫噬咬,仿佛要将她的血肉和皮肤剥离一般痛苦。 她疼得在地上打滚儿,眼泪止不住的流淌下来。 老妖婆的笑却变得更加夸张和狰狞,她看着兰兰好看的身子,再摸摸自己的丑脸,忍不住感叹道:“多好的皮肤啊!马上就能盖在我的脸上了。” “烛九,你为了自己的一张脸,每年杀一个娇嫩的小姑娘做人皮面具,也算的上丧尽天良了。”一个温柔婉转的女声忽地从门外传来。 老妖婆立刻用一张面具遮住自己的脸,看见来人,颇为轻视地说:“我当是谁,原来是婊子养的姑娘,毒后花蜂啊!少搅我的好事。” 花蜂脸上露出一丝不悦,可很快被她掩盖过去,盈盈笑道:“姑娘我可没胆子搅您的好事儿,只是,这丫头本是要拜在我门下,做个小香姬的。” “那又如何?”老妖婆反问道:“你不也是半个毒师?且不说她已入毒门,便真是个小香姬,我也要了,你又能怎样?” “哎呀,姑娘我当然不能把您怎样了,”花蜂看了一眼地上痛苦的兰兰,接着说:“我是来提醒您,这丫头性子狠,为了不做香姬,自己把自己的皮相毁了,您是用不了的。” 说罢,却听“滋啦”一声,花蜂撕开了兰兰的衣服,露出兰兰胸口那条触目惊心的伤疤。 花蜂开口道:“您看,这您还能用吗?不如给我算了。” 老妖婆烛九颇为惋惜地看了一眼,摇摇头,道:“既然如此,她对我便没用了。不过她服了毒,给你,也是个死人了。” 得到应允后,花蜂没有多说什么,提起兰兰,便走了出去。 花蜂没有将兰兰留在身边,反而送给了朱雀阁第一药师尚德。 只有他,才能救她的命。 尚德拒绝了她。 他说:“你知道我的规矩,毒师阴狠,被反噬往往自作自受。因而,我从不治毒师。” 花蜂道:“这小丫头还未行拜师大典,算不得毒师。” “可你算。”尚德盯着花蜂。 “我懂了。”花蜂说完,将兰兰放在地上,转身走出了藏书楼。 尚德治好了地上这个痛苦万分的漂亮女孩儿,不止如此,还收她做了他第一个弟子。 跟着尚德学艺的日子是简单而快乐的。 这个老头子让兰兰第一次感受到了温情,感受到人与人之间,不总是争斗的。 时不时地,花蜂也会偷偷来看她,带些好吃的,说话间有意无意地,总会打听一些尚德的事。 尚德老人对这个小姑娘,是从来不会隐瞒什么的,从那个时候,他就开始了《药经》的编写,也经常带着兰兰学药理,识百草,炼药制药。 花蜂每次来看她时,也会考验她学习进度如何,比如让她默背《药经》的内容,并抄写下来给她。 直到有一天,聪明的兰兰发现,制药用药,也需用毒虫毒草,与毒不同之处,便是剂量。 剂量准确,药便称之为药,剂量多一分,便是毒。 而且,以药师的知识入毒门,更比毒师厉害百倍。 因为药师的工作更加精细,杀人易救人难,毒师杀人,其实是粗活儿;而以药师控制剂量的本事用毒,可使人伤、残、病、昏、迷、幻、死…… 凡此种种,无一不可。 可是,当她开开心心地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尚德老人的时候,却换来一顿训斥。 “歪门邪道,投机取巧。”尚德气的破口大骂。 “可是,人人都怕毒师,却无人怕药师。为何我们比毒师辛苦那么多,却没人尊重呢?治好了人家,人家只说你理所应当;治不好人家,便会被指责庸医害人,更甚者,会被当成仇人看待。而毒师,只要不害人,大家便感恩戴德,这公平吗?” 兰兰辩解道。 尚德老人气的浑身发抖,告诉兰兰:“兰兰,你知道我为何叫尚德吗?因为药师,最重德行。所谓德行,就是药师的品格。所谓药师的品格,就是说药师仁爱的正义之心,悲天悯人,治疗病痛。而不是学毒师,将病痛施加于人。” 兰兰不解,继续辩解道:“可是,对坏人也要讲仁心吗?对那些胡搅蛮缠的人也要讲品德吗?花姐姐不是这么和我说的,她说……” 突然,兰兰意识到说错了什么,急忙捂住了嘴巴。 “花姐姐?”尚德老人注意到兰兰的话,语气严厉地道:“这个花姐姐,是花蜂吗?” 兰兰看师父语气突然严厉,忍不住替花蜂开脱:“师父,花姐姐不是坏人,她常常给兰兰带好吃的,还考校兰兰功课,让兰兰背《药经》给她听。” 尚德老人彻底发怒了,没想到自己的心血之作,竟险些被花蜂偷学了去。 自己的第一个弟子,竟吃里扒外,与恶人里应外合,套取自己的《药经》。 “滚!”尚德老人冲兰兰大吼道。 “师父,你……”兰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没你这个徒弟!” 兰兰被赶出藏书楼,她无处可去,只好去找她的花姐姐。 当她说明缘由时,花蜂一改平日里对她的好,一巴掌打在她脸上,骂道:“不成器的东西。” 可刚打完她,花蜂立刻又换了一副笑盈盈的样子,揉着她的脸说:“兰兰,对不起哦,姐姐心急了。你去求一下尚德,说不定老人心软,还能让你回去呢!” 按照花蜂的指示,兰兰跪在藏书楼前。 三天三夜。 可藏书楼的门始终没有开。 这三天,兰兰对老人的好感渐渐消散,为什么不原谅自己?自己的想法明明那么好,为什么顽固不化。 三天后,兰兰回到花蜂那里。 花蜂背对着她,道:“既然如此,你就留在我的身边吧!” “花姐姐,”兰兰想说什么,可还没来的及说,一个响亮的耳光就打在她的脸上。 “没大没小,叫主人。”花蜂冷冷地说。 兰兰突然明白了什么,她跪下了,嘴里喊着:“主人。” 又回到从前了。 一切,都是因为你。 尚德,我恨你。 第71章 堂前对质 虎啸山林,百兽相随。 白虎堂十年无主,白天河虽勉强登上堂主之位,可猛虎无爪,百兽不服。 白虎堂无法号令百兽,堂堂大派分崩离析,势力衰微。 然而,白震山的突然归来即将改变这一切。 今日,白震山将取出猛虎爪,正式传位于白天河。白虎堂号令百兽,重振威名,自今日始。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猛虎爪现世,堂主传位,可就在白天河即将接触到虎爪之时,却被一不速之客打断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在洛城蛰伏多年的白虎堂三小姐,白震山的亲生女儿——白芷。 “芷儿?” 在白天河的故事里,白芷为了掩护白天河安全撤离,在对抗赵辅仁赵总管的过程中身负重伤,生死不明,凶多吉少。 可如今,白芷就活生生的站在白虎堂,站在自己的面前。 看着这一切,白震山心中浮现出些许惊愕,但很快,这份惊愕便被重逢爱女的喜悦冲散了。 白天河见白芷竟白日还魂,心中大骇,暗自思忖道:“当初我分明命林豹将她处死于荒野,她究竟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然而白天河多年隐忍不发,喜怒早已不形于色,而是深埋于内心之中。 片刻犹疑之后,白天河竟起身向前,脸上不仅没有丝毫的疑惑和震惊,反而是一副喜逢故人的兴奋之色。 他一边走向白芷,一边说:“小妹,二哥这几年找你找的好辛苦啊!今逢白虎堂盛事,小妹又平安归来,真是双喜临门,值得庆贺啊!” 说话之间,白天河已经走到白芷面前。 他背对白震山,右手早已在胸前捏成虎形,小声威胁道:“小妹,如今的白虎堂上下全是我的人,你不要逼我动武,伤了父子兄妹亲情。你我本无不死不休之仇,只消过了今日,便一切好说。” 随即招呼弟子们,笑着说:“小妹一路劳顿,你们先带她去后堂沐浴歇息,等白虎堂传位大典完毕,我们再一家团聚,多叙旧情。” 不料白芷从未正眼瞧他,竟左跨一步,越过白天河,径直走到白震山面前,随即举手拜道:“父亲在上,请恕白芷未能守护白虎堂之罪。” 白震山双手颤抖地扶起白芷,看着这已经出落成大姑娘的女儿,心中百感交集。 他拍了拍白芷双臂,道:“芷儿,你何罪之有啊!你协助天河,共抗反贼,多年生死未卜,无愧于白虎堂。倒是我,十年前将白虎堂弃置不顾,苦了你们兄妹!” “父亲,这话,是白天河跟您说的吧?还真是恶狗先咬人呢!”白芷斜了一眼白天河,讽刺道。 白天河背对白芷,脸上有些抽搐,却仍旧维持着尴尬的笑容。 他转过身来,佯装疑惑地问道:“小妹,你胡说些什么呢?” “胡说?” 白芷白了白天河一眼,发出了一连串的质问:“父亲走后,白虎堂动荡,是谁趁火打劫,带江湖恶人反攻白虎堂?是谁觊觎堂主之位,屠戮堂中不支持你的老人?是谁兄妹相残,连我都险遭毒手?” 白天河面对白芷这一连串的质问,竟呆立在当场,一句话也未曾反驳。 白芷并没有停止的意思,继续开口道:“白虎堂,名门正派,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是谁,让它成为恶人的避难所?是谁,让它终日大门紧闭?又是谁,让它遭洛城百姓唾骂?还是谁,让它从百兽之王,沦为奸佞权臣脚下的一只恶心的家猫?” 听着白芷的话,白震山心中怒火在不断燃烧。 “白天河,你给我跪下!” 白震山威严而不容置疑的声音让白天河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 “芷儿说的,可都是真的?” 白震山走到白天河面前,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发出质问。 白天河低着头,披散的长发遮住了他凶狠的眼神。 “逆子,你回答我,芷儿说的,可是真的?” 白震山出离愤怒了,方才,白天河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 白天河冷冷地笑出声音,慢慢抬起头,凶戾的眼神下,竟藏着几颗并不搭配的泪水。 他没有回答白震山的问题,而是诉说着自己的委屈:“果然,我永远都是您最看不上的儿子,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入不了您的法眼。小妹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就能让您对我的信任荡然无存,而我,无论怎么努力,都是您眼中的错误。” “芷儿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白震山没有理会白天河的倾诉,他要听白天河亲口承认。 白天河咬牙切齿地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如果我说不是我做的,您信吗?” “不信。” 白震山冷冷地看着白天河,回答斩钉截铁。 父亲口中的这两个字,字字如千钧之重,压在白天河的身上,压垮了他最后一丝向善的可能。 “说到底,我就是您的一个错误吧!”白天河看着父亲,直言不讳道:“我是您年轻时和一个妓女的野种,所以您才对我视而不见的吧!”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白天河脸上。 白震山怒不可遏,吼道:“逆子,你听谁说的?” “堂中的闲言碎语,您真的当我充耳不闻吗?”白天河同样激动且愤怒,他看着白震山,继续说道:“所以您从小到大,心里一直就只有大哥吧!所以您得知我和蜂儿在一起,才会那样的愤怒吧!” “你不要再说了。”白震山怒火攻心,抬高右手,又要向白天河脸上打去。 可是,白天河却紧紧握住白震山的手腕,盯着父亲的眼睛,慢慢站起身来。 “父亲,我本想今日过后,就让您颐养天年,是您逼我的。” 白震山运力,想将白天河压下去,不料一运功,便感到气血阻滞,使不出力气来,手臂也被白天河慢慢抬起来。 “是不是使不出力?”白天河看着白震山的眼睛,冷笑道:“蜂儿的化功散本能让您永远使不出力气,可惜怕您发觉,不交出猛虎爪,因而药下的轻多了。您放心,今日过后,就对您用猛药,足以让您成为一个没有武功的废人。您的下半辈子,儿子来养,您再也不用打打杀杀了。” “逆子,你想干什么?”白震山满脸震惊,问道。 “关门。” 白天河朝门外大喊一声。 与此同时,白天河的右拳猛地打中白震山胸膛,巨大的力量使得白震山猛退几步,重重地撞在白虎石像之上。 白虎堂的大门缓缓关上了。 白天河看着白芷,朝弟子挥了挥手,命令道:“杀了她。” 白芷搀起父亲,冷冷地看着白天河,道:“白天河,你总算露出本来面目了。” “是你自找的。”白天河满脸恨意:“无论当初你为什么没死,你都不应该再出现在白虎堂,更何况是今天。” 白虎堂前院两侧,有各色兵器。 弟子们闻令而动,随意抽取兵器,一拥而上。 一时之间,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镗棍槊棒,鞭锏锤抓,拐子流星等一起上阵,围攻白芷。 白芷岂肯坐以待毙? 她双手呈虎爪之势,护住白震山,与手持各色兵刃的众弟子缠斗在一起。 然而白虎堂弟子众多,击退一个,上前一双…… 何况兵器乱舞,令人眼花缭乱,而白芷只有一双赤手空拳,虽暂时不落下风,也难以久战。 白震山见女儿陷入苦战,喊一声:“芷儿,接猛虎爪。” 说罢,顺手将白虎雕像身旁放置的猛虎爪抛给白芷。 白芷接过精钢猛虎爪,套于双手之上,所碰兵刃,应声而断,稍沾体肤,立见血肉。 不一会儿,院内刀断剑折,鞭毁锤碎,零落一地。弟子们亦是各个带伤,虽将白芷团团围住,却无人敢再上前。 “小妹,多年不见,功夫见长啊!让二哥来领教领教。” 听到话,众弟子闪在一旁,白天河自人群中走向白芷,摆出虎爪之形。 白虎与黑虎,又一次在这个院子里,展开了宿命的对决。 白芷较之于白天河,虽气力略显不足,但她的虎爪是白云歌亲自指导,根据她的特点量身定做的,在刚猛之中加了不少应变的法子,闪转腾挪,借力打力…… 一时之间,竟让白天河有力无处使,与之打的不分上下。 白天河的虎爪,向来刚猛有余应变不足。一旦陷入缠斗之中,不能速胜,便使他心中急躁,双爪并发,封住白芷所有退路。 白芷无奈之下,只好与白天河虎爪相击。 双爪略一接触,白天河立刻感受到危险,连退几步。 白芷的虎爪余威未消,击打到白虎雕像抬起的爪子上,手上佩戴的猛虎爪竟将石头雕刻的虎爪齐刷刷削了下来。 白天河心道一声:“好险。” 他急于求胜,竟昏了头脑,忘了猛虎爪正套在白芷手上。 方才,若是他的肉体凡胎与猛虎爪相碰,恐怕半只手掌都要被削了去。 过江龙肖白条一直站在一旁静静观察,并未参与缠斗。 如今瞅准机会,他竟趁白芷虎爪余势未消,立足未稳之际,将三股叉猛地掷出,直扑白芷。 肖白条的这一掷,将平日插鱼的准头儿和力道都用上了,当真是精准无比,直取要害,恰逢白芷身形未稳,实在避无可避。 眼看三股叉即将触碰到白芷的身体,千钧一发之际,白芷突然抬头,对屋顶喊了一句:“红娘子,现身助我。” 仿佛回应白芷的声音,房顶上窜出一条红绳,紧紧缠住三股叉。随后红绳当空一抖,三股叉便飞出老远。 顺着红绳,一个红衣姑娘翩然落下,于半空之中顺手甩出几个黑丸,伴着几声“砰砰”巨响,一团白烟霎那间弥漫在院子里,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 烟雾掩护下,红娘子找到白芷,说:“还别说,小炮儿捣鼓的这几个黑丸子,还真好使。” 白芷一手拉住红娘子,一手拉住白震山,喊一声:“快撤。” 二人于烟雾之中遁走,径直向黑牢跑去。 片刻,白烟散尽。 白天河带领一众弟子,匆匆追赶,直至黑牢。 眼见白芷几人钻入牢门,几个弟子一马当先,接连冲进去。 随即,几声惨叫从黑牢之中传出,一条火舌紧追着几个满身火焰的弟子,奔窜而出。 那几个弟子身覆火焰,疼得满地打滚儿。 白天河见火舌凶猛,一时难以进入黑牢,焦急踱步,一筹莫展。 正在此时,林豹纠纠赶来,向白天河禀明黑牢密道一事。 白天河当机立断,命肖白条带人守住黑牢,自己点了些精干弟子,欲去城中枯井,和花蜂汇合,堵死黑牢退路。 在那里,白天河会将黑牢众人一网打尽。 第72章 三方会合 黑牢里,陈忘与赵戏,张博文二人讲话之间,已将方年白虎堂之变有了大致的了解。 根据他们的描述,陈忘推测出黑牢内尸骨应该就是赵总管。 可怜赵总管对白虎堂忠心耿耿,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不由得一阵唏嘘。 而与此同时,其他两方人马也在向黑牢汇聚而来。 杨延朗刚刚摆脱摄魂针的控制,将浑身无力的芍药背在背上,跟在展燕身后匆匆行走,却发现展燕不怎么爱搭理自己。 他不知是何缘故,一边走,一边问展燕:“我说贼女,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了?” 被摄魂针所控的杨延朗,仿佛经历一场大梦,梦醒之后,便如失忆一般,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展燕才不管什么摄魂针不摄魂针,这个臭小子竟敢帮着外人打自己,已经让她十分生气。 此刻,不痛揍他一顿,已经是展燕最大的容忍,根本不要指望自己还能理他。 杨延朗在展燕那里碰了钉子,口中却不服软,道:“贼女,你不说,我问芍药小妹妹去。” 于是他转过头来,问芍药: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芍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老老实实地将杨延朗进屋之后的种种表现详细告诉了他。 听罢,杨延朗“啊呀”一声,惊讶道:“什么,你说贼女肩上的伤,竟是我捅的吗?” 展燕回头瞥了杨延朗一眼:“臭小子,等这事了了,我再同你算账。” 杨延朗心怀歉疚,便顺着展燕的话说:“哎呀,本少侠真是鬼迷了心窍,对你不起。这样,出去之后,我任你打罚便是。” 展燕听罢,心里总算舒服了些许,道:“算你小子还有些良心。” 杨延朗却嘴硬道:“贼女,你可别误会,我只是想早早还了你的这份人情,省得以后,还得看你这贼女的眼色。” “你,”展燕一时无话,只道:“牙尖嘴利的臭小子。” “哼,我娘说了,别的没有,就一副好牙口。”杨延朗竟蹬鼻子上脸起来,紧接着又问了一句自己关心的问题:“咱们,这是去哪啊?” “黑牢。”展燕没好气地回答道。 “就咱们这残兵败将,还想救陈大哥?得了吧!还不如先出去,再行商议呢!” 杨延朗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实力,伤的伤,中毒的中毒,背上还背着个动不了的,拿什么劫狱啊! “是啊!” 芍药虽比谁都急切地想救出大叔,可怎么看,现在都不是个好时机,搞不好会全军覆没,因而她少有的附和了杨延朗的话。 展燕本不想再搭理杨延朗,可听到芍药也开口了,便回答道:“你们不用担心,到了那边,自有人接应。” 一路上,展燕又将几日来的遭遇同杨延朗及芍药讲述了一番,以免二人生疑。 没一会儿,三个人已经走到黑牢门口。 一进黑牢,杨延朗就被门口张博文架设的“火龙”吸引了。 他仔细观看这个武器,啧啧称赞道:“哎呀,这机关,设计精巧厉害,不知是哪个能人做的?” 张博文听到有人夸赞他的“火龙”,心中十分高兴,道:“大哥哥真,真有眼光,这东西是,是我,我,我做的。” “展姑娘,想必这位就是杨延朗杨少侠吧,幸会幸会!”赵戏一边问展燕,一边走向杨延朗。 杨延朗听闻赵戏喊他少侠,心中十分受用,回礼道:“这位就是变戏法的老哥吧!也幸会,也幸会。” 展燕揶揄道:“切,还少侠,我跟人打斗,还得防着这家伙偷袭。” 一句话,就把杨延朗噎的说不出什么了。 芍药趴在杨延朗背上,一眼便看到陈忘,急切地询问道:“大叔,你没事吧?” 陈忘听出是芍药叫他,回答说:“我没事儿,倒是你,他们没有难为你吧?” “没有。”芍药摇摇头。 杨延朗把芍药放在陈忘身旁,让她坐下,嘴里骂咧咧道:“这还没难为?白虎堂堂堂四大派之一,净干些龌龊事,老头子没来由要杀你,他手下不是毒针就是迷烟的。这不,小妹妹到现在药劲儿还没过,不能动弹呢!” 陈忘摸了摸芍药的脑袋,以安抚这丫头。 他本以为杨延朗和芍药出了黑牢之后,活动虽会受限,但有白震山坐镇,必然不会受苦。 如今看来,白震山十年寻仇,物是人非,恐怕早已无力控制白虎堂。 这白虎堂当真已经变天了,而且,恐怕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的多。 芍药看着大叔憔悴的面容,便知道他在黑牢之中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头,一时之间,各种情绪夹杂生发,终于忍不住,伏在陈忘怀里,默默流起泪来。 杨延朗倒是对张博文十分感兴趣,早早伏低身子,同张博文勾肩搭背,道:“小兄弟,你做的那个玩意儿蛮有意思,改天没事了,跟哥一起研究研究,看能不能给哥的竹枪上加点名堂。” 趁这功夫,展燕也将几日来的遭遇同大家讲了个清清楚楚。 陈忘听了,不由得说:“这白芷姑娘经历传奇,倒也称得上是女中豪杰。只是她径直去找白震山,不免太过草率。十年光阴,白震山恐早已无法掌控白虎堂众多弟子,到时候何以应付呢?” 赵戏哈哈一笑,道:“关于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担心,白芷姑娘武功高强,颇有谋略,不能与寻常人物相比。纵有变化,也在计划之中。” 正谈论着这位白家小姐,其本人便带白震山与红娘子奔入黑牢之中。 “小炮儿,点火龙。” 人尚未出现,一声英气十足的呼喊先一步传入黑牢之中。 听到喊声,张博文不敢怠慢,和赵戏的徒儿一起,架起“火龙”,火捻子只一点,一条火舌便自龙口之中喷涌而出。 率先追进来的几个弟子真是倒了霉,被熊熊火油点燃,痛的撕心裂肺地喊叫着。后来者面面相觑,无人敢再追上前去,身涉火海。 白芷和红娘子二人搀扶着白震山,走进黑牢深处。 白芷言简意赅,对众人道:“不出所料,白天河果然气急败坏,想要杀人灭口。” “嗨,闹了半天,还不是夺不回白虎堂。”杨延朗心直口快,脱口而出。 根据方才展燕对他们安排的描述,他已经知道了大致的安排:无非是依靠白震山,取猛虎爪,夺堂主位。 如若不成,再从黑牢撤离,徐图后计。 可这场架打的,除了把人救了,白虎堂格局却是一丝没变。 计划失败,白芷却丝毫不显得沮丧,反而笑道:“小兄弟稍安勿躁,这只是一半计划。我所以不夺白虎堂,并非无能为力,只是时机未到。我要让白天河在百兽各个舵主面前,在洛城百姓面前,亲口承认他的罪行。” “说的轻巧,白天河又不傻,干嘛要承认。”杨延朗摊摊手,吐槽道。 “时机一到,自见分晓。” 白芷并没有正面回答杨延朗,而是说:“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先从密道撤离吧!” 杨延朗重新背起芍药,众人按照计划,沿密道撤离。 刚走几步,却遇到了赵方升。 白芷眉头一皱,责怪道:“不是让你在外面等候,你进来做什么?” “你们,看到我父亲了吗?”赵方升急不可耐地问道。 众人一时无话。 “我要找我父亲。”赵方升推开众人,准备强行进入黑牢,却被白芷牢牢抓住胳膊,任他怎么挣扎也动弹不得。 一时间,窄窄的密道陷入僵持。 陈忘忽然说话了,道:“我在黑牢被关多日,并未见其他人,兴许你父亲被关在别处,等我们出去,再接着搜寻便是。” 他撒谎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赵方升终于安静了,看着赵戏,问:“他说的是真的?” “哎呀,没人啊!”赵戏急忙帮腔道:“你想想,你父亲在的话,我们怎么会丢下他不管呢?” 如此一唱一和,才勉强让赵方升同意与他们一起撤退。 黑牢里,只剩张博文和赵戏的徒儿。 他们二人负责看守火龙,阻挡追兵,因而会到最后时刻撤离。 第73章 鱼鳞密甲 猛火汹汹,热浪滚滚。 在张博文与赵戏那年轻徒儿的携手操作下,“火龙”不负众望,口中喷吐的熊熊烈火死死堵住黑牢狭窄的通道,让白虎堂追兵望而莫及。 此情此景,真可谓“一‘龙’当关,万夫莫开。” 赵戏那徒儿和张博文轮流摇动风机,将火油源源不断吹入龙口,维持着火焰的持续喷吐。 见火龙将身着黑衣的白虎堂弟子们一个不落全挡在外面,二人相视而笑,都十分开心。 掐算时间,估摸着大家已经陆续从密道撤走,二人应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赵戏那徒儿问:“小炮儿,时间差不多,咱们也撤吧!” 张博文呼呼摇动风机,回答他道:“小哥儿,不,不,不成,他们有,有受伤的,走不快。咱们多拖,拖一会儿,再去追他们。” “我来替你。”那徒儿见张博文累的满头大汗,赶紧过来替手。 “小哥儿,”张博文看着这个少年,问:“你跟赵伯伯这么多,多年,我叫你小哥,赵伯伯叫你徒,徒弟,还没听你说过自己的真,真,真名?” 少年一边摇动风机,一边道:“我是师父从奴市赎来的,师父惫懒,从未给我起名字。” 张博文看了看少年,挠了挠脑袋,思考一阵,说:“要不,我,我给你取,取一个名字算了,你,你做我哥,跟我的姓,名字,就叫,叫……” “得了吧!”少年谢绝了张博文的好意,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要起名字,我也得跟师父,姓赵。这次出去,我就去跟师父讨要一个名字。” 听了少年的话,张博文似是联想到了什么,平时看起来呆呆的脸上竟然洋溢起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小子笑什么?”少年见张博文突然笑了笑,顺口问道。 张博文忙将笑容收敛,解释道:“我突然想到,赵伯伯给你起,起名字,要,要是……” 听张博文说到一半不说了,少年追问道:“要是怎样,你倒是说完啊!” “没,没什么,时间差,差不多了,我,我们该撤了。” 说罢,张博文扭头便向密道方向走去,待和少年拉开一段距离,才回过头来,忽然开口道:“赵伯伯要是叫你,叫你花生米,你可认这个名字?哈哈哈……” 张博文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少年立起身来,道:“好小子,原来在这儿憋坏呢!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来,来抓我啊!” 张博文方才故意和少年拉开一段距离,才将这可笑的想法说出,就是防着少年来抓。 这不,未等少年有所动作,张博文便抢先一步钻入密道,飞也似地向前逃去了。 张博文本以为少年会立马来抓他,可跑了几步,身后却并未听到半点脚步声。 他心中疑虑,便回头查看。 刚出密道,张博文向火龙处定睛一看,不由得瞳孔放大,大惊失色。 却见少年立在墙边,腹部插着一柄三股钢叉。 拿叉的,正是那过江龙肖白条。此人一身鱼鳞制成的密甲上还燃烧着星星点点的火焰,可却丝毫没有被烧伤的样子。 肖白条握紧三股叉,一双死鱼眼望向张博文,得意地炫耀道:“我这身鱼鳞密甲,水火不入,兵刃难伤。” 少年腹中绞痛,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却被三股叉死死钉住,半点挣脱不得。 可当他看到张博文愣怔在原地,竟一把抓住三股叉,大喊:“博文,跑,快跑。” 肖白条闻言,欲追击张博文,不料三股叉被少年紧紧抓住,一时间难以摆脱。 他气急败坏,握紧三股叉使劲转动,绞动胃肠肺腑,滴滴鲜血如流水一般顺着三股叉滴滴答答地流出来,洒在地上。 少年腹中五脏六腑被三股叉搅动,经历肝肠寸断之痛,直痛得面颊颤抖,半句囫囵话也说不出。 饶是如此,可他仍然死死盯住肖白条,不肯松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喊:“博文,跑,跑,跑!” 张博文原本愣在那里,听到少年撕心裂肺的呼喊,知他生还无望。这才擦了擦眼眶里充盈的泪水,下定决心,转身向密道逃去。 肖白条眼见少年渐渐没了生机,可双手仍紧紧握住三股叉,让他不能分身去追张博文。 情急之下,他只好用力一挑,抬脚一踹,将少年的尸体踹入火海之中。 他单手擒住三股叉,猛力将三股叉朝张博文逃生的方向掷出去。 张博文刚一转身,那一柄三股叉就携风飞来,斜插在密道口上,封住了张博文的去路。 肖白条步步紧逼,直将张博文逼到墙角,那双死鱼一般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一种直勾勾的冷漠。 火海中燃烧的少年激起了张博文年幼时恐怖的回忆,想起父亲张焱怀揣火药冲入人群中爆燃时的恐怖情景,心中竟有些崩溃。 他看着这个死鱼眼的男人,心中又怕又恨,紧紧缩在墙角,攥紧了尚在发抖的拳头,一拳又一拳打在细密的鱼鳞甲上,泪水狂飙下来。 “几个孩子,也敢闯黑牢?真不知天高地厚。” 肖白条被他毫无章法的拳头激怒了,伸出大手,掐住张博文的脖子,将他高高地举在半空。 张博文在空中挣扎着,他的脚胡乱踢打着,拳头也在四处乱抓。 逐渐地,他的喉咙发紧,气息在一点点流失,意识因缺氧而逐渐模糊。 砰—— 张博文砸在地上,没了生息。 滴答,滴答,滴答…… 有东西滴在张博文脸上,黏黏的,热热的。 呼—— 张博文猛地睁开眼睛,大口的呼吸着。 在他的手中,一根黑色管子还冒着白烟,一股浓烈的火药味从管子里面飘了出来。 张博文没有多想,刚恢复了意识,就手足并用地钻进了密道,不敢回头看肖白条的情况,而是慌张地追赶白芷等人去了。 肖白条的死鱼眼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口,一个铁丸大小的洞竟穿过他的鱼鳞密甲,打碎他的血肉和骨骼,贯穿了他的身体。 一滴滴鲜血从胸口的血窟窿中流淌出来,滴落在黑牢潮湿的地面上。 下一刻。 肖白条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身体轰然倒塌,随着血液的流淌,慢慢变得冰凉。 悲哀的是,他至死也没弄明白,这个柔弱甚至还有点痴傻的少年哪来的力气击发出这铁丸暗器,竟能轻易穿透自己的刀枪不入的鱼鳞密甲。 肖白条的死鱼眼至死都大睁着,似有不甘。 不知他动手杀人时,有没有想过,那些死在三股叉下的亡魂,是否也有同样的不甘。 第74章 再入困境 洛城之中,两条繁华大街的交叉处,有一口无人问津的枯井。 人们每天无数次地经过它,却无人在意。 这天,大街上走来一个妩媚的女人。 她身姿妖娆,体态婀娜,每走一步,都会吸引无数行人的目光。 稍有见识的人都认得,她就是白虎堂堂主夫人——花蜂。 终于,她驻足在那口不起眼的枯井旁。 很快,一队白虎堂弟子赶来了,冲散了热闹的人群,将那口枯井团团围住。 领队之人,竟是堂主白天河和他的贴身护卫——林豹。 白虎堂自从收留了肖白条和胡子李这两条邪龙恶虎,在洛城早已恶名远扬。此刻,眼见白虎堂如此兴师动众,哪个不要命的还敢在大街上驻足。 不一会儿,大街上便行人寥寥,沿街商家更是关门闭户,只剩柳枝还在随风飘动。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倒也不乏几个胆子大不要命的,在远处悄悄观望。 与此同时,在人工开凿的狭窄阴暗的密道里,陈忘一行人正摸索前进。 展燕和红娘子当先开道,赵戏拉着陈忘,杨延朗背着芍药,白芷一边搀着白震山,一边拉住赵方升。 队伍最后,张博文擦干脸上的泪水,默默地跟在后面。 他们就这样在黑暗中摸索行走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见一束白光——那是井口的方向。 就在众人长吁了一口气,准备逃出生天之时,走在最前面的展燕突然发现了异常。 她闪身在一旁,身体紧紧贴着密道墙壁,并示意其他人噤声伏低。 展燕看向井口的方向,只见那里,垂下了一根长绳。 侧耳倾听,可以听到枯井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下去看看。” 众人听得清楚,这声音分明是白天河的。 众人还没来得及想明白白天河是如何发现这密道的,便看见一个身着黑衣,胸口绣金虎头的弟子已经缘绳而下,落在枯井之中。 众人屏息凝神,看着这个弟子一步一步朝密道方向走来,心中紧张到了极点。 突然,展燕手腕一抖,燕子镖飞出,弟子未做半点反抗,应声而倒。 白天河听到井下有异响,连呼这名弟子姓名,却听回声阵阵,并无人应答。 急于了解井下情况,他又派了一名弟子下井探查。 这次,展燕没有犹豫,出手很快,此人刚刚立稳脚跟,便被一镖钉中,倒在地上。 白天河明白井里有人,但井底幽暗,不明虚实,竟不敢轻举妄动。 他站在井口,大喊道:“小妹,我知道你在里面。如今我已经这密道两端全部堵死,你脱身无望,不如交出猛虎爪,束手就擒吧!” 没有人回答他。 大家静静伏在密道里,思考着对策。 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白天河会发现密道,竟提前埋伏在密道口。 如今,退无可退,进无可进,又当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井口传来一个魅惑的女声:“天河,既然他们不肯上来,咱们干脆在这里等待,看谁耗得过谁。” “花蜂?” 芍药听到仇人的声音,忍不住说出她的名字。 “堂主,干脆放一把火,将他们困死在里面吧!”一个弟子提出建议。 “不可。”花蜂和林豹竟然同时阻拦。 花蜂刚刚似乎听到了芍药的声音,虽不知她是如何逃到密道中去的,但花蜂身中移筋易骨丸之毒,还需靠《药经》解毒,投鼠忌器,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迫于形势,也只得勉强解释道:“天河,我们还要取猛虎爪,否则一番谋划,都要付诸东流了。” 提出建议的弟子倒是耿直,听不出花蜂话外之意,直接说道:“夫人此言差矣,密道狭窄,猛虎爪无处可藏,将他们困死之后,只需派人挖地三尺,一定可以找出猛虎爪。” 林豹抱拳对白天河提醒道:“堂主,老堂主可还在里面。” 白天河虽行事狠辣,可白震山毕竟是他生父。 说来,他从未真正想要老头子性命。 此刻稍加思索,白天河便对枯井大喊道:“父亲,您只要交出猛虎爪,自废武功,我定会尽人子之德,养您终老。” 几人说话之间,谁也没注意到井口的长绳在微微晃动。 展燕轻功无双,攀缘极快,让人来不及反应。 待弟子们发觉时,一道黑影早已窜出井口,无数枚黑色铁燕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弟子们来不及反应,只得拿手中兵刃胡乱阻挡一番,无数弟子被燕子镖打中,只觉身体便一阵麻痹,便骤然倒地,动弹不得。 白天河,林豹,花蜂三人靠的最近,但三人武功不俗,竟连退数步,闪转腾挪之中,勉强躲过了燕子镖。 花蜂岂肯善罢甘休,刚站稳脚跟,手中已经捏了一根毒针,立刻便朝展燕射出。 此刻,展燕刚刚落到井边,立足未稳,身侧隐约感觉有暗器飞来,却已经避之不及。 就在飞针即将射入展燕身体的那一刻,一根红绳忽然从井底飞窜而出,如一条红色游蛇,将毒针一口吞入腹中。 随后,红娘子也飞身跳出井口。 展燕和红娘子二人一黑一红,分守在井口两侧,同时对着井底喊一声:“我俩护住井口,你们快上来。” 见此情形,林豹和花蜂岂能坐视不理?二人一起上前,分别去抢那井口。 展燕与红娘子也绝非等闲之辈,见他们上前,也攻出去,与这两人战在一起。 黑衣对上黑衣,红装对上红装。 展燕弯刀突进,与林豹打的难分难解;红娘子红绳搅缠,与花蜂斗的不分上下。 林豹虽木讷少言,一招一式却凌厉凶狠,深具白虎堂风格。 他出拳时,展燕弯刀来挡,拳风击打刀面,震的展燕胳膊一阵麻。林豹肉做的拳头打到精钢的刀面上,好似丝毫不觉得痛,竟然一拳比一拳狠辣。 不过,展燕身法了得,几招之下,心知硬碰硬打不过林豹,干脆游走突袭,倒也能与他斗上一阵。 红娘子这边,则毫无近身缠斗。 花蜂飞针频发,红娘子双袖红绳飘忽,笼罩周身,将毒针纷纷打落。 两人隔空对峙,如此这般打斗,真是谁也碰不得谁,谁也伤不了谁啊! 众弟子们见双方打起来,便从旁掠阵相助,将展燕与林豹,花蜂与红娘子分别围住,形成两个独立的小战场,准备伺机攻击展燕及红娘子。 白天河站在一旁,看两方打斗正酣,无人顾及井口,便自己奔向前去,防止密道里的人继续跑出来,不料想刚一探头,便听得井底风声呼啸,枪若游龙,直奔白天河面门。 这杆竹枪来势凶猛,逼得白天河急退两步,只可惜竹枪奔出井口之后,势头不足,画了一道弧线后便急速坠下,插在白天河面前一步之遥的青石板缝之中。 方才,杨延朗攀爬之时,猛地看见白天河一张黑脸凑到井口,他想也未想,便将竹枪掷出,暂时逼退了白天河。 转眼间,又有两人爬出井口,正是杨延朗以及他背上的芍药。 杨延朗将芍药放下来,让她静坐在井口等待,交代一声:“芍药妹妹,你在这儿待一会儿,我去帮他们。” 说罢,向前直冲两步,拔出竹枪,直奔白天河而去。 白天河见眼前这个混小子直扑过来,不敢怠慢,当即施展虎爪,矮身躲过竹枪,双爪交替前冲,直扑杨延朗肚腹。 杨延朗之前曾与白震山交手两次,自然知道虎爪的厉害。 他不敢怠慢,闪身避过,竹枪自白天河头顶轮转回来,一压枪尖,便要扎白天河的脚跟。 白天河岂是等闲之辈,脚一抬,竹枪便插了个空,扎在地上。不等杨延朗收枪,白天河抬起的脚猛踩下去,“咔嚓”一声,枪头应声而断。 白天河不给杨延朗半点反应时间,虎爪方向突变,转身朝杨延朗胸膛攻去。 情急之下,杨延朗只好用这根断掉枪头的竹枪护住胸口,虎爪过处,竹枪崩裂,打的杨延朗连连后退。 杨延朗看着这根被摧残的不成样子的枪杆,只恨时间太少,制枪之时没有加进去那些厉害的机关,这才落了下风。 如今竹枪虽被毁,可也不能束手就擒。 他急中生智,干脆扔下竹枪,摆出一副虎爪的架势来。 白天河看到这少年居然用出虎爪,心中十分吃惊。他自然不知道这是杨延朗看了白震山的虎爪,在打斗中学会的,可也仅仅是有样学样,半吊子而已。 正因深知虎爪的威力,白天河再一次与杨延朗过招,竟然谨慎了许多。 你来我往,没几招功夫,白天河便发现端倪:这少年的所谓虎爪,不过虚有其表罢了,虽有其形,却不得其神。 明白了这一点,白天河再无所顾忌,拼上前去,虎爪直逼杨延朗腹部。 杨延朗也拼着向前,抬手在白天河肩头重重拍了一下,随即便被白天河的虎爪生生击中,身体飞出去,重重砸在青石板上。 杨延朗硬是挨了一记虎爪,腹中绞痛难忍,没想到他拼着拍了一下白天河肩膀,竟险些要了自己半条命。 周围的白虎堂弟子们没等杨延朗爬起来,便挥舞数支飞爪抓在他的身上,使他动弹不得。 展燕和红娘子听到杨延朗坠地之声,略一分神,展燕弯刀被林豹打落,红娘子也遗漏了一根飞针,只好仓促躲避,身形不稳。 几乎同时,弟子们的飞爪甩出,将她们二人一并擒获。 打斗之中,白芷、赵戏、陈忘、白震山、赵方升、张博文已陆续从枯井中爬出,围站在芍药身边。 白虎堂弟子们押住展燕、红娘子、杨延朗三人,同时将枯井旁的众人重重围困。 白天河感到肩上被杨延朗拍打处有些刺痛,但略一活动,也没大在意。 他看着井口几人,威胁道:“父亲,小妹,如今你们已在瓮中,插翅难逃,可我身为人子,不想做绝,只要交出猛虎爪,你们就还是我的亲人。” “呸,你才是鳖呢!” 白芷尚未开口,杨延朗倒先开口骂道:“还亲人个屁。打打杀杀这么久了,现在说起亲来了。” 白天河嫌恶地看了杨延朗一眼,吩咐手下道:“将这个臭小子的嘴堵住。” 弟子们不敢怠慢,用破布塞住了杨延朗的嘴。 尽管如此,杨延朗仍旧呜呜叫着,不肯善罢甘休。 白震山看着白天河,骂道:“逆子,你谋夺白虎堂,杀害赵总管,如今又大逆不道,欺瞒于我,白虎堂上下,人人得而诛之。白虎堂弟子听令,立刻抓捕逆子白天河。” 话音刚落,白震山看向四周,却没有人动。 无奈之下,白震山只好将目光投向林豹,道:“小林子,你从小在白虎堂长大,也要助纣为虐吗?” 林豹看着白震山,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白天河道:“父亲,事到如今,您还在执迷不悟!白虎堂,早已今非昔比。儿子完全有能力掌控白虎堂,而且,会比大哥做的更好。大哥木讷,不肯结交权贵,不肯运送黑货,如此,怎能光大白虎堂?而我可以,只要您传我猛虎爪,使我能号令百兽,便能做的更好,使白虎堂称霸江湖。” “野心之徒。”白震山大骂。 他重伤未愈,兼中化功散之毒,气力不支,急火攻心,若非有白芷搀扶,只怕要当场摔在地上。 白天河的眼睛死死盯着白芷手上的猛虎爪,道:“小妹,老头子顽固不化,你总不至于不识时务吧!现如今,只要我一声令下,你这些个老弱病残,能抵挡几时?不如乖乖交出猛虎爪,或许我一心软,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白芷看向白天河,道:“二哥,既然如此,你为何迟迟不动手呢!这是洛城大街,就连你,也怕背上弑父夺位、骨肉相残的罪名吧!” 白天河被白芷点破心思,大喊道:“白芷,你同赵总管勾结,阴谋夺取白虎堂,被我识破后,贼心不死,蒙蔽父亲,你可知罪?” 白芷不为所动,笑道:“二哥,你罗织罪名、颠倒是非倒是真有一套。” 白天河道:“自古以来,便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人们才不会在乎真相,他们在乎的,只是胜利者的说辞罢了。” 白芷不愧为白家三小姐,事到如今,仍旧毫不慌张,用手指向白天河的鼻子,道:“白天河,你敢不敢和我决斗。” “决斗?”白天河轻蔑地笑了笑,有些不屑一顾。 如今自己人多势众,对方穷途末路,竟想出这样的蠢法子。 不料白芷接着说:“决斗,若我输了,我当众承认你加给我的罪名,并在这洛城大道上自刎谢罪;若是我胜了,你只需要放了我的朋友。” “白姑娘。”赵戏、红娘子二人想要阻止她,却被她摆手示意,不要二人多讲。 “芷儿。”白震山也有话说,不想话未出口,就被白芷插言道:“父亲不必多虑,芷儿自有分寸。” 白天河略加思索,一来他对自身实力无比自信,二来无论输赢,对他都有益无害。 因此,他答应道:“小妹,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白芷扶白震山坐好,站了出来。 第75章 二虎相斗 洛城大道上,春风吹动,柳条飘摆,酒旗招摇。 自上向下看去,十字街口,陈忘、白震山等人聚在枯井旁,四周围了一圈的白虎堂弟子,均身着黑衣,手持飞爪。 在人群之中,腾出了一块空地。 白天河立在弟子们前面,黑衣绣金虎头,一条黑色护额扎在披散的头发里,面色阴郁,冷眼看着枯井旁的人。 白芷从手上取下猛虎爪,双手恭恭敬敬地交给父亲,毅然决然地从枯井旁走出来。 她一身结实干练的男装白衣,胸前金虎头,正是白虎堂十年前的装扮。 白芷看向白天河,细眉如剑,朗目若星,身姿挺拔,毫无怯战之意。 此情此景,就连白天河也忍不住夸赞道:“小妹,多年不见,你倒是挺拔了不少嘛!” 白芷回道:“托二哥的福,多年来勤练武功,未敢有一日懈怠。” “那就来吧!” 白天河说罢,右脚上前,左腿微屈,双爪抬在胸前,摆出虎扑之形。 白芷也用虎爪,她的虎爪藏于身侧,双腿微屈蓄力,摆出虎踞之姿。 两虎相对,四野无声,就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般。 柳枝停摆,酒旗低垂。 这情景,像极了十年前白虎堂里白云歌和白天河的切磋。 可惜如今,当年的白色猛虎早已不在,观战的小姑娘反而成长为另一只猛虎。 这一次,不是切磋,而是决斗。 黑虎首先发难,他足下蹬踏,身体腾空,猛地扑向白虎。 白虎见状,双腿半蹲,矮身躲避,举起虎爪相迎,双爪碰撞,发出一声巨响。 黑虎自白虎头顶翻越而过,而白虎被击掌之力震的前行几步,待黑虎落地,白虎站定,双方已经互换了位置,再一次拉开了距离。 白天河活动了一下虎爪,道:“小妹,多年不见,力气见长。” 白芷回道:“二哥,你还像从前那样凶戾莽撞,执着成败,追求速胜,看来大哥对你说的话,你是半句也没有听进去。” “不要拿死人压我。”听到白芷提起大哥白云歌,白天河忽然激动起来,双爪挥舞,夹杂着破风之声,直冲向白芷。 白芷自小和白云歌,白天河一起长大,深知大哥白云歌与二哥白天河,虽都学习虎爪,但使出来却大不相同。 白天河的虎爪,招招狠辣凶猛,尽显猛虎刚猛本色;而白云歌则认为,招招凶狠不过徒然浪费体力罢了,若遇高手,难以久战,故而在对决时要注意防卫,化解其刚猛之力,寻敌破绽,一旦找到,便将刚猛之力用出,力求不攻则已,一攻便能击溃敌人。 白芷的虎爪,大半来自白云歌的教导,考虑到白芷是女子,白云歌更着重于技巧,没有让她硬碰硬。 因而白天河一攻过来,白芷便借助身体的韧性躲闪,有时略做格挡,绝不正面迎击。 白天河力道刚猛无俦,打过去却十成有九成落空,正好似铁块砸在空气上,无处着力。 但仅仅那一成打在白芷身上,也够她受的了,好在白虎堂的功夫追求刚猛,硬功是基础,若换作寻常人,恐怕挨上几下,便要筋断骨折。 如此打了一阵,白天河突然将右手虎爪高举,重重砸下去,直扑白芷的颅顶。 白芷避无可避,只好双手交叉在头顶,一起格挡。 虎爪砸在白芷双手之上,单单是这骨骼碰撞之声,让旁观者听到,都觉得手腕一阵疼痛。 白天河站稳马步,大喝一声,单手下压,直压的白芷双膝下沉,额头冒出涔涔细汗,若有细心些的人看到白芷脚下石板,会惊奇的发现,那厚重的青石板竟然已经皲裂开来。 “小妹,还不认输?”白天河臂力不减,恶狠狠地对白芷说。 白芷虽勉强支撑,嘴上却不服输,道:“白天河,你勾结黑衣,纠集恶人,反攻白虎堂,杀害赵总管,蒙蔽父亲,骗取猛虎爪,你罪行累累,天诛地灭,我怎会向你认输?” 白天河听后,怒不可遏。 他的右手依旧压制着白芷,左手虎爪猛击白芷腹部。 “是你勾结外人,攻打白虎堂。”白天河虎爪打向白芷,直打的她五脏六腑一阵翻腾。 “是你杀害赵总管。”白天河又是一击,白芷气血上涌,但她仍然咬紧牙关,死死顶住。 “是你蒙蔽父亲,骗取猛虎爪。”白天河第三次击中白芷腹部,口中言语,句句颠倒黑白。 白芷死死盯住白天河,一股鲜血顺着嘴角流出来。 见此情景,白震山早已急不可耐,忧心如焚,若不是中了化功散,恐怕早就冲出去,好好教训这个逆子了。 “白姑娘。”展燕和红娘子在飞爪控制下挣扎着。 杨延朗也呜呜叫着,奈何嘴巴被堵上,说不出话,弟子们攥紧了飞爪,紧紧拉住他。 赵戏在一旁,也暗自握紧了鸳鸯刀。尽管如此,他还护着张博文和赵方升二人。 他心里明白,他们一旦破坏决斗的规矩先行动手,周围黑衣弟子定会一拥而上,为了两个孩子的安全,一定要等到最后一刻,再考虑行动。 陈忘坐在井口,对芍药讲:“丫头,你可以动弹了吗?” 芍药用了一下力,觉得药劲过了一些,手脚渐渐有知觉了,便老实回答道:“可以,只是很费力。” 陈忘转向芍药,道:“快,用银针拔毒之法,让我恢复视力。” 芍药不肯,并解释道:“大叔,你中毒已深,这种方法只能暂时缓解,不能根治。而且,此刻毒在双目,凝滞不动。你连日在黑牢受苦,此刻身虚体弱,若在此时强行导引,牵动肺腑,只怕会危及生命。” 病灶缠身久矣,其中利害,陈忘岂能不知? 然而他心中更知道,如今白虎堂生变,此番决斗,白芷不论成败,恐怕他们都难逃这重重包围。 可若是此刻能够看见片刻,他纵然拼上一条性命,也能为众人开出一条生路。 自己的老伙计赵戏,和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芍药,不能因为卷入这场斗争而死去。 陈忘冲芍药吼道:“快用银针拔毒,不然,大家都得死。” 芍药第一次听陈忘对自己如此大吼,心中一惊,顿时不敢说话了。 陈忘也感到方才有些失态,此刻听芍药没有言语,便将双手扶住芍药肩膀,温和地安慰道:“丫头,我拼上一拼,或许我们都能活着,如果不试一下,就这么死了,也不值得。” 芍药看陈忘态度坚决,犹豫片刻,才从药箱中取出银针。拔毒之时,她拿针的手微微颤抖,好像每一针,都是在要陈忘的性命。 与此同时,众人听到白天河大喝一声:“我杀了你。” 话毕,又一次击出虎爪,这一次的虎爪刚猛无比,分明能要了白芷的性命。 白芷眼见这记虎爪如此有力,急忙将身体后撤,支撑白天河右手的两只手猛地落下来,将打向自己腹部的的白天河左手的那只虎爪向下压。 此刻,白天河右手落下乍然失去支撑,从白芷面前划过。 白芷脱身之后,趁白天河双手下压之势未减,无力防守,便立刻飞起一脚,猛地踹向白天河。 两人身形不稳,一同后退,白天河五步站定,白芷却止不住脚步,直到赵戏上前,扶住白芷,才使她没有跌倒。 白天河虽然站住,可他从打斗时开始,肩头被杨延朗拍过的地方便隐隐作痛,此刻,更觉得头晕脑胀,步态虚浮…… 若非如此,刚刚那一击,也不至于被白芷逃脱。 他心中疑惑不解,不知为何如此,倒是也没有多想,只是不愿给白芷喘息的时间,活动活动肩膀,便再一次冲了上来。 白芷见状,甩开赵戏,虎爪再次相碰,骨骼碰撞之声回荡在洛城大道上。 胆子大一些的人,纷纷走上楼顶,偷偷观望着这场白虎堂的内斗。 白天河虎爪凶猛,白芷用双臂格挡,才能勉强支撑。 她架住白天河双臂,看着他的眼睛,说:“二哥,你明知这些事都是你做的,何故强加于我?” “我不承认。”白天河大喊一声,虎爪突破白芷的防御,直扑白芷咽喉。 白芷向后退却,躲过这致命的一击,告诉白天河:“白天河,你这卑鄙小人,大哥若是还在,岂容你如此张狂。” “大哥”,“大哥”,“大哥”…… 白天河连续三记猛烈的虎爪,均打在白芷格挡的手臂上。白芷的骨头都像要被他打碎了一般的疼,皮肤上一片乌青。 “你们都只知道大哥,白云歌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不都是老头子明媒正娶的妻子的娃吗?凭什么瞧不起我。老头子年轻时乱搞,生了我又看不上我,凭什么,我比你们都强。” 白天河疯狂挥出虎爪,并朝白震山大喊道:“父亲,您看到了吗?我比他们都强。” 白天河的虎爪扣住白芷的肩膀,却被白芷掰住他的拇指,然后生生地掰开了。 她握紧白天河的手指,用尽力气掰着,口中道:“白天河,你自以为出身不好,导致在白虎堂倍受歧视,可你想过没,大家真的在乎这件事吗?真的因为这件事不喜欢和你玩儿吗?你平时如何作为,你自己心中不知吗?大哥光明磊落,你阴鸷狠毒;大哥待人平顺,你斤斤计较;大哥平易近人,你孤僻冷淡……你内心自卑阴暗,哪里有半点可以和大哥相比。” “白云歌比不上我,我才是白虎堂的堂主。”白天河渐渐癫狂,招式中处处进攻,完全疏忽了防御。 对于白天河情绪的突然失控,不止陈忘他们大吃一惊,就连花蜂也警惕起来。 她心系战场,对一旁呜呜呜呜叫个不停的杨延朗心烦不已,打了杨延朗一巴掌,又对白天河大喊道:“天河,不要受她的蛊惑。” 白天河根本听不到花蜂的话,打着打着,连虎爪都变形了,似拳非拳,似掌非掌。 白芷看准机会,突然进攻,一连数十记虎爪,扎扎实实地打在白天河的胸膛。 一般人挨这几下,定然吃痛,难以再战,可白芷看白天河,却似完全没有痛觉一般。 他眼睁睁地看着白芷不断击打自己的胸膛,突然一伸手,黝黑结实的手臂锁住白芷的喉咙。 幸好白芷反应快,及时收手,将手臂插在白天河胳膊与自己喉咙之间,才不至于被立即锁死。 白天河加大了力度,然而狂怒之中,似乎尚有一分理智,对白芷道:“小妹,你认输吧,承认你的罪行。” 白芷喉咙被锁,她的手臂死命支撑,可白天河力大无比,还是渐渐锁紧了白芷的喉咙。 她用脚猛踹白天河的腿,另一只手肘也猛击白天河腹部,可这个男人,就这么勒着自己,丝毫不为所动。 白芷觉得喉咙被逐渐锁紧,呼吸也越发困难,眼前更是阵阵发黑。 她用尽力气,对白天河说道:“若不是大哥被项云那恶贼害死,堂堂白虎堂,岂容你这个小人作祟。” “白云歌?哈哈哈哈哈哈哈……”白天河狂笑一阵,突然没了力气,锁住白芷喉咙的两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白芷感到喉咙突然放松,如蒙大赦,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等她再看向白天河时,却发现他呆呆立在自己面前,双目无神地看向远方,活像一个木偶。 其他人也都惊呆了,不知道白天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明明马上就要胜利了,怎么会突然呆住? 白天河呆若木鸡,只有喉头蠕动,张口说道:“白云歌是我害死的,我杀了他,哈哈,是我杀了他。”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 白震山更是瞪向白天河,想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第76章 口吐真言 十年之间,项云恶名远传江湖,成为人人谈之色变的大魔头;十年之间,项云欠下累累血债,人人得而诛之。 在他的无数仇人中,白震山最为执着,走遍江湖,寻仇十载,誓要用项云的人头祭奠死于云巧剑下的爱子白云歌。 可是,白天河接下来的话,却让人隐隐觉得,十年前那桩人尽皆知的血案,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是我杀死了白云歌。” 当这句话从白天河嘴中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聚集在他身上。 人们屏息凝神,想听听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白震山听到这句话,身躯一震,看着人群中心的白天河,大喝道:“逆子,你刚才说什么?” “是我杀死了白云歌。” 白天河直挺挺地站着,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住白天河,他们等待着,甚至期待着…… 接下来白天河要如何解释自己的话? 就连花蜂、林豹以及白虎堂的一干弟子,都呆愣在了原地,不知道白天河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白天河没有再说话。 他就这么站着,眼睛呆滞地看着前方,而在他的面前,怒火中烧的白芷正狠狠地盯着他无神的眼睛。 所有人都以为他在和白芷讲话,可只有白芷知道,白天河的目光并不聚焦在自己身上,而是从他眼睛的高度延伸出去,盯紧了一片虚无。 许久,白天河都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既没有再决斗的意思,也没有再说话的打算。 白芷等待无果,干脆主动开口问道:“白天河,你为什么要杀大哥?” 听到问话,白天河终于开口了,只是声音显得很僵硬,像是在一字一顿地吐露心声。 “我不服,白云歌和白芷,都是父亲的儿女。 而我,仅仅是父亲和妓女的私生子。 从小到大,白云歌就事事都压我一头,父亲、妹妹、赵总管,他们的眼中都只有白云歌,就连一个普通的白虎堂弟子,都只知道白云歌,而看不上我白天河。 最重要的是,有白云歌在,我永远做不上白虎堂的堂主。” 白芷听后,心中十分气愤,怒道:“堂中上下,并无人看不起你白天河,父亲更是对我们一视同仁,毫无偏袒,只是你心魔作祟,自以为低人一等罢了。” 白天河对白芷的话并没有作出任何的反应,只是呆呆立在那里,似在深思,似在沉默…… 更似脑中空空,一无所想。 白芷看白天河神色怪异,口吐真言,再一次试着问他:“大哥真的是你杀的吗?” “哈哈哈……” 白天河忽然爆发出一阵放肆的狂笑,像是完成了一件颇为得意的杰作。 但很快,他的笑容便僵在脸上,继续发出机械的声音:“是我杀了他。” 白芷恨恨地盯着白天河那张平静的过分的脸,接着问:“你是如何杀害大哥的?” “武林大会之前,有人来找我,承诺说武林大会后,将血洗江湖,届时群雄没落,武林将重新洗牌。 那时,只要我杀了父亲,答应帮他做事,他就可以助我登上堂主之位。 但他不知道,就算父亲死了,我也做不成堂主,堂中人人拥戴的,是大哥白云歌。 于是,我设计阻拦了父亲,让白云歌代父亲去赴武林大会。 此事若成,我再设法令父亲退位,颐享天年,我取而代之。 不料父亲为白云歌寻仇,十年未见,倒省却了我不少功夫。” 白天河面无表情,好像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 白芷马上追问道:“白天河,十年前,项云和朱仙儿的婚礼在盟主堂举办,大哥在武林大会后便去赴宴,你身在白虎堂,如何能千里之外杀人?” 白天河回答道:“有人替我杀他。” 此言一出,更是让众人一惊。 人尽皆知,十年前,白云歌明明死于云巧剑下,项云之手,这是任谁都无法推翻的铁案。 可项云贵为武林盟主,怎么可能和当年名不见经传的白天河沆瀣一气,甘愿做别人的杀手? 一时间,休说旁人,就连白虎堂弟子们都议论纷纷。 此刻,花蜂却从心急如焚的情绪之中冷静下来。 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死死地盯着无比反常的白天河,像是在他身上寻找着什么东西。 反观枯井这边,当白震山听到白天河的话,早已气的浑身发抖,怒目转向陈忘,随即又一次看向白天河。 他的一双虎目在二人之间游移不定,大喝道:“逆子,是谁?是谁替你杀的云歌?” 白天河呆呆地站在白芷面前,听到问话,头都没有转一下。 然而没过多久,便见他喉头蠕动,嘴巴微张,似乎准备要说出那个名字。 在场众人皆屏息凝神,等待着这个惊天秘闻揭晓的那一刻。 然而下一刻。 一阵香风忽的飘过,花蜂突然冲上前去,将白天河拉到自己身边,用自己的红唇吻住白天河的嘴,制止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并将一颗药丸顺势吐到白天河嘴里。 随后,花蜂伸手向白天河身上一阵摸索,居然从他肩头拔出一根细针。 “我的摄魂针?” 花蜂看着白天河肩头上的毒针,自言自语的同时,脸上流露出诧异之色。 白天河方才神情恍惚,半梦半醒,口吐真言。 待吞下药丸,拔出毒针,陡然从大梦中惊醒,身体一激灵,眼睛大睁,目光凶狠而警惕地看向周围的人。 白震山从前只觉得这个儿子不争气,此刻听闻这许多辛密之事,更是恨极又气极。 他破口大骂道:“逆子白天河,究竟是何人帮你,杀害你的兄长,你给我说出来。” 白天河神志清明之后,非但对方才的话矢口否认,反而狡辩道:“父亲,您在说什么呢?我兄长被恶贼项云所杀,江湖人尽皆知,实与孩儿无关。我与兄长情同手足,怎会同奸贼一起,加害于他。” 白震山目光一转,瞪了一眼陈忘,恨道:“果然是你。” 白芷却并不轻信,驳道:“白天河,你休要狡辩,刚才你已当众承认罪行。数日之内,你弑兄夺位之事便会传遍洛城,世人会尽皆知晓,你还有何话说?” 白天河愣愣地看着白芷,似乎尚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此刻,被堵住嘴巴的杨延朗呜呜叫的更加厉害了。 花蜂正心中烦乱,便干脆摘下杨延朗口中破布,看他要说什么。 杨延朗憋闷好久,终于得以说话。 他开口大笑道:“哈哈,白天河,我出枯井与你打斗时,早将摄魂针拍入你肩膀了,许是那针在我身上先扎了一下,毒气散了,你才没立即毒发,不过看你刚刚的样子,也够可笑了。” 取笑完白天河,杨延朗仍不甘心,转头面向花蜂,道:“老妖婆,想不到吧,你用那破针暗算我,如今我以女人之道,还她男人之身。” 花蜂听到杨延朗叫她老妖婆,怒从心头起,不由得后悔摘掉他嘴上的破布了。 她捡起地上破布,还狠狠在地上蹭了几层泥土,重新塞到杨延朗嘴里,又啪啪啪啪啪赏了杨延朗五记耳光。 听众人一言一语,白天河已隐约猜到自己中摄魂针后说了什么,心中一惊,难道…… 他狠了狠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为掩盖罪行,欲大开杀戒。 于是他凶相毕露,再无半分掩饰,口中道:“既然如此,我只好将你们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说罢,白天河一挥手,口中命令道:“杀”! 白虎堂弟子向被抓住的杨延朗、展燕、红娘子举起屠刀,剩下的人尽数冲向白芷陈忘等人。 第77章 穷途末路 白天河中摄魂针口吐真言,一怒之下动了杀心。 刹那之间,杨延朗、展燕、红娘子三人屠刀旋顶,白虎堂弟子更是一拥而上,欲置白芷陈忘等人于死地。 此时此刻,白芷陈忘等人除拼死一搏,已无退路。 当时情势突变,杨延朗三人立有性命之危,白芷不得不强行冲上前去救人。 可白天河就在不远处,哪能容她任意妄为?看她奔去救人,一双虎爪使出,猛地朝白芷身后打去。 白芷忙于救人,顾不得身后异动。 待听到风声,只觉得背后一阵阴寒,刚猛的虎爪便已逼近体肤,若硬遭此一招,不死也残。 可她方才救人心切,疏于防守,待察觉时,已然是避无可避了。 白天河卯足了力气,虎爪紧逼不舍,正要结结实实打在白芷背上,正要得手时,余光一瞥,却见斜刺里一个木匣子凭空飞来,猛地砸在白天河身上。 白天河突遭重击,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转身来看,却见木匣子借自己身体回弹,稳稳的接在一个中年汉子手里。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黑牢里的瞎子——陈忘。 陈忘没有理会白天河,只喊了一声白姑娘,顺手将从白震山手里拿来的猛虎爪丢给白芷。 白天河立在二人之间,见猛虎爪飞过,纵身去抢,不料陈忘丢出虎爪的同时,身形一闪,早已挡在白天河面前。 “好快的身法。”白天河心中大骇。 白芷没有迟疑,一伸手,猛虎爪稳稳套在双手之上。 她挥舞虎爪,奔向展燕,猛虎爪过处,飞爪粗壮的铁链竟如面团一般,应声而断。 展燕在脱身之前,早已暗自在手中藏了身上最后的两枚燕子镖,眼见控制飞爪被猛虎爪干净利落地斩断,毫不犹疑,燕子镖猛地出手,直接扎在要取杨延朗及红娘子性命的两个弟子手腕上。 两个弟子吃痛,兵刃脱手,也给白芷救援二人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林豹眼见白芷又要去救杨延朗及红娘子,岂能送她,当即作出阻拦之状。 展燕见状,立在林豹身前,与他缠斗,为白芷争取时间。 白芷行动果断,毫不迟疑,即刻奔向杨延朗及红娘子,不料花蜂在一旁看见,将手一甩,齐刷刷飞出三根飞针,直冲白芷而来。 飞针细小,难以躲避。 情急之下,白芷伸手揽过就近的一名白虎堂弟子,挡在身前,硬接了三枚飞针。 这弟子中针之后,立刻倒在地上,口吐白沫,面色乌青,似已无药可救,可见这三枚毒针的狠辣。 白芷来不及管这些,虎爪出手,与飞爪粗壮的铁链相碰,好似碰到软泥一般,铁链一碰即断,齐刷刷落地。 如此这般,杨延朗和红娘子也被相继救出。 杨延朗一脱身,当即摘掉口中破布,扔在地上,随后径直冲向花蜂,口中骂道:“好你个老妖婆,敢喂小爷吃土。” 花蜂见状,急忙撒出一阵香粉,吓得杨延朗赶忙用衣袖捂住口鼻,连退几步,避其锋芒。 由于闪躲及时,杨延朗并无大碍,倒是有站立在花蜂周围的弟子,闻到香粉之后,当即四肢酸软,瘫倒在地。 杨延朗并不甘心,再次冲向前去。 不料花蜂趁着杨延朗后退之机,早已隐在人群之中,指使一帮白虎堂弟子冲将过来,与杨延朗打成一团。 红娘子这边,也和弟子们缠斗起来。她一双红绳虽耍的眼花缭乱,本身的武功却并不高强,在人群围攻中也只能艰难自保。 白震山坐在井旁,眼观战局艰险,心中焦急,可惜有心无力,服了化功散,一身武功用不出来。 反而是赵戏,两柄鸳鸯刀上下翻飞,刀头饮血,护持着身边的老弱病残。 就连不远处赵方升和张博文两个,也能联手对付个把弟子,不至于毫无用处。 一时间,洛城的十字大道,成为一片混战的战场。 回看陈忘这边,先前要求芍药对自己施以银针拔毒之法,暂时将双目之中毒素引出,显然此法小有成效。 此刻,陈忘虽仍旧看不见人形,却隐约可见人影晃动。 白天河并不认识这个瞎子,先前,虽然也奇怪老爷子为何专门将他关入黑牢,但当务之急在于抢夺猛虎爪,还未来得及对此人有所调查。 如今,他被此人拦住去路,当然立即使出虎爪绝学,誓要将他置于死地。 十年前武林大会之时,白云歌的虎爪让陈忘记忆犹新,如今再逢虎爪,未敢轻敌。 陈忘眼见人影晃动,虎爪开道,朝他扑来,当即双脚挪移,靠着身体的转动来躲避虎爪的同时,又以木匣引导,专门打白天河的手腕。 如此,不仅改变虎爪的方向,使之不能将劲头尽数打在自己身上,又能避其锋芒,攻其薄弱。 白天河攻击凶猛,却招招落空,手腕还挨了几下,才知道面前这个瞎子武功卓绝,绝非泛泛之辈。 他退后几步,盯死此人,摆出虎踞之形,不敢妄动。 白天河不动,陈忘却不得不动。 他心知银针拔毒之法只能暂时支撑,难以长久,故而打定主意,擒贼擒王,在毒发之前尽快拿下白天河,或许能迫使白虎堂弟子为众人让出一条生路。 陈忘盯紧眼前模糊的人影,飞身向前,不肯给白天河丝毫喘息之机。 虎爪出手,他便闪身避过,绝不与之硬碰;虎爪不出,他便以木匣配合双拳,击打白天河的手腕和腹部。 如此消磨,只等着白天河气急败坏放弃防守的时刻,陈忘便有信心将白天河一举擒拿。 正如陈忘所料,白天河的打斗确实越来越无章法可言。 白天河从小生活在白云歌的阴影之下,有着很执着的对胜利的追求,这种近乎变态的追求影响着他的武功,使之刚猛有余而机巧不足。 也正是这份执着,让他在比武中始终低白云歌一等。 陈忘打了一阵,见白天河虎爪凌乱,已失章法,却是正中下怀。 他看准时机,手中木匣直冲白天河咽喉而去,此一击用尽全力,必能一招制敌。 正要得逞之际,却突然听到芍药喊了一声:“大叔,当心毒针。” 当时一片混战,谁也顾不得谁。 花蜂在人群之中,暗自关注战况,当她看到陈忘出手时,心中顿觉不安。因为她知道,这个让黑衣统领亲自传书要留他性命的男人,绝对不简单。 果然,此人出手之后,竟让白天河也一时落入下风。 花蜂看此情形,暗自在手里捏了三根毒针,一齐向陈忘飞去。 花蜂不知道的是,除了她,还有一个人也紧紧地盯着战场——芍药。 她银针拔毒之法才施展一半,大叔便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也不知道他的眼睛究竟好了没好。 芍药担心大叔安危,自然目不转睛看向战场,花蜂偷袭的飞针也被她全然看在眼里。 于是她大喊了一声,提醒陈忘。 陈忘听到芍药喊他,便立刻收回木匣,挡住自己的身体,护卫要害。 可惜此刻他的一双眼睛仅有微弱的光感,根本看不到细小的飞针,只能凭直觉阻挡。 两根飞针接连钉在木匣子上,一枚却扎在了陈忘的肩上。 陈忘只觉得肩头一痛,意识便逐渐模糊起来。 白天河岂肯放过这千载良机,虎爪猛扑,击向陈忘胸膛,直将他整个人都击飞出去。 赵戏正在枯井旁打斗,见陈忘被打出来,当即架起双刀,砍翻两个弟子,将陈忘稳稳接在怀中,轻放在身后。 做完这些事,来不及检查陈忘伤势,便又挥舞鸳鸯刀,去招呼扑杀上来的其他白虎堂弟子。 白芷单人拖住一大片白虎堂弟子,缠斗不休。听闻后方有变,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直扑向白天河,再一次和白天河打将起来。 此时此刻,芍药所中迷香药效已过。 她扑向陈忘,将他抱在怀里,撕开肩头衣服,只看他肩头一根飞针,胸口五个乌青的指印,顿感一阵心疼。 她生怕飞针上喂有剧毒,不敢迟疑,立刻拔出飞针,割开伤口,毫不犹豫地俯身到陈忘肩头,冒着自己中毒的风险,用嘴吸出毒血。 她吸了几口,只觉得嘴巴和舌头渐渐酥麻,知觉减弱,脑子也天旋地转,刚吐出几口黑血,便难以支撑了。 她强撑着打开药箱,拿出常备的几种化毒丸,也不管有用没用,每一种都拿出一颗,给陈忘和自己服下。 战斗一片胶着,局势却不容乐观。 赵戏对战众多弟子,还要分心保护身后老弱,已然是浑身带伤,气力不支。 杨延朗擅使兵刃,如今却赤手空拳,不仅没能碰到花蜂,反而被弟子们打的连连退却,渐渐退守到枯井边。 红娘子本不擅武功,左支右绌,更不必多说。 再看展燕,方才被抓之后,夺了手中弯刀,救人又用尽身上最后的两枚燕子镖,与林豹这种从小习练硬功的高手对决太过吃亏,也只能靠轻功身法,闪转腾挪,拖延时间。 而白芷有了猛虎爪的加持,倒不至于在与白天河的对打中太过于吃亏。 白天河较之白芷,长处在于力气与硬功,可他是万万不敢以血肉之躯和猛虎爪硬碰的,如此一来,打斗之时便难以全力以赴。 可就算如此,形势依然不容乐观。 杨延朗等人的渐渐退却,使白虎堂弟子们得以腾出手来,慢慢集中在白芷身旁,猛虎爪再厉害,也无法兼顾前后左右。 围攻之下,白芷竟也落了下风。 不一会儿,几人便被压制到以枯井为中心的小圈子里。 此刻,白芷当前,杨延朗,展燕护在左右,赵戏,红娘子挡在后面,围住一圈老弱。 而他们面对的,是白天河,林豹以及一大帮黑压压的白虎堂弟子们,与此同时,还要防着花蜂不知会何时射出的飞针。 白天河看着白芷,发出阴冷的笑声,道:“小妹,把你的底牌亮出来吧!你忍了这么多年,不会真的傻到带这么点人夺取白虎堂吧!” 白芷见已无退路,干脆不再隐藏,转头面向张博文,命令道:“小炮儿,放响箭。” 话音刚落,只听火药啸响,一点红光飞向天空。 响箭当空炸裂,天空绽放出一朵血色的芷花。 花开一瞬,遍传洛城。 洛城十字大道中,一家商户紧闭的大门突兀地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年轻人,穿着一身白衣,胸前绣金虎头,显然是白天河夺位之前白虎堂弟子的衣着款式。 只是这件衣服,已经在岁月侵蚀下,显得有些发黄了。 年轻人走出来,道:“弟子葛二虎,因支持赵总管,被白天河逐出白虎堂。” 随后,又一间商铺打开,走出一个少年。 他身上的白衣明显小了很多,袖子盖不住胳膊,裤腿也遮不住腿了,显得很不合身。 他抱拳道:“弟子冯胜,因自小跟随赵总管习武,被白天河逐出白虎堂。” 随后,更多的商铺打开,无数身着虎头白衣的年轻人从中走了出来。 这些人,都是白天河夺位后,因不支持白天河而被逐出白虎堂的洛城子弟。 他们失去了白虎堂弟子这一值得夸耀的身份,融入洛城的各行各业之中,亲眼看着当初辉煌无比的白虎堂,在白天河的手里一步步堕入黑暗,走向没落;看着当年堂堂正正的白虎堂,沦为权贵的走狗。 纵然虎落平阳,安能被犬欺? 他们站了出来。 多年前白天河夺位,他们没有奋起抗争,而是选择离开了白虎堂。 但这一次,当他们听到白天河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当他们看到老堂主和三小姐被重重围困,逼迫至此。 他们不再逃避,不再畏缩,决心要弥补从前的错误,帮助老堂主夺回白虎堂。 枯井旁的人看到这副情景,不由得开心起来,真是绝处逢生,绝处逢生。 杨延朗忍不住对白芷说:“白姑娘,你是故意让他们发现我们撤离的密道的吧!如此一来,白天河等人被引出白虎堂,身边只带少数弟子,自然不是我们的对手。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还真有后手,厉害厉害。” 情势逆转,黑衣金虎头的“白虎堂弟子”一阵骚动。 这些人大都是胡子李和肖白条带来的盗匪流氓,在白天河领导的白虎堂中,也曾风光无限,也曾霸道横行。 可现在,当他们看到真正的白虎堂弟子一个个站了出来,难免有些心慌。 可是有一个人没有慌,他便是白天河。 白天河正看着商铺里的人,竟哈哈大笑起来,对白芷说:“小妹,多年不见,还真有你的。不过,你以为我白天河是什么人。我早就料到你不会莽撞到孤身闯白虎堂,方才你在枯井中时,我已叫人通知白虎堂弟子,务必倾巢而出,算算时间,现在也该到了吧!” 仿佛在印证白天河的话,白虎堂方向的大道上,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仿佛一大批人马正在赶来。 白天河得意地笑着,提高了嗓音,大喊道:“今天,我要将你们一网打尽。小妹,你以为的活路,其实是你们的穷途末路。” 穷途,末路。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白芷捏出虎爪,杨延朗,展燕,红娘子攥紧了拳头,赵戏双刀相碰,发出一声金属的脆响。 他们紧紧地盯着前方,准备用性命去保护身后的人。 准备好了吗? 最后的拼死一搏。 第78章 百兽出山 从白虎堂到洛城十字大道,相隔仅有五里。 这五里间隔不长,却房屋林立,树木葱葱,从十字大道看不到白虎堂,从白虎堂也看不到十字大道。 嘈杂的脚步声就在这五里之间响动着,越来越近,它敲击在每个人的心里,就像失败的倒计时。 谁都知道,商铺里出来的这些青年人,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白天河麾下倾巢而出的白虎堂弟子。 白芷等人越是紧张,白天河就越是嚣张。 他哈哈大笑道:“小妹,你引我出白虎堂,想利用洛城这些残余势力将我杀掉,不得不说,你这招调虎离山用的真不错。可惜啊可惜,和二哥比,你终究还是嫩了点儿。不知道我这将计就计,将你们一网打尽的法子,用的怎么样啊?” 白天河渴望看到白芷气急败坏又无计可施的表情。 白云歌和白芷,他们兄妹俩都一样,在父亲面前装模作样,夺取了父亲对他的爱。 他恨白云歌,也恨白芷。 可是,令白天河没有料到的是,白芷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反而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来。 “你笑什么?”白天河大声质问道。 “你就要死了,你藏在这里多年,自以为运筹帷幄,可一切都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梦境罢了。 你是白虎堂的千古罪人,是杀害赵总管的凶手,就连父亲也被你蒙蔽,而我,是守护白虎堂的英雄,是白虎堂真正的堂主。 你不该笑,你应该沮丧,流泪,甚至骂我,骂我道貌岸然,心思歹毒,来啊!”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嘛!”白芷笑着说:“你说我调虎离山,说的没错,可我的目标可不是你这只黑老虎,而是那座山。” “你是说,白虎堂?” 白天河的神色从得意,到怀疑,最后到惊讶,可随即便又恢复了平静。 他说:“不可能,你听,这些脚步声,都是白虎堂的弟子,他们马上就要来了,来将你们一网打尽。” 是的,这脚步声渐渐近了,如果视力够好的话,甚至可以看到黑压压的人影。 就在这时,白天河身后的弟子们出现了小声的议论,他们发现,来的这一批人,穿的并不是和他们一样的黑衣金虎头。 隐约之中,奔来的人影汇成三道色彩的洪流,他们穿的分明是天蓝色、海青色以及土黄色的衣服。 这三道色彩的洪流来的很快,并与商铺里走出来的白衣青年们一起,分青,蓝,黄,白四部分,将十字大道的四个方向堵了个严严实实,围了个密不透风。 话音首先从白衣队伍传来:“弟子葛二虎,冯胜,带领拜入白虎堂的洛城子弟,恭迎老堂主归来。” 仿佛在应和这句话,其他三支队伍也陆续发出声音: “巨鹰帮殷无良,恭迎老堂主归来。” “海鲨帮沙不遇,恭迎老堂主归来。” “蛮牛帮牛三斤,恭迎老堂主归来。” 此三支队伍,乃白虎堂麾下三个帮派,号称“百兽”。 猛虎出山,百兽相随。 白芷于人群之中,高举猛虎爪,问道:“白虎堂之事如何?” 殷无良道:“黑衣者皆非白虎堂弟子,我等已将之以擅闯白虎堂罪名,悉数抓获,听候处置。”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听到白虎堂已被攻占,白天河麾下黑衣弟子们顿时乱了阵脚,变得人人自危起来。 白芷大喊道:“猛虎爪在此,百兽听令:白天河欺上瞒下,祸乱白虎堂,今日必抓之,论其罪过,再定处罚。” 白天河听闻此言,脸上早已没了那副得意洋洋的面孔,重新变得阴冷沉郁起来。 花蜂默默走到白天河身后,不知在白天河耳边说了什么,白天河听罢,脸上阴冷稍缓,目光死死地盯着白芷,眼神竟变得更加凶狠暴戾。 “黑煞,还不动手?” 花蜂趁双方僵持之际,突然大喊一声。 白芷提防着白天河狗急跳墙,暴起伤人,因而注意力全在白天河身上。 可就在她全神贯注准备随时应对之时,一把匕首却“噗嗤”一声,狠狠地插进了她的后腰。 白芷本能地向后看,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她睁大眼睛,看着捅她的那个人,道:“赵方升,你……” 白天河没有给她惊讶的时间,猛地冲向前去,握住白芷的双手,将猛虎爪硬生生地拽了下来。 他取得猛虎爪,套在自己手上,仍然不肯罢休,将猛虎爪对准白芷的心脏,口中道:“小妹,去死吧!” 猛虎爪划破衣服,刺透皮肤,“噗”,扎进了血肉之躯中。 这一次,轮到白天河惊讶了。 他的猛虎爪并未扎进白芷的心脏。 千钧一发之际,林豹挡在了白芷身前。 片刻的阻挡为白芷身后的众人赢得了宝贵的反应时间:杨延朗一脚踢开了背刺白芷的赵方升,而展燕和赵戏二人也挡在白芷身前,逼退了白天河。 林豹胸口很快迸溅出鲜血来,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白芷大喊一声,冲上前去,紧紧抱住林豹。 “小,小姐,我,我……”林豹的嘴唇颤抖着,身体也在微微打颤。 剧烈疼痛和快速失血使林豹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了,他艰难的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衣服。 白芷若有所悟,一把撕开林豹的衣服,发现夹层里放着一张写满字的布,已经被鲜血染透。 她看着林豹,紧紧握住林豹逐渐冰凉的手,口中道:“小林子,不要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林豹看着白芷的脸,喉头蠕动,似有不甘:“我,我……” 林豹是赵总管安插在白天河身边的人,这一点,白芷自然是知道的。 可是还有一件事是白芷不知道的,那是林豹的私事,在死之前,林豹想要告诉白芷。 可是,就在说出口之前,林豹突然改变的主意,决定不再说了。 林豹用残存的一丝意识向白芷勉强挤出最后一点笑容。 他的眼神渐渐焕然,身体渐渐冰冷,直到失去了意识,失去了生命。 回看杨延朗这边,在他将赵方升踹到一边之后,却惊讶地发现那孩子的脸竟然被这一脚震裂了,一团黑气从脸上的裂缝里冒了出来。 那张碎裂的面孔着实让杨延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大声质问道:“你是谁,姓赵的那小伙子呢?” 这个所谓的“赵方升”嘿嘿笑着,随着他的笑,那张赵方升的脸就像脱落的墙皮,在一块块掉落。 他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道:“那小子刚下枯井,便被我打晕了。” 杨延朗听这古怪的声音,不由得有些心里发毛。 先下手为强,杨延朗管他是谁,飞起一脚踹向那人。 不料那人竟突然从衣服里逃出来,像一只黑瘦的猴子一般,手脚并用地爬到花蜂身旁,干枯的爪子抚摸着花蜂的大腿。 花蜂嘴角一笑,道:“果然是你,隔着老远,就闻到了你身上的臭味。” 这黑瘦猴子抱着花蜂大腿深吸一口气,道:“嘿嘿,你的骚味儿也只浓不淡呢!” 说完,它从花蜂身后窜到身前,道:“统领早已料到你罩不住,特意派我来相助。” 白天河夺来猛虎爪,嫌恶地看了一眼这个在花蜂身边蹭来蹭去的黑瘦猴子,有种想要将它扒皮抽筋的冲动。 只是此刻他顾不得管它,而是高举猛虎爪,大喊道:“虎啸山林,百兽相随。既然你们只认猛虎爪,如今它在我手里,你们还不快杀了白芷,剿除白虎堂叛贼余孽。” 话音刚落,几支队伍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可随后便爆发出了哈哈哈的大笑声。 笑的最凶的三个,不是别人,正是殷无良、沙不遇、牛三斤三位帮主。 殷无良是个干瘦老头儿,拄着一根三指鹰爪拐杖,即是将三指鹰爪镶在短杖之上,形似白虎堂弟子的飞爪。 他挥出鹰爪,扣住一个黑衣弟子肩膀,鹰爪竟然借力自动闭合,穿透了黑衣弟子的琵琶骨。 此人目放精光,盯着白天河,伴着这弟子的惨叫声嘲讽道:“小崽子,还真敢拿着鸡毛当令箭啊!” 沙不遇是个身材魁梧的大光头,手上套着一个玄铁鲨鱼头,鲨鱼嘴巴大张,露出锋利的森森白齿。 他将鲨头猛击向一个黑衣弟子,一握拳,机括牵动铁鲨下颌,鲨口闭合,硬生生撕下黑衣弟子一条臂膀。 他应和道:“小崽子,知道百兽听命猛虎爪的规矩谁定的不?叔叔告诉你,就是你爹白震山定的,如今你爹还在这儿坐着,这规矩好使不好使,还不是你爹说了算嘛!” 牛三斤个子不高,却黝黑壮实。 他若穿着衣服,定会像是一个大胖子,可他此刻半裸上衣,就可以让人看到他身上棱角分明的恐怖肌肉。 此人用两柄牛头锤,即在普通大锤之上,做出铁质牛角。 他两柄大锤猛地向前砸去,竟洞穿了两名黑衣弟子的肚子,用力一抬,两个弟子在大锤之上,竟都被他活生生举起来。 他笑道:“小崽子,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也太小看哥儿几个和你爹的交情了,当年老兄弟们闯江湖的时候,你小子还穿着开裆裤呢!哈哈哈哈哈。” 说罢,牛三斤将锤上插的两个人一同砸在地上,立刻便将二人碎成两团肉泥。 白芷轻轻放下林豹,站起身来,眼中含泪却目光坚毅。 她看着白天河,道:“白天河,你已无退路,还不交出猛虎爪,束手就擒。” 白天河此时,虽心有不甘,但已是穷途末路。 他颓然低下头,说:“小妹,终究是我输了。” 说罢,他竟然收起凶狠的目光,取下猛虎爪,扔给白芷。 众人见此情景,皆以为白天河要束手就擒,不料他竟趁白芷接猛虎爪之际,反身冲入葛二虎和冯胜率领的白衣弟子队伍之中。 这些人被逐出白虎堂之时,武功未成,又多年不练,自然抵挡不住白天河,被他一冲即乱。 白天河趁此机会,朝身后的花蜂大喊:“蜂儿,快逃,白天河已无生路,唯愿保你平安。” 花蜂听到白天河呼喊,叫了声黑瘦猴子:“黑煞,走。” 随即,便和那黑煞一同冲入白衣弟子之中。 花蜂毒针四发,黑煞也左冲右突,十分灵活。 白天河等人欲负隅顽抗,百兽岂能容他? 殷无良、沙不遇、牛三斤一起奔向白天河,奔跑之时,牛三斤已抡圆了右手的牛角铁锤,猛地扔出去,直扑向白天河后背。 白天河此刻被白衣弟子团团围住,正在做困兽之斗,哪能防备背后? 这支大铁锤一击即中,白天河被重重砸在地上,口吐鲜血,再想起来也难。 花蜂与白天河一起生活了多年,怎能忍心丢下他独自逃命? 她见白天河遇袭,便急忙甩出一组飞针,沙不遇正冲向前,见飞针来袭,举起铁质鲨鱼头,将飞针尽数挡下。 与此同时,殷无良的鹰爪杖出手,尽管花蜂连连后退躲避,也被活活撕破一块儿衣服,露出的雪白肚皮上,留下三道血淋淋的伤口。 沙不遇挡下飞针后,便去攻那黑猴子一般的黑煞,黑煞左扑右跳,无奈铁鲨头紧紧相随,仿佛随时要将它一口吞下。 眼看黑煞已无计可施,正待束手就擒之时,却听他突然喊了一声:“六队长,你再不现身,我们可都成死人了。” 话音刚落,一条巨狼突然奔来,在巨大的力量和速度加持之下,瞬间便将人群冲了个七零八落。 这巨狼冲到沙不遇面前,一脚蹬开铁鲨头,在空中腾挪,大吼一声,喝退了殷无良。 待它奔到牛三斤面前时,牛三斤却没有畏惧,左手牛头锤猛向巨狼打过去,可巨狼却突然跳起,躲过牛头锤,趁牛三斤收手不及,张开血盆大口就要朝他身上咬过去。 牛三斤岂是坐以待毙之人? 他收手不及,干脆丢弃牛头锤,伸出双手,按住巨狼的大嘴,恐怖的巨力竟将这巨狼的血盆大口生生闭合。 巨狼陡然受制,蹬着腿拼命往后缩。 牛三斤心思一动,在它用力之时,猛地松手,巨狼失了力,向后接连翻滚几圈,才站稳身子,低声呜咽着。 巨狼造成短暂的混乱,趁此机会,一个俊朗少年自屋顶一跃而下,手持折扇,在身前轻摇。 他扫看了一眼战场,对花蜂和黑煞喊道:“还不快走?” 白震山和展燕虽在远处,却看的清楚:这一人一狼不是别人,正是在隆城与他们交手的黑衣六队长万灵风以及他的人狼阿穆隆。 花蜂和黑煞看此人挡着,毫不犹豫,架起白天河一起逃走了。 三位帮主岂能容他们就这样逃走,可刚追出去,那少年折扇一甩,似有暗器飞出。 殷无良双臂张开,挡住两位帮主,才发现他们脚下,竟齐刷刷插着十根狼毒刺。 方才若非殷无良及时阻拦,这狠毒的暗器恐怕要扎在两位帮主身上了。 万灵风趁此机会,翻身坐在阿穆隆身上,转身向远处逃去。 至于那些个黑衣弟子们,他们见到白天河逃窜之时,早已扔掉兵器,乖乖束手就擒,哪个还敢反抗? 一切收拾妥当,三位帮主走到白震山面前,寒暄道:“老哥哥,好久不见。” 白震山大起大落,绝处逢生,心中百感交集。 看到这帮老兄弟,不禁回忆起往昔闯荡江湖的时光,心中感慨万千。 白芷将外衣除去,轻轻盖在死去的林豹身上。 芍药细心照顾着陈忘,等他醒来。 张博文哭着对赵戏道:“赵伯伯,小,小,小哥他,他……” 赵戏与他那个徒弟,亲如父子,方才只见张博文一人赶来,他便有所察觉,可一方面来不及问,一方面他也猜到什么,因而不忍问。 此时,赵戏再也抑制不住,年过半百的人,竟与张博文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杨延朗关心的,却是那个被黑煞易容的赵方升。 杨延朗和展燕对视一眼,心领神会,一并跳入枯井,寻找真正赵方升的下落。 第79章 血债血偿 头顶上回荡着嘈杂的喊杀声,枯草携带的泥土气息充满了整个鼻腔。 脖子好痛,像是落枕了一般。 他睁开眼睛,从枯草堆里将自己扒拉出来,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确定自己是在井底。 此人,便是真正的赵方升。 他用手捂着自己剧痛不止的脖子,左右活动了一下。 愣怔片刻,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原本在枯井旁把风,可他对父亲赵辅仁太过思念,忍不住跳入枯井,本想去黑牢中寻找父亲。 可刚走几步,便被一个黑影击中脖子,打晕在井底。 想明白自己的处境,赵方升没有理会井口的打斗,而是顺着密道,独自前往黑牢,继续去寻找自己的父亲赵辅仁。 在漆黑无比的密道里,赵方升摸着潮湿的泥土,一步步地前进着。 他就这样走着,心中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那一幕。 白天河回白虎堂的前一天,父亲花了好久陪着年幼的赵方升,直到他困的连打哈欠,简直要睡着了,父亲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那时节天冷冰滑,父亲身体肥胖,而且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下台阶时,父亲竟然不小心摔倒,磕掉了半颗门牙。 也许,这就是厄运的征兆吧! 第二天,白天河将带着恶人归来,白虎堂也将天翻地覆。 那时候,赵方升的年纪还很小。 白虎堂白天河作乱时,他被父亲藏在虎啸山的山林里。 他躲在树后,恰好能将整个校场尽收眼底。 赵方升清楚的记得,自己的父亲被那些恶徒押到白天河面前的样子。 父亲不肯跪,胡子李竟然用狼牙棒砸碎了他的膝盖。 在校场,儿子亲眼看着父亲饱受折磨而绝不屈服,直到胡子李高高举起狼牙棒,砸向父亲的头颅。 鲜血迸溅…… 可赵总管仍然挺直着身子,没有倒下。 白天河他们害怕了,连声音也开始颤抖,没有人敢正视赵总管的眼睛,也不敢再折磨他。 于是,白天河便命令弟子们将他拖进了黑牢。 赵方升记得,父亲被拖进黑牢的时候,还是活着的,不甘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自己的方向,那是父亲最后的牵挂与不舍。 赵方升想要呼唤自己的父亲,想要冲到父亲的身边,想要立刻拥抱父亲…… 可是,就在他忍无可忍,即将有所动作的时候,嘴巴却被一个黑衣服的叔叔紧紧捂住,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声音来。 之后,他就被这个叔叔抱去了书塾,在李诗诗和白芷的教导下成长起来。 过了很久他才知道,那个黑衣服的叔叔,叫做林豹。 好多年过去了,当年的懵懂孩童长成了一个结实的少年,可他始终无法忘记,父亲被拖去黑牢时,望向他的眼神。 他坚定的相信,父亲绝不会死。 他坚定的相信,父亲就在黑牢里,等待着自己救他出去。 就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赵方升已经踏入了黑牢。 他走着,一股血腥味儿冲到他的鼻子里,脚下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像是一个人。 赵方升“啊”地叫了一声,跌坐在地上。 他哆哆嗦嗦的点燃了一根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下,隐约可以看到肖白条正大睁着他那已经毫无生机的死鱼眼,仰躺在密道边上。 肖白条的身下,流淌着一片鲜血,显然已经凉透了。 而在黑牢的中央,一个大汉俯身趴在地上,背上有一处刀痕,狰狞恐怖的狼牙棒就在他手边放着。 死也要睁着一双死鱼眼的肖白条没有吓到赵方升,而这根狼牙棒却让他心跳加速。 可很快,赵方升的目光便被别的东西吸引去了。 那是一颗碎裂的人的头骨,常年的潮湿让这个头骨上长满了绿色的苔藓,可真正吸引他注意的,是那颗头骨上,缺失了半颗门牙。 赵方升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紧紧地将那颗头骨抱在怀中,泪水夺眶而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父亲活着的希望,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碎,一丝不剩。 没有人能描述出这个少年此刻的心情。 他等了很多年,抱着父亲还在人世的希望。 他甚至想过,如果父亲残废了,他就背着父亲出去散步;如果父亲痴呆了,他就像父亲教自己那样一点一点地教他。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拒绝承认父亲可能会死,不是没想过,而是不敢想。 赵方升不敢想的事,如今正真实的发生在自己面前。 此刻,他跪在父亲的头骨面前,身体颤抖,泪水不停地滴落在潮湿的泥土里。 正在赵方升悲痛欲绝之时,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呻吟,一个弱弱的声音出现了。 “救我。” 赵方升举火望去,声音竟是从胡子李的方向传来。 此人身体强壮,赵戏的一刀,竟没能干净利落的要了他的性命。 如今他只剩一口气,在黑牢之中苟延残喘。 赵方升看着那个人,眼神冷漠,胡子李的那一张凶恶脸是如此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当赵方升知道他居然还活着,一股恨火从心中慢慢燃起。 他站起身来,慢慢走到胡子李身边,双手紧紧抓住狼牙棒,将它从地上捡起,用尽全身力气将它高高的举起来,悬在胡子李的头顶。 胡子李匍匐在赵方升的脚下,此刻的他,不像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恶徒,反而像一个奄奄一息的可怜人。 他已无力动弹,心中也无恶念,只有对活着的渴望。 他的眼神,分明是在求饶。 他不想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此刻,展燕和杨延朗已经追到黑牢,杨延朗看这少年高举狼牙棒,准备用最残忍的方式了结这个已无反抗之力的人的生命的时候,本能地想要阻止他。 可杨延朗刚想有所动作,却被展燕拦住了。 展燕只对杨延朗说了一句话:“这黑牢里的尸骨,就是这少年的亲生父亲,白虎堂的管家——赵总管。” 杨延朗与展燕立在一旁,不再去阻止这个少年。 因为他们知道,无论各种理由,何种境遇,在一个人杀人以后,就失去了求饶的权利,同时也应做好被杀的准备。 不知道胡子李的狼牙棒砸到赵总管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有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呢? 不知道他是否想过,从他举起屠刀的那一天起,屠刀也悬在了他的头顶呢? “血债,血偿。” 赵方升手中的狼牙棒猛地砸向胡子李的脑袋。 胡子李死了,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来。 赵方升丢下狼牙棒,他脱下自己的衣服,平平整整地铺在地上,随后跪倒在地上,将赵总管的遗骨一块一块的捡起来,又一块一块儿地放到自己的衣服上。 他流着眼泪,用衣服包裹住遗骨,整整齐齐地叠了起来。 随后,他双手捧起装满父亲遗骨的衣服,一步步走出了黑牢。 展燕和杨延朗没有打扰这个少年,而是默默跟在他的身后,一起走了出去。 外传—混山虎、过江龙 【混山虎】 山中有寨,寨藏野虎,拦路食人,胆战心惊。 英雄少年,路见不平,深入虎穴,方得安宁。 ——安宁镇童谣 安宁镇并不安宁,因为镇外青山之上,盘踞着悍匪混山虎胡子李。 这个胡子李,俨然一方的土皇帝,横行乡里,劫掠旅客,勾结官府,敲诈乡绅,是无恶不作,无所不为。 这伙强盗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可就苦了山下的百姓们。 安宁镇为得安宁,须得岁岁纳贡,前些日子,刚搬到安宁镇不久的拳师宋义,因为拒绝交保护费,打退了几伙强盗,竟被恼羞成怒的胡子李用狼牙棒砸碎了头颅,而宋义的妻子,也被他当众侮辱杀害。 对于这样一个人,自然是人人畏惧,敢怒而不敢言。 这一天,胡子李正在寨中享乐,突然听到手下禀报,有人只身来寨中闯山门。 胡子李听后,提了狼牙棒出门去看,却见寨前只立着一个年轻人,带一把宝剑。 所谓闯山门,无非两种,一种是真正的攻山挑战,一种则是亮亮本事,好加入山寨,混个名头。 胡子李见这个年轻人只有一人一剑,自然不会认为他是来攻山的。 于是他吩咐手下,道:“老规矩,让他过四门。” 手下听到吩咐,立即去准备。 所谓“四门”,指的是赴汤,蹈火,刀门,滚钉四道关卡。 “赴汤”是在沸水中放一个铜钱,须用手拿出铜钱即可;“蹈火”便是从烧红的铁板上趟过去;而“刀门”,则是要从机关牵动的四把钢刀下走过;至于“滚钉”,按照字面意思,自然是从钉上滚过去了。 四门附近,各有一个负责监督的强盗,称为监门。 其实说白了,无非是亡命之徒们用自残的方法来斗狠。 一般人过四门,不死也剩半条命,因而过了四门的人,都是打起来不要命的狠人,非常符合做强盗的标准。 胡子李坐在上首,看着年轻人,道:“山中有山中的规矩,你过了四门,有什么事,再同我说话。” 年轻人没有回答他,而是默默走向地上那口满是开水的滚烫大锅。 他抬起脚,用力一踩锅沿,大锅便飞到半空,开水洒落之时,年轻人突然抽出宝剑,自水中掠过。 滚烫的水没有被宝剑砍断,而是全都泼洒在一旁监门的脸上。 监门瞬间发出痛苦的惨嚎,被烫伤的满脸燎泡,面目全非。 而那枚铜钱,竟然稳稳地接在年轻人手中的宝剑上。 强盗们看着年轻人,不禁都暗自敬佩,竟能在半空之中准确寻到一枚小小的铜钱,真是武艺高强。 “赴汤”之后,便是“蹈火”。 烧红的铁板散发出令人望而生畏的热气。 年轻人走近铁板,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监门,有了先前的经验,这个监门不禁心头一颤,恐惧不已。 果然,年轻人伸手抓住监门的衣领,将他一把丢在铁板上,踩着他的身子慢慢走过铁板。 伴随着监门杀猪似的惨嚎和血肉被烤焦的肉香,强盗们终于不淡定了,开始感到心惊胆战。 过“刀门”时,年轻人将监门当做了肉盾,待年轻人走到“滚钉”前时,最后一个监门已经软在地上,一步步后退。 他的心已临近崩溃,眼中也满是畏惧。 胡子李停止了测试,如果这样还不够狠,那这世上恐怕没有更狠的人了。 于是他从座位上起身,一步步走下来,站在年轻人面前,笑道:“哈哈,最后一门不用走了,你来当我的副寨主如何?” 年轻人看着手拿狼牙棒的胡子李,只说了一句话:“你还记得宋义吗?” 胡子李仍然没有察觉到危险,哈哈大笑道:“你说那个不听话的拳师啊,我杀鸡儆猴,手起棒落,咔嚓了。话说他那小娘子可真润呢!啧啧啧,你来加入山寨,也能……” 突然,胡子李停住了。 在年轻人的眼睛里,胡子李看到了熊熊燃烧的怒火。 “你,你是他什么人?” 胡子李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可惜,为时已晚。 一道寒光自他面前闪过。 胡子李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脸,却发现,鲜血从他的指缝之间汩汩流出。 “杀了他!” 胡子李连退几步,向屋子里的人下令道。 强盗们扑了上去,年轻人却毫不留情。 剑光闪过之处,强盗们断手断脚,血肉横飞,小小的屋子,惨叫哀嚎之声不绝于耳,宛若人间炼狱。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沾满了强盗鲜血的年轻人走近了胡子李,剑尖指向胡子李的胸膛。 胡子李看着这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仿佛看着一个杀神。 他被年轻人的气势压迫,整个人都在发抖。 年轻人开口问道:“虫儿,你叫混山虎胡子李,在我眼里却像一条可怜的小虫。” “饶,饶了我,你想要什么,金子,美女,我都有。” 胡子李被吓得已经完全忘记了反抗,狼牙棒就在他的手边,可他却不敢碰一下。 他怕死,杀人时有多凶狠,被杀前就有多恐惧。 年轻人的剑一点点刺破胡子李的衣服,扎进胡子李的皮肤里。 他告诉胡子李:“虫儿,你杀宋义时,问过他想要什么吗?我的好兄弟,宋义,与弟妹成婚之后,便退隐江湖,决心过安生日子。可是,你问过他吗?我替你回答,你什么都没有问,而是杀了他,残忍地杀了他。像你这样的人,还有脸乞求些什么吗?” 胡子李被年轻人的话喝得心头一震。 他自知必死无疑,反而没有那么害怕了。 胡子李看着年轻人,威胁道:“你杀了我,你也不得好死,这间屋子外,有我数百兄弟,你以为你能活着离开吗?” 年轻人没有畏惧,他大喝道:“难道你以为,杀了我的好兄弟,我会放过你们任何一个人吗?” 仿佛在呼应年轻人的话一般,屋外突然传来震天的巨响,以及冲天的火光,响声和火光之后,漫山遍野都是人之将死时的哀嚎。 屋子被火光映得通红,陆陆续续有人来到屋子里,带来不同的消息。 “项大哥,周遭明哨暗哨已经被我做掉了。” “老弟,巡山队伍被我杀了,一个不剩。” …… 最后进来的,是被称作老炮儿的男人,张焱。 他对年轻人道:“项云大哥,我的火药全炸响了,除了这间屋子,整座寨子已经被我给抹平了。” 胡子李瞪大了眼睛。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经营多年的山寨,居然被这几个人给全灭了。 他终于遇到比自己还要狠,还要恶的人,精神临近崩溃,口中不断自言自语道:“你们不是人,你们是恶鬼,是罗刹。” 年轻人的剑锋刺透了胡子李的胸膛,一寸寸深入他的皮肤,血肉,骨骼,最后从他的后背穿了出来。 他瞪大双眼,再也没了声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胡子李竟又睁开了眼睛。 年轻人已经远去了,只留下成为一片焦土的山寨。 胡子李因为天生异形,心脏位置与常人不同,才捡了一条性命。 可与此同时,也留下了一生都磨灭不去的阴影,和无时无刻不缠绕于身的梦魇。 【过江龙】 “你天生异相,身窄而臂长,目无眼睑,能水中视物,乃海中鲛人在世。既与水结缘,此生当邻水而居,可得终老。” “我若是离水,当如何?” “鱼得水则欢,涸泽则亡。” 肖白条从梦中惊醒,并不明白对话中的意思。 他祖辈临水而居,做的是水里的生意,自然不能离水,否则,便没了吃饭的本钱。 肖白条本名肖三儿,是大江里的捞尸人,他水性好,憋气久,且有一项绝技,便是在浑浊江水中,仍然能看得清东西。 正因如此,他被同行们称为小浪里白条,叫着叫着,就逐渐叫成了肖白条。 这一天,大江上又出现了一个漂子。 可那天暴雨倾盆,风大浪急,同行们无人敢下水捞尸,便把他喊来了。 肖白条来了,放眼望去,汹涌江流中漂着半截枯木,枯木上,有一个泡的囊肿的人形。 他话不多说,脱下衣服,露出贴身的鱼鳞服,纵身一跃,便进入汹涌的江流。 这身鱼鳞服,是渔家女水娃用江中巨鱼的鱼鳞密密缝制而成,在汹汹江水中,不仅能保暖驱寒,更能劈波斩浪。 那姑娘刚缝好鱼鳞服的时候,众位同行争相索要,更有出价购买的,可这姑娘偏偏把它留给了肖白条。 赠鱼鳞服当日,同行们争相起哄,肖白条志得意满,水娃则满脸羞红。 风大浪急,肖白条在风雨中奋然前行,如过江之龙,同激浪斗争。 眼看离那个漂子越来越近,一伸手,不料肖白条刚想拉那漂子,却被那一双泡的发白的手先一步紧紧拉住,紧接着,一张白脸就凑到了他的面前。 肖白条心中一惊,急忙转身,想摆脱那只手。 可那只手力气奇大无比,紧紧抓住他的肩膀,轻易之间竟无法脱身。 肖白条心中明白,他这是遇到活人了。 捞尸人有一句老话:“漂子易打,活人难捞。” 因为活人在危急时刻,会将捞尸人作为救命稻草,拼命抓住,力气也比平时大上几倍。 遇到这种情况,极有可能人没救成,反而把自己也搭进去。 此刻,肖白条正陷入这种境遇之中。 汹涌的江流一下又一下拍打着他的身体,灌入他的耳鼻,可身体却被那“漂子”紧紧拖住,动作受限。 他同时和活人以及江流斗争,体力在一点点流失。 肖白条气喘吁吁,体力将尽。 危急时刻,他突然急中生智,拼命向江底潜去。 溺水者本就畏水,此时见救命稻草沉入江底,自然而然便将他放开了。 肖白条闭气潜在江底,眼睛紧紧盯着溺水者的脚丫。 不一会儿,看那溺水者停止挣扎,知道他已经昏迷,便用力一蹬,冲上水面,一只手环抱他的腋下,另一只手拼命凫水,逆着江流,硬生生将他拖上岸去。 上岸后,肖白条将那人向地上一扔,骂道:“妈的,是个活漂子,差点要了老子的命。” 见状,大家伙儿不敢怠慢,急忙将那人抬进屋里。 到屋里,水娃看肖白条浑身湿透,急忙帮他擦干了身子,并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给他。 肖白条换上衣服,喝了一口鱼汤,顿时将身上寒气除去大半。 再去看他救的那人,见此人面目清秀,体态柔弱,却是一副穷书生打扮,心中不禁想,又做了一桩赔本买卖。 没一会儿,书生便悠悠醒转。 报了姓名,才知道他姓刘名晋元,正要进京赶考。 肖白条见此人一穷二白,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便叫水娃料理了一些饭食给他。 水娃生性善良,临走,还给他凑了些干粮盘缠。 刘晋元千恩万谢,表示如有发达之日,定来报恩之类的话。 肖白条全当他客气,也未曾当真。 就这样过了几年,江水悠悠流淌,肖白条和水娃也早已成婚,不出意外,他们的日子也会随着这悠悠江水,波澜不惊地过去。 寻常的一天里,新任知府巡江,走进了肖白条的家门。 肖白条和水娃不知知府大人为何来他们家,战战兢兢,一同跪下,头也不敢抬,道:“小民参见知府大人。” 眼前的知府大人却亲自把他们扶起来,口中道:“恩公,你们看看我是谁?” 肖白条本不敢抬头,却听声音耳熟,抬眼一看,立刻便认出来人:这个一身官袍的大人,竟然就是当年的落水书生。 进京后,他不仅高中状元,更成为严蕃严大人的乘龙快婿,没几年,就平步青云,官封知府。 书生知恩图报,对肖白条多有照顾,两家也渐渐熟识。 刘晋元带着这个本该一辈子捞尸的人,去享受了一下他从未享受过的人生。 先去城中定制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裳,在最大的饭店填了个饱,又去戏园子里听唱,酒足饭饱,还到城中最大的青楼按摩解闷儿。 当然,末了,也不忘一番云雨行乐。 可以说,最初的时候,肖白条还是颇有些拘束的。 这些个地方,别说来了,就是想都不敢想。 尤其是到那青楼里,面对那些个莺莺燕燕,他更是满脸羞红,全然没了和大江大河搏斗的雄心气魄。 而且,面对美女的卿卿我我,心中又觉得对不起水娃。 可刘晋元对他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哪个有出息的男人,身后不是一群的女人?” 于是,借着微微的酒意,他把该享受的,都享受了个遍。 享受完了,他回到家中,自觉对水娃心中有愧,不禁就对水娃百依百顺的。 可日子一久,他玩的花样也多了,回到家中再看水娃,便只觉的她整日徘徊锅边灶台,说的话也远不如外面的女孩儿有趣,便逐渐对水娃也生了厌烦之心,动不动就大醉酩酊,回家倒头便睡。 水娃为此和他吵了无数次,可越是争吵,他便越是心烦意乱。 后来,便干脆连家都不回了。 跟知府做朋友的日子,当真是逍遥快活。 可现在的肖白条不知道,天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凡事,那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一日,刘晋元找到他,对他说:“白条兄弟,我刘晋元对你如何?” 肖白条想都没想,道:“知府大人带我吃香的喝辣的,真是同再造父母一般。” “若是我有事要你帮忙呢?”刘晋元咂摸了一口茶,用眼睛瞟着肖白条,问道。 肖白条拍着胸脯,一口应承道:“刘知府有事,我肖白条肝脑涂地,也要做成。” 刘晋元看着肖白条,拿起茶碗仔细品咂着,缓缓说道:“前几日,我想征用一处地产,给岳父大人修一间生祠。岳父大人为国为民,尽心竭力,我修一间生祠,使万民敬仰,不过分吧!” 肖白条看刘晋元茶喝完了,急忙又倒满一杯,口中道:“严大人有权有势,受这些香火,自然不过分。” 刘晋元满意笑了,道:“我在县里修生祠,他们不感恩戴德,捐钱挪地儿,这也罢了。那不识相的县令居然还要告我的御状,说我劳民伤财,你说,是不是很过分啊!” “太不识相了,这是个什么东西。”肖白条跟着骂道。 这时候,他仍不知道这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刘晋元接着说:“听说他这几日便要渡江,去告我的御状。你水性好,我想你在江心,做了他。” 刘晋元站起身来,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凶相毕露。 “你说,杀人?”肖白条的腿一下便软了,瘫坐在地上,拒绝道:“我,我哪敢杀人啊!” 刘晋元看着肖白条,冷冷地说:“这段时间的款待,也算将当初的恩情还了。这事你不做,自有别人做,可是,你要知道,我这里可不养闲人。” 说罢,刘晋元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肖白条的脑子嗡的一声。 当晚,他喝了很多酒,醉在青楼里。 一想到这山珍海味,莺莺燕燕从此离他远去,一想到自己又要回到冰冷的江水中,和义庄里泡肿的尸体为伴,他就感到无比的不甘心。 在他体验到这世界的繁华的时候,他认为,他从前那平淡的日子,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 江心,肖白条捕鱼的三股叉插入县令的心脏,喷溅的鲜血弄脏了他的鱼鳞服。 凡事有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 他的胆子越来越大,野心也越来越大。 最终,他纠集了一帮亡命之徒,化身水匪,打劫船只。 这期间,肖白条与刘晋元官匪勾结。 每逢刘晋元奉命剿匪,肖白条都会送上被他杀死的过路行人的尸体,给刘晋元邀功领赏。 两年之后,刘晋元升任京官,肖白条也成为江面上的一霸,号称过江龙。 直到他惹了惹不起的人,劫了玄武门的货,杀了玄武门的弟子。 玄武门位于水都,一向擅长水战。 玄武门掌门葛洪一怒之下,亲自带领弟子出战,灭了过江龙的水匪。 肖白条凭借天生的好水性,才勉强逃过一劫,仅以身免。 一夜之间,一无所有。 江水将肖白条冲上岸的时候,他半条命都快没了。 他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从前的那间破屋门口,已经记不得多长时间没有回来过了。 大起大落,他满身伤痕。 如今,心中最想的,竟是让水娃给他熬一碗鱼汤。 肖白条将手搭在门环上,准备扣响那扇门。 然而下一刻。 一只手搭在肖白条的肩膀上。 那人遍体黑衣,拿着一把薄如蝉翼的宝剑。 他对肖白条说:“刘晋元向严大人举荐了你,如今,你有一个机会,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肖白条的手停在门环上。 他问黑衣人:“这次,要去哪?” “洛城,白虎堂。” 门环落在门上,屋里传来女人急切的脚步声。 “是肖三哥吗?” 女人问着话,一下子就打开了门。 一阵风吹过,并不见半个人影。 女人感到一阵失落。 门嘎吱嘎吱的关上了…… 第80章 统领现身 万灵风与黑煞奉黑衣统领之命帮助花蜂与白天河谋夺白虎堂,没想到百兽突然出现,形势变化,攻守易势。 两名黑衣队长拼尽全力,也只是勉强救出了花蜂与白天河而已。 四人一狼一路逃窜,直跑到洛城外一处荒废破败的天王庙,才敢停下来,暂时歇一歇。 万灵风轻轻拂去神案上的灰尘,翘着二郎腿坐在上面,阿穆隆就卧在他身边。 他收起折扇,瞥了一眼在一旁休息的黑瘦猴子,道:“黑煞,黑衣十二队最后一个队长,号称千面人,最善易容之术,无论男女,不分老幼,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话说回来,你这乌黑干瘦的丑猴子形象,也是易容来的吗?” 黑煞听到万灵风的挖苦,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龇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来。 不想他刚有此冒犯的动作,那卧在万灵风身边的巨狼阿穆隆却突然扑过去,露出獠牙,低声呜咽着,黑煞顿时感到一阵阵腥风扑面而来。 黑煞身材矮小,面对高大健壮的巨狼阿穆隆,总是有些心虚地。 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黑煞立刻换了一副笑脸,用沙哑的嗓音说道:“风哥,你看这……黑衣十二队,都听统领指挥,为朝廷办事,都是兄弟,兄弟,莫要伤了和气。” 万灵风没有搭理他,唤了一声阿穆隆,道:“阿穆隆,最近品味怎么这么差,刚刚才撕了一个老鼠长相的猥琐矮子,这次又跟个猴子样的黑炭较真儿。快回来,别再脏了口,弄得满嘴的口臭。” 阿穆隆听到招呼,乖乖回到万灵风身边。 黑煞表面一团和气,心里却暗自念道:“小子,别以为老子怕你,你也只是暂时得到严公子的宠幸罢了,少作威作福的。” 万灵风却不肯罢休,转眼之间,又瞄上了花蜂。 那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此刻正将奄奄一息的白天河抱在怀里,替他包扎疗伤。 万灵风晃荡这两条腿,道:“迷香毒后花蜂,十队的吧!啧啧啧,闻名不如见面,你生的还真是美啊。这身材,这脸蛋儿,怪不得能让这个白堂主也五迷三道呢!” 花蜂没有理会万灵风。 从小到大,因为长的好看,觊觎她身子的,对她评头品足的人多了去了。 她早已习以为常。 谁知万灵风并非对她的容貌有兴趣,而是接着好奇地打听道:“听江湖人说,你这花枝招展的姐姐,却有一个獐头鼠目的弟弟,也是怪哉怪哉。” 花蜂一直在忍耐。 她不愿意和这个严公子身边的红人有冲突,可万灵风却好像故意挑战她的底线。 见花蜂没有回应,万灵风竟继续说道:“哦,差点忘了,你们都是妓女生的种,那就不奇怪了,说不定你爹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他爹是个肮脏下流的乞丐呢!” “你……” 花蜂被戳到痛处,气急败坏,三根毒针已经拿在手中,对准了万灵风。 “蜂儿,你们黑衣的人,都是这般信口胡言吗?”白天河扶住地面,硬撑着站起来。 他要为他的女人出头。 阿穆隆意识到了威胁,它伏低了身子,低沉吼叫着。 万灵风倒显得更从容些,展开折扇,抽出三根狼毒刺,看着花蜂,晃了晃,似在炫耀。 比起花蜂手中的毒针,万灵风粗大的狼毒刺显得更具威胁。 他口不讳言,继续说:“你弟弟是淫贼,你也曾是妓女,说起来,如若你二人不是一个妈生的话,倒是绝配呢!不过可惜的是,那个不知好歹的花小浪惹了不该惹的人,已经被我的阿穆隆给撕成碎肉了。” 听闻此言,白天河已将双手捏成虎爪,花蜂拿毒针的手微微颤抖。 万灵风死死盯着他们,手中狼毒刺蓄势待发,阿穆隆的吼声也越来越明显。 黑煞在一旁,乐得坐山观虎斗,只盼着白天河和花蜂能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破庙里的气氛压抑到极点,黑衣队长们的内斗一触即发。 就在此刻,破庙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门外的风吹进来,卷起了破庙里积聚多年的灰尘,一时间让破庙里变得乌烟瘴气起来。 当灰尘落地,大家才发现,破庙里竟突兀的多出一个人来。 宽大漆黑的斗篷包裹着的身躯上穿着同样漆黑的铠甲,张着血盆大口的青铜鬼面和黑色头盔紧紧包裹着那人的头颅。 那个人就这样被包裹在密不透风套子里,谁也不知道套子里装着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人,还是鬼…… 可有一样东西黑衣队长们都认得,那就是那人手中的统领黑铁令。 万灵风看到黑铁令,马上从神案上跳下,和黑煞、花蜂一起跪倒在地上。 三人齐声道:“黑衣六队长万灵风,十队长花蜂,十二队长黑煞,参见统领。” 统领没有理会花蜂和依旧站在原地的白天河,而是向万灵风和黑煞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站起来。 统领看着万灵风,发出了与这副造型极度不相符的甜美可爱的女声,道:“六队长从草原入隆城,如今又到洛城做事,一路风尘颠簸,旅途辛苦了。” “身为黑衣,效忠黑衣,不辞辛苦,”万灵风说完,还不忘揶揄一下并没有在场的二队长封不平,道:“二队长倒是清闲,自从在隆城和人家比剑败了,干脆跑回山里闭关。统领,他算不算旷工啊?” 统领没有顺着万灵风说话,而是说:“封不平修习武功,也是想更好为黑衣做事,六队长不必多言。” 万灵风自讨没趣儿,便不再说话了。 统领转向黑煞,道:“黑煞,你以易容之术潜伏在那芍药丫头身边,已有八年,成效如何?” 黑煞回答道:“禀告统领,多年来,我用奇毒,营造那丫头的诅咒之身,使常人都不敢接近那丫头。一直以来,她都孤苦伶仃,只是黑煞不解,如此用意何在?而且自从她和那一帮江湖人在一起后,就连我也找不到机会,无从下手了。” 统领回答他说:“此事你不必多问。今日起,你便可以回归黑衣,若有用得着你的时候,再听我吩咐。” “遵命。”黑煞抱拳道。 说完了这些,统领终于转向了花蜂。 那甜美的女声也变成了阴沉浑厚的男声,斥责道:“花蜂,你做的好差事。” 花蜂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听到统领的责备,她急忙辩解道:“统领,夺猛虎爪,一统白虎堂,本万无一失。可对方高手众多,白芷那贱人又有本事叫来百兽做外援,何况还有林豹做内应,所以……” “借口,”统领打断了花蜂的解释,道:“你沉迷于和白天河的床笫之欢,早已忘却黑衣使命,有内奸而不查,有外援而不防,更能容忍白芷在洛城潜伏多年而不知,恐怕,你以堂主夫人自居,早已忘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吧!” 花蜂知道听到统领声色俱厉的问话,吓得花容失色,不敢多做辩解,只是说:“花蜂知罪!” “既然知罪,就当付出代价。” 话刚说完,统领举起右手,朝花蜂天灵拍去。 突然,统领感觉自己的手腕被紧紧钳住。 那是白天河的虎爪。 “白天河,你别忘了,你的一切,都是谁给的,你想反吗?”统领的青铜鬼面变得更加阴森恐怖了。 白天河已经身受重伤,此刻的他,既没有实力,也没有势力,只能无力地跪倒在统领面前,替花蜂求饶。 他开口道:“统领,只要你饶了蜂儿性命,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丧家之犬,何足道哉。你还能做什么?”统领不耐烦地甩脱了他的手。 “我还有武功,我身负白虎堂的虎爪绝学,可以为黑衣杀人。”白天河看着统领,说道。 统领似乎有些动心,思索了一阵,道:“白天河,黑衣正是用人之际,你若有心,也并无不可。你身份特殊,加入黑衣之后,我自有用处。至于花蜂,就先留你一命,以后做事,要尽心尽力。” “花蜂谢统领不杀之恩。”花蜂如蒙大赦,拜道。 “白天河,谢统领。” 白天河本是堂主之尊,名门正派,此刻却跪在朝廷走狗黑衣脚下。 他心中不甘,虎爪扣进青石板,指尖都出血了。 “洛城不宜久留,我们各自分散,下一步有何行动,我到时再告诉各位队长。”统领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花蜂拦住统领,道:“统领,我身中移筋易骨丸之毒,如今已是第三日,花蜂斗胆请统领赐药。” “哈哈哈哈哈哈……” 阴森如鬼魅般的笑声回荡在破庙里,一阵邪风吹过,破庙的庙门再一次打开了。 众人还未及反应,统领早已不在庙内。 只有一句话从门外幽幽传来。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当晚,移筋易骨丸毒发。 破庙里,传来女子声嘶力竭的惨叫,一夜未绝。 第81章 总管遗书 白虎堂十年之前,经历巨变,可谓大起大落,堂中弟子也身世浮沉。 正所谓: 白云歌赴武林会无端惨死,老堂主为子寻仇隐遁江湖 白虎堂群龙无首总管主事,白天河倒打一耙篡位谋权 小女儿死里逃生暗自蓄力,林中豹潜伏多年静待时机 猛虎爪一朝现世云谲波诡,十字道百兽奔腾落定尘埃 当此之时,白虎堂重归白震山,黑衣人尽做阶下囚。 众人将十字大道收拾完毕,便均汇集到白虎堂,养伤驱毒,各有安排。 白震山化功散之毒未解,便由白芷暂领堂中事务,处理善后,论功行赏,惩罚叛逆,等等杂务。 还需向官府禀明,此次行动,纯属武林中事,未伤及百姓,未触及无辜,上下打点。 又收敛尸身,将胡子李,肖白条,兰兰及其他黑衣弟子尸身举火焚烧,一体坑埋;又将百兽及洛城子弟力战而亡者,通知家属,安置抚恤,惟将林豹、赵戏徒儿烧焦的尸身以及赵总管遗骨,敛在堂中,以白布包裹。 白芷,赵戏,张博文,赵方升四人,立于尸身旁良久,心中悲痛,却默不作声。 事情处理完毕,众人齐聚白虎堂议事厅。 芍药与陈忘都中花蜂毒针之毒,昏迷不醒,便于议事厅后设两间诊室,请来名医诊治。 展燕与杨延朗也在后厅,分别看护。 赵戏于徒儿尸身旁哭了一阵,也去看望陈忘伤势。 张博文仍在赵戏徒儿的焦尸旁,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之前还和他相谈甚欢的小哥儿突然死亡的事实。 赵方升也是一般,为父亲尸骨守灵。 白震山虽中化功散之毒,但好在花蜂怕量大易被察觉,因而只用了少量毒剂,未伤及根本,休息多日便可自解。 因而白震山虽疲软无力,但尚可支撑,在堂中坐上首。 白芷坐一旁,红娘子在白芷身后站定,对面便坐着殷无良、沙不遇、牛三斤三位帮主。 白虎堂众人所议之事,无非是白震山对诸位感谢,对白天河追捕之类,以及重建堂堂正正之白虎堂诸多事宜。 在此不做多表。 此事议完,白芷便让红娘子去叫赵方升前来旁听。 因为她接下来从怀里拿出的,正是林豹死前交给她的,属于赵辅仁总管,也就是赵方升父亲亲手书写的的遗书。 这封沾满林豹鲜血的遗书,让十年前那场翻天覆地的动荡露出了冰山一角。 下面是遗书的内容: 近来,江湖动荡,大公子惨死,二公子沉迷花街柳巷,三小姐闺中闭门不出。 白虎堂群龙无首,恐生祸事,我身为总管,暂代管白虎堂之事,以绝小人觊觎之心。 在此期间,我一面多方打探堂主消息,一面暗中调查盟主堂大婚血案。 可堂主身影石沉大海,倒是盟主堂血案,使老夫窥见一些端倪。 盟主堂惨案,获益最大者却绝非盟主项云。 案发之后,项云不知所踪,盟主堂成为武林公敌,此举百害而无一益,项云为何为之? 以我之愚见,惨案以后,三派衰微,朱雀阁一家独大,实乃获益最大者。 可项云乃朱仙儿已婚之夫,朱修的得意女婿,若是朱雀堂所为,又于情不符,于理不合。 况且盟主堂风头正盛,奇人辈出,项云武艺又超凡绝伦。 一个小小的朱雀阁,有何力量能驱使这少年盟主犯下如此惨案? 我虽怀疑朱雀阁,却又不能自信。 于是,我暗自派人调查,未见端倪,却无意中挖出另一件事来。 原来二公子白天河沉迷之妓女,竟是朱雀阁弃徒,朝廷黑衣十队队长,号称迷香毒后的花蜂。 于是,我着眼于此人,派林豹暗中跟踪二公子,并调查花蜂,如此一来二去,竟得知了一个惊天秘密。 白堂主被捕,大公子代战,以及大公子的死,都绝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此人,正是白天河。 白天河与花蜂颠鸾倒凤之际,借花蜂与一神秘人秘密联络,策划谋夺白虎堂。 计划之初,是要在武林大会杀掉堂主,可白天河却以大公子为最大威胁,故意暴露与妓女私情,以此拖住堂主,待大公子死后再设法蒙蔽堂主,待堂主之位易手后,再将白震山老哥软禁。 可他没想到堂主为子寻仇竟一走了之,白天河却不敢直接夺权,怕行事之后恰逢堂主归来,不能向堂中弟子解释。 于是日日流连花柳巷子,假意沉沦,装作不问堂中事务,实则暗中筹划,借神秘人之力招揽了肖白条、胡子李等人。 近日,白天河见堂主归来遥遥无期,便纠结恶人,突袭白虎堂,诬告我篡位夺权。 我有意与之一战,可眼见青龙会改弦更张,玄武门下强上弱,小门小派甚至遭灭门之祸……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其背后势力不可估量。 因而未查明白天河背后势力之前,不敢妄动,恐引来灭门之祸。 我心中所想,与其鱼死网破,将白虎堂陷入无穷无尽的内耗之中,不如保存白虎堂力量,谋定而后动。 于是,我叫林豹以我为投名状,骗得白天河信任,并交代其保护小姐平安,暗中遣散弟子,化整为零。 如此一来,可使白虎堂保存力量,择机再战。 只可惜事发突然,派去通知百兽三位帮主的弟子,均被高人截杀。 不过三位帮主皆机警识大体之人,若生变故,定生警觉之心,只盼着他们不会轻易被小人利用。 谋定诸事,一身孑然。 不放心者,惟有我儿方升,只愿天佑吾子,成为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白虎堂儿郎。 赵辅仁 书 众人听罢,不禁动容。 赵总管遗书中所言,字字句句,竟与白天河中摄魂针后所吐真言几乎无二。 与百兽勾连之事,也得到三位帮主证实。 赵总管一生辅佐白震山,没想到竟为白虎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忠肝义胆,天地可鉴。 赵方升悲痛欲绝,眼泪奔流。 白震山,白芷父女连同殷无良、沙不遇、牛三斤三位帮主都面有凄然之色。 白震山十年追凶,开始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可后来也渐渐反思,寻求真相。 尤其是和陈忘一路走来,对项云此人,早有不同见解,可他内心却不愿相信,不相信自己十年辛苦付之东流,也不相信项云不是个大魔头。 这一路上,他一遍遍地和自己说,自己杀项云,是为子复仇,是替天行道。 可赵总管的遗书却点醒了他,也许在这背后,真有一股神秘的力量。 可白震山仍有疑惑,这股未被赵总管查清楚的神秘力量,究竟是什么人? 他们竟能对盟主堂惨案未卜先知,竟能让赵总管不敢于集白虎堂之力反抗,害怕白虎堂遭灭门之危。 若真是朱雀阁,就算他倾巢而出,大不了鱼死网破,白虎堂又有何惧? 想到这里,白震山不禁感到一丝悚然。 如果说江湖如棋盘,那么在十年前的惨案中,青龙会,白虎堂,玄武门,朱雀阁甚至盟主堂,五帮七门十三会,都是棋子。 背后的执棋者,究竟是谁? 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白震山定要找陈忘问个清楚明白。 他一刻也等不及,冲进后堂诊室,白芷、红娘子以及三位帮主也跟了进来。 可白震山一推开门,未等发问,就被诊室里的情景惊呆了。 只见杨延朗在诊室之中,又哭又笑,若癫若狂,一会儿蹦蹦跳跳,一会儿痛哭流涕,一会儿以头抢地,一会儿用手指扣住自己的嗓子干呕,一会儿又哆哆嗦嗦拿起纸笔,吵吵嚷嚷着要写遗书。 在看其他人,芍药先前虽用嘴吸毒,然而毒素入体不深,昏迷前又给自己吃了诸多解毒丸,故而早已醒转过来。 陈忘却仍在昏睡之中。 展燕赵戏立在一旁,看杨延朗如此这般,也是不知所措。 白震山忍不住问:“小子,你这是怎么回事?” 杨延朗自言自语道:“完了,都完了,我肯定会变成一个小矮子,不不不,或许是大胖子,要多丑有多丑,月儿妹妹肯定不要我了,我妈都不认识我了。” 说着话,竟大哭起来。 展燕安慰杨延朗道:“七尺男儿,还不如我一个姑娘,不就是变丑一些嘛!又有何妨,别人不要你,姐罩着你,怕什么。” 杨延朗听后,大受感动,扑到展燕怀里,仍旧哭泣不止。 展燕见状,只好轻抚他的头发,耐心安慰。 白芷疑惑道:“这位兄弟如此神态,究竟何故?” 芍药回答白芷道:“杨延朗在白虎堂时,曾被花蜂用摄魂针控制,花蜂又叫林豹给杨延朗服下了移筋易骨丸,毒发之时,移筋易骨,疼痛难忍,很快会没了人形。” 杨延朗不听则已,一听芍药如此说话,更是泪流不止,号啕大哭,将展燕衣服都打湿一片。 白芷听后,若有所思,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递给芍药,问道:“这移筋易骨丸,可是此物?” 芍药在尚德教导下,识百毒,炼解药。 她仔仔细细看过药丸,肯定地说:“这就是那移筋易骨丸。” “那便是了。”白芷点点头,道:“此物是我从小林子尸身上取下的,一定是他偷梁换柱,藏起了这颗移筋易骨丸,而将普通药丸给这位兄弟服用。” “普\/通\/药\/丸?” 四个字像过电流一般在杨延朗脑海中过了一遍。 他一个激灵从展燕怀里蹦起来,擦干眼泪,双手叉在腰间,大笑道:“哈哈哈,小爷我就知道,贼女,我可不用找你安慰哦!刚刚只是个意外,意外。” “意外?” 展燕气极,一把揪住杨延朗的耳朵,道:“臭小子,你肮脏的眼泪意外地弄脏了本姑娘的衣服,我要你给我洗干净。” “姑奶奶,疼,疼。” 杨延朗龇牙咧嘴的喊着。 白震山顾不得他们,径直走向陈忘。 赵戏看白震山走来,当即立在陈忘身前。 杨延朗和展燕见状,不敢再胡搅蛮缠,也挡在陈忘左右。 三个人将陈忘的床挡了个严严实实。 杨延朗道:“老爷子,自从到了洛城,你就对陈大哥横眉竖眼,时时想取陈大哥性命。不论你们过去什么仇什么怨,现如今我们好歹也帮你们打了一场,夺回了白虎堂,你还咄咄逼人,不免太不讲道理了吧!” 白震山看着三人,道:“你们让开,我保证不伤他,只是问几句话。” 白震山虽无杀气,众人却仍旧紧紧挡住,不肯相让。 僵持之际,他们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你们让开,让老爷子过来吧!” 众人回头一望,竟是陈忘醒来了。 展燕和杨延朗见陈忘醒了,问大夫道:“大夫,陈大哥伤势如何?” 大夫听到问话,回答说:“这位病人虽中毒针,所幸入体不深,又被及时吸出,所剩毒素仅微量而已,服药之后,应无大碍。只是据我诊断,他身上另有奇毒,潜伏多年,深入肺腑,以我之所学,唉,无能为力啊!” 芍药听到陈忘声音,不顾虚弱,从床上爬起来,到陈忘身边问:“大叔,你醒了。” 此刻,陈忘眼中仍能看到虚影。 听芍药来了,便对她说:“丫头,你看,我好着呢!而且,还能看到一点影子呢?” 芍药含着泪,道:“大叔,你骗人,上次就看到一会儿,不久又看不到了。” 陈忘见芍药不信,伸手摸向面前影影绰绰的黑影儿样子的脸蛋儿,道:“你看,没骗你吧!只是看不清你长的什么样子。我猜测你那法子有用,不过上次耗费功力过多,使积压的毒气又行遍周身,才致再度复盲。这一次,都还没怎么运功,就被毒针刺中昏迷了。所以体内毒素没来的及扩散。” 芍药看着陈忘,说:“我叫大叔不要同别人打架吧!让你不听话。” 陈忘听自己居然被一个小丫头教训,不由得笑出了声。 可他随即不笑了,因为这丫头的语气,简直同她太像了,历历往事浮上心头,不由得有些伤感。 陈忘对众人说:“劳烦各位先出去吧!我有一些事要向白老爷子说。” “陈大哥。” 杨延朗和展燕齐声制止,就连赵戏也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陈忘脸上露出笑容,道:“你们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 他们仍然没有动,直到白震山亲口保证不伤陈忘,众人这才慢慢走出屋子。 门关上了,没有人听到他们两个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到他们出门时,白震山还是叫他陈忘。 第82章 堂中大祭 白虎堂大事终了。 赵总管、林豹以及赵戏那无名小徒的尸骨被放在堂中,停灵三日。 第三日,洛城大道上没有刮风。 一支队伍从白虎堂走了出来。 队伍中的人都白衣素缟,神色肃穆,队伍正中是三具棺材,手持招魂幡的人口中唱着招魂谣: 荡荡游魂,莫留天地间,天寒地冷,归来,归来,家园安; 缕缕精魄,莫栖山河上,山高水远,归来,归来,故乡在。 队伍在洛城大道上缓缓移动着,向城外挖好的坟茔走去。 白震山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他满头白发,脸上仿佛又多了几条皱纹。 他半生风云,也曾风光无限,也曾纵马江湖…… 可如今,他却偏听偏信。 居然会相信了白天河的鬼话,觉得那个和自己经历过无数风雨,为自己挡过无数刀剑的好兄弟赵辅仁会图谋白虎堂。 经历了这件事,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老了,变成了年轻人眼中性格偏执的怪老头。 白震山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儿白芷。 十年不见,她已经从一个天真无邪的黄毛小丫头,长成一个挺拔利落的大姑娘了。 通过近几日的事情,他更可以相信:虎父无犬女。 他年轻的女儿,将会比现在的他,更适合挑起白虎堂的大旗。 白芷默默地走在父亲身后。 对她而言,赵叔叔自从被关入黑牢便杳无音讯,因而对于赵叔叔的死,她心里是有所准备的。 而林豹的死却真正打击了她。 这个小林子,从小便在白虎堂和他们兄妹三个一起长大,白云歌每次教白芷新的招式,她总会找他试招,而小林子也一直输给自己。 在得知林豹是赵叔叔安插在白虎堂中眼线之前,包括自己在内的白虎堂所有弟子都将他视作叛徒,明里暗里咒骂他,伺机袭击他。 甚至在得知林豹在洛城街头被人蒙头毒打一顿时,白芷还暗自窃喜,说了声:“恶有恶报”。 可后来,她才知道,小林子才是忍辱负重的那个人。 如今他为了救自己而死,她怎能不伤心? 百兽的殷无良、沙不遇、牛三斤三人,并排跟在后面,慢慢踱步。 年轻时,他们都是和白震山、赵辅仁二人出生入死的兄弟,后来帮派壮大,分别带领百兽,为白虎堂开疆拓土。 多年前,得到白天河诛杀谋权篡位的赵总管,担任白虎堂堂主的消息之时,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 于是多年以来,他们以没有猛虎爪为由拒绝听从白天河号令,背地里却在暗中调查真相。 直到几天前,他们接到白天河取猛虎爪的请柬时,也同时收到了白芷的书信。 信中承诺,要给他们一个真相。 他们这才终于开始行动。 再往后,就是赵戏、张博文二人。 他们跟着那无名徒儿的棺材,默默无语。 时不时地,赵戏还撒下一些纸钱,跟着招魂人大喊道:“归来,归来。” 喊罢,涕泗横流,老泪纵横。 至于陈忘、芍药、展燕、杨延朗四人,也默默跟在后面。 毕竟白虎堂之事和他们有所关联,为表对逝者的敬重,几人也想在下葬之时敬一杯薄酒。 队伍就这么前进着,不知不觉已到墓地。 下棺,封土。 人们肃穆而立,低头默哀。 赵戏手执铁锹,亲手将自己的徒儿掩埋。 封土完毕,白震山念祭词: 白虎堂的兄弟们,百兽的兄弟们。 我白震山一时失察,纵容逆子,为寻私仇不顾大义,以致白虎堂蒙此大劫,赵总管无辜受戮,白虎堂兄弟离散,恶人横行,名声扫地。 我无颜见列祖列宗,更愧对堂中兄弟,洛城百姓。 我已垂垂老矣,忝居堂主之位,险致晚节不保。 幸得白芷暗中运筹,林豹忍辱负重,白虎堂弟子不失本心,百兽兄弟遥相呼应,江湖志士从旁相助,方能重夺白虎堂。 此战,兄弟牺牲,志士流血,天地同悲。 可惜逆子逃脱,不能论罪。 英灵在上,我白震山在此立誓,定要亲自捉拿逆子白天河,使之认罪伏法,以偿还白虎堂累累血债,还各位一个公道。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漫山遍野同声呼喊,天地震动。 白震山端了一碗酒,祭洒在地上。 弟子们取了香烛供品,一一摆放完毕。 陈忘在一旁听着,不由得在心中感慨:“看来白震山父子之情未泯,心中并不想致白天河于死地。否则大可发动白虎堂及门下百兽合力搜寻白天河,人人得而诛之,何必亲自做此事呢?” 正想着,陈忘却觉得有人在拽他的衣袖,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听到芍药的声音:“大叔,我们趁机快逃吧!万一爷爷反悔,又要来杀你怎么办?” 陈忘笑着摸了摸芍药的小脑袋,道:“没关系的,我和老爷子说好了,我帮他查明一件事,他便不会杀我。” 陈忘自目盲之后,流落塞外,心死身颓,本一心寻死,别无他念,可近来的几件事,让他意识到十年前的事,并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其背后势力,祸害之深,影响之远,令人触目惊心。 他一定要查清楚。 白震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两人一拍即合,达成共识,要揪出幕后黑手。 芍药小声嘟囔道:“查不明白怎么办?还是跑了好。” 陈忘听了,干脆蹲下来,面对芍药,说:“其实,大叔也想知道真相啊!” 再看展燕与杨延朗,二人皆是初出江湖,没想到居然便赶上了四大派之一的白虎堂中许多大事。 兄弟相残,欺上瞒下,让人毛骨悚然。 面对种种事端,二人心中自然有无限感慨,同时又觉得疑窦丛生。 展燕逮着机会,对杨延朗道:“小子,十年前武林大会,项云酒醉索宝,即兴杀人。可是听白天河所言,倒像是有所预谋,好像他提前便知道盟主堂血案会发生一般。” 杨延朗摊摊手,道:“我也看不懂,盟主堂血案江湖上传了十年,项云是大魔头的形象也深入人心。可若是白天河所言非虚,要么他会算命卜卦,要么就是早有预谋。哎呀,想的头都大了。” 展燕对杨延朗道:“这就头大,忒笨了。这件事不简单,说不定我们闯荡江湖,还有机会触碰到这个十年的谜团背后的真相呢!” 杨延朗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起了好奇心了。不过触碰还是算了,十年了,知道真相有什么用呢!” “有用。” 陈忘听到二人对话,插了一句。 自他见过赵戏之后,又目睹白虎堂十年巨变,已经不急于求死了,而是下定决心,要找到十年前的真相。 于是陈忘接过话头,道:“十年了,白虎堂改弦更张只是一个缩影,在江湖的其他地方,不知道还有多少个白虎堂。只有查明真相,才能给那些在当年动荡中牺牲的人们一个交代,也给活着的人一个交代。” 说着话,陈忘想到赵戏跟他说过的死在十年前的张焱、鲍大厨等盟主堂兄弟,以及自己的妻子陈巧巧。 放眼江湖,又有多少个白云歌,赵总管? 他们,不能白死。 再说回白震山。 他此刻正于赵总管坟前,与百兽殷无良、沙不遇、牛三斤共叙兄弟情谊。 回忆五人当年峥嵘岁月,可惜以后再也无法齐聚,一时竟涕泗横流,不能自已。 白芷则默默站在林豹坟前。 只有在白虎堂大事抵定之后,她才能真正做一个女子,真正的哭出来。 她扶着墓碑,口中道:“小林子,多年以来,你潜伏在白天河身边,时时刻刻遭受白虎堂弟子的辱骂与白眼,这么多年都坚持过来了。可是,你为什么就不能再挺一挺?” 白芷说着话,不禁哽咽起来:“小林子,我们夺回了白虎堂,可你为什么要死啊!你死了,谁还陪我切磋武功,谁还让着我啊!” 赵戏颓然坐在徒儿墓碑面前,墓碑上写着一行字。 爱徒,赵阳阳之墓。 多年前,赵戏唯一的爱子早夭,小名便叫阳阳。 后来,他从奴隶市买了这个孩子,收作徒弟。 这孩子学艺刻苦,又耐心伺候自己。赵戏早已在心中将他视作自己的儿子。 可惜赵戏在这孩子生前都没给他起过名字,他死了,赵戏才将自己儿子的名字给他。 他一颗接着一颗嚼着花生,一声不吭,直到陈忘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才紧紧抱住陈忘,闷头痛哭起来。 在这悲伤的氛围中,人们用自己的鲜血,践行着对白虎堂的忠诚,对夺位者的反抗。 人们期待着一个堂堂正正的白虎堂重新回到洛城。 白虎堂门前的黑虎被弟子们砸碎,白虎雕像被重新放回到院子里。 洛道尽头的白虎堂,大门敞开着,并且永不会再关闭。 外传—林中矫豹 爱与恨,是人的两种情绪。 被爱包围的人是幸福的,被恨缠身的人是不幸的。 然而,这两种情绪往往并不单独存在,而常常存在于同一个人身上。 那么这样的人,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林豹满身伤痕,踉踉跄跄的走在洛城大街上,瓢泼大雨浸透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 这些年,作为白虎堂的叛徒,只要他一出门,便会遭到原白虎堂弟子们的白眼、辱骂,甚至于殴打。 这种时候,他没有办法为自己辩解,可以做的,只有默默承受。 林豹走出洛城,跪在雨中的泥土里,看着洛城的天空,不知它何时才能放晴。 而他的思绪,也随着隐隐雷鸣回到从前,回到了他还是堂堂正正的白虎堂弟子的日子。 从记事起,林豹就在白虎堂长大。 回忆中,他正坐在校场角落的石凳上,看着白芷闺房的方向愣神儿。 这个时候,距白云歌身死、白震山寻仇已经过去了近两年,赵辅仁赵总管执掌代堂主之位也有了一段时间。 林豹是白天河的伴读武生,自然随着白天河,从小便一身黑衣。 白天河从小性格孤僻,大家不爱和他玩耍,自然也就疏远了本就寡言少语的林豹。 不过,这些人里,不包括白家小姐白芷。 白芷学的一招一式,都是白云歌教的,学完了,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大喊一声:“小林子。” 这个时候,林豹就会第一时间跑到白芷面前,同她切磋,给她喂招。 可是,这个活泼好动的三小姐自从得知白云歌的死讯,便禁闭闺阁,默默伤心。 林豹日日望着闺阁,他多希望三小姐有一天能够走出来,大喊一声:“小林子,和我过过招。” 这般想着,林豹的思绪也随之飘远,回到了更久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林豹刚刚长成一个小伙子,也正坐在校场角落的石凳上,在他的膝盖上,放着一束他从虎啸山采来的白芷花。 这些白芷花,亭亭玉立又顽强生长,顶上的小白花聚在一起,像极了一顶顶小伞。 花朵虽小,但林豹将它们细心地包扎成一束,倒也十分好看。 “小林子,我刚学了几招,跟我比试一下。”熟悉的话音刚落,林豹就感到肩膀被拍了一下,吓得他浑身一哆嗦。 转过头去,果然是白芷。 林豹看到白芷,急忙站起身来,转身面向她,却将手中的花藏在身后,神情极不自然地说:“师,师姐。” 白芷轻易就发现了他不对劲,双手一掐腰,道:“小林子,藏什么呢!给我看看。” 林豹摇摇头,慌忙掩饰道:“没,没什么。” “没什么?” 白芷不肯罢休,一闪身到林豹身后,看到林豹手中的花,不禁噗嗤笑了一声,道:“呦呦呦,我家的小林子这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林豹羞得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说:“没,没有姑娘。” “告诉师姐,这姑娘是谁呢?”就连白芷这等女子也免不了一颗八卦的心。 “真,真没有。”林豹矢口否认。 “到底是谁呢?”白芷朝林豹面前走去,咄咄逼人。 林豹见白芷朝他走过来,心中紧张的砰砰直跳,不断后退,嘴里却仍旧不肯承认:“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直退到墙面上,退无可退了,这才停下脚步。 白芷两只手扶住墙面,将林豹堵在里面,防止他逃跑,十分强势地将脸凑到林豹脸前,盯着林豹的眼睛,道:“真没有吗?” 林豹已无处可退,被逼问的紧了,干脆一咬牙一跺脚,道:“就是,是,是……” 林豹话没说完,白芷已经没了兴致。 她一转身,道:“得得得,你不愿说就不说,快来,陪我试试新招式。” 林豹如释重负,长吁了一口气。 他回了一声好,将白芷花放在石凳上,站在校场,摆好架势,给白芷试招。 两人你来我往,斗的不相上下。 突然,白芷抓住林豹一个破绽,一击即中,将林豹打翻在地,还不忘教训林豹道:“小林子,你武功见长,但还是不如我,要勤加练习哦!别老学那些纨绔子弟,总想着靠花来勾搭女孩子。” 林豹道:“师姐教训的是。” 心里却想,这一次和从前一样,输的毫无破绽,只是师姐武功进步飞速,只怕以后想不露破绽的打输会越来越难。 “林豹,在这里发什么呆呢?”赵总管的声音将林豹的思绪拉了回来。 “赵总管,”看到赵总管,林豹立即起身,老实回答道:“我在想,以前同师姐比试的时候,还需要偷偷让着她。如今她武功进步飞速,我拼尽全力恐怕也打不过她了。” 赵总管叹了一声,道:“小姐悟性高,又有云歌指点,进步神速也是正常。只是没想到,云歌这一去,竟让小姐消沉至此。我本意想将堂主之位传给小姐,没想到小姐执意不肯,唉!” 叹罢,赵总管话锋一转:“林豹,你从小就是白天河伴读武生,你觉得天河任堂主位如何?” 林豹直言不讳地回答道:“赵总管,恕我直言,少主性格偏执,隐忍孤僻,林豹以为,他,不堪大任。而且……” 林豹说到这里,犹豫一下,接着道:“昨日,少主找过我,还编造故事诓骗我,说您是杀害我父母的凶手,又口口声声说您窃取堂主之位,趁老堂主不在欺辱白家,要我帮他推翻您,掌握白虎堂。他既然有此言行,若登堂主之位,恐对您不利,对师姐不利。” 赵总管听后,神情严肃起来,道:“他是如何编故事骗你的?” 林豹将白天河对他说的话原原本本同赵总管复述出来。 “白天河口口声声说:当年,洛城外有豹子帮,本与白虎堂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他们却财迷心窍,屡次截夺白虎堂货物,杀害白虎堂弟子,更丧心病狂,打起猛虎爪的主意。 是您亲自带人,剿灭了豹子帮。 豹子帮帮主林雨生,以及他手下四大金刚都被您亲手击毙,这四大金刚有个女人,叫做周萍儿。 当时,她与林雨生有个尚在襁褓中的儿子,便叫做林豹。 白天河他说您是我的杀父仇人。 简直一派胡言。” 赵总管听了林豹的话,思索片刻,却说:“林豹,你答应白天河,做他的内应。” “什么?”林豹皱起眉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要你答应他,推翻我。”赵总管重复道。 随即,赵总管说出了他的理由:“前些日子我了解到,白天河已暗自纠结一些势力,将攻入白虎堂,得知此事之后,我派人通知百兽支援,可求救弟子均被一个高手一剑封喉。 如今白虎堂岌岌可危,白天河的目标是我,只有我被他彻底推翻,才能避免一场大战。 我要你以我为投名状,换取白天河信任,潜伏在白虎堂,暗中保存白虎堂的种子,保住白芷,为日后重夺白虎堂积聚力量。” “难道我们就不能拼一下吗?”林豹攥紧了拳头。 赵总管的手摸到林豹的拳头,将它慢慢舒展开来,道:“白虎堂自老堂主出走之后,外有强敌环饲之困,内有分崩离析之危,我在场坐镇,也只能勉强维系而已。若白天河卷土重来,也算名正言顺,白虎堂能支持我的,还剩多少?如今与百兽的联络也被切断,若执意一战,不过徒增内耗,结果还是一样。” “我能假意答应白天河,做他的内应,”林豹略加思索,回答道。 可他接着说:“可我不能以您为投名状,赵总管,无论如何,您要先走。” 赵总管道:“林豹,你们几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太了解白天河了。我在外一天,都能让白天河寝食难安,他必将大举清剿白虎堂。只有我被他制住,才能让他心安,你再从中斡旋,其他弟子便能留下一条性命。这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你务必要狠下心肠。” 林豹看着头发斑白的赵总管,道:“可是,我下不了手。” 赵总管看着林豹,思索了好久,才说:“既然如此,我帮你吧!” “帮我?”林豹不解其意。 赵总管看着林豹,道:“林豹,你可知你因何会在白虎堂长大。” 林豹答:“我听人说过,爹娘被山贼打杀了,幸好有您路过,亲手将我救出,养在堂中。” 赵总管看着林豹,道:“不是这样的,白天河对你说的故事,并非编造,而是事实。” “就是说,真的是您杀了我父母?还瞒了我这么多年。”林豹的拳头渐渐攥紧了。 赵总管对这个孩子很了解,心中清楚他即使恨自己,也不会将之转嫁到白虎堂其他人身上。 于是赵总管接着说:“林豹,你若恨我便恨,这次,正是你报仇的好机会,也算我赎罪了。” 林豹听到这个事实,乍然难以接受,拳头猛地砸向赵总管,却被赵总管稳稳接在手里。 赵总管道:“林豹,不是现在,你要报仇,也要等白天河在场的时候。” 洛城外的大雨仍然没有停。 林豹跪在大雨中,双拳猛烈地敲击着地面。 他不知道,自己忍辱负重,自己苟且偷生,自己受尽白眼,背负叛徒骂名,究竟是为了什么。 许多年了,白天河已经是堂主,老堂主杳无音讯,白虎堂改弦更张…… 可夺回白虎堂之日,却遥遥无期。 正在林豹最为沮丧的时候,一把白伞替他挡住雨水,这白伞像极了当年他采的白芷花。 “小林子,你受委屈了。”白芷蹲下身子,看着他。 尽管过去很多年,白芷却一直都在暗中筹划,从未放弃过白虎堂。 林豹看着白芷,问:“师姐,我们能赢吗?” 白芷拍了拍林豹的肩膀,道:“能,小林子,我们一定能赢。” 林豹从泥泞中站起身子,走回了洛城。 白芷的这句话,让他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不过,他不是为了赢,只是为了白芷。 第83章 倭人横行 洛城白虎堂大事已定,一切安排妥当,众人休养生息,不觉间已过了半月。 此半月之间,白虎堂之事传遍江湖。 现任盟主龙在天及江湖各个门派分别送来驾帖,说的不过是些恭喜之类的客套话,在此不做多表。 这期间,大家渐渐熟识。 白震山与三位帮主饮酒畅谈,仿佛回到年少时节;陈忘往往独饮,赵戏有时也会陪他。 此刻,陈忘已将眼上黑布除去,虽不识面貌,但能看到虚影。 芍药惊奇于张博文出色的火药术,也玩的开心;白芷、红娘子以及展燕、杨延朗四人也相谈甚欢,尤其是杨延朗,见人家红娘子身材好,还喋喋不休地要给人家做媒,想将隆城的王法县丞与红娘子配在一起,人家只当说笑,当然不会理会他。 后来李诗诗来看望白芷,杨延朗更是惊为天人,又张罗着将王县丞介绍给人家,真是眼中只有美人,乱点鸳鸯谱。 住了这么久,年轻人已经厌烦。 洛城繁华,怎能耐住寂寞枯守白虎堂,而不出城一游呢! 不料白芷仍然忙于堂中事务,红娘子一旁协助白芷,俱是脱身不得。 展燕和杨延朗却不耐寂寞,于是乎只好拉上李诗诗,甚至叫上了芍药、张博文以及尚在读书的赵方升,六人开开心心出门游玩去了。 出了门,大街上沿街叫卖不绝于耳,琳琅百货眼花缭乱。 酒肆、戏院、布庄、客栈…… 大街上更有特色小贩,果品小吃、胭脂水粉、代写书信、算命测字…… 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六人虽同行,兴趣却各不相同。 一会儿,几人便走散了。 芍药、张博文、赵方升三人年纪相仿,专向小吃玩具处跑;李诗诗则偏爱书屋墨宝,独自去了僻静雅致之处;展燕和杨延朗二人,则久居荒凉之地,此时乍逢繁华,自然是越热闹越往哪里凑。 不多时,六人便分成了三支队伍,各自玩耍去了。 单说展燕和杨延朗这一支。 二人在这洛城中来回穿梭,什么都要瞧上一眼,什么都要摸上一摸,一路说笑玩闹,倒也开心自在。 玩了一阵,展燕突然想到,自己若日后回家,自然要带些中原特产给父母的,而父母所爱,无非是酒和茶。 一番打听寻找,轻易便找到洛城中最大的酒肆和茶坊。 说来也巧,两处竟同在一地,左右相邻,倒省了许多奔波。 展燕决定先给父亲买酒,便同杨延朗一道,先向酒肆去了。 隔着老远,就看见飘摇的酒旗,闻到浓郁的酒香。 走着走着,就被这香气熏陶,半醉半醒。 不多久,他们便走进酒肆。 高大的柜台后,坛坛罐罐,酒品俱全。 中原陈年女儿红,西域新酿的葡萄酒,草原上的马奶子,五谷陈酿,西南果酒…… 真是五颜六色,形态各异,让人眼花缭乱。 好酒不怕巷子深,何况这在大道上的酒肆呢? 买酒喝酒的络绎不绝,排成长队。 如此,展燕他们要买酒,便也只好乖乖排在人后。 趁着排队的光景,二人左顾右盼,才发现这间酒肆之中,还有大大小小的桌椅包间。 有些酒客买一些小菜,便在酒肆中高谈阔论,开怀畅饮,好不热闹。 就这样来回张望,偶尔聊天消遣,不知不觉间已经轮到展燕他们买酒了。 不料他们刚准备挑选好酒,却见包间里走出两个醉汉。 其中一人穿黑蓝格子的大袍,脚踩木屐,腰配两柄刀,一长一短,身材矮小,狭目厚唇塌鼻梁,鼻子下一小撮胡子,像极了鼻毛的衍生物。 另一人穿着与此人相似,只是少了两把佩刀,身材也要高大一些,浓眉大眼,一副斯文样子。 他俩摇摇晃晃走来,趴在柜台前,拍出几个大钱。 小胡子叽里呱啦不知道说些什么,斯文样的人听那小胡子说完,翻译道:“店家,这位爷想再要一坛薯烧酒。” 店家看这两人买酒,极其热情,道:“二位爷稍等,好酒马上打来。” 杨延朗看到那小胡子,顿时气上心头。 记得刚入洛城之时,去红娘子杂耍班寻衅滋事的东瀛人便是此人。 此人武功不高,武器却锋利的很。 当初杨延朗为红娘子出头,此寮一刀便将杨延朗手中竹枪砍断,断口平滑整齐,好似切豆腐一般。 因而,杨延朗对之印象深刻。 此时见此人插队打酒,不禁举手拍案,向店主说道:“店家,我们排了这么久的队,凭什么他们一来便给他们打酒。” 店家听到客人争论,一边打酒一边喃喃道:“客人也不看看,人家自东瀛远道而来,并非国人,自然事事优先。” 说完话,将打好的薯烧酒放在桌上,由小胡子拎着走了。 离去时,那斯文人还不忘回头看杨延朗一下,得意之情流于眉眼之间。 杨延朗看着他们去的方向,一直到他们关上包间的门为止。 回过头来,杨延朗故意说怪话给店家听:“我在家中,向来是以我为先,客随主便,哪有为了个把客人委屈了主人的道理。这些个东瀛人横行跋扈,多半是你们这些小老板娇惯的。” 店家给展燕打酒,嘴里却不安生,对杨延朗道:“我们惯的?你问问,就连朝廷都惯着他们呢!东南海域,倭寇横行,咱们的军队但凡能打一次大胜仗,还能至于这样?国人与倭人纠纷,闹到官府,哪一次不是给国人扣一顶损害友好的帽子。时日久了,就连姑娘们都觉得东瀛人好,就连刚进去那位,长成那般模样,都有不少好人家的黄花大闺女趋之若鹜,投怀送抱呢!” 展燕听到最后一句,觉得不可理解。 不说别人,就刚进去那个,长相猥琐老态,身材又矮小,这都趋之若鹜? 她忍不住说:“这几日无事,我常听诗诗姐说起这些东瀛人,她讲说东瀛这些个带刀浪人,都是在本国无人雇佣又无一技之长,好吃懒做之人,以至于难以维持生计,这才来到此处,联合贼匪强盗,靠劫掠发家。国人那么多好青年,真不理解为何要对这些外来的底层人士趋之若鹜。” 杨延朗倒没有再多说话。 他看小胡子醉眼惺忪,脸对脸也没认出他来,眼珠一转,坏主意信手拈来。 待展燕买完酒,杨延朗特意向店家要了一瓶薯烧酒,买完之后,便佯装尿急,拎着酒急急忙忙出恭去了。 不多时,杨延朗便回来了。 只是他并未立即去找展燕汇合,而是端着薯烧酒,敲了敲门,进了那东瀛人的包间。 杨延朗进去一看,才发现除却跪坐在左边的小胡子和下首的斯文人,还有三人同饮。 一人坐上首,穿黑色道服,配双刀,袒胸,肌肉结实,颧骨突出,鼻梁高挺,目有精光,披头散发。 一人坐右边,白色和服,八字胡,配双刀,麻子脸招风耳,头上有发髻。 还有一人一旁服侍,给他人倒酒,满脸褶子,谄媚至极。 听他们说话交流,杨延朗大致可以猜出:上首黑道袍那人是小胡子和八字胡的师父,其余两人则并非东瀛人。 斯文人是个翻译,褶子脸不过是个服侍的小人物罢了。 杨延朗佯装成店伙计,端酒前来,满脸堆笑,奉承道:“各位异邦友人来此,小店蓬荜生辉,因此赠送特制薯烧酒一小坛。” 东瀛人见有人赠酒,自然十分高兴,当即开心接纳。 褶子脸接过酒,给桌上客人各自倒了一杯。 东瀛人举杯同饮,没料到酒刚入喉,便“噗”的一声将酒全喷出来了。 小胡子气急败坏,揪住杨延朗衣领,叽哇乱叫一番。 斯文脸的翻译凑到杨延朗面前,说:“这位爷问你,这酒为何这么骚,莫不是坏了?” 杨延朗装作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哆哆嗦嗦地解释道:“小店哪敢给客人喝坏酒?此酒是主人以上等薯烧酒泡制虎鹿牛羊猪五鞭制成,自然有一股腥臊之气,但此酒可是大补,寻常人家店主人才不舍得赠送呢?” 说完,还不忘悄声补上一句:“此酒对房中事也大有补益。” 斯文脸的翻译听后,眼前一亮,叽里呱啦同东瀛人说了一通。 小胡子听了,松开揪着杨延朗衣领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冲他竖了一个大拇指,像是在表达赞许之意。 杨延朗看五个人捏着鼻子,忍着腥臊之气龇牙咧嘴地喝着他特制的大补之酒,忍住笑,悄悄退了出来。 杨延朗一出来,便去找展燕。 展燕等的久了,颇不耐烦,不禁挖苦道:“懒驴上磨屎尿多。” 杨延朗却不争辩,只是哈哈大笑道:“若是屎尿不多,拿什么请那些东瀛人喝呢?” 展燕一头雾水,也不管他,两人同路,又向隔壁的茶庄走去。 再说李诗诗这边,她精心选购了一些文房四宝,看时间差不多了,便不再流连书香,想着去添置一些好茶。 李诗诗出身名门,自小便书香浸染,气质天然高出常人,又生的端庄好看,一身素衣长裙,恬静淡雅,如下凡的仙女一般。 因此,她走到街上,自然而然便会成为人群的焦点,真是女子羡慕,男子爱怜,世间少有的绝色。 要去茶庄,必经酒肆,李诗诗经过酒肆时,自然吸引了无数酒鬼的目光。 那时,三个东瀛人连同斯文人,褶子脸都酒足饭饱,准备出门,恰逢着这一个绝世美人。 所谓饱暖思淫欲,斯文人眼睛直勾勾,褶子脸口水满嘴流,小胡子皱起眉头心思动,八字胡一双眼睛左右溜…… 也不知那斯文人叽里呱啦对几个东瀛人说了什么,他们竟呼啦啦冲出门去,奔李诗诗而来。 李诗诗正在路上走着,忽然看到那个满脸斯文的人挡在她的面前,拦住去路。 这人满脸笑意,凑过脸对李诗诗道:“小美女,独自行走,难免寂寞,不如陪我们大爷玩玩儿呗!可是姑娘们最喜欢的东瀛人哦!” 正如店主所言,中原女子看到东瀛人在中原种种待遇,又兼之“月亮总是别家圆”的心理,对东瀛人趋之若鹜,投怀送抱者不在少数。 这也就让他们生出一种莫名的自信。 这种在大街上调戏良家妇女的事,对于他们也是常事,还往往会收获意外的惊喜。 可李诗诗此刻,只感到恐惧。 她下意识退后一步,不料正撞上那个小胡子,与此同时,八字胡和褶子脸也从两侧围过来,将李诗诗四面围住。 她进不得,退不得,一双双手向她的脸,头发,手,肩膀伸过去。 此时,街上熙熙攘攘的路人见此处有热闹可看,竟逐渐停下脚步,驻足观看,不一会儿,就以李诗诗为中心,里三层外三层逐渐围成一个大圈,密密匝匝,人头攒动。 黑道袍的东瀛人立在一旁,冷眼旁观,任由徒弟们联手欺负一个弱女子。 展燕,杨延朗二人本在隔壁茶庄品茶,忽向外一瞥,见人群围成一团,似有热闹可看,便一同出去,欲一探究竟。 不料二人刚刚走出茶庄,便被后面涌来看热闹的人夹在中间,难以脱身。 当二人看出是李诗诗被这几个浪人欺辱的时候,拼了命想挤出去替她出头,却被人群生生挤住,是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就连声音也淹没于人潮之中。 李诗诗被四人包围,心中恐惧,可仓促间又不能进退,情急之下举起刚买的砚台,砸在斯文脸的头上。 趁着斯文脸吃痛,让开一条道路,李诗诗赶忙从那里逃出,可人群密密匝匝,她实在是无处可去。 眼见浪人及随从步步紧逼,也只有步步后退,一不小心,滑了一跤,跌坐在地上。 李诗诗看了一眼如野兽般丑陋凶恶的浪人,又看了看围观的人群,将希望寄托在人群之中,声嘶力竭地大声呼救。 几个浪人虽然嚣张跋扈,但人群声势浩大,不夸张的说,就是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这五个人给淹死。 因而李诗诗刚开始呼救,浪人似乎愣了一愣,有些犹豫。 可围观的人群不但毫无动静,反而传来些不和谐的声音。 有叹气惋惜的:“多好的姑娘啊!让这几个畜牲糟蹋。” 有义愤填膺的,他们往往将袖子都撸了起来,藏在人群里大喊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简直目无王法。可恨这世道,竟无人出头。” 若有人问他:“你怎么不出头呢?” 他便要说:“没看他们有刀吗?但凡他们没有武器,我也不至于如此。”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见如此漂亮的美人,色心顿起,默默盼着他们调戏,越过分越好。 一些无业流氓甚至喊了起来:“脱了她的衣服,东瀛万岁。” 甚至有羡慕的…… 之前说过,由于抗倭战事不利,朝廷种种优待,倭人是有许多特权的,以至于姑娘们投怀送抱。 此刻见这姑娘有机会,便暗自羡慕,个别放浪者竟叫起来:“她不识相,我可以换她啊!” 凡此众生百态,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帮助这一个被欺负的弱女子。 中原大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尚且容倭寇如此横行,也无怪乎这些无业渣滓会觊觎这片广袤的土地了。 杨延朗与展燕被困于人群之中,急不可耐,正一寸一寸往前挤。 小胡子和八字胡两个浪人,酒醒大半,本已心生退意,此刻听到人群中纷纷议论,反而更加嚣张,拔出刀来乌拉乌拉叫嚣着什么。 他们怕人群听不懂,还特意抓来斯文脸的翻译,让他将他们的话翻译给人们听。 斯文脸本是洛城人,但他以此为耻,向来以倭人自居。 此刻听到他们的话,便站在人群中间,狐假虎威似地大声喊道:“中原虽大,可是却没有骨头,中原武林不过是编造出来的故事,中原无刀,也没有刀客。” 两个弟子挥舞长刀,吱哇叫唤着,并继续向李诗诗靠近。 “谁说中原没有刀?” 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喊突兀地从人群中传出来。 刹那间,周围变得一片安静了。 人们的目光齐刷刷地一转,看向发出声音的那个人。 第84章 中原刀客 “蕞尔小国,蛮夷之邦,安敢言我中原无刀?” 一言惊众人。 围观的人群自发地让出一条路,路的尽头,便是说话那人。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只见此人戴一顶大斗笠,将面容隐藏于阴影之下。 他一身布衣,束腰绑腿,身高而体健,背阔而腰细,以虎背蜂腰螳螂腿形容,最为相宜。 最为醒目的,便是他随身携带的两把刀。 一把被他扛在右肩肩头,收于木制刀鞘之中,造型朴实无华,却是奇长无比,形制奇特。 另一把挎在左侧腰间,长短与寻常刀剑无异,刀身狭长,弧度明显,刀鞘为鳄皮镶金,造型华美。 乍看这两把刀,一长一短,极似倭人装备。 故而缺少见识之人,难免将他认作东瀛浪人。 这不,此人刚走出两步,那一脸斯文样子的翻译巴巴地便凑到跟前,用东瀛话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 众人虽不解其意,但猜也猜的出来,无非是套套近乎之类的客套话。 没想到那刀客没等那斯文脸把话说完,便抬起一脚,将之踹翻在地,道:“叽里呱啦,不知所谓。” 斯文脸一屁股摔在地上,狼狈不堪,听到那刀客开口说话,才意识到此人是中原人士。 人群中个把眼尖的,也注意到刀客佩戴双刀与东瀛人的不同之处。 刀客虽与东瀛浪人一样携带双刀,且一长一短,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二者大不相同。 刀客的长刀要比东瀛人的长刀更长,约合一掌之数;而短刀,虽略短于东瀛人的长刀,但仍然长于东瀛人的短刀,且形制更像是中原的官刀,只是更加精美罢了。 再看东瀛人这边。 褶子脸看斯文脸被打了,害怕殃及自身,赶忙藏到黑道袍身后,狐假虎威。 黑道袍的两个徒弟,那小胡子和八字胡二人,则将李诗诗先放在一边,各自抽出长刀,气势汹汹地站出来,面对着这个无名刀客。 刀客见东瀛人拔刀相向,也将肩上长刀取下,斜立在地上,左手扶住刀鞘,右手握紧刀柄。 黑道袍站在原地,并未拔刀。 也许是黑道袍认为自己的两个徒弟足以解决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原人吧! 他的两个徒弟并未立即动手,而是时不时看看黑道袍,像是在等待黑道袍的授意。 黑道袍看着刀客,用蹩脚的中原官话说了几个字:“你们均(中)原人有一句徐(俗)话:大(打)狗害(还)得看举(主)人。” 刀客的目光通过斗笠的帽檐看向黑道袍,道:“看来你会说人话,那你知不知道中原还有一句俗语:欺负女人的都是狗杂种。” 围观之人听到这话,忍不住偷笑起来。 小胡子和八字胡虽然听不懂中原官话,可众人的嘲笑却是看的懂的。 两人的眼神略一交流,便开始了行动。 小胡子当先出手,举起长刀,哇哇乱叫着,扑将上来。 刀客眼见东瀛人长刀劈来,便左手按住刀鞘,前跨一步,借这一步的距离将长刀从刀鞘中拔出,改双手握刀,借手腕之力将刀身轮转,拨开小胡子的长刀,顺势将刀落下。 只听“乓”的一声脆响,刀面竟狠狠敲在小胡子的脑袋上。 若是这一击未用刀面而用刀锋,恐怕只这一合,小胡子便要脑袋开花。 小胡子吃痛,退了一步,额头上瞬间暴起一片淤青。 八字胡见小胡子不是对手,准备换自己上,不料小胡子气急败坏之下,并无退意,将刀斜劈下来,直奔刀客左肩肩头而去。 刀客以长刀迎击,刀锋相对,一片金属交错之声中,刀客刀势突变,以双刀交错处为支点,刀柄外旋,刀尖内转,“啪”的一声,又打中了小胡子的左脸。 刹那间,小胡子的左脸泛起了一块刀面宽窄的红印子。 小胡子受到羞辱,又兼以听到围观人群为刀客喝彩之声,气急败坏,再次收刀后立马出刀,又向刀客右肩砍去。 刀客见小胡子不长教训,如法炮制,又击中了小胡子的右脸。 接连三合,小胡子都被刀客以一招击败,脸更是已经肿成猪头,气的他叽哇乱叫。 恼羞成怒之下,小胡子章法大乱,急欲抽刀胡砍乱杀一番,未待出手,却被八字胡挡在身前。 八字胡狠狠瞪了小胡子一眼,这才让他恢复理智,退居一旁,换八字胡与刀客对打。 八字胡方才站在一边,将双方路数看的清楚。 小胡子之所以屡次落败,就是在于意图太过明显,出刀之前已经显露出刀势。 八字胡吸取教训,将刀慢慢收入鞘中,右手握刀,左手握住刀柄,同时左脚在前,右脚在后,身体呈现低伏紧绷的姿态,紧紧盯着对手。 八字胡这一招,乃是他苦练多年的绝技——拔刀斩。 此术之精妙在于:刀出鞘之前,对手无论如何也难以看出刀势,是劈是砍,攻击何方,均藏于出刀者内心。 而刀一出鞘,便会以迅雷之势立刻发起攻击,待敌人看清刀势,已经来不及防守。 拔刀斩的要诀,便是一个“快”字,用刀者必须对于拔刀这一动作重复练习数以万次,才能使肢体反应比大脑更快。 刀客见八字胡做出这一动作,毫不惊讶,竟将长刀缓缓抬起,刀尖指向八字胡。 八字胡没有犹豫,刀出鞘,猛地划向刀客的腹部。 他自信没有人能够防住这一刀,在敌人看清他的刀势的一瞬间,那人的肚子就已经被自己剖开了。 可他没想到,刀客并没有防守。 几乎同时,刀客的刀直直地刺了出去。 之前说过,刀客的长刀比东瀛人的长刀多出一掌,然而只是这一掌距离,足以后发而先至。 若八字胡不退,刀客的长刀便会率先洞穿他的身体;倘若他退一步,那他的刀又根本碰不到刀客。 当此情景,八字胡别无选择,只能退却,如此一来,他好不容易积攒的刀势便碰不到刀客分毫,而是划过一层空气。 八字胡一次又一次将刀收入鞘中,从不同方向向刀客发起进攻,可结果都是一样,刀客始终借着这一掌的长度,将八字胡逼在他碰不到自己的地方。 如此一来,八字胡打的焦头烂额,小胡子看的更是心急如焚,围观群众为刀客的精彩刀术不断喝彩。 终于,小胡子再也忍不住,也持刀砍了过来。 东瀛人以二敌一,分别冲向刀客。 刀客见状,长刀大开大合,自身后轮转一圈,猛击向小胡子。 小胡子不敢怠慢,矮身躲过,不料刀客的长刀却指向他手中刀柄护手,刀锋与护手相碰的一瞬间,小胡子突然感到一股怪力要将刀从他手中夺走。 小胡子一时脱手,手中刀朝地面飞去,扎在青石板板缝之中。 刀客没有迟疑,刀锋突转,越过头顶,向身后八字胡砍去。 八字胡的刀刚拔出一半,见刀客刀势凶猛,只好转攻为守,举刀来迎,刀锋相对,迸溅出一片火花。 不想刀客出刀力大无比,八字胡双手支撑,竟然撑不住。 情急之下,八字胡只好将刀背扛在肩头,用全身力气来缓冲刀客的力量,饶是如此,也挡不住这大开大阖的刀法之下巨大的冲击,半条膝盖一下跪在地上,膝盖骨都要裂开了。 八字胡痛苦难忍,已无反抗之力。 小胡子手中倭刀方才被刀客硬生生地从手中挑去,手掌都磨破一层皮,渗出点点滴滴的血珠来。 可眼见同伴被轻易制服,小胡子哪管得了自己的伤势,当即拔出腰间短刀,冲向刀客。 刀客见小胡子再次冲来,立刻抽刀回防,长刀与八字胡肩上倭刀锋刃交错,划出一声钢铁交错的清响,回荡耳畔,绵绵不绝。 刀客抽刀回防之际,小胡子已冲到近身,长刀威猛,短刀灵活,因而长刀打短刀,需将短刀控制在距离之外,一旦被近身,便会吃亏。 而刀客收刀之际,已经让小胡子近身,并占据上风。 不料刀客却并未慌张,竟然将刀柄向后一缩,用一只手直接握住长刀寒光凛凛的刀身,使长刀变作短刀,与小胡子对打。 围观众人见状,心中大骇,手握刀身,岂不是要被刀锋所伤? 然而打斗良久,刀客握住刀身的手掌却安然无恙。 直到这时,人们才蓦的发现:无名刀客手中的长刀,居然未全部开刃。 准确地说:这把长刀只有靠近刀尖的一半开了刃,而靠近刀柄的一端并未开刃。 这样一来,就算握住靠近刀柄的一半刀身,也完全不用担心将手割伤。 围观众人正对这把长刀的精妙设计啧啧称奇之际,小胡子的短刀也被刀客打落,就此败下阵来。 众人见状,欢呼雀跃,一片喝彩之声。 惟有李诗诗在背后默默看着这个无名刀客,心神恍惚。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此人似曾相识。 黑道袍见徒弟们接连落败,心中懊恼,将二人唤到自己面前。 小胡子双手颤抖,八字胡一瘸一拐,走到黑道袍面前,听黑道袍叽里呱啦训话。 看热闹的人们听不懂他们的话,可黑道袍频繁用很重的语气发出“八嘎”的音节,两个徒儿也“哈衣哈衣”的点头,便是傻子也看得出他们丢了黑道袍的脸,在接受严厉的批评教育。 黑道袍骂了一阵,转身面对刀客,再一次用生硬的中原官话道:“你的,刀的,很好,是什么刀?” 刀客听黑道袍问他,得意地看了一眼手中长刀,回答说:“你问我的刀?此刀乃一位戚姓将军专门针对你们的倭刀制成的,名为抗倭刀,我更喜欢叫它巨鲨。此刀用精钢作刃,千锤百炼,是你们手中倭刀的克星。你要是嫌我欺负你,我也可以不用这把刀,再跟你对打,让你们输的心服口服。” 说罢,刀客将长刀插入青石缝中,抽出腰间的那把短刀。 此刀长短在倭刀两把刀之间,狭长弯曲的刀身银光闪闪,刀身两侧,有两道触目惊心的血槽,杀气凛凛。 刀客右手握着这把刀,放在眼前,一道寒光自黑道袍眼前闪过。 刀客对黑道袍道:“此刀乃我最初的佩刀,也是中原的官刀,我喜欢叫它小白鱼。怎么着,领教领教,让你看看中原究竟有没有刀。” 若刚才的身影让李诗诗恍若相识的话,此言一出,李诗诗登时心中一震。 她默默念着:“巨鲨,小白鱼,巨鲨,小白鱼……” 不知不觉间,竟有泪水从李诗诗眼中流出。 黑道袍看着眼前的刀客,未敢轻敌,将腰间双刀一并拔出,左手短刀,右手长刀,立在当场,道:“我,中村彦,不瞎(杀)无名人。” 刀客听闻此言,用左手食指挑开斗笠,使人们得以看清楚他的脸庞。 他面色偏黑,一字横眉下生着炯炯有神的凤目,高鼻薄唇,稀疏有致的胡茬更使其显得男人味十足。 刀客将刀锋护在胸前,回答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项人尔,出招吧!” “是他,是他,是他。” 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刻,李诗诗的心脏忽的砰砰狂跳起来。 她心中欢喜,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第85章 巨鲨白鱼 当年的洛城,三家分立。 不仅有堂堂正正的白虎堂,还有富甲一方的李鹤年李家,以及洛彪手下声威赫赫的洛家镖局。 四大派之一的白虎堂自不必多说。 单说这李家和洛家:李家李鹤年生意起家,知书达礼,有一掌上明珠,名曰诗诗;洛家又号称大刀洛家,门主洛彪善用大刀,门徒众多,押镖无数,从未有失。 不过没过多久,洛彪年老归隐,便将镖局继承给自己的儿子洛人杰。 生意人常有货物往来,难免麻烦镖局。 一来二去,李家和洛家也渐渐熟识。 正因为这样,让一个镖局的小门徒有了和李家千金见面的机会。 初识之时,二人尚且年少。 李诗诗依稀记得,那日父亲李鹤年正和洛彪商量押送货物的种种细节,而自己则在内院静坐读书。 忽的,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小门徒跑到自己面前,十分稀奇的看着自己手中的书,咧着嘴巴傻笑。 年轻的李诗诗看着这个小门徒,并不感到厌烦,用温柔的声音问他道:“你看我做什么?” 小门徒的心里充满好奇,反问李诗诗道:“你在做什么呢?” 李诗诗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在读书啊!” 小门徒歪着脑袋,显得十分好奇,问:“书是什么?” 李诗诗看了小门徒一眼,心中疑惑,但还是耐心地解释道:“书就是有好多好多故事和好多好多道理的东西呀!” 小门徒挠了挠头,若有所思,便凑过来一起看,可看来看去,都看不出什么故事来,只好问眼前这个女孩子:“我怎么看不到故事啊?” 李诗诗想了一想,突然一拍脑门,道:“你不会是还不识字吧!” 看小门徒一脸懵懂,李诗诗又说:“你去把脸洗干净,我就把书里的故事讲给你听。” 小门徒听了,迈着步子跑了颠颠儿跑了出去,也不知去哪里找了些水,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用左右袖子擦干,又迈着步子颠颠儿跑了回来,呆呆地立在李诗诗面前,等着听故事。 由于李家和镖局经常来往,因而小门徒和李诗诗也常常见面。 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为最好的朋友。 有时,李诗诗也会跟着父亲去镖局。 大人们谈事情,她就偷偷跑去看小门徒练武功。 小门徒煞有介事地哼哼哈哈,一转头,忽然看到了李诗诗,一走神儿,竟啪叽一声摔在地上。 李诗诗看着有趣,捂着肚子笑起来,小门徒挠挠头,也会对着李诗诗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知不觉间,很多年过去了。 小门徒长成了一个英俊结实的少年郎,李诗诗也出落成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自然而然的,两个人相爱了。 少年每一次走镖,都是李诗诗最担心的时候。 她既感到寂寞,又怕少年出事。 而少年每一次回来,都是李诗诗最开心的时候。 少年会给她带来不同地方的小玩意儿,小礼物,像海边的小贝壳儿、山里的奇石、林中的古木…… 除此之外,还会给她讲好多好多的故事,每个地方的风土人情,以及走镖路上的传奇经历。 每当少年讲这些故事时,李诗诗就蹲坐在少年面前,眼里闪着光,就像小时候,李诗诗给少年讲书里的故事时少年的表现一模一样。 有时候,少年的故事会很多,很长,讲很久很久都讲不完,李诗诗听着听着,竟趴在少年的膝盖上睡着了。 这时候,少年就会静静看着她,一动也不敢动。 在这足够长的时间里,少年得以更加仔细地欣赏怀里的姑娘。 走镖路上的风吹日晒让少年的皮肤变得黝黑,而李诗诗的皮肤却是那样的白,白的发亮,白的耀眼,尤其是在自己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白皙。 这让他想起了走镖途中见过的一种小白鱼。 那一天,他们去不见阳光的洞穴中避雨,见过的一种鱼,像白色玉石一样的小鱼。 少年看着诗诗,忍不住说:“小诗,你真像一条小白鱼。” 不料这话却钻进了李诗诗的耳朵里,她睁开惺忪的睡眼,问少年:“你说我像什么?” 少年抚摸着她的长发,一笑便露出一口白牙。 他老实回答道:“你好白,像小白鱼。” 李诗诗听少年夸她,心中欢喜,露出浅浅的笑容。 从此以后,少年便称呼李诗诗为小白鱼,那是他对她专属的爱称。 幸福祥和的日子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不久,李家又要向西南送一批货物,不同的是,这一次,似乎这一趟镖格外贵重,李鹤年竟然要求同洛家一起押镖。 走镖之前,少年向李诗诗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一趟回来,就向李家提亲。 李诗诗同父母道别,独自在家等候。 不料,此去并无归期。 少年清楚的记得那一天,镖车行至两山之间,大师兄洛人杰凭借多年经验,察觉出气氛不对,便派少年登到山顶望风,其他人随着镖车,继续前进。 少年不知道,在他登山的过程中,黄土大道上突然杀出一队倭寇浪人,人人着木屐,佩双刀,顶上有发髻,十分显眼。 他们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洛人杰通过观察地势,只觉得可能有人会在山顶埋伏,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敢直接挡道劫镖。 如今事到临头,也只好朝来人大喊道:“祖师爷留下了饭,朋友你能吃遍,兄弟我才吃一线,还请朋友留下这一线兄弟走吧!” 这是黑话,意思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大家都是混口饭吃的兄弟,井水不犯河水,没必要在这里血拼。 也不知对方是听不懂,还是铁了心要劫道,这一队浪人,竟无一个动弹的。 不仅如此,浪人们还纷纷拔出倭刀,气势汹汹地朝镖车走来。 洛人杰眼看来者不善,心说既然东瀛人不讲规矩,也不怪我大开杀戒了,当即抽出祖传的金背大刀,横在手上。 与此同时,洛人杰朝弟兄们大喊黑话:“轮子盘头,各抄家伙,一齐抡鞭。” 众兄弟听了,按照吩咐,将镖车及李员外夫妇团在正中保护,各抄家伙,准备对付这群浪人。 洛人杰虽然名声在外,可却从没有与东瀛人交过手,也不知倭刀的厉害。 这一仗打的惨烈。 等少年下山之时,只能看到一片狼藉。 洛家镖局全军覆没,李氏夫妇双双殒命。 大师兄洛人杰引以为傲的金背大刀,居然被硬生生地砍断了;其他兄弟们更是惨烈,好多人都被腰斩,像是一刀劈成两段。 少年在残尸堆中挨个翻找,好半天,才终于找到洛人杰。 他倒在大道旁的水沟里,身披数创,满身鲜血。 少年见状,急忙抱住洛人杰,想将他拖出水沟。 可洛人杰却突然抓住他的手,口中喃喃道:“东瀛人,我们的刀,不如,他们,我不甘,甘……” 话未说完,洛人杰便咽了气,可手还是紧紧抓着少年,眼睛大睁着,死不瞑目。 少年用手掌轻轻抚下大师兄的眼皮。 他牙关紧咬,暗自发誓道:“大师兄,我一定要胜过东瀛人的刀,为您报仇!” 少年用大车装了洛家镖局与李氏夫妇的尸身,用草席盖好,一步一步拉回了洛城。 这一遭,李家家道中落,只留下李诗诗一个独女;至于洛家,洛彪听说儿子遇难,气血攻心,不久病亡,镖局更是销声匿迹,无再起之日。 少年忍着悲痛,安葬亡人,安慰李诗诗,如此又过了半月。 半月之后,南方倭寇作乱,朝廷震动,征兵清剿的消息传来。 少年再也按捺不住复仇的心情,和李诗诗告别,要参军入伍,杀倭寇,报仇雪恨。 可当他将想法告知李诗诗时,却遭到了反对。 李诗诗毕竟是一介弱女子,年纪尚小,接连失去双亲,已成无依无靠之人。 此刻,她唯一可以依赖的,便只有少年。当此情景,她又岂能让少年身涉险地,让自己在洛城孤苦伶仃。 可惜这一次,少年没有听她的。 少年慷慨陈词,向李诗诗晓以利害,可他哪里知道,他口中的大义凛然和报仇雪恨,李诗诗并非不懂。 她只是需要少年的陪伴,仅此而已。 少年抱着小诗,深吻着她的额头,告诉她:“小白鱼,我走了,我一定要胜过倭寇的刀,为他们报仇。” 说完话,少年转身向门外走去。 李诗诗看着少年的背影,泪水夺眶而出。 她大喊道:“你是大傻鱼,世界上最傻最傻的大傻鱼。” 少年没有回头,他不想让李诗诗看到他的泪水。 他对李诗诗说道:“我不做傻鱼,我要做鲨鱼,用利齿撕碎敌人的鲨鱼。” 少年留下这一句话,便径直走到校场,在征兵的队伍中排队。 他也留恋这座洛城,也留恋自己的小白鱼。 可是,倭寇作乱,国恨家仇,他岂能安居? 正思索着,他却突然听到军官的喊声:“我们是征兵,什么时候听说过女人当兵的,大小姐,您还是回去绣花吧!别捣乱了。” 接下来是一个熟悉的女声:“不是征兵吗?凭什么不收我。” 少年循声望去,却是李诗诗。 见状,他赶忙跑到李诗诗面前,道:“你怎么来了?” 李诗诗看到少年,咬紧嘴唇,忍住泪水,轻声说:“我不想和你分开。” 少年扶住李诗诗肩膀,劝道:“战场凶险难测,自古以来,哪有女子从军的?你就乖乖留在洛城,好不好?” 李诗诗低着头,没有回答,泪水却不争气地吧嗒吧嗒落下来。 少年托起李诗诗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说:“我答应你,我还会回来的。” “谁知道要等多久。”李诗诗委屈地说。 少年看着李诗诗的眼睛,保证道:“这样,十年,你等我十年,十年之后我一定回来。不过这十年里,你可不准嫁给别人哦!” “我才不要嫁给别人。”李诗诗流着眼泪,小声嘟囔着。 少年替李诗诗擦干脸上的泪水,道:“真不愧是我的小白鱼,真乖。来来来,笑一下,我都要走了,你还这么哭着,可是不好看哦!” 李诗诗眼中含泪,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嘴里说:“大傻鱼。” “是大鲨鱼。”少年刮了一下李诗诗的鼻子,纠正道。 此时,军官在一旁呼唤道:“那个年轻人,别卿卿我我了,快来登记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过头来,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项 人 尔。 第86章 刀术对决 中村彦是一个浪人,和其他浪人一样,都曾是东瀛的武士。 他们从小便接受严格的训练,就像他们的刀一样,经过千锤百炼。 只可惜,他们生错了时代。 东瀛动荡,武士们失去了自己的领主,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浪人。 可是,他们除了武技便别无长处,没了主人,便只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惶惶如丧家之犬。 逐渐逼仄的生存空间让他们不得不漂洋过海,将目光放在彼岸的大陆。 武士变成浪人,浪人又变成强盗…… 这是一条看不到前途的堕落之路。 这群强盗在中原富庶的土地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他们凭刀锋之利,武力之强,为非作歹,所向披靡。 可是很快,他们的不败神话被一位戚姓将军打破了,而且是一破再破。 虽然只是局部战场和小股战斗的接连落败,但却让他们不得不对戚将军麾下这支崛起的新军有所忌惮。 为了对付这个戚姓将军,倭寇们勾结串联,组成一支数万人的大军,准备一举吞没将军的兵马。 与此同时,倭寇的内应得到戚将军孤身北上的消息,于是派遣连同中村彦在内的五大高手前往洛城阻截,想在半路上将这个崛起的将星干掉。 洛城郊外的那场大战依然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中。 那一夜,戚将军和他的随从两人两骑,与他们五人大战。 最终,除他以外四位武士全部玉碎,这少年将军也身受重伤,在随从的拼死掩护下只身逃走。 中村彦也受了伤,他叫来两个徒弟,一边养伤,一边打听这位戚将军下落。 不杀此人,他没脸回去交差。 中村彦在洛城中,一待就是两个月。 今天,这位中原刀客所用名为巨鲨的抗倭刀,勾起了中村彦恐怖的回忆。 在与戚将军的大战中,杀死无数倭兵的刀,正是同样的一把刀。 中村彦看两个徒弟接连败在这把刀下,对抗倭刀心有余悸,觉得此刀天克倭刀,即使自己亲自动手,也是胜负难料。 可当中村彦看到那个叫项人尔的刀客竟然自毁优势,将抗倭刀巨鲨插在地上,换了腰间的那把造型精美的官刀,倒使他平添了不少自信。 他轻视地看着项人尔手中名为“小白鱼”的中原官刀,显得有些不屑一顾。 在中村彦的眼里,那把寒光闪闪,镶金带银的刀,更像是一个华而不实的装饰品。 中村彦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刀,右手长刀名为村正,是中村家族祖传的宝刀,刀锋锻造的花纹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时至今日,它已经饮足了百人以上的鲜血,鲜血渗入钢纹之中,显得格外妖冶。 至于他左手的短刀,名为小乌丸,是他请东瀛锻刀名匠打造,背黑而刃白,刀把上,刻着他最喜爱的樱花。 中村彦举起双刀,冲了出去,双刀齐发,自项人尔身体左侧斜劈下去。 果不其然,项人尔像自己估计得一样,举刀格挡。 在中村彦的印象中,这种华而不实的官刀和自己的武士刀一旦相碰,定然会立刻断成三截,到时候,那名为项人尔的刀客在百姓的围观下人刀俱碎,将是怎样一副血腥而华美的场景啊! 中村彦不禁有些期待了。 可实际情况与中村彦心中所想似乎大相径庭,刀锋相碰的一刹那,只听“当”的一声,小白鱼居然同时顶住了村正和小乌丸的凌厉攻击,将两把刀的攻击生生防住了。 中村彦非寻常武士,一击之后,必有后招。 此刻,他用村正顶住项人尔的手中的小白鱼,左手的小乌丸顺刀锋滑下,直直地扎向项人尔的腹部。 项人尔若用小白鱼去挡小乌丸,那村正便会砍断他的肩膀;若他不挡,小乌丸便会刺穿他的腹部。 项人尔岂能坐以待毙? 他见势不妙,将身体向右侧转,去避开中村彦扎向他腹部的短刀,同时手中小白鱼将中村彦的长刀挑向左边。 就这样,项人尔与中村彦擦身而过,一合之下,胜负未分。 当此之时,展燕,杨延朗才刚刚挤过密密扎扎的人群,来到李诗诗的身边。 他们看李诗诗眼含热泪,直勾勾盯着那个刀客,还以为她被吓傻了,便将她护在身后,一边安慰,一边目不转睛地观看这场精彩的对决。 此刻,项人尔与中村彦站在对方刚刚站定的位置,互相对峙。 中村彦将长刀架在身前,短刀藏在腰后。 正所谓:长刀为正,短刀为奇。 他这架势,分明将长刀作为主刀,攻击必然凌厉凶狠,但是你若是将注意力全放在长刀之上,全神贯注的时候,那柄短刀便会不知什么时间什么方位突然地袭击过来,而这一击,必然是致命的。 果不其然,中村彦再一次挥舞长刀攻来。 村正不愧为中村家祖传宝刀,杀气腾腾,可项人尔却也不落下风,长刀每到一处,项人尔都能用手中的小白鱼精准无误地挡住。 中村彦挥刀力气极大,速度也快,只听得一片金石交错,叮铃哐啷,不绝于耳,刀光闪动,将二人身影笼罩在一片刀风之中。 围观之人眼花缭乱,却看不清战况如何。 展燕和杨延朗二人却可以勉强跟得上他们的速度,看他们二人打斗,不相上下,可奇怪的是,这个东瀛人只用长刀对打,迟迟没有用上藏在腰后的短刀。 突然,杨延朗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杨延朗的竹枪千变万化,为的就是出其不意,以机巧取胜,莫非…… 想到这里,杨延朗赶忙提醒道:“大侠,小心他另一把刀。” 几乎同时,中村彦背后短刀突然出手,横扫向项人尔的大腿。 此刻,项人尔打的正酣,全部注意力都在长刀之上,并未预料到这一招。 此刻,项人尔只觉得眼下寒光一闪,身体的本能使他借长刀下砍之力猛退一步,中村彦的短刀挥过,将他右腿衣服割开一道口子。 第二合,中村彦略占上风。 项人尔止住后退的步伐,手中小白鱼横在胳膊上,凶狠的眼神透过刀锋,死死地盯着中村彦的眼睛。 中村彦不知道,项人尔手中这把刀,虽然与被他们一劈即断的中原官刀形制类似,可却要精良百倍。 此乃御赐之刀,造型华贵,用料考究,虽然在刀柄和刀鞘有很多装饰,但并未忽略其实用性,刀身乃能工巧匠融合五金,千锤百炼而成。 此刀虽不如抗倭刀巨鲨一般对倭刀有诸多克制,却是项人尔最初的也是用的最顺手的一把贴身佩刀。 项人尔的大意轻敌,导致其暂落下风,围观的百姓也都为他捏了一把汗,可他本人却未有丝毫惧怕。 他看着中村彦,连眼神都变得可怕起来,嘴里说:“这一合,我要打败你。” 说罢,小白鱼刀锋一转,凌厉的反光让中村彦眨了一下眼睛,等他再一次睁眼时,项人尔已经冲到他的面前。 小白鱼当头劈下,中村彦立刻举刀来迎。 两刀相碰,“当”的一声脆响。 不料,项人尔却在此刻突然松手,小白鱼从项人尔右手滑落,掉到他左手之中。 项人尔用空出来的右手擒住中村彦举刀的右手,身体自中村彦腋下穿过,绕到他身后,左手小白鱼刀柄猛击中村彦的左手腕,中村彦措手不及,左腕吃痛,手一松,短刀已经落地。 中村彦没了短刀,赶忙转身,双手握住祖传的长刀村正,朝项人尔猛力挥砍。 项人尔并不慌张,一边躲闪,一边用小白鱼击打村正的刀身。 小白鱼没有巨鲨的大开大阖之势,但胜在灵活,只见项人尔身体闪转之间,也将小白鱼在左右手之间灵活交换,往往让中村彦左支右绌,措手不及。 两把刀均是百里挑一的好刀,此刻交错之声不绝于耳,甚是清脆响亮,仿佛有人在演奏一曲金石乐曲。 人们听了,都会沉浸在那密集的乐点之中,仿佛自己在打斗一般,既紧张,又刺激。 如果围观的人群中有几个足够细心的人的话,他们就会发现,项人尔不论攻击还是防守,都击打在村正的中段位置,既不打刀尖也不打刀把附近,不偏不倚地,在村正刀身中段反复击打。 也不知这首节奏紧凑的金石乐曲演奏了多久,众人瞧着热闹,却让杨延朗和展燕一头雾水,他俩都是习武之人,知道打斗之中,将人撂倒便是胜了,可这刀客仿佛偏偏和东瀛人的刀过不去。 他的进攻不是对着人来的,而是冲着东瀛人手中的刀去的。 正当他们无比疑惑之时,项人尔突然双手握刀,高举重落,用尽全身力气向中村彦头顶砍去。 中村彦惊诧之间,本能地举起村正格挡,小白鱼碰到村正的一霎那,只听得“当”的一声脆响,村正竟被砍断成两截,半截在中村彦手中,半截落在青石板上,在石板上弹动几下,才彻底躺在地上,没了声息。 小白鱼就停在中村彦的头顶,再落一寸,中村彦便要头破血流了。 项人尔没有杀他,而是将小白鱼收回鞘中,转身走到插在青石板缝中的巨鲨面前,用右手将巨鲨拔出,提在手里。 他头也未回,告诉中村彦:“东瀛人,你记住,是中原的刀打败了你。” 中村彦看着手中的断刀,无力地跪倒在地上。 人们愣怔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谁高喊了一声:“赢了。” 这一声喊之后,才将人们从愣怔中唤回来,他们开心的喊着,跳着,和身旁的陌生人抱在一起。 这场发生在他们眼前的胜利,打破了他们自轻自贱,始终觉得自己低人一等的看法,让他们认识到,这些东瀛人,并不是可怕的,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他们不再羡慕那些为东瀛人鞍前马后的狗腿子,不知道谁把鞋子丢在斯文脸的脸上,很快,更多的东西砸过来。 东瀛人已经被刀客教训过了,斯文脸和褶子脸两个跟着东瀛人作威作福的洛城人,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人们的目标,不论他们躲到哪里,迎接他们的都是雨点般的拳头。 中村彦跪在喧嚣的人群中心,看着自己手中断掉的村正,残存的武士的血液不容许他受此大辱,于是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断刀,猛地扎向自己的腹部。 小胡子和八字胡奔向中村彦,可他们没来的及阻止他。 中村彦的血缓缓流淌着,意识也渐渐消失。 他想起了父亲赐刀时让他立下的誓言: “刀在人在,刀断人亡。” 第87章 洛城县令 茫茫天下,有人居庙堂之上,有人处江湖之远。 朝廷为限制江湖势力的发展,对带剑侠客的仇杀并不加以管制,久而久之便形成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天下百姓归朝廷管制,江湖恩怨由盟主仲裁。 除此之外,若事情涉及双方,亦由官府出面,依朝廷法度处理。 此时的洛城,这无名刀客与东瀛浪人当街斗殴,引起众人围观,官府又岂能不闻不问? 正当围观群众乱拳猛揍斯文翻译和褶子脸奴才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喊叫。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何人敢在此聚众斗殴?” 众人回头一看,却见说话之人身着官服,正是当地县令沈大河。 不久前,在衙门里静坐饮茶的沈大河听闻城中有人斗殴时,并未当回事儿,可听说涉及到东瀛人,便觉得此事棘手,不敢怠慢。 沈大河当即召集了一干衙役捕快,仍觉得不妥,又向守城军队借了一队士兵,这才匆匆赶来,即便如此,还是来的晚了一些。 围观的人群见县令大人带着衙役捕快以及士兵赶到,哪个还敢做出头鸟,当即一哄而散。 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大街,只剩下了杨延朗,展燕,李诗诗,手提巨鲨腰挎小白鱼的项人尔,守着中村彦尸体的两个日本浪人,以及被愤怒的群众打成猪头的不再斯文的斯文翻译,和被打的看不出褶子的褶子脸。 县令沈大河扫了一眼,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法不责众,斯文脸和褶子脸这两个东瀛人的狗腿子自然是吃定了这哑巴亏。 可是东瀛人的死却是要给个说法的。 因此,虽然沈大河也暗自佩服这个中原刀客,却不得不走到他面前,说:“江湖刀客,当街比武,以致误杀东瀛人,请你跟我到衙门走一趟,说说清楚吧!” 这段话,沈大河的用词极为考究。 说到“江湖比武”,又提及“误杀”一词,便是既要给东瀛人一个交代,又能适时地将此事推到江湖恩怨中去,即便处罚这个刀客,也能酌情处置。 不料小胡子和八字胡见官府来人,竟抱着师父尸体要讨个公道,叽里呱啦一顿乱讲,见讲不通,又叫来遍体鳞伤的猪头翻译,让他来说。 翻译面部受伤,每一开口便疼得龇牙咧嘴,声言若当地官府不给个说法,东瀛人便要会同倭寇,进攻洛城等等。 显然是在威胁。 杨延朗、展燕二人见状,愤愤不平,纷纷帮项人尔说话。 杨延朗一马当先,双手叉腰道:“东瀛人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在先,这个大侠教训他们在后,更何况,这东瀛人分明是自杀的。” 沈大河并不想得罪东瀛人,毕竟南方战事并不顺利,倭寇几乎所向披靡,就连朝廷也无计可施。 于是沈大哥便去对那中原刀客说:“你当街比武犯禁,需随我去官府,还不快放下武器。” 项人尔看了一眼沈大河,左手将腰间的小白鱼抽出刀鞘,横在沈大河面前,道:“你让我放下刀,可是,这把刀我敢放,你敢接吗?” 说罢,手一松,那把被称作“小白鱼”的刀应声掉落。 沈大河不明所以,但凭直觉,竟不敢让此刀落地,双手仓促去接,在手中来回掂了几下,才将之接稳。 沈大河将这把刀放在手中,定睛观瞧,觉得有些眼熟。 终于,沈大河想起来了。 此刀为圣上亲赐,锦衣机构专属佩刀,多年前他进皇城之时,有幸见过一次。 知道了这些,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双腿不自觉软下去,跪倒在项人尔面前,并将此刀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道:“下官有眼无珠,不知锦衣大人微服来此,有失远迎,万望大人恕罪。” 不知为何,衙役捕快及在场士兵一听到锦衣之名,纷纷跪地,连眼神都变得恭敬起来。 展燕身在塞外,不懂得中原官制,于是问杨延朗道:“臭小子,什么是锦衣?” 杨延朗挠挠头,回答道:“这个锦衣,所谓锦衣嘛!就是……呃……就是很大很大的官,嗯,应该是这样。” 展燕看问了好似没问,白了杨延朗一眼。 项人尔将小白鱼放回鞘中,扶起沈大河,道:“沈大人请起,锦衣虽上受天恩,下察百官,但还不至于受大人如此大礼。” 沈大河也知道自己不必大礼相迎,只是吓得腿软而已。 此刻,他被项人尔搀扶起来,心中万分感激。 不料项人尔接着说道:“沈大人,你看今日之事,当如何法办。” 沈大河身为一方县令,见识再浅,也总不敢在专职监察百官的锦衣面前胡乱判案。 听到项人尔问他,沈大河当即便吩咐手下抓了翻译以及褶子脸,道:“你二人当街调戏妇女,冲撞朝廷命官,本官念你二人是协从,从轻发落,各自重杖五十,充三年劳役。” 实话说,沈大河知道这二人乃是协从,因此故意轻判。否则光凭冲撞锦衣这一条,便可判二人死罪。 不料项人尔却咄咄逼人,道:“只判他们二人,主犯东瀛人怎么说?” 沈大河道:“大人,东瀛人非国人,难以以本国法令制之。” 项人尔看着沈大河,反问道:“沈大人,国人如何,非国人又如何?只要踏上这块土地,谁都没有特权,都要受本国法令约束。否则,按沈大人的说法,国人与非国人但有纠纷,岂不是都要国人吃亏受苦?” 沈大河被驳斥的无言以对,可他实在是左右为难,无可奈何,只好附在项人尔耳边轻声道:“大人,事到如今,请容我说句实在话,咱们的兵但凡要在南方打一个大胜仗,我肯定将他们法办,绝不会让他们如此嚣张。可是倭寇入侵,咱们连吃败仗,就连朝廷都态度暧昧,您就别难为下官了。” 这话刚一出口,沈大河便后悔了。 若锦衣的这位大人因此话给他编排一个诽谤朝廷之罪,他定会万劫不复,有口难辩。 于是他一说完,就直愣愣的看着项人尔,心扑通扑通的狂跳。 项人尔自然不是那种胡乱编排之人。 他看中村彦已经自裁,也无意再为难这个县令,但还是告诉了他:“沈大人,你等着,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给你一个大胜仗,到时候,别忘了你今天说过的话。” “一定一定,”沈大河一边连声应和着,一边说:“不知锦衣大人来此有何公干,不如去衙门稍住,但有需要,下官定全力配合。” 项人尔拒绝了沈大河,道:“不必,我自有去处。你交代下去,我的身份也不必声张,若有事,我自会去找你。” 沈大河方才只是客套话,他才不想将这一尊瘟神请到身边呢! 听到项人尔拒绝,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进肚子里。 等东瀛人为中村彦收了尸,便喊了一声告辞,带着衙役捕快及士兵们,抓着那翻译和褶子脸,回衙门去了。 项人尔见人已经散去,捡起地上的刀鞘,将巨鲨放入鞘中,正欲独自离开,恍惚中却听到熟悉的一声喊: “大傻鱼。” 这温柔的夹着哭腔的女声,一下子就钻进了项人尔的耳朵里。 他蓦的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那多年未见的美丽脸庞,此刻却泪中带笑,四目交汇时,仿佛有千言万语,又化作万种柔情。 十年间,项人尔曾无数次幻想过再度相逢的情景,是他轻叩门扉,看她一开门时欣喜若狂;亦或他们各自站在长街一边,互相奔向对方,紧紧相拥;又或者花前月下依依诉深情…… 他有一万件事要和她一起做,有一万句话要同她说,他欠她一万个拥抱,一万个时辰的陪伴。 可是当他真的看到她,却没有哭,没有笑,没有动。 他呆呆立在那里,忘记了刚才的大战,忘记了沈县令,忘记了在她身边立着的展燕,杨延朗和红娘子,忘记了他在脑海里预演了三千多个日日夜夜的重逢场景。 项人尔呆在那里,开口道: “小诗,十年后回来,我没有失约。” 第88章 久别重逢 十年光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朝堂在变,严蕃扶摇直上,忠臣良将皆被打压。 江湖也在变,项云下落不明,四大派改换门庭。 天下在变,南有倭寇横行霸道,北有胡人虎视眈眈。 唯一不变的,是恋人之间的感情。 此刻,在洛城的街道上,项人尔与李诗诗四目相对,脉脉含情。 他们心中有万语千言想要说给对方,此时却默默无声;他们想要跑过去拥抱对方,此时却直立不动。 他们如此模样,倒是让杨延朗、展燕及红娘子三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过了一阵,展燕才突然想起什么,问李诗诗道:“小诗,他不会就是你等了十年的情哥哥吧?” 李诗诗点了点头,眼睛却片刻不敢离开项人尔。 她好怕这只是自己无数次梦境中的一个,自己哪怕眨一下眼,歪一下头,都会把这场梦境惊醒,都会让眼前人消失不见。 终于,项人尔走向她,来到了她的身边。 李诗诗试探地伸出一只手,想要却又不敢触摸面前的这张脸。 她纤细白嫩的手一次次地靠近项人尔的脸,每次差点就要碰到的时候,又突然将手缩了回去,像被蜜蜂蛰了一下似的。 终于,她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指尖触碰到他稀疏的胡茬,一种真实的触感从指尖传遍她的全身。 这不是梦。 就在这一刻,项人尔有力的大手突然紧紧抓住李诗诗的手腕,将她的手整个贴在自己的脸上。 李诗诗抚摸着项人尔的脸,从额头,到眉毛,再到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和有胡子的下巴…… 就在这个过程中,李诗诗不争气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她将整个人倒在项人尔的怀抱里,紧紧地拥抱着他,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 与此同时,她也被项人尔紧紧拥抱着,后者的鼻子埋进她柔顺的秀发里,嗅到独属于小诗这样的女子的淡雅的体香。 两人相拥的一刹那,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化作乌有,只剩下彼此。 了解内情的展燕自然知道这一对儿恋人相聚不易,可杨延朗分明更加感同身受,他看着他们,将脖子上挂着的“月牙儿”紧紧握在手心,想起了自己的月儿妹妹,心中竟感到有些怅然若失,鼻头一酸,眼睛就湿了。 展燕瞥见杨延朗眼含热泪,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臭小子,人家久别重逢,你跟着瞎哭个什么劲儿?” 杨延朗听展燕拆穿了他,急忙背转身去,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擦,嘴硬道:“我才没哭呢!风沙迷了眼罢了。” 展燕偏偏要走到杨延朗的面前,专门看着他这副落魄样子,道:“你说的这风沙,莫不是从隆城郊外的篱笆小院里吹来的吧?” 杨延朗被展燕一语戳中心窝窝,却还嘴硬不肯承认。 他干脆靠在墙边,以袖掩面,不给她看,嘴里说:“贼女,就你话多,我杨少侠才……” 说着话,杨延朗吸了一下鼻子,接着道:“才不会哭鼻子呢!” 李诗诗此刻依偎在项人尔结实的胸膛上,感到踏实而温暖。 十年来,她困于书塾之中,尽管追求她的人络绎不绝,花样百出,但她都不冷不热。 有人说她清心寡欲,有人诬她天煞孤星,她都不气不恼,不争不辩,差点儿就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只是她心里清楚,自己一直在等那个人,若是一个十年他没有回来,她便会接着等他下一个十年,再一个十年,又一个十年…… 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小白鱼,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美。”项人尔抱着她。 十年征途,刀光剑影,铁马金戈,她是他铁海与血海中唯一的留恋与温情。 李诗诗仰起头,泪眼婆娑,可身体依然紧紧依靠着这个山一般的男人,道:“你胡说,十年了,我怎能和从前一样。” 项人尔看着小诗那张即便召集天下能工巧匠也不能描绘其万一的精致面庞,不禁开口道:“是我口误,你明明比十年前更美。” 李诗诗终于笑了,这泪中的笑意使她的绝美的脸庞变得更加动人。 她开口道:“军营中学了一张厚脸皮,说谎也不脸红。” 项人尔并没有说谎,李诗诗确实美,而且她的那种美,不似寻常美人的皮相之美,也不似妖娆舞姬近似于讨好的媚态,而是一种自内而外散发出的独具韵味的气质。 唯有这种气质,才能让美不受岁月的侵蚀,反而会随着岁月流转,逐渐沉积,醇厚,让这种气质在她身上显得更有味道。 项人尔不再说话,他就这么看着她,目光交汇,连语言都显得那么地多余。 李诗诗的手沿着项人尔的下巴继续摸下去,摸到他结实的脖子,凸起的喉结,摸到他的肩膀…… 突然,李诗诗摸到一处伤疤。 她的手颤抖起来,小心翼翼地掀开项人尔的衣服,想要看一看那究竟是怎样的。 项人尔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可是她不管,挣脱了项人尔的手,掀开了遮盖伤疤的衣服,那可怕的伤口从前肩洞穿到后背。 虽然已经愈合,但仍然触目惊心。 李诗诗的心痛了一下。 可她没有停止,继续向下摸去。 十年前少年那光洁的躯体,如今却布满嶙峋的沟壑。 她的双手颤抖着抓住项人尔的衣襟,向两边猛地一拉,项人尔的整个胸膛就裸露在她面前,满目伤疤。 就连杨延朗和展燕,都感到触目惊心。 李诗诗脸上刚刚有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大颗的泪水吧嗒吧嗒掉落在街道的青石板上,手轻轻地,颤抖着抚摸过每一道伤疤,嘴里问:“你怎么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了?” 项人尔轻轻笑了笑,轻描淡写道:“小诗,没什么的,都是小伤,而且都愈合了,现在一点事儿都没有,就是丑一点儿。” 说着话,项人尔想用手将衣服穿回去,挡住身上的那些伤疤。 可是,李诗诗不允许他这样做。 她紧紧拉住项人尔的衣服,声嘶力竭地喊道:“你告诉我,你怎么把自己伤成这样子了?” 项人尔无奈,只好跟李诗诗讲了起来。 参军两年,胡人袭扰边疆,于雄关拒敌,肩中流矢; 三年,以军功擢百夫长; 四年,调入西南,剿山匪,中伏,率众杀出重围,身中数刀; 五年,选调锦衣,御赐宝刀,入皇城,监察百官; 六年,因直言,得罪权贵,得鞭刑五十,下放东南; 同年,以锦衣身份入南军,助其平倭,与新任将军共抗倭寇,无奈士兵畏惧东瀛人,未战即溃,将军与我殊死搏斗,九死一生,身中数创; 七年,将军弃贪生怕死之兵卒,招募新军,练兵两年,并上书请奏,邀我任监军; 九年,新军首战倭寇,国恨家仇在身,我身先士卒,新军勇悍,使倭寇初尝败绩。自此,倭寇闻风丧胆,不敢与新军争锋。 十年,倭寇亡我之心未死,暗中集结,准备灭亡新军。将军游历四方,搜集情报,寻求战力,于洛城遇一奇人,因此特派我来寻。 小诗,我满身伤痕,是累累军功,是煌煌战绩。只待平定倭寇之乱,报你我家仇,了国之大恨,我便辞官归隐,与你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杨延朗听项人尔这一席话,一股豪气自心中腾然升起,对面前这个真汉子、好儿郎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不由得将“月牙儿”塞入怀中,暂时收起感怀伤情的儿女私情,道:“大侠杀贼报国,冲锋陷阵,大丈夫当如此行事。” 展燕生于塞外,长于无国无君的燕子门,虽对报国之事无甚概念,但也打心底里由衷佩服这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唯有李诗诗,此刻轻轻靠在他身上,靠在他触目惊心的伤疤上,问了一句:“疼吗?” 项人尔双手捧住李诗诗的脸,将它轻轻地移开,将衣服重新穿好,活动了一下腰,朝左右转了两圈,道:“小诗,你看,早好了。现在我这身体,可是壮实的很呢!” “大傻鱼。”李诗诗看着他那副傻样子,又一次说道。 缠绵之情,一辈子也诉说不完。 展燕待了一会儿,看两人情绪渐渐平和,才插嘴道:“这位侠士,你方才说奉将军之命来洛城寻人,不知要寻何人?” 杨延朗也一拍脑门,方才他只顾着豪气上心头了,竟忘了这个,便跟着展燕问:“对啊,大侠要找谁啊!我们都是诗诗姑娘的朋友,你说个名字,我们帮你一块儿找。” 项人尔看着两人,先答了一声谢,道出了他的名字:“张博文。” 第89章 堂中相聚 白虎堂中,一个青年正来回奔走,每遇到一人,张口便问:“你看到那小炮儿张博文了没?” 见人家摇头,便又换个人去问,不一会儿,便跑遍白虎堂上下,顺手又将陈忘,赵戏两人叫到白虎堂大堂。 此刻,白震山,白芷及殷无良,沙不遇,牛三斤三位帮主正在大堂议事,红娘子也站在一旁。 这个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杨延朗。 当他和展燕听到项人尔所寻之人是张博文时,知道这孩子正与芍药、赵方升一起玩耍,便提议大家一起去白虎堂等他们,也好过在街上乱找。 一朝重聚,两眼深情,去白虎堂的路上,项人尔与李诗诗缠绵相依,眉目传情。 杨延朗感到多余且尴尬,便叫上展燕,快步同行,先行赶到了白虎堂。 展燕不似杨延朗那般跳脱,回来后,就在院子里休息。 杨延朗则上窜下跳,奔走询问。 待将众人都聚在大堂之中,他又急匆匆去院里拉展燕进来。 陈忘不知道杨延朗这般大张旗鼓,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忍不住问道:“杨小兄弟,你把我们聚在此处,是为何故?” 杨延朗心里藏不住事儿,更何况遇到项人尔这样的大侠,看到如此精彩绝伦的大战,怎能忍住不和大家炫耀讲解一番呢! 此刻听陈忘问他,便立即道:“大事,我们可遇到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呢!” 接着,便将项人尔大战东瀛人的故事添油加醋地向众人描绘一番,期间时不时还要模仿一些动作,并表明这位大侠马上就要和李诗诗一起来白虎堂。 末了,还邀展燕为他作证,说明自己并非胡言乱语。 等杨延朗说完,众人都心生佩服,未料想洛城之中,竟还有这等豪侠义士。 白芷知道李诗诗等了恋人十年,此刻在心中,也着实为小诗感到高兴。 白震山听说此人要来自己的白虎堂,自然要问个清楚,便道:“小子,你说的如此尽兴,可知此人姓名身份。” 杨延朗道:“这个自然知道,此人姓项名人尔,身份嘛!哦,对了,是,是什么来着?” 寻思了好一会儿,他一拍脑门儿,忽然想了起来:“是个锦衣。对吧!贼女。” 他怕自己没记清楚,还专门向展燕求证。 一听到锦衣之名,白震山及三位帮主顿时面色大改,就连陈忘及赵戏都警觉起来。 白芷虽不似其他人反应如此之大,可也心思转动,不如先前那般放松。 白震山怕杨延朗这小子不靠谱儿,也转向展燕,求证道:“此人真是锦衣?” 展燕道:“此地县令是这样说的,不过,何为锦衣?我却不知。” 陈忘听了,便解答道:“本朝建立之时,便设有两个机构,其一便是和我们打过交道的黑衣,他们都是被朝廷豢养的武林中人,负责监察带剑游侠,操纵江湖事务,是朝廷管制江湖的重要手段。非常时刻,也会行暗杀行刺等隐秘之事,以及其他见不得光的勾当。因此赐名黑衣,不设官位,并以江湖组织自居。而锦衣,则是不同于黑衣的,另外一支力量。” 白芷接过陈忘的话,补充道:“我倒是听说过锦衣之名,锦衣与黑衣一样,均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然而不同之处在于,黑衣统管江湖事,而锦衣却负责监察百官,举发不良。因而,锦衣被赐锦衣宝刀,并有官位在身。只因锦衣亲近圣上,位低而权重,可谓誉一句则平步青云,损一言则身陷囹圄,毫不夸大其词。百官莫不畏之。” 白震山双眉紧锁,道:“不知这样一位人物,要那口吃的毛头小子何用?” 展燕和杨延朗先前并不知锦衣为何物,这番听了,才感到厉害,但也不至于使众人如此紧张。 杨延朗口快,顺嘴说道:“如此说,锦衣便可以纠查贪官,惩治污吏,也是不错的嘛!” 没想到话刚出口,众人的目光便一起看向他,更有几位帮主当场就要出言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巨鹰帮殷无良咳嗽一声,道:“小子不知厉害,你可知锦衣手中,多少累累血债?” 海鲨帮沙不遇道:“如此权势,若其中有宵小之辈,说优为劣,举白为黑,皇帝老儿不察,便是桩桩冤狱。” 杨延朗见他们一起教训自己,反驳道:“是黑是白,一审便知,哪里有冤狱?” 蛮牛帮牛三斤声壮如牛,道:“审?你若不认,狱中大刑伺候,生不如死,屈打成招。到时候,不认也得认。” 杨延朗还想反驳,却见门外走进两人,正是项人尔与李诗诗。 此刻项人尔肩扛巨鲨,腰挎小白鱼,空出来的左手紧紧拉着李诗诗的手,李诗诗则像个刚过门儿小媳妇儿一样,寸步不离地跟在项人尔身后。 两人一并走进了白虎堂中。 众人见到项人尔,气氛乍变,一个个都在堂中正襟端坐,神色严肃。 惟有展燕神色如常,立在一旁,杨延朗出门迎接。 待迎进门,杨延朗开口便问:“项大哥,你们锦衣有化黑为白,冤枉好人的事儿吗?” 众人听到此话,心中一惊,此语怎能当面质问呢? 因而,未等项人尔回答,白震山便先一步上前,道:“我是白虎堂堂主白震山,不知锦衣大人来此,有失远迎。” 项人尔躬身一拜,以表尊敬,道:“我未着官服,白堂主只需将我看做寻常江湖人,不必多礼。况且我长在洛城,先师洛彪与白堂主曾是好友,我也对白堂主仰慕已久。如此论来,项人尔是小辈,万不敢让白堂主屈尊来迎。” 白震山听这一席话,心中震动,问道:“难道,你曾是大刀洛家的门生?” 项人尔听白震山居然还记得洛家,心中感动,不禁单膝跪地,叩首一拜,行了一个大礼。 随即,项人尔道:“十年了,大刀洛家连同镖局一起销声匿迹,如今白堂主居然还记得。没错,我是洛彪最小的弟子,洛人杰是我大师兄。” 白震山听到双方竟有如此渊源,赶紧扶项人尔起来,道:“十年前我离开洛城,听传言洛家遭横祸灭门,老友洛彪负气身死,心中大恸,没想到今日还能有如此英雄的门徒现世,真是天不亡洛家。” 说罢,当即请项人尔坐下讲话。 众人见项人尔一副江湖浪客打扮,言语谈吐也毫无官威,纷纷放下心来,堂中紧张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项人尔谢过白震山,坐在座位上,也不忘回答杨延朗刚才的问题:“杨兄弟,我正是未参与皇城锦衣的诬陷之事,才被逐出京城,贬到军中,不过也算因祸得福,得以杀倭寇报仇。” 杨延朗见此状况,得意洋洋地看向三位帮主,道:“你们看,我说项大侠是好人来着吧!” 三位堂主互相看了一眼,不再多言。 白震山坐在上首,继续问道:“项小兄弟,听这位杨小兄弟说,你来洛城,是为了寻人?” 项人尔刚想开口,就看到门外蹦蹦跳跳地跑进来三个孩子,一进大堂,发现大人们都端坐着,突然便老实了。 芍药乖乖地跑到陈忘身边,赵方升也对李诗诗行礼,道一声:“李先生好。” 张博文欲走向赵戏,却被杨延朗一把拽住,指着项人尔对他道:“小炮儿,你看这是谁?” 张博文看着项人尔,一脸茫然,辨认良久,终于开口道:“我,我,我不认识他。” 大家一下子懵了,赵戏暗自观察项人尔神态,发觉此人似乎也不认识张博文。 于是他立即上前,拉住张博文,护在身后,充满警惕地问项人尔道:“这位项兄弟,不知你因何机缘得知张博文,又找他何事?” 项人尔起身,道:“不瞒各位,我本人并不认识张博文,只是受我家将军所托,特地来请他。” 赵戏不问清楚,自然不肯将博文托给一个陌生人。 他质问道:“你家将军又是谁?” 项人尔回答:“我家将军姓戚名弘毅,两个月之前来过洛城,结识了一帮英雄豪杰,其中有一人,名为张博文,通火器。如今大战将至,将军特派我来寻他,望能助我军一臂之力。” “戚弘毅?” 听到这个名字,白震山、陈忘、芍药三人心中俱是一惊,没想到这个黑面书生,竟是一位少年将军。 而其他人,似乎对此人也并不陌生。 赵戏松开了紧紧拉着张博文的手,仿佛一下子便放松下来。 张博文则在口中问道:“戚,戚,戚哥哥?” 李诗诗看着她的男人,想到自己的恋人在那个将军手下做事,不禁感到安心。 红娘子则在身后拍了拍白芷,看着自家的大小姐偷笑。 白芷甩开红娘子的手,眼波流转,目含深情。 这个向来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头一次低头含羞,双脸不自觉有些发烧,已然有些微微泛红。 惟有杨延朗和展燕一头雾水,齐声问道:“戚弘毅是谁?” 第90章 将军遇袭 两个月之前的洛城,雪未化,风犹寒。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这一夜,无月有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天,与如泣如啸的卷地寒风,让夜更加恐怖。 洛城外,两人两骑疾驰而来,正是戚弘毅与麾下小将。 快马踏过残雪,溅起一阵阵飞扬的雪屑。 突然,埋在雪地下的绊马索腾空而起,两马失了前蹄,嘶鸣一声,同时倒在地上。 戚弘毅感觉到绊马索横起之时,已经来不及勒马,马失前蹄的一瞬间,他顺手抓住系在马身上的一根长槊,向前猛掷出去,同时双腿蹬马蹬,使身体腾空而起,在马摔倒之际,踩马头借力,身体前冲,于半空之中抓住长槊,稳稳立在地上。 麾下小将反应虽不及他快,却也在自己跌下马之前,左手取了盾,右手握住刀,用圆盾护住身体,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将坠马之力卸去,半蹲在地上,与戚弘毅背对背,呈御敌之态。 暗处,走出来五条黑影,人手一柄长刀,将两人团团包围。 “将军,是倭刀。”小将握紧了刀盾,警惕地盯着这五条黑影。 戚弘毅没有说话,一杆长槊横在身前,冷冷地看着四周。 这五条黑影便是包括中村彦在内的五个截杀戚弘毅的浪人,每一个人都是继承倭刀术的好手。 他们并没有给戚弘毅和麾下小将犹豫思考的时间,一起冲了上来。 戚弘毅和麾下小将相互依托,呈防守之势,一时倒让浪人们无计可施。 可是随着他们的攻击越来越猛烈,很快,戚弘毅和小将便被分割开来,形成独立的两个战场:包括中村彦在内的三个浪人围绕戚弘毅缠斗不休,另两个浪人则对抗小将。 戚弘毅挥舞长槊,与三人战在一处。 他深知战阵之中,杀敌为要,因而出手即是杀招,毫不拖泥带水。 可是,这几个浪人却不似寻常倭寇,并未迎长槊而进,而是分立在长槊攻击范围之外,将戚弘毅围在正中,待机而动。 戚弘毅立在当场,他知道攻击一人之时,其他二人必定趁乱夹击,因而出手有所顾虑,一时竟成僵局。 再看小将这边,则有些左支右绌了。 他的刀盾不比戚弘毅的长槊,难以将敌人控制在攻击距离之外,因而面对的,是两把实实在在的倭刀。 倭刀凶狠异常,他又是以一敌二,只得一面用圆盾格挡,一面用刀防守,竟毫无反击之力。 洛城之下,郊野之中,月黑风急,兵刃交错之声顺风而动,传到一个赶路人的耳朵里。 此人一身白衣,胸前绣金虎头,正是潜伏城中的女中豪杰白芷白三小姐。 不久前,她出城密会百兽殷无良、沙不遇、牛三斤三位帮主,筹谋白虎堂事宜。 此刻,她正打算趁凌晨入城,好避开白天河的耳目。不想碰着有人在城外打斗,便伏在雪野之中,想看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戚弘毅手持长槊,盯紧了三个浪人。 周旋之际,戚弘毅心中已有计较:此刻已是凌晨,天色虽暗,但不久便会有曙光降临。 到时候,守城军队看城下鏖战,定会有所行动。 因此,他料定浪人不能久战,可若要速胜,便要冒险近他的身,如此,他便有把握将之一击击杀;若拖延下去,天色一亮,倭寇怕守军出城,便自会散去。 正当戚弘毅如此计划之时,却听到小将一声惨叫,使他心中一揪。 原来小将以一敌二,已经渐渐不支,何况他马上之刀乃寻常军刀,不及倭刀之利,待他格挡之时,竟被一浪人以居合斩一刀斩断。 此刻,小将仅剩一圆盾,左右阻挡不及,又被一刀斩断小臂,痛苦难忍,不禁喊出声来。 新军将士皆是戚弘毅一手练出,他岂不爱之?当即挥舞长槊,趁三个浪人后退躲闪之时,飞身前冲,自他们间隙逃出,奔向小将。 戚弘毅眼见那砍断小将小臂的浪人刀势未收,没有犹豫,长槊一挺,直刺向浪人胸膛。 长槊自后心贯入,前胸挺出,那浪人一声未出,便丢了性命。 戚弘毅一收手,拔出长槊,又挥向另一围攻小将的浪人。 此人见同伴丧命,岂敢怠慢?当即出刀来挡,不料长槊势大力沉,“铛”的一声,倭刀震荡,这浪人手指疼痛,险些握不住刀。 眼见戚弘毅来支援小将,原本围攻他的三个浪人立刻扑向他背后,三把刀一起砍过来,两把砍到戚弘毅背后,中村彦则鸡贼地去划戚弘毅的大腿,幸亏戚弘毅及时前跨一步,否则以倭刀之利,这条腿怕是要保不住了。 饶是如此,大腿上还是被划出一道恐怖的伤口,顿时便有鲜血汩汩流出。 至于砍到戚弘毅后背的两个倭寇,只觉得被硬物格挡,反震的手疼。 戚弘毅没有停顿,抡起长槊,向后一转,趁劈到他背后的浪人疑惑愣怔之际,槊锋划过一人的脖子,割断了他的气管。 之后,他才后撤一步,护住身后小将,对其说:“快止血。” 小将听后,松开圆盾,单手自衣服上撕开一条长布,用仅剩的那只手和牙齿,将布条在断臂上打了一个死结。 戚弘毅站在他身前,丝毫不敢放松。 他自恃有玄武甲护身,因而刚才冒险来救小将,就是赌他们会砍后背,可惜三赌两胜,腿上那一刀却是实实在在的。 此刻他只觉得大腿流出汩汩鲜血,体力渐渐不支,只好将长槊斜插在地上,支撑着身体,槊锋指向浪人。 浪人们顷刻之间被杀了两个同伴,此时虽高举倭刀,却极其地小心谨慎,不敢妄动。 戚弘毅无暇止血,可如此耗下去,不用浪人动手,他便会失血而亡。 身处如此境地,戚弘毅不得不主动出击,速战速决。 于是他大喝一声,杀入敌阵,如猛兽入狼群,浪人退避,他便步步紧逼;浪人若有偷袭之举,他便以玄武甲抗之。 戚弘毅手中那杆长槊,名曰“破阵”,槊尖锐利,槊杆颀长,槊锋寒光泠泠,在槊锋之后,装有八面破甲棱,真个是碰着就死,擦着就伤。 浪人们的倭刀破不了玄武甲,戚弘毅的长槊又如此厉害,不一会儿,便又有一个浪人被破甲棱狠狠的击中头部,硬生生给砸死了。 戚弘毅拼死搏斗,血流更快,伤腿很快便已支撑不住,不一会儿,便单腿跪倒在地上,裤管已被鲜血浸透。 一个浪人见状,用东瀛话大喊:“他腿已伤了,我们打不过他,但能将他活活耗死。” 话音未落,戚弘毅的长槊已贯穿了他的脖子,那浪人张着嘴,再发不出半点声音,不甘心地死去了。 不过,这个浪人死前的话却启发了中村彦。 斗了这么久,中村彦已经知道,倭刀对长槊,实在难以抗衡,更何况对方又有铠甲护身,自己也被长槊打的浑身带伤,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现今之计,惟有拖延。 戚弘毅腿上的刀伤是他亲手砍的,他知道轻重,自然也知道戚弘毅坚持不了多久。 中村彦眼珠一转,突然看到在一旁的小将,便计上心来。 他佯装畏惧退避,慢慢向小将方向移动。 戚弘毅见状,用长槊支撑起身体,步步紧逼,若能就此将他吓退自然最好,即便不能,戚弘毅也打定主意要在自己失血晕厥之前杀掉此人。 不料中村彦退着退着,刀锋突转,向小将方向砍去,小将也没有坐以待毙,持盾防护,挡住长刀。 不料中村彦立刻用左手抽出腰间短刀,身形一转,短刀已指向小将胸膛,制住了他。 戚弘毅在中村彦动手之初,便欲出手进击,不料中村彦早有准备,一套刀法行云流水,无半分拖沓。 待戚弘毅动手时,中村彦短刀已经制住小将,用不熟练的中原官话讲:“你动,他死。” 戚弘毅停了下来,他的伤口在不断流血,嘴唇也变得煞白,他仅存的意识在不思考,寻求一个最优的战法。 可是他几乎立马便发现了,这是一个死局,他动,小将会被杀;他不动,迟早会流血而亡。 中村彦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看着戚弘毅,就像看着一只掉入陷阱的猛兽。 此刻,他只需要静静等待着,这只猛兽的生命渐渐流失,等他死了,中村彦就会去割下他的头颅,去换取至高无上的荣耀与奖赏。 “将军,不要管我,杀了他。”小将看着戚弘毅,声嘶力竭地大喊。 戚弘毅握紧了长槊,向前走了一步。 他紧咬牙关,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颤抖,一双眼狠狠地盯着中村彦。 中村彦被戚弘毅的气势吓到了,他的刀撕开了小将的衣服,割开了他的皮肤,鲜血顺着刀锋流下来。 他恶狠狠地威胁道:“你再动一下,我就真的捅进去了。” 戚弘毅没有再动。 他怎能看着自己的生死弟兄死在自己面前? 时间在流逝,天边已慢慢泛起了鱼肚白。 白芷藏在暗处,一直看着这里的事情,渐渐对这个有情有义武艺高强的少年将军心生仰慕敬佩之情,只是她身份隐秘,一旦被白天河发现,数年心血便毁于一旦,因而不便出手相助。 戚弘毅面色苍白,脚下的白雪地盛放出点点红梅,那是戚弘毅的鲜血。 终于,他再也站不住,一只腿跪倒在地上,意识也渐渐模糊,眼睛一阵阵的黑,快要看不清东西了。 “将军。” 小将大喊一声,泪水湿润了眼睛,又化作冰碴,结在他尚显稚嫩的脸上。 他看着戚弘毅,仿佛下定很大的决心,说:“将军,我本是世代的农户,村里来了倭寇,家人都被杀,是将军将我收入新军,教我武艺,给了我报仇雪恨的机会。将军志在平倭,不能因小失大,半途而废。我随将军征战,此生足矣,只求将军平定倭乱之日,能在我坟头相告,我必含笑九泉。” 戚弘毅半昏半醒之间,听小将这一席话,用尽力气伸手阻止,大喊道:“不要。” 话一出口,却已经迟了,小将向前一扑,中村彦手中短刀一下子扎进了他的胸膛。 他迎刀锋向前,靠近中村彦,单臂死死锁住中村彦的脖子,将他扑倒在雪地上。 中村彦眼见戚弘毅逐渐虚弱,不禁有些松懈,未料到有此一节,一时间慌了神,双手掰住小将胳膊,狠命地往外拽。 如此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发觉小将的胳膊已经缓缓松开了。 再看小将,已然是死了。 可尽管如此,慌乱之中的中村彦还是抽出短刀,在小将身上捅了好几个窟窿,才肯罢休。 中村彦刚刚受了惊吓,心跳急促,缓了好久才勉强站起身来,回过头来,再看向戚弘毅原先站着的地方,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戚弘毅半昏半醒之间,只觉得趴在一个白衣侠客的肩头,在雪中颠簸着。 第91章 缘结洛城 洛城里又多了一座孤坟。 戚弘毅坐在孤坟前,面前放着一把断刀,以及一面满是刀痕的圆盾。 在凛冽的寒风中,戚弘毅不顾身体的虚弱,就这样静静坐着,从曙光微露的清晨到太阳高起的正午,直至晚霞铺满了半面天空。 白芷就站在戚弘毅的身后,静静地陪着他。 她从死亡的边缘上将戚弘毅拉了回来,又拜托赵戏收敛安葬了小将的尸身。 在戚弘毅昏迷不醒的五天里,都是她守着他,为他止血换药,喂饭送水,甚至于洗漱擦身,都未曾劳烦过他人。 不知怎的,白芷第一眼看到这个手持长槊的少年,心中便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来。 也只有这样的少年,才入的了她的法眼,才配得上她。 第六日,戚弘毅醒来了。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来到小将的坟前。 太阳渐渐落了下去,已经碰到了远方的山头,晚霞满天,大地也被照的一片血红。 戚弘毅忽然站起身来,唱起了他亲自为将士们写就的军歌: 海波翻涌兮东南作乱,倭寇来犯兮庶民不安 流离失所兮我身何往?披坚执锐兮护我河山 士敢赴死兮赏罚信, 军纪如山兮号令严, 将士同心兮齐陷阵, 旌旗猎猎兮心志坚。 上报国家兮下救黎民, 军威赫赫兮杀尽倭奴。 残阳如血,雄壮的军歌回荡于山河之间。 这是对逝去英雄崇高的祭礼,也是活着的人的铮铮誓言。 戚弘毅站立在血色的残阳下,任由寒风吹动他单薄的衣衫,他的目光透过群山,望向南方,那里,被打怕了的倭寇正在集结起来,准备一举击溃自己的军队。 戚弘毅并不害怕,因为对他而言,这也是他全歼倭寇的机会。 戚弘毅知道,倭寇害怕了,正是因为害怕,所以他们才要化零为整,所以他们才会半道截杀…… 他将看着这些倭寇走向穷途末路,并亲手将他们推向灭亡的深渊。 他要为破碎的山河鸣冤,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戚弘毅不知道,此刻,白芷正看着他的挺拔背影,听着他雄浑的歌声,暗自心动了。 这世上男人很多,可能让白芷钦佩的,只有她的大哥白云歌;而能让白芷心动的,也只有这样的戚弘毅。 白芷自小爱穿男装,自有一股不让须眉的气魄,寻常男子怎能入她的眼? 可戚弘毅非同寻常,惟有他这般抱负胸襟,才能让白芷怦然心动。 夜渐渐吞没了最后一抹夕阳,月亮升起来了,穹顶上几点疏星。 白芷在戚弘毅身后默默站了一整天,直至此刻,才拿出一件白色披风,给戚弘毅披在身上。 戚弘毅终于肯回去了。 路上,白芷依旧默默跟在他的身后,就这么走着,没有一句话。 戚弘毅被白芷安排在李诗诗家里的宅子养伤,过了几日,他的话终于又多了起来。 他心思细,脑子活,点子多,见识广,很快便和每一个人成为朋友。 与李诗诗在一起时,他便说古论今,谈诗赋词;与赵戏一道时,他便聊些江湖豪侠,恩仇故事;见到红娘子,他偶尔也说笑逗乐,琐碎闲谈…… 可是,所有人里,他最喜欢张博文。 戚弘毅经常在一边静静看着这个少年做火药术的实验,还经常帮帮忙,打打下手,有时也提出自己的一些想法,有时也会问一些问题。 张博文习惯于自己研究,还是第一次碰到对自己的研究如此感兴趣的人,又加之戚弘毅平易近人,因而没过多久,便将戚弘毅当做自己的大哥哥,一口“戚哥哥”叫的亲切自然。 更甚者,戚弘毅还曾邀请张博文跟他回军中,张博文只当这个大哥哥开玩笑,未置可否。 而与之相反的,便是对白芷的态度了。 不知为何,白芷每每想要亲近戚弘毅,他都显得特别拘谨,丝毫不似寻常那样自然健谈,反而毕恭毕敬,待之以礼,俨然一副酸腐书生模样。 白芷屡次热情待他,都仿佛被他扔了一副冷板凳,将她满心欢喜热情都浇灭了。 白芷屡屡看到戚弘毅与其他人相谈甚欢,自己一来就正襟危坐,久而久之,她自然心中不快。 白芷一向直言直语,不似寻常小女子,将心事憋在心中。 一日午后,别人都在午睡,她左思右想,实在气不过也睡不着,干脆直接冲进戚弘毅房间。 彼时,戚弘毅正解衣欲眠,见白芷进来,急忙背转身去,重新穿好衣服,躬身施礼,问道:“白姑娘找我何事?” 白芷见他还是这副客气样子,气上心头,大步走到戚弘毅面前,大声质问道:“戚弘毅,你什么意思?为何跟别人谈天说地丝毫不怯,见到我就像耗子见了猫,小心翼翼。” 戚弘毅见白芷走来,不由自主地退让一步,与她保持着些许距离,才继续说道:“白姑娘何出此言?我是客,白姑娘是主,只听过客随主便,我若任意逾越,岂不是反客为主,不可,不可。” 白芷听了这话,心中更气,又无处发泄,只好一拳打在桌子上,那厚重的实木大桌顿时裂成两截。 她瞪大双眼,怒视着戚弘毅,道:“我对你的心意,你当真不知?” 戚弘毅看着那断成两截的实木桌椅,心惊肉跳。 他不惧千军万马,此刻却打心眼里怕了这个姑娘,当即服软道:“姑娘乃女中豪杰,我既当姑娘是我救命恩人,又当姑娘是江湖义士,如若不弃,拜把子做兄弟都是可以的。” 白芷听此一言,气上加气,又进一步,怒道:“你出血出傻了吗?哪个要和你做兄弟了。” 戚弘毅被这姑娘逼得退无可退,靠在窗边。 他深知此地不宜久留,担心继续待着早晚生出是非来,赶紧道:“姑娘,我伤已大好,军中事务繁忙,我不能久留,今日收拾行装,明日便走,就,就不打扰姑娘了。” 白芷听戚弘毅要走,又气又急,一脚踹在戚弘毅的伤腿上,道:“养伤时嘴上抹蜜,伤好了脚底抹油,军中汉子都似你这般忘恩负义吗?” 说罢,气冲冲出门去,用力关上房门。 戚弘毅听到重重的关门声,确认白芷已经走远了,才龇牙咧嘴地捂住伤口,已是痛苦不堪。 可比起这些,他那怦怦乱跳的心脏才真的受不了。 白芷出门以后,越想越气,竟关上房门,趴在床上大哭起来。 红娘子看到小姐神色异常,跟了上来,询问缘故。 白芷也未答她,自己趴在床上,边哭边自言自语道:“不就是个臭当兵的吗?本小姐哪里配不上他,还要和我拜把子,我像他兄弟吗?滚吧,赶紧滚吧,我再也不想见他了。” 红娘子听白芷说话,已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不禁劝道:“小姐,你整日素衣男装,不加修饰,人家不拿你当兄弟才怪。小姐你底子好,若是着一身女儿装,再点上绛唇胭脂,不知会迷倒多少洛城男儿呢!” 白芷虽在哭着,可这话却似一条小虫般,呲溜一声便钻进了她的耳朵,让她当即起身,立刻让红娘子准备了胭脂红妆,两人在镜子前一阵忙活,终于收拾妥当。 白芷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样子,颇有些疑惑地问红娘子道:“这样真的好看吗?” “好,好看吧!男人们都吃这套。”红娘子勉强笑着,回答道。 此时,恰逢李诗诗书塾下学,她来找白芷闲谈,不料一进门,就看白芷一身女儿装,红衣红裙,半坦香肩,脸上抹的煞白,两腮擦的通红,唇尖一点朱砂,头发高高盘起,斜插了三两珠钗。 见白芷这般模样,李诗诗忍不住笑出声来,问道:“白姑娘这样打扮,是要扮山村里出嫁的小媳妇儿吗?” 白芷听到李诗诗笑她,当即将头埋在手中,埋怨红娘子道:“还想骗我,果然不好看。” 红娘子一拍脑门,道:“哎呀,你看看我这脑子,咱们俩不会,诗诗姐肯定会化妆,让她帮小姐不就行了。” 白芷听闻此言,不禁抬起头,朝李诗诗笑道:“小诗,帮帮我。” 李诗诗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天刚擦黑,白芷便从一个不让须眉男儿的女中豪杰,变成一个娇艳欲滴的美人儿。 白芷看着镜子,竟然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 她一向爽朗直率,不善修饰,可底子却很好,稍加打扮,便显得美丽动人。 入夜,白芷又去敲戚弘毅的房门。 戚弘毅正在收拾行装,听到有人敲门,便问是谁,待听到白芷声音,不禁心中一震,腿上伤痕隐隐作痛。 他战战兢兢道:“白姑娘,我睡下了。” “你开门,我不打你了。”白芷知道戚弘毅心有顾忌,有意轻声细语同他讲话。 戚弘毅犹豫片刻,这才打开房门。 房门一开,登时眼前一亮,却见白芷一身女儿装,光彩照人,秀色可餐。 戚弘毅心中一震,开口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白芷没有客气,走进屋子,将随手拎着的一小坛酒放在桌上,道:“白芷此来,并无他意,只是得知将军明日便要走,特来送行。” 戚弘毅见白芷脾气缓和了许多,不似白天那般火爆,又一身艳丽明媚的女儿装,这才放心坐下,道:“姑娘费心了。” 白芷将坛中酒倒出两杯,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推给戚弘毅,口中却道:“戚将军,你可知道,我是喜欢你的。” “你说什么?”戚弘毅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白芷开门见山,倒是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相比之下,白芷倒颇为淡定。 她端起酒杯,自饮了一杯,道:“你是知道的,对吧?” 戚弘毅人之将走,也觉得无甚可隐瞒的,思索再三,终于说出实情:“白姑娘,戚弘毅乃军伍之人,流离颠沛,朝不保夕;白姑娘又身负白虎堂大事,脱身不得。你我结合,必分立南北,旦暮不能相见。因此,我才对白姑娘处处避让,只愿白姑娘早断情根,好过受相思之苦。” 白芷自己倒了一杯酒,又饮了下去,继续问道:“那,你可曾喜欢过我?” 问完话,白芷静静地等待着戚弘毅的回答,可换来的是长久的沉默。 白芷苦笑一声,接着给自己倒满一杯酒,又饮了下去。 只见她双目含泪,紧紧咬住嘴唇,口中道:“我明白了。” 说罢,白芷又倒满一杯。 不过这次,她将戚弘毅的那杯酒也一并举起,递给戚弘毅,道:“将军,请满饮此杯,就当我白芷为你饯行。白芷不胜酒力,贪图睡眠,只怕明日你临走之时,白芷不能再为你送行了。” 其实,她哪里是不胜酒力贪图睡眠,分明怕离别伤感,情难自己。 戚弘毅却没有接酒杯,推辞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向来不善饮酒,一杯即倒,可否以水代之?” 戚弘毅说的是实话,他是个几乎从小便滴酒不沾的人。 可在白芷看来便不是这样了,军中男儿,不善饮酒?说什么她都不会信的。 此刻她见戚弘毅连杯子都不肯接,顿时感到无比委屈,口中道:“戚弘毅,难道你如此讨厌我,连一口酒都不愿意和我喝吗?” 想到这里,白芷不禁鼻头一酸,徘徊于眼中的泪水滑落下来。 戚弘毅看白芷一副梨花带雨,委屈巴巴的可怜模样,真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美人儿,哪还有半分先前彪悍霸道的样子。 他心下无奈,推脱不得,只好硬着头皮接过酒杯,可待白芷将手中酒仰头饮尽后,他仍然没有喝。 白芷看戚弘毅仍不肯喝她的酒,无限委屈涌上心头,没料想自己好不容易一次心动,却是实实在在的单相思。 于是她拿起酒坛,咕咚咕咚将坛中酒一饮而尽,“啪”地一声将酒坛摔在地上,道:“戚弘毅,我好歹也救过你的命,和我对饮一杯而已,竟也这么难吗?” 戚弘毅再怎样,此时也是无法推脱了。 想了一想,只好举起酒杯,硬着头皮咕咚一声灌下这杯酒。 酒一下肚,戚弘毅便感到五脏六腑火烧火燎,一股热气窜上脑海,立刻便头昏眼花,站立不住,只好趴在桌子上,已然是醉了。 白芷伤心满怀,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此刻,她仿佛有流不完的泪水,擦了又流,流了再擦。 然而,就在白芷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呓语,声音不大,却实实在在击中了她的心,让她停住脚步。 这声呓语只有四个字:“我喜欢你。” 白芷回头一看,却见戚弘毅趴在桌子上,已醉的呼呼大睡起来。 她急忙走到戚弘毅身边,双手揪住他的衣领,迫使他站起来,问:“戚弘毅,你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戚弘毅此刻醉眼惺忪,只看到眼前一个大美女,双鬓绯红,两目含泪,揪着自己在问话,竟然反问道:“你谁啊!何故袭击本将?” 白芷看着戚弘毅,回答说:“我是白芷,你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戚弘毅极少沾酒,此刻脑袋晕晕乎乎,口中含混不清,道:“白,白芷,我喜欢你,嘿嘿。” 其实,戚弘毅和白芷,并非一厢情愿,而是郎情妾意。 不过戚弘毅身在军中,颠沛奔波不算,更要长久分离,故而不愿轻易给白姑娘许诺。 此时他一杯已醉,才是真的酒后吐真言。 白芷听到他的表白,终于开心地笑了。 这个奇女子抱起戚弘毅,将他放在床上,趴在他身上,一边吻着他的身体,一边解开了他和自己的衣带。 …… 戚弘毅离开洛城的时候,白芷到底还是来送他了。 他向李诗诗,赵戏,红娘子一一告别,还捏了捏张博文的脸,道:“博文,有机会到我军中,戚哥哥带你打倭寇。” 张博文点点头,依依不舍的看着戚弘毅。 最后,戚弘毅才走到白芷的面前,后者牵着一匹快马,将缰绳递给戚弘毅。 戚弘毅接过缰绳,白芷却不肯松手,她看着戚弘毅,道:“若有平定倭寇之日,记得来洛城娶我。” 戚弘毅点点头,转身欲走,不料白芷突然扑到戚弘毅怀中,紧紧抱着他,狠狠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悄声说:“我若夺回白虎堂,便去军中娶你。” “娶我?”戚弘毅尚在愣怔之中,白芷已经松开他了,道:“大丈夫志在四方,你走吧!” 戚弘毅没有多说,持槊跨马而行,给洛城留下一个背影,也将这背影深深烙印在白芷的心中。 第92章 位传白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总算将戚弘毅的故事说清楚了。 同时,也让陈忘一行人了解到,这个深藏不露的少年将军,居然在离开他们以后,还在洛城有过这么一段传奇。 白芷讲述之时,还有意略去了她和戚弘毅夜晚饮酒之后的故事。 尽管如此,爱慕之情还是溢于言表,难以掩饰。 也不知怎的,站在陈忘背后的芍药听到白芷与戚弘毅的故事,心中却总隐隐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白芷讲完了故事,先是饮了一口茶水,润润喉,而后略显着急地问项人尔道:“你家将军此次派你来,可有提到一个叫白芷的姑娘吗?” 项人尔左思右想,终于一拍脑袋,道:“有有有,将军临行前特意交代,洛城有一个女中豪杰,姓白名芷,她性烈如狼,出拳似虎,让我遇到她时,务必安分守己,百依百顺,俯首帖耳,千万,不不,是万万不可招惹她。将军还说……” 项人尔话未说完,突然感到胳膊被李诗诗使劲儿揪了一下。 他不得其解,疑惑地看向李诗诗,却见李诗诗正对他使眼色。 顺着李诗诗目光看去,正对向白芷的方向。 项人尔恍然大悟,话在嘴边脱口而出:“她不会就是……” 说到一半,才赶紧捂住嘴巴。 祸从口出,自家将军都畏惧的女人,他更是半点儿都不敢招惹的。 再看白芷,拿茶杯的手暗自用力,骨头嘎吱作响。 直到白震山对她说:“女儿,再捏,这茶杯可就碎了。” 白芷听后,这才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 此刻,满堂寂静,无人敢再出声。 毕竟是在白虎堂,关键时刻,还得白震山来打破僵局。 他岔开话题,指了指张博文,对项人尔道:“小兄弟,不瞒你说,这个孩子就是你要找的张博文。只是老夫有一事不明,这孩子有何特异之处,竟让你家将军特意派你来寻?” 赵戏也很想知道答案。 戚弘毅在洛城时,虽然经常说要带走张博文之类的话,可赵戏全当他开玩笑逗乐小孩子罢了,哪里会想到他真有此意。 项人尔起身,恭恭敬敬地回答道:“不瞒老堂主,戚将军回军中之后,便对张博文念念不忘。他曾说过,这个孩子懂火药之术,而且正在研究一种威力巨大的铁弹丸,将军曾与张博文探讨过将这种铁弹丸等比放大的可能性,若能如此,威力将胜过巨型弩机。就算不能,若能将此物批量装配军中,也当有奇效。如今大战将至,若有这样的人才来军中,必能极大程度减少伤亡。” 张博文点点头,表示戚弘毅确实和他讨论过类似的话。 就连展燕都证实道:“我刚进洛城之时,见过这少年的铁丸,由一根长管击发,速度快且力量大,竟能击穿钢板。就连我从小习练的燕子镖,也远远不及。” 项人尔看向张博文,问道:“博文,你愿意跟我同去军中吗?” 少年想到那个愿意陪着自己黑头黑脸做实验的戚弘毅,眼中闪着光,口中道:“跟戚,戚哥哥玩,我愿,愿意。” 项人尔松了一口气,此行,他终于可以不辱使命。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听到张博文道:“不,不,不……” 项人尔听张博文接连说不,急忙问道:“博文,为何又突然反悔?” “不,不过,”张博文口吃,原来只是想说“不过”,倒是让项人尔提着的心放了下去,问道:“不过什么?” 张博文看着项人尔,道:“不过要把铁丸造,造,造大,得很多,很多,很多火药,我,我,没,没有。找,找我叔叔。” 项人尔听博文讲完,问:“你叔叔有吗?他在哪?我这就去找他。” 赵戏拦住他,道:“不必了,博文的叔叔张淼就在门口的大街上卖炮仗,你稍等片刻,我将他叫来便可。” 赵戏说罢,便出门去了,不一会儿,拉回来一个五短三粗的汉子。 汉子被赵戏强拉硬拽,一路走进白虎堂。 他口中推辞道:“老赵,你疯了,这里可是白虎堂,咱们都是本分的生意人,你拉我来这里干嘛!” 等他终于被拽进了堂里,看到张博文站在堂中,其余人等四处落座,还以为这孩子闯了什么大祸,不禁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求饶道:“各位江湖好汉,这孩子自小没了父亲,一直跟着我和赵戏做小本买卖谋生,这几天我疏于管教,让他野了几日,没想到竟惹到白虎堂。各位大人大量,看这孩子可怜,不要同他计较才好。” 赵戏看他这般模样,噗嗤一声笑了,指着项人尔道:“老张,没有祸端,有生意,这位军爷要买你的火药呢!” 汉子掐了一下赵戏,示意他不要乱说。 随即,急忙向项人尔解释道:“军爷,没有的事,我知道,朝廷限制火药,我也只是制些炮仗,供年节典礼使用,从来都不敢囤积。” 张博文也说:“对,叔叔他没,没有。” “那你叫他来干嘛?”项人尔不禁疑惑了。 张博文继续说:“他知道哪,哪里买。” 项人尔一拍脑门,倒是自己糊涂了。 这汉子既然制售炮仗烟花,必有进货途径,他没有货,他的卖主还能没有吗? 想明白了这一点,项人尔立刻问这个汉子:“你的火药是从何处购买的?” 汉子支支吾吾,竟伸手去打张博文,道:“你这个小兔崽子,到处胡说八道,净惹是非。” 看汉子要打博文,项人尔和赵戏同去阻拦。 项人尔道:“老哥不要误会,是我家将军觉得博文有奇才,想请他入军中建功立业。” 汉子一下子愣住了,疑惑道:“请他,入军中?” 赵戏看着汉子,肯定的点点头,道:“那小将军我见过,人还不错,博文也愿意,就看你同意不同意了。” 汉子愣了一阵,居然当即跪下来,道:“愿意,愿意,经商地位低下,这孩子又没个嘴皮子,跟我卖黑火一辈子能有多大出息。当兵好,体面,光荣。” 项人尔见汉子如此,当即双手将他扶起来,道:“快快请起。” 待汉子起来,又从怀中掏出二十两银子的银票交到汉子手中,道:“博文入军,与您见面日子便少了,这些银子您且收着,以后照会官府,登记在册,每月还有不少盐粮。若军中建功,还有嘉赏。” 汉子接过银票,已然感激涕零,没想到参军有如此多的好处,不禁说:“早如此,我年轻时也当入军去了。” 项人尔此时再提购买火药之事,汉子已是一口应承,说:“我这里火药,每季按量供应,就算有钱也绝不多给,货源在西南深山,富甲一方的归云山庄便是。你们若要大量购买,还需亲自去走一趟。” 赵戏听到归云山庄名号,佯作不知,道:“前几日听闻这位陈忘陈兄弟也有意向归云山庄一游,你们正好同路,相互有个照应。” 陈忘坐在一旁,浅浅一笑,心说这个赵戏,在给自己找帮手这方面倒是不遗余力。 于是陈忘当即应和道:“是啊,归云山庄有我一位老朋友,我正要去看看。” 说完,还不忘回头跟芍药说:“芍药,江湖凶险,西南山林又多瘴气,你就不要去了,留在白虎堂等我们,好不好?” 芍药听陈忘要丢下她,自然心中不愿,揪住陈忘衣袖道:“都说了瘴气多,你们生病了,没我怎么办?再说大叔眼睛只有虚影,还未完全好呢!我既答应治好大叔,怎能反悔。我不管,大叔去哪里,芍药便去哪里。” 杨延朗和展燕对视一眼。 杨延朗犹豫道:“出洛城,不久便是繁华的京城,京城是皇城,琼楼玉宇,是天下最为繁华的城市。可若入西南,便会错过京城,好纠结啊!” 展燕笑笑,道:“我离开草原闯荡江湖,就是想看看中原风光,无论山水城市。如今有幸结识这么多的朋友,自然要同去西南,说不定归云山庄之后,还有幸能会一会你们都见过的那个戚将军。” 说完,又揶揄杨延朗道:“正好这个臭小子要去京城,我去西南,路上也清净许多。” 杨延朗看展燕话语中处处针对他,不禁开口道:“唉唉唉,贼女,我可没说我要去京城,听我娘说,归云山庄虽在深山,可也是这十年间崛起的一个大庄园,雕栏画栋,气势恢宏,控制八方商路,去看看倒也不错。” 说罢,看看展燕,双臂叉在胸前,小声嘀咕道:“贼女,就要烦你,哼!” 项人尔听陈忘一行人对话之后,当即起身道:“如此甚好,彼此照应,也省的旅途寂寞。” 不料项人尔这一起身,李诗诗也跟着站起来,靠在项人尔身上,道:“如今,书塾的孩子们都可以回归白虎堂,我也要跟着你。” 项人尔却眉头一皱,道:“小诗,我何尝不想你跟着我,可军旅艰苦,我怕……” “我不怕。” 李诗诗拉着项人尔的手,她早已经打定主意。 此刻,她看着项人尔的眼睛,道:“只要跟着你,我就什么都不怕。我已经等了你十年,难道你还要丢下我,还要我等下一个十年吗?” 项人尔沉默了…… 他已经找不到理由再去拒绝她。 李诗诗依偎在项人尔的身边,只要自己跟着他,无论前方有什么,她都不会怕。 白芷站在一旁,静静听着,知道项人尔去归云山庄买到火药,便会回戚弘毅军中。 此刻,洛城白虎堂大事已定,堂主之位重归于父亲,她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她春心萌动,满心憧憬着前往军中,迎娶戚弘毅。 因而,当白芷看见他们纷纷要离开,不由得转向白震山,道:“父亲,女儿也要……” “芷儿,”白震山未等白芷将话说完,便打断了她,抢先开口道:“芷儿,我为你大哥寻仇,十年未归白虎堂,而致使白虎堂大乱,此乃我平生之大过;芷儿你尝尽苦楚,潜伏洛城,联络旧人,夺回白虎堂,此乃你之大功。我已无颜再做这白虎堂堂主,今日三位帮主见证,我决心将堂主之位传与我的女儿白芷,明日便举行大典。” “爹爹三思。” 白芷听父亲说话,心中焦急,若继任堂主之位,又怎能逍遥江湖?怎能去找自己心心念念的戚将军? “堂主三思。” 殷无良,沙不遇,牛三斤三位帮主也从座位上起身,试图阻止白震山。 “我意已决,诸位不必多言。” 说罢,白震山大袖一挥,留下众人,径自转向后堂去了。 白芷站在大堂之中,心中五味杂陈。 第93章 临行前夜 夜渐渐深了,热闹的洛城渐渐静下来,只偶尔传来几声打更的吆喝,几声犬吠,和春来复苏小虫的悉索低语。 人却未睡。 李府的书塾早已没有了朗朗的读书声和江湖人密会的窃窃私语。 白天河被打倒之后,大家就都堂堂正正走进了白虎堂,再也不用在此处密会了。 少了那些人,这个大宅院一下子寂静了好多。 李诗诗却并不寂寞。 这间大宅院,此刻是属于她和项人尔两个人的。 这时候,她正满足地依偎在项人尔满布伤疤的胸膛上,安静地抱着他。 “小诗,你真的要跟我同去吗?”项人尔结实的手臂环抱着李诗诗的肩膀,问道。 李诗诗仰头看他,目光坚定:“嗯,我已经决定了。” 项人尔的眉头皱起来,道:“其实,你完全可以在城里等……” 他话没说完,李诗诗便用她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她开口道:“人尔,我不要再等了,你也休想再把我丢下。这十年里,我无数次想要去找你,可是我不敢,我不是怕路途艰辛,也不是怕孤身一人,我只是怕万一哪天你回来了,找不到我怎么办?所以这一次,我要跟着你,你去守你的疆土,我来守着你。” 项人尔被感动了,但是多年从军的经历让他的理性要远远胜过感性。 于是他接着劝说:“小诗,路途艰辛,我又漂泊不定,你在洛城,好歹有个家,有个安稳;出了门,可就……” “大傻鱼,”李诗诗打断了他,说:“没有你,哪有家?你就是我的家。” 李诗诗的话让项人尔心中一震。 他爱极了这个姑娘,可正是如此,他更不能让这个姑娘受丁点儿的苦。 于是他仍旧试图阻止她,道:“小诗,叫我说什么好。话是这么说,可是……” 没等他说完,李诗诗柔软的唇已经贴在他粗糙的嘴唇上,细软的舌头像一条好奇的小鱼游进了他的嘴里。 项人尔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反身将这柔软的身体压在身下。 月华似柔顺的白练铺满天空,银河的繁星顺白练倾泻而下。 洛城的大街上,破旧的火药铺子还有一盏未灭的残灯。 张博文的叔叔张淼正在忙活着给张博文收拾行李,哥哥张焱死的早,据说是被火药炸死了。 可不是嘛,一天天不正经做炮仗,老是捣鼓些可怕的东西,又卖不了钱,还有生命危险。 哥哥名字里有三把火,他早就劝哥哥不要碰火药,这火碰了火药,不炸才怪呢! 他就不一样了,命里有水,镇着这火药呢! 当年,赵戏带了小博文来,说是张家的种。 别说,还真和他老子像,天天捣鼓火药玩儿,可把张淼吓坏了,别不小心断了张家的种啊! 这孩子来的时候就口吃,他本也不指望他能成就什么大事业,安分守己过完一辈子就行。 如今倒好,突然这孩子还有机会要参军了,以后有机会封个侯啥的,可是大大的光耀门楣啊! 想着这些,他忍不住拉着张博文,让他跪在张焱的灵位前,告诉他,这娃儿有出息了。 完了,又是一顿收拾行李盘缠,也不忘做了几十个煎饼,塞到包裹里。 不一会,那包裹就长的快跟张博文一样高了,可张淼总觉得缺点什么,还想往里塞。 忙活一阵,又拉博文到自己身边,啰啰嗦嗦地交代他要听长官的话,照顾好自己,不要受委屈之类。 末了,还问博文道:“我说博文儿啊,你说要是打仗了,你怎么办?” 张博文不假思索地说:“冲,冲,冲锋在前。” “啪,”张淼的大巴掌轻轻打在张博文的小脑袋上,道:“你傻啊!冲锋在前,死了咋整。要是上战场就机灵点,我看那个项人尔挺厉害,你跟着他,往他身边躲躲。” 张博文看着叔叔,说:“他是先,先,先锋,冲在第,第一个的。” 张淼思索了一阵,道:“那就别跟他,跟着你们将军,藏他后面去。” 张博文看着自己的叔叔,道:“胆,胆小鬼。” 张淼看张博文如此说,瞪着眼睛看着他,道:“嗨,你这臭小子,叔叔还不是为了咱张家的香火。” 火药铺子的灯熄了,张淼看着被他塞得满满当当的包裹,想着终于没有什么可以塞进去了,这才心满意足的睡去了。 白虎堂的屋顶上,一个年轻人坐着,看到最后一盏灯也灭了,洛城进入了真正的黑夜。 这是不一样的洛城。 一个不再熙熙攘攘,不再嘈杂热闹的,安静,祥和的洛城。 这个年轻人是杨延朗。 夜深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他的月儿。 他将她送的“月牙儿”捏在手里,静静看着,心中百感交集。 从前,他们最喜欢坐在兴隆客栈的屋顶,吹吹风,看看月亮,数数星星。 不知道月儿此刻是否也看着这一轮明月呢? 要是这一轮月亮,能将自己的思念带给月儿,那该会有多好啊! “臭小子,一个人想什么呢?”一个黑影跃上屋顶,正是展燕。 杨延朗看着她,将“月牙儿”塞到怀里,道:“贼女,你也没睡啊?” “明天就要离开洛城了,睡不着啊!在这儿做了这么多事儿,认识了这么多朋友……” 说着话,展燕朝远方看去,整座城尽收眼底。 她顺手递给杨延朗一小坛酒,接着道:“我给老爹买的,洛城的好酒,正好晚上无聊,咱俩先尝尝。前几天诗诗姐老是给我灌茶水,嘴都淡了,快不知道酒什么味道了。” “呦,看不出来,你还会喝酒呢!”杨延朗接过小酒坛,拔开塞子闻了闻:“啧啧啧,别说,还挺香。” 展燕也开了一小坛,跟杨延朗碰了碰,道:“臭小子看不起谁呢!我生在草原,从小被我爹拿马奶子灌大的,先说好啊!一会儿你醉了我可不背你下去。” 杨延朗笑了笑,举起酒坛子,道:“来,干。” “干。” 酒香随风飘散,飘到了陈忘的房间里。 陈忘使劲嗅了嗅,这股香气勾起了他的馋虫,让他不禁自语道:“好香的酒啊!” 就在这时,陈忘的房门嘎吱一声开了,赵戏走了进来,左手提着一坛酒,右手拎着一包花生。 待将东西都放在桌子上,赵戏道:“老弟,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陈忘摸到酒坛子,笑道:“还是赵老哥懂我。” 赵戏走到陈忘身边,低声说:“芍药那小丫头走了吧!要是她看到我给你带酒喝,又要数落我了。” 陈忘哈哈笑着,道:“那小丫头善良单纯的很,也是为了我的伤嘛!” 赵戏调侃道:“你说说你,以前被弟妹管着,现在又被一个小小丫头管着,你别说,那小丫头长的还真像……” 他话没说完,忽然看到陈忘脸上的笑容在渐渐消失,赶忙改口道:“不提了不提了,免得你又寻死觅活的,咱们喝酒。” 说完,给两人都倒了一杯酒。 陈忘举杯饮了一口,问赵戏道:“赵老哥,这次去归云山庄,你不同去见见老疯子他们吗?” 赵戏嚼了两颗花生,道:“老弟,我就是从归云山庄来的。你说老疯子要查十年前的事儿,还要保住老伙计们,靠什么?情报。这情报哪来的,实话告诉你吧!我之所以出现在洛城,干的就是这个。其他弟兄也大都不在山庄里,而是分布各地。如今这白虎堂刚刚被白家小姐夺回来,根基不稳,我得盯着点儿。” 陈忘点点头,他明白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虽十年未归,但时至今日,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他的身后,有归云山庄,有很多老朋友,还有很多新朋友。 “赵老哥,明日一别,不知何时再会,我们干了。”陈忘举杯道。 屋里的人在饮酒,却不知屋外还有个小小的影子。 她是芍药。 芍药上次的银针拔毒,算是暂时能让陈忘看到些许的光影,但因为只是光影,所以他还是看不清细小或单薄的东西,尤其是到了晚上或漆黑处,陈忘依旧与瞎子无异。 而且,由于芍药没有办法拔出陈忘体内的毒素,因此只要他剧烈活动,还有复发的危机。 芍药现在,只想要炼药,也许药物可以帮陈忘解毒。 或者,如果找到了师父的药经,应该也行。 此刻她睡不着,想来陈忘这里再替他把把脉,却听到陈忘正在饮酒,忍不住想进去制止他。 可当芍药听到陈忘的笑声,她犹豫了。 陈忘很少这样笑。 所以她想,这一次,就由着他吧! 芍药转身向屋里走去,不想却碰到了白芷,白芷看着这丫头,说:“天晚了,小丫头,赶紧睡觉了。” “嗯。”芍药应了一声,回到自己的房间。 白芷却没有向自己的房间走,而是直接去找自己的父亲,白震山。 白震山亦未眠。 此刻,他正端坐大堂之中,好像知道白芷要来找他一样。 白芷看到父亲,心中自有千言万语,只道:“父亲,芷儿想……” “你不必想,”白震山制止了她,道:“芷儿,十年了,我从未回过白虎堂。如今的白虎堂,经那逆子白天河之乱,到现在,我认识的已经没剩几个了,认识我的想必也多不了多少。这些年轻的后生和江湖上的朋友组成的队伍,都是你一手拉起来的,这个堂主,你当之无愧。” 白芷虽有推脱这白虎堂堂主之位的意思,但更重要的,是她想和项人尔一起去找戚弘毅。 此刻来见父亲,更是直言不讳,道:“父亲,并非我有意推脱这堂主之位,而是那少年将军戚弘毅来时,我和他有约在先,若成功夺回白虎堂,女儿要去娶他过门。” “哈哈哈哈……” 白震山听女儿说话,竟被逗乐了,道:“呦呦呦,女儿出息了,还要娶人家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白天讲他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喜欢那小子。我在云来客栈时也见过他,说实话,我也挺喜欢,这小子配得上我女儿。” “爹,那您还不让女儿去找他,偏要拿一个堂主之位压着我。”白芷摇着白震山的胳膊,撒娇道。 白震山看着女儿,眉头皱了皱,叹了一口气,道:“唉!我也并非是不想让你去,可这白虎堂不可一日无主。这样吧,我有机会见到那个臭小子,就把你的心思告诉他,让他来见见你。” “可是,”白芷还想争辩,可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便止住话,问白震山道:“爹,你也要走吗?” 白震山认真的看着女儿的脸,道:“芷儿,我十年不在白虎堂是为了什么?你大哥白云歌的仇还没有报,我怎能安居堂主之位,稳坐洛城之中。” 白芷看着父亲,问:“爹,您难道还要去找项云?十年了,兴许他早就死了,您又何必执着。” 白震山告诉白芷:“芷儿,项云我已经找到了,就是那个瞎子陈忘。” “什么?”白芷拍案而起,心中一股怒气腾然升起,握紧了拳头,大步向门外走,口中道:“爹,我去杀了他。” “站住。”白震山喝止了她。 “芷儿,你的脾气怎么比为父的还要火爆? 我与此人同行数日,觉得此人并非江湖传言一般恶毒,又加上你二哥白天河中摄魂针后说的话,细思之下,惊心动魄。 芷儿,你想想,按传言,项云婚宴是酒后即兴作案,而那逆子却在云歌赴武林大会前便知道会有血案发生,单这一项,就疑点重重。 前几日,我与项云谈过,他也不知全貌,但他答应要给我一个真相。 所以,在得到真相之前,我一定要跟着他。” 白芷听了父亲的话,止住脚步,想到大哥,眼泪不禁流了出来,可马上被她用衣袖抹去了。 白震山接着说:“芷儿,这段时间,还要你撑持着白虎堂。天河那逆子不知所踪,你若不镇着,我真怕那逆子卷土重来。” 白芷虽脾气火爆,但却是明大义之人,又在洛城隐忍多年,心志早已今非昔比。 此刻听父亲说完,自无需多言,只道一声:“父亲放心,芷儿明白了。” 可白震山却不放心。 他看着宝贝女儿,接着交代了一些事。 “芷儿,我明天就把猛虎爪传给你,正式让你继承堂主之位。 我这几天看了看,带领白虎堂弟子的葛二虎,冯胜两个小子,人还不错,办事牢靠,为人踏实,就是武功有点差,你调教调教,日后定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若有大事,也可急召百兽的三位堂主,他们都是我的好兄弟,你的叔叔们,会罩着你的。 至于戚弘毅,你也别担心,过个一两年的,白虎堂稳定了,你再找他也行嘛!爹若有机会见到他,也帮你说和说和。 你是堂主,他是将军,也算门当户对。” 白芷听罢,只道:“父亲,您放心去吧!若有事,各地白虎堂弟子,任爹爹调遣。还有,猛虎爪您拿着吧!若有这等神兵利器,天下便无人能伤了爹爹。” “哈哈哈,没有猛虎爪,又有几人能伤老夫?何况,一路走来,认识的这些年轻后生们也很是可靠啊!”白震山哈哈大笑,自夸道。 笑罢,白震山看着白芷,语重心长道:“芷儿,你威望尚浅,比我更需要猛虎爪,来震服众人。老夫不需要这个。” 白芷道:“爹,既然如此,芷儿不再推辞了。您既然要明日启程,那么今日,芷儿便不打扰了,您还需早点休息。” “嗯,你也早早休息。” 白震山拍了拍女儿肩膀,心中欣慰,这个丫头,如今真的成长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姑娘了。 夜更深了,白虎堂最后的一盏灯也熄灭了。 大家都进入了梦乡。 第94章 步向西南 初升的太阳透过窗户,照射在杨延朗的脸上。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翻身,“啪”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这一摔,倒是将睡梦中的杨延朗摔清醒了,只见他从地上猛地坐起来,脑中仍旧愣愣怔怔的。 杨延朗揉了揉尚在隐隐作痛的脑袋,口中喃喃自语道:“那个贼女,是真的能喝,对了,我昨天在屋顶,是怎么回房间来着?” 杨延朗坐在地上,正在脑海中苦苦思索着昨夜醉酒后的事情,突然听到外面一片热闹,心里一时好奇,便站起身来,朝窗外看去。 透过窗户,杨延朗看到很多人聚集在白虎堂的前院之中,甚是热闹。 杨延朗岂是那种有热闹不往前凑的人? 他当即穿好衣服,用冷水激了一下因宿醉而昏昏沉沉的脑袋,一溜烟儿跑出门去了。 白虎堂院子里,此刻正聚集了一群人,密密麻麻,熙熙攘攘的。 杨延朗在人群里钻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另外一边,在那里,陈忘、芍药、展燕、赵戏早已站定。 杨延朗挠挠头,问陈忘道:“陈大哥,这白虎堂要赶集吗?怎么如此热闹。” 陈忘听到杨延朗问话,回答他说:“今日,白震山将传位于白芷,白虎堂弟子连同百兽一起参加,故而声势浩大。” “哎呀呀,”杨延朗一拍脑门,道:“你看我这,唉!这么大的事儿你们怎么也不喊喊我。” 展燕瞥了杨延朗一眼,道:“臭小子,这不是想着让你多睡会儿嘛!昨晚扛你下来的时候跟滩烂泥似的,谁成想你还能起来呢?” 芍药听后不禁疑惑,抬起头,看向展燕,问道:“展燕姐姐,什么一摊烂泥?” “没没没,没什么。”未等展燕开口,杨延朗先截住话头。 他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喝酒还喝不过展燕的事儿,毕竟也太丢脸了。 于是他岔开话题,道:“快看快看,白老爷子上台了。” 听杨延朗说话,众人向台上望去。 只见白震山缓步走出,一身白衣,胸前金虎头威风凛凛,不怒自威,颇有一堂之主的风采。 白芷就站在白震山左手边,背手挺胸,跨腿直立,风采斐然;红娘子一身红装,立在白芷身后,也算的上英气十足。 台下,共有四支队伍。 其中,百兽的天蓝色队伍前,站着巨鹰帮帮主殷无良,他将鹰爪杖拄在身前,目露精光; 海青色队伍前,正是海鲨帮帮主沙不遇,铁鲨头扛在肩头,威风凛凛; 土黄色队伍前,是蛮牛帮帮主牛三斤,两把牛头锤拎在左右手,气势冲天。 而最年轻的一支队伍,便是曾被白天河驱逐的白虎堂弟子们,隐忍至今,他们终于穿上了合身适体的白衣。 这支队伍前,站着葛二虎,冯胜以及年纪尚小的赵方升。 在院子的正中间,是那尊白虎雕像,此刻它正昂首挺胸地看着敞开的白虎堂大门,堂堂正正,正如十年前那样。 传位的过程并不复杂。 白震山阐述白芷的功劳,历数白天河罪行,再宣布白芷继堂主位,并传猛虎爪。 可以说,白芷任堂主之位,也算的上是众望所归。 如今的白虎堂弟子,都是年轻后辈,由白芷一手经营串联起来,终成大事,可以说人人认得白芷,却并非人人认得白震山。 再说百兽,在白芷求助于他们之时,展现出过人的胆魄,此刻即位,三位帮主心服口服,丝毫不觉得不妥。 一套流程下来,已过晌午。 白虎堂准备了丰盛饭食,这一顿吃过之后,大家便要各奔东西。 一众人等觥筹交错,食饱饭足。 饭罢,白震山、陈忘一行人准备启程,百兽三位帮主带领帮众也要各归其位。 白虎堂弟子一路相随,从白虎堂大门,沿洛城大道一路向南,至洛城南门,仍追随不舍。 李诗诗一早起来,不顾项人尔劝阻,竟将自家宅子做了抵押,换来一辆舒适的大马车,以及五匹快马。 其中,两马拉车,堆放行李细软,剩下的三匹马驮轻便行李,并给人代步。 她久受离别之苦,此举,便是断了自己的退路,显示自己定要和项人尔生死相随的决心。 张博文清晨尚在梦中之时,叔叔张淼便早早起来给他准备早饭。 平日里他虽然嫌弃自己的这个侄子总研究些无用之物,可临近离别,看着他安睡的脸庞,竟隐隐有种怅然若失之感,心里总不愿意接受侄子将要离开的事实。 说来,若非心里清楚侄子在这间火药铺子不会有大出息,他也不会让侄子参军。 待张博文醒转,看到叔叔给自己收拾的又大又鼓的行李包,忍不住埋怨了几句,埋怨的话无非是如此多东西,大都无用之类。 张淼听了,原想骂侄子几句,毕竟自己辛辛苦苦收拾东西还不是为了让这个小崽子不受委屈。 可一想到侄子就要离开,他便压住脾气,由着侄子去说,自己还是按照宁多勿少的原则,默默收拾着东西。 在洛城南门门口,三方人马汇合一处。 项人尔和李诗诗带着车马,一路烟尘颠簸而来。 张淼帮侄子扛着行李,博文自己也收拾了一个小包裹,背在身上,默默跟在叔叔后面。 至于白虎堂白震山及陈忘等人,则由众人相送,浩浩荡荡。 张淼一看见项人尔,便赶忙走上前去,主动打招呼,对这位要带博文走的“军爷”毕恭毕敬,口中所言无非多多照顾博文之类的话。 项人尔也回应张淼道:博文是戚将军指名点姓要的孩子,入军之后不会吃苦头的等等。 末了,项人尔看着张淼背着的满满当当一大包行李,心中好奇,不禁问道:“张大哥,这些,都是给博文带的?” 张淼听后,如实回答道:“是啊!博文要出远门,各式东西多少都得带着些,博文要穿的四季衣物,路上的干粮茶水,给战友们分的家乡特产之类,不能少不能少。” 项人尔听后,哈哈一笑,道:“张大哥,衣物铠甲都是军中配发的,米面粮食也管饱,带这么些东西干嘛?” 没等张淼回话,张博文倒先对自己的叔叔说:“你看吧!这么多东西,又沉又累,带它干嘛!我是去找戚哥哥,又不会怎么样。” “那也要带,”张淼先打断了博文说话,接着转向项人尔,道:“毕竟出远门,东西少了,我总觉得放心不下。” 杨延朗一见到李诗诗,话没多说,先瞄上了人家的车马。 他一见到马,便开心得摸摸碰碰的,还特意选了一匹个头最大身强体健的黑马,拉着缰绳死活不让给别人。 展燕看不惯杨延朗这种行为,揶揄了他一句:“臭小子,就知道霸占,你会骑吗?” 杨延朗白了展燕一眼,道:“小爷我三岁就在客栈马厩喂马,五岁执缰绳,七岁跨马鞍,人称天才骑士的,便是我。我不会骑?笑话。” 展燕懒得理他,打眼儿一扫,发现除了那匹黑马是不可多得的良驹,竟还有匹红鬃马,也是体力强健,目光有神,顿时心生喜爱,欲学着杨延朗,抢占先机。 可当她在马鞍上看到那两把刀,才知道它已被项人尔选做坐骑。 这样一来,除去拉马车的两匹白马,就只剩一匹体型最小的青鬃马了。 展燕久在草原,能识良马,知道这青鬃马虽然也不错,但还远远不及黑马,可惜黑马被杨延朗那臭小子抢占先机。 她懒得同他抢,只好勉为其难地占了青鬃马。 陈忘和赵戏互道了一声保重,白震山也同百兽三位帮主一一告别,并将晚上交代白芷的事重新交代了几遍。 白芷听父亲说完,还跑去找了一趟小诗,要她进入军中后,帮忙表达自己对戚弘毅思念之情。 如此种种,不作细表。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长亭千里相送,终有一别。 很快,便到了真正分别的时刻。 百兽三位帮主带领门下弟子先行辞别,奔各自堂口而去。 前往西南归云山庄的队伍,仍由白震山亲自驾车,陈忘及芍药、张博文乘车,并放些行李杂物。 展燕也算自幼在马背上长大,骑了那匹青鬃马,纵马扬鞭。 项人尔骑一匹红鬃马,他本意想让小诗乘车,可小诗却执意与他同乘一马,项人尔拗不过她,便只好应允,将小诗小心护在臂弯之中,信马由缰,显得甜蜜温馨。 至于杨延朗,在展燕上马时偷偷瞄着动作,有样学样,勉强爬上黑马,小心握住缰绳,见黑马并未将他掀下去,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一切停当,太阳已然西沉,与地平线相交汇,余晖耀眼,照射着眼前的土地。 一辆马车,三匹快马,追赶着落日的余晖,向西南方向走去。 杨延朗即便临走前,都不忘回头调侃一下红娘子,道:“红娘子,我说的那个王法你考虑一下,他就在我的家乡隆城。” 张淼看着博文上车,大喊道:“博文,叔叔交代的事儿记清楚了,出门在外,多长点心眼儿。” 白芷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大喊:“白虎堂上下,静候老堂主归来。” 随着她的喊声,白虎堂弟子齐声大喊:“白虎堂上下,静候老堂主归来。” 白震山赶着马车,听到这震天动地的声音,眼睛突然湿了。 白虎堂是他的家,白云歌是他的命,他想他的家,但他更要还云歌一个真相,一个公道。 十年光阴,他都这么走过来了,何妨再来一个十年? 他一边想着,一边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道:“这城外的风沙,到底是容易迷了眼睛。” 随着陈忘等人一路前行,身后送行的身影也越来越小。 展燕瞥了一眼杨延朗,看来那匹大黑马并不配合他,以致他骑的歪歪扭扭,便嘲笑道:“怎么了,天才骑士的马喝醉酒了吗?” 杨延朗骑着大黑马,左拐右转本已心烦意乱,听展燕笑他,竟跳下马不走了。 他口中道:“贼女,你那马温顺,我这马性子躁,就算你骑它,也是一样。” “那我就来试试。” 话音刚落,展燕一踩马蹬,腾空而起,稳稳坐在黑马马背上,一拉缰绳,双腿一夹马蹬,喊了声“驾”,黑马便似离弦之箭,奔驰而出。 不一会儿,一人一马便消失在地平线处,不知所踪。 杨延朗无奈,口中抱怨道:“这贼女,倒是先溜了。” 无奈之下,只好跨上展燕留下的青鬃马。 说来也怪,这青鬃马虽矮小一些,但行路极稳,又容易驾驭,渐渐为杨延朗所喜爱。 不多久,地平线渐渐出现一个黑点,黑点渐渐变大,自然是骑着大黑马的展燕回来了。 展燕一回来,就忍不住大喊道:“好马,好马。” 她身在草原,识马无数,被她这般称赞的,定是百里无一的良驹。 此时,杨延朗已觉出青鬃马的好处,自然也不肯再将马换回来。 他骑了一会儿,对这马儿愈发喜爱,灵机一动,道:“大家伙儿,我们不如给这几匹马起个名字吧!它们说不准也会成为我们的朋友呢!” 这一次,杨延朗的提议少有的和展燕一致。 草原人爱马,将马儿当家人看待,都会给马儿起一个名字。 于是展燕首先呼应,道:“我这匹黑马,就叫做黑子吧!” “黑子?俗,俗不可爱。”杨延朗调侃一下展燕。 “俗不可耐。”李诗诗捂着嘴巴,轻笑着纠正杨延朗。 杨延朗眨巴眨巴眼睛,道:“不可爱就是不可爱嘛!黑子,多彪的名字啊!” 说罢,他将嘴巴贴近青鬃马耳朵,道:“咱不学他们,咱们要个霸气点的名字,以后你就叫小青龙吧!” 展燕斜了他一眼,道:“臭小子,您能再中二一点吗?” “你懂什么,这叫霸气,”杨延朗反驳展燕后,又问项人尔和李诗诗,道:“项大哥,诗诗姐,你们的马叫什么啊?” 李诗诗被项人尔环抱在身前,回头看他,道:“人尔,你说说,给咱们的马儿也起个名字吧!” “名字?”项人尔挠挠头,冲锋陷阵他在行,可这名字…… 他想了好半天,才憋出几个字来:“红子?还是大红凤?” “项大哥,你学我们可就作弊了啊!”杨延朗说完话,补充道:“看你们的腻歪劲儿,不如叫鸳鸯怎么样?” “大傻鱼,”李诗诗听项人尔如此随意,不禁叫了他的昵称来。 不过她很快有了想法,道:“咱们的红鬃马,是个丫头呢!鸳为雄,鸯为雌,不如咱们的马就叫红鸯吧!” “红鸯,红鸯,好名字!” 李诗诗起的名字得到众人的一致称赞。 这下,三匹马都有了名字。 杨延朗的那张嘴却还停不下来,终于将矛头指向驾车的白震山,道:“老爷子,你的两匹白马,起个什么名字好呢!不过你这都是白的,个头又差不多,不好起名啊!” 白震山默默在心里说了一句“无聊”,马就是马,多此一举地起个名字干嘛! 这些年轻人的把戏,他才懒得参与。 没想到他还没说话,马车上却有人开口了。 张博文探出头,道:“左边白,白马,叫大,大白。” 张博文说完,芍药从另一边探出头,道:“右边的马,背上有一点黑毛,不如就叫墨点儿吧!” 听二人这么一说,杨延朗回头仔细看去,见右边白马背上还真是有一个黑点,像是被毛笔画出来的一般。 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已是天色渐晚,日落西山。 众人稍微歇息,遥遥回望了一眼暮色笼罩下的洛城。 此刻的洛城,静静立在暮色之中,被夕阳浸染,一片红晕,倒使得众人心中隐隐有些孤单落寞、依依不舍之情。 正当这种情绪蔓延的时候,突然,洛城的上空开出一朵璀璨的大花。 很快,更多的大花盛放在洛城的天空,将整座城池照耀的亮如白昼。 “是叔叔的火药。” 张博文站出来,指着天空绽放的火花,大喊道。 直到此刻,他才能体会到叔叔给他交代事情、收拾行李时的不舍之情。 “好美啊!” 大家看着这些烟花,发出由衷的赞叹。 李诗诗也依偎在项人尔温暖结实的胸膛,欣赏着这美丽的景色。 这是为他们送行的烟花,璀璨夺目,照亮了前路,冲散了黑暗。 第95章 瘴疠之地 众人出了洛城,走走停停又走走,水陆并行,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了一月有余。 这期间,他们从广袤的平原走到嶙峋的山地,在一望无际的湖泊边扎过营,在滔滔不绝的大江旁饮过马,翻过山越过岭,经历过艳阳天,也遇到过连阴雨,走过冤枉路,也踏过平坦途。 这期间,他们一路说说笑笑,听白震山讲讲他年轻时白虎堂大战豹子帮的江湖故事,跟李诗诗学学诗词歌赋。 杨延朗更是嘴上不闲,说个不停,不过他常常用错成语,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他倒是知耻而后勇,整日缠着李诗诗教他,夸口日后见到月儿时,定叫她刮目相看。 他们一路向南,天气也越来越热,走不多时就会满身大汗。 李诗诗体力不支,早早躲进大车,不再和项人尔同骑红鸯。 展燕善骑快马,黑子又是一头良驹。 她往往脱离队伍,策马而去,寻到一处阴凉地再下马歇息,等待后续队伍,顺便也可做探路先锋。 两马一车行在路途,宽阔大道越行越窄,四周地形也渐渐变得崎岖难行。 两侧高山隆起,四周树木横生,泥泞铺路,猿声哀鸣,还有一阵阵湿潮雾气飘缈在林子里。 若非人多胆壮,这周遭地势还真会让人胆寒心冷。 陈忘静坐在马车之内,静听山涧淙淙流水,闻着这股湿潮之气,便知已入西南山地,离目的地应该不远了。 他心知西南瘴气重,人易乏,便提醒道:“西南多瘴疠,毒虫毒草横生,大家行走时一定要注意,不要喝溪水,不要吃野果,不要碰活物。此处易生顽疾,各位当心身体。” 听陈忘说罢,芍药补充道:“上次路过小镇,我特意备了些祛潮除湿的草药,制成了药丸。我发给大家,大家先服下,防止染上瘴气,得了疾病。” 说罢,芍药将药瓶从马车中递出来,分发给众人。 杨延朗骑着小青龙,跟在马车旁。 林子里又闷又热又潮,像一个大蒸笼,让他心情很烦躁。 他嫌弃地看了一眼这个黑褐色散发草药味道的药丸,捏着鼻子一口吞下,顿时一股苦味充满喉咙,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赶紧灌了几口水。 刚想埋怨药苦,可话到嘴边,尚未出口,他却突然感到喉咙一阵回甘,一股清凉之气沁人肺腑,一扫燥气。 杨延朗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道:“芍药,你这什么药,效果竟这么好,一下子清凉了不少呢!” 芍药不好意思地笑笑,回答道:“都是寻常祛湿健体的药物,只是我加入了冰脑和薄荷,因而才会觉得清凉,并无特殊药品。” 杨延朗吃了药,心情舒畅,手脚便不老实,用竹枪来回挑拨,一会儿动动树叶,一会打打杂草。 蓦的,一只巨蜂吸引了杨延朗的注意力。 它煽动翅膀,嗡嗡嗡地飞舞着,晃悠了半天,竟然悠悠落在杨延朗竹枪的枪尖上。 杨延朗被巨蜂吸引,眼睛瞧过去,却见这东西无比巨大,竟占据了他半个枪尖,黑黄相间,腰细尾长,尾尖上一根恐怖的毒刺,正在有节奏的伸缩着。 他心中好奇,忍不住惊叹道:“好大的一只蜂,比我见过的最大的还要大上三倍有余。” 众人循声看去,都惊叹于这巨蜂之大。 芍药看着这巨蜂,却总觉得有些熟悉。 朱雀阁有各种毒虫毒草,她在藏书楼典籍之中似乎看过,便在脑海中搜索一番,蓦的想到此物的图鉴,不禁脱口而出:“弑人蜂?” “弑人蜂?” 陈忘听到芍药说出这名字,陡然一惊,似乎认得此物。 片刻之后,他解释道:“我少时游历江湖,听说过这弑人蜂。据说此物有剧毒,往往成群结队,群起攻之,以剧毒杀人。不过一只弑人蜂毒性有限,并不致命。” “原来不致命啊!” 杨延朗听到这句话,大胆起来,将竹枪凑到眼前,仔细观察起来。 陈忘没有止住话头,接着补充道:“虽不致命,但若被蛰,立刻便有裂骨碎肉之痛。” “什么?裂骨碎肉之痛?” 杨延朗惊叫一声,扔了竹枪,直到这巨蜂受惊飞远,才敢重新将竹枪捡起来,抱怨道:“这么毒,陈大哥你不早说,害我凑近看了半天。” “西南毒物众多,巨蜂,怪蛇,杀人蛙,百脚虫,食鸟蛛,夜蝙蝠……每一个都十分厉害。” 陈忘介绍着西南的毒物,不忘补充说明:“据说这里还有专门炼毒的蛊师,能操控毒虫,比朱雀阁毒师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这些毒虫产于西南,入中原之后,很多毒虫都水土不服。因此,蛊师们一入中原便威力大减,这才声名不显。” 话音刚落,马车突兀地一晃,车外立时传来马儿痛苦的嘶鸣声。 芍药刚刚分发完草药,尚未坐下,此刻立身不稳,亏得李诗诗扶住,才勉强没有摔倒。 “老爷子,出什么事了?”陈忘察觉有异,立即问道。 白震山也不明所以,方才他正在赶车,那匹背上有黑点的白马突兀地前蹄乏力,跪倒在地上。 白震山看四周并无一人作怪,心中大为诧异。 还没等老爷子反应过来,项人尔和杨延朗早已骑马凑过来,陈忘、李诗诗、芍药、张博文四人也从马车中出来查看。 看到倒下的白马正是自己命名的“墨点儿”,芍药急忙跳下马车,蹲下身子勘验情况。 小丫头定睛一看,却看到这匹马腿上有两个血洞,有汩汩黑血从血洞之中缓缓渗出来。 马儿躺在地上,目光浑浊,呼吸不匀,显得痛苦不堪。 芍药心里明白,这马儿明显是被毒物刺中,如今这副样子,明明是中毒之状。 于是她急忙打开药箱,用刀子将马儿的伤口划开,放血驱毒,又用药粉敷上,白布包扎,做出一番应急处置。 如此处理完毕,芍药已竭尽所能,至于“墨点儿”能不能恢复,便要看它的造化了。 芍药这般动作之时,“墨点儿”仿佛知道这个人在救它,并没有挣扎。 待芍药包扎完毕以后,看马儿依旧痛苦不堪,心中不忍,便将“墨点儿”的脑袋搂在怀里,抚摸着它的脖子,借此安抚它。 如此一来,“墨点儿”果然乖巧了不少。 芍药医治“墨点儿”之时,杨延朗和项人尔也纵身下马,查看情况。 当其他人的目光都在倒地的白马身上时,杨延朗却被一阵“沙沙”声吸引了注意力。 他循声查找,却看见地上枯叶之中藏着一只拇指粗细的灰色小虫,直直立起,快速抖动着身体,这“沙沙”的声音便是这小虫发出的。 杨延朗心中好奇,伸出手来,想要去抓来那小虫,认真研究一番。 可他手刚伸出去,就听项人尔大喝一声:“杨兄弟,住手。” 话音未落,项人尔已抽出身上宝刀小白鱼,向那小虫身下一挑,一个如枯叶一般颜色的长鞭状物体就被挑到半空。 项人尔眼疾手快,瞄准那在半空扭动的东西,横空一斩,将之斩成两段,齐刷刷落在杨延朗面前。 杨延朗定睛一瞧,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那东西分明是一条毒蛇。 这毒蛇的皮肤颜色与枯叶一般无二,因而并不容易被发现,而杨延朗看到的小虫,其实是它不断抖动的尾巴。 这条毒蛇即便已经被项人尔一刀两断,但它的两截身躯竟仍然在地上扭动,尤其是那张开的大嘴里的黑色的毒牙,更显恐怖。 见此情形,不难推测出,“墨点儿”就是被这家伙咬伤的。 而且,杨延朗可以想象,若不是项人尔及时制止,恐怕下一个被咬的,就是自己了。 杨延朗心有余悸,缓了好一阵,才开口问道:“这,这是什么蛇,太可怕了。” 人们的目光都被这条大蛇吸引了。 芍药也看了过去,想到自己在医书中见过这种蛇的图鉴。 此刻见到真身,她不禁按书上描绘的内容,转述道:“响尾蝮,体黄绿而生褐斑,尾若虫,动之则响,作警示、陷阱、捕猎用。牙有剧毒,中之者伤口不愈,流血而亡。” 说罢,她担忧地看着“墨点儿”,不知道它还能支持多久。 众人听了,心中俱是一惊。 早听说西南瘴气密布,盛产毒物,不想亲眼所见,竟如此可怕。 就连白震山这样的老江湖,都忍不住感慨道:“老夫行走江湖,踏遍山川河岳,也未曾见过如此厉害的毒蛇,须臾之间竟能让一匹马轰然倒地,寸步难行。” 杨延朗摸了摸自己的扑通乱跳的心脏,长吁了一口气,拾起一根木棍,将蛇尸扔的远远的,这才放下心来。 陈忘却有些隐隐不安。 他双目失明,听力却出众,隐隐听出林中有无数悉悉索索的动静,正朝着他们的方向快速袭来。 陈忘不敢放松,提醒道:“大家细听,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杨延朗看看四周,道:“陈大哥,林子除了树还是树,哪里有什么东……” 话说一半,“西”字尚未出口,他便止住话头,竖着耳朵认真倾听。 窸窸窣窣的声音更近了,近到每个人都能清楚的听到。 “沙沙” “发发” “嗡嗡” “轰轰” “嘻嘻” 各种各样的声音陆续传来,像是一支行军的队伍,渐渐靠近他们。 林中的瘴气飘来飘去,似乎在变得越来越浓烈。 几个人一下子紧张起来,就连马儿也不停嘶鸣,马蹄不安分地在地上乱踏。 大家立在原地,紧张地看着四周。 陈忘将芍药和博文叫到身边,双手抱着两个孩子;项人尔从红鸯马身上抽出抗倭刀巨鲨,横在身前,将李诗诗护在他背后,并顺手将小白鱼递给她;白震山自马车上站起来,警惕地盯着四周;杨延朗握紧了竹枪,不敢有丝毫懈怠。 很快,他们就看到地上枯草摆动,似有东西在里面游弋。 众人定睛看去,竟是一条条的响尾腹伏草游弋而来,一个个蛇头高高抬起,尾巴左右晃动,声势浩大。 马儿首先害怕起来,缩成一团,不安分地跃动着马蹄。 若非项人尔和杨延朗紧紧拉着缰绳,恐怕马儿们早就逃走了。 人们也都十分紧张,严阵以待。 可他们纵然拿着刀枪,又岂是这些数量众多的毒物的对手?可若是逃,车内有孩子和女人,又如何逃的掉呢! 正在这进退两难之际,陈忘突然问张博文道:“博文,你可带了硫磺?” 陈忘和张博文父亲张焱是故交,对火药术有些了解,自然知道制火药当用硫磺。 故而,陈忘有此一问。 这一问,可算是问到了点子上。 张博文自己带的包裹里,便是自制的火药,其中有一种烟弹,内容之物正是硫磺。 他老实回答道:“我带,带了烟,烟弹。” “烟弹更好。”陈忘年轻时曾使用过烟弹,此刻无需多问,只道:“博文,快将烟弹点燃,抛于车马周围。” 说干就干。 顷刻之间,数十发烟弹抛出来,黄烟四溢,一阵刺鼻的硫磺味道弥散在空气中。 蛇群接触到硫磺,纷纷改道,越过一干人等,继续朝前方游弋。 这些毒蛇虽然声势浩大,却似乎只是过路而已,并没有将这一干人等当做攻击的目标。 否则,单凭烟弹中的硫磺气味,是支撑不了太久的。 大家伙儿刚刚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坐下歇歇,头顶便盘旋起嗡嗡之声。 众人仰头看去,只见遮天蔽日一团黑气飘来,细看之下,竟是弑人蜂蜂群。 杨延朗声音颤抖地问:“陈,陈大哥,这么大一群蜂,要,要命不?” 陈忘的眼睛虽然没有全好,仅能看到光影,但这么大一群蜂还是看得见,即便看不见,也听得清。 存亡之际,刻不容缓。 陈忘急忙对大家说:“大家快进车里躲着,封闭门窗。” 事到临头,众人毫不迟疑,将衣服布匹放在马身上防护,自己则躲在马车之中,将小小的马车挤的满满当当。 此刻险象环生,杨延朗和白震山分别按住布帘,防止弑人蜂飞入马车。 项人尔一边护住张博文,一边将李诗诗揽在怀中。 芍药则躲在陈忘身旁,静听着外面的越来越近的声音,连大气都不敢出。 白震山抱怨道:“如此躲法,何时是个头?” 陈忘听声辩位,觉得这些毒虫匆匆而过,并无逗留之意,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它们一般。 于是,他宽慰道:“老爷子,我看这些毒虫不过是借道路过,并非要将我们作为攻击对象。我等稍安勿躁,只需耐心等它们过去,便可出去了。” 众人听了陈忘的话,顿时宽心不少。 惟有芍药小声问了一句:“大叔,不知道展燕姐姐怎么样?” 这话一出口,偏传到了杨延朗的耳朵里。 由于这小子方才过于紧张,并未想到独自策马探路的展燕的安危。 此刻芍药的随口一问,竟忽然点醒了他。 展燕单人独骑前去探路,若遇到同等情形,该当如何应对? 杨延朗虽平日与这塞外女吵吵闹闹,可也重情重义,心里哪能容她有半分闪失? 当即,他一拍脑门,说声:“不好,贼女有危险。” 当即,便提起竹枪,不顾自身安危,要冲出去营救展燕。 白震山和项人尔见状,急忙拉住他。 此刻出去,无异于送死,可杨延朗热血上头,哪里还管的了这些? 陈忘见状,急忙宽慰道:“杨兄弟不要冲动,展姑娘善于骑马,又是独身一人,无牵无挂,若逢此状,策马奔逃,毒虫如何追的上?相比之下,我们的处境反而更艰难危险一些。” 听到这些话,杨延朗才肯坐下,但心中仍然惴惴不安。 陈忘虽如此劝他,心中又怎能真正放心得下? 丛林险象环生,这姑娘又久在塞外,经验不足,若是真与过道的毒虫撞在一块儿,只恐凶多吉少。 只是,此刻贸然冲出去不仅毫无用处,还会给车内的人带来危险。 一番权衡之后,也只好静静等待。 一时间,马车里安静下来。 众人静静听着马车外毒虫的声音,不禁为自己,也为展燕担心。 不知过了多久,车外毒物悉悉索索之声尚未停歇,却夹杂着一阵骏马嘶鸣之声。 随之映入耳中的,是一个熟悉的女声:“臭,臭小子,陈大哥,白老爷子,芍,芍药……” “展燕回来了?” 心念电闪间,杨延朗不顾危险,迫不及待地掀开马车上的布帘。 其他人听到展燕的声音,并未阻止杨延朗的行为,而是顺着布帘的缝隙,一起向马车外看去。 只见不远处,一身黑衣的展燕正牵着黑子,一瘸一拐地向他们走来。 而骏马黑子的背上,竟然还驮着一个不知名的小女孩儿。 这女孩儿穿着破烂,伤痕累累,趴在马背上,看不清楚容貌。 说来也怪,她们就行走于毒蛇巨蜂之中,而那些让人谈之色变的毒物却不仅不伤她们,反而主动退避三舍。 毒蛇列于两旁,一个个昂首朝拜;巨蜂落于树梢,无一敢于振翅飞翔。 这样,她们每进一步,毒物便退却一步,为她们让出一条道路。 展燕牵着黑子,黑子驮着女孩儿,一步步走到马车前。 展燕看到杨延朗他们,开口道:“快,救救这孩子。” 说罢,竟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大家看展燕虚弱倒地,岂能坐视不理? 杨延朗当先冲出去,将展燕扶起,其他人接踵而至,一起下车,查看情况。 第96章 古老祭坛 展燕与陈忘一行人合于一处,却带回一个无名女孩儿。 杨延朗将一瘸一拐的展燕扶上马车。 芍药查看过无名女孩儿的伤势,只给她喂了一些流食。 她表示,这女孩儿并无大碍,现在的这副样子,应是饥渴交加所致,调理几日,便可无碍。 做完这些事,陈忘问了展燕一个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展姑娘,这个女孩子是谁?” 展燕看所有人都看向自己,想要一个答复,便停止按摩自己酸痛的小腿,坐直了身子。 她正色道:“我碰到一个祭坛。” “祭坛?什么祭坛。”杨延朗口快,但其他人也想如此问。 “一个活人祭坛。” 展燕心有余悸,讲述了她的遭遇: 茂密的雨林之中,隐藏着数百个雕刻着狰狞鬼面的巨大石柱。 这些石柱残破而古老,布满了黑色的水渍和绿色的青苔。 石柱鳞次栉比,排列整齐,布成圆阵。 在圆阵的中间,有一个古老的祭坛。 这是一个用巨大条石堆叠而成的方形石台,下宽而上窄,呈阶梯状。 在石台最顶端的方形台面上,立着一根雕刻有鬼面浮雕的圆形石柱。 这根石柱柱体斑驳,透露着诡异的黑红色,如被鲜血浸透一般。 就在几天前,这里刚刚举行过一场古老的祭祀。 一场祭奠山神的仪式。 仪式上,人人皆刺面纹身,披头散发,围在祭坛四周,跳着诡异的舞蹈,并用西南特有的腔调唱着请神驱魔的咒歌。 被指认为妖女的女孩儿被紧紧绑缚在祭坛正中的石柱上,冷漠地看着祭坛下发生的一切。 戴着鬼面具并赤裸上身的四个青年赤足在炭火上舞蹈,四人围着女孩儿,手持火把,口含不知名的液体,一次次冲着女孩儿喷出火焰。 女孩儿歪着脑袋,尽力躲闪着,却被绳索束缚,动弹不得,只好紧闭双眼,听天由命。 然而就在此刻,举行仪式的队伍中忽的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推搡着祭祀的人群,试图闯进祭坛之中,打断这场恐怖的活人祭祀。 但他没有成功。 很快,这个男人就被一群人扑倒,并紧紧压制在地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仪式终于结束了。 一个拄着拐杖的白发长者走到女孩儿面前,摇摇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随即,白发长者面向众人,大喊道:“妖女的魂魄将献祭于山神,毒虫必受惊扰横行于道,让我们投入山神的怀抱,寻求真神的庇佑。” 说罢,人们纷纷散去。 就连那个闯入祭坛蓬头垢面的男人,也被拉着两条腿,像拖一条疯狗似的,被众人拖走了。 只有被指认为妖女的女孩儿留了下来。 她披散头发,穿着绣满毒虫的白衣,被紧紧绑缚在这血色的石柱上,作为山神的祭品。 几天来,女孩儿食风饮露,恐惧而孤独。 少水缺食,长期没有营养的摄入,使她疲惫不堪,奄奄一息。 她头颅低垂,衣服被湿潮之气沾染,变得粘腻而脏污,口中似乎正在发出微弱的呓语,生命之火正渐渐熄灭。 在她最后的念头里,想到了她那暴脾气的姐姐。 如果自己就这么死了,她的姐姐一定不会放过镇民们吧! 女孩儿又饿又渴,几乎支持不住。 终于,她的身体完全松垮了下去,如同死去一般。 然而片刻之后,小女孩儿竟又猛地昂起头来,黑色的瞳孔在渐渐变化,荧闪着诡异的绿光。 随着小女孩儿的头颅高高抬起,整座丛林似乎都一起躁动起来,万千毒物不顾一切地冲向这座祭坛,像是争先恐后地要完成最后的祭祀。 比毒物们更先到达这座祭坛的,是一身黑衣,骑着黑色骏马的展燕。 展燕生在塞外,天生与马亲近,怎甘心策马随行,早已奔腾而去,远远甩开队伍。 等跑一阵,她就让黑子歇一歇,吃点草料,饮点水,梳理一下黑子身上挂着的苍耳种子、杂草枯叶。 自己也顺势休息一阵,等陈忘的车马赶来,再同行一阵。 如此几天下来,展燕可算过足了骑马的瘾。 她看的出来,黑子气势非凡,寻常人难以驾驭。之前,它并不满意杨延朗做它的主人,才硬是要将他掀下来。 若展燕所料不错,性子如此刚烈的雄马,在被诗诗姐买来之前,定是马群中的一匹头马。 展燕生于草原,性格豪爽,驯马技术一流,又对黑子照顾有加,黑子自然乖乖认主。 可是自从进了这座雨林,黑子便开始闹别扭了,走走停停,四处嗅闻,来回张望。 展燕见状,喝止了几次,它都置若罔闻。 突然间,黑子一蹬后蹄,脱离大路,朝雨林深处狂奔而去。 任展燕拍打马蹬,猛拉缰绳,黑子都置之不理,像发疯一般。 也亏得展燕骑术好,才没有被突然发狂的黑子掀下马背。 展燕本可以借轻功脱离马身,可毕竟舍不得这匹好马,只好任之奔驰。 她嘴里大喊道:“黑子,停下,你要带我去哪?” 黑子带展燕去的地方,正是这座雨林深处的祭坛。 它仿佛受到什么古老的感召一般,一路奔跑,直到祭坛附近,才一个急刹,前蹄奋扬而起,停住了脚步。 展燕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刚想埋怨黑子几句,好好教训教训这匹不听话的烈马,可当她看到祭坛石柱上雕刻的恐怖鬼脸时,却打消了教训烈马的念头。 此刻,她只想立刻打马回头,赶紧离开这个阴森诡谲的地方。 可黑子却不肯听展燕的驭使,任展燕如何拉扯缰绳,始终不肯回头。 展燕不解,只好耐着性子问它道:“黑子,你是要我进入这片石阵之中吗?” 黑子仿佛听懂了展燕的话,鼻子里哼了一声,竟然点了点头。 展燕心中惴惴不安,又确认道:“黑子,你是一匹好马,可不准害我。” 这一次,黑子没有回应她,而是迈开脚步,径直向石阵中心走去。 穿过石阵,便能看到位于中心的祭坛。 展燕骑着马,向祭坛上张望,只看见那黑红的石柱顶上,雕刻着一只巨大恐怖的青色蛇头。 顺着蛇头向下看,大张的恐怖蛇口之下,竟然绑着一个小女孩儿,也不知是死是活。 展燕心中疑惑。 这密林之中,怎会有一个女孩儿呢? 好奇战胜了恐惧。 展燕当机立断,对黑子道:“黑子,你在此处等我,我去看看情况。” 说罢,展燕施展轻功,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三步并做两步跨上祭坛,却看到一副极其诡异的场景。 祭坛上被绑缚的少女,低垂头颅,散乱的头发遮住了面容,看不出是死是活。 她的脚下,居然有五条毒蛇。 它们将身体直直的立起来,蛇头朝向少女的方向,不停的点头,既像是在跳舞,又像是在朝拜。 展燕眉头一皱,心中凛然生寒,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她细微的动作似乎惊扰到了毒蛇,只见它们的头猛地一转,竟然齐刷刷地转了过来,阴鸷狠毒的目光看向展燕的方向。 同时,毒蛇那条形如虫豸一般的尾巴剧烈地抖动起来,发出瘆人的“沙沙沙沙”的声音。 展燕听得心里发毛,一阵骇然。 还没等她有所动作,那五条蛇竟先下手为强,一齐扑了过来。 展燕不愿接触这等毒蛇,又岂容它们在自己面前撒野?当即一展身形,五个燕子镖从手中飞出,不偏不倚,正中七寸,将五条毒蛇尽数钉死在地上。 展燕见毒蛇虽死不僵的身体仍然在地上来回扭动,身上一阵恶寒,当即扭过头去,不再理会它们,径直走向那少女,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想看看她究竟是死是活。 不想这一拍之下,少女竟将头猛地抬起,从散乱头发的缝隙之中露出的一只眼睛里,竟闪着幽幽的绿光。 展燕被吓的一惊,猛地跳出一大步。 过了一阵,她稳了稳心神,壮着胆子安慰道:“小女孩儿,别怕,姐姐帮你松绑。” 说着话,手试探地伸向绳子。 然而下一刻。 一阵腥风忽的从头顶落下来,与此同时,一滴冰凉粘稠的液体自风中吹落,滴在展燕伸出的手背上。 展燕心知有异,急急后退,却为时已晚。 一条数丈长的青色巨蟒从石柱上猛地窜下来,竟然直直地撞向展燕的肚子。 方才盘踞在石柱上的青色巨蟒,竟然不是雕像,而是活物? 这巨蟒速度极快,展燕又毫无防备,被一击即中,飞出一大段距离,肚子一阵翻江倒海,痛苦至极。 见击中目标,青色大蟒仍旧不肯善罢甘休,未给展燕任何喘息之机,从盘踞的石柱游荡而下,猛扑过来。 仓促之间,展燕也只能奋力躲闪。 可由于事发突然,展燕难以稳住身形,一个趔趄,滚落下几阶台阶,右侧小腿磕到石头上,又是一阵钻心剧痛。 巨蟒一扑未中,马上调转方向,又朝展燕袭来。 此刻,展燕右腿受伤,用不上力,哪里有力气再躲? 她孤身一人,并无援手,见大蛇蜿蜒扑来,心中只能诉苦道:“黑子啊黑子,你无端带我来此凶险之地,可把我给害苦了。” 巨蟒身姿摇摆,速度极快,竟凌空跃起,蛇头高昂,张开血盆大口,扑向展燕。 千钧一发之际,伴随着一阵嘶鸣,大黑马黑子竟奋扬四蹄,奔上祭坛,将后蹄高高抬起,猛力一踹,直接踹中巨蟒腹部。 巨蟒身体尚在半空,经此一击,飞了出去,重重砸在祭坛之下的地面上。 大青蟒突遭重创,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张开血盆大口,恶狠狠地盯着祭坛上的黑马。 黑子也盯着大青蛇,后蹄在祭台上不安分地来回摩挲着。 这黑马天性勇敢,性子又烈,此刻更是忠心护主,并不畏惧大青蟒。 如此僵持了一阵,祭坛下已然不安分起来,随着一阵悉索声响,无数条响尾腹聚集在祭坛之下,天空中也开始逐渐盘旋起铺天盖日的弑人蜂。 黑子看了看慢慢爬起来的展燕,又看了看祭坛上的小女孩儿,摆摆头,示意展燕先去救人。 而它,仍然死死盯着大青蟒,不敢有丝毫放松。 展燕明白了黑子的意思,当即一瘸一拐地爬上祭坛,走到小女孩儿身边,准备给她松绑。 可是,展燕发现,当她靠近小女孩儿的时候,那些响尾腹和弑人蜂,就会像疯了一般朝她身边涌过来,似乎是想阻止她的接近。 就连那条大青蟒,也不顾危险,像一条青色闪电直扑过来。 青蛇一动,黑子便立刻随之而动。 它打着响鼻,居高临下,与大青蟒隔空对峙,始终将青蟒锁死在祭坛之下。 展燕眼见弑人蜂蜂群来袭,响尾腹攀阶而上,显然是冲着石柱上的小女孩儿来的。 她接近女孩儿时,又一次看到小女孩的绿色瞳仁,心中不禁寒意凛然。 可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弑人蜂和响尾腹却不容展燕多想,为避免陷入蛇阵蜂群之中,展燕当机立断,拔出腰间弯刀,猛力一挥,砍断了束缚女孩儿的绳索。 女孩儿被绑缚了很久,乍然松绑,又饥又渴,浑身无力,便要瘫软在地上。 展燕见状,急忙将她抱在怀里,再一次看她的脸时,却发现不知何时,她的瞳孔已经由绿转黑,变成一个正常小女孩儿了。 展燕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她不明所以,只好安慰自己肯定是之前精神太过紧张,看花眼了,才将女孩儿的眼睛看成是绿色的。 展燕见怀中女孩儿口中喃喃,似有所语。 她俯下身子,将耳朵贴近小女孩儿,才听到小女孩儿说的话:“姐姐,走了。” 展燕以为女孩儿是对她说话,安慰她道:“姐姐不走,姐姐保护你。” 小女孩儿没有做任何回应,她饥渴交加,疲惫不堪。 突然,她身子一歪,倒在展燕怀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说来也怪,在小女孩儿倒在展燕身上的一瞬间,刚才还气势汹汹和黑子对峙的大青蟒,好似忽然失去了斗志,竟悻悻退却。 随后,地上的响尾腹汹汹退去,空中的弑人蜂渐飞渐远,周遭一下子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之中。 刚才还绞尽脑汁想着脱身之法的展燕,面对这种局势,一时间竟不知所措起来。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毒物会汹汹而来,又如潮水般退去。 如果说这个小女孩儿是献给它们的祭品,它们难道不应该群起而攻之吗? 展燕想不通,便不再想。 她的腹部被大青蛇重创,腿上又受了伤,实在不该在此凶险之地久留。 此刻,她除了尽快回到队伍,别无他想。 孤身一人在这座雨林中,毕竟太危险了。 展燕打了一个呼哨,召唤黑子来到身边,随即奋力抱起小女孩儿,放在马鞍之上。 自己方才在毫无防备之下被青色巨蟒撞击,小腿磕到石阶,似乎已经伤及筋骨,用不上半点力气,上马不得。 无奈之下,她只好牵着缰绳,一瘸一拐地行走于密林之中,沿着来时的路,去寻找杨延朗他们的马车。 第97章 西南小镇 当展燕来到马车附近之前,毒物便仿佛失去了某种感召,有了渐渐散去的趋势。 待展燕讲完了自己的遭遇,外面成群结队的巨蜂毒蛇早已四散而去,不知归处。 众人听着展燕的话,结合经历的种种回想起来。 毒蛇过道,巨蜂飞舞,活人祭祀…… 越是想,就越觉得这座林子诡异至极,实在不宜久留。 说走就走,众人便将墨点儿与那虚弱的少女放置在由杨延朗改装后的马车上,准备尽快离开这座诡异的林子。 白震山老爷子依旧负责驾车,杨延朗的胯下骏马小青龙代替墨点儿进行拉车。 陈忘视力不佳,只好暂时骑在名为黑子的千里良驹身上,并将芍药和博文两个孩子也一并拉了上去,由体力较好的杨延朗牵马;项人尔则帮助展燕及李诗诗骑上红鸯,自己牵马步行。 半晌,林子渐渐变得稀疏起来,树林的缝隙中,有斑驳的日光照射进来。 看来,快要走出这座林子了。 由于这座树林太过于诡异,因而众人眼见出路不远,便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走了一阵,已经能渐渐看到一条宽敞大路,想是离村庄不远了。 走不多时,众人远远一望,果然可以看到一座牌楼。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众人向牌楼快步走去,想着在此地投宿饮食,休养生息,顺便打听一下归云山庄的方位。 同时,也可以问一下镇子里的居民,是否认识那不知名的小女孩儿。 这般想着,没过多久,他们已走到牌楼前。 抬头看去,只见斑驳的老木桩牌楼上,端端正正地写着三个大字: 安南镇 放眼望去,却见这镇子依山傍水而建,清静幽雅,与世隔绝。 潮湿的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两旁,层层叠叠地建筑着西南特有的吊脚小楼,远处山脚下,是鳞次栉比的块块梯田。 野花的香气也随风入鼻,沁人肺腑…… 如此景象,让这些刚从凶险中脱身的人们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步伐轻快地走入这座美丽的小镇。 然而,就在众人大步进入这样一座世外桃源,并感到无比放松的时候,陈忘却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他察觉到一丝不寻常:这里太安静了,安静的不像是一座有人的镇子。 这让陈忘警觉起来。 很快,其他人也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白震山环顾四周,见此处屋舍俨然,毫无破败之相,却不见人丁往来。 他心中起疑,立于马车之上,吆喝了一声:“有人吗?” 白震山雄浑的嗓音在吊脚楼间回荡,却无人应答。 这奇怪的景象让其他人也警觉起来。 项人尔暗自握住了他的刀,杨延朗也攥紧了竹枪,展燕则摸出几枚燕子镖…… 杨延朗最耐不住性子。 片刻之间,他早已放下缰绳,跑了几步,去敲一户人家的房门。 杨延朗一边敲门一边喊叫:“有人吗?我们是北边来的客人,想讨碗水喝,顺便打听一些事情。” 没有人回答他,门却嘎吱一声开了。 杨延朗探头瞅了瞅,见大堂里并没有人,便试探着走了进去,却见堂中物品摆放整齐,地面也十分干净,并无积压的灰尘。 显然,这家人并未离开太久。 其他人也没闲着,分别敲门,确认情况。 可人们好像突然迁走了一般,留下一座座空无一人的吊脚楼。 迎接几人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过不多时,一无所获的大家只好又汇合在村口,面面相觑,又都摸不着头脑。 对于刚刚经历过林子中怪异景象的他们而言,这座村子发生的一切都能让他们浮想联翩,甚至感到毛骨悚然。 白震山早些年走南闯北,见过大风大浪,可遇到这样的镇子,也难以琢磨其中端倪。 实话说,这若是荒败的废弃居所倒还可以理解,可是这里明明有人生活的痕迹,甚至于几个时辰前,还有人待在家中的迹象,怎么会突然间便空无一人了呢? 细思之下,不禁冷汗涔涔。 杨延朗一向心直口快,看到这副场景,张口便道:“这镇子的人,不会都被那巨蜂毒蛇咬死了吧!”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杨延朗不开口还自罢了,一开口,却让大家心里陡然生出一阵寒意。 休说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李诗诗和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儿芍药,就连一身好武艺的展燕,在听到杨延朗的猜想之后,都感到脊骨处寒气上涌,僵住了半面脸颊。 她开口制止杨延朗道:“臭小子,胡说什么,怪瘆人的。” 杨延朗说话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可话一秃噜出口,不禁感到后怕。 听到展燕这样说他,他不仅不反驳,反而随声附和道:“我胡说的,胡说的,应该没死吧!” 他拼了命的找补,欲以此来安慰自己。 项人尔一直在四周勘察,听见几人对话,立刻反驳道:“不对,这座镇子干净整洁,并没有挣扎求生的痕迹,而且刚才毒蛇游走方向也并非是这里。所以这种推论并不成立。” 陈忘虽然视线受阻,目下只能看到些许光影,但大概也能对此种情形有所判断。 杨延朗方才所言的恐怖场景,不过是由于方才在树林里的诡异经历让他不自觉将两者联系起来,并脱口而出罢了,根本就经不起任何仔细推敲。 想明白其中关节,陈忘安慰大家道:“大家不要急,这座小镇虽空无一人,但既然毫无动乱迹象,大概是镇民主动离去的。我们稍待片刻,也许他们便会回来。” 说这话时,陈忘虽无十足把握,但也说的大差不差,至少稳住了大家惶惶不安的内心,让大家不再胡思乱想。 白震山心中有所疑虑,但也给自己壮胆道:“管它邪乎不邪乎,我还不信了,有什么东西能没声没影儿地把一个镇子的人都弄走?就算有,老夫也得扒下它一层皮来。” 三人的一番交谈,稍稍缓解了由于杨延朗的信口胡言而给众人带来的恐惧。 可即便如此,也难以真正解释镇民们究竟身在何处。 当此情形,大家只好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在这不寻常的镇子里紧张的观察着四周。 本就不大的镇子,由于众人的沉默,而变得更加安静了。 静的可怕,静的诡异。 可怕的寂静刚持续了一段时间,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怪叫:“呜呜,咕咕,呜呜,噜噜,嗡嗡嗡嗡,嘶嘶嘶嘶……” 众人听到叫声,顿时警惕起来,目光盯死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心中却忐忑不安,不知待会儿会窜出个什么怪物。 “什么,什么东西?”杨延朗最先沉不住气,急切地询问道。 “少装神弄鬼,给老夫出来。”白震山面无惧色,心里却在打鼓。 其他人也万分警觉,将孩子女人护在身后。 “呜呜啦啦呜啦啦……” 声音一直没有停止。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从小巷子里蹦蹦跳跳的钻了出来。 他满身脏污,赤着双脚,脸上乌黑,浑身恶臭难闻,边走边跳,边跳边唱,疯疯癫癫,如痴如狂。 出现了如此不修边幅之人,倒让大家心中的警惕少了一分,却让他们的疑惑多了几分。 此人出现之后,似乎并不怕人。 看到陈忘他们都在看他,反而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 一双赤脚在湿滑的石头路上跳来跳去,口中念念有词,说的是:“巫蛊要现世啦,灾祸要临头了,我们都是罪人,都是罪人,哈哈,哈哈哈。” 疯癫狂悖,语无伦次。 他一边向镇外挥舞袖子,做出驱赶陈忘他们的样子,一边继续胡说八道:“征南的大将杀了女妖,才能通过迷瘴之地,征服这片土地。濒死的妖女许下世代的诅咒,让留下的士兵被毒虫噬咬而亡,他们的后代也祖祖辈辈不得好死。” 说罢,他还张牙舞爪地扑向杨延朗,用肮脏的手去推杨延朗,试图将他们都驱赶出这个小镇。 杨延朗闻到此人身上的臭味,嫌恶地退了一步,用竹枪架在身前,不让那人靠近自己。 白震山站在马车旁,冷冷的看着那个人。 经历过一系列糟心事,白震山的心情本就不好,此刻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人,却如此的疯癫,更是让他不满到了极点。 于是他跳下马车,粗暴挥拳,一把将那疯子推倒在地上。 见疯子还挣扎着想站起来,白震山干脆一脚踩在他胸膛上,压的他不得翻身。 疯子四脚朝天仰躺在地上,仍然不得消停,四肢随意扑腾,嘴里也没闲着。 哇哇叫,哈哈笑,时不时夹杂着“女妖复仇,你们都得死”之类的噫语。 疯子越是这么说,白震山就越是生气。 他怒喝道:“你这疯子,呜呜喳喳,再敢说半个字,老夫缝住你的嘴。” 说来也巧,白震山声色俱厉的话,竟还真镇住了这疯子。 他用脏手伸到嘴里,愣愣地看着白震山,像是怕白震山真的把会他的嘴给缝上一般。 李诗诗见状,不由心中不忍,劝解道:“老堂主,一个疯言疯语的男人,您又何必难为他呢?” 白震山也并不想难为他,可是如今种种诡异现象,让人心里不安。 这档口,这疯子的胡言乱语更是让人心烦意乱。 他制住这疯子,也是图个清净。 此刻白震山听到李诗诗劝解,也不想在这疯子面前耗费精力,便抬起脚,对这疯子道:“你,蹲一边儿去,老实点。” 说来也怪,经白震山这一闹,那疯子倒是真的老实了起来,乖乖的蹲在一边,脏污的手塞在嘴里,也不敢拿出来,生怕发出一点声音,便被白震山将嘴巴给缝上了。 陈忘在一旁静静观察着,隐隐觉得这个疯子虽然行为癫狂,但总还算知道一些人事,不至于全无心肝。 既然白震山的话他听得懂,自己兴许也能与他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流,以期望大致了解一下村子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想到这些,陈忘便向疯子走了过去,试图同他进行交流。 陈忘面对疯子的方向,蹲了下来,轻言细语地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这个镇子里的人吗?其他人去哪了?” 疯子听到陈忘的问话,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白震山,止不住的摇头。 他的一只脏手塞在嘴里,另一只手指指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白震山,表示自己一出声,嘴巴就会被那个老头子给缝上。 陈忘眼前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到人影。 见他这副状态,忍俊不禁,嘴角浮现出一抹难得的笑意。 他站起身来,走到白震山身边,道:“老爷子,你太凶了,他怕着你呢!烦请老爷子退上几步,我问他几句话。” 白震山看陈忘这样说,不禁摇摇头,道:“哎呀,你跟这疯子有什么可聊的嘛!” 说着这样的话,却真的乖乖地退了几步,走到马车旁。 陈忘见白震山退去,便回头对疯子说:“你看,他不会把你怎么样了,你现在可以说话了吗?” 疯子仍旧没有回答他,缩在角落里,眼神警惕地瞥着这几个人,像在思索着什么。 杨延朗看陈忘跟着这个疯子较劲,心中也觉得没有意义。 此刻他立在那里,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想是方才着急赶路,体力消耗,终于饿了。 杨延朗无聊之际,干脆从马车上取了一块大饼,自顾自大嚼起来。 陈忘则仍站在那里,耐心地等待着疯子回答他的问题。 疯子的嘴里塞着一只手,自然不可能回答他,可他嘴里不能回答,肚子却先回答了。 一阵咕噜咕噜的肠鸣之声传入陈忘的耳朵里,陈忘离得近,十年的目盲又使得他获得了出众的听力,自然能轻易捕捉到这微弱的声音。 他心念一动,对杨延朗道:“杨小兄弟,请把你手中的饼给我。” 杨延朗吃的正香,听陈忘向他讨饼,只好颇不情愿地将被他嚼过几口的大饼递过去,也不忘吐槽一句:“陈大哥,你跟个疯子聊个什么劲嘛!” 陈忘不以为意。 他接过大饼,蹲在疯子身边,使劲闻着这香甜的大饼,口中道:“好香的饼啊!” 疯子看着陈忘,塞到嘴里的手拿了出来,哈喇子流了一地。 “想吃吗?”陈忘问这个疯子。 疯子疯狂的点头,双手捧着伸向前去,做出一副乞求施舍的样子。 陈忘看着疯子,说:“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把饼给你吃。” 疯子依旧点头,眼神始终离不开那张饼。 旁观的人们甚至在怀疑,这疯子究竟到底有没有在听陈忘讲话。 陈忘倒是很有耐心。 他撕下一小块饼,伸了过去,可疯子刚刚想拿那块饼,陈忘却将手缩了回去。 然而即便陈忘如此挑逗,这疯子也不敢去他手中抢夺那块饼。 如此引诱一阵,陈忘又一次重复了他的问题:“你是谁,是这个镇子里的人吗?其他人去哪了?你也可以只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其他人去哪了?” 疯子盯着陈忘手中的饼,不停地咽着口水。 终于,他开口道:“圣地,蛇祸,躲藏,献祭。” 陈忘听了这些话,在心中总结了一番,问疯子道:“你是说他们去躲避毒蛇了,去的地方是叫做圣地对吗?” 疯子点了点头,伸手去要陈忘手中刚刚撕下来的一小块饼。 白震山听陈忘问出了一些端倪,已经迫不及待,追问道:“圣地在哪?” 不料疯子听到白震山的声音,又一次将手伸到嘴里,不敢再说话了,像是生怕自己的嘴巴被这凶恶的老爷子给缝上了。 陈忘并不着急,将手中刚刚撕下的一小块儿饼递给疯子。 疯子看到饼,才把手从嘴里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去触摸那块饼,等到手指快要接触到饼的那一刻,突然一把将饼抢了过来,背转身子,狼吞虎咽的大嚼起来。 陈忘很有耐心的等待着疯子将这块饼吃完,才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后背,问:“你还要吃吗?” 疯子转过身来,一脸渴望地看着陈忘。 显然,那一小块饼并不足以填饱他的肚子。 陈忘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饼,继续问:“那你可以告诉我们圣地在哪吗?” 疯子闻言,站起身来。 他一会儿指着镇子后的大山,一会儿双手又做出环抱的姿势,口中道:“山,挖,山神。” “你是说他们在山里,对吗?”陈忘看着疯子,问。 疯子点头,眼睛盯着饼。 陈忘将饼全部递给他,又说道:“我遇到一个人,应该是你们镇子的,你能帮我看看吗?” 说罢,不由分说,一把拉着疯子向马车走去,想让他辨认一下展燕在深林祭坛中解救的那个女孩子。 疯子只顾着向嘴里塞那块饼,老老实实地跟着陈忘走。 陈忘将疯子带到马车前,指着展燕救的那个无名小女孩儿问疯子:“你认识她吗?她是不是你们镇子的人?” 疯子仍然在狼吞虎咽的吃饼,并未理会陈忘。 他的嘴塞得满满当当,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吞咽的十分困难。 陈忘见状,拍了一下疯子,示意他看一眼那姑娘。 疯子吃着东西,眼睛终于随着陈忘手指的方向看到那个姑娘,可这一眼,却让这疯子浑身一个激灵,连退数步,最终摔倒在地上。 这一摔,疯子手中剩下的饼摔出好远,他也不去捡,口中呜呜叫着,食物的碎渣从嘴里喷出来,弄的脸上身上都是。 直到他吐干净口中的食物,人们才听清楚他口中的话:“不,不,不要,会死,走,走。” 忽的,疯子猛扑过来,着急地驱赶着陈忘他们,口中大喊着:“走,走……” 白震山早已失去耐心,见疯子扑过来,抬起一脚便将他踹翻在地。 他口中道:“既然我们知道镇民在镇子后面的山里,就不必同这疯子多费唇舌了,找个明白人,问问便知。” 说罢,便欲带着众人向镇子深处走去。 不料疯子这次却异常执着,他紧紧抱住白震山的腿,不让白震山前进半步,嘴里依然重复着:“走,走……” 白震山彻底失去了耐心,抬起一手,将疯子击晕过去。 随即,他一马当先,带领大家走向镇子深处。 第98章 镇中小吏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座名为安南的小镇后的大青山里,居然隐藏着一处巨大的溶洞。 溶洞洞口宽敞,内部更是宏伟无比,就像是将整座山腹掏空了一般。 只不过洞口处杂草丛生,有巨大的藤条从山上垂落下来,遮遮掩掩,若不靠近细看,还真的很难发现溶洞的洞口。 这里,也是安南镇镇民的圣地。 巨大的溶洞中,有一身穿重铠、腰挎宝剑的石像雕刻在岩壁上,俯瞰着聚集在圣地之中的镇民。 镇民们之所以聚集于此,是为了躲避因祭祀行为而招引的虫祸。 传说屠妖勇士死而化作山神,护佑镇民,而当作为祭品的女妖被山神杀死的时候,会激怒山林中的万千毒虫。 它们会山呼海啸而来,在镇中肆虐破坏,见物便啃,见人便杀。 唯独这片山神亲自镇守的圣地,方能让毒虫望而却步。 不过这一次,镇民们之间仿佛正在发生激烈的争吵。 不不不,准确的说,应该是某一个人,同全体镇民发生了争吵。 那个人身穿官服,站在老镇长带领的全体镇民的对立面。 镇民都穿着红绿黑相间的民族服饰,与穿官服的那个人形成相互对立的两个阵营,真可谓泾渭分明。 那身着官服之人乃是一员小吏,本姓道,名唤不同,生的眉目清秀,身材瘦小孱弱,皮肤白皙细嫩。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道不同,那“手无缚鸡之力”便再适合不过了。 如此一个瘦弱的小吏,为何会来到安南镇呢? 西南边陲,民风彪悍,动乱频发。 每逢动乱,西南守将朱昊祖便会带领麾下亲兵平叛定乱,屡建奇功。 然而西南之民却教而不改,屡次爆发叛乱,真可谓“按下葫芦起了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朝廷无奈,只好派了朝中一位大员亲涉西南,安抚民众,查究实情。 而这个名唤道不同的小吏,正是那位京中大员来此之后精心挑选的数十小吏中的一员,被派到安南镇中,体察民情,了解情况。 此时此刻,道不同站在圣地之中,与老镇长针锋相对,目的只是为了要向镇民们索要一个人罢了。 那是道不同来此地赴任时遇到的第一个人。 彼时,她正被孩子们用石头砸着,瑟缩在墙角里,十分可怜。 道不同赶走了欺负她的孩子们。 后来,道不同才得知,自己遇到的这个可怜的小小姑娘,竟然被镇民们称作妖女转世,要做为活的祭品献给山神。 在安南镇的日子里,道不同兢兢业业,认真负责。 镇中恶霸朱大昌自恃是西南守将朱昊祖的世侄,横行乡里,欺男霸女。 道不同不畏权贵,专拿此人开刀,打了他六十板子,以严明法度,就此赢得了镇民的认可。 然而,他竟没有料到安南镇的镇民竟如此愚昧无知,就在自己去城中向京中大员汇报工作的几日光景之间,镇民们居然无视朝廷法度,趁自己不在,做起了活人祭祀这种荒唐事情。 当道不同回到镇子时,镇民们将他“请”进了溶洞,以躲避他们口中的毒虫。 当道不同了解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是心中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感,让他有勇气站在这里,站在全体镇民的对立面,试图挽留另一个人的生命。 尽管这个人与自己毫不相干。 “你们究竟把她藏到哪里了?”道不同立在老镇长面前,大声质问道。 老镇长拄着拐杖,手指轻轻捻动胡须,告诉道不同:“父母官,你初来乍到,不通风俗,倒也不足为怪。你且听老夫直言:这姑娘来历不凡,是妖女托生转世的容器,器死则妖魂灭,所以必须将她献祭,以告慰山神。否则妖魂觉醒,率领诸邪,镇中将有大乱。” 道不同官位虽小,却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怎会信如此荒谬之语。 听老镇长说罢,他立刻反驳道:“荒谬,西南虽远,也是王化之地,你们怎么能公然行杀人害命的勾当?”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在镇民们的心目中,他们仅仅是根据自己的风俗习惯来做事而已,这种献祭的行为虽然残忍,却是在降妖伏魔、杀恶除害,怎么在父母官的口中,就变成杀人了? 安南镇虽地处偏远,但人们也知道,杀人的帽子一旦扣到头上,可是要偿命的。 老镇长更是激动地浑身颤抖,反对道:“父母官,你初来时,秉公执法,不畏强权,替我们驱逐了恶霸,免除了一部分赋税,我们对你还是尊敬有加的。否则,我们也不会在我们的圣地跟你谈论此事。” 肯定了道不同的功绩之后,老镇长话锋一转:“只是我们所行之事,是替天行道、诛妖除邪,是上百年的传说要求我们这么做的。我们既然得到山神的庇佑,就要遵从他的指示,斩除妖女的恶灵。” 说着话,老镇长居然面向洞壁的石像跪下来,大声哭诉道:“山神啊!难道我们祛除邪祟,也是罪过吗?” 镇民们见老镇长跪拜山神,竟然纷纷跟着下跪,口中喊着:“拜山神,驱妖邪;拜山神,驱妖邪……” 道不同怒视着这些人云亦云、随声附和的镇民,愤怒于他们扎根于心底的愚昧,愤怒于他们盲从追随的无知。 他大声疾呼:“无论信仰也好,习俗也罢,只要我在这里一日,就要执行朝廷的法度,决不允许你们草菅人命,胡作非为。” 在镇民们涌动回荡的声浪之中,道不同的声音是如此渺小,以至于他拼尽全力声嘶力竭的怒吼,都淹没在村民的呼声之中,掀不起半点浪花。 “拜山神,驱妖邪;拜山神,驱妖邪……” 在回荡的呼声之中,道不同终于明白,自己拼尽全力对镇民们讲出的道理,无异于是对牛弹琴。 在他们的心目中,法度、国家,都是很模糊的概念,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习俗和眼前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道不同执着地看着这些跪倒在石像前的人们,心中却始终不能相信,如此多的人,难道都是愚昧和盲从的? 他的眼睛看向跪拜山神的镇民们,目光扫视过的地方,总有些闪躲的眼神在偷偷看着自己。 道不同相信,这些目光的主人应该对自己的行为心存疑惑,应该听到了自己方才说的话。 道不同让自己的目光坚定不移地迎向这些人,心中默默地希望他们可以挺身而出,祈祷他们可以仗义执言。 可他的目光刚刚和这些镇民交汇,就蓦的发现,他们竟又偷偷低下了头。 道不同终于明白了,随声附和是不会有责任的,而挺身而出则可能有面对千夫所指的风险。 在这种状况下,即便有个别的觉醒者,也都选择了沉默,隐藏在集体之中,就算杀人也在所不惜。 他们相信法不责众,官府又能如何,法度又能如何,将他们全部杀掉吗? 可唯独道不同不能保持沉默。 他指着跪在石像面前的镇民,大喊道:“你们不带我找,我就自己去找,有我在,你们休想杀了她。” 说罢,道不同将袖子一甩,迈步向溶洞外走去。 “父母官。”老镇长见道不同要走,急忙站起身来,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口中惊慌地说:“女妖魂归之日,毒虫震动,会血洗安南镇。只有这一方圣地,方能躲过毒虫袭扰。您需在此地待上一日,待女妖怨念消散,魂飞魄灭,毒虫散尽,方可走出圣地。” 道不同气急,用力挣开老镇长的手,想要强行闯出去,却被更多的镇民挡住去路。 道不同无可奈何,道:“难道我自己出去救人,都不可以吗?” 老镇长拄着拐杖,毕恭毕敬地立在道不同身旁,大声道:“你是个不多见的好官,乡亲们不想你为了个妖女而身陷危险之中,不值当。” “人命关天,岂容儿戏?” 道不同大喝道:“人命无贵贱之分,你们杀人性命,我又岂能同流合污?速速让开。” 人群密密匝匝地挡在道不同身前,却都不为所动。 他们不愿意道不同以身犯险。 不止是因为他不畏强权,替他们赶走了镇中恶霸;更重要的是,只有妖女真的死了,才能证明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对的,只有道不同和他们站在一起,才不会有人承担杀人的罪名。 镇民们告诉自己:他们的行为不是在杀人,只是遵守古老的典故,杀死妖女,祭奠山神。 仅此而已。 这是替天行道的好事。 可是,道不同却告诉他们,这不是好事,而是杀人害命的恶行。 镇民们绝对不能放走道不同。 他休想独善其身。 若是道不同独善其身了,镇民们就有可能会遭殃了。 身为父母官,道不同必须与镇民融为一体,必须承认这不是谋杀,而是祭祀;必须承认祭坛上的不是活人,而是祭品。 道不同瘦弱的身躯被镇民们团团围住,寸步难行。 他愤怒,难过,却又无可奈何。 道不同见过那女孩儿,那是个多么漂亮的女孩子啊!怎么可能,她会是带来灾祸的妖女呢? “让我出去。”道不同声嘶力竭地呐喊,极力地推搡着人群。 “父母官。”老镇长眼见镇民们不敢真的阻拦道不同,扑通一声跪倒在道不同的脚下,喊道:“如果你真要治杀人之罪,就拿走我这把老骨头的性命吧!我死不足惜,可女妖不死,山神难安,镇民难安呐!” 其他镇民见状,心领神会,在老镇长的带领下纷纷跪下,齐声道:“请父母官治罪。” “苍天呐!” 道不同眼睛一黑,扑通栽倒在地上。 他一心报国,自认为心向黎民百姓,不畏强权,便可驱逐污秽,报效朝廷。 可是今日,却是自己所爱戴的黎民百姓亲手将他推入无底的深渊。 愚昧,愚昧啊! “父母官。” 镇民们见道不同突然倒在地上,惊呼一声,都凑上前观看。 道不同替镇民做过好多好事,尤其是赶走了欺压乡里的恶霸朱大昌。 除了妖女一事与镇民争执,在其他方面,道不同可以说是很得民心的。 道不同急火攻心,气力不支,这一倒下,终于让聒噪的镇民们安静下来,不再喋喋不休了。 道不同看向溶洞顶部,乳白色的石钟乳像一把利剑悬在他的头顶,仿佛在对他的灵魂进行拷打和审判。 若救不了那个女孩儿,将会在他的人生中留下一个大大的污点。 道不同不畏强权,刚正不阿,位微言轻却能坚持本心,可惜,他没有败给权贵恶霸,却败给了那些他立誓要保护的庶民。 “苍天啊!你能听到我吗?”道不同声音已经嘶哑,无望地看向头顶。 苍天没有回答道不同,洞口处却传来杨延朗的声音:“陈大哥,没想到这座山里,真是别有洞天呢!镇民们都在这里,你们也进来吧!”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逆着洞口的阳光看去,几个人影正立在洞口,缓缓向洞内走来。 第99章 闯入圣地 陈忘等人走了不多时,便穿过安南镇,来到镇子后面的大青山前。 前方已然无路,只有青山高耸,绿木丛生。 青山脚下有一潭碧波,水汽氤氲,如迷雾蒸腾,仿若梦幻仙境一般。 李诗诗看这般美景,不禁感慨,想不到如此瘴疠之地,竟也有这般的仙境。 她久在闺阁,哪里经得住美景在前,便拉着项人尔,紧走了几步,想让自己与这美景融为一体。 不料她刚到潭水边,便又拽着项人尔急匆匆退回来,眉头一皱,衣袖捂住口鼻,说:“不知什么味道,如此酸臭,太煞风景。” 众人听闻此言,不禁深吸一口气,想探知李姑娘所言究竟是何种气息。 不料这一吸气,使的大量气体沁透肺腑,酸臭刺鼻,更剌了喉咙,引得众人一阵咳嗽。 杨延朗大喊道:“这里不会是镇民的垃圾场吧!一股的臭鸡蛋味儿,对对对,一定是,那脏兮兮的疯子的圣地,说不定真是个垃圾场呢!陈大哥,咱们都被那疯子耍了。” 陈忘倒不像杨延朗这般咋咋呼呼,他刚一听到李诗诗的话便有所防备,屏住呼吸,所以并不像他人一般被呛得咳嗽。 毕竟这种地方,有些许随风飘散之毒也不足为怪,可过了一阵,他见众人并无异样,索性便走近几步,轻轻嗅了嗅,嘴角便浮现出一丝笑意。 陈忘看向张博文的方向,道:“小炮儿,你来说说,这是个什么气味儿!” 张博文听了陈忘的话,也走向前去,使劲儿嗅了嗅。 这是一种他十分熟悉的气味。 待在脑海搜索了一番,张博文突然一拍脑门儿,恍然大悟道:“这是硫,硫磺,我的烟,烟,烟弹里也有。” 白震山端坐于马车之上,虽没有说话,但也和陈忘一样,一开始就屏住了呼吸。 直到此刻,他才放松肺腑,脸上虽不动声色,暗地里已深吸了一口气。 果然,味道像极了方才用来驱赶毒物的烟弹。 杨延朗闻言,重新闻了一下,心道:“果然,与林子中小炮儿驱蛇的烟弹味道相似,自己怎么没想到呢!”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佩服地对陈忘讲道:“还是陈大哥厉害,只在林子中见识过,就能记住味道。” 陈忘听杨延朗夸他,自谦道:“我与小炮儿父亲是旧友,他也爱火药之术,因而我才对此有所了解。这里水汽蒸腾,又有硫磺气味,想必是一处热泉。” 几人说话的空当,项人尔已安顿好李诗诗,孤身走入水汽之中,勘察此处。 他只觉得靠近潭水,便有一股热力袭来,用手触摸潭水,竟觉得烫手。 项人尔目光被这潭水所吸引,走着走着,不知觉间竟绕潭半周,走到了大青山崖壁附近。 这崖壁上藤蔓丛生,从高处直垂到地面上,密密匝匝,十分葱郁。 项人尔的目光从潭水移到崖壁上,见此处虽藤蔓丛生,却多有攀折痕迹,枝叶不全,似人兽活动所致。 突然,项人尔想到什么,猛地掀开这些藤蔓,只见内部深邃广阔,哪里有什么崖壁? 他心道一声:“果然如此。” 项人尔回过头来,对其他人大喊道:“此处藤蔓之后,并无崖壁,竟挡着一处巨大的洞穴。且藤蔓多有攀折痕迹,潭水附近也有踩踏迹象,若所料不错,疯子口中镇民藏身的圣地,正是此处。” 听到项人尔的话,杨延朗便感心中惊异,急匆匆跑过去,掀开藤蔓,瞪大了双眼向里看,果然是一处巨大的洞穴。 他也不等其他人,大呼一声:“陈大哥,我先进去探探。” 不由分说,便一马当先钻了进去。 项人尔走回来,接上李诗诗,和大家一起进入洞穴之中。 大青山藤蔓后的洞穴十分高大宽敞,雕凿平整,可容人马并行。 只是在洞口处,却从潭水中引来一条散发硫磺气味的滚烫水流,像一条渠沟横在众人面前。 好在这渠沟并不宽阔,寻常人奋力一跃,便可以过去。 只是马车便难以通行了。 经过商议,众人决定暂时留下腿上受伤的展燕和那个尚在昏迷之中的不知名的姑娘,以及小炮儿张博文,李诗诗以及芍药等武力不足之人,其他人步行进入洞穴,寻找镇民。 可是李诗诗却不肯离开项人尔,芍药也表示洞穴深邃黑暗,若行到暗处,陈忘又看不清东西,需要自己照顾。 无奈之下,只好带上了她们两个。 初行时,众人边走边看,无不惊异于此处的鬼斧神工。 李诗诗惊叹道:“没想到这青山之中,别有洞府,天开地凿,实在是造化之物。” 洞中光线晦暗不明,陈忘自进来起就在墙壁之上摸索前进。 此刻,他听到李诗诗的感叹,轻轻一笑,道:“李姑娘此言差矣,天地造化不假,可这洞中却不乏人工修饰痕迹。这洞中道路,平坦宽阔,并无杂石流水,洞壁更是平滑,若天地之作,雨水渗入,定是嶙峋之状,而不是如此平坦。更何况,墙上不缺乏斧凿痕迹,李姑娘一看便知。” 李诗诗听了陈忘的话,便靠近墙壁,仔细观察,果然有开凿痕迹,不禁佩服道:“早听展姑娘讲陈大哥聪明敏锐,细致入微,今日总算见识了。” 陈忘听到,自谦一句:“不过是视力模糊,只能扶洞壁摸索,感受得多些罢了。” 芍药听到这话,急忙跑到陈忘身边搀扶,还小声埋怨一句:“大叔看不清路,怎也不早说,也怪我,光顾着看这洞穴了,竟忘了搀扶大叔。” “你还真的把自己当大叔的小拐杖了?” 陈忘笑着拍了拍芍药的脑袋,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洞口那条拦路的水流,也没有天然形成的理由,我推测应该是人为挖掘,故意拦住洞口,借潭水的热力以及硫磺气味阻挡雨林中的蛇虫毒物。只是,若只是躲避毒物,何必花这么大力气将道路开辟的如此宽阔平整呢?镇民们又怎会有如此的力量呢?” 陈忘又陷入思索之中。 “军队,”项人尔打断了陈忘的思索,道:“是军队干的。道路平阔,人马可行,这应当是藏匿军队的场所。军队之中有专门开山凿石的队伍,称开山营,所持开山凿与寻常工匠不同,痕迹也不尽相同。这里崖壁上的开凿痕迹,正是开山凿敲击而成。” 随即,项人尔又想到了什么,开口讲述道:“百年前,我朝开国伊始,皇帝派大将军朱国忠平定西南,并将其平定之处作为他的世袭封地,赐平南王爵。我猜,这里应该是平南王战时的一处屯兵地。” 陈忘听了项人尔的话,恍然大悟:“若是屯兵地,那内部定然更加巨大,容得下全体镇民也就不足为奇了。只是疯子将这里叫做圣地,不知镇民们拜的什么神?” 陈忘和项人尔这么一言一语,让李诗诗听得佩服不已,芍药也饶有兴趣。 不料白震山在一旁插了一嘴:“究竟是什么地方,多说无益,进去一看便知,好过在这里胡乱猜疑。” 白震山打断了陈忘和项人尔的猜测,众人一时无话,洞中又越走越暗,只好摸索向前。 杨延朗独自走在最前方。 他少年心性,好奇心重,等不及众人,早想自己一探究竟,何况他听人说过,幽深洞穴往往有秘宝。 此去就算见不到镇民,若有宝物也算不亏。 可跑了好一阵,却始终探不到底,只是周遭越来越暗,一人独行,巨大的洞穴将他的脚步放大的无比清晰,让他渐渐心生寒意,不由得放慢脚步,等陈忘他们同行。 可是,当杨延朗听到陈忘他们的声音,又觉得因为心生胆怯而被他们追上,不免被人嘲笑,一旦被那贼女展燕知道,更不知要被嘲弄多久。 想到这里,杨延朗只得硬着头皮走下去,但也刻意与陈忘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走着走着,杨延朗竟隐约听到人声,这使他大胆了起来,步子也比之前轻快了不少。 再走不远,已经能看到火光了。 杨延朗朝着光亮行走,转过一个弯,终于来到了镇民聚集之处。 此处四面掌灯,宽敞亮堂,洞内不乏天然形成的钟乳石,似花、似笋、似柱,洁白若乳,润泽似玉,形态各异,美丽非凡。 石壁上开凿了一处雕像,是一大将军,按剑而立,下有神坛,摆设三牲,香火等物。 神像之下,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上人头攒动,围住一个瘦弱的官员。 杨延朗总算看到了镇民,心中欢喜,见陈忘他们也在不远处,便回头呼唤道:“陈大哥,镇民们果然都在此处。” 镇民们本来忙着围住官员,并无人注意到杨延朗。 此刻他一喊,反倒是吸引了镇民的注意力,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向杨延朗。 镇民们刚刚看到杨延朗这个不速之客,不由得愣住了,不知此人究竟是谁,又为何来此。 这愣怔的时刻,陈忘他们也已经走了过来,站在杨延朗身边。 “你,你们是何人?为何能来到此处?”老镇长眼见生人闯入,目下也顾不得与官员争执,开始询问来人的身份。 杨延朗看着老镇长,大喊道:“我还想问你们呢!放着好好的家里不待着,偏偏要来这暗无天日的洞子里,集体观光吗?” 陈忘听杨延朗说话,只觉得这少年思维跳脱,直言直语,颇有些无礼,便伸手拦住杨延朗,不再让他说话。 随即,陈忘上前一步,道:“各位,我们自中原一路南下,是想来西南寻访故友,经过这里,本想歇息一下,不料镇中家家户户,空无一人,心中疑惑,才一路追踪寻迹,找到这里来的。” 老镇长听陈忘说话,表情非但没有丝毫缓和,反而颇有些着急,大喊:“此刻,外面应该毒蛇游走,巨蜂飞舞,万虫倾巢而出。我问你们,究竟是如何摆脱镇子里的毒虫,找到这里来的?” 陈忘听老镇长说话,豁然开朗。 原来镇民是为了躲避毒虫而躲在洞中,这个洞穴入口有硫磺热泉,自然可以抗拒毒虫。 他回答老镇长道:“我们在雨林中遇到毒虫过道,好在幸运的避过了,才来到这座小镇,找到这里的。” 老镇长却以一种颇有些耐人寻味的表情看着他们,接着开口问道:“我不是问雨林里的毒虫,难道这镇子里,不应该毒虫遍地,见人便群起攻之吗?” 这一问,反倒让陈忘疑惑了:镇子里平静如常,哪里有半点毒虫经过的痕迹?更何况,那个未曾躲进圣地的疯子不也安然无恙嘛! 他脱口而出:“镇子里?镇子里平静如常,除了缺少了你们这些镇民以外,并无异常啊!” “怪哉,怪哉……” 老镇长的手轻轻捻动着白色的胡须,眉头紧皱着,自言自语道:“妖女出魂,毒虫当血洗镇子以作报复,没理由不来啊?” 陈忘等了许久,没有听到老镇长回复,便开口问道:“我们在雨林中,还救了一个捆在石柱上的少女,她身虚体弱,昏迷不醒,目下正在洞外,不知各位可否去认一认,看看这姑娘是谁家的亲眷?” 陈忘不知缘由,但话一出口,顿时惹得镇民一阵骚动,小声的议论起来,并渐渐化作一阵嗡嗡轰轰的嘈杂之声。 夹在这嘈杂之声中,有两个人喊出了同一句话:“她还活着吗?” 这两个人的声音,几乎同时传到了陈忘的耳朵里,虽说的话都一样,可语气却大不相同:一个透露着欢乐与惊喜,另一个则充斥着恐惧和不安。 发出声音的,是道不同以及老镇长。 道不同是惊喜的。 他是个刚正不阿之人,既不畏惧强权,也不害怕鬼神。 他所尊奉的,惟有国家的律法,要是那姑娘不幸死了,便将成为他为官道路上的一个污点,让他的良心不得安宁。 老镇长则恰恰相反,在他年轻时,亲眼见识过妖女的恐怖。 他大喊道:“乡亲们,这个妖女转世的孩子,一定要请山神收回她的魂魄。否则,镇子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镇民惶惶不安,有些竟忍不住再一次跪倒在雕像脚下,磕头如捣蒜,不停地祈求山神保佑。 这功夫,道不同却已趁机逃出山洞,朝洞外奔去。 陈忘一行人此刻云里雾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得愣在当场,看镇民们究竟要如何。 忽然,老镇长大喊一声:“妖女不死,镇中难安。我们去代山神诛灭妖女。” 镇民们听到喊话,不知谁大喊一声:“诛灭妖女。” 其他人随声附和,也跟着大喊,个别犹豫的,想了一阵,也加入这个队伍。 人多胆壮。 他们喊着口号,在老镇长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向洞穴外走去。 “不好,”陈忘大喊一声,恍然大悟道:“他们要对那女孩儿不利。” “什么?” 杨延朗一听便急了,转身便要冲去阻拦,可还没走动,就发现他们已经被一群镇民围了个水泄不通。 镇民们口中大喊:“你们是妖女同党,私纵妖女,扰乱祭祀,擅闯圣地,亵渎山神,此刻还想往哪里逃?” 杨延朗见来者不善,当即架起竹枪;项人尔也紧握腰间小白鱼的刀柄,将李诗诗护在身后;芍药也抓住陈忘的衣摆。 白震山脾气火爆,就近一把揪住一个年轻人的衣领,将他像拎小鸡似地拎起来,吼道:“你们这镇子,奇形怪状,放着好好的家不住躲在洞中,令人生疑。此刻又胡言乱语什么妖女祭祀,究竟想要干嘛?” 那年轻人被白震山单手提起,四脚腾空,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一股热流自裆部流淌下来,哪里还敢说半个字。 陈忘倒还冷静,拍了拍白震山肩膀,示意他将这年轻人放下来。 他自信那昏迷的姑娘有展燕的看护,这群镇民一时还不能把她怎么样,而在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他也不愿意与这些镇民起冲突。 白震山见陈忘如此,便将那人放在地上,不料此人早已吓得脚软,一屁股坐了下去,连滚带爬逃到人群中去了。 白震山虽没难为此人,不过这一下也足以威慑众人,使他们不敢随意对陈忘一行人动手。 于是,陈忘他们也向洞外走去。 镇民们虽不敢怎样,但仍然将他们围在正中,随着他们的步子退却着,向着洞外的方向。 第100章 诛杀妖女 当个人意志被群体意志所裹挟的时候,就会变得善恶不分、美丑不辨、是非不明,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们,更没有人能点醒他们。 当镇民们大喊着诛杀妖女的口号,气势汹汹地涌出“圣地”的时候,展燕和张博文正守在尚在昏迷中的少女面前,等待着陈忘一行人的消息。 在路上行走时,芍药曾给这少女灌了一些流食,并坦言这少女只是长期绑缚,血脉不通,且饥饿受惊所致昏迷,并无大碍,只待休息片刻,气血两通便可醒转。 因而展燕对少女的安危并不担心。 只是她无事可做,不由得又看了一眼这个少女,只见她的白衣上用黑线绣满了各色毒虫,如蛇、蜈蚣、蜘蛛一类,密密麻麻,再加上雨林中阴湿气息重,使这衣服上沾染了不少青苔秽土,让人心中很不舒服。 再看她的脸,却是又圆又小,眉目清秀,天真质朴,毫无攻击力可言。 展燕看着这张脸,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恨恨地说:“不知何人如此狼心狗肺,居然将这可爱的姑娘活生生绑缚在雨林之中,若是被我抓住了,定要活剐了他。” 张博文一心钻研火药之术,不善言辞,别人视他痴傻,可他只是不愿与人计较而已。 他心中知人善恶,愿意同直爽性子的展燕交流。 此刻听展燕讲话,不由夸赞道:“展燕姐姐,你好,好帅。” 展燕笑着拍拍张博文的脑袋,说:“小炮儿,你才帅呢!姐姐这叫漂亮、美丽、好看,懂不?” 张博文挠了挠头,仔细想了一想,说:“我不,不帅,姐姐帅。” “嗨,我说你小子,讲不听是吧!” 展燕终究是女孩子,听张博文始终不说自己好看,攥紧拳头,作势要揍他。 可刚一起身,腿上便传来一阵剧痛,逼迫她一下子又坐了回去,眉头紧蹙,面露痛苦之色。 张博文知道展燕同他开玩笑,正准备躲,却见展燕扑通坐了回去,神色痛苦。 他急忙上前,关心道:“展燕姐姐,你怎,怎么了?” 展燕并未立即答话,而是轻轻卷起裤腿,观察伤势:小腿处早已肿出一个大包,还有大大小小的几片淤青。 展燕看到那鼓胀的肉包,便知被那大青蛇一撞之下,磕到祭坛,不仅仅是皮肉之伤那么简单,定是动了筋骨。 刚才一番活动,气血沸腾,故而不查。 如今静下来,才显出症状,恐怕没有十天半个月,也难养好了这伤。 想完这些,她才回复关切自己的博文道:“博文,姐姐伤了筋骨,有些痛罢了,不妨事。” 张博文正欲上前检查一番,却听到洞内传来一片嘈杂之声。 他屏息细听,只听到“猪”,“沙”,“女”什么的,像有人喊着口号走来,不由得转过头去,看向黑漆漆的山洞深处。 展燕也听到声音,尽管她知道有白震山和项人尔二人,很少有人能对进去的同伴有什么威胁,可听动静,仍觉得里面声势不小。 她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直起身子瞪大眼睛,盯住洞口的方向,并在手中暗自摸出一把燕子镖。 过了一阵,终于看到一个黑影从洞内跑了出来。 展燕大喝一声:“你是何人。” 来人跑的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听到展燕问话,急忙答道:“我是本镇小吏道不同。” 话音刚落,人已经来到马车之前。 他扶住马车,捂着肚子,呼呼喘着大气,直扑到昏迷的少女面前,仔细看了看,才大笑道:“你没死,太好了,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哈哈哈哈……” 道不同的开心是发自内心的,如果这女孩子死了,将会变成他从政生涯中抹不去的污点,也将成为全镇百姓一生无法洗清的罪恶。 展燕定眼观瞧,只见此人身材瘦弱、皮肤白皙,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且的确如他所言,身着一身朝廷官服。 她并不觉得此人会有什么威胁,便听之任之,并未多加阻拦。 此刻,听到他这般说,便开口问道:“看来,这姑娘是你们镇子里的了。只是为何她会被绑在石柱之上,任由日晒雨淋?她犯了何罪,又是何人要将她置于死地?” 道不同听到展燕问话,拱手道:“是你们救了她,这可真是积了大德了。我道不同代替全镇百姓,谢过各位。” 展燕观其言行,不认为他是坏人,尽管他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展燕倒也没有忙于追问。 她拱手回礼,道:“江湖儿女,岂能见死不救。” 说罢,看着道不同,静静地等他自己解释。 道不同喘息一阵,才想起刚才展燕问他的话,故而回答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安南镇有一陋俗……” 话刚说到一半,道不同突然停住了。 他听到了洞内传来了清晰的喊声:“诛杀妖女。” “展,展燕姐姐。” 张博文也听到这声音,转向展燕,想提醒一下她。 展燕伸手拦住张博文,示意他不要说话,仔细听了一阵,转向道不同,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谁是妖女?我的同伴在哪里?” 道不同没有回答展燕的问题,而是自言自语道:“来不及了。” 随即,他急忙跳上了马车,调转马头,想要向远离洞口的方向奔驰。 展燕在马车之上,岂容他就这样逃走? 她一把拉住缰绳,厉声喝道:“你要到哪里去?” 道不同却表现得很是焦急。 他不知道,一旦被这群镇民围住,以他的能力,是否能保住车上昏迷的少女? 于是他二话不说,着急地去展燕手中抢那缰绳。 展燕岂能容他放肆? 她单手拉住缰绳,道不同硬是拽不动。 展燕横眉冷目,看向道不同,等着道不同的解释。 等了一阵,展燕见道不同不仅不回话,还硬抢缰绳,着急逃跑。 她眉头一皱,气上心头,一掌推过去,便将道不同从马车上掀翻下去。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道不同趴在地上,不顾身上疼痛,只管喃喃自语。 二人争抢缰绳的功夫,镇民们已经从洞中陆续涌出,逐渐包围了马车。 道不同看到镇民,急忙爬起来,站在马车前,张开双臂,用身体将马车上昏迷的少女紧紧护住,试图阻止镇民靠近。 镇民们则高举拳头,大喊着:“诛杀妖女。” 气势汹汹,却无一人敢于贸然上前。 此刻,道不同连同车马被团团围住,走投无路,而镇民们依然源源不断地从山洞中涌出来。 道不同面对来势汹汹的镇民,苦苦向他们解释:“你们看清楚了,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女孩儿,根本不是你们口中的妖女。” “你们扪心自问,她可曾害过人?” “你们无视法度,这根本是在杀人。” “难道你们就没有儿女吗?” 可是,无论他怎么说,镇民们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他的声音太过于渺小,和镇民们“诛杀妖女”的口号比起来,简直就像汪洋大海里的一粒露水。 道不同看着越聚越多的镇民,彻底愤怒了。 他攥紧了拳头,声嘶力竭地大喊:“你们这群刁民,都给本官闭嘴。” 离得近的镇民被道不同歇斯底里的大喊镇住了,愣了一愣,停止了口号,而远一些的,感到自己前方的声音突然小了,也渐渐止住了声音。 洞口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后续从洞中走出的人们,也自觉地融入到人群中去,没有再吵嚷不休。 道不同看镇民安静下来,便对大家说道:“乡亲们,我是派到镇里的官员,只要有我在这里一天,就不允许这安南镇中,有任何欺男霸女,有任何不平之事。” 道不同话音刚落,人群中便传来一阵纷纷议论: “好!” “青天大老爷。” “老百姓的父母官啊!” “这位大人真的是少有的好官啊!” 这些夸赞之词,并非阿谀奉承,而是镇民们的肺腑之言。 安南镇曾被称为有名的难缠镇,前几任官员都是唯唯诺诺之辈,大都对恶霸朱大昌惧怕三分,唯独几个想做事,竟都被赶跑了。 可这道不同偏偏不同寻常,正气凛然,不畏权贵。 到此赴任之后,他处事公平,断案有方,不仅惩治并赶走了恶霸朱大昌,还让泼皮无赖有正业可做,老实百姓有安宁可享,实在是刷新了乡亲们对于官员的认知。 道不同没有被这些夸赞之词冲昏头脑,而是话锋一转,说道:“凌香姑娘也是镇中居民,大家何以对她区别待之,诬她为妖女?将她抛弃于荒野,捆绑于祭坛,与杀人害命何异?” 顿了一顿,他接着说:“今日你们杀人而不偿命,若我听之任之,他日朱大昌卷土重来,要在镇中作恶,欺凌百姓,我又当以何典治之?如今凌香姑娘幸而未死,正是皆大欢喜之事,你们如此苦苦相逼,良心可安?难道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道不同的一番正义陈词,让镇民们面面相觑,不知何以反驳,紧紧包围着马车的队伍竟有些许松动。 “原来这姑娘叫凌香。”展燕在心中暗自记下。 道不同见镇民已经不再喊打喊杀,长吁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乡亲们,你们说她是妖女,会给镇中带来祸端,可你们扪心自问,这姑娘可曾伤过你们,可曾害过你们,可曾施展过任何妖术?若她是妖女,凭你们的力量,怎能轻易将她抓住,抛掷荒野?” 镇民们沉默了。 他们无法反驳道不同的质问,甚至有一部分人,本来就不想伤害这姑娘,只是裹挟在人群中,不敢发声罢了。 道不同站在原地,看着沉默的人群,趁热打铁,劝道:“乡亲们,这姑娘虚弱至极,奄奄一息,烦请乡亲们让开一条道路,容我将她带到衙署医治。” 说罢,道不同用祈求的目光看了一眼展燕。 展燕听众人言语,已经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便将缰绳递给道不同。 道不同牵着缰绳,拉着马车,欲向镇中走去,围成一圈的镇民们看到这种情形,不知道是该让,还是不该让。 也不知谁起了一个头,镇民们围成的圈竟然渐渐松散,眼看就要让出一条道路。 道不同调转马头,面向这条被让出的道路,准备走出去。 可是一个声音却堵死了这条好不容易让出的道路。 “乡亲们,不能让啊!” 伴随着这声大呼,垂垂老矣的老镇长拄着拐杖,一步步地从山洞深处走了出来。 在老镇长不远处走出来的,是陈忘等人。 一行人仍然被为数不少的镇民围的严严实实,见识过白震山的凶悍,这些镇民虽不敢贸然动手,但却极大的影响了他们行走的速度。 展燕看到同伴,挥了挥手。 杨延朗回应道:“贼女,你们没事吧!” 展燕摆摆手,示意自己这里没什么事。 这时间,老镇长已经一步一步地走到道不同面前。 他背对道不同,面向全体镇民,道:“你们难道忘记了先祖的训诫,忘记了妖女的传说,忘记了多年以前,镇子里发生的惨剧了吗?” “这……” 镇民们又陷入了议论之中。 从他们的议论中,展燕隐约听到了几个词,分别是:“好惨”,“恐怖”,“妖女”,“山神”,“传说”,“绿光”,“死亡”与“毒虫”等等。 老镇长转过身来,拐杖指向马车上昏迷的少女,大喊道:“乡亲们,山神脚下,这妖孽邪祟活不得。” 道不同闻言大怒,道:“这姑娘与常人无异,你凭什么断言她是妖女?这姑娘从未害人,你又凭什么说她是邪祟?” 老镇长没有理会道不同,继续向镇民大声疾呼:“乡亲们,若放走妖女,镇中必有大祸,毒虫来袭,家家遭殃,难道我们还要再经历一次吗?” 此言一出,仿佛戳中了镇民们的痛处。 镇民们目露凶光,重新将马车包围起来。 “诛杀妖女!”老镇长振臂疾呼。 “诛杀妖女,诛杀妖女……” 镇民们零零散散的呼喊汇聚起来,震天撼地,淹没了一切不同的声音。 随着喊声越来越大,镇民们在老镇长的示意下,行动起来,一步步靠近马车上的少女。 瘦弱的道不同被人群推搡着,尽管他张开双臂,大声疾呼,可却没有丝毫的作用,根本阻挡不了汹涌的人流。 “你们怎能如此是非不分,害人性命?” 杨延朗意气难平,欲冲出去帮道不同说话,却被陈忘一把拦下。 陈忘抓着杨延朗的胳膊,摇摇头,告诉这个年轻人:“杨小兄弟,没用的,地方官员尚且劝不住他们,他们更不会听你这个外乡人说话,也不会同你讲道理。” “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杀掉那个女孩?那我还算什么杨少侠。”杨延朗攥紧了竹枪,气愤不已。 李诗诗看着气愤的杨延朗,心中尚存理智。 尽管她自己也很愤怒,可还是告诉他:“杨兄弟,镇民们不是江湖人,且手无寸铁,我们又怎能轻易对他们动手呢?” “唉!” 杨延朗闻言,叹了一口气,将竹枪狠狠地扎在地上。 这一次,陈忘却没有附和。 他告诉大家:“不,我们说理无用,不过,若万不得已,我们可以动手。只是尽量不要伤害镇民,引发冲突,把那姑娘抢走最好。” 话音刚落,却已经听到几声惨叫从马车附近传来,原来是展燕连发了几支燕子镖,打伤了走在前面的几个镇民。 她性格直爽,又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姐脾气,若腿脚便利,定然带着这姑娘便走了,只可惜她伤了腿,既然走不脱,又受不得这些来势汹汹丝毫不讲道理的镇民的气,干脆便打一架,谁怕谁不成? 陈忘没有料到展燕这姑娘行事如此果断,一声不吭便直接出镖,不过事已至此,若镇民一拥而上,展燕又如何应付? 情势所逼,陈忘自然管不得什么谋划策略,当即便松开了抓着杨延朗衣袖的手。 杨延朗脑子机灵,一点便通。 他长枪在手,乱舞纷繁,将左右镇民略一挑拨,硬是在人群中开出一条道来。 项人尔和白震山护持左右,向马车方向打过去。 白震山大喝一声:“我忍你们很久了。” 他伸出虎爪,就近处随手一抓,一手便拎起一个人来,然后使劲一抛,便压倒一片。 项人尔手持小白鱼,护在胸前,但有镇民意图接近,便用刀柄敲击,直打的镇民近身不得。 镇民们常年耕耘,又手无寸铁,哪里是这些习武之人的对手?不一会儿,便纷纷退却。 陈忘等人很快便走到马车附近,护住四面,保护着被展燕搭救的小女孩儿。 展燕忍住腿上的疼痛,站起身来,对包围着他们的镇民们讲:“这女子的命,本姑娘救的。你们再想要,也拿不走。本姑娘还不想伤你们,你们老实散了吧!” 再看镇民,不是被白震山摔得七荤八素,就是被竹枪刀柄打的一片红肿。 被燕子镖击中的更不好受,虽都是皮肉轻伤,受伤处却逐渐麻痹,纷纷软倒,都以为自己要从此残废呢! 镇民们虽不甘心,但凡知道好歹的,也不敢上前触这些武林高手的霉头。 老镇长看看拿着刀枪的杨延朗和项人尔,又看了看立在马车之上的展燕。 他心知肚明,这几个人都身负绝学,贸然让镇民们动手,定会吃亏。 于是老镇长拄着拐杖走向马车,对陈忘等人道:“这是我们镇子里的事,劝各位就不要多管闲事了。你们这些身强体壮的人,难道还要跟我这个老头子动手不成?” 说完话,老镇长竟朝马车上昏迷的小姑娘走去。 在他的心目中,自己此刻俨然是不畏强大敌人誓要斩妖除魔的英雄,是正义的发言人,镇民的榜样。 而他也很自信,自己是长者,垂垂老矣,就连当初的恶霸朱大昌尚且让他三分,这些以侠义自居的武林人士是无法对自己下手的。 镇民们见状,也都跟随在老镇长身后,一步步靠近小女孩儿。 项人尔将刀架在胸前,杨延朗紧紧握住竹枪,展燕的燕子镖已经用完了,于是她拔出了弯刀。 形势急转直下,这老朽不同他人,早已满鬓斑白皱纹遍布,稍有不慎便可能暴毙而亡。 几人投鼠忌器,虽然情势已紧张到了极点,却不敢轻举妄动。 可惜,老镇长忘了,这支队伍中,也有一个老人。 “老斑鸠,杀人害命还有那么多道道了,真是恬不知耻。” 白震山立在老镇长面前,揪住他的衣领,丝毫不给他面子,大喝道:“你再敢向前一步,我活撕了你。” 老镇长见白震山挡路,只好停住脚步,将拐杖一丢,竟扑通跪倒在立在一旁的道不同面前。 道不同见这一白发苍苍的老人给自己下跪,自知承受不起,赶紧搀扶道:“老镇长,你,你这又是何必呢!” 老镇长看着道不同,委屈哭诉道:“道不同大人,你是我们的父母官,难道就纵容他们在此行凶,伤害百姓吗?” 道不同还未开口,展燕先大骂道:“老家伙,明明是你们要当众杀人,现在却反咬一口,刚才这做官的阻拦你们的时候,怎个不见你们如此听话?现在倒认他做父母官了。” 老镇长没有理会展燕,而是继续向道不同哭诉,同时也说给镇民们听。 他说:“我们是除魔卫道,诛杀妖女,你们是残害百姓,纵容邪祟,自然不同。” 这一次,道不同不愿站在镇民一边,可他也绝不容许无辜的镇民在自己的治下受到伤害。 正当他犹豫之时,一个声音喊出来:“安南镇镇民不识法度,围攻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喊出这句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直以来没有参与到打斗之中的陈忘。 此言一出,振聋发聩,镇民们这才意识到,他们的行为是多么的荒唐。 不管传说习俗如何,道不同毕竟身着官服,他们怎能在他的面前,扬言杀人。 老镇长却仍旧保持着镇定。 他毕竟年纪大,心理承受能力也要强一些,即便这时候,仍旧不忘对道不同说:“我的父母官,我们纵然有错,你身后那些人殴打百姓,又当如何论处?” 老镇长的这步棋下的极妙。 他打定法不责众的道理,也摸准了老实正直的道不同不会将他们怎么样。 于是寥寥数语间,便倒打一耙,将矛盾重新聚焦在陈忘他们身上。 可惜他不知道,在陈忘这边,还有一个身份特殊的人。 项人尔听老镇长说了这话,当即走出来,将小白鱼收入鞘中,同时将这把锦衣刀高高举起,展示给众人看。 他开口道:“我乃朝廷锦衣,手中持皇帝御赐宝刀,微服到此,见安南镇镇民围攻本地官员,故带队来援,有何不妥?” 一番话,让那老镇长心颤腿软,若不是身后镇民搀扶,当即便要摔倒在地上。 项人尔没有给镇民们思考的机会,接着讲道:“安南镇镇民虽有逾越之举,念在各位无心,若有悔改之心,便让出道路,可免除罪状,既往不咎。如若不然,依法严办。” 说罢,他不忘转向道不同,道:“不知道大人意下如何?” 道不同知道这是机会,自然就坡下驴道:“如此甚好,镇民无心之失,当可免罪,还不让开道路,不可一错再错。” 话说到这份上,镇民们也该识相了。 不管情愿不情愿,他们终于还是让开了一条路。 车马开动,一行人跟随道不同,向他的官邸走去。 第101章 不相为谋 “道不同,锦衣监察百官,有察举揭发之权。我当锦衣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衙门去过无数,官员们无不唯唯诺诺,唯恐有失,你不一样。” 走向道不同官邸的路上,项人尔见道不同只顾匆匆赶路,并不理会巴结自己,不由得好奇发问。 “道不同为官一任,上不负天子,下不欺黎民,立身正直,何惧监察?” 道不同说着话,脚步也没停歇,目光更没丝毫转向项人尔,好似并不欢迎这位锦衣大人。 项人尔并不放在心上,锦衣有监察之责,本来就不受官员待见,那些迎合奉承之人也不过做做样子罢了。 可偏偏这道不同连样子都不愿意做一下,言语之中又颇有些故作清廉之态,毕竟让项人尔有些不太适应。 他忍不住反问道:“可你管辖的地方,却出现杀害无辜之事。” 道不同似怀愧疚,默然无语,只将这桩罪过默默认下。 项人尔见道不同并不为自己辩解,心知他不是油嘴滑舌、巧言令色之徒,便不再难为他,只是默默赶路。 让他感到奇怪的是,镇民们似乎并不打算四散离开,而是不紧不慢地跟在马车之后。 行不多时,马车已停在道不同官邸门前。 说是官邸,其实就是一普通衙门,大门向街开,门前一座鸣冤鼓,案上一块惊堂木,摆设并不稀奇。 可人们看了,总觉得不大对劲儿。 还没等大家伙儿想明白哪里不对劲儿,陈忘却率先发问道:“道大人,你这衙门未免也太冷清了些吧!” 众人这才想明白,对了,就是冷清。 这衙门空空荡荡,并无差役啊! 未等道不同回话,项人尔便追问道:“道不同,依法度,你这品级的官员,也当配几个衙役。出门在外,身边若带个把衙役,何至于被镇民围堵,陷入方才的苦境。我原以为衙役都在衙门之中听差,可为何这里也空空荡荡,只你光杆一个呢?” “唉!” 道不同长叹一声,心中似有许多难言之隐,心头更平添满腹委屈。 若非他有意强忍,恐怕当场便要落下泪来。 而他的思绪,也回到了刚上任的时候。 当初,京城派御史于文正于大人前来调查西南匪乱的时候,道不同还是个无官无职等待候补的举人。 那时候,御史于文正将百余举人聚集在一起,亲自考校遴选,共挑出十一个品行优良之人,破格提拔几人前去因匪患而逃职的西南的十个县镇之中任职。 直至此时,御史大人的话犹在道不同的耳畔回响: “你们知道,为什么西南十镇官员逃职,我却选了你们十一个候补吗? 因为多出来的一个人,我要放在安南镇! 我看到你们在议论,看来是知道这个安南镇了。 据我所知,此处两年之内换了七任官员,四人主动辞职,两人犯法杀头,更荒谬的是,居然还有一个自杀的,以至于后来无人敢去任职。 咱们谁都不清楚,这个小小的安南镇究竟有多深的水。 你们几个,都是我精心挑选的举子,年少热忱,底子清白,我倒要看看,你们有没有人,敢于主动扛起这个担子,敢于去趟一趟这趟浑水。 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我了,谁敢去安南镇上任?” 在其他人面面相觑的时候,道不同站了出来。 “道不同,安南镇凶险,你不怕吗?”御史大人问他。 “我怕,”道不同老实回答,可他接着说:“可若是因为怕,就无人敢去安南镇为官,谁去管那里的黎民百姓,又何以让他们见到朗朗青天?道不同此去,纵然是龙潭虎穴,一腔热血尽抛于安南,亦不改初心,福泽百姓,九死无悔!” 御史于文正对道不同的勇气颇为欣赏,并亲自挑选了王廷、马如龙两个武功胆识俱佳的侍卫给他,并配了一些随员。 临行之时,于文正亲自送他到城门之外,百般叮咛,万般嘱托。 仿佛此一去,便再无归途。 来到安南镇之前,道不同多少也了解一些此地的风土人情。 安南镇山高水远,地方偏僻,却并不贫穷。 只因此处水汽丰盛,而盛产一种叫做苦茗的茶叶。此茶入口极苦,却极具提神之效,据说服之神思泉涌、体力充沛,即便通宵达旦不眠不休,亦不觉困顿疲累。 因此茶只产于安南,物稀则贵,故而价格极高,非达官权贵不可享用,是流通于上层官宦之间的奢侈之物。 安南镇头号富豪,便是以此茶发家的朱大昌。 此人恶名昭着,传言他仗势欺人,强占土地,才能有如此声势。 新官上任,自有一番礼仪。 初到安南镇,道不同就逢着镇民们于牌楼处列阵敲锣,排队舞蹈,迎接父母官。 朱大昌人虽没到,但也赠送了两顶轿子,派手下人传话道:“新任知县来我安南镇,小镇蓬荜生辉,可惜鄙人偶感风寒,未能迎接,特设了两顶轿子,知县大人可任选一个代步。” 道不同看到这种状况,未动声色,而是示意随从前去查探清楚。 不多时,随从折回来,低声耳语道:“道大人,这两顶轿子里,一顶里面放着层层叠叠的白银,一顶里面架着刀斧。” 道不同不是傻子,这朱大昌分明是告诉他,要么乖乖听话,有钱一起赚;要么,就去死。 道不同选了第三条路。 他大袖一挥,带领随员,从两顶轿子之间大步踏过,步行向衙门走去。 衙门久无官员派驻,显得破败陈旧,灰尘满地、蛛网遍布,就连堂前的鸣冤鼓,也倒在地上,无人问津。 道不同见状,干脆放弃休息,亲力亲为,和随员们一起洒扫门庭,并敞开大门,架起鸣冤鼓,亲自书写告示,贴于大街小巷。 告示上只有一行字:今后安南镇若有不公,尽可到堂前告状,本官必申冤除恶,救人扬善,绝无二话。 告示贴了一天,衙门里却门可罗雀,异常冷清。 “难道安南镇没有冤屈?不,此地久无官府,官不亲民,民不信官,百姓不敢来此告状,那我明日便登门走访,亲自询问。我既来之,又岂能安坐大堂,做那朽木之官,食禄禽兽?” 道不同如是想。 正这般想着,却见一老朽拄着拐杖,没敢走衙门口,却从后门悄悄潜入,声称要见新任知县。 道不同自去相迎,却得知此人乃安南镇镇长。 “老镇长此来,可要申冤?”道不同询问道。 老镇长看着道不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开口道:“我此行并非为了申冤,而是来提醒大人您小心行事的。” “哦?此乃何意?”道不同颇有兴趣。 老镇长开口道:“大人可知,这朱大昌不仅仅是安南镇首富,更是西南大将军朱昊祖的亲侄子。他到此之后,用低价强行收购大家的苦茗茶园,据为己有,镇民但有不服,便被拉至府中,一顿毒打,甚至几个后生,进府以后便再没出来,生死不知。” 道不同听后,拍案大怒:“安南镇竟有此事?老镇长,我欲羁押此人,一查究竟,您可敢与他当堂对质?” “不不不不不……” 老镇长闻言,慌忙摆手拒绝。 随即,他说明缘由:“大人,我此来并非为了告状,这么些年,忍也忍了,不在乎多忍一些日子。 老朽只是提醒您,您今日不坐他的轿子,算是驳了他的面子,若日后他有宴请,该当让衙役们看好门庭,别人没碰过的酒水千万不能吃喝。 不然的话,不小心一口吃醉了,第二天躺在女人怀里,或者衙门里多了金银,难免便会落人口实,若上报朝廷,反咬一口,告一个贪墨渎职之罪,便是杀身之祸。 老朽言尽于此,告辞,告辞。” 说罢,匆匆而走,道不同自去相送。 临近出门之前,老镇长依然拽着道不同的手,苦口婆心地告诫。 “后生,安南镇向来是有两个县太爷的,朝廷的县太爷是假的,朱大昌这个’太爷’才是真的。 老朽见过不少同你一样的后生来此赴任,胸怀大志却下场凄惨。 说实话,今日我本不该来,可看你年轻,实在不忍心眼睁睁的看你步他们后尘啊!” 道不同闻言,觉得身上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他知道此处凶险万分,却没想到真是龙潭虎穴。 不过,道不同不来则已,既来此处,定要干出一番事业。 上任之初,他日察夜访,听得最多的便是朱大昌抢占民田、欺男霸女之种种恶行。 诸如李老汉田产被强占,儿子上朱家说理,却一去不返;张屠户的女儿被朱家恶仆抓走,杳无音讯之类。 可尽管人人对朱大昌恨之入骨,却无人敢于登堂作证。 道不同听到最多的,便是这一句:之前也告过,几任知县走的走,死的死,又能将他怎么样? 似乎是觉察到道不同在调查自己,没过多少日子,便有朱大昌的家仆递来一封请柬。 请柬中只说是知县来此,有失远迎,特在府上备了酒席,请知县大人赏光云云。 道不同心知此乃鸿门宴,可又不得不去。 他实在想亲眼看看,这个朱大昌究竟是何方神圣? 于是乎,道不同吩咐王廷、马如龙一同赴宴,并嘱托剩下的随从护好庭院,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进入朱家大宅,王廷、马如龙二人却趁人不备,按道不同嘱托各自溜走,隐匿在宅院之中,不知所踪。 道不同孤身赴宴,大步跨入厅堂。 这是道不同第一次见到朱大昌。 眼前的朱大昌,是个身宽肚大、肥头大耳、满面红光的大高个儿,身着绫罗,腰带锦绣,奢侈豪华,毫不避讳。 家仆列阵两旁,凶神恶煞;美女随侍左右,举酒端茶。 好不气派。 一看到道不同,朱大昌立马站起身来,客气道:“哎呀哎呀,知县大人来此,朱某有失远迎,失礼失礼!还请知县大人落座。” 说罢,竟将道不同引导至一旁偏位,朱大昌本人则一屁股坐在上座之上,一双眼睛斜瞟着道不同,看这位新任知县的反应。 道不同没有反应,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 朱大昌从侍女手中接过两杯酒,一杯自己拿着,一杯递给道不同。 他开口道:“大人,近日您新官上任,朱某恰感风寒,未能远迎,大人请勿怪罪!” 道不同没有看他,也没有接朱大昌手中的酒。 朱大昌手中空举着酒杯,不免的有些尴尬。 见道不同没有接酒的意思,朱大昌干脆将两杯酒都放下,问道:“大人不喜饮酒?无妨,朱某特备了一桌好菜,请大人起筷。” 道不同仍旧无动于衷。 朱大昌感到很没有面子,但还是尽力挂着笑容。 “大人,听说您在查我。您如此这般,可是对朱某有所误解?” “哎呀,您可别听信了镇民的谗言,朱某为这安南镇尽心竭力,偏偏有宵小之徒贼心不满,欲壑难填。 “大人可要擦亮眼睛,若有歹人告朱某的刁状,大人不妨传他来我府中,我可与他当庭对质。” 道不同端坐静听,待朱大昌将话全部说完,蹭地站起身来,看着对方,开口道:“传到你的府上?你的府上也能做办案的地方吗?” “哈哈哈哈……” 朱大昌不怒反笑,道:“大人好大的官威啊!若果真有人告我,自然要来与我对峙,难道还要我跑过去找他不成?” 道不同身在朱大昌宅邸,与身处龙潭虎穴无异,孤身一人,凶险重重,只得隐忍不发。 朱大昌见道不同沉默不语,又招呼他坐下,道:“大人,您也是听了小人谗言,其实我俩本不该如此对立的。我也不容易啊,想这镇中以往种植苦茗,都是散户,并无销售途径。是我,将他们化零为整,给了他们一条销路,您说,我多拿点钱财,分个大头,过分吗?” 道不同没有回答。 朱大昌等了一会儿,见道不同没有表态,便接着说:“大人,我的侍女,都是穷苦人家的姑娘,跟着爹娘也不免挨饿受冻,我将她们养在家中,三餐不愁,过分吗?偏有些宵小之徒,觉得我占了他们的田产,抢了他们的儿女,还要上门理论。你说,他们吵吵嚷嚷来敲我大门,骂骂咧咧,算不算私闯民宅?我派仆人打一顿也不为过吧!偶尔打死了,也算他们体弱活该。” 道不同再也坐不住了,一拍桌子,冷笑道:“朱大昌,你对你自己的罪行倒是如数家珍。” 朱大昌夹了一口肉,放在嘴里,嚼了两口,叹了一口气:“唉!咱也不想啊!前几任知县都告我这几条,有的都写成状子,准备呈给圣上,顺便给我叔叔安一个纵容之罪。可结果呢!状子还没递上去,就辞官的辞官,杀头的杀头,何必如此呢?” “大人,您不会不知道我的叔叔是谁吧!您打听打听,朱昊祖,总该听说过吧!” “啊呀!”道不同故作震惊,问道:“可是平南王朱昊祖?” “正是。” 道不同向门外瞥了一眼,看王廷、马如龙二人已经站在门外,轻轻地向道不同点了点头。 道不同心领神会,离席站在一旁,道:“今日这宴席便不吃了,明日,也请你来我衙门里坐一坐?” “哈哈哈哈……” 朱大昌以为道不同服软认输,当即真的大笑起来。 他开口道:“这么多知县,也只有你识相,你走吧!到时候,我会给你面子的。” 道不同听闻此言,当即出门而去。 路上,他问两个侍卫行事如何? 王廷答道:“乡亲们所言非虚,朱大昌府中枯井果有尸骸。” 马如龙回答:“张屠户的女儿也被关在柴房之中,与她一起的,另有几个妙龄少女。” 道不同道:“如此证据确凿,明日只要他朱大昌敢来,定叫他有来无回。” 第二天,朱大昌还真的来了。 他只道这个新任官员怕了他的叔叔,若能彼此勾连,共图富贵,谁愿意你死我活呢? 将当地官员收下做狗,才是他的真实目的,之前的几任知县落得那般下场,只是不懂事罢了。 朱大昌盘着两个铁核桃,带着一干奴才,大摇大摆从衙门正门进入。 可是,他刚刚踏进衙门的门槛,身后的奴才们便被一众衙役伸手拦截。 “怎么着?敢拦我的人?”朱大昌拿鼻孔对着衙役,态度颇为傲慢。 王廷见朱大昌不走了,凑到他身边,耳语道:“我家大人有东西送给您,不好让下人看到。” 朱大昌没有起疑心,哈哈大笑着,大步迈进衙门。 与此同时,衙门的大门被衙役们关上了。 朱大昌的奴才们无奈,只好守在门口,呆呆站着等候。 朱大昌一进大堂,却看到道不同身着官服,端坐堂前。 他大咧咧地走近道不同,大笑道:“老弟,听说你有礼物给我?” 道不同看着朱大昌,只将惊堂木猛地一拍,声色俱厉地大喝一声:“朱大昌,你侵占田产,抢夺良家妇女,杀害无辜之人,蔑视公堂,你可知罪?” 朱大昌没有回话。 此情此景,刀已经架到脖子上了,他哪还有心情回答? 见势不妙,朱大昌急忙转身向后,拔腿就跑,边跑还边喊他的奴才们:“快来救我,快来救我。” 为时已晚。 道不同大喊:“给我拿下。” 王廷、马如龙以及一干衙役早有准备,一拥而上,将朱大昌扑倒在地。 待听到朱大昌呼救的奴才们砸门进来,朱大昌已经被五花大绑起来。 道不同站在最前面,看着那帮奴才,目光锐利,言辞坚决:“我奉御史之令巡查安南,谁敢造次?今日大闹公堂者,视作从犯;协助调查者,酌情减罪。” 奴才们听了这话,又见朱大昌被擒,知道知县雷霆手段,自然不敢造次。 惟有朱大昌还在破口大骂,极尽威胁之词:“小子,你少拿御史压人,我叔叔朱昊祖可有西南兵权,你们敢动我,就都得死,都得死。” 道不同没有理会他,而是吩咐王廷将朱大昌押入牢中候审,马如龙去朱大昌宅邸中取证救人。 翌日,道不同当着众乡亲的面,宣布了朱大昌的罪行,将田产还给乡亲们。 鉴于朱大昌一直大骂不止,道不同赏了朱大昌六十大板,直打的他皮开肉绽,再没有骂人的力气,方肯罢休。 如此一番审判之后,考虑到朱大昌毕竟是朱昊祖的侄子,便准备亲自带领衙役,将朱大昌押解入城,听候御史于文正发落。 谁知半路之上,又生变故。 西南之地,匪祸频繁。 道不同等人回城途中,却遇山匪,幸有王廷马如龙死命相护,才让道不同勉强逃回安南镇。 然而,王廷、马如龙以及众衙役们,竟都死于山匪之手,朱大昌也被半路劫夺。 道不同只身归来,途中一直在想:山匪的出现太过蹊跷,像半路埋伏,有意为之。 他心中此事干系重大,欲在安南镇中补充食物饮水,再寻一匹快马,尽快入城,,向御史大人汇报情况,不想却碰上了安南镇杀妖女祭山神的事。 “都得死,都得死。” 一个声音将道不同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只见一个疯子在衙门前手舞足蹈着,挡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疯子看到陈忘他们的马车,便急切地冲了过来,一边驱赶一边大喊道:“走,走,离开这,走,走,走远,离开这儿。” 脏兮兮的袖子挥舞着,一阵臭气袭来,直熏的几人捂住口鼻,眉头紧蹙。 白震山见有人挡路,当即立在车前,待看清来人原是他们在镇子口打晕的疯子,气上心头,厉声斥责道:“你不认得我了吗?怎么还敢来?” 疯子在白震山手中吃过苦头,也是识趣的。 此刻,他斜眼看向白震山,悻悻地躲到一边,口中念叨着:“死,都死,都该死。” 路过老镇长身边时,还特意凑近了说:“该死。” 一股臭气从口中吐出,直熏得老镇长喘不过气来。 料理了疯子,一行人总算走进了衙门。 几人安置那少女躺在后堂歇息,并嘱咐芍药细心照料。 展燕腿上有伤,也留在后堂。 其余人等听得外面吵吵嚷嚷,回到前厅观看情况,放眼望去,却见是镇民堵住衙门口,迟迟不肯散去。 道不同见状,劝道:“今日之事已了,大家各自回家吧!” 没有人动。 半晌,却见老镇长慢慢悠悠地走到鸣冤鼓前,拿起鼓槌,“咚咚咚”敲击着,口中大喊:“青天大老爷,老夫要告状。” 道不同眉头一蹙,不知这老家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只好问道:“你要状告何人?” 老镇长走进公堂,道:“青天大老爷请上座,今日我当着众乡亲的面,状告妖女凌香。” “你身为镇长,不能身为表率,反而带头犯法?”道不同有些生气,厉声问道。 与此同时,白震山大步跨到老镇长身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拳头高高举起,虎目圆睁,瞪着这个不识好歹、倚老卖老的老斑鸠。 老镇长却并不慌张,只道:“我死无憾,可我身为镇长,就不能看着安南镇毁于我手。若众位有心,听我将话说完,再行发落不迟。” “就由你说,我倒看看,这个小丫头片子究竟能把你们镇子怎么着?”白震山松开他,放下了拳头。 老镇长却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卷,用双手将之缓缓展开,口中道:“此卷的内容原本刻在方才山洞的石壁之上,经年累月,洞壁腐蚀,为防止遗失,才将它原样画在这羊皮卷上。” 道不同凑近过来,询问道:“老镇长,此卷所画何物?” “安南镇近百年的历史。” 说着话,老镇长将羊皮卷展放在案上。 接下来,老镇长便按羊皮卷所描绘的内容,讲述了一段精彩诡谲的传说。 第102章 安南传说 最初,安南镇并不叫做安南镇。 本朝开国之时,西南不遵王化,太祖皇帝朱羽遂派大将军朱国忠率大军平定西南。 朱国忠乃开国大将,又带有精锐之师,所向披靡,从初春打到盛夏,终于平定了西南各方。 除了那个地方。 那是一片雨林。 谁也不知道它里面有什么,征伐之时,曾有一支数千人的大军进入此地,竟全都莫名失踪,有去无回。 更为诡异的是,雨林深处还常常传出婴儿的啼哭声,让人毛骨悚然。 不久之后,军中便传出关于此地的种种传说来。 有说此处乃食人魂魄的妖穴,有说此处是迷人心智的鬼域,更有甚者,直言此次西南之战杀戮过重,上苍降下天罚,来惩治大军。 眼看谣言愈演愈烈,若汹汹成势,军心不稳自不必多说,就怕刚平定的西南诸部以此为凭,借机再掀动乱。 大将军朱国忠为止住谣言,派麾下得力干将凌怀斌率领一小队人马探查雨林,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古怪。 凌怀斌乃一少年英雄,在军中素有威望。 他身长八尺,剑眉朗目,非但相貌堂堂,更是从小便习得一身的好武艺。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接到命令之后,凌怀斌毫不推诿,在军中精挑细选了九个好手,与他组成小队,一同去探查雨林。 一入雨林,众人便感到一股湿热之气轰然浸透全身。 林子里树木葳蕤,遮天蔽日,树干腐菇青苔,脚下烂叶泥潭,艰难跋涉,寸步难行。 若非凌怀斌选带的九人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面对这种糟糕的环境,恐怕早已怨声载道,止步不前。 比起身体的折磨,更为恐怖的是对心灵的摧残。 越靠近雨林深处,便越能清晰地听到孩童的啼哭之声,阴阴惨惨,凄凄戚戚…… 联系起军中关于这座雨林种种瘆人的传言,不免让人胡思乱想。 当此情景,即便步步为营、处处留心,也难免心惊胆寒。 一行人顶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压力,小心翼翼地前行着。 忽的,凌怀斌发现前方竟有人影晃动,遂举手示意部下止步。 凌怀斌躲在粗壮的树干之后,轻轻掀开树叶,定睛观瞧,却见那人影身着重铠,像是千夫长装扮,正背对着凌怀斌,斜卧在树前休息。 凌怀斌见状,大胆走出来,询问道:“我是大将军帐下亲军将领凌怀斌,你可是之前迷失于林中那千人队伍的长官?你的兵在哪?为何久久不归?” 听到凌怀斌的问话,那千夫长却仍旧倚在树上,既没有动作,也没有回答。 凌怀斌的一个部下看不下去了,大步向前,呵斥道:“小小千夫长,竟敢对将军无礼。” 说着话,已然走到那千夫长身后,见千夫长仍旧无动于衷,干脆一伸手,去拍千夫长的肩膀。 不料,一拍之下,那千夫长竟面目朝下,扑通倒在地上。 凌怀斌心知有异,立刻拦住部下,孤身上前,细查究竟:只见千夫长虽趴伏在地,铠甲下却在微微抖动,似乎尚有生机。 他自地上捡了一根粗大的树枝,小心翼翼地将千夫长拨转过来,可当千夫长的面目显露在众人眼前的那一刻,这些久经沙场的战士们却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俱感心中大骇。 只见此人面目全非,气血全无,双颊枯槁,形同干尸,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且被什么东西吃干了血肉。 刚才拍此人肩膀的那个部下更是一阵悚然,然而惊悚之后,再看千夫长,却见他虽面若干尸,铠甲下的胸膛竟仍在上下起伏,似有呼吸一般。 可是,死人又怎么会有呼吸呢? 部下心中的好奇战胜了恐惧,壮着胆子俯下身去,欲撕扯下起伏的铠甲,一探究竟。 凌怀斌见状,急忙大声喝止,不料话一出口,为时已晚。 部下的手刚刚触及千夫长身上的铠甲,却见铠甲之下猛然窜出一条大蛇,快如离弦之箭,直扑向部下的脖子。 千钧一发之际,幸亏凌怀斌反应迅速,出剑果决,将那大蛇一剑斩成两段,才救了部下性命。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大蛇被凌怀斌斩杀之后,竟有几条小蛇自千夫长的七窍以及肚腹之中缓缓爬出。 这小蛇似有灵智,眼见大蛇被杀,竟懂得四散逃窜。 它们一边逃,一边用尾巴极速抖动着,发出沙沙沙沙的声音。 凌怀斌见状,心中明白,那大蛇大概是将千夫长的尸骸当做了它的产卵温床。 他不想在一个死人身上多做耽搁,带领麾下士兵绕过尸体,继续前行。 然而前路之中,竟然全都是军中将士的尸身,零零散散,死状一个赛一个恐怖。 有的被蛛丝缠绕成巨茧,不见人形;有的被制成巨蜂巢穴,千疮百孔;更有甚者,被血吸虫攀附噬咬,血肉皆毁,早已经化作满布青苔的累累白骨。 行走于尸骸满布的原始丛林之中,恐惧如蛆附骨,挥之不去。 凌怀斌等人硬着头皮向深处探索,孩童的啼哭之声更加响亮,除此之外,树林里似乎还凭空多出许多“沙沙”怪声。 “你听到了吗?” “什么,你也听到了?” “像是脚步声。” “好多,而且越来越近了。” …… 众人一番确认,才知道那似乎在主动向自己靠近的“沙沙”声并非心理压力过大而产生的幻听,而是真实存在的。 凌怀斌顿时警觉起来,宝剑出鞘,四顾茫然:只听见“沙沙”的奇怪声音越来越近,却不见来人。 然而下一刻,凌怀斌的眸子陡然一缩。 他蓦的发现,隐藏在枯叶之中,无数双小如绿豆的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自己。 凌怀斌定睛观瞧,那一双双眼睛,竟是埋伏于枯叶中的条条大蛇;那“沙沙”之声,竟是大蛇的尾巴振动引发的回响。 他心想:定是方才自己斩了那群小蛇的母亲,小蛇四散奔逃之际,以尾巴发出信号,呼唤群蛇前来复仇。 若果真如此,此地也太过邪门了吧! “列阵。”凌怀斌不敢怠慢,呼唤部下结阵而战。 部下训练有素,闻令而动,当即将宝剑抽出,围成一圈,互为依托。 可大蛇遍布四面八方,凌怀斌等人近乎绝路,在劫难逃。 天无绝人之路。 正在众人走投无路之际,竟听到有人询问:“诸位可是朱国忠将军部下?” 循声四顾,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我等正是将军麾下,”凌怀斌答罢,随即反问道:“你们又是何人?” “林子凶险,快随我来,快随我来。” 话音刚落,竟然从树上跳下三个人来,正是军中装束。 三人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各自提着几个行军水袋,洒水开路。 说来也怪,气势汹汹前来复仇的蛇群一遇壶中之水,竟然都自动散开了,似乎对那水充满畏惧。 凌怀斌走投无路,只好带领麾下战士,随三人同去。 在路上,凌怀斌了解到,此三人正是先前进入雨林的千人队伍中的成员。 当初,千人队一入雨林,便遭受毒虫伏击。 千夫长遇袭而死,其他弟兄拼命奔逃,断断续续折了百十人,才终于逃到一处洞穴之中。 幸存者以洞穴为依托,堵住洞口,抵抗毒虫。 不久之后,幸存者们惊奇地发现,洞口流淌的热泉竟可抵挡毒虫。 几人引流改道,使热泉流经洞口,阻挡毒虫,又将洞内拓宽,固守待援。 此三人,本是出来寻食的,不敢走远。 没有多久,凌怀斌等人便跟随此三人脚步,到达山洞之中。 洞内宽敞,足可容士兵歇息。 可惜,士兵们被围困良久,存粮不足,只得杀战马充饥,若放任不管,恐怕不多时,便会被活活困死在这山洞之中。 凌怀斌身居要职,又受朱国忠大将军所托,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这支生力军的领导者。 通过交流,凌怀斌了解到:此前,这支队伍也派出过不少小队,试图闯出密林,与大将军取得联系,可毒虫却似长了眼睛似的,守在武林之中蛰伏待机。 跑的快的,还有机会能逃回山洞,但有片刻迟疑,便要命丧当场。 凌怀斌听罢,不禁在心中惊叹:未料想此处毒虫竟有如此灵性,就仿佛有人在背后操控一般。 凌怀斌没有想到,自己方才的胡思乱想将很快得到证实。 因为一队士兵的失踪。 洞中士兵接连派出数几个小队,外出在附近搜寻物资,顺便探求出路。 其中一队遇到了凌怀斌等人,其他小队也陆续回来。 惟有一支队伍,迟迟未归。 当此之时,凌怀斌自然一马当先,义不容辞。 若是这支队伍寻得出路,他自当折返回来,带洞中人马一起闯出去;若是这支队伍寻了一条死路,也定要看见他们的尸体。 凌怀斌率领自己的队伍走出山洞,备足了可以驱赶毒虫的热泉水,沿着尚未归来的那支小队留下的标记,一路追寻而去。 追踪许久,凌怀斌忽然意识到,这条路线,竟是通往孩童啼哭之声的路径。 因为随着他步步深入,那啼哭之声已经不再影影绰绰,而是愈发的响亮,仿佛近在耳旁。 蓦的,远方一座隐藏在雨林深处的城寨突兀地出现在凌怀斌的眼中。 他伸手拦住部下,示意噤声,并带领众人悄无声息地摸到寨前,暗中观察情况。 这坐落在雨林深处的寨子三面环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寨中之人皆披发,戴着狰狞鬼面,穿着绣满毒虫的白衣。 寨前牌匾,写着“百毒门”三个大字。 凌怀斌的目光向寨子深处望去,却看到一幅极为恐怖的场景。 只见寨子正中,挖掘出一处布满石雕鬼面的低地,中央则是一座高台,台上亦有一根石柱,一条巨大的青蟒盘踞在高台之上。 高台下,竟有无数蛇虫鼠蚁互相噬咬,血腥至极。 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在低地中的每一根石柱之上,都绑着一个孩子,作为培养蛊毒的器皿。 孩子们的脚下,蛇虫盘桓。 由于蛊毒的影响,这些孩子们大都身体异常,形如怪物,十分可怕;还有一部分孩子,承受不了凶狠的蛊毒,便被蛇虫当做食物,噬咬的肠穿肚烂,不见人形。 凌怀斌终于明白了。 那些孩子悲惨的啼哭,竟都是从这里发出的。 凌怀斌正欲离开,向洞中留守的士兵们说明情况,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可刚准备离开,却见那些鬼面人正押解探路被抓的几个士兵,在一个手持鬼面拐杖的长须老者指挥下,将他们尽数推下那布满蛇虫的低地。 眼见同袍蒙难,凌怀斌岂能坐视不理? 关键时刻,凌怀斌挺身而出,杀入寨中。 凌怀斌手下九人,都是精挑细选、身怀绝技的百战精兵,追随凌怀斌闯入敌寨,那些鬼面人虽想阻拦,又岂是对手? 不一会儿,凌怀斌等人便搅得寨中一片大乱,并趁机救下了探路士兵。 身处敌营,不宜恋战,救人之后,凌怀斌准备迅速撤离。 可就在凌怀斌等人准备撤离之际,竟有数不清的毒蛇巨蜂从山林中一涌而出,挡住去路,让一行人陷入腹背受敌的窘迫境地。 那些毒蛇巨蜂好生难缠,好似为人所驾驭一般,只是朝着凌怀斌等人扑咬,对寨中鬼面人视而不见。 慌乱之中,某个部下一个愣神儿,乱了章法,几乎要被突然窜出来的毒蛇咬伤。 凌怀斌眼疾手快,当即飞剑刺中毒蛇,也失了手中武器。 屋漏偏逢连夜雨,凌怀斌尚未捡回宝剑,便感到小腿一阵剧痛,被毒蛇结结实实叮了一口。 凌怀斌当机立断,见人员集中起来难以突围,便命令队伍四散而去,分别突围,在山洞汇合。 于是乎,众人各显神通,分散突围。 寨子里的鬼面人见状,一时迷惘,不知该往何处追,片刻犹疑之间,包围圈竟硬是被撕开了几条口子。 虽折损了几个弟兄,却也冲出去不少人。 凌怀斌没有逃出去。 他本想发力,却感到腿上一阵麻痹,知道蛇毒发作,走不得远路,只好就近寻了一处房屋,趁人不备纵身跳入,想先藏匿在此,另作图谋。 不料凌怀斌刚刚跳入房中,却蓦的发现屋中有一个女子,正凝视窗外,眼中居然散发着淡淡绿光。 凌怀斌反应极快,为防止女子呼叫,当即纵身将她压在身下,捂住口鼻,掐住脖子,示意她不要出声。 他看着这女子的脸,一时愣怔。 却见她生的清冷俊秀,竟毫无惊恐之色,眼中的绿光也渐渐褪为黑色,与寻常女子无异。 凌怀斌本打算将之制服,询问情报,不料偏偏此刻蛇毒发作,眼前一黑,人事不省。 再说逃出去的部下,虽摆脱了鬼面人,却仍面临着蛇虫的追杀。 正在绝望之际,蛇虫却忽然自行散去,心中念一句:“老天保佑。” 而后,仓惶退回洞中。 不知过了多久,凌怀斌才悠悠醒转,令他惊奇的是,这女子不仅没将他告发,还解了他的蛇毒。 只是这女子并不准他离开,而是将他囚禁在自己房中,但有举动,便要告发了他;况且他身上蛇毒未曾全清,浑身乏力,便是想逃也有心无力。 与此同时,逃出去的部下也与洞中士兵汇合,为救主帅,干脆离开洞穴,一起攻打百毒门,却屡屡被蛇虫阻挠,只得退回洞中,从长计议。 可既然有了目标,并确定了不是神神鬼鬼等邪乎玩意儿,士兵们倒也不再坐以待毙,一有机会便要出战。 若没有蛇虫挡路,他们凭借武力杀灭百毒门,还是有信心的。 说回凌怀斌这边。 他日日与女子共处一室,逐渐套出一些话来。 原来,此处是西南百毒门养蛊之地。 百毒门是西南门派,门人也都是本地人。 朝廷平定西南,百毒门自然不满,于是便在大祭司带领下聚集此处,意图用蛊术打败朝廷大军。 而这个女子,在百毒门中的地位可谓非同一般。 她是百毒门中的巫。 巫在百毒门中地位高贵,有异术护体,不仅百毒不侵,还能以一种神秘巫术驱策毒物。 凌怀斌不知道巫为什么不杀他,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巫竟爱上了他。 凌怀斌利用了巫对他的爱,待蛇毒退去,偷偷联络到自己的部下,约定时间,里应外合,一举拿下百毒门。 约定的时间到了。 凌怀斌用计将巫带出百毒门,大军杀到之时,由于无人驱使毒物,百毒门很快便被士兵拿下。 士兵们抓了鬼面人,杀了大祭司,并解救了孩子们。 消息传了出去。 西南的最后一块土地也归于朝廷之手,大将军朱国忠亲自下令,为永绝后患,以儆效尤,将巫——那个像妖怪一样的女人绑在祭坛之上,施以火刑,并安排部下来此监督行刑。 是日夜,大火熊熊燃烧,众人围观。 不料奄奄一息的巫突然施展妖法,眼冒绿光,很快,无数毒虫像潮水一般涌出,它们见人便咬,四下一片惨叫,顿成炼狱。 更有一条青蟒,裹挟风声而来,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开出一条道路。 那些蛇虫仿佛不要命一般,在大青蟒的带领下,疯狂的扑向火堆,前面的烧死了,后面的再压上去,如此层层叠叠,竟生生将火压灭了。 大青蟒就沿着蛇虫尸体而上,攀附在绑缚女巫的石柱上,冷眼看着下面的人们被各种毒物慢慢噬咬成一具具骷髅骸骨。 正当此时,凌怀斌将军挺身而出。 他不惧毒虫噬咬,持宝剑直奔祭坛,高举宝剑,刺向女妖。 羊皮卷的画面定格在那一刻,凌怀斌的宝剑高高举起,指向巫。 他的脚下是万千毒虫,头顶上,青蟒正张开血盆大口,冲凌怀斌嘶叫。 老镇长收起羊皮卷,为故事补上了最后的结局: 山洞里幸存的人们出来时,只见到凌怀斌被毒虫咬的不成样子的尸体。 幸存者们感念他的恩情,将他奉为山神,将保住他们性命的洞穴称作圣地,并在此为凌怀斌造像。 后来,朝廷在此监工筑城,让山洞中的士兵和被解救的孩子们居住在此,定名为安南,意为安定西南。 不过,人们却始终没有找到巫的尸体。 传言她怨气不散,不入轮回,化为山妖,只等机会凝聚成型,便要报复活下来的人们。 因此,但有妖女现世,须在她未成气候之时,便趁早杀之,以绝后患。 第103章 亲眼目睹 耳听为虚,眼见,便是实吗? 安南知县道不同及陈忘等人听安南镇传说,前面倒还听得津津有味,并觉得凌怀斌将军胆识过人。 但当他们听老镇长说起妖女怨气不散,幻化为人,祸害镇子的故事,便觉得过于离奇,颇有些妖言惑众的味道了。 听他讲完最后一节,白震山率先发难。 他冷哼一声,道:“老夫活了几十年,走遍山林河岳、大城小镇,装神弄鬼的宵小之徒见过不少,妖魔鬼怪的论调传闻也听过许多,可还真没见过活妖怪。” 顿了一顿,白震山斜眼看了一下老镇长,接着说:“倒是妖言惑众的老匹夫,现下老夫眼前正好有一个。” 老镇长不敢开罪白震山,见来者不善,也不敢争辩,只好往道不同身边挪了挪,道:“大人,您要替安南镇做主啊!” 道不同上任之初,便听过安南镇的传说故事。 故事中的人物倒是真的,凌怀斌是被载入国史的人物。 而如今的平南王朱昊祖,也正是开国大将朱国忠的后人,平南王乃开国之初世袭的爵位。 至于安南镇,确实是西南最后一块平定的土地不错,只是这妖女召唤毒物的说辞,他却半点不信。 道不同暗自寻思了一阵,劝慰老镇长道:“老镇长,凌怀斌将军的事迹距今已有近百年,老百姓口口相传,难免添油加醋,信口开河,怎能以此为凭,滥杀无辜?” 说罢,又补充道:“西南好不容易归于王化,移风易俗,实不该再开人祭陋习。” 老镇长却不肯善罢甘休。 他以拐杖触地,发出一连串敲击之声,口中道:“有羊皮卷壁画为凭,怎个能说我添油加醋?怎个能说我信口开河?难道这圣地的图画,都是随意涂抹而成的吗?” “这……”道不同一时竟难以辩驳。 “我看这壁画绘制内容,也未必是同你说的一般吧!是否存在过度解读的可能性呢?” 众人循声望去,才见开口的竟是李诗诗。 方才,众人争辩之时,她默默取了羊皮卷,独自观看,竟发现画中所载故事并不连贯,只是一个个单独的画面罢了,而连接剧情的说辞,估计是出自看图之人的脑补。 于是,李诗诗将自己的发现告知众人。 “这画共有七幅,若载内容各不相同。 第一幅:凌怀斌跪在朱国忠大将军面前,应是受命探林; 第二幅,一行人被毒物包围,是林中遇险; 第三幅,凌怀斌找到失踪的大军,洞中会师; 第四幅,凌怀斌在百毒门中,身陷重围; 第五幅,凌怀斌与妖女共处一室,藏身闺阁; 第六幅,凌怀斌带妖女出走,大军攻陷百毒门,攻城拔寨; 而最后一副,便是在祭坛之上,百毒围困之下,凌怀斌高举宝剑,对准妖女。 画面定格在这一刻,此后再无其他任何内容。” 李诗诗说话时,项人尔站在一旁,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边连连点头。 末了,他补充道:“既然画面只有七幅,互不连贯,中间种种细节,便只能口耳相传,兼以脑补。如此传承数百年,难免偏离真相,使之失去本来面目。” 杨延朗站在一旁,听二人妇唱夫随,头头是道。 他心生好奇,凑到李诗诗身边,看了一眼羊皮卷,道:“刚才只顾听故事了,还是诗诗姐细心。我刚才还纳闷呢!这羊皮卷这么薄,哪能写那么多故事?” 老镇长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有理有据,顿时哑口无言。 见状,道不同开口道:“既然老镇长无法证实妖女之事,就请疏散镇民,让大家各自回家歇息吧!” 老镇长却一动未动。 他沉默了许久,竟开口道:“我见过妖女,镇中的老人都见过。只是当时情况过于惨烈,我一生都不愿回首!”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仅仅一句话,便让在场众人心中一骇,屏气凝神,想知道他接下来会说出什么事情来。 老镇长说罢,等了一阵,见无人开口,便将自己曾经的恐怖经历讲了出来。 大约二十年前,安南镇镇民李丑以捕蛇为业。 一日,李丑出城猎蛇,竟在祭坛附近救回一受伤女子。 彼时,安南镇民风淳朴,人人安居乐业,对于这个突然而来的女子并无丝毫排斥,由着她在此住下来,悉心照料。 奇怪的是,这女子似已失忆,竟全然不知自己身世来历,只依稀记得自己的名字——凌若蕊。 蕊姑娘虽身世不明,却偏生得一副好样貌,待人接物谦和有礼,行为举止端庄有方。 观她行为做派,绝不似寻常女子。 不知是哪家大户的姑娘遭了难,才流落到这偏远小镇。 捕蛇人李丑本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 他将蕊姑娘养在家中,好生照料,不敢让她受半分委屈,只盼着她有一天能够养好伤,记起往事,也好给这娇柔的姑娘寻到一个归宿。 蕊姑娘始终未能想起自己的身世,却在和李丑的相处之中,渐生情愫。 约莫半年光景,蕊姑娘便和李丑正式成婚,结为夫妻。 成婚当日,安南镇好不热闹。 大街小巷挤满了人,都是来看新媳妇儿蕊姑娘的。 李丑花了不少积蓄,用来整饬新房,又给蕊姑娘置办了一身顶好的红装,穿在姑娘身上,真叫个光彩照人呢! 镇里的女人议论纷纷,都说这李丑好福气,在山里捡了个好媳妇儿;后生们也吵吵嚷嚷,心里酸这李丑老实憨厚,傻人傻福,白得了这么俊的姑娘。 按照习俗,一对新人成婚,都要携手前往圣地,拜过山神,即凌怀斌将军。 可蕊姑娘做什么都绝无二话,唯独不拜山神。 镇民虽然奇怪于蕊姑娘为何在此事上如此执拗,但念在她是外乡人,也不好拿本镇习俗强行约束于她,便没有计较。 都说女人旺夫。 这李丑有了媳妇儿,小日子竟也日渐红火起来。 不久之后,李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蕊姑娘好似天生对他捕的蛇有兴趣,不仅不像寻常女子那样避而远之,还颇为喜爱。 那些剧毒无比的蛇见了蕊姑娘,竟也温顺了许多。 他出门闲谈,聊到此事,还对他人夸口道:“我老婆生得好看,连那些凶狠的毒蛇也看的痴醉呢!” 这自然是李丑的玩笑话。 不过没过多久,他便发现,自己的这个新媳妇儿,还有另外一种能力:制作蛇药。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捕蛇人常年捕蛇,难免被毒蛇咬上一口,因而家中要常备蛇药。 可这雨林中,最毒的响尾蝮,却是无药可解。 因这要人命的剧毒,寻常人捕不得响尾蝮,物以稀为贵,蛇市之上,响尾蝮市价最高。 李丑自知蕊姑娘身世不凡,虽失去记忆,下嫁于他,可毕竟不想她受半点委屈,使自己心中有愧。 于是,李丑常常不避风险,捕捉响尾腹,想要多赚钱财,给蕊姑娘置办些金银首饰,讨她欢心。 如此拼命赚这不要命的钱,李丑终于还是被响尾蝮咬伤了。 他自认命不久矣,挣扎着回到家,一头扑倒在蕊姑娘怀里,便人事不醒。 谁知李丑非但没死,仅仅过了一日,便醒转过来,浑似常人。 询问之下,才得知蕊姑娘调了一方蛇药,解了这响尾蝮之毒。 细问之下,蕊姑娘却头痛欲裂,余事不知。 李丑倒不在意。 若蕊姑娘记忆全在,他未必能捡个好媳妇儿。 非但不在意,他还帮姑娘开了药店。 安南镇两大产业,一是天下独一份的苦茗茶,二是捕蛇。 蕊姑娘这蛇药能解最毒的响尾蝮的毒,自然生意兴隆。 两口子的小日子过得日渐红火,蒸蒸日上。 一年之后,蕊姑娘的肚子也有了动静。 如此下去,也许二人真会成为安南镇人人羡慕的一对小夫妻呢! 可惜,好景不长,物极必反。 任谁也没有想到,这美丽娇柔的蕊姑娘,竟是一个妖女。 寻常时候,她还能压制妖性,可一旦借种怀胎,便压制不住了。 随着蕊姑娘的肚子越来越大,雨林中的妖物便愈发蠢蠢欲动起来。 直到有一日夜里,李丑睡梦之中惊醒,却发现身边并无蕊姑娘的身影。 他心中担心,便出门寻找,不料找到蕊姑娘之时,她正孤身站在镇子口,无数绿幽幽的眼睛围着她,定睛细看,竟是无数条响尾蝮围着她,似在磕头朝拜。 李丑担心蕊姑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便抄起一根木棍,乱打一气,这才终于闯到蕊姑娘身边,不料蕊姑娘身子一软,竟不省人事。 说来也怪,蕊姑娘一昏倒,群蛇便自然散去。 李丑见状,不顾其余,忙将蕊姑娘抱了回去,也不敢透露此事,只是好生照料。 可纸是包不住火的。 响尾蝮出行,尾巴必出声响,住在镇子边的镇民岂能不察。 据镇民所言,他们半夜惊醒之时,便看见蕊姑娘孤身立在镇外,并作妖法召唤群蛇。 不多时,此言便传遍全镇,人心惶惶。 有人说她是蛇妖转世,有人说她是炼毒使蛊…… 一时间,安南镇流言四起。 镇民们都对这妖女避而远之,再不敢亲近。 直到最后,镇民们终于想起了安南镇圣地;想起了凌怀斌将军身边壁画上所绘制的恐怖情景;想起了那个流传百年几乎快要被遗忘的传说。 这是妖女,前来复仇的妖女,怪不得她没有身世来历,怪不得她能解响尾蝮之毒。 一切疑问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直到此时,镇民们仍只是猜想而已,并无实证。 直到一群黑衣道人来到安南镇。 道人们明明白白的告诉安南镇镇民,凌若蕊,正是当年被将军砍杀的巫的一口怨气所化,初生之时,灵智未开,故而不曾伤人。 可若是等她开了灵智,定会召唤毒物,血洗安南镇,为自己复仇。 镇民本就处于极端惶恐之中,听了黑衣道人们的话,更是惊惧万分,急忙询问脱解之法。 道人只道:“妖女此刻尚未成型,我们只消合众人之力,将她捕获,并架在祭坛之上,以烈火焚烧,定能让她神形俱灭。” 彼时,镇中流言四起,镇民们惊慌恐惧,哪还顾得其他? 在黑衣道人们带领下,安南镇镇民乌泱泱涌到李丑门口,索要蕊姑娘。 不想待镇民来到,屋里竟传出婴儿啼哭之声。 这蕊姑娘,竟然在此刻产子了。 正在镇民进退两难,犹豫不决之际,只见黑衣道人们掐指一算,顿时眉头一皱。 黑衣道人道:“不好,此妖女元婴已成,正是虚弱之时,若不速速动手,安南镇必将血流成河。到时候,恐怕我等道法浅薄,镇她不住。” 一番话,坚定了镇民的决心。 正当镇民们将要闯入之时,李丑的家门却突然打开了。 那个憨厚老实的捕蛇人李丑,一直居家照顾妻子,尚不知四起的流言,还沉醉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之中,向大家报喜道:“蕊儿生了,我做父亲了。” 镇民们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在黑衣道人们的带领下,冲进屋子,将刚刚生产完的蕊姑娘拖出来,拉到城外祭坛,并在祭坛下铺满柴草,举起篝火,准备将妖女烧个神魂俱灭。 李丑奋起反抗,拼死维护蕊姑娘,却被镇民死死按住,五花大绑,只道他被迷了心窍。 至于那个孩子,则由黑衣道人们抱走了,说是元婴难得,要亲自超度,方可彻底消灭妖女。 祭典开始。 镇民们在道人的指引下,将蕊姑娘举火焚烧。 熊熊烈火中,蕊姑娘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李丑嘶吼挣扎,却被死死绑住,挣脱不得。 镇民们纷纷劝他,莫要被迷惑心智,害了全镇的乡亲。 老镇长的故事,虽然冗长拖沓,半天讲不到点子上,但只因他讲的绘声绘色,颇有些长辈说古的意思,故而并没有人打断他。 唯独听到此处,杨延朗忍不住开口道:“全镇之人,迷信妖道,欺负一个刚刚生产完的弱女子。如此丧尽天良的举动,倒让你讲的心安理得,好不要脸。” “你……” 老镇长气的满脸通红,白色的胡须微微抖动,憋了半天,方才开口道:“若是蕊姑娘就这样被活活烧死,恐怕全镇之人真要背负愧疚活个一生。可是,后来确实发生了非常恐怖的事,也坐实了黑衣道人们的说法。” 当日,烈火焚烧之时,妖女痛苦嚎叫响彻雨林。 突然之间,雨林中悉索作响,众多毒虫发了疯似的一起涌出,见人便咬,并前赴后继扑向火海。 镇民避之不及,死伤无数,安南镇如同血海炼狱。 黑衣道人们见状大喊:“女妖将死,蛇虫动乱,速速退避。” 人群四散而逃,惨叫声不绝于耳。 慌乱中,不知哪个喊了一声:“速去镇中圣地,那里有山神庇佑,可拒毒虫。” 听闻此言,镇民们慌忙逃到圣地,才保了一条性命。 事后,镇中民众三不存一,损失惨重。 蕊姑娘的丈夫李丑,也因打击太大,得了疯症,流浪于安南镇中。 “惨烈啊!惨烈啊!” 老镇长讲完故事,不住摇头叹息,并以拐杖敲击地面,仿佛回忆起那段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 等老镇长的情绪稍稍平复一些,道不同方开口道:“我初到镇子中时,见几个青年欺侮凌香姑娘,若非我出手阻止,凌香姑娘甚至毫无反抗之力,任由他们将菜叶石头丢在身上。试问,这姑娘若是妖女,为何不反抗,为何如此柔弱?” 老镇长听了道不同所言,正要回话,却被白震山插了一嘴:“唠叨一堆,却是给不懂事的娃娃们讲妖魔故事,听到老夫耳中,却似胡扯一般。” 陈忘紧随其后,问出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老人家,你凭什么一口咬定这丫头就是妖女?” 此言一出,众人恍然大悟。 因之前众人都沉浸在这两个精彩的故事中,故此忽略了极为重要的一点:这两个故事和屋里奄奄一息的小姑娘凌香有什么关系? 老镇长等大家都安静下来,不会再有人打断他的讲话,才开口道:“是眼睛,绿色的眼睛。” “绿色的,眼睛?” 众人齐声开口,疑惑不解。 老镇长却拿来羊皮卷,摊开来向众人展示。 在老镇长的指划之下,人们这才注意到:羊皮卷的最后一幅画中,巫的眼睛被特意涂成了绿色。 待展示完毕,老镇长开口描述起来。 “这巫的眼睛,时而与常人无异,时而又眼泛绿光。 由于传说过于久远,我们曾一度认为绿色是一块污渍,直到我们处决妖女凌若蕊的那一天。 那一天,当毒虫从雨林中蜂拥而出,肆意伤人之时,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副一生难忘的景象。 那恐怖的绿色的眼睛,就长在蕊姑娘的眸子里。” 绿色的眼睛?光是想想,就让人脊背一阵恶寒。 说到这里,老镇长顿了一顿,见众人都在听他说话,尤其是那凶巴巴的精壮老者,也不再咄咄逼人。 他颇有些得意,接着讲述起来。 “屋里那小姑娘,亦是身世不明,亦是被疯了的李丑从镇外捡来的。 安南镇并非容不得外人,可一个疯子养着一个不谙世事的丫头,被少不更事的年轻人欺负也是常有之事。 一日,几个年轻人又去打她,说她是野种妖女,我看不惯,正想去教育教育那些年轻人,不想这姑娘却突然站起身来,面露凶色,眼泛绿光。 见状,我不由得驻足不前,那些陈年往事浮上心头,历历在目。 为防患于未然,为了安南镇,我必须诛杀妖女。” 老镇长神情激动,咬牙切齿,却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状。 然而这些故事过于离奇,在场之人若非亲眼所见,恐怕难以置信。 人的眼珠好好的,怎么会泛起绿光? 莫不是胡言乱语,信口开河,便是鬼迷心窍,入了幻境。 展燕身在后堂,却仍留了半只耳朵听堂前动静。 当她听到妖女的特征是一双绿眼,不由心中一颤,只因在祭坛之中,她似乎曾隐约见过这少女目中泛起绿光。 此刻,展燕更是不由自主看向那姑娘,却听她梦中呓语,似乎在叫“姐姐”。 堂前。 听了这些怪力乱神之语,杨延朗小声嘟囔道:“绿眼?常人哪有长绿眼的,莫不是看错了吧!” 道不同看了杨延朗一眼,点点头表示赞同。 他面向老镇长,道:“老镇长,我不管这些传说故事,只知朝廷法度。杀人者偿命,凌香姑娘未伤一人,未做一件坏事,且不说当初我见她时,尚且两眸乌黑,就算生得一双绿眼,不过形容特异罢了,何罪之有?” 见大家伙儿并不信他,老镇长急得对天发誓。 他举起一只枯槁老手,道:“我举天发誓,真的看到这妖女眼色生出绿光,若有半句虚言,就让我被这满山毒物噬咬而死。实在不行,你们也可自去询问,当日在街上,不少人都瞧见了。” 道不同挺身直立,无动于衷。 看样子,任老镇长如何苦口婆心,亦或妖言惑众,他都绝不会将凌香姑娘交给镇民们。 况且,有陈忘等人护着,镇民们即使人多势众,也绝不敢轻举妄动。 见此情形,老镇长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起无赖来。 他口中道:“妖女不死,安南镇必遭祸乱。青天大老爷若不交出妖女,安南镇镇民便在这衙门口静坐,直到大老爷答应我们处死妖女,方可离开。” 白震山见这老家伙耍起无赖来,真个是气上心头,正欲发作,忽听得后堂传来芍药的一声叫喊。 “小姐姐醒了,小姐姐醒了。” 众人不再理会老镇长,一起奔向后堂。 他们倒是要见识一下,这姑娘是否真如老镇长所言,生就一双绿眼。 第104章 花开并蒂 蓝盈盈的天,绿油油的草,高耸耸的山,清凌凌的湖泊。 鸟语,花香,鱼游,鸭戏。 清晨的朝阳自大山的背后慢慢爬了上来。 在大山的影子和太阳的光照下,湖泊变成了半阴半阳的样子。 在那阴阳交汇的地方,一支花芽从湖边的泥土里钻出头来,伸了伸懒腰,自腰间舒展出两片叶子来,随后又向上生长,努力地探出了头。 然后,这颗花芽好像是要特意表现出自己与其它花儿的不同似的,竟然从一个花蒂上钻出两朵花苞来。 两朵花苞竞相绽放,一半开在阳光下,一半开在阴影里。 一个可人的姑娘沿着阳光的边界,迈着轻盈的步子走来,停在这朵并蒂花面前。 湖泊也颇为配合地,将姑娘与并蒂花一起倒映在自己平静的湖面上。 姑娘看着湖中自己的倒影,愣愣地看的出神,忽然来了一阵微风,吹皱了一池平静的湖水。 姑娘的倒影也随着粼粼的湖面一起破碎了,散作一池细碎而斑斓的碎片。 风来的快,走的也快。 粼粼的波光渐趋于平静,姑娘看着自己的破碎的影子重新聚合在一起,当它终于重新完整的时候,姑娘却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直扑面颊。 姑娘发现,在自己的影子旁,竟衍生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影子来,而且,它竟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影子。 姑娘吓得赶紧扭头向身边看去。 果然,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姑娘正站在自己的身旁,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一股恐怖的寒意自脊骨生发出来,蔓延至全身。 姑娘着实吓了一跳,身体向后一仰,跌坐在绿油油的草地上。 阴影里的那个“她”看着姑娘的窘态,冷冷的笑着。 这个人虽然与姑娘长相无二,可相比姑娘的柔弱,却显得更为冷酷干练,最为突出的,是她深邃的眼眸里,竟闪烁着妖冶的绿光。 “姐姐?” 姑娘愣了一下,随即开口问道:“你不是早已经离开我了吗?怎么还在这儿。” “你快死了,我自然就来了。”阴影里的“她”立在那里,声音冰冷而机械:“把你交给我吧!让我来将他们全部杀光!” “不,”姑娘坚定地摇了摇头:“他们是无辜的,他们都是好人。” “哼,好人?”阴影里的“她”撩了撩头发,反问道:“你居然将那些排挤你,欺负你,甚至要杀死你的人,称作是好人?我该说你天性善良呢?还是软弱可欺呢?” 姑娘从草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道:“他们只是害怕罢了,只是害怕。” “我不杀光他们,他们可是会杀掉你的。交给我吧,在这世间走一趟,应该也很累吧!你只要安安稳稳地睡一觉,一切就结束了。”阴影里的“她”想要走近姑娘,可她一触碰到阳光,便又赶紧缩了回去。 姑娘忽然有些困乏。 暖暖的太阳照耀着她的身体,让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随即伸了伸懒腰,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刚刚升起的太阳也随着她渐渐模糊的意识,渐渐沉下去,阴影陡然间扩大了。 正在姑娘即将睡去的时候,远处却传来一阵清亮婉转的歌声。 歌声飘入耳中,将要沉睡的姑娘忽然睁开了即将闭上的双眼,看着远处的黄莺,口中赞叹道:“多美啊!” 随着姑娘眼睛的睁开,缓缓下坠的太阳竟然停住了,虽然阴影占据了很大一部分面积,可毕竟还保存了一丝光亮。 “聒噪!”阴影里的“她”看着黄莺,面露愠色。 仿佛感知到阴影里的“她”生气了一般,一条毒蛇偷偷靠近婉转啼鸣的黄莺,一口将它咬住。 美丽的黄莺扑腾几下,便再也动弹不得了。 看着黄莺的惨状,姑娘的心却忽然痛了一下。 她赶忙扑过去,赶走了毒蛇,从它的口中抢下受伤的黄莺,可惊慌失措的黄莺却在姑娘手中不停地扑腾,甚至抓伤了姑娘的手。 “值得吗?”阴影里的“她”走了过去,看了一眼姑娘手上的伤:“你明明救了它,它却还要伤你。” 姑娘只是抚摸着黄莺身上的伤口,神奇的是,在她的抚摸下,黄莺的伤口竟神奇地愈合了。 姑娘一松手,黄莺便扑腾了几下翅膀,飞走了。 这时候,姑娘才想起阴影里的自己,开口道:“它没有故意要伤我,只是害怕罢了。” 阴影里的“她”看着姑娘,不再说话。 周遭陷入平静,连细小的微风都听得到。 许久,姑娘才终于又一次开口,不过,她说的是:“姐姐,你还是走吧!” “妹妹,我们从小相依为命,你为了他们,居然要赶我走?”阴影里的“她”疑惑地问道。 “可你只能带来毁灭,”姑娘回答道:“我不想再毁灭任何东西。” 阴影里的“她”想了很久,终于叹了一口气,慢慢退走了。 临走前,她留给姑娘一句话:“妹妹,你最好能保护好自己,如果你再受到伤害,我会杀光他们,一个不留地杀光他们。” 太阳终于完全升了起来,四处都是光亮亮的,开在阴影里的花却渐渐枯萎了,将它全部的养分分给了旁边的一朵,让它盛放地更加艳丽。 与此同时,昏迷中的姑娘终于睁开了她的双眼。 在模糊的光影中,她看到无数影影绰绰的影子,这是老镇长、道不同以及陈忘一行人的影子。 此刻,除了看不清东西的陈忘,其他人的眼睛无一例外都盯着刚刚苏醒的少女的眼睛,当看到那与常人无异的黑色瞳仁的时候,除了老镇长,几乎所有人都长吁了一口气。 “老斑鸠,这丫头眼中并无绿光,你有何话可说?”白震山说话向来底气十足,声若洪钟。 与老镇长一番拉扯,白震山心中有气,故而这一声质问更具有威慑力,竟吓得老镇长缩了一缩。 道不同也从旁劝解:“老镇长,您还是劝劝乡亲们,各自回去吧!您德高望重,才被镇民选为镇长,何故为了陋习,而在此处无理取闹呢!” 说来,道不同也是好心,给老镇长一个台阶下,可在老镇长耳朵里却变了味儿。 他大声辩解道:“你,你,你居然说我无理取闹?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走过的路比你吃过的盐巴都要多,你凭什么说我无理取闹。” 道不同心中无奈,只好说:“这姑娘已经醒转,您亲眼看看:她双眸清澈,瞳仁黝黑,并无你口中的绿光。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老镇长却赖着不走,口中喃喃道:“老夫亲眼所见,定是妖女收敛锋芒,待机而动。” “得了吧!老人家,我看您啊!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杨延朗早已不耐烦了,一边说着话,一边用胳膊将老镇长架起来,强行推着他向外走。 老镇长虽心有不甘,但在事实面前,却也无话可说。 但二十年前安南镇处置蕊姑娘时发生的那件事情委实给他心里留下不小的阴影,就算为了安南镇,他也不甘愿就此善罢甘休。 杀一人而救全镇子的人,值得。 宁肯错杀,绝不放过。 此刻见杨延朗用强,老镇长更是气血上涌,口不择言,拿出了倚老卖老以及蛮不讲理的架势。 他大声疾呼:“妖女不死,安南镇危矣。你们都是外地人,自然不把安南镇安危放在眼中,可妖女不死,我等就坐死在这衙门口,绝不善罢甘休。” 杨延朗岂容他继续胡说八道、妖言惑众,忙不迭地将他推出去,因对这老头子并无半分好感,行事也颇为粗暴。 “杨小兄弟,你等一等,我有话同老镇长说。”方才很少开口的陈忘竟然说话了。 自隆城相遇以来,陈忘屡破危局,杨延朗对他还是颇为信服的。 因而,陈忘一开口,杨延朗立刻停下手中动作,将老镇长又拉了回来。 只不过,杨延朗做这些事时,可还不忘小声自言自语道:“这老家伙都不讲理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陈忘倒不是对这个老家伙有多少好感,只是觉得这衙门被镇民一直围困,实在不是个办法。 方才杨延朗推老镇长的空当,陈忘一番思索,突然想出一个缓兵之计。 此刻,他凭借眼中光感走到老镇长身边,开口问道:“老镇长,可否听我一言?” 老镇长打量着这个并不起眼的中年人,可怜此人生得相貌堂堂,眼神却没有丝毫光彩,是个半瞎子。 只是相比白震山和杨延朗,此人倒是颇懂些礼貌,于是老镇长耐下性子,问:“你有何话,且说来听听。” 陈忘道:“老镇长,杀掉这个姑娘,可保镇中平安吗?” “当然可以。”老镇长回答的斩钉截铁。 陈忘再问:“不杀这个姑娘,镇中一定遭殃吗?” “这……”老镇长犹豫一阵,才缓缓说道:“既有前车之鉴,我又亲眼目睹,老夫实在是不敢赌啊!” 陈忘又问:“既然此事关乎安南镇安危,那杀掉这姑娘,也是全体镇民的意思了,是这样吗?” “那是自然。”老镇长将双手背在身后,挺了挺胸膛,毫不犹豫地说道。 陈忘继续问:“也就是说,若多数镇民实际上不认同此事,那这女孩儿实际上也不用死了?” “这……这不可能。”老镇长摇摇头。 “既然老镇长如此笃定,”陈忘沉吟一阵,试探问道:“那,咱们打个赌?” “怎么赌法?”老镇长有些好奇。 陈忘笑了笑,道:“老镇长,可否给我七天时间,七天之后,我们可召全体镇民当众集会,一人发一粒石子,投入两个箱中,一为生,一为死,若生箱中石子较多,你们不可再以任何理由伤害这姑娘,并让她在镇中正常生活;反之,我们便不再干涉此事。您意下如何?” “不可。” 老镇长尚未开口,道不同却先拒绝了陈忘的提议。 此刻,全体镇民就在衙门口,口口声声喊着“诛杀妖女”的口号,若依了陈忘,也不过拖延七日而已,之后,还不是形同将这姑娘拱手相让。 想明白以上事情,道不同拒绝道:“此事万不可行。” 至于其他人,虽和道不同同样想法,却也对陈忘深信不疑。 既然此事是陈忘提出的,虽猜不透他是什么想法,却也不好开口反对。 项人尔拽了拽道不同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 老镇长仔细想了想,觉得此局必胜无疑,既然道不同觉得此计不可行,反其道而行,老镇长便一定觉得是可行的。 妖女尚未成型,年纪又小,不过拖延些日子罢了,当无大患。 这方法是他们主动提出的,到时若是输了,这些江湖人碍于情面,也不好再横加干涉。 权衡利弊以后,老镇长一口答应道:“好,不过我只给你们三天,三天之后,我再来此。” “一言为定。”陈忘擅自答应下来。 赌约既定,老镇长转身离开了衙门,并将此事告知镇民,让镇民一同散去。 待老镇长走远了,道不同终于忍不住了。 他对陈忘道:“此等权宜之计如何久持?若三天之后,镇民仍要她死,我们真能将这活生生的姑娘拱手相让?” 陈忘解释道:“镇民来势汹汹,且被群体裹挟,不会冷静思索事情原委,此时此刻,他们只当是杀妖除害,并未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杀人。” “你是想让他们意识到这一点?”道不同恍然大悟,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神又逐渐暗淡,叹道:“百年积弊,谈何容易。” 陈忘开口道:“若立生死箱,那么他们就会意识到,他们手中的每一颗石子的分量,意识到女孩儿的生死是由他们决定的。倘若他们没有意识到,我们就帮他们意识到:他们的行为不是替天行道,而是赤裸裸的杀人。” “习俗传说,也不是那么容易更改的。”李诗诗坦言。 “壁画所载语焉不详,想改也非难事,难在要有人信,”陈忘闭目思索一阵,接着说:“老人虽言之凿凿,年轻人未必就奉若神明,我们年少时,不也思维跳脱,迫于威权才不敢开口。我们若是重点争取这些人,还是有希望翻盘的。” “陈大哥不愧是陈大哥,满脑子都是办法。”杨延朗颇有些崇拜地看向陈忘。 项人尔却泼了一盆冷水:“若是三天之后,我们输了,便真要放任不管吗?” “自然不是,”陈忘思索一阵,继续说:“若是努力之后,仍是那般结局,也便说明这姑娘没有希望被镇民接纳了。如此,我们只好带她去往别处,寻一个安身之地。” 道不同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但心中仍有疑问:“出尔反尔,如何取信于民?” “哈哈,”陈忘突然笑了,说:“所以是我和他们打赌,而不是你。取信于民是官府的事情,我一介闲散江湖人,若非想让她有在镇中立足的机会,直接将她带走又有何妨?在此以后,镇民信不信我,与我何干。” 至此,道不同方才真正的恍然大悟,可与此同时,隐隐的担忧却自他心中腾起。 他蓦的想起御史大人说的一句话:“江湖游侠肆意妄为,国家法度威严何在?” 可想起眼前的事情,他也只好将这份担忧深藏在心底。 这期间,除了一旁照顾刚醒来的姑娘的芍药,还有一人始终一言未发,那便是展燕。 她看着那被她救下来的姑娘眸子里乌黑的眼睛,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第105章 张声造势 太阳趴在大青山的山顶上,渐渐沉了下去。 折腾了一天,安南镇镇民终于消停了。 他们各自回家,生火造饭,准备好好休息一晚。 张三爷本来同乡亲们一样,本想吃顿饭,美美睡一觉,解一解一天的困乏。 可谁知刚把火生着,三爷一摸口袋,突然不淡定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的钱袋不见了。 离家避难之时,张三爷将家中本就不多的金银细软之物打包揣进口袋,怎的便好生生地不见了呢? 张三爷左思右想,料定镇中没人敢动他的东西。如此想来,定是圣地拥挤,不小心掉落了。 毕竟是多年积蓄,不是小事,三爷当即拉了自己的小孙子张小虎,爷孙俩沿着一天里走过的路,一边沿路寻找,一边急匆匆向圣地奔去。 张小虎已经长成了一个年轻小伙子,他一边扶着爷爷赶路,一边问道:“爷爷,凌香姑娘长的那么漂亮,为什么镇里人都说她是妖怪呢?” 张三爷听到孙子谈论妖女,急忙堵住他的嘴,并下意识地看看四周:树木枝杈横生,如飘忽的鬼影,令人望而生畏。 一阵风吹过,张三爷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这副场景之下,张三爷不由得晃了晃脑袋,将那些恐怖的念头从脑海中驱除出去,方回过神来。 他拍了拍张小虎的脑袋,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没经历过镇子里的劫难,才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当年蕊姑娘死亡时的恐怖景象,仍历历在目,简直堪称惨烈。跟你们这些年轻人说,你们却都不信,唉,真该你们亲眼瞧见才行。” 张小虎听爷爷说话时语气颤抖,双目大张,也不由得生发出一阵寒意。 他拉了拉张三爷的衣袖,口中道:“爷爷,咱们快些走,找到钱袋子便尽快回去吧!” 天色渐暗,张三爷也不愿在路上停留,故此加快了步子。 不多时,爷孙俩便来到大青山溶洞之中,即是镇子中的圣地。 此刻,溶洞里面幽暗深邃,全无人烟,简直像一张张开的深渊巨口一般,要将爷孙俩一口吞下。 张三爷拉着小虎,一路向溶洞深处走去,待走进山中,便开始俯身寻找。 果然所料不差,没多久,张三爷便寻到了自己的钱袋,正掉落在自己在溶洞中休息的平台上。 既然拿到钱袋,张三爷定是不愿在这种环境久留的,于是他拉着孙子,准备走出去。 可是,正当他要走的时候,山神凌怀斌的造像背后却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咳嗽声。 洞内空旷,这声咳嗽清晰可辨,绝非他们爷孙俩发出的。 张三爷心中陡然一惊,赶忙拉紧孙子的手,战战兢兢地看向山神造像,壮着胆子问道:“谁,谁在那里?” 溶洞中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张三爷是人怂胆壮,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竟然没有立刻转身逃走,反而慢慢走近了山神像,想一看究竟。 当他离山神像越来越近的时候,忽的,自山神像身后腾起一阵烟雾,一个威严的声音回荡在溶洞之中,道:“我是凌怀斌,你们的山神。” 这一声出口,立刻吓得张三爷双腿发软,拽着张小虎跪倒在地上。 他磕头如捣蒜,求饶道:“山神显灵,安南镇镇民张三三生有幸。今日未诛灭妖女,是有外人从中作梗,山神不要怪罪。外人不明就里,镇中人可不糊涂,我们决不会让妖女存活于世。” 原来,张三爷以为是自己等人未能诛杀妖女,而使山神震怒,故而显灵。 然而张三爷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此刻躲在山神造像之后的,竟是杨延朗以及小炮儿张博文。 陈忘本来是让二人来圣地寻找关于传说的线索的,没想到竟然会偶遇安南镇镇民来此。 方才,二人险些被发现,杨延朗才急中生智,让张博文点燃烟弹,装神弄鬼一番,本想吓走来人,没想到却听到这样一番话,岂肯善罢甘休? 杨延朗故意粗着嗓子说道:“张三,你们以妖女之名,滥杀无辜,还敢假托本尊之名,实在是罪大恶极。” “山神明鉴,”张三爷吓得战战兢兢,慌忙解释道:“山神,您曾诛杀妖女,保一方平安。可妖女妖魂未散,仍召唤毒物,为祸世间,安南镇为求自保,才不得已趁妖女未觉醒之际杀之,以防后患无穷。” “一派胡言……” 杨延朗在山神造像之后,大喝一声,可喝完了,却一时语塞,不知后面要如何编下去。 幸而他早年混迹隆城,颇有些胡编乱造的本领,只在脑中一转,计上心头,放言道:“有本尊在此,哪里还有妖魂?你如此说,是认为本尊神力不济,要尔等凡夫俗子代为效劳了?” “小,小民不敢。” 张三爷伏低身子,不敢直视山神,可犹豫良久,还是如实禀告道:“山神,小民年轻时,曾参与过处置妖女,当时确有毒虫肆虐。” 杨延朗大喝道:“那是你们滥杀无辜,天降惩罚,与妖女何干?” “竟是如此?”张三爷听闻山神此言,如五雷轰顶。 既然开始忽悠,那就要忽悠到底。 杨延朗岂肯善罢甘休,指示道:“念在安南镇礼敬山神,本尊便为你们指条明路。上一次天罚,只是对你们稍作示警,如若再犯,必遭天谴,万劫不复。” “这……”张三爷吓坏了,只道:“谢山神指点,小民不敢,再也不敢了。我这就告知镇民,放过妖女,不不,是放过那个无辜的女孩子。” “如此甚好,甚好,”杨延朗说这话过于迫不及待,暴露了他原本的嗓音,好在他及时停住,看张三爷并无反应,才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你退下吧!” 张三爷两股颤颤,挣了几次竟都没站起来,最后在小虎的帮助下,才勉强站起身来。 一出溶洞,爷孙俩便急匆匆向老镇长家中奔去。 杨延朗和张博文二人也回到衙门。 溶洞年久失修,遗迹早已荒废,二人此行未有收获,只是那凌怀斌将军像,一只手中似乎捧着一个蛇骨手串,颇为异常。 于是杨延朗将此异常向大家随口说出,又添油加醋大肆宣扬了一番他吓唬张三爷的事迹。 众人见杨延朗此行并无收获,便也不再纠结于此事。 众人转而想从凌香姑娘入手,可她身子又极其虚弱,恐怕一时难以讲明,若因追问而受了刺激,恐怕得不偿失。 因为相似的经历,芍药对凌香有颇有同情之心,悉心照料,不敢有丝毫怠慢。因而,在凌香姑娘脱离危险之前,芍药也不允许任何人去打扰她。 说来,芍药还真是忙的焦头烂额,一边照顾凌香,一边还要医治奄奄一息的墨点儿。 至于镇中传说一类,她根本是无暇参与的。 杨延朗吹完牛,见无人理他,无聊至极。 他目光一瞥,却看见李诗诗正伏案绘画,便问道:“诗诗姐,陈大哥就给了咱们三天,依我看,我们毫无头绪,还是准备带这姑娘跑路吧!我看你怎么一点不急,还有心思作画?” 项人尔见杨延朗拿李诗诗打趣,出面解释道:“这也是你们陈大哥的主意。” 杨延朗摊了摊手,揶揄道:“我们忙里忙外,陈大哥倒一点不慌,还颇有闲情雅致。” 陈忘闻言,不禁莞尔,拍了拍杨延朗肩膀,道:“杨小兄弟,镇民因传说杀人,还需以传说解之。我是让李姑娘复原镇中壁画,由我们来添加细节,摈除怪力乱神之言,重新造出一个故事来。” 杨延朗问道:“编故事?说的轻松,几百年前的事儿谁也没见过,人家又有壁画为证,我们编故事人家就能信?” “说的好,”陈忘哈哈大笑起来,解释道:“杨小兄弟,几百年前的事我们不知道,镇民就一定知道吗?虽有壁画为凭,可壁画从没说妖女妖魂未散,为祸世间。你去溶洞探查之时,项兄弟也探访过一些镇民,发现这种说法是多年前蕊姑娘遇难时黑衣道人所言,这之前,并无此种传言。” “没有传言?”杨延朗摊摊手:“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这个故事还有很大的改造空间。”陈忘进一步解释道:“我们要做的,便是在不更改壁画内容的前提下,再造一个故事来,即便不能改弦更张,也要混淆视听。” “啊呀!”杨延朗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他这才意识到,壁画断续不全,其中细节,全靠一张嘴说。若真有巧夺天工的春秋笔法,说不上真能颠倒黑白。 李诗诗自幼读书识文,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又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陈忘与杨延朗说话的功夫,李诗诗居然已经将镇中记载的壁画原原本本绘制出来。 之后,众人围绕这几幅壁画展开了想象。 第二天,安南镇的大街小巷便悄悄流传开一个全新的故事,一个关于凌怀斌和巫之间的爱情故事。 这个故事前半段与镇中流传别无二致,只是后面稍微做了修改。 故事中说凌怀斌在百毒门身受重伤,被巫藏匿于闺阁之中,才避免了被追杀的命运。 养伤日久,两人暗生情愫,凌怀斌得知,原来巫也是从那些被用来养蛊的苦命的孩子们中选出来的,同情加上怜惜,二人你侬我侬,相依相偎。 为了救出百毒门的孩子们,凌怀斌在巫的帮助下逃了出去,并率领大军,攻打了百毒门。 本来,凌怀斌要和巫幸福生活在一起的,可惜百毒门余孽贼心不死,为了惩罚叛徒,百毒门余孽们化身黑衣道士,蛊惑镇民杀巫祭天。 当日,百毒门余孽召唤毒虫,要巫受万虫噬咬,烈火焚身,凌怀斌将军为了救巫,只身杀入毒虫之中。 在将军到达巫的身边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被毒虫咬伤,命不久矣,且正在痛苦之中挣扎。 将军不忍心自己的爱人痛苦,在巫的苦苦哀求之下,这才举起宝剑,帮助爱人解脱。 与此同时,将军万念俱灰,举剑自刎,为爱人殉情于此。 而百毒门余孽,也化为黑衣道人,继续为祸世间。 这个全新的故事也许并不精彩,却是陈忘等人集结众人之力尽力想出的一个较为合理的故事。 当然,创作的原则是洗脱镇民对妖女的恐惧,方法是胡编乱造,结果…… 结果未知。 至于能否能被接受,谁的心里也没有底。 出人意料的是,这个故事在镇中流传的很快,因为另外一件事的推波助澜。 话说张三爷回到镇中,急匆匆去了老镇长家中,将山神显灵之事告知老镇长。 老镇长还是颇有些见识的,对于此事,他的第一反应是不信,万万不信。 于是他压下了这件事,告知张三爷把住口风,不要泄露。 第二日一大早,老镇长便亲自赶往圣地,备好香火祭品,拜见山神。 因为他觉得,即便山神显灵,也不该绕过他这个镇长,同张三爷讲话。 莫不是张三爷中了妖法才会如此糊涂? 老镇长跪倒在山神面前,问道:“山神大人,我为安南镇除害,诛杀妖女,究竟是对是错?” 自然是没有人回答他。 老镇长继续问:“我数十个数,若是山神大人不开口,就是默许了我的行为。” 十,九,八,七…… 当老镇长数到“一”的时候,山神依然没有开口。 于是他走出圣地,并坚定了一个信念:一定要诛杀妖女,为民除害。 可老镇长不知道,当他刚回到镇子,便得知山神显灵之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倒不是张三爷口风不严,实在是那张小虎年轻气盛,藏不住话。 山神显灵之事无意中配合了陈忘他们新编的传说,更多的人相信,也许这才是当年的真相。 尤其是那些没有见过蕊姑娘的年轻人,对这个美好的爱情故事更是深信不疑,甚至推崇备至。 与此同时,陈忘等人也没有闲着。 杨延朗与李诗诗走街串巷,假装闲聊,有意无意提起这件事,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支持。二人将目标放在更容易交流的年轻人身上,收获颇丰。 老镇长更不甘示弱,见镇中颇有同情妖女的风向,也联络了一帮老人。 老镇长的方法很简单,他只要提一提当年蕊姑娘身亡时毒虫的暴虐,经历过这件事的老人们便会心惊胆寒,表示支持老镇长。 而这些老人,又会形成一股新的力量,劝说教他们的子女和孙辈。 他们以自己的人生经验来说服这些年轻人,逼迫他们同意自己的看法。 两拨人都在积极的行动着,营造着一种声势,也都在等待着三天后的决战。 那个时候,安南镇镇民手中的每一颗石子,都将变成一张判决书,决定着凌香姑娘的生死。 而此时此刻,真正的主角凌香姑娘正躺在床上,呆呆的看着屋顶。 她死里逃生,有一个和她差不多的姑娘悉心照顾她,陪她说话。 从那个姑娘口中,凌香得知她也是诅咒之身,为人们忌惮,惧怕…… 可是,她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这些日子,芍药成为了她的朋友,让她有了希望,让她觉得自己既然被救下了,就再也不用死了。 她感激这些救了她性命的人们。 然而,凌香姑娘不知道,在屋子外面,还有这样的一群人,为了正义地杀了她而四处奔波,并乐此不疲。 第106章 真相边缘 白震山最近的气很不顺。 他本是要到归云山庄寻访真相的,可山庄未到,却被困于这小小的安南镇中。 大家伙儿各忙各事,无暇他顾。 陈忘依旧常常饮酒自欢,展燕独自养伤,李诗诗和杨延朗忙着联络镇中的少男少女,项人尔和道不同打着官腔,芍药更是照顾这个照顾那个的,张博文又是个口齿不清的闷葫芦…… 白震山年纪大了,又没人陪没人理,反倒显得颇为寂寞难耐。 百无聊赖之中,便想着出去走走。 可这衙门口偏偏老是蹲着那个碍眼的疯子,说起来,那疯子倒也识趣,一看到白震山,就远远的躲开,不敢靠近半步。 然而白震山出出进进的,疯子却不远走,一直在衙门附近徘徊,让白震山出门的心情也全然没了,只好转而复返,回到衙门里。 陈忘正在自斟自饮,忽而听见白震山走动,好奇问道:“老爷子,怎的不出门走动走动,舒活舒活筋骨,却去而复返了。” 白震山头也不回,没好气地说:“门口蹲着个碍眼的疯子,坏了老头子的好心情。” 说罢,两只脚踏进房门,将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听到白震山的话,陈忘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忽视了什么重要的细节,当即决定出门走走。 陈忘刚一出门,一个黑影便朝他快速地扑了过来。 见状,陈忘凭借本能一闪身,黑影竟扑了个空,一下子摔了个狗啃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臭味,飘到陈忘的鼻子里时,他才意识到这个黑影正是镇口的那个疯子。 陈忘摊了摊手,开口道:“你看清楚了,我这次可没有带饼来。” 疯子看的清楚,可仍然站起身来,拉着陈忘的衣角,死活都不肯松开。 他反反复复,口中却只有一个字:“走,走……” “走?上哪里去?”陈忘笑着问道。 疯子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嘴里的词汇却变得丰富起来:“走,她走,她走。” 陈忘突然不笑了,似有所悟,问道:“你是让我带那个姑娘走?” 疯子晃着陈忘的胳膊,连连点头,口中呜呜叫着,似在表示肯定。 “你究竟是谁?”陈忘突然严肃了起来,厉声问道。 “走,她走……”疯子依然只有这一句。 “你跟一个疯子胡乱计较什么?” 不知何时,白震山自房中走出,看陈忘和那疯子拉拉扯扯,忍不住喊了一声。 疯子看到白震山,表现的十分惶恐,不知往陈忘手中塞了一串什么物事,随即便匆匆跑开了。 他边逃,嘴里还叫嚷着:“妖劫将至,哈哈哈,大祸临头,哈哈哈……” 陈忘摸着手中的一串东西,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亲自看一看那被称作妖女的凌香姑娘。 凌香的身体经过两天的调理,已经渐渐恢复,能够吃些流食之外的食物了。 芍药与她经历相似,同病相怜,又悉心照顾,同室相处,虽然相识时间不长,但相处却极为融洽。 当凌香姑娘得知芍药的墨点儿被毒蛇咬伤奄奄一息之时,竟主动给芍药写了一个方子。 芍药照方抓药,给墨点儿服下,这匹马竟神奇的渐渐欢脱起来。 芍药没想到凌香姑娘竟深谙解蛇毒之法,与她更加亲近了。 陈忘找到芍药之时,她正在马厩给墨点儿换药。 陈忘从芍药口中得知这匹奄奄一息的马,竟能站了起来,不由夸赞道:“小丫头医术如神,连这剧毒之蛇都有法可解呢!” 芍药听陈忘夸赞,不禁羞红了脸,忙解释道:“哪有,都是凌香姑娘的方子好,我照方抓药而已。” “那姑娘竟会配蛇毒解药?” 陈忘心头的疑云又多了一层,也许他们救的并不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而是一个真正的女魔头。 “丫头,我可以,去看看那个小姑娘吗?我是说,她身体怎么样了?”陈忘试探地问道。 “大叔,香香恢复的挺好的,展燕姐姐常去看她,我也给她讲了好多咱们的故事,她很喜欢听,也想见见你们呢!”芍药毫无防备。 “如此称呼,看来芍药和凌香倒是相处的不错。”陈忘心说。 他就势表示,想要亲自探访一下凌香姑娘。 芍药拉着陈忘的手,一路将他引领至凌香的房间,敲了敲门,喊道:“香香,我带瞎子大叔来看你了” 说罢,还补充道:“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那个瞎子大叔。” 说完话,芍药轻轻推开房门,带着陈忘走了进去。 此刻,凌香正躺在床上,身体尚在虚弱之中,面色略显苍白,可掩饰不住她尚未长开的清秀眉目,尤其是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是一个将可爱与无辜写在脸上的让人一眼便心生爱怜的女孩子。 可惜这一切,陈忘都看不到,在他的眼中,不过是一团模糊的虚影儿罢了。 陈忘走进门来,温言细语地问道:“凌香姑娘,你恢复的如何?” 凌香见有人来,支撑着坐起来,靠在床上,道:“陈大叔吧!芍药经常向我提起您,你们都是凌香的救命恩人,凌香感恩不尽。您在此不必拘礼,快快请坐。” 陈忘端坐在椅子上,转头对芍药说:“你接着去照看墨点儿吧!我有些事情想找凌香姑娘证实一下。” 芍药对大叔,自是毫无戒备之心,当即离开,轻轻掩上房门,继续去照看她的小马墨点儿了。 陈忘端坐于此,面朝着凌香的方向。 看起来,这个姑娘还不知道,她的命运,将在一天后被他人决定。 “凌香姑娘,听镇里人说,你是外地来的?”陈忘问道。 凌香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答应。 这姑娘的声音稚气未脱,倒是颇有几分软糯可人。 “你从哪里来?”陈忘进一步问道。 凌香停顿了好久,竟摇了摇头,口中说:“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陈忘不禁有些疑惑。 她这么大的人,也不是心智不全的孩童,怎会不知道? 凌香回答道:“我一觉醒来,便在深山之中,到处是伤,被疯子大叔照料,才捡回一条命的。至于我为什么来到这里,自何处而来,我,我都不记得了。” 说话时,凌香大大的眼睛四处乱瞄,唯独不敢直视陈忘。 “失忆了吗?” 陈忘锁紧眉头,身子略微向前探去,接着问:“真的一丁点儿都不记得?” “不记得。”凌香摇摇头。 “你在撒谎。”陈忘的语气突然变得凶狠且严厉起来。 他用自己不太好使的眼睛死死盯住凌香,质问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为何记得蛇毒的解法?” 凌香沉默了。 在她眼中,这个大叔突然变得极为可怕,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活活吞掉一般。 陈忘在等凌香开口,却迟迟没有等到。 他干脆自己猜测起来:“多年以前,妖女凌若蕊被镇民处以火刑,她的孩子被黑衣道人带走炼化,而她的丈夫李丑,则因为受到打击,变成了一个疯子。” 凌香的一双大眼睛死死盯着陈忘,不明白眼前的这个大叔为什么要给她讲这些故事,而这些故事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但陈忘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就和凌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了。 由于身上的剧毒的影响,陈忘双目只看的到光影,读不出凌香脸上的表情,也就无从判断凌香对自己说的话的反应。 但他还是继续说道:“多年以后,被黑衣道人带走的孩子回到她的故乡安南镇,并遇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个已经疯了的李丑。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她在镇子中住了下来,然后,像她的母亲一样,被镇民们架上了祭坛。” “您的意思是说,我竟是那人的女儿?”凌香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陈忘说的话。 “你果真不知道?” 这一次,轮到陈忘迷惑了。 他的言论,本就是自己的猜测,用来诈出凌香的真实身份,可如今看起来,似乎凌香没有对他说谎。 陈忘拿出疯子塞到他手中的东西,展示在凌香面前,问道:“凌香姑娘,你可认得此物?” 当看到陈忘手中的东西时,凌香的眸子陡然一凝,像是十分震惊。 她说:“这是我从小贴身携带的蛇骨手串,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陈忘心中思忖着,想要将镇子里发生的一切建立起联系来。 他想起杨延朗说过:在溶洞之中,他在代表凌怀斌的山神石像手中,也看到过这样的蛇骨手串。 如此看来,凌香姑娘不仅和凌若蕊息息相关,向上甚至可以追溯到凌怀斌将军,以及百毒门的巫。 这些千丝万缕的关联,都源自于这一条蛇骨手串。 包括他们亲眼看到的,在雨林中被神秘力量驱使的毒蛇与巨蜂,似乎这一切,都可以串联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只是故事之中的关键节点有所缺失。 这一切,使陈忘更加坚定地想要问出事情的原委。 也许老镇长的判断并没有错,也许错的是他们几个。可是,怎么会?如果他们家族真的有驾驭毒物的力量,怎么会束手就擒,任由这些镇民摆布呢? 在陈忘的判断之下,眼前的这个姑娘似乎对发生的一切并不知情。不对,她一定还有什么在隐瞒着。 基于这种判断,陈忘将自己先前的推断全部告知了凌香,并且告诉她,就在明天,镇民们就将通过投票,来决定她的生死。 最后,他还补充了一句:“不止是你的生死,还有那个疯子的。我们来的时候,镇民明知道毒虫将至,纷纷避难,却留下一个疯子,谁也不敢确定,那是不是镇民有意为之。” 说这话时,陈忘能明显的感知到凌香的呼吸在变得急促。 这种特别的反应让他明白,那个疯子对于凌香姑娘而言,还是很重要的。 陈忘加了一把火,道:“凌香姑娘,我们不会伤害你,可是,你只有说出实话,我们才能保护你。因为我要知道,我们保护的究竟是什么。” 凌香的心理防线被攻破了。 她终于开口,且语出惊人:“我并没有失去记忆,而是在躲避。我不是普通人,而是黑衣十二队的队长:七队队长,代号草鬼婆——寒香。” “寒香!” 听到这个名字,陈忘感到心中一凛,脊背发寒。 他虽远离江湖多年,对于江湖之事却并未完全不闻不问,听说过黑衣之中,有一善用蛊术的女人,被称作草鬼婆寒香。 草鬼婆在江湖上颇有威名,有:“宁自杀而死,不沾草鬼而亡”的说法。 此话说的是:若碰到草鬼婆寒香,就趁早自杀,否则一旦中蛊,定会受尽折磨而死,死状也极为惨烈。 恐怖的传说使得江湖中人一提到寒香的名号,第一反应便会想到一个张牙舞爪的老妖婆形象。 就连陈忘本人,也决计想不到寒香竟然是这样一个看似人畜无害的懵懂姑娘,更不会想到,她竟然就在自己面前。 若是寻常人等,听到寒香的名字,恐怕便要吓得三魂尽失,七魄全散…… 可陈忘毕竟是陈忘。 他仅仅震惊片刻,便接着问道:“你既是黑衣,来安南镇为何?而且,你既然会御蛊之术,镇民抓你,又为何束手就擒?” 凌香看着陈忘,说出了让人更加震惊的话:“我不想做黑衣,来安南镇,是想隐居此地,躲避追捕。而且,我不会御蛊,只会救人。” 草鬼婆寒香不会御蛊?说出去,便是个傻子也不会相信的。 可凌香随即解释了这一点。 她说:“草鬼婆寒香,从来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我姐姐凌寒,专攻用蛊;而凌香,却只会救人,从没有学过御蛊之术。” 凌香讲到这里,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大叔,感觉到此人的非比寻常。 她再一次确认道:“你能保证我们的安全吗?我和那个疯子大叔。” 陈忘冷冷地说:“如果你不说实话,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凌香吓得缩了缩身子,继续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我和姐姐凌寒,从小便在黑衣中长大。我们俩无父无母,年纪相同,长相一样,是双胞胎,唯一的不同,便是姐姐生就一双绿眼,而我却是黑色的眸子。 从小时起,姐姐便研习蛊术,而我因为没有那双震慑毒物的眼睛,只能修习解蛊之法。 长大一些,便开始执行任务,姐姐生性残忍,我则性格软弱,她杀人,我救人。 姐姐嫌我累赘,便将我关进了小黑屋子,只有当她被毒物反噬的时候才偶尔将我放出来。 后来,姐姐接受黑衣命令,监视平南王朱昊祖。 有一段时间,不知姐姐发现了什么秘密,竟非要杀掉朱昊祖不可。 可朱昊祖掌管西南兵马,姐姐虽然厉害,但在大军围捕之下独木难支,逃到安南镇附近,已是遍体鳞伤。 我趁姐姐昏迷不醒,才从小黑屋子里逃出来,流落到安南镇附近。” “说下去。”陈忘见凌香停下了,提醒道。 凌香听到陈忘的话,才接着说了下去。 “我到安南镇后,又累又饿,孤苦无依,又没有谋生的本领,幸好遇到了疯子大叔。 他起初疯疯癫癫,可见到我一直佩戴的蛇骨手串之后,却好似变了一个人,虽然在镇民面前仍癫狂混乱,与我独处却又很亲切,对我极好。 我俩本相依为命,在镇中行乞为生,日子虽然苦了些,总好过关在黑屋子里,没有半丝温情,偶尔遭遇镇中少年欺负,倒也能忍得。 只是没料想,镇中人居然诬陷我为妖女,要将我活活杀死。” 陈忘仔细咀嚼着凌香的话,经她一说,这件事已经变得越发离奇了。 联想到雨林中毒虫肆虐的奇异景象,陈忘不禁问道:“你姐姐呢?她后来来过这里吗?” 凌香回答:“她一直都没有离开。” 陈忘再一次震惊了,他无论如何也没能想到,在安南镇附近,居然还隐藏着一个如此可怕的人。 凌香没有停,接着告诉陈忘:“其实,姐姐凌寒对我还是很好的,当她得知安南镇说我是妖女时,便动了杀心,要将安南镇镇民全部杀光,一个不留,还说他们罪有应得。” “她为什么没有动手?” 陈忘知道,能驱动那么多毒虫在雨林行走,凌寒绝对有屠镇的实力。 “因为我劝说了我的姐姐,我告诉她,镇民们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害怕我,如果你施展蛊术,只会让他们更加害怕。我只要好好待着,不闹事,不惹事,镇民们会明白,也会接纳我的。” “姐姐答应我了,可她却说,如果我死了,她将会杀光所有人。所以,当我在祭坛时,我心中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挺着,不可以死掉,不然,姐姐真的会杀了所有人的。我了解她。” 凌香的声音有些虚弱,但盖不住甜美的嗓音。 “告诉我,凌寒现在在哪里?” “她无处不在。” “我能见见她吗?” 凌香摇了摇头,告诉陈忘:“姐姐只有在我单独一个人的时候,才肯出来见我。平日里,哪怕身边有一个外人,她也绝对不会出现的。” 陈忘面朝着凌香的方向,忽然,他的一只手猛伸出去,狠狠地掐住凌香细嫩白皙的脖颈,只消稍一用力,这个姑娘就要命丧当场。 可很快,他就把手松开了。 因为他证实了一点:眼前的这个姑娘根本不会一丁点儿的武功。 待确认凌香是无害的之后,陈忘才将自己的猜想告诉她。 “凌香姑娘,如果我的推测没有错,你和你姐姐,都有巫的血脉,甚至还都是凌怀斌的后人。 而你们的母亲,应该是凌若蕊,你们的父亲,正是你遇到的那个疯子——李丑。 甚至第一代巫的死都和朱昊祖的先人朱国忠将军有关,以致于你的姐姐同朱昊祖反目成仇。 最后的这一点,当然是我胡乱猜测的,而且是没有任何依据的胡乱猜测,你大可不必放下心上。” “这个蛇骨手串还给你。” 末了,陈忘将手串递给凌香,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凌寒,这个不知道徘徊何处的谁也没有见过的人,就像一把随时出鞘的利刃一般,让陈忘不得不随时提高警惕。 同时,他还要考虑另外一件事,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明天,镇民们将按照他的提议,表决出凌香姑娘的生死。 现在,陈忘要去找一个关键的人,这个关键的人不是凌香,不是老镇长,也不是疯子…… 而是展燕。 展燕也正要去找陈忘。 几天里,她虽然在屋子里养伤,却一直心绪不宁。因为她在祭坛救凌香时,曾经看到过,就在这个姑娘的一双眼睛中,散发着诡异的绿色的光芒。 这时,展燕的房门却被敲响了。 “谁?”展燕隔门问道。 “贼女,看我给你做了个什么东西。” 杨延朗兴冲冲地推门而入,晃着手中一个物件,竟是一个竹子削成的拐杖。 “臭小子,头一次哈,说,又做什么亏心事啦?”展燕一边打趣,一边接过拐杖,试了试,倒还趁手。 杨延朗瞥了一眼展燕,摊了摊手,不屑地说:“一片好心,你也当我做了亏心事,真是好心当成了驴粪蛋儿!” 展燕正拄着拐杖在屋里行走,听杨延朗说完,揶揄道:“呦呦呦,我们的杨少侠口口声声说跟诗诗姐学诗词歌赋,要出口成章,学了这么久,果然是出口成脏啊,还是肮脏的脏。” “你,”杨延朗气鼓鼓的,道:“早知道不管你了,贼女。” “好好好,承杨少侠的情,小女子在此谢过了。”展燕眼见再跟杨延朗闹着玩儿,他就真要生气了,赶紧拱手道谢。 恰在此时,陈忘走进展燕房间。 他听到杨延朗和展燕正在嬉闹,大笑道:“哈哈哈,你们两个,一天不掐起来,就各自不痛快,有趣,有趣。” “陈大哥也来了。”杨延朗见陈忘来此,问候道。 陈忘走近杨延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与展燕姑娘有话说,你先出去走动一下?” “不,”杨延朗搞怪地笑了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陈大哥有什么话,我也要听。” 展燕见陈忘来了,心中本来说了一声“正好”,正欲告诉他自己在祭坛中所见,可话到嘴边突然止住了。 她意识到,有杨延朗这个大嘴巴在,自己说什么话都会被搞得人尽皆知。若那绿色的眼睛之事被镇民知晓,岂非坐实了凌香姑娘是妖女的传闻?如此,几日来的努力全白费了。 想来陈忘也是有此顾虑,才有意让他离开。 展燕眼珠一转,对杨延朗道:“臭小子,你不是一直好奇我的燕子镖藏在何处,究竟多少吗?” 杨延朗嘟囔道:“从前问你你都是神神秘秘,十分小气,如今陈大哥来了,你倒是爽快了?” 展燕没接他的话,而是喊一声:“臭小子,看镖。” 话音刚落,展燕一抖手,五支铁燕径直朝杨延朗飞去。 杨延朗突遇袭击,来不及反应,只好从凳子上跃起,连连后退,直到靠在墙边,退无可退。 燕子镖却没停。 展燕将裙摆一展,左右手交替发力,无数燕子镖向杨延朗奔去。 杨延朗不及多想,只觉得眼前无数密密麻麻的黑燕飞了过来,心道:“定是我平日里打压这贼女惯了,这贼女趁机报复。” 如今这么多铁燕突然袭来,让他上不是,下不是,左不得,右不得,只得站在原地,闭上眼睛,听候发落。 许久,杨延朗睁开眼睛,才发现这些铁燕并没有一个扎到自己,而是围着自己的身体周围,在墙上扎了一个人形。 这下,杨延朗简直对展燕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瞪大双眼,叹服道:“怎么会有这么多,贼女,你藏哪里的?” 展燕笑了笑,解下黑色的外裙,只见特制的裙摆之下,密密匝匝全是放镖的布袋。 杨延朗瞪大双眼,惊奇道:“你全带身上?这得多沉啊!你就带着这么一大堆东西飞檐走壁吗?我还追不上你,你太牛了。” 展燕笑了笑,道:“你要真认为我牛,就帮我个忙呗!” 说着话,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模具,道:“最近燕子镖损耗很多,我腿脚不方便,你能带着这个模具,找镇子里的铁匠帮我打造二三十支吗?” 见杨延朗没反应,展燕生怕他赖着不走,居然央求道:“我的小朗朗,帮帮我呗!好不好嘛!” “咦~” 杨延朗忽然觉得一阵膈应,接过模具,皱着眉头道:“你一个男人婆,学人家撒什么娇。” 展燕听了,生气道:“你说谁男人婆。” 说罢,伸手欲打。 杨延朗哪里肯吃眼前亏,早就跑的无影无踪,还留下一句话:“哪个答应,我便说哪个喽!” 陈忘看着这对冤家,不禁发笑。 笑罢,陈忘对展燕说:“展燕,你那招妙手藏酒,能藏住多大的东西?” 展燕本想告诉陈忘自己在祭坛中所见之事,却被陈忘抢先发问,只好先如实回答:“酒坛大小的东西,藏起来轻而易举。” 陈忘点点头,自言自语道:“甚好,甚好。” 随即,陈忘将自己的部署同展燕交代一番。 他自知有了展燕这个保险,明天投票的事情必将万无一失。 交代完毕,陈忘自觉一切妥当,便转身离开了。 展燕也惊讶于看似一身正气的陈大哥,居然也会想到如此的歪点子,想着想着,竟忘了要告诉陈忘自己的事。 待陈忘走远了,展燕才忽的想起来。 然而展燕并没有去追陈忘,反而安慰自己道: “兴许是看错了呢!” 第107章 票决生死 只有把屠刀真正交到某一个人的手上的时候,他才会意识到自己是在杀人。 投票的石头,就是一把把杀人的屠刀。 陈忘之所以要票决生死,就是要把屠刀递到每一个人的手上。 三天的时间很快,快到大家伙儿来不及和这个被他们救下的姑娘产生太多的交集。 一大早,大家伙儿又匆匆出门去了,在镇子入口的牌坊处支起一黑一白两个箱子,黑色表示死亡,而白色代表生存。 两个箱子均用黑幕遮挡的严严实实,防止被人偷窥到内部的情况。 杨延朗准备好特意染过的石子,等安南镇镇民聚齐的时候,便会将石子挨个儿的分发下去,再由这些人决定将石头投入黑色或白色的箱子里,以此决定凌香姑娘的生死。 兹事体大,几乎所有人都来到这里,只留下尚在休养的凌香姑娘和负责照顾她的芍药。 事关生死,凌香的心中却并无忐忑,可她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并非为自己的生死大事,而是在思虑陈忘跟她说的那一件事情:那个第一次见面就对自己极好的疯子,果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吗? 她从小到大,一直被姐姐“保护”在黑屋子里,并未体会过几分温情,也根本没机会接触外面的人。 那些日子里,相比于没有人情味的黑衣卫士,生性残酷的姐姐也许就是对自己最好的人。 可是这几日,不仅仅那疯子待她极好,就连芍药也将她当成了最好的朋友。 还有芍药给她讲过的白震山,杨延朗,项人尔,李诗诗……似乎这些人都很好。 先前,陈忘是对自己凶一些,与芍药描述中那个温情的大叔有很大的反差,可就算知道了她黑衣的身份,也没真的把她怎么样。 她常常想,如果安南镇的人不害怕她,那该有多好啊!姐姐凌寒喜欢杀人,让别人怕自己,凌香不喜欢,凌香爱上了被别人关心喜爱的感觉。 正因为这种感觉,凌香变得怕死了,她不想死。 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芍药寸步不离地守着凌香,她看凌香似乎心事重重,便握紧凌香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鼓励道:“香香,不要怕,要相信大叔,他总是会有办法的。” 与此同时,在安南镇的牌坊边上,陈忘等人早早将一干事物准备齐全,镇民们也陆陆续续来到这里。 道不同经常盯着陈忘——这个提出票决生死的主意的中年人。 道不同的内心并不确定这个方法的可行性,不知道这只是暂时劝退围住县衙的镇民的权宜之计,还是果真能救凌香性命的玲珑妙策。 依照道不同的性子,对这等违犯法度的轻率之举,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可是,这一次却不知怎么回事,他竟没有立即反对。 也许是因为团团围住衙门的镇民让他无计可施,也许是他在跟着陈忘身边的那些人的眼中,看到了一种特别的信任。 道不同决定,陪他们赌一把,陪他们,疯一次。 在准备的时间里,白震山颇不耐烦,独自坐在石墩上,自言自语道:“这法子忒麻烦,有我们护着,这帮乡下佬谁敢造次?何须多此一举。” 陈忘还是很照顾白老爷子的情绪的,听到这句牢骚话,忙劝解道:“老爷子,若非镇民真心认可,凌香姑娘断然不可久留镇中。咱们尚有大事未解,终究不可在此地久留,护得了一时,也护不得那丫头一世。” 道不同就站在一旁,听到这句话,不由自主地看向陈忘的眼睛:在这双视物不清的眼睛中,仿佛隐藏着一种比常人更深刻的透彻,一种看穿事物本质的透彻。 在投票开始之前,道不同无意中瞄到,陈忘特意走到展燕身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他们这些外乡人,是没有投票的权利的,因而道不同不理解,陈忘为何执意要这个一瘸一拐腿脚不便的姑娘来到此处,主持这次投票。 不久之后,一切准备停当,镇民们也陆续到齐,决定凌香姑娘生死的投票即将开始。 项人尔一刀砍断牌坊柱子上的绳子,事先准备好的长卷自牌坊上缓缓展开。长卷之上,是擅长书法的李诗诗亲自书写的八个大字: 投石杀人,票决生死。 当这几个字徐徐展开的时候,气氛也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原本,镇民们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表决站队的游戏而已,可是当笔法凌厉的“杀人”以及“生死”的字样展露在他们面前时,似乎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气息在镇民之中蔓延开来。 就连老镇长,也暗自挪步到道不同身边,小声说:“大人,这些字眼是否太重了些?” “这本就是在杀人,谋害关天的人命,事已至此,老镇长还要在这些字眼上做文章吗?” 道不同尚未开口,站在一旁的陈忘倒先插进话来,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甚至夹杂着些许愤怒的情绪。 老镇长听了这一番话,不禁气的浑身颤抖起来,毕竟在安南镇中,他一向以德高望重自居,还从没有遭受过如此近乎斥责般的呼喝。 不过,他却并没有立即反驳,对于这些只知道动用武力的粗野汉子、江湖草莽,他一向是不怎么瞧得起的。 等投票结果出来,老镇长倒要看看,这些一向自称信义为先自诩侠士之人,竟还能当众抵赖不成? 不过,在正式投票之前,老镇长还是走到安南镇镇民面前,大声疾呼:“乡亲们,妖女之祸,历历在目;山神之怒,只在旦夕。如今我们只有齐心协力,在妖女尚未成形之时将其诛杀,方能让安南镇永保安宁太平。祖辈教训,万不可忘,切记,切记。” 说罢,老镇长还不忘喊几句口号:“诛杀妖女,诛杀妖女。” 他本以为振臂一呼之下,镇民们会像前几日在圣地那般群情激愤,一呼百应。不料这次结果却大不相同,响应者寥寥无几,更多的镇民则在小声议论。 张小虎悄悄拽了拽张三爷的衣袖,小声问道:“爷爷,我们怎么投?” 张三爷俯下身子,对孙子说:“山神显灵,说这姑娘不是妖女,你说怎么投。镇长这老顽固不信老夫,可老夫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你不也亲眼看到山神显灵了吗?胡乱杀人,是要遭天谴的。” 张小虎连连点头,表示肯定。 另外一边,刚刚成婚不久的小夫妻梁原以及周萍萍也在小声嘀咕着。 周萍萍对丈夫耳语道:“原,那个小姑娘,看起来还蛮可爱的呢!对吧!” 梁原听了妻子的话,连连点头,附和道:“嗯,那姑娘长的蛮漂亮,说话也轻声细语,温柔的紧……” 说到这里,梁原敏锐地发现妻子的脸色有些变化,急忙改口道:“除了比我的萍萍差些,其他都挺好的,怎么看也不像个妖女。” 周萍萍听了这恭维的话,再次露出笑容,嘴上却说:“我们谈论凌香姑娘,提我做什么。我只是想,这样一个姑娘,这么不明不白死了,唉!” “要不,咱们……”梁原试探地提了一嘴。 “原,咱们投她活好不好,至于能不能成,就看她的造化了。”周萍萍抢在梁原之前开口了。 梁原也是这个意思,既然妻子已经开口,便顺坡下驴,道:“就听娘子的。” 恰在此时,梁原的父亲梁山走了过来,拍了拍梁原的肩膀,特意嘱咐道:“原儿,当年妖祸之时你年纪尚小,可为父也为你讲过许多当年安南镇的惨状。今日,妖女必须要死,安南镇才能永保安宁。” 梁原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反正有帷幕遮挡,大家伙儿也不知道是谁投的,不用担袒护妖女的骂名。何况就算自己投了那姑娘活命,也未必能影响大局。” 梁山自然不知道儿子儿媳已经下定决心,定会违逆他的意思。 交代完毕,未等儿子反驳,便匆匆离开,加入他那一帮老伙计的集会中去了。 “哼,张三爷鬼迷心窍了,山神诛妖除邪,怎会袒护妖女。”李木公挥舞着手臂,大声吆喝着。 周天元挠了挠花白的头发,咳嗽几声,道:“妖女凌若蕊之事历历在目,仿佛昨日,我等安南老人,怎能容许再出一个妖女。” “自然不许,”梁山听老伙计谈的热闹,也插了一嘴,道:“老伙计们,咱们都听老镇长的,诛杀妖女,人人有份。这是正义之举,必会得到山神庇佑的。” 一向狂妄的镇中少年高歌此刻正衔着一枚树叶,无所事事地坐在路边,听到这帮老家伙们谈话,忍不住凑了上来。 听了几句之后,不由得自说自话道:“老顽固们心狠手毒,还妄想山神庇佑?且不说小虎亲见山神显灵,要求宽恕凌姑娘;单说咱们祖传的几幅壁画,都流传出凌怀斌将军与巫的生死爱恋,我听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想来那故事绘声绘色,生离死别之情让人潸然泪下,总比先前那利用与背叛的故事要顺耳许多。” 老梁山听这小子如此初生牛犊不怕虎,气不打一处来,嘴里说道:“年轻崽子,不知天高地厚。” 声音不大,却钻到曾经欺负过凌香的一群少年混混儿的耳朵里,为首的叫梁化成的反驳道:“老叔,您可别一棒子打死了。且不管她妖女不妖女的,似我等这般镇中年轻后生们,可是心系自身安危,绝对不会在乎一个要饭小叫花子的死活。” 纷纷议论,无休无止…… 老镇长的口号淹没其中,显得苍白无力。见此情形,他也只好强掩尴尬,悻悻退到一旁。 道不同却在此刻站了出来,作为本镇的官员,他有必要也有义务最后争取一下。 道不同大声喊:“乡亲们,大家安静一下,在投票开始之前,请听我一言。” 实话说,自从道不同惩治了镇中豪强朱大昌,镇民对这个清廉无私、不畏权贵的大人还是心服口服的。 也正因为这段时间积攒下的威信,在听到道不同的声音之后,镇民们逐渐停止了议论,慢慢安静下来。 道不同看着台下的乡亲们,心中始终相信:他们不过都是普通的老百姓而已,善良、淳朴,只是安南镇地方偏僻,消息闭塞,才使他们无知而生畏,迷信妖魔之说,造成如今的局面。 道不同酝酿了一下情绪,方才开口,说出了如下的一番话。 “乡亲们,道不同自上任之初,便立下誓愿,为官一任,便要造福一方。我初到安南,便整治豪强,定了安南一霸朱大昌的罪。本想从此之后,还地于民,借安南特有之地利,发展苦茗,定能使人人致富,安居乐业。如今一切安置妥当,光大安南指日可待,不成想,不成想……” 道不同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又将这口气缓缓吐出,待心绪平复,方继续开口。 “不成想,安南竟还有活人祭祀之举,迷信妖魔之说,未有开化之象。愚至于此,何堪大任!如今不仅不遵法度,私刑杀人,竟还要用此等荒谬之举决人生死,视人命若儿戏,实在是愚不可及。” 话音刚落,镇民又陷入纷纷议论之中,然而除个别读过书的人以外,多数人对他这文绉绉的官话是似懂非懂的。 而道不同只是在发泄心中抑郁,也不指望他们听懂,只是在抨击票决生死乃荒谬之举时,特意观察了一下提出这个建议的陈忘的反应,却见他面色如常,似无波澜。 道不同继续说下去,言辞恳切。 “乡亲们,凌香姑娘只是一个女孩子,她就像你们的姐姐、妹妹、女儿,正是大好的年华。 她流落安南镇,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她渴望你们像对待亲人一样对待她,渴望得到温情与呵护,渴望一顿饱饭、一碗热汤、一个玩伴、一声问候,仅此而已。 说到底,她只是个无辜的弱女子罢了,既无害人之心,又无害人之行,更没有害人的能力。 最重要的,是她根本就没有妨碍过你们,反而是你们中的某些人,经常的欺负她。如果没有那疯疯癫癫的李丑护着,谁知道这姑娘还会不会受更多的欺负,也许会死在山林里。 她被大家最看不起的疯子捡了回来,可是,在这个号称民风淳朴的百年古镇,却因为一个极其荒谬未得证实的传说,要将这个死里逃生的姑娘活活杀死在祭坛之上。 承蒙上天开眼,几位侠士将命悬一线的姑娘救了回来,避免了大家都成为杀人犯的可能。可是,事已至此,众位乡亲却仍旧被蛊惑心智,执迷不悟。 如今,我们竟要用手中的石头,来草率地决定凌香姑娘的生死。 这是大家的决定,道不同无力干涉。 但是,我希望大家能够明白,你们每一个人手上,拿着的不是轻飘飘的石块,而是人命,活生生的人命,你们感受到它的分量了吗?想一想你们的姐姐、妹妹、女儿,甚至是你们自己,我相信,安南镇的乡亲们,会做出正确的判断,以及正确的选择。” 终于,道不同的话说完了。 现场的气氛随着道不同的话逐渐变得严肃起来,镇民们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手里捏着的,是一条鲜活的人命。 这里的每一个手中的石块,都有可能变成杀人的屠刀。 这一次,镇民们终于赤裸裸的站在人前,至少站在自己的内心面前,而不是躲在人群中,被裹挟着喊一些自己都不懂的口号,做出一些不经思考的判断来。 投票正式开始了。 除去吃奶的孩童,以及站在帷幕前监督的老镇长和道不同之外,安南镇共来了三千七百九十三人。 他们依次排成长队,从杨延朗或者张博文手中领取属于他们的石块,并轮流走到帷幕后,将石块放进黑色或者白色的箱子里,做出自己的选择。 待投石结束,时间已经过午。 黑幕被慢慢揭开,一生一死两个箱子呈现在众人面前。 展燕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到两个箱子面前,将里面的石头倒了出来,在道不同和老镇长的监督下,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一个一个地清点数目。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在展燕将生与死两个箱子的石块一一抵消之后,场上便只剩下了一块石头。 这是最后一个石块,再没有别的石块可以与它配对。 展燕将石块拿起来,她的手有些颤抖,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终于,她宣布了最终的投票结果: “生,一千八百九十六个。” “死,一千八百九十七个。” 死!!! 第108章 关键一票 人们常常局限于自己的认知,以为能够窥见事物的本质,却不知自己的所见所闻,往往出自他人的精心谋划。 在投石以决生死的结果出来的时候,最先感到震惊的不是旁人,竟然是一直以来成竹在胸的老镇长。 他倒不是对这结果有什么异议,而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那些之前裹挟在人群之中喊着“诛杀妖女”的口号的人们,那些亲手将妖女绑缚于祭坛之上的人们,竟然会有接近一半,内心是并不想要那妖女去死的。 同样震惊的,还有安南镇的镇民们,不止是那些投石到死箱中的人,还有那些投石到生箱中的人。 后者中的大多数只是想借此以安慰自己的不安的良心罢了,却并没想到自己的一颗石子真的几乎能够扭转乾坤。 可结果就摆在眼前,这让他们突然意识到,也许就差一丝丝,差一丝丝就可以救那个姑娘的命。 震惊之余,老镇长还是没忘记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到道不同面前,看着这位极力维护妖女的官员,开口道:“道大人,如今结果已出,你们就按照约定,交出那妖女吧!” “这……”道不同犹疑不决。 他只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陈忘——这个提出票决生死的方法的人。 陈忘自始自终立在一旁,心如平湖,并无半分波澜,似乎对一切早有预料。 此刻,见老镇长已经开口要人,陈忘方才开口:“老镇长,此次投石决生死,结果并未明朗,只因安南镇中,还有一人尚未参与。” 老镇长不禁有些迷惑。 他看着这个半盲的中年汉子,问道:“安南镇除去懵懂婴孩,共有镇民三千七百九十三人,投石之数也与之相合,哪里还有旁人?” 说完话,老镇长担心这帮江湖人胡搅蛮缠,还特意加了一句:“道大人及各位都是外乡人,自然不参与镇子内的表决。” 陈忘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扫过台下的镇民,又慢慢转向老镇长,死死地盯着他。 他那平素里柔和无比的目光在此刻突然变得凶狠,厉声质问道:“安南镇镇民李丑,难道在你们眼中就不算人吗?无怪乎你们就连到圣地避难,也将他一人给落下了,任他自生自灭。” 老镇长被陈忘这一声突然的质问吓得一惊,可不多时便回过神来。 他反问道:“自蕊姑娘死后,此人便着了魔道,得了疯症。如此一个疯子,口中净是胡言乱语,有什么资格参与此事呢?” “我没疯。” 话音刚落,自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来,站在箱子旁边,道:“我从来都没疯,只是伤心过度,不知如何与众乡亲共处。如果不装疯,我可能会忍不住杀了你们,或者被你们杀掉!”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 众人抬眼望去,才确认此人正是那癫狂了十数年的捕蛇人李丑。 此刻,李丑已洗去一身泥垢,剃去满脸胡须,露出本来面目。 老人们惊异地发现,此人虽癫狂十余载,容貌除略显沧桑,竟未有大改。 李丑站在众人面前,开口道:“乡亲们,当年若蕊蒙难,流落至此,我尽心救助,终因日久生情,结为连理。对于此事,在场的各位,你们难道真如口中所言,真心祝贺,一片祥和吗?” 台下众人,见李丑不疯不癫,话语中条理清晰,不禁议论纷纷。 老镇长见李丑质问众人,忍不住挺身而出,道:“李丑,你出身安南镇,当知镇中民风淳朴,一向好客。何况蕊姑娘未显妖女之相时,与镇民相处也是极为融洽的。何故有此胡言乱语?” “民风淳朴?” 李丑冷笑一声,道:“我只知穷山恶水,必有刁民。老镇长,您素来以镇中长者自居,德高望重,可您能保证镇中人人如此吗?若蕊风姿非凡,贤良淑德,又有解毒良方,却下嫁与我这一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试问当时镇中之人,虽表面祝贺,哪个不心生嫉妒。” “哪有此事?是你鬼迷心窍,胡乱猜疑吧!”老镇长辩解。 李丑立在当场,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示了老镇长不曾说过的另外一番景象。 他开口便是振振有词的质问:“茶馆老板梁如花,长舌毒妇,夸夸其谈,你嫉妒若蕊貌美,便编造了若蕊的许多绯闻轶事,大讲特讲,是也不是?” 梁如花已年过半百,听闻此言,不禁羞愧难当,以衣袖掩面。 李丑却没有停止的意思,继续道:“纨绔子弟张邱,你见我妻貌美无双,多次出言不逊,欲行调戏之举。” “老而不死的王阿婆,你贪图小利,曾为张邱牵线搭桥,欲促成冤孽,是也不是?” “怎样,还要我继续说吗?” 话语点名道姓,掷地有声。 语罢,张邱的老婆高小月狠狠地揪住了张邱的耳朵;王阿婆则垂头丧气,默然不语。 李丑的话,让所有人看到了另外一个安南镇:一个并不是那么的淳朴祥和的安南镇。 道不同、白震山等江湖人听到这一切,俱感震惊。 这是他们从未听说过的一个故事,一个老镇长绝对不会讲给他们的故事。 陈忘面色如常,心如平湖。 因为他本来就不相信,一对人人羡慕的小夫妻:一个踏实肯干的汉子,一个美貌贤惠的姑娘,会因为被黑衣道人说了几句话而被残忍的烧死。 偏见,从来不是一夜之间产生的,而是源于日积月累的结果。这是一种微妙的情绪,放在不堪的人身上,叫做鄙视;放在蕊姑娘身上,应该叫做嫉妒。 正因如此,陈忘在前一天夜里特意找到了这个“疯子”,并从他的口中得知了这些别样的“真相”。 李丑却并没有就此停止说话,而是接着说道:“你们都嫉妒我,羡慕我,觉得我这么一个穷小子,配不上若蕊。我知道,你们从来都看不起我,所以黑衣妖道来此,蛊惑人心,你们便要顺势杀了若蕊。我若不装疯卖傻,恐怕你们也要害死我吧!” 老镇长坐立难安,安抚道:“李丑,你的疯症还没好利索吧!好好好,你可以参与投石,只是休要再胡言乱语了。” 他们害怕李丑说出更多的事,那些隐藏在安南镇镇民内心阴暗角落的丑事。于是,为了堵住李丑的嘴巴,他们只好让他获得了投石的权利。 李丑从杨延朗手中拿了一颗石子,放到“生”的那一堆石子旁边。 一千八百九十七对一千八百九十七。 平。 镇民议论纷纷,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下一刻。 陈忘竟然走到老镇长旁边,递给他一块石头:“老镇长,若陈某没有记错,您还有一石未投。这姑娘是生是死,就在您一念之间。” “你……”道不同闻言大惊,他看着这个中年人,不知他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 老镇长一向主张诛杀妖女,此举不是将凌香姑娘推向火坑吗?不说别人,就连白震山,杨延朗,项人尔,李诗诗甚至张博文,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陈忘。 老镇长拿着石头,走到两堆石头面前,却举棋不定,不知如何落子。 短短三日,发生了太多的事。这些事桩桩件件,都使他忍不住想:自己的坚持,真的是正确的吗? 其实,就在前一刻,他还是无比坚定的想要杀死妖女,保安南镇一时太平。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脱离了群体的裹挟,安南镇竟然会有一半人支持不杀死妖女。 从前,他的信心来自于站在他身后的镇民们,可是今日,他却彻底迷茫了。 此刻,他的身后空落落的,只剩下他一个人。 老镇长看着自己手中的那颗石子,直到此刻,他才惊奇地发现,那根本不是一颗石子,而是生杀予夺的权柄。 从前,是安南镇镇民的意志要杀死妖女,而他只是意志的执行者而已;但是今天,倒弄的仿佛是他自己想要杀人了。 可他可德高望重的安南镇镇长,是安南镇的守护者,他不是杀人犯啊! 他守护着安南的传说,守护着上一代的秘密,那些跟着他喊口号的镇民,为何不能理解他呢?难道他做错了吗? 老镇长站在两堆石头面前,举起自己的手,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只手上,连呼吸都变得分外谨慎。 而此刻的老镇长本人,仿佛站在一条交叉路口处,四处张望,却久久驻足。 相信此刻,他的内心是矛盾的,是复杂的,更是冲突的。。 老镇长飘忽的目光终于聚焦在李丑身上,同时,他发现李丑也正在注视着他。 老镇长心中想:“李丑,你已经疯了十多年,何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此横插一脚呢?对于当年蕊姑娘的死,你也是有责任的,若这个孩子真的是来复仇的,你以为你自己逃的掉吗?” 赌一把,就当是偿还你我当年欠她的债吧! 老镇长手中的石子终于落了下去。 一千八百九十八对一千八百九十七。 生!!! 陈忘松了一口气。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在背后摇旗呐喊和真正手持屠刀去杀害一个人,需要的从来都不是同一种勇气。 第109章 侥幸得胜 投石的前一夜。 当陈忘终于在破旧的土地庙里找到疯疯癫癫的李丑的时候,后者正蜷缩在草料堆上。 这是他的“床”。 土地庙虽破旧,但香火未断,在两支摇曳的红烛的照耀下,陈忘得以大致看清李丑的位置。 遵循着眼中模糊的光影,陈忘朝李丑走了过去。 也许是因为在镇子外第一次见面时,陈忘给了李丑饼吃的缘故,李丑似乎并不怕他,只是对着陈忘痴痴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伸出手来要吃的。 陈忘真的带了吃的。 出门前,他特意揣了两块饼,见李丑讨要,便顺势给了他。 李丑也不客气,一把将饼抢到手中,狼吞虎咽了起来。 陈忘蹲在李丑面前,听着他呼呼吃饼的声音,突然发问道:“李丑,装疯卖傻的日子苦吗?” 听到陈忘的问话,李丑吃饼的声音突然顿了一下,可他随即转过身子,似没听懂一般,继续埋头大吃起来。 陈忘很有耐心地站起来,再一次走到李丑面前,慢慢蹲下去,说出了他的猜想:“凌香,是你和蕊姑娘的女儿吧!” 李丑的动作突然停住了,瞪大了眼睛盯着陈忘,并惊慌失措地扔下手中的饼,连滚带爬地缩到墙角,双脚不停地蹬踏,双手也止不住挥舞,像是要驱赶什么。 他口中大喊:“蕊,我对不起你,别缠着我,别缠着我,走,走,离开这里,我不拦着你,再也不拦着你。不,不要报仇。不要。” 陈忘看到李丑的这番表现,不禁心中生疑。 按老镇长所言,李丑和蕊姑娘既是神仙眷侣,又怎会让他如此害怕? 难道,老镇长在撒谎吗? 可这念头转瞬即逝,因为他想到,十年前蕊姑娘身陷火海,孩子也被妖道抱走,其中最伤心者,莫过于此人。 于是,陈忘转向了另外一种猜测。 不过,他要先证实一点,那就是李丑的疯症,是否早已经好了。否则,他便不必和一个疯子浪费口舌。 陈忘看着惊慌的李丑,开口道:“李丑,你不必惊慌,且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多年以前,蕊姑娘被人追杀,逃到安南镇,而你,则阴差阳错救了蕊姑娘。而后日久生情,结为夫妇,顺理成章。 老镇长曾说人人都羡慕你们,其实不对,人心本是狭隘自私,怎会为他人真心祝福?更何况你无父无母无根无基,人们只会觉得你不配。所以在我看来,他们并不会羡慕你们,而是赤裸裸的嫉妒,这就是人性。 他们觉得你白捡了大便宜,痛恨这便宜怎么会落到你的头上,表面虽一团和睦,实际上却常常暗语中伤,更有甚者,还会造谣生事。 也许吧,我是说也许,蕊姑娘足不出户,听不到这些议论,可你却不可能不知道。” 以上故事,都是出于陈忘的臆测,也就是胡编乱造。 可这些胡编乱造,却并非毫无根据。 陈忘明白,传说的故事可以绕过人性,但现实的生活不能,而他所讲述的,就是人之本性。 李丑依然缩在角落,静静地听陈忘说完之后,不再挣扎蹬踏。 他忽然大喊道:“都是他们,都是他们的错,都是他们的错,不怪我,真的不怪我,跟我没关系,没关系。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自然怪不得你,要怪,也只能怪你没有实力,保护不好自己的妻子。” 说这话时,陈忘其实也是在说他自己,失去妻子的痛苦可以让自己变成一个酒鬼,也足以让一个老实人疯掉。 他接着说:“后来,追杀蕊姑娘的黑衣人找到安南镇,蕊姑娘瞒着你和他们斗法,无意被安南镇镇民发现。他们本就闲言碎语,此刻更是添油加醋,将蕊姑娘塑造成妖女化身。黑衣人本不敌蕊姑娘,听了这些风言风语,便干脆化身道士,推波助澜,趁蕊姑娘分娩虚弱之时,煽动镇民,将之残忍杀害,并将孩子带回去复命。” 李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他听陈忘讲话的同时,感到头痛欲裂,用双手使劲地掐住脑袋,神色痛苦,嘴里自言自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陈忘见他似有所想,再行刺激可能会出事,可是,如果没有他,计划的成功概率便小了一半。 他冒险接着说:“不,你知道,你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你无力改变,只能装疯卖傻。直到不久前,你在镇子外面遇到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你本来不想管她的,可是在你离开之前,你看到她手腕上的蛇骨手串,那是本该属于蕊姑娘的手串。” 李丑拼命的用头去撞山神庙破旧斑驳的墙壁,似乎十分痛苦。 陈忘见他如此失态,怕再刺激他会有生命危险,便准备拦住他。 没办法,自己的计划也只好将他排除在外了。 不料陈忘刚一伸手,李丑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的眼睛呆呆地盯着墙壁,口中喃喃道:“他们都想害我,是他们的错,是他们的错。” 陈忘的回忆就此中断…… 此刻,他看着凌香姑娘房间里的两对影子,为他们父女团聚感到高兴。 白震山一拍桌子,义愤填膺道:“穷山恶水,刁民无数,还敢妄言淳朴?老夫痴活了大半辈子,时至今日,也算开了眼了。” 项人尔面对陈忘,真心夸赞道:“陈兄神机妙算,仅仅凭借推断,便能将安南镇往事说的大差不差,刺激李丑回神,我算是长见识了。” “是啊,陈大哥这短短几句,竟弄好了李丑的疯症,真比灵丹妙药还灵验,比芍药厉害多了。”杨延朗随声附和完,还不忘提点了一下芍药。 芍药听到,对这个混小子吐了吐舌头,表示不屑一顾。 陈忘见众人如此夸赞,急忙解释起来。 “众位谬赞了,我昨夜对李丑说的话,只是凭空臆测而已,并无实据。而且,我本来就没有能医好李丑的信心。 只是我看他似疯未疯,便胡乱编了一个有利于我们的故事,只想着若是他能当真,或者记住只言片语,投石之时当堂讲出,管他是真是假,只要能让老镇长心怀愧疚,迫使他改变诛杀妖女的主意即可。 至于李丑不疯,纯属意外收获;而我的猜测成真,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道不同立在一旁静听,料想今日之事,数次起伏转折,着实让他心惊胆战。 此刻尘埃落定,他终于心绪平宁,长吁了一口气,道:“今日投石,胜的实在是凶险万分。我只是在一旁观看,也是心惊肉跳。你们在短短三天之内,便能改变安南镇半数百姓心中成见,也实属不易……” 道不同正说着话,一旁的展燕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贼女,你笑什么?”杨延朗因见展燕无故发笑,故有此一问。 展燕没有回答杨延朗,却转向陈忘,问:“陈大哥,这事已经了了,我可以告诉他们了吗?” 陈忘没有回答她。 因为此刻,他正思索着一件事情,一件可能被他忽略的事情:自己对于多年前安南镇发生的事情的推测,真的是准确的吗? 诚然,这件事得到李丑的认可,在他当众指控时,安南镇也无人反驳。 可问题在于,他在同李丑讲这件事的时候,本就是想强加给他一种暗示,甚至陈忘都没指望李丑的疯症能好,甚至他只要能上台,复述自己的故事就可以了。 可真相居然与臆测吻合,天底下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更为奇怪的是,当李丑指名点姓的说出曾经那些人的指指点点的时候,竟然无一人反驳,这未免太过于不合常理了。 “陈大哥?”展燕见陈忘眉头紧锁,似有所思,便又叫了他一声。 陈忘终于回过神来,道:“此处没有外人,自然可以跟他们说。” 说完话,他又看了看账中父女的剪影,心想:“或许是我多虑了吧!” 展燕见陈忘同意,便对杨延朗道明缘由:“臭小子,把今天投石的两个箱子搬来,好让你们见识一下偷梁换柱之术。” “哼,又来支使我。” 虽嘴上不悦,杨延朗的步子却还是老实地迈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便提了两个箱子进来。 这两个被杨延朗箱子提在手里,却觉得一轻一重,身体一歪,险些向一侧滑倒。 杨延朗将箱子放在地上,嘴里抱怨道:“为何写着‘死’字的箱子重那么多?” 展燕笑笑,道:“臭小子,你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一看便知。” 杨延朗依照吩咐,将盒子里的东西倒出,竟是白天投石的石块。 而且,能够明显的看出来,写着“死”的箱子倒出来的石堆要远远大于写着“生”的箱子的石堆。 “这……”道不同疑惑了。 其他人的目光也聚集在展燕身上,等待她的解释。 展燕没有再卖关子,告诉了他们真相:“这才是白天投石的真正结果,而镇民看到的,是我用妙手藏酒之法换的,事先准备好的箱子。” “就是说,我们作弊了?”杨延朗张大了嘴巴。 李诗诗见此情景,忍不住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又何必重写传说,来回奔波劝说镇民呢?” 这几日,李诗诗又是绘制壁画,又是挨家挨户争取支持,着实累的不轻。 未等回应,道不同便又提出了他的疑问:“既然我们可以操纵结果,为何不直接获胜,反而如此一波三折,将获胜的希望压在口口声声要杀害凌香的老镇长身上呢?” 展燕却没想过这些,箱子是陈忘准备的,她只负责用妙手藏酒来执行计划而已。如今这一连串的问题抛给她,她自然无法回答,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陈忘。 陈忘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若是我们不苦苦劝说,没有足够的人向让凌香活命的箱子里投石,岂不是很容易露馅儿? 若是直接获胜,得不到老镇长的支持,那凌香虽暂时可免于一死,但咱们一走,谁能保证她可以在安南镇中立足? 双方持平,凌香之生死便决于老镇长一人之手,再不能混迹人群,妄谈民意。若要一举定人生死,寻常人必仔细斟酌,反复权衡,兼之李丑出面控诉,若老镇长心中有半分愧疚,我们的胜算便多了半分。 幸好,我赌对了。” 针针见血,众人听罢,豁然开朗。 人性不可信,但可用。 这是陈忘多年来的经历得到的教训。 此刻,已是皆大欢喜。 然而陈忘却并不打算立即动身离开,因为在他心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 凌香口中的姐姐,那个一直徘徊于安南镇附近并擅于御蛊杀人的凌寒,究竟身在何方? 第110章 辞别小镇 解决完凌香姑娘的事情,陈忘他们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在此地休息调养了一段时间。 这些日子里,白震山一直都没有闲着。 为子寻仇一事,虽已等了十年,可他的年纪已经不允许自己等更长的时间了。 因此,白震山非常着急地想要找到归云山庄——那个陈忘承诺过他的,会让他得知部分关于十年前的那场血腥屠戮背后的真相的地方。 可惜,这座举国闻名的富商巨贾风万千的居所,竟然鲜有人知。 大部分人都只是听过它响亮的名号而已,却很少有人知道它具体的位置,只能大概说出其藏于深山而已。 与此同时,想要从风万千手中购买火药的项人尔也在四处探访归云山庄的下落。 据道不同所言,归云山庄近似在云岭一带。 此处大山众多,云埋雾绕,藏的下一座富可敌国的巨大山庄,可若是问归云山庄具体在何处,安南镇地方偏僻,往来闭塞,确实难得消息。 据此,道不同建议项人尔去数里之外的镇南城中打探,或能有所收获。 与此同时,道不同还拜托这位锦衣大人,希望他能将安南镇朱大昌一案并盗匪截囚一事汇报于正在镇南城中的御史大人于文正。 展燕亦有忧心之事。 她左思右想,本想将自己在祭坛中见过凌香眼中绿光之事告知于陈忘,可是当她得知凌香还有个擅于御蛊之术的姐姐凌寒之时,不由得对自己的眼力起了疑心,有些不确信起来。 毕竟那绿光一闪而过,便是展燕,也未必看的分明。 出于谨慎,展燕并未开口。 几天以来,陈忘协同白震山、项人尔及杨延朗三人,在安南镇附近多方查探,想要寻到凌寒的踪迹。 毕竟,既然得知有如此可怕的人物徘徊在附近,且此人又与他们之前接触过的黑衣密切相关,实在是不可不防。 不过可惜的是,他们并没有发现所谓凌寒的半点踪影,料想她早已远去,不在附近了。 凌香之事,大家伙儿忙来忙去几天,好不容易大事已定,皆大欢喜。 众人劳神费心之后,终于得以放松下来,欲趁着这短暂的驻足机会,好好休息玩耍一番。 杨延朗最是闲不住,想到一个人玩耍甚是无聊,本想叫展燕一起,可惜她腿伤未愈,如何闲逛? 他又去叫芍药,才得知她却已经提前约了凌香。 杨延朗成了光杆司令,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将正在做实验的张博文生拉硬拽了去。 至于他为什么不叫项人尔和李诗诗,不用想也知道,人家你侬我侬、两情相悦。杨延朗又怎会不是识趣之人?他自然不会去瞎凑这个热闹。 话说杨延朗拉着张博文,于安南镇街道之间来回穿梭,好不自在。 这西南小镇虽不比洛城那般繁华,但此地依山傍水,别有一番韵味。 不过,杨延朗可不是风雅之人,自然也不会去关注山河美景,流水人家。这个跳脱的小伙子,拉着木讷的张博文,专挑繁华热闹的巷子里钻,吃那些特色的地方小食、看精致的手工艺品,偶尔还买上两件儿,不过可别误会,他可没有把玩的心思,只是想着这些乡下玩意儿总能有机会拿到城里倒卖一番,骗一骗有钱的城里人,做一笔无本万利的买卖。 尽管如此,杨延朗还是有心思给他的月儿淘换一两件精致的小物件的,可惜镇里东西大都粗糙,杨延朗看来看去,并无中意之物,也只得就此作罢。 镇子不大,且大都是做的是苦茗茶生意,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难以辨别且价格极高。据镇中人说,镇里卖的都是次品居多,给不种茶的农户和偶尔来此的外乡人买的,正品都有专门主顾。 杨延朗不谙此道,自然没有兴趣。 没多时,杨延朗便将繁华处逛完,准备回去歇息。 突然,一个招牌吸引了他的注意,只见招牌上写着:“蛇肉小馆。” 杨延朗好奇心起,拉着张博文一脚迈进这馆子,看掌柜的正坐在案台后面,便询问道:“这野生毒蛇也可食用吗?” “呦,客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掌柜见杨延朗质疑,开口自夸道:“安南两绝,苦茗最香,蛇肉最鲜。这蛇肉不仅鲜美异常,而且可以形补形,可以那个哦!” “哪个啊?”杨延朗见店老板卖关子,急忙问道。 店老板见杨延朗还拉着年纪不大的张博文,故而特意靠近杨延朗的耳朵,小声道:“可以壮阳哦!” “嚯,都快成药膳了!”杨延朗惊叹着,随即又问:“你家有很多蛇吗?” 店家见杨延朗有此一问,神秘的笑一笑,当即揭开身后的一大块破布,只见那破布之后,堆着密密麻麻的筐子,筐子里装着无数毒蛇,正是他们在雨林中所见的响尾蝮。 杨延朗不禁瞪大了眼睛,惊叹道:“这是响尾蝮,有杀人的剧毒,你怎么敢抓?” “客官竟认识响尾蝮?”店老板惊讶一声,随后告诉杨延朗:“说来,安南镇世代都有捕捉响尾蝮的捕蛇人。只因为此物贪恋苦茗香气,常常盘踞于苦茗附近,想要采集苦茗,便有被毒蛇噬咬之危。因此,苦茗虽价值不菲,但采集者慑于响尾蝮之危,并不敢冒险以此为业,于是便有了捕蛇的产业。由于捕来的响尾蝮无处处理,我便就地开了个蛇肉小馆,做成美味佳肴。” 杨延朗听后,觉得颇长见识,没想到响尾蝮与苦茗还有这一层关联。 只是若说捕来的蛇无处处理,他却是不信的。老镇长口中,李丑不就是捕蛇为业?若果真无处处理,那李丑还不得活活饿死啊!只是他不愿多费唇舌,没有戳穿店家。 出于好奇,临走之时,杨延朗竟还花了些银子,浅浅尝了一口蛇肉。 因为心里害怕,也未敢多吃。 逛了多时,杨延朗终于累了,又拉着张博文这个闷油瓶,实在无聊,干脆回到衙门去了。 刚进院子,杨延朗看到展燕正拄着他做的拐杖,在马厩附近刷洗黑子那乌黑油亮的鬃毛。 他眼睛一亮,放开张博文,走向展燕,打趣道:“贼女,腿脚不好也不忘照顾这大黑马啊!也帮我给小青龙刷刷毛呗!” 杨延朗本以为展燕会立马拒绝,没想到她竟一反常态,一口答应下来:“好啊!照顾马儿,本姑娘可是专业的。” 这话可不是信口开河,出生在草原的展燕,对于马儿们是有一种特殊的感情的。 “呦呦呦,难得啊!” 杨延朗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到展燕身边,神神秘秘的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展燕,道:“贼女,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新鲜玩意儿,蛇肉,就是林子里见的那个,嘶嘶嘶嘶,啪啪啪啪,沙沙沙沙,那玩意儿,对,响尾蝮的肉。” 展燕听杨延朗说完,细眉一皱,嫌恶道:“臭小子,你怎么什么恶心东西都往院子里拿。” “哼,你不吃,我吃。”说完话,杨延朗将蛇肉放入口中,大肆咀嚼起来,并自说自话道:“不干不净,入口无病,小爷我能怕了这区区响尾蝮?” 杨延朗本来无事,谁知“蝮”字一出口,便觉得腹中一阵绞痛,接着便咕噜一声。 一连串的怪异声响加上腹中的异样感觉,吓得杨延朗急忙捂住肚子,口中自语着:“出来了,出来了,出来了。” 边说话,边一溜烟向茅房跑去。 展燕见状,噗嗤笑出声来,看着杨延朗狼狈不堪的背影,道:“哼,不干不净,入口必生病!” 即便口中嘲笑杨延朗,展燕却还是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去找芍药:闹肚子可大可小,总得让芍药开个方子吧! 彼时,芍药正跟凌香在一起。 两个小姑娘并排坐在屋子门口的石阶上,正在促膝长谈:因为相似的经历,二人几乎无话不谈,视彼此为好友。 芍药得意的对凌香说:“香香,我说大叔总有办法的吧!以后,你就在安南镇安心住下,他们一定不会再难为你了。” 凌香有了立足之地,心中极为开心。 这个大眼睛的可爱女孩儿,此刻看着芍药,由衷开口道:“谢谢你们。” “谢什么谢,”芍药听凌香言谢,却不开心,道:“香香,你要是再这么客气,我们就做不成朋友了。” 凌香听了,会心一笑,不再说这些客套话。 芍药看凌香笑得可爱,便将下巴搭在手臂上,看的痴了。 过了一阵,又忍不住羡慕道:“香香,你真好,有个疼你的爹爹。” “你的爹爹呢?”凌香听芍药提到爹爹,脱口而出。 芍药默然,过了好一阵,也未发一言,却憋出了一眶眼泪。 凌香看芍药面带伤心,急忙改口道:“芍药也有大叔啊!” 芍药点点头,伤心之色顿减。 对啊,她有陈大叔,那个极好极好极好的人。 凌香姑娘拉住芍药的手,道:“芍药,以后你就跟我住在安南镇,好不好。我只有你一个朋友,我不想和你分开。” “香香,恐怕不行。”芍药拒绝了凌香,尽管她也很想要住在这里,可是,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大叔身负剧毒,我一定要跟着他,找到医治他的办法。” 凌香有些失落,可她并没有阻拦芍药的决定,只是弱弱地问道:“那,芍药以后,可以常常来看我吗?” “当然可以,”芍药看着凌香的眼睛,说:“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这里的。” “两个丫头,在窃窃私语些什么呢?”陈忘去镇子里打了一些当地的米酒,回来时正听到两人讲话,随口问道。 “大叔,”芍药见陈忘回来,开心地奔到他身边,可当看到陈忘手中的米酒时,却皱了皱眉头,埋怨道:“大叔,你身上毒素未清,不宜饮酒。这几日忙,你也不多喝,刚过了几日,怎么又去买酒了?” 陈忘见芍药又关注起自己的酒来,也只好打着哈哈,道:“芍药,我少喝些,少喝些。” 实话说,自从妻子陈巧巧去世以来,芍药是第一个节制他饮酒的人。 芍药却不信,她太了解大叔了。 她说:“大叔,你又诓我,嘴上说着少饮,次次都要烂醉,这次你需把酒给我保管才行。” “这……” 陈忘正犹豫不决,却见拄着拐杖的展燕风风火火赶来,一来便招呼芍药道:“小芍药,臭小子吃了街上卖的响尾蝮,此刻正腹泻不止,你快去看看吧!” 芍药听到展燕呼唤,一下子急了,口中道:“野物多疠气,又带蛊虫,怎能随意入口?” 说罢,也顾不得陈忘手中的米酒,跟着展燕匆匆去了。 陈忘见芍药远去,终于松了一口气。 凌香见芍药看病去了,自己无事可做,便准备回屋,却被陈忘拦住去路。 陈忘道:“凌香姑娘,请不忙进屋,我还有话对你讲。” 凌香蒙陈忘之策,才得以在安南立足,并且父女相认,对他感恩戴德,无以为报。 因而,当听到陈忘呼唤,凌香便立即驻足不前,转向陈忘,安静听话。 陈忘叫住凌香,只想问她几句话,心中方得安宁。 此刻对于这个姑娘,他也不必客套多说,直言问道:“凌香姑娘,你身为黑衣,就此叛出,会不会被黑衣追查呢?” 凌香回道:“草鬼婆寒香,其实只有我姐姐凌寒愿意接受黑衣调遣,我没有骇人的本领,黑衣应该是不会在意我的。” “那你的姐姐凌寒,会不会在日后对安南镇造成威胁?”陈忘抛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嗯……” 凌香思考一阵,才说:“这一点不必担心,姐姐凌寒虽手段狠辣,对我却是极好的。之前她多次想要在此处施展蛊术,我略一劝说,她便能就此作罢。最后一次见我时,也只是说若我有性命之危,她定会屠尽安南。如今看我好端端的,她定是心中放心,才会离开的。你们不是也说,方圆数里并无我姐姐凌寒的踪迹吗?” 陈忘终于放下心来,可还是嘱咐道:“凌香姑娘,如今虽侥幸过关,且获得县令道不同的庇护,但若想在安南镇立足,还要你们父女多行善事,沟通邻里,用自己的行动逐步获得人们的认可,消除人内心的成见。这是一个长久之事,要耐心,不要怕受委屈,更不可浮躁。” “凌香谨记。”凌香姑娘听陈忘一番交代,回答道。 说完话,凌香姑娘转身准备回屋,却听到屋内的李丑一声惨叫,引得陈忘与凌香一起冲进屋子。 李丑抱着被子,缩成一团。 方才,他做噩梦了。 梦中是熊熊燃烧的烈火,火里面是一个女子,大火烧穿了她的皮肤、灼热蒸发了她的骨血…… 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还是对安南立下了永世不灭的诅咒:“我但有一丝骨血存世,也定要血洗安南。” 这是属于目睹了当年的惨剧的所有人的内心中最为恐怖的梦魇。 “蕊,蕊,蕊……”李丑缩在角落,浑身颤抖着,嘴里重复着这一个字。 “父亲,您怎么了?”凌香见状,急忙跑到父亲面前,查看状况。 不曾想,当李丑见到凌香的那一刻,竟显得更加害怕了,好像恐惧的根源正是来源于她。 凌香见父亲这般状态,忍不住哭了,并大喊道:“父亲,我是您的女儿啊!您这是怎么了?” 如此连问几遍,李丑的情绪才渐渐缓和,看清了来人是自家姑娘,终于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陈忘没有细想此事,只觉得李丑疯症尚有后遗,还需耐心调理才会好。 此刻二人父女相拥,自己就只能慢慢退出这间屋子了。 刚出门,却迎面撞见了逛街归来的项人尔、李诗诗二人。 几日之间,项人尔忙着凌香之事,后来又与道不同商量西南局势,实在是冷落了李诗诗。 此刻,好不容易得到清闲时光,二人自然携手出游,共度光阴。 在街上,李诗诗一路紧紧抱住项人尔结实的腰,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二人行于大街小巷,缠绵依偎,不肯放过片刻温存,也不在乎他人如何看赏议论,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彼此,正所谓心有灵犀、目中含情。 单说这李诗诗。 她虽是大家闺秀,竟也吃的下旅途中的风餐露宿之苦,一路奔波,毫无怨言,只求能留在项人尔身边,多少也算得一个奇女子。 看着他们两个小情侣的状态,陈忘不禁想到自己的妻子。如果当初闯荡江湖时肯将她带在身边,又会是怎样的一种光景呢! 陈忘将米酒打开,苦酒入喉,十年间,伤痛竟未减分毫。 停留日久,终有离别之时。 鉴于归云山庄山高路远,展燕伤势未愈,他们决定,让展燕先在安南镇养伤。芍药也留下,一来照顾展燕,以及她的小马墨点儿;二来可帮忙调理李丑的疯症。 其他人则去寻访归云山庄下落,待陈忘会过老友风万千、项人尔买到火药,便回来接他们。 芍药不愿跟大叔分开,展燕却一眼看透了芍药小心思,道:“芍药妹妹,他们若是敢擅自抛下你我跑路,等姐姐伤好了,定要带你去找他们。” 如此说完,又加上凌香百般挽留,芍药才终于答应下来。 本来,陈忘还想留下杨延朗帮忙,可这小子虽拉的几近虚脱,却仍然表示一定要去归云山庄,见见这传说中的山庄究竟有多么富丽堂皇。以后,有机会回到隆城,便是跟大虎、二胖、小墩子三个小弟夸夸其谈的素材。 陈忘考虑到杨延朗也未必能帮上忙,不惹祸就谢天谢地了。故而没有强留他,同意他去归云山庄。 如此一番安排,终于决定陈忘,白震山,杨延朗,项人尔,李诗诗以及小炮儿张博文离开安南镇,芍药展燕留守。 出安南镇去镇南城,必经安南河谷。 河谷两面高山峭壁,道路崎岖难行,一行人找了几个本地向导,才终于从河谷中走出。 项人尔回望河谷,叹道:“此处偏僻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真乃兵家伏击的圣地。” 出了安南河谷,一行人辞别向导,重整行装,向着镇南城出发。 第111章 盗匪横行 西南之地,风化自古与中原不同。 自平定以来,西南屡有反抗,历来就是盗匪横行、不遵王化的偏僻之地。 可是,随着朝廷日渐稳固,天下承平日久,中原习俗也逐渐深入西南。如此,就连这偏僻之地也渐渐移风易俗,祸乱逐渐平息,人人安居乐业。 只可惜好景不长,太平日短,谁也不会料到,平静了数十年的西南,竟又突然闹起匪患来。 为安定西南,在内阁首辅严蕃的建议下,由皇帝朱钰锟颁旨,免除平南王府兵人数限制,特别允许西南世袭藩王朱昊祖扩军平叛,稳定西南。 朱昊祖是开国大将军朱国忠的后人,世家出身,袭先祖爵位,任平南王,勇略过人,在西南颇有根基。 他一出手,果然不负众望,颇有先祖遗风,一月之间便平定叛乱,安定西南。此后凭借军功,爵位更进一步,至于金银赏赐、军饷抚恤,更是纷至沓来,不必多言。 然而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西南匪患,却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数年以来,不仅没有恢复平静,反而是越剿越多,俨然成为朝廷的一块心病。 为彻底平定乱匪,朱昊祖加收赋税,扩充兵员,声势越来越大,虽捷报频传,屡获朝廷嘉奖。 可是,匪乱却是愈演愈烈,前赴后继,此起彼伏,杀不绝,平不尽…… 随着时间越拉越长,原本各自为政的流寇盗匪也逐渐互相吞并,最终形成两股势力: 一股是以双钩将王化及为首的无量军,只因其起源于无量山中,故此得名。 另一股是以金背刀洛人豪为首的天道军,取替天行道之意。 虽说同是流寇,这两支队伍却是水火不容,时常发生打斗。 最像流寇的是无量军。 其源起于盘踞在无量山中的小股盗匪,至于何时聚集成势,逐渐壮大,却无人知晓。 这股势力成军以后,便下山流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凡过处,人畜不安,鸡犬不宁。 最不像流寇的是天道军。 他们多是西南当地百姓,也是在无量军与朱昊祖的官军的战争中最大的受害者。 匪祸熊熊燃起,过处如梳,将黎民百姓积聚多年的财富搜刮一空;官军以剿匪为名,增税为饷,过处如蓖,使本就贫寒的百姓雪上加霜。 为了活下去,人们聚集在一起,拿起了武器,自己保护自己,不仅对抗抢掠他们家园的无量军,也对付横征暴敛的官军。 近来,天道军首领金背刀洛人豪很是恼火。 起因是朝廷派巡边御史来此调查叛乱之事,平南王朱昊祖为趁机邀功请赏,对天道军发动了猛烈的进攻,而天道军无力与官军硬碰硬,只好藏于深山。 更可恨的是,一向张狂的无量军却在此时龟缩起来,竟然丝毫没有遭到官军的攻打。不仅如此,无量军还趁火打劫,不断袭扰正跟官军作战的天道军。 如此腹背受敌,怎能让洛人豪不发愁。 不过发愁归发愁,天道军长期与无量军以及官军两线作战,早已经习惯了。只是这一口恶气,却不得不出。 几天前,洛人豪听闻无量军在安南镇通往镇南城的官道上劫掠了朱昊祖的亲侄子朱大昌,便闻讯赶来,欲从无量军手中抢人。 一来,借机教训教训那个趁人之危的无量军首领王化及;二来,若能抢来朱大昌,说不定还能做一个筹码,向朱昊祖换取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 天道军埋伏于安南镇与镇南城之间,没有等到无量军,却等来了一辆马车。 天道军前哨偷偷跟着马车行了一路,细心观察,仔细记录。 只见马车由一个戴着遮阳斗笠的白发老者驱策,车里被布帘遮挡,看不清还有何人。 马车旁边,有一人骑着一匹红鬃骏马,马上绑着一个奇长的双手长刀,他们看了半天,也不认识,只是觉得和倭刀很像。不过他们却认识此人腰间的那柄刀,那是一柄官刀。 于是,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继续追踪这辆马车,另派出几个腿脚麻利的回去向洛人豪通禀道:“首领,自安南镇方向,悠悠行来一架马车,似乎有倭人佣兵护卫。我们是否将其截击?” 所谓倭人佣兵,是指最近几年平南王朱昊祖吸收进入官军的倭寇。 由于东南方向,少年将军戚弘毅率领新军,一连击溃数支倭寇,势如破竹,难以抵挡,有流寇走投无路,远走高飞,竟流落西南。 平南王朱昊祖为了大肆扩军,竟然将这等败类也吸收进来,是为倭人佣兵。 倭人入军,往往配置一口倭刀,一口官刀,横行跋扈,杀人无算,最为洛人豪所记恨,得之必千刀万戮。 “呸……” 洛人豪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道:“官军可恨,倭人更要千刀万剐。既来之,则杀之。” 天道军闻令而动,在马车前进的方向设下埋伏。 此刻,陈忘等人正在马车之中。 不久前,他们离开安南镇,向镇南城赶去:一来,项人尔受道不同之托,要向御史传递安南镇消息;二来,一行人也要打听归云山庄下落。 这一次,他们让杨延朗的小青龙以及由张博文命名的骏马大白两匹马拉车,陈忘、杨延朗、李诗诗、张博文四人坐在车内,照旧由白震山挥鞭赶车。 唯独项人尔一人骑着红鸯,不紧不慢地跟在马车旁。 安南镇距镇南城路途尚远,一路上百无聊赖,项人尔便将从道不同那里听来的西南局势讲给众人听,既消磨时间,又让大家对西南的状况多些了解。 项人尔说着西南盗匪之乱,其他人便有意无意听着。 说起盗匪,杨延朗插了一句话:“项大哥,你说这盗匪横行,屡禁不止,不会被咱们遇到吧?” 话音刚落,马车一个急刹,车里的人顿时身体失衡,向前一扑。与此同时,项人尔也勒马不前,神情紧张起来。 只见两侧山林扰动,百鸟惊飞,仔细看去,却有上千人形,漫山遍野,呼啸而下。 项人尔见状,急忙拔出腰间锦衣刀小白鱼,严阵以待。 “不会吧!”杨延朗一语成谶,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小炮儿张博文看向杨延朗,口中道:“乌,乌鸦嘴。” 眼见如此情景,岂能坐以待毙? 杨延朗立刻拎起竹枪,跳下马车,与项人尔分守左右两翼。白震山立在马车之上,双手捏成虎爪之形。 陈忘身怀剧毒,非万不得已不可催发功力,因而并未有逞强好胜之举,只是安坐马车,护住不会武功的张博文与李诗诗二人。 流寇呈四围之势,铺天盖地呼啸而来,待更近一些的时候,护卫马车的白震山等三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他们虽人数众多,却杂牌的不能够再杂牌了:手中镰刀锄头胡乱翻飞,甚至还有人拿出了木棍儿,让人哭笑不得。 这哪里是流寇,简直就是农民,刚从田地里干完农活的农民。 可是,他们却并没有小瞧这群冲杀上来的农民军,毕竟,他们的人数太多了,多到连高手都无法忽视的地步。 如此久战,体力怎能支撑?就算是耗,也得被硬生生耗死在这里。 天道军没有给他们充足的时间想对策,而是乌泱泱地冲上了来,可他们很快便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靠近这辆马车。 左边,杨延朗竹枪乱舞,如游龙腾云海,潜蛟入深渊;右边,项人尔见对方人多势众,也及时将锦衣刀小白鱼收回鞘中,拔出巨鲨长刀,下马步战,大开大合的刀法威力无穷,人皆畏惧,难以近身。 即便偶尔有人爬上马车,也会被白震山一把一个,扔飞了出去,还顺势砸倒了一大片。更有个别运气不好的,挨上白震山的虎爪,胸口立刻多了五个淤青的指印,若非白震山刻意收着力气,恐怕肋骨也要断上几根。 之前,大家伙儿打发时间时听过项人尔对西南局势的介绍,大致猜出这些农民应该是洛人豪的天道军。 毕竟是活不下去不得已落草的穷苦人,他们也就没狠下心下杀手。 可如此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打斗之中,项人尔对白震山喊道:“老前辈,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会儿,我骑红鸯在前开路,你驾车跟在我后面,咱们突围出去。” “好,”白震山答应一声,握紧缰绳,朝杨延朗大喊一声:“后生,先上车。” 项人尔看杨延朗已经跳上马车,正准备翻身跨上红鸯,却听得身后一声大喊:“贼人休走,待我来战。” 话音未落,寒光已至。 项人尔感到身后寒光凛冽,急忙转身,用巨鲨阻挡,只听“当”“当”两声,兵刃相交,溅起一片火花。 项人尔定睛一看,只见来人身着皮甲,横眉短目,左右手各一柄环首刀,砍在巨鲨刀身之上,正与自己角力。 项人尔正视来人,口中道:“我们不过从此路过,与你们井水不犯河水,何必苦苦相逼?” 双刀客用尽全力压制项人尔,道:“我大哥最恨倭人,你手持倭刀,便是该死。” 项人尔听此因由,哭笑不得,急忙解释:“此刀并非倭刀,你们误会了。” “不是倭人,也是狗官。” 双刀客并不愿意听项人尔多言,单刀抽离,去挑项人尔肚腹。 项人尔不想与之纠缠,后撤一步,与双刀客脱离开来,试图继续解释,不想双刀客咄咄逼人,项人尔刚退,他便欺身向前,与项人尔兵刃相交,不得已打成一片。 二人你来我往,正打得难分难解,忽听得人群中又喊了一声:“二哥,我来助你。” 随着这声喊,流寇中竟奔出一个银甲小将,手持一杆镔铁点钢枪,朝项人尔身后猛地扎去。 项人尔听到身后异动,将巨鲨反转,脱手飞出,阻挡住银甲小将来路。与此同时,顺势从腰间拔出锦衣刀小白鱼,继续同双刀客缠斗。 虽临阵换刀,动作却行云流水,毫不拖沓,没有给双刀客留下半分破绽。 银甲小将用镔铁点钢枪挑开巨鲨,还欲上前助战,却发现一个手持竹枪的少年从马车跳了下来,挡住他的去路。 杨延朗看着银甲小将,道:“你也会用枪?让小爷来领教领教?” 银甲小将看见杨延朗手中竹枪,嘲讽道:“你那也配叫枪?” “试试便知。”杨延朗毫不示弱,冲上前去,与那银甲小将打在一起。 天道军的其他人,见自家两员大将亲自上阵,自忖实力不济,并未贸然上前,只是围在一旁,口中发出整齐的号子,以声势助阵。 杨延朗虽用竹枪,可打起来却丝毫不弱。他自知竹枪易断,不可与点钢枪硬碰硬,但胜在轻便,使用起繁杂的招式便能更快,也更节省体力。 那银甲小将枪法倒也不差,挑戳刺扫,无一不备,点钢枪力大势沉,即便是碰着擦着,也难免伤筋动骨。 可杨延朗偏偏既不碰着,也不擦着,一杆竹枪在空中上下翻飞,左右腾挪,旁人看来,定会眼花缭乱,只见到空中无数枪影,却不知枪在何处。 双刀对单刀,钢枪扫竹枪,一时间马车旁形成两处战场,既有刀声哐当交错,又有枪风呼啸作响。 围观之人俱睁大了双眼,惊叹于这两场精彩的打斗。 李诗诗心念项人尔安危,忍不住掀开帘布,去看项人尔的打斗。 单刀对双刀虽然吃亏,但也要看刀在谁的手里。 项人尔久经战阵,又通过严格的锦衣选拔,岂是泛泛之辈?尽管双刀客攻防兼具,步步紧逼,项人尔却仍旧从容不迫,步步为营。 毕竟是当着这么多自己的手下的面在打斗,见一时间难以取胜,双刀客便有些乱了章法。 高手对决,哪容片刻分心? 这一瞬之间的恍惚,便叫项人尔敏锐地抓住战机,小白鱼狭长的刀身从双刀之间的空隙钻了进去,直逼双刀客的要害之处。 双刀客见势不妙,想将双刀合拢,钳住项人尔的臂膀。可项人尔的速度远远快于他,双刀客的环首刀尚未合拢,小白鱼白亮锋利的刀锋便已经架在双刀客的脖子上。 此刻,双刀客的环首刀虽离项人尔的臂膀只有毫厘,却停在当场,不敢再动。 杨延朗那边也有进展。 他看准了那镔铁点钢枪定比他那竹枪消耗体力,难以久持。结果也不出所料,数合之后,银甲小将动作果然明显变慢。 杨延朗趁银甲小将枪头指地之机,竹枪突起,出若游龙,直扑银甲小将的咽喉。银甲小将见势不妙,竟用脚将点钢枪踢起来,几乎在同时,指向杨延朗的胸膛。 两人互相牵制,都停在当场,谁也不想与对方同归于尽。 当此微妙时刻,天道军中突然闪出一条道路,只见道路正中,一个彪形大汉自人群之中走了出来。 此人生得虎背熊腰,宽额阔颊,浓密的一字连心眉下,生就一双炯炯有神的豹眼,大鼻子下面宽厚的嘴唇微动,用粗犷的声线说道:“功夫很好,可惜是个狗官。” 双刀客和银甲小将见到此人,几乎异口同声叫出:“大哥。” 这大汉用豹眼扫过战场,将手中厚重的金背大刀轰然插到地上,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项人尔的鼻子道:“你,来跟我打。赢了,你们全身而退,输了,将你千刀万剐。” 项人尔单刀指向双刀客,毫不放松,反问道:“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我是金背刀洛人豪,”大汉看着项人尔的眼睛,面目凶狠地说道:“就凭我一声令下,你们全都得死在这儿,一个都跑不了。” 迫于局势,也出于对自身实力的自信,项人尔收回单刀,指向洛人豪,道:“好,我就跟你打。” 天道军让开一处场地,项人尔手持小白鱼,与洛人豪分立两旁,各自摆开了架势。 一股浓烈的杀气自洛人豪身上扩散至四周,人们感受到这股气势,竟被威压地发不出半点声音。 虽人群环伺,却寂静无声。 大战,一触即发。 第112章 刀法同源 高手对决,尚未出手,气势已争高下。 当此之时,不论旁观者有多少人,他们都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 眼里心中,只剩下彼此。 项人尔将寒光凛冽的锦衣刀小白鱼横在胸前,右腿微曲,左腿蹬直,作出进攻之态,而他的眼睛,则死死地盯着洛人豪睁圆的豹眼,那是一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 一股杀气席卷而来,瞬间笼罩在项人尔的周围,如刀刃组成的飓风,逐渐收紧,仿佛要将项人尔千刀万剐。 项人尔不明白,自己与洛人豪素不相识,他为何非要和自己决斗?而且这等气势,好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将自己杀之而后快不可。 随着洛人豪的杀意越来越浓,项人尔逐渐被压迫地喘不过气来,他终于耐不住性子,脚下猛一蹬踏,手中的锦衣刀小白鱼便直直地扎出去。 擒贼擒王,只要打败了洛人豪,就不怕天道军不让路。 对峙之时,洛人豪的双脚始终分开站立,金背刀插在地上,用双手扶住刀柄,好似一尊罗刹真神。 值得一提的是这把金背刀,堪称刀中巨无霸,宽厚长大,尤其是那鎏金的刀背,竟然有半拳之宽,远远观之,便知其分量不浅。 就是这样一柄寻常人连拿起来也十分困难的巨刀,竟被洛人豪用单手轻松提起,用宽大的刀面挡住了小白鱼锐利的锋刃。 项人尔未料想此人竟如此雄壮,本想靠速度一击必杀,此刻却轻易被阻,心中登时大吃一惊。 未等项人尔有所动作,他便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金背刀的刀面,传到小白鱼的锋刃之上。项人尔不欲与此怪力正面交锋,只好退了五六步,才勉强将这股怪力化解。 原来是洛人豪在两刀相交之际,另一只手猛推金背刀的刀面,欲以恐怖的掌力摧锋破刀。 若非锦衣刀历经千锤百炼,韧性极佳,恐怕这一击便要被震断成数截。 经此交锋,项人尔不敢再轻敌冒进,以锦衣刀护体,退在远处观望。 可惜,洛人豪并未给他休息的时间。 他用洪钟巨鼓般的粗犷嗓音大喊道:“狗倭奴,拿命来。” 话毕,便提刀上前,猛力向项人尔砍去。 项人尔见识过此刀的威力,此刻更不敢硬碰,只是顺着金背刀的刀势,矮身避过,顺口问道:“什么倭奴?” 洛人豪并不答话,一刀未中,又来一刀,刀锋飞旋,在战场之上卷起阵阵恐怖的怪风。 项人尔腾挪闪转,在怪风的间隙中求生,时而用手中锦衣刀小白鱼擦过金背刀的刀身,便能削下一丝铁屑,迸出星星火光。 一时之间,战场上金背刀乱舞的呼呼风声,两刀交错的铁石之声,交汇于耳,绵绵不绝。 由于两人速度过快,寻常人竟看的云里雾里,不知究竟谁占优势。 杨延朗却看的清。 别看这小子平日不学无术,可却是个十足的天才,寻常招数一眼便能学个有模有样,只是从小没人认真教他罢了,所以才学得个半吊子水准。 此刻,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打斗,忽然觉得二人刀法竟有相似之处,只是项人尔的刀更多一些变化。 杨延朗觉得奇怪,不由脱口而出道:“项大哥与那盗匪头子的刀法,竟似出于一脉。” 白震山头戴斗笠,坐在马车之上,目光也顺着斗笠边缘盯着战场,听杨延朗这样说,不禁赞道:“你这后生,武功虽不怎么样,眼睛倒是毒的很呐!” 几人之中,李诗诗最为关心项人尔的战斗,可惜她看不出谁占上风,只能干着急。 此刻听他们谈论起来,她忍不住问道:“人尔他不会有事吧?” “哈哈哈,”白震山闻言大笑,道:“一力降十会,变化再多,也抵不过那金背刀逼人的威势。不过,项人尔和此人对打,能做到这份上,也相当不易了。” 杨延朗见白震山不仅不合时宜地大笑,还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忍不住揶揄道:“老爷子,如今人为刀,刀,刀……” 说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句话怎么说,便干脆略过了,接着说道:“我为鱼肉,项大哥输了,我们可就被这漫山遍野的流寇给切吧切吧剁了。您还是盼着项大哥点儿好吧!” 李诗诗听了白震山的话,不由得担心起来,却听陈忘在一旁宽慰道:“李姑娘勿忧,若项兄弟有失,我等定会上前相助。” 陈忘此话并非只是安慰而已,在方才打斗的时候,他便同小炮儿张博文一起清点准备剩余的火药烟弹。 此刻,他将准备好的烟弹分发给众人,告诉他们:“若项兄弟有失,我们就四散烟弹,阻敌视线,一拥而上,擒住贼首洛人豪。只有擒贼擒王,方能有突围的机会。” 陈忘此话,本是当下情形中几乎唯一的一个万全之策,不料白震山却大手一挥,驳道:“不必如此麻烦,我等定会全身而退。” 杨延朗才不理这个固执发疯的老头子,一把接过烟弹,道:“关键时刻还是陈大哥有办法,不像某些老人家,年纪大了,老爱端着。” 白震山没有理他,将目光重新转回了战场。 项人尔此刻只一昧被动躲闪,左支右绌,又哪里有心思像旁观者一般观察对手招数。 此刻,他心中竟有些后悔,不该如此轻敌,以短小精悍的锦衣刀对抗如此厚重的宽背大刀,怎能不受制于人? 项人尔本想着那洛人豪的金背刀虽然凶猛,但毕竟是实铁,定是沉重无比,自己只要纠缠下去,时间一长,洛人豪必然体力不支、动作迟缓,到那个时候,就是自己一击制敌的机会。 可自己一连躲过数次攻击,金背刀都步步紧逼,毫无迟滞之意。反倒是自己,渐渐气息紊乱,恐怕一个疏忽,就会有性命之危。 项人尔深知一味躲闪不是办法,但面对这等重刀猛人,根本无暇攻击。 随着自己渐渐体力不支,略一分神,势大力沉的金背刀便扑面砍来。 仓促之间,项人尔只好举刀迎敌,与金背刀锋刃相交,却被震飞出去,连栽了好几个跟头,满身尘土,狼狈不堪。 好在项人尔久经战阵,临机应变,将小白鱼插在地上,才减缓了后退之势。 洛人豪岂能放过这等大好时机,趁项人尔立足未稳,举刀冲将过来,欲一击制敌。 项人尔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眼见洛人豪提刀冲来,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正愁于无从应对,忽然眼一斜,却瞥见刚刚被自己抛出的用以阻挡银甲小将的那把抗倭刀巨鲨,正静静地躺在自己的身侧。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项人尔当机立断,松开小白鱼,双手握紧巨鲨,将这把抗倭刀举过头顶,阻挡金背大刀。 金背刀砍到巨鲨之上,发出震天彻地的一声巨响,惊的围观之人都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金背刀余威未消,项人尔自知抵挡不住,便将巨鲨刀身微斜,金背刀沿巨鲨刀身下滑,锋刃交错之声回荡四周,令人心悸胆寒。 随着金背刀的下落,巨鲨刀身越来越斜,最终,项人尔将奇长无比的巨鲨刀尖插到地面上,以自己的身体和地面作为支撑,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形,硬是顶住了金背刀的猛力袭击。 至此,洛人豪无论再用多少力气,金背刀也无法再落下分毫,双方竟成僵持之势。 洛人豪怒吼道:“你手持倭刀,还敢说不是倭奴?” 项人尔杀倭寇多年,冲锋陷阵,竟被这匪首诬作倭奴,不由气上心头,大喝道:“你看清楚,此乃抗倭刀,虽与倭刀形制相似,却大不相同。” 洛人豪才不听他分辩,大吼一声:“不是倭奴,也是狗官,一样该杀!” 说罢,高举金背刀,又一次砍来。 项人尔岂能坐以待毙? 他单手撑住巨鲨,腾出另一只手握紧锦衣刀小白鱼,去攻洛人豪的下盘,逼得洛人豪连连后退。 见此法奏效,项人尔更不给洛人豪片刻喘息之机,右手握住巨鲨在地上拖行,左手小白鱼继续去划洛人豪小腿。 洛人豪退避之中,已经顺手将金背刀举起,劈头盖脸猛砍下来。 项人尔见状,临机应变,将小白鱼插到地上,以此为支点,侧身躲过金背刀,右手借侧身之力将巨鲨甩起,横扫向洛人豪。 洛人豪提刀来挡,不料项人尔趁洛人豪立足未稳,大喝一声,双手握住巨鲨,迎着金背刀锋刃前冲,直逼得洛人豪连连后退,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此刻,双方巨刀阔刃,开始了新一轮的打斗。 抗倭刀巨鲨刀身奇长,可挥可砍,可撩可刺,可不像锦衣刀小白鱼那般短小精悍,被势大力沉的金背刀天然克制,只能一味被迫防守。 项人尔换刀以后的这一回合,双方竟然打的有来有回,攻守之势,时常转化。 不过他们这样的打法,可苦了在场各位的耳朵,似这般硬碰硬的兵器,声势浩大,如同雷鸣,震的旁观者心惊胆颤。 可是打着打着,项人尔越来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因为他似乎可以预判到洛人豪的招数,不对,准确的说,是他学过这些招数:洛人豪使的明明就是洛家刀法——项人尔从小在洛家镖局学习的洛家刀法。 与此同时,洛人豪也渐渐发现,项人尔那变化无常的刀法之中,有着很明显的洛家刀法的痕迹。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次兵刃交锋之后,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了对方同一个问题:“你怎么会洛家刀法?” 说完话,两人虽举刀相迎,竟都愣在当场,不知该谁来作答,又如何作答。 “哈哈哈哈哈……” 未等双方答话,马车旁倒先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白震山卸下斗笠,大大方方走入战场之中,两手一伸,握住双方角力之中的长刀巨刃,开口道:“都是同出一脉,打了这么久才发现不对劲儿吗?有意思,有意思。洛人豪,你向这边看看,可还认得老夫吗?” 洛人豪闻言,疑惑地看向白震山,仔仔细细端详了好一阵,才终于一拍脑袋,道:“原来是白老前辈,多年不见,险些记不得了。您近来如何,身子骨硬朗?” 说着话,洛人豪竟把金背刀放下,也不理满脸迷雾的项人尔,径自跑去和白震山寒暄。 项人尔就这样被晾在一旁,此刻,他犹如丈二的金刚,根本就摸不着头脑。 就连陈忘等人,听到白震山的话也如坠五里云雾,不知这西南匪首和洛城的洛家镖局是何关系,又缘何与白震山交好。 倒是李诗诗松了一口气,冲下马车,紧紧抱住尚在迷茫中的项人尔,似乎十分紧张和爱惜。 杨延朗看着这一幕,不忘吐槽道:“这怪老爷子,遇到旧相识也不言语一声,害小爷我白白紧张半天。” 一开始还对众人喊打喊杀的洛人豪,在与白震山寒暄之后,却突然变得极为热情,一声招呼加上大手一挥,麾下众人就将陈忘一行人全都请到了自己的山头,并大摆酒宴款待。 怪哉,怪哉! 第113章 化敌为友 天道军露宿于山林之中,临时搭建而成的营房壁垒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绵延至整座山头。 虽是流寇盗匪,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倒也算得上戒备森严。 洛人豪对白震山恭敬有加,当先引路,一路言请。双刀客和银甲小将则引导陈忘等人,将他们领至中军大帐之中。 随即,洛人豪吩咐手下备酒设宴,要与白震山一叙旧情。 白震山以外,其余众人皆一头雾水,不仅毫无放松之意,反而握紧手中兵刃,以防有不虞之变。 杨延朗更是对项人尔轻声耳语道:“项大哥,我们这是入了贼巢了?这贼头子刚才一副杀你而后快的表情,如今他若是突然发难,咱们可就死定了。” 项人尔始终警惕地盯着四周,手中紧握刀柄,更是片刻不曾离开。李诗诗细眉微蹙,目不转睛地看着项人尔的表情,心扑通扑通地狂跳。 过分放松的白震山与过分紧张的其他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陈忘感受到这诡异的氛围,忍不住开口问道:“老爷子,现在可以告诉我们,这位洛人豪究竟与你有何渊源了吗?” 白震山正同洛人豪聊的火热,听到问话,才一拍脑门,道:“哎呦,遇到故人太兴奋,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给大家介绍一下,此人便是洛城洛家镖局镖主洛彪的长子,洛人豪。” 随后,白震山又对洛人豪介绍道:“这位是陈忘,一个江湖浪子;杨延朗,隆城的少年侠士;小家伙儿叫张博文,至于跟你打斗的那个,便是项人尔,洛家镖局的小弟子,那个女娃娃叫李诗诗,是他妻子。” 李诗诗同项人尔并未正式完婚,听到白震山如此介绍自己,不由得耳根子一红,将头微微一低,脸上顿时有些发烫。 项人尔却并未关注此事,一只手始终按在刀柄上,质问道:“我跟随师父洛彪学艺多年,只知道大师兄洛人杰,从未听说过师父有别的儿子。就算有,也绝不会落草为寇,做截路山匪,辱没镖局门风。” 杨延朗正站在项人尔身旁,听项人尔说话如此直言不讳,便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角,向项人尔疯狂使眼色,暗示他毕竟在人家地盘,该恭维要恭维,不能吃眼前亏。 暗示未果,杨延朗只好打圆场道:“这位老大,项大哥的意思是,您定然是不同凡响,就算做山匪,那也是响当当义匪,劫富济贫的那种。” “我少时叛逆,不愿继承洛家镖局,擅自离家出走闯荡江湖,所以父亲洛彪不愿同外人提及我,你入门晚,自然不知。” 洛人豪没有理会杨延朗的恭维,稍加解释之后,反倒瞪眼怒视项人尔,以训斥小辈的语气同他讲道:“倒是你,做狗官也便罢了,居然还学会了倭刀,你忘记我洛家镖局是因何而灭门的吗?真不知道,洛家怎会出了你这等忘恩负义之徒。” 杨延朗怕项人尔再胡言乱语,与这位老大针锋相对,急忙抢话道:“老大,您有所不知,项大哥这把刀,不是倭刀,而是抗倭刀,是戚将军根据倭刀形制改的,专杀倭寇。” “戚将军?”洛人豪听到杨延朗的话,态度明显缓和不少,但还是确认道:“可是那东南打倭寇打的最狠的戚弘毅戚将军?” 项人尔看着洛人豪的一双豹眼,道:“我为给镖局复仇,入军平倭,后选入锦衣,自请去戚将军手下监军,兼任先锋营将官之职。此刀乃戚将军亲手所赠,死在此刀之下的倭奴,有三百五十七数。” 洛人豪听闻此言,看项人尔的眼神竟忽然变了,从怒视变成了欣赏。 他将金背刀插在地上,大笑着走近项人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师弟,洛人豪错怪你了,怪我少见多怪,竟然不识得抗倭刀,才闹出这么大误会。要不是碰巧白老前辈在场,为兄险些将你砍了。哈哈哈哈。” “还把项大哥砍了?真能吹牛。虽然前几合你压制了项大哥,可自项大哥拿了巨鲨,你们可打的不相上下。”杨延朗心里这般想,却不敢说出来,脸上依旧笑嘻嘻的。 陈忘道:“抗倭刀是戚弘毅近些年制成的,仿倭刀之形,却是专克倭刀的利器,此物只在戚弘毅军中流传,不入江湖,认错也是常事。若非我们认得项兄弟,恐怕也不识此刀。” 陈忘之所以这么说,既是实话,也不让洛人豪在众多手下面前显得孤陋寡闻。 项人尔却将洛人豪的手从肩膀上拿开。 身为朝廷官员,他绝不与流寇同流合污,质问道:“你既为洛家长子,竟聚集流寇,对抗朝廷,不怕给洛家丢脸吗?” 洛人豪闻言,略微有些尴尬,可他毕竟是豪放爽朗之人,很快便大笑起来,只道:“此事说来话长,既然各位是友非敌,不妨坐下来,我们边吃边聊。” 随即,洛人豪大手一挥,手下便将酒菜送入大帐之中。 不一会儿,酒菜便被摆成一桌大席,大都是整鸡整猪,生烤乱炖的做法。虽做法略显粗犷,却也别有一股豪侠之风。 洛人豪摆这宴席,主要是为给白震山接风叙旧,可自打知道了项人尔在东南戚将军军中任职,听了项人尔的赫赫战绩,对这个素昧谋面的小师弟不仅误会全消,反而多了好几分敬佩之情。 至于其他人,爱屋及乌,天然便觉得亲近了几分。 洛人豪路遇故人,心中高兴,亲自主持宴席,开席之时,双刀客和银甲小将正在他两侧落座。 洛人豪揽住两人肩膀,道:“兄弟,方才一时误会,匆匆打斗,没来得及跟人家介绍咱们自己人。如今咱们两方是不打不相识,方才白老前辈向我们介绍了他们的人,你们也自我介绍一下。” 双刀客起身行礼,只见此人身着皮甲,体态敦厚,臂膀结实,圆眼高鼻,断眉厚唇,是个壮实的汉子。 双刀客面对众人,抱拳道:“双刀季如风。” 银甲小将随后起身,一身银甲甚是光鲜耀眼,身材亦十分匀称,浓眉大眼,面白无须,英俊帅气,甚是养眼。 此人双手抱拳,自我介绍道:“银甲将赵子良。” 除此二人,还有黑大柱阮峰,六枪王广秀,神箭乌云龙,飞马虞庆之等等诸将,都一一介绍完毕。 洛人豪大笑起身,双手重重拍了一下身边两人肩膀,道:“各位江湖义士,这两人都是我结拜兄弟,生死之交。” 介绍完毕,示意二人坐下,自己又说:“我洛人豪自小离家,已有数十年未归,今天遇到故人,自当开怀畅饮一番。来来来,大家举杯同饮,不醉不休。” 说罢,举起大碗,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 季如风和赵子良随即举杯同饮。 白震山起身举杯,道:“老夫在白虎堂时,便与令尊相交甚深。那时,你便不服管教,不承家业,一心一意要自己去闯江湖。你走之后,令尊可气的不轻。” 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唉!当时少年心性,不识长辈的良苦用心。陈年旧事,不值一提。”洛人豪摆摆手,表示谦虚。 推杯换盏之中,洛人豪却看到陈忘等人虽相继起身饮酒,唯独项人尔正襟危坐,并不举杯同饮。 洛人豪是爽朗之人,见项人尔不动,并不觉得失了面子,反而主动满上一碗,道:“师弟,你入门晚,与我没见过面,今日我们便好好叙一叙同门情义。方才是为兄错怪你了,得知你手中刀斩杀倭奴无数,让为兄好生敬佩啊!这一碗,为兄单独敬你,给你赔罪了!” 说完话,洛人豪举起酒碗,等项人尔回应。 项人尔却依旧端坐,没有拿正眼看洛人豪。 “这……”洛人豪正高举酒碗,愣在当场,一时间四下无声,陷入尴尬境地。 陈忘正坐在项人尔身旁,见到此种情况,只好拿脚尖碰了下项人尔,小声提醒道:“项兄弟。” 此刻身在贼巢,李诗诗也怕项人尔吃亏,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 项人尔并非故意不给洛人豪面子,只是他毕竟是官身,如今却与盗匪称兄道弟,实在不妥。 况且洛人豪既为洛家长子,那洛家镖局灭门之后,他为何不挺身而出? 以上种种,使的洛人豪在项人尔眼中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好印象,若非在洛人豪的地盘,项人尔提刀再战也未可知,又岂会同匪首共饮。 听到陈忘提醒之后,项人尔才回答道:“洛人豪,刚刚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洛家镖局光明正大,你为何却落草为寇?” 洛人豪看项人尔非但一点不给他面子,还直呼其名,一时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应对。 未等洛人豪开口,双刀季如风便忽的站起来,替洛人豪抱不平道:“嗑瓜子磕出个臭虫,充什么仁呢!刚吃了两年官粮,就来这儿做大尾巴狼,你不稀罕咱们,咱们也高攀不起。大哥,我们自去吃喝,不要理这厮,省的煞了风景,坏了咱们的好心情。” 赵子良心思细腻,心知二哥季如风心直口快,只是项人尔未必真像二哥说的那般不堪,其中莫非有什么误会? 因而季如风刚一说完,就被赵子良截下,解释道:“这位项兄弟恐怕有所误会,我等之所以落草为寇,实非自愿,而是另有隐情。若非逼不得已,谁愿意放下安生的日子不过,整日在山中飘零呢?” 白震山作为长辈,看到此种局面,也从旁劝慰道:“项小兄弟,江湖人重情重义,不兴朝廷里大义灭亲那一套。洛人豪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同门师兄,说话做事需得注意,不得无礼。” 再看项人尔,仍旧端坐不动,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洛人豪的眼睛,等待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师兄答话,想要看看这个流寇首领究竟会作何反应。 洛人豪也静静的看着项人尔。 他没有生气,而是默默放下酒碗,叹了一口气,道:“我本想饮酒之时再慢慢叙说这些年的故事,可既然小师弟以为流寇首领并不光彩,以为我没有替洛家镖局报仇,我便和你说说,我为何做了这流寇首领吧!不过,此事说来话长,还请诸位耐心去听。” “我洛人豪自少小离家,开始闯荡江湖,一心想靠自己的力量成就一支和洛家镖局一般无二的大镖局,为了彻底不受洛家名头影响,我尽力南行,最终走到西南地界。 我以此为根本,同路上结交了季如风、赵子良两个生死兄弟,一起建立了金刀镖局,经过数年努力,在此地也小有名气,并有百余名弟子。 自洛家灭门消息传到西南地界,我悲痛欲绝,便回洛城看望父亲,却没想人还未到,父亲也郁郁而终。 唉,我不孝啊! 为给洛家复仇,我召集人手调查此事,发现这一趟镖属于一位风姓客人,目的地竟是西南。 得到线索,我立即传书让季如风、赵子良寻找这位风姓客人下落,自己则将祖传的金背大刀带至铸剑山庄,请徐家重铸金背刀,并多添金石,使之更加锐不可当。做完了这件事,我便夙夜兼程赶回西南。 没想到,我还未寻到这个风姓客人,此人倒先找到了我,并送上了七个遍体鳞伤的倭奴。 此人告诉我,那一趟镖已经被他找回,并抓了七个倭奴,审出参与劫镖者除去他们,还有十四人,以武士鹤田正雄为首。 可惜这十四人提前回到东南倭兵之中,才侥幸逃脱。被抓的七个,都被我用金背大刀一一斩首。 我本想奔向东南,寻找另外十四人复仇,却被这位客人拦下,说是东南倭寇势大,难以对抗。 这位风姓客人神通广大,答应寻找这十四人脱单的机会,助我报仇,条件是我的金刀镖局要为他的山庄运送货物。 多年间,十四人陆陆续续被抓了六人,都被我一刀剁了,剩余人等却龟缩不出。直至近年,你们戚将军带兵荡平多股倭寇,四人死于战乱,另有包括鹤田正雄在内的四人,无路可去,竟一路奔向西南。 那时,镇守西南的平南王朱昊祖正在大肆扩军平叛。 此人扩军,简直疯狂,能打的一概收下,流氓地痞,无业流民,甚至这几个倭奴,都来者不拒。 我听说这几人敢来西南,当即提了金背刀,趁他们出军营散步之时,手起刀落,全给咔嚓了。 可惜鹤田正雄没跟他们一起,竟还混成一个小头目,可恨,可恨。 他们虽是倭奴,可朱昊祖那王八蛋给了他们官军的头衔,我擅自杀了,便引了杀身之祸,无奈之下,只好带镖局弟兄,上鹞子山落草。 鹤田正雄那狗倭奴,自己来了不算,还呼朋引伴,引得东南被打散的倭奴纷纷来此投军,一手倭刀,一手官刀,好不威风。真不知朝廷俸禄,给这些狗官做甚。 老子气不过,专门打杀这种披着官皮的狗倭奴。见一个,剁一个;见两个,便剁一双。” 说到此处,杨延朗倒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老大你一开始处处针对项大哥,是因为你把他当成这种人了,对吧!” “正是。”洛人豪毫不讳言。 白震山听了来龙去脉,又看看这漫山遍野的人马,不禁感慨:“金刀镖局声势竟如此之大,人马成千数万,就连四大派恐怕也望而不及啊!” 赵子良听到白震山的感慨,解释道:“老前辈误会了,金刀镖局不过百余人,其他人等,都是周围的百姓。起先,无量军祸害西南,烧杀抢掠,百姓叫苦不迭,本以为朱昊祖扩军之后,能收拾他们。谁想到,官军比匪兵有过之而无不及,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将西南百姓搜刮的一干二净。何况官军根本无剿匪之心,追而不打,养寇自重,分明是想借匪患来向朝廷要军饷,更多有杀良冒功之举。金刀镖局在西南多少有些名声,我们反上山不过寻条活路,没想到竟引得活不下去的百姓纷纷来投,发展至今,有了这数万大军。” “哼,官匪勾结,蛇鼠一窝,反正横也一刀,竖也一刀,老百姓不投我们,难道伸着脖子等死啊!”季如风气不过,干脆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我们不抢百姓,专打官府和无量军,早成了他们的眼中钉,朱昊祖那厮,打无量军懒懒散散,打我们倒是积极,追着我们的屁股满山跑。” 洛人豪没有理会自家兄弟的抱怨,而是再一次举起酒碗,面对项人尔道:“师弟,为兄上不愧洛家,下不愧百姓,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说这一碗,为兄配不配和你喝?” 项人尔虽是官身,毕竟出身江湖,见话都说到这份上,提酒满上一碗,起身端酒道:“师兄,不要怪罪我对你的误会便好,来,满饮此碗。” 至此,兄弟之间,嫌隙尽消。 因项人尔卓绝的武功被洛人豪和季如风敬佩,杨延朗也与赵子良英雄相惜,可谓是不打不相识,大多数人虽第一次见面,酒宴之上却相谈甚欢,并无生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一众江湖豪客开怀畅饮,谈论旧事,互赞武功……在此不一一论述。 没了芍药管束,陈忘只管自斟自饮,待他人渐渐倦了,谈论之声慢慢停歇,陈忘才抓住机会,问洛人豪道:“洛镖主,你说的那位神通广大的风姓客人,可是归云山庄庄主风万千?” 洛人豪正在半醺之中,听到陈忘此言,一双豹眼瞪的老大,看向陈忘:“你怎么知道?” 一番对话,白震山也听在耳中,此刻更是凑到近前,仔细去听。 陈忘看着眼前魁梧的身影,轻轻笑了一声,告诉洛人豪:“如此便是了,我与风万千是故交,你说的那人神通广大,又能雇镖局运送货物,而且竟能追踪那几个倭寇数年之久,极像我这位故交的行事风格。故而由此一猜。” 解释一番之后,陈忘话锋一转:“只是我与他多年未见,如今西南山高水远,我想去寻访,却不知归云山庄坐落在何处。不知可否劳烦镖主为我引路?” 白震山竖着耳朵在一旁静听,听到此处,应和道:“我也有意拜访一下此等神通广大的人物,看一看那传闻中的归云山庄。” 白震山此来,本是为寻求十年前盟主堂惨案的真相,而陈忘告诉过他,归云山庄或许有部分答案。 正因如此,他也急于寻找归云山庄。 “哈哈,归云山庄极其隐秘,寻常人难以获知,”洛人豪满饮一碗,用袖子擦了擦嘴巴,接着说:“可是,我却知道它在哪里?” “在哪里?”陈忘和白震山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就在,就在,在……嗝~~” 洛人豪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这让他感到十分舒爽,用手抚胸,顺了顺气,准备继续说下去。 “首领,”正在此时,一个小将冲了进来,汇报道:“前些日子来我天道军中招安的官员,已经在外面站了三天了,不吃不喝,执意要见您。刚刚他已经晕过去了,再不关照,恐怕就饿死了。” 洛人豪正在兴头上,突然被此事打搅,不由得被扫了兴致,略带愠色说道:“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都是鱼肉百姓之辈,死就死,理他做甚。” 随即大手一挥,正准备让小将退下,却无意中瞥见项人尔,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失言,似乎将项人尔也连带骂了,急忙转寰道:“师弟,你与他们不同,是真豪杰,来,你我兄弟相逢,再饮一碗。” 项人尔却并不在意此事,只是他无意听到此处竟关押着朝廷招安的官员,不禁有些上心。 他建议道:“洛师兄,既有朝廷官员来此,避而不见总不是道理,听听他怎么说,再做定夺不迟,总好过平白无故夺人性命。” 洛人豪知道这个师弟是官府中人,自然帮着官府说话。 可他还知道,项人尔是戚弘毅部下,对于这个堪称倭寇克星的少年将军,洛人豪内心还是敬重的,况且项人尔不仅武功不弱,且直率坦荡,洛人豪十分欣赏。 故而听到项人尔的建议,洛人豪不假思索,一口答应下来:“既然师弟这么说,我听听何妨。来人,将那官员弄醒,喂些米汤,告诉他,保住这条性命,我明日便会见他。” “是。”小将回复一声,转身走出大帐。 洛人豪见小将离开,竟举起酒坛,道:“今日高兴,大家一醉方休。” 说罢,咕咚咕咚又灌了一肚子酒。 待洛人豪喝完酒,陈忘和白震山还想接着问归云山庄下落,不想洛人豪竟一头趴在酒桌上,呼呼大睡起来,渐渐鼾声如雷。 两人摇摇头,无奈之下,也只好改日再问。 第114章 身入贼巢 偌大的镇南城中,毛轩本来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文书,做一些抄写之类的杂活儿。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亲眼看到自己崇拜万分的大人物——那个以刚正不阿、廉洁方正闻名于世的朝廷大员于文正。 于文正以巡边御史身份来到西南,奉旨调查西南叛乱之事。按照计划,他本该先同平南王朱昊祖见面并交接各项事宜。 然而,于文正却临时改道,来到西南要地镇南城中——此地距离朱昊祖王府所在的平南城只有数里之隔。 刚到此地,于文正依旧不事张扬,以说书人身份深入市井,探听民风。 以此方法,往往更能接近事物的真相。 恰巧毛轩工作完毕,浑身乏累,回家之前,总要去附近茶馆喝上几口清茶,听上几段闲书,解了一身疲累,再安稳回家,好不悠闲安逸。 这一次,毛轩照例来此喝茶听书,却发现说书人似乎换了个人,不过这倒也并不是他所在意的事情,只略微瞥了一眼,便又细品清茶,静听说书。 可刚喝了两口茶,说书的内容便引起了他极大的好奇心。 这回书说的是:西南地二匪作乱民不聊生,大将军提刀跨马剿匪平叛。 毛轩虽是一介文官,但因他担任的是处理公文的工作,故而对西南局势颇有些见地。又加上此人官职不高,又不懂钻营进取之道,升迁无望便随遇而安,倒与市井之辈打的火热,也常常同进城躲避匪乱的灾民闲聊,更加深了他的一些看法与见解。 此刻,毛轩听闻书人提起此事,一下子来了兴致,竖起耳朵认真倾听。 说书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谈论起西南局势,更是直言不讳,点评犀利。 “平南王朱昊祖带兵围剿,西南匪患虽暂有消减之势,终不能灭。以星星之火燃成燎原之势,最终形成如今的两大流寇势力:以双钩将王化及为首的无量军,以及以金背刀洛人豪为首的天道军。 两支叛军,虽名字不同,却沆瀣一气,同流合污,本质都残暴嗜血,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暴徒。 所过之处,官畏如虎,民不聊生。 平南王朱昊祖带兵剿匪,盗匪望风而逃,不敢与之争锋。” “此言差矣!” 于文正说书正在兴头上,却见看客之中,有一文吏打扮之人开口反驳。 于文正正想听听此人有何见地,饶有兴致地问道:“客官这是何意?难道西南局势与老夫口中所言不甚相符吗?” 毛轩听到询问,当即站了起来,答道:“据我所知,两支叛军大不相同,更谈不上沆瀣一气,同流合污。反而经常互相攻伐,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于文正等的就是有人议论,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听到不同的观点。而这些不同的观点,也许就是真实的观点,是他在官场上永远都听不到的真实的观点。 于是他佯装不解,问道:“不知先生有何高见,老夫洗耳恭听。” 毛轩听到说书人如此谦逊,也恭敬地拱了拱手,道:“高见倒谈不上,只是我常在市井,听过不少传闻。可以说,虽然官府通告中两支流寇都被形容的近似妖魔,可西南百姓却不这么看,对于无量军,老百姓畏惧忌惮,并且痛骂怨恨;而对于天道军,老百姓不仅很少咒骂,甚至有些人对其的评价很高,甚至要超过官军。” 这一番话,若非在天高皇帝远的西南地界,毛轩是断然不敢在市井之中公然说出的,只是西南监察不严,言论多少要显得自由一些。 于文正听了毛轩的话,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就算是义匪,那也是匪。不听号召,目无法纪,独断专行,不劳而获。若任其发展,让那些兢兢业业的百姓怎么看?到时人人心向往之,必引得天下大乱,国将不国。” “一介说书之人,却还通晓大义,可敬,可敬,”毛轩先将说书人夸奖一番,随即开始了反驳:“只是阁下的观点,我不敢苟同。悍匪逐利,无利不起早,杀人越货,血债累累,不剿之不足以平民愤;义匪尚义,江湖草莽,义字当头,多是匪患兵祸下难以维持生计的百姓,逼不得已才落草为寇,若能安居乐业,没有谁愿意过朝不保夕的日子?对于后者,还有招抚的希望。若能为他们解决生计问题,定能兵不血刃招抚他们,省去多少将士流血牺牲。” 于文正轻捻胡须,眉头紧锁,眼前这个小小文官的言论竟让他一时陷入沉思之中。 片刻之后,于文正又问道:“若是让阁下主持剿匪,当从何做起?” “不敢不敢,我一介小小抄录文书,这事说什么也落不到我头上。”毛轩连连摆手,表示这样的假设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立。 于文正抿一口茶,道:“咱们这不是闲聊嘛!随意说说,又做不得数。” 毛轩其实是有想法的,只是自己官职太小,位卑言轻,故此没有发言的机会。再加上平南王朱昊祖的政策一贯是穷追猛打,自有流寇以来,便不断扩军,按他的话说:“老子手里有数量远超流寇的兵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流寇淹死,招抚?招抚个屁!” 在如此论调之下,毛轩之流的观点自然被当成耳旁风,说这些话的人自然也被打成投降派。 然而此刻,毛轩和说书人相谈甚欢,既在市井之中,说说何妨。 于是他靠近说书人的耳朵,低声道:“近年流寇越剿越多,与朱昊祖扩军过快关系重大。原来,此地只有无量军一股势力,百姓已经苦不堪言。朱昊祖扩军之后,军费增加,赋税加重,百姓更不堪重负。况且,由于其军队人员良莠不齐,因而多有公然抢劫以及杀良冒功的事情发生。正因如此,活不下去的百姓才起兵造反,形成了现在的天道军。唉!天道天道,上天无道,不起兵反抗,岂非是死路一条?唉!” 叹罢,毛轩接着开口:“如此剿匪、扩军、增税、造反,形成了无休无止的恶性循环,这才会有越剿越多的盗匪。因而不由分说一昧扩军剿匪,乃是下策。” 说到这里,毛轩见说书人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他的观点,于是继续讲下去:“以我之见,如今天道军中的人多是被无量军抢掠,又遭官府层层盘剥的无辜百姓,故而既对无量军恨之入骨,对官府也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天道军是可以争取的。最好能派一个忠直善辩之人,深入天道军中,进行招抚,许以利害。只要操作得当,定有机会使天道军弃暗投明,随后全力歼灭无量军,并遣散安置天道军,裁军减税,此为中策。” “那上策呢?”说书人迫不及待地问他。 毛轩回答:“天道军多是被无量军抢掠过的当地百姓,向来与无量军不共戴天,若能假天道军之手除掉无量军,则是上策。” 说书人想了想,告诉毛轩:“欲行此事,还需要一个说客,一个胆识过人、通透局势、敢于身入贼巢的说客。” “是啊!”毛轩应和道。 “若是让你去担当此事,如何?”于文正问毛轩。 毛轩轻轻一笑,拍了拍说书人的肩膀,道:“阁下认真了,我们不过市井之中高谈阔论而已,上面的人听不到,我也去不了。” “若是能去,你敢去吗?”于文正又一次问毛轩。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仿佛他们两个不在市井之中夸夸其谈,而在西南匪患的参军营帐运筹帷幄。 毛轩被说书人一脸认真的样子镇住了,随后正色道:“若是派我去,我定身入贼巢,不辱使命。成则千古留名,替西南百姓找了一条活路;败也不过一条的性命,何足道哉。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没有朝廷支持,红口白牙便想说动天道军,绝无可能。” “你敢去就好。”于文正留下这一句话,便离开了。 毛轩倒是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过是和一个说书的顺口闲聊几句罢了,回家该干嘛干嘛去。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次谈话,竟能够成为他命运的转折点。 翌日,毛轩办事之时,听说了一个消息:巡边御史于文正来到西南,此刻正在官署之中休息。 于文正,那可是毛轩心向往之的大人物。 自读书时起,他就听过这个以刚直清廉、直言敢谏闻名的于文正于大人,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碰到此人来西南做事,这让毛轩激动万分,迫切地想要一睹这位大人物的真容。 其实,根本用不着他主动过去,于文正已经派人来请他了。 不仅来请他,而且,是单独会见他。 毛轩得知此事,受宠若惊,急忙整理衣装,净面剃须,这才匆匆向于文正所在官署奔去。 待到了官署,进了屋子,却又不敢抬头,生怕冒犯了这位大名鼎鼎的于大人。 “毛轩,你昨天说的,可还算数?”于文正见他低头不语,率先开口问道。 毛轩听着身前人的声音,竟感到十分的熟悉,他突然抬起头,顿时眼前一亮,惊诧道:“你,你不就是昨天说书的……” “正是,”于文正没等他说完,先承认下来,接着对他讲:“我此来西南,不止孤身一人。平南王朱昊祖却多次征兵,西南匪患却不见平息。朝廷派我前来查探,随后征发了一支五千人的精锐大军,自雄关赶来,过几日便可到来,协同平南王共平匪患。只是昨日听你所言,天道军似乎并非穷凶极恶之徒,既然如此,我也不愿多造杀孽,如之奈何?” 毛轩思索一阵,回禀道:“于大人,以下官浅见,可派一员干将前往天道军,说以利害,当有机会使天道军不战而降,使西南减少些兵戈之祸。” “如此甚好”,于文正轻捻胡须,看向毛轩,突然问道:“我派你去天道军招安,你敢去吗?” “有何不敢,”毛轩满口应承,补充道:“若是别人,毛轩尚有犹豫。如今于大人在此,只要你支持,我便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何须惧怕?西南地方平安,百姓福祉,在此一役。” 受命之后,毛轩在于文正的亲自护送下,离开了镇南城,孤身策马前去寻找天道军首领洛人豪。 在找到天道军之前,毛轩是有一定的心理预期的,无非是自己晓以大义,说以利害,然后洛人豪点头称是或者表示否定,然后自己回去汇报工作,是打是和便能够明晰。 在此之间,毛轩还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被洛人豪杀死,可死又何惧?他相信自己推崇备至的于文正于大人会记住他,为西南百姓而死,虽死无憾。 几日之后,毛轩竟然找到了天道军,却发现自己的遭遇同设想的完全不同。毕竟,流寇是不跟他讲什么道理的。 因为洛人豪极端厌恶官府,毛轩竟然连洛人豪的面都没见到,硬是被天道军挡在营外,不杀不抓不理不睬,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儿。 毛轩也是执拗之人,颇有些不完成使命决不罢休的样子。 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立在营外,只希望能见洛人豪一面,表达自己的招抚大计。可直到他饿到昏迷为止,也未能见洛人豪一面。 倒是一直盯着他的小将,感念他毅力坚定,深为佩服,才不顾首领洛人豪设宴饮酒,强行闯入营帐禀告此事。 不知过了多久,毛轩才终于悠悠醒转,见几个天道军人正在给他灌米汤,还准备了一些米糊给他吃。 小将告诉他,首领吃酒醉了,说要你留着性命,明日见你。 毛轩以为几个天道军人在忽悠自己,还是咬紧牙关,不肯进食,宁愿以死明志。 小将无奈,正准备硬灌,却见黑暗中来了一个人,正是与首领洛人豪称兄道弟的项人尔。 项人尔来此,低身告诉毛轩:“我叫项人尔,乃朝廷锦衣,明日会帮你说话,只是你也得要有说话的力气才行。” 说罢,亮了亮腰间锦衣专用官刀,转身离去。 听到这话,毛轩的精神为之一振。 他转念一想,决不能有气无力诉说招安大计,于是急忙捧着米糊,咕咚咕咚灌到胃里,就地呼呼大睡起来,只求养精蓄锐,待到明日见洛人豪,再慷慨陈词。 成败在此一举,毛轩。 明日,就是决定你和西南百姓命运的时刻。 第115章 晓以利害 山中虫鸣鸟叫,万物复苏。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茂密的树影里射出来,形成斑驳的影子,缥缈的流雾也被阳光驱散,四野空阔。 小将立在毛轩的营房外,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他看了看安静的营房,静静守护在房门外,不忍心叫醒毛轩。 此人不眠不休已有数日,就连小将也深深钦佩此人的毅力,就让他再多休息一会儿吧! “前几日来招安的官员呢?首领要见他。”镖局的兄弟都没有晚起的习惯,一大早,季如风便风风火火地来到这里。 小将守在小小的营帐外面,向季如风禀告:“季哥,他多日不眠不休,实在太累了,可能还未醒来……” “我已经醒了,”没等小将说完,毛轩的声音已经从营帐之中传来:“今日大事,不敢有片刻耽误,毛轩早已穿戴整齐,等待天道军首领接见。” 季如风循声望去,只见营帐中走出个文弱书生:束发短髯,面白颊瘦,纤纤执笔之手,并无半分力气提刀跨马;窕窕孱弱之态,更少山中儿郎勃发英姿。 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偏偏将一身官服穿的整整齐齐,不卑不亢地立在当场。 就这般略微扫看了一眼,季如风便对此人全无好感,随口说了声:“首领要见你。” 说罢,季如风便只顾前面引路,不愿与此人有更多交流。 季如风不愿理会毛轩,毛轩也识趣地并不多话。两人一路沉默,穿过层层营寨,迈过叠叠壁垒,终于来至中军大帐之中。 季如风先行进帐通秉,他毫不讳言,向洛人豪回话道:“大哥,那招安的狗官来了,看模样,倒像是个白面软脚虾。” “既然来了,便让他进来吧!”洛人豪早已坐在大帐之中,等候着这个不惜绝食饿死也决心要见他的朝廷官员。 季如风听到吩咐,这才撩起大帐的布帘,朝毛轩喊一声:“大哥要见你,进来吧!” 毛轩听到传话,一只脚跨进大帐之中。 抬眼看去,只见正对面高高坐着的,是一个凶神恶煞般的雄壮汉子,身旁刀架子上架着一柄金背大刀,宽大厚重,锋芒毕露,让人心惊胆颤。 汉子左右,共放了三把椅子,左数第一把椅子空着,第二把椅子上坐着一个银甲小将,手中擒着明晃晃的镔铁点钢枪;右手椅子上坐着的那个人毛轩昨晚见过,正是锦衣项人尔。 大帐两旁,排列着两行刀斧手,目露凶光,严阵以待。手中刀光凛冽,让人不寒而栗。 毛轩虽然对于此种情形心中早有准备,但他毕竟是读书人,埋头公文书海之中,哪里见过这种真刀真枪的场面? 此刻,他半身进入营帐,一颗心却狂跳不止,正犹豫不决之际,忽的看到项人尔冲他微微点头,才终于鼓足勇气,踏入大帐之中。 季如风见他进来了,便径自走到洛人豪身旁空置的椅子旁,一屁股坐了上去。 “你就是来招抚老子的狗官?” 洛人豪见人已经进来了,出口毫不客气,配上他那如洪钟巨鼓般的粗壮嗓音,气势逼人。 毛轩自决定孤身入贼巢的那一刻起,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方才虽有胆怯之意,可真正进来了,道也无甚所畏,只期望能不负重托,不辱使命。 此时,他立在大帐正中,以孱弱之躯面对着于他而言犹若庞然大物的洛人豪,竟能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是朝廷命官毛轩,镇南城书吏,奉巡边御史之命来此招抚天道军,望将军能带领天道军弃暗投明,使西南百姓免于刀兵之祸!” 毛轩说话时,洛人豪一直坐在椅子上,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他。 等他一说完,洛人豪便立刻反驳道:“一口一个西南百姓,你来问一问,我天道军中,上至将领,下至兵卒,哪个不是西南百姓?若不是因为刀兵之祸,我们何至于落草为寇。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如今见我兵多势大,却又想来招安,以求息事宁人。我倒要问问你们这些做官的:既然当了婊子,何须又要立个贞节牌坊呢?” “哈哈哈……” 洛人豪话糙理不糙的话语引得帐中众弟兄一阵哄笑。 在这哄堂大笑中,毛轩的力量显得那样的渺小,声音也显得那样柔弱,可他面对这嘲笑,却渐渐挺直了身子,变得不再畏惧。 因为站在他身后的,是他自读书时就一心追随的榜样——于文正。那个人绝对不是洛人豪口中的那种官员,这给了毛轩莫大的底气。 有了那个他崇敬且相信的人站在他的身后,毛轩便能做成任何事。所以他耐心地等待着,直到他人的笑声渐渐停歇。 过了好一阵子,大帐之中终于安静下来。 直到这时,毛轩方才开口道:“将军,我所以来到天道军中诉说招安之事,正是因为我知道,天道军都是西南的百姓,都是朝廷的子民。近年来,无量军抢掠西南,而当地官军剿匪不力,而屡增赋税,才使百姓苦不堪言,落草为寇。我知道,你们都是迫于生计,不得已才反上山来,你们觉得朝廷抛弃了你们,所以要自己拿起武器,来保护自己,对不对?我还知道,天道军成军以来,从不劫掠百姓,并与暴虐成性的无量军不共戴天。我知道你们是一群什么样的人,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来到这里。” 说到这里,毛轩停下了,因为他发现,那些方才嘲笑他,并对他不屑一顾的人们,此刻正认真的看着他,认真的听他讲话。 这说明,他的话说到了这些人的心坎儿里。 毛轩的眼睛不自觉的向项人尔瞥了一眼,后者投给他肯定的目光,这增强了毛轩的信心。 于是他接着说道:“我想说的是,朝廷没有忘记你们,也从不曾放弃西南。就在几天前,朝廷派巡边御史调查西南匪患,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支精锐大军,欲一举平定匪患,还百姓以安宁。御史于大人听闻天道军事迹,不忍天道军成为西南匪患的陪葬品,才让我来劝各位接受朝廷招抚。不日之后,待朝廷精锐大军一到,西南匪患平息,各位便可各归家园,安居乐业。何苦于刀兵之下,做那枉死之鬼?” 一番慷慨陈词,再看大帐之中,再也不见半分戏谑嘲笑之态。 就连端坐于上首的洛人豪,也半倾身体,目光聚焦在这个朝廷官员身上,认真的问他:“你说,朝廷又增兵来此,可是真的?” 说完前面的一番话以后,毛轩心中的紧张情绪已经渐渐消解,此刻听洛人豪问话,从容答道:“朝廷自雄关调拨五千精兵,由高猛将军带领,此刻正在奔赴西南的路上,岂能有假?” “哈哈哈……” 洛人豪听罢,竟又大笑起来,道:“书呆子就是书呆子,算数都不懂得。朱昊祖连年扩军,近十万兵马围剿数年,我尚且不惧。区区五千人,何足道哉?” 随着洛人豪的话,大帐中随之传来一阵哄笑,方才安静的氛围被一扫而空。 毛轩见自己又被嘲笑,一时窘迫,竟不知如何作答。 趁他人哄笑之际,项人尔倾身到洛人豪耳边,轻声道:“师兄,雄关乃拱卫京城第一大关,其中兵将皆为朝廷精锐,常年和凶悍的胡人作战,且军中有良马锐士,战斗力强悍,甚至能以一当十,绝对不是西南长治久安不经战阵的军队可能比拟的。” 洛人豪闻言,一双豹眼微微一转,定格在项人尔身上。 只见他一字横眉往中间一蹙,小声问道:“师弟,此话可有依据?” 项人尔依旧倾身在洛人豪耳畔,听到问话,便如实回答道:“我初入军伍,便投身在边军之中,亲身体会其彪悍战力,可与北地胡人蛮族野战而不落下风。” 洛人豪虽然知道项人尔是朝廷的人,但二人毕竟有同门之谊,应当不会轻言相欺。而且洛人豪从白震山处听闻此人行为做派后,与项人尔之间更是亲如兄弟,已无嫌隙。 此刻听项人尔说话,虽不尽信,入得心中的也有七七八八。 于是洛人豪示意手下众人停止笑声,对毛轩正色道:“先生,我天道军上上下下并非不愿过安生日子,而是过不了安生日子才无奈落草。之所以过不了安生日子,也不止是由于无量军劫掠所致,朝廷也……” 顿了一顿,洛人豪还是说了出来:“你是镇南城的官儿,不会不知道那平南王朱昊祖假借剿匪,实际用以扩军一事吧!数年来,西南丁壮劳力都被拉去充军,军饷不足又要增加税赋,如此一来,家中无人耕田,却要交比往常更重的赋税,如何活的下去?而且,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平南王那厮也忒不中用,各种鸟人都招到军队,倒让军队成了强盗窝窝,抢掠比无量军还厉害。说真的,我倒是没有反朝廷的大逆不道之心,可惜,西南官员我却一个都信不过。平南王我信不过,你,就算我信得过,可我也知道,你级别不够,说了不算。你让我如何能放心招安?” 毛轩见洛人豪的态度缓和不少,不再咄咄逼人,似有试探之心。 他当即抓住机会,答道:“将军,此次我来军中招安,是奉御史大人之命。御史受圣上指派,巡查西南事物,可上达天听,将西南所见所闻告知圣上。将军招安之后,有话尽可直言,若西南官员有不轨举动,定会一举纠察,绝不姑息。至于天道军的弟兄,朝廷自会妥善安置,发给钱粮,恢复田宅,不再流离颠沛,人人安居乐业。此外,大军一到,立即绞杀无量军祸乱,还大家一个和平安宁的西南。” 毛轩说罢,眼睛看向四周,只听得帐中众人皆小声议论,似乎对自己描绘的前景有所动心。 洛人豪却是清醒的,他开口道:“朝廷之中官官相护,平南王又是皇帝的亲叔叔,区区御史之言可信吗?” “可信,”这一次,毛轩回答的毫不犹豫:“若于文正于大人都不可信,那朝廷上下便无人可信了。我官职虽不算大,但也愿为天道军作保,招安之后,与各位共同进退,生死与共。” 说到此处,毛轩觉得洛人豪已有招安之意,但仍旧犹豫不决,便将招安后的种种安排,各个条件都一举说出,希望能趁热打铁,坚定洛人豪的信心。 洛人豪没有认真听毛轩后面的话,“于文正”三个字却呲溜一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只因此人名气太大,真正做到了举国皆知。 朝廷中最出名的官员只有两个:一个是权势滔天的严蕃,另一个便是于文正。 严蕃出名不难理解,此人受皇帝宠幸,一手遮天,政令文书无不出于其手,满朝文武大都是其爪牙,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样一个权臣,往往是说一不二的,可偏偏有一个人,敢和他对着干,那便是于文正。 于文正少年入仕,历经两朝,几经宦海浮沉,却初心不改,直言不讳,刚正不阿,是一个连严蕃都要忌惮三分的人物。 正因如此,此人颇有名望,庙堂江湖无人没有听说过此人的故事。 洛人豪当初上山落草,只是因为杀人避祸,没成想人越聚越多,竟逐渐成势。但他心中清楚,若一味与朝廷对抗,等待他和弟兄们的道路只有灭亡一途。 所以,招安对于他而言,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是,他又信不过西南的官员,朱昊祖身为西南守将,世袭平南王爵位,却招揽倭寇入军,并放任无量军以养寇自重,置西南百姓于水火之中,更甚者,居然有杀良冒功之举。 西南有大将如此,治下官员必然蛇鼠一窝,好不到哪里去。 这些年,洛人豪率领天道军驰骋西南,多次与朱昊祖的官军交锋。 这些官军,除了朱昊祖的一千亲兵,其他都是新近招募的地痞流氓、无业流民乃至溃败至此的倭寇海匪,素质良莠不齐,战斗力与老百姓组成的天道军也差不了多少,但胜在人多。 一直以来,天道军都被官军追着屁股打,损失惨重,但与此同时,西南百姓又源源不断加入天道军,一茬接着一茬的换人。 反观那无量军,却像被官军忽略了一般,烧杀抢掠之后全然无事,还动不动从背后阴天道军一把,将士们在前线对峙官军,家属营却被无量军偷袭,损失惨重。 洛人豪所以没有主动招安,一是信不过朝廷官员,二是要寻无量军报仇雪恨。 而当他从毛轩口中得知于文正来此,且雄关边军支援两个消息之后,便知道抵抗非长久之计,此刻,正是招安的好时机。 简单说,洛人豪心动了。 可是,兹事体大,洛人豪自忖可独断专行。 于是他对毛轩道:“毛大人,兹事体大,可否请你在军中休息几日,我同兄弟们商议一下,再行定夺。” 话说到这个份上,毛轩也就知道洛人豪已经心动,招安之事不过差一步而已,不可逼迫过甚,以致适得其反。 他连声答应道:“将军人马众多,我自然会给你时间商议,只是希望将军不要过晚决定。” “三日,”洛人豪看着毛轩,答应道:“三日之内,我必定给你答复。” “万望将军能够识大义,明大体,做出正确的选择。” 毛轩以热忱的目光看向洛人豪,盯了一阵,才继续道:“如此,毛轩便先行出去了。” 说罢,缓缓退出大帐。 毛轩走后,洛人豪吩咐左右,要好生照顾此人,万不可轻忽懈怠。 第116章 诏安之辩 当你掌握力量,便很难主动放弃它。 洛人豪从不曾想到过,自己从上山避祸的一个小小镖主,竟能聚集上万之众,高举“替天行道”之义旗,同时抵抗平南王朱昊祖麾下的暴虐官军以及双钩将王化及麾下的悍匪无量军。 呼啸西南,独霸一方。 更重要的是,他的行为得到了西南百姓的拥戴和认可:饱受赋税重压与无量军作乱的西南百姓纷纷来投,使得洛人豪在天道军之中,不仅得到权势和力量,更得到了极大的心理满足。 基于此,他从不认为自己是流寇,亦不与王化及之流同流合污,而是约束部下,义气为先,仗义行侠,从不扰民。 既然天不加仁义于百姓,那么他便可以替天行道。 可是,一旦招安,洛人豪将失去这一切。毕竟,比起他现在得到的东西,招安后的安稳生活和朝廷给的一点点奖赏简直一文不值。 那么,天道军首领洛人豪愿意放弃这一切,接受朝廷的招安吗? 他是愿意的。 洛人豪很清楚,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与朝廷长久抗衡。 更重要的是,追随他的西南百姓和他一样,根本就不是天生的反贼,只是在官军和无量军的双重压榨之下,迫于生计才无奈落草,但凡有一条活路,他们谁不愿意过安稳日子? 何况,就连那个暗中资助自己的神秘的归云山庄庄主风万千,也曾无数次叮嘱过自己,一定要约束部下,壮大声势,若能引起朝廷注意,尚有归附希望。 而一旦有招安迹象,洛人豪身上背负的罪名便可洗清,更有机会重振金刀镖局,不辱洛家门风。 可是,刚才洛人豪却没有立即答应毛轩,因为他心中仍有两条顾虑。 其一,天道军之所以成势,全因无量军作乱,朱昊祖又盲目扩军增税,二者相加,搅闹的西南民不聊生。若无量军不被彻底剿除,亦或是对平南王朱昊祖扩军增税的行为不加以管制,则天道军即使接受招安,各自归家,现状却并未改变,也难以安居乐业。 从毛轩的话中,洛人豪推测朝廷已疑心西南之事,既如此,招安之后,自己便可乘机将朱昊祖种种行迹报与御史于文正,请求朝廷裁夺,而无量军,则可留给雄关增援而来的五千精兵解决! 具体事宜,尚要同毛轩以及自己在朝廷做官的师弟项人尔商议决定。 万事开头难,此事总归有一个苗头。 至于其二,兹事体大,他不可一人独断。 现在,洛人豪需要首先解决他的第二条顾虑。 毛轩一走出大帐,洛人豪便吩咐诸人退避,并吩咐手下弟兄安置好自己的师弟项人尔。 帐中,只留下自己的两个好兄弟:双刀季如风,银甲将赵子良。 洛人豪坐在上首,试探地询问道:“二弟三弟,你们对招安之事怎么看?” 季如风对朝廷素有仇恨,方才洛人豪同毛轩讲话时,早已按耐不住,只是碍于人多,不好发作。 听洛人豪发问,季如风直言不讳道:“大哥,朝廷不可信。俗话说,有兵有将乃是大爷,无兵无将任人摆布。我们啸聚山林,替天行道,快意恩仇,好不快哉,为何要寄人篱下,任人驱使?依我看,不如杀了那花言巧语的狗官,省的招这个鸟安!大哥对那狗官礼遇有加,莫不是怂了朝廷派来增援的那五千狗兵?” 赵子良却不这么想,他听季如风口中多有不敬,急忙截住话头,道:“二哥,言重了。” 赵子良的先祖,也曾是当朝的一员将领,跟随凌怀斌将军在平南战争中立过不朽功勋。 只可惜家道中落,父亲赵向南受权臣构陷,脱去官职,于狱中郁郁而终。 好在自己继承了一身武艺,行走江湖之中又结识了洛人豪和季如风两个好汉,结拜为兄弟,才有了后面的一番故事。 家风如此,赵子良并不甘心一生做贼,而有回归朝廷之心。 截住季如风的话头后,赵子良开口道:“大哥,我们天道军多是西南百姓,但凡有一条活路,都不会落草为寇。造反一途,绝非长久之计,如今朝廷决意剿匪,又有御史代皇帝过问西南之事,正是我们天道军招安的好时机。若御史果能平定无量军,限制平南王,我们为何不给天道军争一条活路,反而要对抗朝廷,徒增伤亡呢?” “朝廷的鬼话,三弟也肯轻信?”季如风是西南本地人,江湖草莽,说话向来耿直:“朱昊祖这厮是正经八百的王爷,皇帝老儿的亲叔叔,你指望一个御史能对他怎样?朝廷来了五千精兵,西南百姓便要增加这五千军费的赋税,安居乐业?怕是又要被活生生地刮去一层皮骨。” “二哥此言,未免过于以偏概全,”赵子良在此事上并不想让,而是据理力争道:“正因为朱昊祖是王爷,皇帝才更应加以限制,防止尾大不掉。此次来西南考察的巡边御史,不是旁人,乃是于文正,此人清名传于朝野,是可以加以信任的。至于军费,按朝廷惯例,这五千人并非久驻之军,应当由朝廷拨款,即非如此,我相信以于文正的品性,也绝不会允许官军再度搜刮民脂民膏。” 季如风听罢,心中激愤难平,揶揄道:“安置那么多的名头,还不是想要早点投降,去做朝廷的走狗?赵子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心想恢复祖上基业,去朝廷做一个狗官,现在看到希望,才迫不及待摇尾巴吧!” “你……” 赵子良无端受辱,竟被激的说不出话来。 “二弟,过了。我们三人结拜兄弟,岂能互相猜忌?”洛人豪坐在中间,见两位弟兄口舌之争如此激烈,忍不住提醒道。 季如风一时激动加上性情耿直,这才口无遮拦,经洛人豪一提醒,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语气逐渐缓和下来。 他嘟囔道:“天道军与朱昊祖的西南军、王化及的无量军征战多年,死伤无数,哪个没有仇?哪个没有恨?如今朱昊祖稳坐平南王位,无量军依旧劫掠西南百姓,我们未能报仇雪恨,却就此投降,让死去的弟兄怎么想?” 赵子良听到季如风的话,劝解道:“我们天道军虽人数众多,但并非精兵良将,若以之对抗西南军,无非以卵击石;若以之对抗无量军,虽然有可能获胜,但难免伤亡惨重。” 分析对抗的弊端之后,赵子良又分析时局:“多年来,天道军常常面临官军围剿,又有无量军从旁袭扰,常常在西南辗转作战,伤亡无数,手下兵将换了一茬又一茬,处境日益艰难。如今明知朝廷又派边军支援,而天道军孤立西南,独木难支,已是危急存亡之时。此时招安,便可将朝廷全部目光聚焦于无量军身上,借朝廷之手除掉无量军,你我兄弟重开镖局,手下兵将安居乐业,我不明白,这一眼便看的明白的道理,二哥为何要苦苦争执?” 季如风没有回答赵子良,或者说,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赵子良。 赵子良说的句句在理,他根本无法反驳。 大帐之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赵子良在等季如风答话,季如风却没有话说。 终于,洛人豪打破了沉默,道:“既然如此,我便和弟兄们宣布了,这几天收拾收拾队伍,准备招安事宜,再同毛轩细谈条件,尽量给大家争一个不错的安置之所。” “不可!” 季如风沉默良久,却在听到洛人豪的决定之后拍案而起,大声否决,着实将洛人豪和赵子良二人都吓了一大跳。 洛人豪不知季如风为何激愤至此,只得耐心询问道:“二弟,你若心中有话,尽可直言!我们兄弟三人,相交多年,生死与共,不必隐晦。” 说完话,洛人豪和赵子良的眼睛齐齐看向季如风。 却见季如风站在大帐之中,双拳紧握,身体微微颤抖,断眉紧缩,目光却盯着帐外,似乎在躲避洛赵二人的目光。 可尽管表现出如此激愤之态,季如风的嘴唇却被牙齿紧紧咬住,渐有鲜血自其唇齿之间渗出,却仍是一言不发。 “二弟” “二哥” 洛人豪与赵子良二人看在眼里,心中焦急,忍不住叫道。 季如风更不答话,抱起双刀,不顾阻拦,径直奔出大帐。 “二哥,你要去哪里?”赵子良放心不下,正要去追,不想被洛人豪伸手拦下。 “大哥,让我跟去看看吧!”赵子良看向洛人豪,道:“季二哥心结未解,此刻负气出帐,恐生变故。” “唉!”洛人豪长叹一声,道:“怕什么来什么。我所以与你们商议,就是怕二弟还惦记着当年那些事,这心结一日不解,他便一日不会招安。不过,如风兄弟向来有勇略,明大义,你就让他自己待一会儿,好好想想吧!” 赵子良思索片刻,“嗯”了一声。 虽然答应下来,但赵子良心中忐忑,尤自放心不下,便说:“我远远跟去,以防变故,不打搅二哥便是。” “如此也好。” 洛人豪听到赵子良这般打算,才肯放开手臂,任由赵子良追了出去。 第117章 杀妻之仇 杀人者偿命,可若不能手刃仇人,纵然知其必有一死,心亦何甘? 季如风手持双刀,奔出大帐之后,便大步冲向山中密林之中,待远离天道军军营,步伐才渐渐慢了下来。 环顾四周,密密匝匝的林木围绕八方,树叶随山风飘摆,窸窸窣窣,仿佛是在嘲笑他软弱可欺。 季如风听着周围树叶悉索作响,心中烦乱,渐渐化为一腔怒火。却见他双手擒住双刀,朝着周围林木砍杀过去,借以发泄心中的不快。 季如风双臂有力,快刀如风,两把环首刀又锋利坚韧,区区几棵山中树木又岂在话下? 只见季如风双刀过处,林木皆枝残叶摧,被削成一根根擎天而立的长棍。纵然如此,他仍旧不肯善罢甘休,伴随着一声声喊杀之声,那光秃秃的一根根棍子上又添了无数刀痕,流出新鲜的汁液来。 这时的季如风,仿佛回到战场,而周围的树木,都幻化成无量军的恶徒。 “杀……” 季如风一声大喝,冲进更深的密林之中。 火光冲天,血流成河,死人的血液流淌脚底,活人的哀嚎传于耳畔。 彼时…… 天道军陷入平南王朱昊祖的官军重重包围之中,处境艰危。 为突出重围,人人皆尽死力。 首领洛人豪亲自带头冲锋,季如风和赵子良分别护住两翼,硬是从铁桶一般的包围之中冲杀出一条血路。 可是,朱昊祖又岂肯放弃剿灭天道军的大好机会?因而尽管突出重围,平南王军仍然对天道军紧追不舍。 天道军虽奋力拼杀,又岂是数量武器都更胜一筹的官军对手?再加上天道军中有许多家属,老幼妇孺裹挟在中军,严重拖慢了天道军撤退的速度。 面对大军追赶而如此拖沓行军,天道军危矣! 值此生死存亡之际,洛人豪只好将家属们先行安置在鹞子山山脚下的东洼村中隐藏起来,自己则亲率大军,反其道而行之,吸引平南王军前往追击,以图两存。 这一仗打的极其惨烈,历经数个昼夜,天道军主力虽成功将官军吸引至远离东洼村的地方,却损失惨重,付出了极大代价。 半夜,天道军借山中密林遁走,才勉强暂时摆脱了平南王军,欲回转东洼村,与藏匿于此的家属汇合。 可是半路之上,竟有人发现东洼村方向燃烧起冲天的火光。 要知道,那里可是天道军家属的所在地,事关重大,不可有失。 一时间,天道军人心惶惶,士气大挫。 当此危急之时,季如风主动向洛人豪请战,欲做先锋,快马疾驰至东洼村,一探究竟。 洛人豪当即应允,并调集天道军精锐,即最早跟随自己起事的镖局弟子,将之全部调拨给季如风,并命他快马驰援,不得半刻停歇。 季如风慨然受命,当即策马奔腾,带着百余骑兵呼啸而下,兵锋直指东洼村方向。 其实,季如风心中焦急比旁人更甚,只因他的挚爱发妻邓彤彤也在东洼村家属营之中。 等到了东洼村,季如风蓦的发现:在村子里的为非作歹的并非一路追击自己的平南王军,而是王化及的无量军。 这一群宵小之徒,竟趁天道军与官军大战之际,混水摸鱼,偷袭天道军家属营,杀其子,夺其财,掠其妻,烧其居…… 无恶不作,歹毒至极。 当此之时,季如风毫不犹豫,当即带兵冲杀至东洼村中,欲解救家属于水火之中。 将士们虽人困马乏,一路艰辛,但眼见家人被害,也都杀红了双眼,奋勇杀敌,见人便砍。 无量军正纵情抢掠,哪里想到被西南官军追着打的天道军竟还有能力杀这一个回马枪,仓促之前难以防备,几个冲突便被硬生生地杀退了,渐渐开始向东洼村外退却。 季如风身先士卒,带头冲锋。 他手持双刀,皮甲染血,犹如杀神,轮转如风的双刀之下,断送了无数条享乐之中的无量军贼寇性命。 即便如此,季如风在冲杀之时,也不忘一边营救天道军家属,一边大声疾呼妻子姓名:“彤彤,彤彤。” 小小的东洼村火光冲天,杀声震耳。 季如风的呼喊之声很快便被烈烈火声、呼呼风声,以及人们的惨叫之声彻底吞没了。 他苦喊无果,便继续策马在东洼村中来回穿梭,一边杀人,一边焦急地寻找自己的妻子。 冲突之际,季如风无意中听到僻静小巷里隐隐传来妇女哀嚎之声。 他心念一动,策马前去查探,只见小巷尽头,是一座被熊熊烈火包围的院子——刚才的声音正是从此处传出。 季如风赶来之时,几个无量军贼人正死死围住院子,一边向里面投石块火把,一边猛力撞门,想要将里面的人给逼出来。 季如风看到敌人,岂能容他? 小巷之中,马战难以施展,季如风便弃马步战,孤身走入巷子。却见他双目血红,脚步如飞,一声不响地冲向敌人,手起刀落之间,敌人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被砍翻了两个。 看两个同伴被砍倒,几个无量军贼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拿起武器武器反抗,正欲挥刀,却瞥见季如风孤身一人站在那里,皮甲破碎、刀头淌血、面容凶狠,不由得心中大骇,一个个愣在当场。 季如风在江湖之中被称作如风快刀,双刀既快又狠,轮转如风,几个贼人愣神的空当,便被环首刀砍掉头颅,有些头颅尚在空中飞舞之时,睁大的双眼还能看到自己的仍然立在原地的身躯自脖颈喷出一条血柱后,才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不一会儿,这一伙儿无量军贼人便被季如风尽数杀死。 眼见砍翻了贼人,季如风将双刀缓缓收入鞘中,后退几步,一个前冲正蹬,一脚便将紧锁的院门狠狠地踹开了。 不料门刚被踹开,却见眼前寒光一闪,竟有人持匕首朝自己猛地刺来。 季如风反应迅速,当即闪身躲过匕首,同时一把抓住来人手腕,缴了械。 再细看时,却见朝自己突刺之人竟是一貌美女子。 此刻,她虽被抓住手腕,仍挣扎不休,口中大喊道:“畜牲,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季如风却猛地伸手一揽,便将女子紧紧揽入怀中。 他一边轻抚她的后背,一边安慰道:“彤彤,彤彤,我是如风,你看清楚,我是如风啊!不怕,不怕,我在这儿,不怕。” 女子听到季如风说话,停止了挣扎,抬头看了一眼,竟放声大哭了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死命捶打着季如风的胸膛,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抱怨道:“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啊!” 季如风见状,复将彤彤抱在怀里,狠狠亲了她一口,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憨厚地笑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对了,”邓彤彤哭了一阵,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推开季如风,朝院子里喊了一声:“大家都出来吧!季二哥来救我们了。” 话音刚落,只见院子角落里阴暗处三三两两走出不少老弱妇孺,俱是天道军亲属。 邓彤彤告诉季如风:无量军刚冲进东洼村,她便带一些乡亲躲到了这个僻静院子里,故而没有在一开始时就被发现。 但无量军盘踞东洼村,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这间院子也只躲得了一时而已,若非季如风及时出现,等待他们的命运可想而知。 季如风带这些人走出院子,携邓彤彤翻身上马,并召唤天道军中骑士聚集,保护家属。 环顾四周,只见无量军已经从刚开始猝不及防的状态中慢慢反应过来,渐渐聚集于村外。 见此情形,季如风自忖自己手下人马精而不多,难以与无量军正面对抗。 他眼珠一转,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便下令麾下人马护卫老幼妇孺,极速撤回山中,以期和洛人豪率领的主力部队汇合。 无量军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历来与天道军交恶,此刻趁天道军与朝廷交战,竟卑劣无耻地偷袭天道军家属所在地。 当季如风带领的骑兵杀来之时,无量军首领双钩将王化及正饮酒作乐,纵容部下肆意屠杀蹂躏天道军家属。 他心知天道军自身难保,绝料不到洛人豪竟还能派出季如风这一支奇兵。因而首战落败,若非自己武艺高强,竟险些死于乱军之中。 可在东洼村,无量军毕竟是人多势众。 几个冲突下来,王化及已经聚集部众,逐渐对东洼村形成合围之势。 季如风身为天道军的二把手,还是清楚当前形势的。 解救家属之后,他并未恋战,而是趁无量军围势未成之机,聚集部队,猛攻其薄弱之处,只要撕开一片口子,遁入山林之中,纵然有千军万马,恐怕也难觅其踪。 此时,天道军骑兵顾及老弱妇孺,难以发挥骑兵机动作战的优势;而无量军人数虽多,却由于采用分兵合围战术,反而在局部战场上并无人数优势。 一时之间,双方竟成胶着之势。 王化及站在高处指挥观战,远远观之,有一个人吸引了他的注意: 只见天道军中,有一双刀客勇猛异常,马背之上,还驮着一个女子。 那双刀客手持双刀,左冲右突,望者披靡。 根据种种特征,王化及推断此人正是天道军两大将之一的双刀季如风。 确定了这一点,王化及便吩咐手下取来硬弓利箭,瞄准了季如风,一箭射了出去。 季如风久经战阵,听到呼啸之声,下意识地拨转马头马头去躲,只听呼啸声渐近,似从耳旁掠过,却不见踪迹。 与此同时,与他同乘一马的发妻彤彤发出一声轻声呻吟。 “彤彤,你怎么了?”季如风心内紧张,回头去看。 “如风,别看,专心战斗。”彤彤将头埋在季如风后背,口中说:“我没事,这马太颠簸了而已。” 季如风听到彤彤说话,放下心来,不由得拉了拉彤彤环抱在自己腰间的双手,道:“抱紧我。” 随即,他循着刚才的呼啸之声望去,却见高地之上,站着一人,手持硬弓,虎视眈眈。在那人身后,立着几个无量军护卫,毕恭毕敬。 季如风刀指王化及,大喊:“擒贼先擒王,此人是无量军贼首,大家随我擒杀之。” 与此同时,吩咐手下,一边大喊擒杀王化及,一边冲向王化及所在的高地。 王化及所在高地距离季如风的骑兵小队仅有一箭之地,眼见季如风带队气势汹汹冲杀上来,不免心生怯意,于是乎一面调兵来此保护自己,一面匆匆自高地之上退下,向远处退却。 可王化及没有料到,他调动无量军来保护自己的这一举动,竟使的原本包围东洼村的无量军阵脚逐渐松动。 而原本冲向王化及的季如风,见到王化及已经逃走,竟突然调转马头,向反方向冲了过去。 季如风一边冲杀,一边让部下大声疾呼:“王化及已死,王化及已死。” 无量军本来听到天道军大喊“擒杀王化及”并看到他们向王化及所在的高地冲了过去,与此同时又接到王化及调兵保护自己的命令,阵脚松动。 此刻乍然听到自己的首领王化及死了,心中大骇,不免抬头向方才王化及指挥部队所在高地看去,果然不见半个人影。 战场之上,不见统领,无量军顿时人心惶惶,失了战心。 就这样,季如风的骑兵小队护着天道军家属,硬是在重重包围中撕了一个口子。 可由于家属们严重拖慢了天道军的速度,季如风只好派副将鬼头刀宋万带几个精锐死士阻击敌人,为骑兵小队的撤离争取时间。 无量军乱作一团,待王化及亲自策马奔腾,稳定军心,重新聚拢无量军时,季如风率领的骑兵小队早已带领天道军家属从人群中杀了出去,奔向深山去了。 至于负责阻击的死士们,则全军覆没,副将鬼头刀宋万仅以身免,可也被射瞎了一只眼睛,数日之后才被战马驮回天道军中,经过紧急救治,好歹捡回一条性命。 看着季如风的小队远去的背影,无量军自不甘心,正要去追,却被王化及拦了下来。 他冷冷笑道:“不过一支穷寇,无须穷追不舍。我们还是保存实力,将他们留给朱昊祖将军吧!不久之后,西南还是我们的天下。” 再说季如风这边,一路奔驰,不敢稍作停留,竟一连逃出数里,见没有追兵,才敢勒马歇息。 刚一停下,季如风方才觉得自己后背竟被妻子彤彤的汗水浸透了,粘腻而湿润。 他道:“彤彤,一路奔驰,真是辛苦你了,我们下马歇一歇吧!” 彤彤的手紧紧抱着季如风的腰,没有回答他。 “彤彤,怎么,还舍不得放开我啦?”季如风打趣道。 彤彤还是没有回答他。 季如风无奈,道:“彤彤,老夫老妻的,真的黏黏糊糊,将士看到可要笑话我们了。” 说罢,他伸手去摸彤彤抱在自己腰间的手,想把它从自己腰间拿开。 可是,当季如风刚刚碰到彤彤的手,却猛打了一个激灵,那双手,竟如同冰块一般的凉。 “彤彤。” 季如风大喊一声,从马上跳了下去,抱下彤彤,这才发现,彤彤嘴唇苍白,面无人色,早已死去多时。 而她的背后,竟插着一支羽箭,鲜血染红了她的身体。 可以想象,当彤彤中箭之后,为了季如风专心突围,是忍着怎样的疼痛,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彤彤……” 季如风将彤彤冰凉的身体抱在怀里,仰天长啸,泪水如决堤的河水一般喷涌而出。 哭了一阵,季如风突然大喝一声:“王化及,我杀了你!” 说罢,拔出双刀,气势汹汹向东洼村方向走去。 可没走几步,他便被部下拦了下来,数十个人死死抱住他的胳膊,后腰,更多的人堵住他的去路,口中喊着:“季哥”“季哥”。 “王化及,我杀了你。” 季如风将仇恨化作力量,竟拽着这几个人在地上拖行。 “我杀了你。” “杀了你。” “杀” 季如风的声音越来越无力,他看到了一双双眼睛,他的部下、天道军的其他家属。 他若就此去了,让他们怎么办? …… 自季如风走出大帐之后,赵子良便一直在背后远远跟着,只见季如风在密林之中乱砍乱杀,若疯若狂。 最后,季如风大喝一声:“王化及,我杀了你!” 喊罢,双刀便朝一截树木的矮桩猛地劈了下去,这粗壮的树桩竟被硬生生劈成三段,朝各处飞去。 看着被自己劈开的木桩,季如风双刀脱手,颓然坐在地上。 他何尝不知,此时若接受招安,弟兄们或许能图一个安居乐业;若不接受招安,便有覆灭之危。 可是,他能怎么办? 大仇未报,何谈安居;妻子不在,如何乐业? 可是,他能为了自己的私仇,赌上天道军所有弟兄们的性命吗? 不,他不能。在这件事上,他是最矛盾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才在大帐之中胡搅蛮缠。 这一点,大哥洛人豪自然清楚,悄悄跟在他身后的赵子良也明白。 “也许大哥说的对,解铃还须系铃人,二哥的心结,还要他自己来解决,谁也帮不了他。”赵子良心里想。 正想着,赵子良突然感到肩膀被人一拍,回头一看,竟是与自己打斗过的杨延朗。 杨延朗伸了个懒腰,像是刚刚睡醒一般,并自言自语道:“山中空气好,睡得好舒服啊!” 自语完毕,才说:“赵兄,搁这儿看什么呢?” “没什么,”赵子良挡住杨延朗视线,道:“杨兄弟找我有事?” “对呀!”杨延朗自来熟,大大方方的将手搭在赵子良肩膀上,道:“我啊,自从上次打完,一直想再领教下赵兄精妙的枪法,可以说是思念难忘呢!这不,一觉醒来就找你去了,要不是一个手持大刀、秃头独眼的弟兄指路,我还不知道赵兄在这片荒郊野林里呢!” “那人是二哥季如风的副将,鬼头刀宋万。”赵子良说着话,心中思忖自己的二哥季如风情绪渐趋平稳,不妨让他静下来自己想想,于是便应承道:“杨兄弟的枪法也让我念念不忘呢!咱们找地方切磋一下。” “哈哈,磋一下,磋一下。”杨延朗搭着赵子良肩膀,开开心心地去取枪切磋去了。 他们不知道,在密林的暗处,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们。 待他们一走,这个人就悄悄地靠近了季如风。 第118章 山中风云 自安南镇至镇南城之间的一座无名山川之上,深林密布,鸟兽四散。 任谁也不会料到,此刻在这里,不仅聚集了数以万计的天道军,还有江湖与朝堂两股势力,形成一个小型的角力场。 没了芍药从旁约束,陈忘昨日可当真是豪饮了一番,醉梦忘忧,一觉天明。 可惜他并非真正贪杯爱酒之辈,酒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工具,用以暂时忘却十年前自己犯下的错误,排解心中的歉疚与痛苦罢了,可酒醒之后,心中愧疚却更深一分。 想着自己尚未弄清真相,竟先如此颓唐,实在是有愧于故人。 十年之间浑浑噩噩,将来身入黄泉,又有何面目见她,有何面目见因自己而死的兄弟们呢?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陈忘猛地睁开了浑浊的双眼,一些光感照了进来,眼睛一痒,不自觉落下几滴泪水,逼得他把先前蒙眼的黑布重新拿了出来,又系在自己眼睛上。 做完这些,他才坐起身来,抚摸着从不离身的木匣,口中感慨道:“云巧啊云巧,你因我成名,却也在我手中成为一把弑主的妖剑,你也恨我吗?十年前,我本想将你毁掉,可你毕竟是她留给我唯一的念想,我又如何忍心?我爱你憎你,却永远不愿再用你,于是将你封入匣中,倏忽十载,当年风光少年已成醺醺酒鬼,怕是剑也锈了。” 云巧剑不会说话,但它仿佛能懂主人心事一般,在匣子中发出阵阵悲鸣。 陈忘将木匣子抱在怀里,仿佛拥抱旧日恋人,音容笑貌浮现脑海,历历往事过往心中,不由得心中大恸,沉浸在深深的自责与悲伤之中。 正当此悲戚之时,陈忘忽然听到帐外似有脚步之声,渐行渐近,便飞速起身,整理心情,将匣子重又背在身后。 刚刚做完这些动作,便听得那人已经掀开帐子进来了。 “白老爷子身体硬朗,虽年岁大了,倒是从来不睡懒觉。”陈忘自那赳赳的脚步声中听出来人正是白震山,故此这般说道。 “老夫心中有事,如何安睡?” 白震山说着话,走向陈忘,好奇地看了一眼陈忘眼上的黑布,问道:“芍药小丫头不是把你的眼治的好了不少吗?怎么又裹上黑布了?” 陈忘下意识地摸了摸眼上蒙着的黑布,回答道:“嗨,我身中剧毒,虽形在双目,却早已深入肺腑。表皮之毒可解,肺腑之毒难除。因而此毒渐渐扩散,迟早会再毁双目。我料想是昨日饮酒过甚,加速了此番进程,今早一醒来,发现双目竟见光流泪,颇有不适,才将黑布重新裹上的。” “这么大的人了,芍药丫头不在,自己就这般胡闹,”说着话,白震山仿佛意识到自己不该对陈忘有所关心,急忙改口道:“我可不是关心你,此番去归云山庄,要是不能将十年前的事儿解释清楚,我照样杀你!” 陈忘听白震山说完话,“咳咳”咳嗽两声,便忍不住笑了。 “你,你笑什么?”白震山看陈忘听说自己要杀他,不惧反笑,便如此发问。 陈忘当然是笑白震山心中关心自己却仍旧放出狠话的那副别扭样子,不过他当然不能将真实原因说给白震山听,来拂了这个倔老头的面子。 于是陈忘有意忽略了白震山的问话,反问白震山道:“老爷子,你一大早来我这顶帐子里,不会只是为了和我寒暄打趣吧!” “自然不是。” 白震山看向陈忘,道:“你昨日饮酒时向洛人豪询问归云山庄所在之处,却被招安的事情打断了,今日我们再去问他一问,也好过蒙头乱找。” 陈忘一听,只道:“白老爷子,我正有此意。” 说罢,两人一拍即合,并肩向洛人豪大帐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却逢着自大帐方向走来的项人尔,双方互问了一声好,便向各自方向走去。 话分两头,却说项人尔这边,自出大帐之后,便是心事重重。 他始终为自己的身份所困扰,既是官身,又与流寇首领有同门之谊,昨日虽暂时开怀畅饮,忘却身份嫌隙。然而毕竟官匪不两立,又实在是不忍同门相残、兄弟拔刀。 幸好有毛轩入山招安,才使他不至于过分纠结。可是此事毕竟未成定数,如此非常时刻,项人尔的内心自是百感交集。 行至一处平台,项人尔就此立住,远眺无边林海,随风而动。他看着这林海,就像看到无数身世浮沉不能自己的人,不由得眉头紧锁,深深叹了一口气。 “人尔,大清早就不见了人,怎么却在此处吹风?”一声温柔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伴随着渐渐接近的款款脚步,不必说,自然是诗诗。 她走到项人尔面前,用纤纤素手抚平了项人尔眉头上的“川”字,道:“你啊你,也想学这大山,在眉头上烙上几条沟壑吗?” 项人尔见李诗诗来了,轻轻抚了一下她的秀发,那美丽璧人便顺势轻轻贴在他的怀里。 项人尔的目光却从李诗诗脸上重新回归到无边林海,叹道:“数万林木随风倒伏,却不知身向何方,心归何处。兴许明日,便有一场熊熊大火烧来,这些绿油油的生灵,倏忽之间便会成为黑乎乎的焦炭。” 李诗诗的脑袋本来轻轻贴着项人尔的胸膛,听着他蓬勃有力的心跳。 等项人尔说完话,她却从项人尔的怀里抽身出来,望着这个忧心满怀的男人,轻轻告诉他:“何不去做那风?” “何不去做那风?” 这一句不深不浅的话,却一下子击中了项人尔的内心。 朝廷已经开始关注西南局势,数千身经百战的边军来势汹汹,西南当地又有朱昊祖的无数兵马,天道军虽被迫起事,多有隐情,但大军过处,岂问缘由?只有刀兵相见,血流成河。 然而此刻,天道军却仍然摇摆不定,如这无边林海,随风摇摆,不知身向何方。 可是,自己并非不可作为。 天道军首领洛人豪的师弟以及朝廷锦衣的双重身份,绝不仅仅只是让自己产生纠结和痛苦,更应该是自己的优势,一个天然可以获得双方信任的优势。 对,自己要去做那风,来左右天道军未来的方向。 想到这里,项人尔激动地抱起李诗诗,开心地转了几个圈,又狠狠地在李诗诗的额头上亲了一口,道:“一语点醒梦中人,小白鱼,你真是我的福星。” 说罢,拍了拍李诗诗的脑袋,道:“你去帐中等我,我现在要去找毛轩。” 项人尔本来打算先找毛轩商议,而后互相配合,趁热打铁,再去见洛人豪。不料他刚刚转身欲走,却被李诗诗拽住衣袖。 “诗诗,”项人尔回头看她,本想表明现在不是你侬我侬的时候,让她松开自己,不料却见李诗诗将手指向他身后的林子,对他说:“人尔,你看那是谁。” 项人尔循着李诗诗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林中走出一个官员,双手作揖道:“项大人,我从帐中出走,不想遇到夫人,并带我来此等候大人。” 不消说,此人正是毛轩。 这一次的会面,使的项人尔终于有机会将西南之事原原本本的了解清楚,比他在道不同那里了解的更多。 他知道,朝廷真正的忌惮,不仅仅有西南盗匪,更有势力日渐壮大的平南王朱昊祖。 更准确一点,应该说,后者才是于文正和五千边军来此的真正目的。 天道军起事缘由,在于无量军横行霸道,且官军劫掠增税,而于文正和五千边军正是为解决这两件事而来。 若是将此内情告诉洛人豪,他又有什么理由拒不接受招安呢? 项人尔拉起毛轩的手,匆匆而去,准备再入洛人豪的大帐。 李诗诗独立于平台之上,望着男人的背影,刀兵与她无涉,她能为自己男人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林海浪涛之中,李诗诗似乎隐约听到几声兵刃交锋的清响。 她摇摇头,觉得近来神经有些衰弱,便自行回去歇息了。 其实李诗诗并没有听错,那几声脆响,正是杨延朗与赵子良切磋武艺时发出的。 镔铁点钢枪碰上杨延朗的竹枪,无论怎么想都是竹枪吃亏,可杨延朗的打法却是极其讨巧的,竹枪上下翻飞,偏偏不与赵子良的镔铁点钢枪硬碰硬,使得赵子良的点钢枪纵然大开大合,却并无着力之处。 数合之间,双方竟难分胜负。 然而,赵子良毕竟武艺高强,点钢枪也锐不可当。又兼之二人乃枪法切磋,而非生死之斗,杨延朗毕竟是使不出自己附加在竹枪上的种种奇淫技巧的。 于是乎,随着双方打斗时间的逐渐延长,杨延朗不免渐渐落了下风,最终输了一招,败给了赵子良。 杨延朗打的酣畅,不禁“嘿嘿”一笑,收起竹枪,抱拳道:“赵兄枪法精妙,小弟自愧不如啊!” 赵子良一向为人谦逊,见杨延朗如此言语,急忙摆摆手,自谦道:“赵某不过借兵戈之利略胜一筹而已,我观杨兄弟枪法之中,机变无穷,可又时时暗藏一种刚猛劲力,只因为使用了竹枪,才使杨兄弟偏重机巧而忽视了枪法中的刚猛力道。若有一杆好枪,杨兄弟的枪法定能达到刚柔相济之效,恐怕到时,我也难以望其项背了。” 杨延朗摸了摸脑袋,他不明白“王琪”为什么要“向北”,也根本不认识所谓“王琪”是谁,根本原因在于李诗诗还没来得及教他“望其项背”的意思。 但他终于忽视了这一点,想了想赵子良口中的他能听懂的部分,不禁觉得有些道理。 自己小时候,用削尖的竹子做枪,对照着母亲交给他的一本杨家枪谱练枪,却每每将竹枪打断。 为了保护自己用心削出来的枪,他尽量不用枪谱里那些刚猛的招式,再后来,机缘巧合下他结识了来兴隆客栈饮酒的江浪,又胡乱学了一招半式,杂糅在枪法之中,使的自己的枪更加随心所欲。 自母亲教给自己机关术,并用在竹枪之后,杨延朗更是彻底抛弃了那些颇为激烈的招式,而在机变灵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赵子良见杨延朗若有所思,久久不能回应,便拍拍杨延朗的肩膀,试探地问道:“杨兄弟?” 杨延朗的思绪被拖了回来,正色道:“赵兄,可否借你的点钢枪用一用,试一试我家的枪法?” 赵子良倒也大度,当即将点钢枪捧出,交给杨延朗,道:“这有何难,我正好见识见识杨兄弟真正的枪法。” 杨延朗接过镔铁点钢枪,在手中掂了掂,随即将竹枪交给赵子良,稍微闭目回忆了一下杨家枪谱上记录的招式,随即照此演练起来。 点钢枪在杨延朗手中上下翻飞,左右腾挪,竟使密林之中风声突起,落叶纷纷。 杨延朗一时间舞的兴起,不顾其他,将山中林木全当做敌人,扫拨撩刺,可让树木都遭了殃,枝断桠折,都成了直愣愣的秃杆。 最后一击,杨延朗持枪向面前一根粗壮直杆猛地突刺出去,点钢枪几乎毫无阻力地刺透了这根直杆,杨延朗却并不肯就此罢休,左右略一撩拨,却听得“咔嚓”一声,这根光秃秃的直杆竟从枪刺处劈开来,向左右倒去。 杨延朗收了枪势,赵子良的掌声随之响起。 他忍不住称赞道:“杨兄弟枪法如神,赵某今日亲眼目睹,实在是一种幸事。” 杨延朗未料想自家枪法竟有如此威力,自己也着实吓了一跳,但他毕竟还知道自己的斤两,只自谦道:“亏得赵兄指点,尽管如此,尚不及赵兄。” 赵子良拿回点钢枪,将竹枪还给杨延朗,老实说道:“若杨兄弟将此枪法练至精熟,恐怕赵某再不敢与你交锋。” 如此你来我往,谈笑之间,两人渐渐向军中走去。 路过季如风静坐的山林处,赵子良还特意瞄了一眼,见季如风已经不在,想着他定是先回军中去了,便放下心来。 他大步朝前,准备到军帐之中,再去找二哥细细叙谈这招安之事。 赵子良不知道,此刻的季如风,并不在天道军中,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鬼头刀宋万手下的一支三百人的刀队。 山中多事,洛人豪的这一天并不清闲。 这不,刚刚议论完招安之事,还没得到一个结果,白震山和陈忘又找上门来,询问归云山庄之事。 洛人豪表示,归云山庄藏于深山,庄主又脾气怪异,除非有人带路,否则就算知道方位,也未必能找到山庄入口;即便是找到了入口,也未必进的去。 可他随即答应白震山和陈忘,等山中之事定了,安顿好弟兄们,便会亲自带他们去寻那山庄。 好不容易送走了白震山和陈忘二位,未得一刻清闲,项人尔又带着毛轩找上门来,并亮出最后的底牌,表明御史于文正和五千边军来此地的真正目的。 这些话让洛人豪打消了心中的最后一丝顾虑,定了招安之心,并当机立断,急召季如风和赵子良再入大帐商议。 赵子良很快便赶到了,季如风却迟迟未来…… 等了许久,却等来了季如风带宋万及三百刀队下山去了的消息。 听到消息,洛人豪豹眼一瞪,立刻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自己的这个兄弟,极有可能自己去报杀妻之仇去了。 于是他提了金背大刀,点上一彪人马,准备亲自将季如风追回。 关键时刻,赵子良拦住了他,并告诉他:“大哥,当此关键时刻,你需坐镇军中。我去追二哥去吧!” 说罢,披挂上一身银甲白袍,跨上白龙驹,手提镔铁点钢枪,匆匆追下山去。 洛人豪目送赵子良渐渐远去…… 他的眉头越锁越紧,一种莫名的不安的情绪在他的心里扩散开来,驱之不散。 第119章 全军覆没 话说这银甲将赵子良去寻自己的二哥双刀季如风,一连数日,竟杳无音讯。 兄弟未归,招安之事也暂且搁置。 洛人豪本人急得焦头烂额,恨不能亲自下山去找寻兄弟二人下落。 只可惜此刻山中恰逢关键时刻,势力众多,还需自己当中协调,脱身不得。 第三日,赵子良终于回来了。 他一骑当先,风尘仆仆,策马狂奔。 洛人豪听闻消息,亲自走出大帐去迎接,远远望去,并不见季如风和消失的三百刀队身影。 赵子良胯下的白马上,却多驮了一个人…… 洛人豪心急如焚,哪有心情就地等待?他未待赵子良走近,便急忙奔向前去,与赵子良奔腾而来的白马相向而行。 不多时,兄弟二人便碰到一起。 洛人豪定睛看去,这才发现赵子良马上之人,竟然是鬼头刀宋万。且那宋万身披重创,浑身鲜血,奄奄一息。 赵子良勒住马首,翻身下马,将宋万托了下来,大声喝道:“来人,快给宋万兄弟治伤,务必要救活他,务必要救活他。” 弟兄们不敢怠慢,接过奄奄一息的宋万,火速送到军医处诊治。 洛人豪看到这种赵子良枪尖上未干的血迹,不由得心中一沉。 可他既任天道军首领之位,毕竟沉得住气,为免军心动荡,他先将赵子良迎进帐中,才急忙发问道:“子良,宋万怎么会这样?你,你二哥呢?” 赵子良气喘吁吁,浑身大汗淋漓。 手下弟兄见状,先递给他一碗水,赵子良也不客气,立刻接了过来,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待将气喘匀了,才将他的几日来的所见所闻说给洛人豪。 三日前,赵子良单人独骑,下山去寻季如风和宋万手下的三百刀队。 他深知二哥季如风与那无量军首领双钩将王化及有不共戴天之仇,心中忧惧,自然快马加鞭,不敢有丝毫迟疑。 说起来,季如风出走时带有三百刀队,踪迹自然不难寻觅。 可追了一日半的光景,眼看越来越近,赵子良却不敢向前了。 那时正是黄昏,一抹如血的残阳横在山头。 赵子良停在一处山坳前,临高俯瞰,却见山坳之中,营帐林立,营中大旗之上,绘有交叉双钩,并写着大大的一个“王”字,明明是双钩将王化及的帅旗帜。 不用说,此地正是无量军的军营。 颇为吊诡的是,赵子良一路追踪,三百刀队的踪迹也正是消失在此处。 不久前,天道军收到过无量军在此地活动的消息,截击未果,阴差阳错遇到陈忘一行人的马车,不打不相识。 没想到,时至今日,赵子良却在此处找到了无量军。 当此之时,他只有单人独骑,因而未敢轻举妄动。 为探明二哥季如风以及宋万的三百刀队究竟蛰伏于附近?还是已经深入敌营?赵子良便一边在附近小心翼翼的寻觅,一边细细观察着无量军军营的动静。 漫长的一夜,无量军军营出奇的平静,赵子良没有任何的发现。 凌晨,他终于决定先回天道军,将无量军的踪迹报告给洛人豪,再行定夺。 可是就在此刻,无量军军营之中出现了异动。 赵子良看到,从无量军军中走出了三十多个遍体鳞伤的囚犯,被无量军的士兵押解着,走出了军营。 在这些人当中,他没有看到二哥季如风的身影,却看到了他的副将鬼头刀宋万,这让赵子良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无量军将这些手无寸铁的人押出军营一段距离之后,竟然将他们的兵器放在前方数百米处,并给他们松了绑,任由他们四散奔逃而去。 正当赵子良疑惑之际,他竟看到那些无量军从背后拿出了弓箭,将天道军的将士当成了他们的活靶子,以射杀他们取乐。 个别箭法好一些的,竟然故意不射中要害,让逃命的天道军将士挣扎痛苦的死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 眼看无量军屠戮自家兄弟,赵子良岂能坐视? 赵子良拍了拍随自己伏卧在草丛之中的白龙驹,那马儿随同赵子良征战多年,早与主人心意相通,此刻一声嘶鸣,自草丛中腾跃而起,赵子良更不迟疑,翻身上马,自山坡直冲而下,奔那群拿着弓箭的无量军而去。 无量军本来玩在兴头上,将被俘的天道军刀队当猎物一般射杀殆尽,只剩下功夫高一些的宋万,左冲右突,终于捡起了自己的鬼头刀,挡下无数流矢,可也身披重创,命在旦夕。 忽然之间,嘻哈大笑的无量军们好似听到一声马鸣,转头去看时,却见山坡上有一银甲小将,跨白马持银枪,裹挟着啸啸风声,朝他们猛扑了过来。 见此情景,无量军纷纷转向,将弓箭对准赵子良,一时间箭矢齐发,射向这一人一马。 白龙驹久经战阵,毫不减速,迎着箭矢直奔过去,赵子良银枪挥舞,将身前护的密不透风,将第一轮射向他的箭矢纷纷击落。 这群无量军见来人如此勇猛,顿时慌了手脚。忙乱之中,再次拈弓搭箭,可由于太过慌张,手中的箭却无论如何都搭不到弓弦之上。 眨眼之间,赵子良却已奔到他们面前,借白龙驹冲刺之力,镔铁点钢枪直刺了出去,从一个无量军士兵的胸口扎了进去,又从他的后心刺出来,点钢枪却势头不减,将这个无量军士兵背后的两个士兵也一齐串成了糖葫芦。 三个士兵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胸前的洞口,濒死的目光之中满是不安和惊骇。 前一秒,他们还肆意玩弄别人的生命,可转瞬之间,自己的生命便被夺走了。 当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赵子良没有丝毫迟疑,猛地抽出点钢枪,鲜血瞬间从三个士兵胸口喷溅出来,没了点钢枪的支撑,三个士兵登时倒在地上,再没了半点生机。 随后,赵子良手中长枪横扫,枪尖过处,一个士兵捂住自己的喉咙,鲜血自指缝之间汩汩流出,那士兵立时感到呼吸困难,倒在地上,渐渐没了意识。 此刻,这些士兵才想起来扔掉手中的弓箭,拔刀对抗。 可是赵子良的点钢枪凶猛异常,一个士兵的手刚刚握住刀柄,就被他一枪洞穿。 赵子良双手持枪,大喝一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此人举过头顶,猛地砸下去,竟将另一个士兵活活砸死。 当此之时,这队无量军的兵卒,已经被赵子良杀了六个,还剩三个。 此三人见来将勇猛异常,哪敢抵抗?竟一边大声喊叫求援,一边掉头向无量军军营逃窜。 眼见兄弟被一一虐杀,赵子良又岂能放过他们。 他手持点钢枪,朝前猛地掷出去,跑在中间位置的无量军应声而倒,被插在地上。见同伴倒地,另外两个士兵竟丝毫不理,依旧狂奔逃命。 赵子良驱策白龙驹前去追赶,于半路拔出了自己的点钢枪,眼看两个人即将逃到无量军军营,赵子良突然从白龙驹上一跃而起,点钢枪横在胸前,左手猛地一推,将长枪飞推出去,狠狠砸在两个人的背上,将两个人一起砸倒在地上。 赵子良一跃而下,于半空之中接过反弹回来的点钢枪,两点突刺,将两个人扎了个透心凉。 就在这时,赵子良隐约看到,无量军军营已有大军调动,无数弓箭对准了他。 他打了一个唿哨,白龙驹早已奔来,赵子良借势翻身上马,白龙驹一个急转弯,返身急奔回去,无数箭矢落在它的脚下。 路过奄奄一息的宋万时,赵子良突然一矮身,一把将他拽到马背上。 两人一马,一齐逃出了这块地方。 不知逃了多久,宋万几声剧烈的咳嗽让赵子良的勒住白龙驹,去看宋万的伤势。 不料,宋万却紧紧抓住赵子良的银甲,口中道:“赵,赵三哥,三百刀队的兄,咳咳,兄弟,全军覆没!季哥,季哥……” 宋万身负重伤,失血过多,一句话未说完,竟然昏迷过去。 “如风他怎么了?”当初的赵子良和现在的洛人豪几乎问出了同一句话。 赵子良见洛人豪发问,如实回答道:“宋万兄弟身负重伤,又一路奔驰,说到此处,已经是体力不支,昏迷过去。我迫于无奈,只好先将宋万兄弟带回,等他醒转过来,再问个究竟。” 洛人豪听完赵子良的口述,心中一震,伸手握住身旁的一把椅子,只听“咔嚓”一声,椅背竟被他一双大手生生捏断了。 他恨铁不成钢地开口道:“如风兄弟,我知你与那双钩将有深仇大恨,可又何必急于一时啊!” 赵子良见状,忙劝解道:“大哥,二哥武功更强过我,未必会遭遇不测,大哥不必过于忧心,还待宋万醒后,再问个究竟不迟。” 洛人豪心中惴惴不安,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安排赵子良先去休息,又吩咐手下,一旦宋万醒转立刻告知自己,不得延误。 待众人离了大帐,洛人豪突然紧紧握住了他的那一把金背大刀,口中道:“王化及,若我兄弟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第120章 知仇必报 赵子良归来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天道军。 根据赵子良的口述,洛人豪不难判断出,季如风实是凶多吉少,三百刀队已经全军覆没,除非有奇迹,否则,季如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独活。 可尽管如此,洛人豪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一点,或许会有奇迹发生呢! 大家都静静的等着宋万的醒来,期待着从他的口中,听到那个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奇迹。 宋万终于醒了,在赵子良归来当天的夜里。 洛人豪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个消息。 他急忙赶去见宋万,赵子良也随后赶到,跟在他身后的,还有陈忘、项人尔、杨延朗以及白震山四人。 杨延朗他们从赵子良的口中得出赵子良下山的经历,出于对这些江湖朋友的关心,他们一行人都跟了过来,想第一时间得知季如风的消息。 洛人豪扫了一眼这些人,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径直走到宋万的床前。 宋万失血过多,光秃秃的头顶上并无半分血色,显得十分虚弱憔悴,尽管如此,当他看到洛人豪的那一刻,还是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却由于体力不支,扑通一声摔在床下。 洛人豪见状,急忙前去搀扶,未料想宋万根本不让他碰,而是大声的哭喊道:“大哥,你杀了我吧!我没脸活下去啊!” 洛人豪见宋万如此形状,豹眼圆瞪,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询问道:“宋万,这,这是何故?季如风兄弟与你一起出走,他怎么样了?” 宋万一听到季如风的名字,竟显得痛苦至极,用自己的额头拼命的撞击着结实坚硬的地面,再抬头,额上已然多了一块红疮。 他涕泗横流,口中不住的喊着:“都怪我,都怪我……” “怪你什么?”洛人豪一把揪住宋万的衣领,大声喝问道。 在他的心里,似乎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不好的事情,故此显得十分暴躁。 “怪我没有拦住季二哥,他听闻首领一心招安,可自己却大仇未报,怎能轻易放下?于是二哥便命我带手下刀队私自下山,寻觅无量军踪迹,数日之间,竟真的寻到无量军军营所在。季哥见仇人就在眼前,不由怒火中烧,不顾劝阻冲入敌阵,结果,结果……” 说着话,宋万竟哽咽起来,泪水自独眼之中不住的流淌下来。 “结果怎样,你倒是说啊!” 其实,就算宋万不说,洛人豪也猜的出结果,可他尤不甘心,非要亲耳听到那个答案不可。 宋万哽咽一阵,终于将接下来的话说了出来:“结果寡不敌众,二哥身中数箭,最终气力不支,倒地身亡,三百刀队也,也,也……” 没等宋万将话说完,洛人豪已然垂下了头颅,两行热泪自豹眼中滑落。 许久,终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如风,大哥终究还是错估了仇恨在你心中的分量,是大哥害了你。” 赵子良立在洛人豪身后,亦是满怀悲痛,紧咬唇关,静默不语;白震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表示对这个后生的惋惜;杨延朗甚至未能与这位好汉深交,心中不免涌上一种世事无常的奇怪感觉。 一时间,宋万所在的帐子里,陷入了可怕的沉默,像是在为逝者默哀。 只有宋万痛苦的哭嚎声还不停地回响着,他不顾身体的伤痛,捶足顿胸,痛苦万状。 作为亲眼目睹季如风死亡的人,他所经历的伤痛可想而知。 就在所有人都沉默无语的时候,有一个人却开口了,并说了一句看起来很不合时宜的话:“宋万,是你的名字吧?我且问你一句,季如风身为天道军头目,与官军、无量军周旋多年,怎么会只带三百刀队就与无量军硬拼?况且,据赵子良所言,无量军军营距此不远,为何无一人回来报信,待与后方大军商议之后,徐图后计?” 似乎有那么一刹那,宋万停止了哭泣,一只独眼瞄了一眼那个双目蒙有黑布的中年人,确认是他在说话。 可旋即,宋万便爆发出更加痛苦百倍的哭嚎之声。 他指着陈忘,大喊道:“你一个外人,怎么也敢来插嘴天道军之事?山中向来平静,就是因为近来来的外人太多,才会惹出如此多的事端来。” 说罢,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还是给了陈忘一个解释:“仇恨,是仇恨,杀妻之仇,你怎么会懂?大仇在前,大敌在前,谁能清醒?况且大哥一心招安,若天道军有心报仇,季二哥何苦只带自己亲自调教出来的三百刀队下山?” 陈忘默然无语,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身后木匣。 杀妻之仇,他怎会不懂? “宋万,大哥也是为了天道军的兄弟们,你怎能如此言语?”赵子良见宋万将矛头指向招安之事,指向洛人豪,忍不住提醒道。 宋万瞄了一眼洛人豪,见首领并没有特别的反应,竟爬了过去,抱住洛人豪的腿,痛哭道:“首领,季二哥尸骨未寒,就在无量军中,正在被暴晒羞辱。若此仇不报,就此招安,全天下都会耻笑首领贪图富贵,不仁不义。” 赵子良尽管也在悲痛之中,还是呵斥道:“宋万,注意你的言辞,不要太过分了。” 赵子良话音刚落,一直沉默不语的洛人豪终于爆发出野兽一般的怒吼:“兄弟之仇不报,我洛人豪不配为人。子良,速点天道军人马,我定要荡平无量军,取王化及项上人头。” 赵子良向来稳重,悲愤之余,尚存有几分清醒。 此刻,他见大哥盛怒之下,起了调兵打仗之心,劝道:“大哥,朝廷派来增援的精锐边军转瞬即至,到时无量军自会被官军剿灭。而天道军此刻,正遇招安之事,若陷入久战,只恐怕与无量军鹬蚌相争之际,被朝廷边军一并剿灭。” “大哥,二哥惨死,天道军复仇天经地义,难道这也要假他人之手?若大哥贪图富贵,不敢出头,可借宋万一干兵马,我借此残躯为季二哥复仇,九死无悔!”宋万捶胸顿足,悲愤交加。 洛人豪像一头发怒的豹子,双目赤红,哪听得半句劝告? 他朝赵子良怒吼道:“杀我兄弟如断我手足,此仇不报,洛人豪有何面目纵横人世?你速速调兵,这是天道军军令!” “大师兄……”项人尔想说两句话,不料刚说出个称呼,便被洛人豪生生打断,道:“师弟,你不知我兄弟情义,勿复多言。” 赵子良见状,无奈摇了摇头,默默退出军帐之中。 只是他路过项人尔身边时,却似乎听到一句默默耳语:“速去请毛轩先生,将此事告知于他。” 赵子良心领神会,出大帐之后,直向毛轩居所奔去。 帐中,宋万眼见洛人豪为季如风报仇之心已定,便将自己在无量军中所见所闻通通告知洛人豪。 只听他收敛哭声,道:“大哥,我被囚于无量军中之时,听闻看守私下议论,说他们抓了朱昊祖的亲侄子朱大昌,这厮为求活命,答应将自己存在安南镇中家业倾囊相授。这几日,无量军谋划埋伏于安南河谷,趁夜袭击安南镇,夺取朱大昌的家业。我们可以去安南河谷提前设伏,打他个措手不及。” 听到无量军要袭击安南镇,陈忘、白震山、杨延朗以及项人尔等人不由得心头为之一震。 “来人,取我的金背大刀来,”洛人豪得知无量军动向,顿时显得杀气腾腾,怒吼道:“王化及,我要取下你的狗头,来给我兄弟祭灵。” 吼声未绝,却听到帐外轻轻传来一声:“将军稍安勿躁,可听某一言,再做决断。”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帐前赵子良引路,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朝廷招安之臣——毛轩。 第121章 全军集结 当得知季如风被杀的消息的那一刻,项人尔便知道,原本平顺的招安之事,恐怕要多生波澜了。 环顾大帐之中,却无人拦得住洛人豪。 赵子良与洛人豪有主从之分,白震山陈忘等人毕竟是客,至于自己,虽与洛人豪有同门之谊,可毕竟交情浅薄,与洛人豪生死之交的季如风比来,又能有多少份量? 思来想去,只好请毛轩前来,最为相宜。 毛轩毕竟是朝廷委派的招安之臣,为一人报仇还是顾全天道军数万人性命,相信见到毛轩之后,洛人豪总会在自己心中掂量掂量。 可此刻的洛人豪,已经怒火中烧,情难自控。 他一见到毛轩,便厉声喝道:“我必定要平灭无量军,诛杀王化及。在此之前,若有人再以招安之事说我,金背刀下可不讲人情。” “将军误会了,”毛轩朝洛人豪拱了拱手,慨然道:“将军剿灭无量军,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毛轩来此,只有鼎力支持,岂敢有半点阻拦之意?”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 项人尔更是惊愕无比。 他本想要毛轩来此劝天道军不要忙于复仇,尽早招安,以谋出路,却没成想毛轩竟然对洛人豪攻打无量军的计划,表现出鼎力支持的态度来。 项人尔不经意间挪到毛轩身旁,拽了拽他的衣角,轻声道:“毛大人,朝廷剿寇大军旦夕将至,若不速速招安,岂非让数万大军徒做刀下冤鬼?” 毛轩没有理会项人尔,在他的心中,有着更大的盘算,一个自从他决心身入贼营之前,就向御史于文正说起过的盘算:下策剿匪,中策招抚,而上策,则是假天道军之手灭了无量军,让官军兵不血刃便可平定匪患。 如今,正是天赐良机,毛轩岂肯放过。 想到此一节,毛轩又上前一步,与项人尔拉开距离,进言道:“将军,我只有一个请求:将军此次决战无量军,不可以借用天道军名义,而当以朝廷剿寇名义,申之以大道。如此,放可彰显天道军招安之心,使流寇莫敢侵犯,使朝廷不伤友军。若能就此平定西南匪患,他日归附朝廷,定能为天道军录一大功。” 这一番慷慨陈词,字字句句都被洛人豪听到了心坎里。 如此一来,既能为兄弟复仇,又能为将士们谋一条生路,两不耽误。 于是洛人豪暂时收了心中怒火,对毛轩道:“先生,如蒙朝廷不弃,天道军自当为朝廷剿匪除害,以彰招安归附之心。” “将军高义,”毛轩见洛人豪慨然应允,兴奋异常,自作主张道:“将军,战机不可失,请容我速奔镇南城,禀明御史,给您争一个讨寇将军的头衔。如此,天道军出征,便有了朝廷的名分。” 毛轩于三言两语之间,便解决了天道军复仇与招安之间的矛盾,让流寇火并变成了为朝廷讨贼,使人不禁对这个文弱官吏刮目相看。 尤其是项人尔,本以为毛轩不过寻常守成官吏,充其量不过多些胆识罢了,现如今才知道,此人不仅有胆识,胸中还颇有一些韬略。 可项人尔身居锦衣之职,对官场之上的变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为求万全,他还是多嘴问了一句:“毛大人,你若去了镇南城,中间来回光景,天道军中并无朝中之人看顾,若遇官军剿匪,与天道军自相冲突,恐生无端变故。” 毛轩看了一眼项人尔,伸出手,指向了他,道:“你不就是朝中之人吗?” 说罢,还不忘面对洛人豪,补上一句:“将军,我去镇南城的光景,可请项人尔项大人做天道军监军,以彰显天道军乃朝廷军马之事实。” 经过酒宴阔谈,洛人豪对项人尔的人品武功有了一定了解,二人又有同门之谊,自不推辞,转而问道:“师弟意下如何?” 彼时,项人尔正看着毛轩,认真的审视这个边城名不见经传的小吏,心中暗叹道:“不简单,着实不简单。” 直到听到洛人豪的问话,他才回过神来,慨然道:“项人尔义不容辞。只是我妻子诗诗和我带来的少年张博文尚在此处,烦请毛大人将他们一并带入城中,好生安置。待战事了结,我再去接他们。” 毛轩听项人尔托付,满口答应。 见大事已定,毛轩又转向洛人豪,道:“事不宜迟,迟恐生变,将军既已决心对敌,宜速速调兵备战,再借我快马一匹,好叫我速去镇南城。” 洛人豪大手一挥,吩咐左右:“来人,点快马一匹,车马一架,选护卫十人,送毛轩先生及张博文、李姑娘去镇南城中。” “得令!” 左右护卫拱手领命,匆匆准备去了。 “赵子良,”洛人豪再次发号施令道:“这次,你总能集结大军了吧!” “得令!”赵子良抱拳时,身上银甲铿锵作响,转身出帐,背后白袍随风而动,比起上一次的犹豫,显得干净利落许多。 不料赵子良刚出大帐,却愣怔在那里。 不知何时,大帐周围已经集结起了浩浩荡荡的一支大军,寂静无声地挺立在山林之中。 帐前正中的空地上,几位头目立在那里,排成一个长方形的阵列。 洛人豪只看到赵子良半探着身子向帐外张望,迟迟没有动作,催促道:“赵子良,你不去集结大军,还愣在那里做甚!” 赵子良听洛人豪问话,方才从震惊中脱身出来,只道:“大哥,天道军已尽数集结帐外,只等大哥军令!” “什么?”洛人豪心头亦是一惊,急匆匆迈出帐去,可当他看到将士们脸上坚毅的表情,便惊讶全消了。 洛人豪突然意识到,天道军打无量军,是从来不需要动员的。 自己的这些兄弟,大都是不堪劫掠,被逼落草的:十人之中,便有九人曾被无量军劫掠过,他们的房子被烧毁,家人被杀害,财产被抢走…… 面对如此悍匪强盗,他们唯一可以依赖的官军却无所作为,不尽力剿匪也便罢了,反倒变本加厉的盘剥起百姓来了,简直比盗匪还要盗匪。 被逼无奈之下,他们才只好拿起武器:既然没有人保护我们,那我们就自己保护自己;既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们便自封为天道。 天道者,替天行道也。 “人豪,听说如风兄弟死于无量军之手,究竟是也不是?” 开口的是一个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长者,他自人群中走出来,代表众人向洛人豪询问,想要知道流传于天道军中的传言是否属实。 “恭叔,”洛人豪认得老者,他是季如风同乡同里的长辈,更是季如风妻子的生身父亲——邓良恭。 洛人豪犹豫片刻,终于说出口来:“恭叔,军中传言非虚,如风兄弟确实已经……唉!” 洛人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被称作恭叔的老者听闻此言,忍不住握紧了双拳。再看老者脸上:眉头拧成了麻绳,腮帮子咬出了沟壑,憋闷了许久也不见开口,只是有一股鲜血自快被他自己咬碎的牙齿根处淌出来。 邓良恭怒目圆睁,身体摆了三摆, “恭叔,”洛人豪见状,大喝一声,箭步向前扶住长者,另一只手急忙抚住长者胸膛,给他顺气,口中不断劝解道:“恭叔,您年纪大了,切勿悲伤过度,急火攻心。” 口中虽如此说,洛人豪心中亦知自彤彤死后,季如风对恭叔更似亲子,乍然离世,让老人家如何承受的了。 如此拍抚良久,邓良恭才总算缓过一口气来。 他喉头蠕动,似有所言,洛人豪见状,便贴耳去听,只听到老者用微弱颤抖的声音说道:“如风他,他,他的尸首在哪里?” 洛人豪正欲在集结大军之后安排此事,此刻听恭叔提起,便朝赵子良发令道:“子良,据宋万情报,此刻无量军应开营拔寨,朝安南镇去了。你点一彪军马去无量军先前驻扎处,寻回如风的遗体。” 赵子良领命,正欲唤座下白龙驹来此,却听得帐中一声大喊:“首领,万万不可。” 话音未落,自帐中奔出一人,却是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宋万。 听说赵子良要去寻季如风遗骸,宋万仿佛一下子就忘记了周身伤病,从地上爬起,猛地冲出了帐子。 可也仅仅如此了,出了帐子的那一刻,他才重新意识到自己是一个身受重伤的病人,尚未站稳,便又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周围的人以一种疑惑不解的眼神看向宋万,可没等言语,这个面目凶恶的独眼汉子,居然又一次号啕大哭起来。 “你,你哭什么,为何不让子良去寻回如风的遗体?”洛人豪疑惑不解。 “我……”宋万一时语塞,待呜咽一阵,才说:“季二哥他,他,他的尸身被无量军侮辱,不仅残破不堪,更被付之一炬,寻不得了啊!” “天哪!”宋万这番话如晴天霹雳,炸响在洛人豪的颅顶。 可他没来得及愤怒,也没来得及悲伤,因为他怀中的邓良恭已经先他一步愤怒和悲伤了,一口鲜血自恭叔的口中喷出。 “恭叔!”洛人豪忙不迭地给恭叔顺气。 恭叔虽悲愤交加,但仍有意识,他那苍白如纸的嘴唇微微张开。 洛人豪见恭叔又欲开口,便再次将耳朵贴了过去,可惜这一次,他什么也没有听到。 “恭叔,您想对我说什么?” “恭叔,人豪听不清楚,您能讲大声些吗?” 洛人豪不知道,邓良恭此刻,正是一口气憋在喉头,想讲也讲不出来。 他试了一次又一次,在他的拼命努力之下,终于将噎在喉头的一口气呼的吐了出来,发出了震天彻地的一声大吼:“血债若不以血偿,天道何在?” 言毕,邓良恭将头一垂,已然是魂归九天,气绝身亡。 他虽已死去,双眼却仍旧直勾勾的盯着洛人豪,正是死不瞑目之状。 洛人豪见此形状,将一只大手轻轻盖在邓良恭的眼皮之上,口中道:“恭叔放心,洛人豪以性命担保,必杀王化及,给如风兄弟及弟妹报仇,血债血偿。” 言毕,轻轻抚动邓良恭的眼皮,才让他闭上了眼睛。 恭叔临终前的一声疾呼,却如点燃燎原大火的一粒火种,在天道军将士心中熊熊燃烧起来。 被烧毁的房屋,被劫掠的财产,被屠杀的亲人和战友…… 新仇旧恨,就此做一个了结吧! 站在最前面的将领中,赳赳走出一个壮汉,道:“首领,先锋营将官阮峰,率麾下将士请战。” 随后,更多的人走了出来: “烈马营将官虞庆之,率麾下将士请战。” “劲弓队队长乌云龙,率麾下将士请战。” “枪队队长广秀,率麾下将士请战。” …… 最后一个走出来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黑胖子。 他左手拿着一口铁锅,当做盾牌,右手拎着一把菜刀,作为武器,口中道:“伙头军庖三丁,无量军屠过我们村子,就活了我一个,我不能放过他们。” 一个个将领依次走出队伍,向他们的首领表达自己的决战之心。 最后,当所有将领都站出来以后,洛人豪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自自己的身后响起:“刀队队长,兼,兼任季二哥副将,宋万,请求出战。” 洛人豪将恭叔的尸体轻轻地放在帐前,直起身子,看着天道军的将士们。 他们的每一个人,都将化作复仇的火焰,烧尽一切的复仇的火焰。 “天道军,请战!” 山林之中,爆发出震天彻地的一声呼喊,它来自每一个天道军将士的嘴里,交汇于天空之中,让群鸟惊飞,百兽哀嚎。 洛人豪见此情景,振臂大呼道:“血债血偿,荡平无量军。”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天道军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呼声震动山岳。 洛人豪立于军前,将大手一挥,发令道:“出征。” 伴随着洛人豪的命令,这支浩浩荡荡的复仇大军拿起武器,向着安南河谷的方向杀去。 第122章 兵指安南 为躲避官军耳目,天道军扎营的大山,正位于安南镇与镇南城之间的荒野之中。 一条大道倒算是通达,可四面崇山峻岭,除了三两驿站,也并无许多人烟,十分便于隐藏。 从此处出发,不管去镇上还是城中,即便策马狂奔,至少也需三两日光景。 因为路途遥远,毛轩和天道军所行之地又是南辕北辙,这一来一往,自然需要消耗不少时日。 为避免夜长梦多,再生变故,毛轩不敢有丝毫怠慢,下山之后,载上李诗诗和张博文,便马不停蹄地向镇南城急奔而去。 至于天道军这边,也立刻收拾行李,备足口粮,浩浩荡荡向安南镇开拔,欲与无量军决一死战,以报兄弟之仇。 项人尔临急受命,暂任天道军监军之职,自然需跟随前往。 至于陈忘、白震山、杨延朗等人,皆因心系尚在安南镇中静养的展燕以及负责看护的芍药二人的安危,也随天道军半途折返,重回安南镇去了。 一路上行走着,陈忘却总觉得心内惴惴不安,他少年时游历江湖,风浪也经过不少,可还从没想过自己在十年的隐居生活之后,刚归来江湖不久,竟会卷入真正的战场中去。 尽管白震山杨延朗也都劝过他,说他深受剧毒,帮不得什么忙,并让他先随马车去镇南城等待。 可陈忘却老是没来由的记挂着芍药这丫头,心中总是安生不下来。 大军行进,速度总会受些影响,眼看着连续行军两日,离安南河谷仍旧路途迢迢。 洛人豪急于报仇,生怕贻误战机,便打马走向赵子良,问道:“三弟,那无量军先前驻扎处,比我们离安南河谷近多少?” 赵子良听得此问,举起钢枪遥遥一指,正指向崇山峻岭之中的一条小道,回答道:“自此道进入,策马半日便可抵达无量军先前扎营之处,我便是从那里救出宋万兄弟的。” 洛人豪听罢,双眉一皱,道:“若是你们离开时无量军便立即启程去安南河谷,我们进军之时,已经比他们晚了两日光景了。” 虽然洛人豪知道无量军军纪涣散,行动未必真有如此迅捷,但却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一定要争取时间,提前设伏。 洛人豪在大军之中前后驰骋,亲自发令,敦促大军抛弃重装,速速前行,不得延误。 洛人豪脾气急躁,陈忘等人更是心焦似火。 他们自安南镇赶来,怎忍心那里的百姓惨遭涂炭?更何况,展燕和芍药二人尚在那里。 赵子良却不赞同洛人豪一味催逼士兵加快速度的做法。 天道军虽人数众多,但大多是百姓落草,并非精兵强将,如此仓促赶路,不免会以疲惫之师迎敌,虽有宋万的情报,但稍有不慎暴露行踪,遭到对方的埋伏,难免一败涂地。 故而,如此急行军追求速战,绝非上策。 想到这一节,赵子良拦住在军中驰骋的洛人豪,主动请缨道:“大哥,大军行进,不宜过速,欲速则不达。子良自请领一队轻骑,先往探查,大军徐徐后进,保证跑不了他无量军。” “如此也好,”洛人豪豹眼微动,随口答应,可他随即想起了二弟季如风的死,便又语重心长地补充一句:“子良,若逢无量军踪迹,只可暗中观察追踪,大军抵达之前,切不可显露行藏,与之争锋。” “子良领命。”赵子良略一挥手,召唤出百余轻骑,绝尘而去。 杨延朗心忧安南镇中的同伴安危,此刻看赵子良带队奔腾而去,忍不住叫道:“我也去。” 话音刚落,杨延朗便跳下马车,要解开正在拉马车的小青龙的束缚,追随赵子良而去。 一路上,不知怎的,陈忘的心中颇不宁静。 其实,说到底,芍药那丫头有展燕护持,本是无甚可担忧的。虽然展燕伤了腿,但凭她的本事,自保不难。 陈忘忧则忧矣,倒也不至于心中如此不安生。 只是,陈忘总觉得天道军季如风之死,有哪里不太对劲儿,却说不出道不明。 此刻,听闻杨延朗突然提出要单独出去,倒是提醒了陈忘。他心思一动,忙喊住杨延朗,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杨延朗听完陈忘的话,一脸惊讶疑惑,问道:“陈大哥,无量军早已全军出击,安南镇危在旦夕,此刻我不去通风报信,去那早已无人的旧营寨做什么?” 陈忘苦笑一声,道:“此去安南,必经安南河谷,若宋万所言无误,你如何绕过无量军?就算去了,你也是既通不了风,也报不了信。” “可是,宋万不是说……”杨延朗又欲争论,却被陈忘打断,只说:“你去便是,我倒希望你一无所获。” 杨延朗彻底摸不着头脑了,可长久的相处让他对陈忘的话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任。 于是,那竹枪少年骑着一匹青鬃马,从天道大军的洪流之中脱离开来,奔赵子良先前所指的崇山峻岭之中的那一条蜿蜒小道中去了。 大军继续前行,不知觉又是两日光景。 这两日,陈忘坐在只有一匹大白马拉着的马车上,而赶车的也只剩了白震山老爷子一个。 不知怎的,大军越是紧锣密鼓的前进,陈忘的内心就越是焦躁,仿佛巴不得这支大军走的慢一些,又巴不得这支大军走的快一些。 这些矛盾的心理基于他的一个可怕的猜想:也许无量军真正的目标并不是偏远的安南小镇,而是这支急行军中的天道军。 如果他猜对了,后果将不堪设想;如果他猜错了,后果亦不堪设想。 安南镇,天道军,都是他心中难以舍弃的存在。 他只好耐心地等杨延朗,等一个消息,一个能证实他猜想的消息。 可不知为何,本该早早跟上队伍的杨延朗却迟迟没有出现。 “老爷子,此处离安南河谷还有多远?”陈忘忍不住问道。 白震山挥了挥马鞭,驱赶着马儿快步向前,回了句:“快了,尚有半日路程。哼,若丫头有什么闪失,老夫非扒了那什么钩子的皮。” 白震山口中的“钩子”,指的是无量军首领——双钩将王化及。 “唉!”陈忘叹了一口气,心中想:“半日?太快了,不知这一趟,是饿虎扑食还是羊入虎口。” 正在陈忘陷入纠结矛盾之中不知所措的时候,白震山却突然喊了一声“驭”,勒停了马车。 不只是他们的马车,整个天道军仿佛突然遇到了什么,几日来匆匆赶路的士兵们一下子都停下来了。 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 洛人豪定了定神,握紧了金背大刀,在烟尘之中辨认着这队人马,却见一白袍小将一骑当先,奔自己而来。 “子良!”洛人豪看清来人,握着金背刀的手渐渐松了,打马迎了上去。 待再近一些,却见这一小队人马俱是灰头土脸,丢盔弃甲,十分狼狈。 “子良,我不是叫你不要轻举妄动?”两马马头相交,洛人豪埋怨道。 赵子良勒住缰绳,道:“大哥,你误会了。子良连日追踪无量军踪迹至安南河谷,果然看见无数旌旗营帐,我人马少,本欲埋伏观察,待大队人马到来时再一路进攻,可是……” “可是什么,你们被发现了吗?”洛人豪豹眼圆瞪。 “这倒没有,”赵子良喘了口气,道:“只是这几日,山林河谷中的毒物似乎过于活跃,我们埋伏在那里,没几日,便被那巨蜂和毒蛇咬伤了无数兄弟。” 洛人豪听后,又疑问道:“区区毒虫,何至于如此狼狈不堪?” “偶尔毒虫倒也罢了,只是今日,大批毒虫仿佛受到感召一般,突然成群结队涌向安南镇方向,我只好带领队伍后撤数里,才勉强摆脱。” 赵子良解释完,还向后一指,道:“大哥,山中尘烟滚滚,黑雾弥漫,便是毒虫过境的踪迹。” 洛人豪顺着赵子良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禁骇然,前方瘴气弥漫,竟不是雾气,而是毒虫吐息所致。 洛人豪当机立断,止住后队,命令就地扎营休整。 待毒虫过后,再度行军。 白震山见匆匆行军几日的人们突然停了下来,便喊来项人尔,询问何事? 项人尔将前方实情一一说了出来,却让白震山一下子急了:“耽搁行军,安南镇岂不是更加危险,两个丫头还在那里呢!” 陈忘倒显得坦然,安慰道:“老爷子,咱们来的时候也遇到蛇虫过道,安南镇久居此地,自有圣地避祸,只是那河谷中的无量军怕是损失惨重,这不是坏事。” 白震山转念一想,自己竟忘了安南圣地之事,一时心下稍安。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一匹白色带墨点儿的小马正驮着小丫头芍药向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奔驰。 小马极富灵性,远远看到一支大军行走大路,便小心绕开,在道边灌木中悄悄潜行,却无意中与陈忘他们擦肩而过。 芍药的目标是镇南城。 她要去找并不在城中的陈忘和正在城中的御史大人,并将安南镇中发生的变故告知于御史大人。 因为毒虫的阻挡,天道军被挡在安南河谷之外。 没想到这一耽搁,拯救了天道军,却害了安南镇。 第123章 受命传书 在天道军向安南河谷挺进的时候,一向平静的安南镇里却发生了巨大的变故。 原本也是寻常的一天,芍药看墨点儿的伤势见好,便解开缰绳,在衙门口来回溜马,好让这小马驹不至过于憋闷。 大堂之上,道不同正在写一封文书,凌香乖乖在一旁研墨,李丑则拿着一把大扫把,扫着院子里的灰土,眼睛时不时地瞄向自己的女儿。 许是觉得自己没尽到父亲的责任而心中有愧,李丑?的眼神总有些躲躲闪闪。 陈忘等人离开的几日之间,道不同并没有闲着,而是仔细整理了从朱大昌宅邸之中搜查出的财货文书,准备有机会一并上报查处。 这一整理,竟无意中在一本账册发现一个大秘密。 根据记载,朱大昌的苦茗大都运到京城,作打点之用,并无多少实际收益。 而他最大的主顾,居然是权臣严蕃。 朱大昌是平南王朱昊祖的亲侄子,其中关联不可以不深思。 边帅勾结权臣,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细思之下,道不同不禁流出一身冷汗。 道不同突然意识到,自己要抓紧把了解到的情况写下来,连同账册一起交给于文正于大人。但有迟疑,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稍微整理了下思绪,便奋笔疾书起来。 待写好文书,一个难题摆在道不同面前,究竟由谁来送信呢? 手下干将王廷、马如龙均在押送朱大昌回城的路上死于无量军贼手,如今衙门里除李丑和小丫头凌香可以打打下手,竟无可用之人。 难道要自己亲自去送吗? 可自己一旦离开,只留下还未被镇民真正接纳的凌香,谁知道那些镇民会不会再次对这个小丫头不利呢? 进退两难之际,一声声“嗒,嗒,嗒,嗒”的木棍杵地的声音突然钻到了道不同的耳朵里。 天气大好,阳光明媚,就连一直在房中养伤的展燕也架上一根木拐,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好让自己受伤的腿部尽快的适应和恢复。 道不同循声望去,突然眼前一亮,喊了声:“女侠。” 见展燕止步,道不同顺手将账册文书一并打包了,走出衙门大堂,走向展燕。 展燕听到有人唤她,看向道不同,等他说话。 道不同看看展燕的伤腿,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了,只道:“女侠,不知你腿伤如何了?” 展燕听罢,心中有惑,不知这埋头公文的书呆子何时关心起自己的腿伤来了。 可既然有问,展燕也老实答道:“亏的芍药妹妹医术超神,这腿已不似先前疼痛。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条腿也绝非一时半刻便能恢复了的。” “这……” 道不同听得展燕伤腿并未恢复,竟面露难色,愣在当场,手中拿着公文,有些不知所措了。 展燕更是疑惑不解,盯着道不同的脸,试探地询问道:“大人叫我,是有什么事情要拜托吗?” “唉!” 道不同憋闷良久,终于叹了一口气,道:“一趟跑腿儿的活儿,不过事态紧急,我又,又……” 说话间,他瞄了一眼凌香,接着说:“我又脱不得身,这才想到姑娘,也许可以……只是姑娘腿伤未愈,算了,我自去也。” 展燕听罢,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只道:“大人糊涂,偌大的一个镇子,虽然偏僻,总不至于连个驿马都没有吧!” 道不同被展燕当面嘲笑,也不生气,反而陪着尴尬一笑,摇了摇头:“姑娘不知,此事关系重大,道中又有山匪横行,交给驿马,我终究放不下心来。” 展燕心中暗笑:“这人读书读的痴傻,不信驿马,你自己还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真个碰到山匪,才不管你是驿马还是官员,还不一并劫杀了事。” 可展燕随即意识到,道不同欲将此重任托付给她,实乃无奈之举。若非道不同手下实在无人可用,他断不会求自己这样一个腿伤未愈之人前去做跑腿的事情。 可当下形势,还是自己去最为妥当。 想到这一节,展燕当即决定应承下来这趟差事。 她告诉道不同:虽然自己腿伤未愈,但相比之前,已经没有太多疼痛。习武之人身体强健,此刻更适宜多多动作,不宜静养。 况且,她有千里良驹黑子作陪,无需过多浪费脚力。 道不同听罢展燕的话,虽合了他的心意,但心中毕竟过意不去,只好不停地道谢。 末了,还千叮咛万嘱咐,说明这些文书的重要性,什么关系西南安危云云…… 希望展燕务必亲手交给御史大人于文正,万万不可轻忽懈怠。 展燕听了,却只觉得啰嗦,不耐烦道:“我是塞北燕子门人,无国有家,不懂得什么大义,但江湖儿女,总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可失信于人。镇南城御史大人于文正对吧,正好我要去和杨延朗那臭小子会和。你放心,燕子门人向来说一不二,文书一定带到,不必多心。” 道不同虽不晓得燕子门究竟何物,但毕竟见过展燕高强的武功,便依展燕所言,放下心来。 安排妥当,道不同又吩咐李丑去马厩将那匹雄壮无比的大黑马牵来,自己则帮着展燕收拾了些行李细软,便准备送展燕离开。 道不同与展燕说话的光景,凌香无事可做,在旁听了一阵,觉得无聊,便踱步到衙门口,与好友芍药一同看护起小马儿“墨点儿”。 芍药见凌香出来,惊喜万分,老远便喊道:“香香,你的药真奇了,这小马驹儿被毒蛇咬了,奄奄一息,命在旦夕。可用了你的药之后,现而今已经完全好了。” 凌香听芍药夸她,白嫩的小脸儿顿时羞得通红,自谦道:“我只是粗通些解毒的法子,哪里比得上芍药,有精湛的医术。” “朋友之间,就不要互相吹捧了啦!”芍药朝凌香笑了笑,轻轻地摸着“墨点儿”的鬃毛,突然喜笑颜开道:“它的毛好软啊!香香也来摸摸。” “好呀!”凌香闻言,一路小跑过来,伸手摸那小马的脖子。 摸了一会儿,两个小姑娘仿佛觉得不过瘾,竟双双将头埋在“墨点儿”的鬃毛里。 几日来,展燕无事可做,将两匹马连同马厩整理地一尘不染,故而两个小姑娘埋头进去的时候,不仅没有丝毫异味,还感受到阳光的温暖与马毛的柔顺。 “好舒服啊!”芍药开口道。 “就像在云朵里面一样!”凌香也十分享受这种感觉。 过了一阵,芍药才抬起头来,问道:“香香,你又不会飞,怎么知道云朵里是什么感觉?” “呃……”凌香没想到芍药怎么会突然问这么一个问题,一时语塞,脑袋瓜子转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笨芍药,这是比喻,又不是非要真的去过那里。” 芍药一脸认真的说:“就算比喻,我也不会说云朵,要我说,像在棉花里,软软的,暖暖的。” “对哦,我怎么没有想到,”凌香一拍自己的小脑瓜,笑道:“芍药说得好,像棉花,像棉花。” “哈哈哈哈……”两个丫头开心的笑着,他们也不知道彼此为什么笑,可就是想笑,想笑就笑出声来了。 笑了好一阵子,两个丫头才住了口。 此刻,展燕也牵马出来了,看两个丫头玩的开心,便唤了一声芍药,告诉她自己要去镇南城送信的事儿。 芍药听展燕要走,却笑不出来了,问:“镇南城,是大叔他们去的那个镇南城吗?芍药也要同去。” 展燕听了,对芍药讲:“芍药妹妹,姐姐要去送信,需要骑马去,路上太过颠簸辛苦。你呆上几日,等姐姐回来,再找辆大车拉你过去可好?” 凌香也不愿芍药离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芍药,疯狂向她点头,暗示她答应。 芍药却不肯依,她太想见到大叔了,也太怕被他们丢下了。 是他们,让她找到了家的感觉。 固执可亲的白爷爷,温柔细心的陈大叔,爱说大话的杨延朗小哥哥和直爽善良的展燕姐姐…… 他们所有人,早已被她当做了自己的亲人。 她坚持要跟着展燕,并说:“姐姐,你的伤没好,万一路上有个磕碰怎么办,要换药了怎么办。你带着我,下马时也能有个活的小拐杖。再说,我有小墨点儿,也能骑马。” 展燕听后,扑哧笑了,转念一想,自己的腿伤终究还是有些妨碍的,带上芍药这个小医仙,更多一份保险。 想到此处,展燕便答应下来,道:“芍药,姐姐答应你,我们一起去见陈大哥,也省的来回跑。只是,路上会很辛苦的哦。” “芍药不怕苦。”芍药开开心心地拍拍自己的胸脯,保证道。 凌香却不开心了。 她的小嘴儿嘟囔了起来,不舍地看着自己唯一的朋友,挽留道:“芍药,你不要再留几天吗?” 芍药将手搭在凌香的肩膀上,看着她好看的大眼睛,问她:“香香,那你愿意和我走吗?” 凌香听了,下意识地看了看院子里的李丑,后者本也在看她,却有意将头转到一边,避开凌香的目光。 凌香犹豫地开口道:“我爹他,疯症还没好利索,他……” “这就是了,”芍药打断了凌香的话,对她说:“香香,你有爹爹,芍药也有大叔啊!大叔害了眼疾,又不懂得爱惜自己,是绝对离不开芍药的。” “嗯。”凌香点点头,表示理解。 展燕始终介怀于在丛林中见到的凌香的眼睛,既已临别,便不讳言,对凌香交代道:“凌香妹妹,你既然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便不再属于任何组织,也不属于任何人了。即便以后你姐姐凌寒找到了你,也绝对不要让她再把你关到小黑屋里去了。凌香就是凌香,不是别人的附庸,你懂吗?” 凌香看着展燕,点了点头。 说罢,展燕便带着芍药,牵着黑子和墨点儿,朝镇子外面走去。 走了几十步,凌香突然喊了一声:“芍药。” 芍药听罢,喊了声“香香”,转身跑了回去,与凌香紧紧抱在一起。 两个小姑娘,竟相拥而泣。 她们命运相似,年龄相仿,相处虽不久,却早已视对方为最好的朋友。 “记得来看我。”凌香说道。 “一定。”芍药向凌香保证。 纵使知心好友,终有聚散之时。 两个小姑娘终究还是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彼此。 道不同立在衙门口,朝展燕大喊:“女侠,我拜托之物请一定送到。” “放心。” 展燕翻身上马,一手拉住黑子,一手牵住墨点儿的缰绳,向镇外走去。 道不同和凌香目送她们离开,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远方。 突然,凌香转身跑进院子,一头扑进李丑的怀里,放声大哭。 这是安南镇最后的宁静。 展燕二人刚刚离开不久,就有一支大军赶来此地,包围了安南镇。 第124章 拦路军帐 展燕接受了安南镇官吏道不同的委托,前去镇南城运送平南王朱昊祖与权臣严蕃勾结交易的证物,并顺道与陈忘汇合。 因为芍药也一同前往,所以此一遭,展燕并不打算再回安南镇。 展燕背着道不同的文书,骑着骏马黑子,并抓住墨点儿的缰绳,与芍药并驾齐驱,策马前行。 不多时,二人便通过一道狭小的天堑,进入深邃狭长的安南河谷之中。 这条河谷很长,两侧崖壁陡峭险峻,像是一座大山被人用剑当中劈开一般,虽偶尔有日光从顶上的罅隙倾泻而下,却不似河谷外那般酷热,反而有阵阵凉风穿谷而过,显得格外的清凉舒爽。 崖壁上更不乏汩汩流出的山泉,汇集到谷中低地,形成一条淙淙的小溪。 溪水清澈见底,冰凉刺骨,马儿受不得冷,便只好踏着突起的石板哒哒地走着,难以像在平地那般疾驰飞奔。 溪水两侧,更有奇花异草争奇斗艳,翩翩蝴蝶缠绵飞舞,十分美丽。 花草之上,可以看出两道车辙的痕迹,该是不久前陈忘等人所留。 可惜无论展燕还是芍药,都无心欣赏美景,只想尽早赶到镇南城去,完成道不同交托的使命,并尽早的回归到她们的行走江湖的小队伍当中去。 展燕和芍药二人清早出行,不知觉竟已过了晌午,马儿困乏,人也颠簸的腰酸背痛。 二人腹中饥渴,便下马小憩,就着冰凉的泉水吃了些干粮。 待稍稍恢复了些体力之后,展燕看向芍药,问:“芍药妹妹,骑马还习惯吗?” 芍药点了点头:“习惯,墨点儿的毛很松软,趴在它背上也很舒服。” 展燕笑了笑,提前告诉芍药:“谷中地势崎岖,马儿走的慢,待一会儿出了河谷,可就要快马加鞭了。到时候,难免一路颠簸,你可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芍药用清澈的山泉水抹了抹脸,看向墨点儿,又看着展燕:“展燕姐姐,墨点儿舍不得颠我。” “唉!你说说你,呆在安南镇等我们多好啊!非得跟我来受这份儿罪。”展燕看芍药嘴硬,忍不住说起来。 芍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心里想:大叔是第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他的眼睛没治好,我怎么能离开他身边呢?何况,我不在的日子,不知他会不会又偷偷酗酒。 这样想着,又担忧起来,想早日到达镇南城的心理更加急迫。 她对展燕讲:“展燕姐姐,我休息好了,扶你上马,咱们接着赶路吧!” 展燕受了道不同嘱托,知道身上的文书事关重大,也觉得不能多做耽搁,便架起胳膊,等芍药将自己搀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向两匹马儿。 待展燕握住缰绳,正欲上马之时,却听到人声。 出行前,道不同千叮咛万嘱咐小心山匪,此刻在寂静河谷乍闻人声,怎能不引起展燕的警觉? 她脑子一转,让芍药牵着马儿去崖壁藏身,自己则委身于一块儿大石头后面,微微探出眼睛,想看看来人是谁。 谁知展燕刚一冒头,却看见三个人正冲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其中两人身材一般无二,俱是高大结实的汉子:一人手提钢刀,另一人背负双钩,牵着骏马,定是山匪无疑;马上坐着一人,白白胖胖,穿着华贵,像是个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 见三人走近,吓得展燕急忙把头缩回去,一动也不敢再动。 展燕此刻腿伤未愈,又带着芍药,对方虚实未明之前,并不想与之冲突。 随着脚步越来越近,展燕屏息凝神,更不敢有丝毫响动。 不料“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当此危急之时,展燕忽的听到离自己不远处有悉索响声,且那声音十分的熟悉。 展燕心头一惊,循声而望,竟是一条响尾蝮,正缩在草丛里,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 展燕的目光紧紧瞪住响尾腹,右手自裙摆下一抹,一支黑色的燕子镖已捏在手中,随着展燕手腕一抖,铁燕飞出,准确无误地扎在响尾腹的七寸,只见那蛇扭了几扭,便没了动静。 这时间,先前三人的脚步已经停在了大石头的另一面。 “首领,您叫小的来,做,做什么?”单刀好像很畏惧双钩。 双钩声音沉稳,道:“宋千儿,听说你最近牢骚很多,说我们无量军好不容易绑了一个肥票,还拱手还给了官军,还说我畏惧官军,才驻扎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不也是?” “小,小的不敢。”单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恐惧而颤抖,竟隐隐有了哭腔。 “我并没有怪你啊!”双钩扶起单刀,声音温柔了许多,道:“你们兄弟俩干的都不错,堪称我的左膀右臂,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不妨告诉你,我们之所以驻扎在这儿,就是要引天道军来袭,给官军送一份儿大礼。” 说罢,双钩顿了一顿,仰头看向河谷上的一线天空,自言自语道:“时至今日,我也该给自己谋一条出路了。” “可是,无量军怎么办?”单刀见双钩并没有责罚他,受宠若惊,但还是战战兢兢地问道。 双钩将背上的两把明晃晃的银钩解下来,递给单刀,道:“接着。” 单刀不敢伸手,愣怔地看着双钩手中的亮银护手钩。 “别怕,让你接着你就接着,”双钩将银钩强行塞给了单刀,道:“无量军全体,见此银钩如见我本人,从此之后,你就是无量军首领——双钩将王化及。” “什么?”单刀大惊失色,双膝一软,又跪在地上了。 双钩不等他答话,拿了他的单刀,翻身上马,朝安南镇方向去了。 单刀则面向双钩的方向,磕头如捣蒜,大喊“谢首领大恩”之类的言语,待马儿跑远了,才站起身来,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展燕匿在石头后面,听他们说话的意思,什么“天道军”“无量军”,只道是山匪火并,没有多想。 待二人走远,她才敢出来,与芍药汇合,骑着马一边留意周遭情况,一边慢慢向前走去。 刚转过一个弯,展燕便惊了。 只见谷口不远处,竟有军帐林立,将出谷的道路挡了个严严实实。 展燕观察一阵,只见河谷中军帐虽多,但分布稀疏,岗哨涣散,且因为这些人均是山匪,训练不佳,防备也并不严密。又恰逢午后,许多人都在帐中打盹儿,三两值守人员也没甚精神。 展燕思索一阵,决定冒险出谷,从侧方悄悄绕过。 说干就干,趁着这帮无量军精神不佳,昏昏欲睡的空当,展燕和芍药伏低身子,趴在马背上,借着高草怪石,在军帐侧翼缓缓潜行。 起初,一切顺利,没过多久,两人便走到这一片军帐的中间位置。 此处有一个山匪,离她们只几步之遥,幸而此人正抱着长枪坐在石头上,双目闭着,虽是面朝她们的方向,却隐约能听到轻微的鼾声。 展燕向芍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马儿也乖的紧,并不发出半点声响,就这样从那人的面前一步一停的走了过去。 待刚刚过了那人,展燕和芍药才松了一口气,不想却又在草中听到响尾蝮甩尾的声音。 展燕眉头一皱,心中纳闷儿,此处怎会有如此多的毒蛇出没? 不过未等她细思,便感到手上缰绳遭到巨力拉扯,循着缰绳一看,便看到惊慌失措的小马“墨点儿”在不安分地踏着马蹄,大概是因为曾被响尾蝮咬过的缘故吧! 这马儿一声嘶鸣,四蹄腾跃,着急逃走,展燕费了好一把力气,才勉强拉住。 展燕刚刚控住马,下意识地回头便去看那值守的山匪,只见那山匪听到动静,果然已经醒转。 展燕这一看,正与山匪四目相对。 见此情形,展燕来不及多想,甩手一镖便插进山匪胸膛,可还是被他发出“啊呀”一声惨叫。 众山匪听到马鸣,本就对这方向有所留心,此刻见到一名黑衣女子抬手伤了自家兄弟,又岂肯轻饶? 转眼之间,山匪们便各持兵刃,呼啦啦围将上来。 展燕见状,更不敢有丝毫迟疑,当下将背负的文书解下,递给芍药,道:“芍药妹妹,你只管骑着墨点儿,沿路前行,我稍后便追上去。” 说罢,将缰绳递给芍药,喊了声“驾”,一拍马尾,墨点儿应声向前奔跑,留下骑着黑子的展燕断后。 山匪虽训练欠佳,但人多势众,展燕自然不敢怠慢,只想拖延一阵,等芍药冲出河谷,便借黑子千里疾驰之力,从山匪之中冲杀出一条路来。 因提前得知路面并不太平,而展燕自己腿伤未愈,不宜步战,故临行之前,除随身携带弯刀燕子镖,还特地将一根长长的牛皮软鞭别在后腰。 此刻,眼见山匪一拥而上,展燕便抽出软鞭,当空打了一个鞭花,准备迎敌。 展燕本是草原女子,虽未曾修习过鞭法,但常常在马背上以长鞭驱赶牛羊,准头力道不差毫分。 此刻,她便把山匪们当做了牛羊,长鞭上下翻飞,风声呼啸,将一人一马笼的密不透风,胆敢贸然接近者,无不被打的皮开肉绽、浑身血痕。 兴许是见展燕不好惹,竟有人盯上了正在逃跑的芍药,跃跃欲试。 展燕目光锐利,打斗时余光一直盯着芍药的方向,见有人欲去阻拦芍药,当即拍马上前,长鞭一抖,自那人脖颈处转了几圈,再用力一拉,便将那人拽倒。 黑子踏足奔驰之间,已将那人拖出数丈之远。 山匪们见展燕左冲右突,凶悍异常,单人独骑将营寨搅闹的一团糟。 见状,山匪们再也不顾一心奔逃的芍药,而专心对付展燕,仗着人多势众,将展燕围在中心,使黑子不能任意驰骋。 可惜他们虽围住展燕,却迫于长鞭的威慑,无人敢于近身。 展燕远望芍药,见她已出谷口,便一边周旋,一边思量脱身之计。 当此僵持之时,山匪中却走出一人只见他背负双钩,脸上挂着一个铁面具,分明是石头后被吓得战战兢兢地男子宋千儿。 可是,此人一出,众山匪竟山呼“首领”,并让开一条道路,拍马屁道:“双钩将王化及首领武功高强,必将此女手到擒来。” 展燕心中略一思量,只巴不得此人前来挑战,自己也好擒贼擒王,借故脱身。 只可惜这个王化及是宋千儿扮演的冒牌货,又岂敢以身犯险?见众人闪开道路,急忙大喊一声:“把她围住,区区女流也要首领动手,我要你们这帮饭桶做甚。” 众山匪见首领发怒,更加拼命,展燕长鞭虽准,但对方毕竟人多势众,难免左支右绌;欲突出重围,可山匪组成的人墙密不透风,纵使如黑子这般的良驹,也显得无能为力。 自己轻功虽好,可腿上有伤,如何施展得开? 当此情景,展燕只叹自己思虑不周、以身犯险。难道初入中原,竟要不明不白死在这西南群盗之手? 展燕心中这般思量,手上长鞭便慢了些许,待挥舞时,竟被一贼伸手擒住,众贼见状,合力握住长鞭,想将展燕拽下马来。 展燕欲夺鞭再战,又怎敌群贼力大,被猛地一掣,竟真被拉下马来,扑通摔在地上,伤腿碰到岩石,却是伤上加伤,疼痛难忍。 众贼见展燕落马,兴奋异常,一拥而上,欲上前擒拿。 展燕强忍疼痛,拔出背后弯刀,对向群贼,使之不敢轻举妄动。 众贼人见展燕已成困兽,也不急于擒拿,只聚在一旁,跃跃欲试,更有人见展燕生的好看,色心顿起,不乏有人评头品足,粗言鄙语。 展燕此刻,不似凌空飞燕翱翔天宇,却如受伤的小燕落入猫群一般无助。 想到自己托大冒险,不禁懊悔万分,又想到爹娘找不到自己,更是痛心不已。 此刻孤身一人,没有陈忘、杨延朗、白震山相陪,更不是众星捧月的燕子门大小姐,却只有黑子守在一旁,忠心耿耿地护住自己的主人。 可她却不甘心束手就擒,而是握紧弯刀,欲作困兽之斗。 若老天真不给一线生机,她情愿自刎而死,也绝不受辱。 展燕刀锋向外,细妹倒竖,指向了围住她的山匪们。 第125章 毒虫过道 一座大石裸露在山林密布的大山之上,石头很平,恰似天然形成的大床一般。 有一黑衣少年躺在这张天然形成的“大床”上,山泉从石头下流过,将这座大石沁得清凉舒爽。 少年将折扇展开,放在脸上,挡住了透过树荫射下的斑驳日光,不觉间竟悠悠然进入梦乡。 那是他熟悉的草原,被皑皑白雪覆盖的草原。 小时候的自己在追一个女孩子,他们跑了好远,好远…… 远到大人们都找不到他俩了。 黑夜中几双幽幽碧眼,不远处,响起了狼的嚎叫声。 “你快跑,我挡住他们。”小男孩儿挡在小女孩儿的面前。 狼群扑了上来…… 少年猛地睁开眼睛,收了折扇,坐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枚黑色的铁燕,静静欣赏了一阵。 随后,继续回忆起他的过往。 机缘巧合之下,小男孩儿没有被狼群吃掉,反而救了狼王。 借此,他得以号令群狼。 可惜,在一次狩猎中,小男孩儿遭遇了一群武功高强的黑衣人,并被抓了去,带到中原。 因为具备号令群狼的本事,他非但没有被杀,反而接受了黑衣人的训练,成为了黑衣组织的一员。 和他一同接受训练的孩子们有很多,年纪最小的是一个叫做寒香的姑娘。 那时候,就连小小的自己也喊她小不点儿。 “小不点儿,”少年望着这茫茫山林,不禁叹息道:“你究竟在哪?” 执行完洛城的任务之后,黑衣六队长,号称驭狼者的万灵风便被召唤去了京城,并在那里见到了黑衣现在的主人——严蕃。 在严蕃口中,万灵风得知,被派遣监视平南王府的黑衣七队长草鬼婆寒香最近突然失踪,西南情报网瘫痪,彻底脱离了朝廷的掌控。 此时,严蕃急需一名得力干将前往西南,找到寒香,并弄明白西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听闻当年的“小不点儿”有难,万灵风怎坐视不理?再加上跟随自己的狼王阿穆隆嗅觉敏锐,本就有寻人之能,这任务交给自己便是再合适不过。 于是乎,万灵风主动请缨,从繁华京城出发,马不停蹄的赶到这荒凉西南,寻觅寒香下落,并查明西南局势。 只可惜西南太大,万灵风在平南城中待了数日,竟未得知寒香半点消息。 但他也并非毫无收获,数日前,从抓获的一个王府卫士口中得知:平南王朱昊祖曾秘密派遣军队去山林中追杀一个姑娘,声势浩大,不死不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万灵风听到这个消息,当即离开平南城,来到了传言中的那片山林之中。 可山林寻人,何异于大海捞针? “小不点儿,你究竟在哪?是死是活?”万灵风心中这般想着,忽然看到山泉边的灌木丛中一片异动。 他的目光跟了过去,向身旁随口问道:“阿穆隆,有什么发现吗?” 话音刚落,只见茂密的灌木丛中,竟走出一个庞然大物:此物三分像人,七分像狼,浑身黑毛,血口獠牙,猛地扑到少年所在的岩石上。 它弓背龇牙,保持着进攻的姿态,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万灵风朝着人狼阿穆隆呜咽的方向看去,却见草丛里竟直立起一只巨大的响尾蝮,大张着嘴巴,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和黑色的蛇杏子。 万灵风毫不犹豫,一挥折扇,便有一根狼毒刺破空飞出,将这蛇定在树上,并调侃道:“阿穆隆,一只小蛇而已,至于吓成这样吗?” 可话音刚落,万灵风的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远方沙尘滚滚,铺天盖地,定睛细看之下,竟都是些蛇虫鼠蚁,连带巨蜂蟾蜍,朝自己的方向冲了过来。 见此情形,万灵风不仅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心中一喜。他自知西南之地,除寒香外,无人能如此号令毒虫。 万灵风眼睛一亮,自言自语道:“小不点儿还活着。” 毒虫所至之处,必是草鬼婆寒香所在之处。 念及此处,万灵风随即命令阿穆隆,顺着这些毒虫的方向奔跑。 一人一狼从陡峭的山脊上奔窜而下,行动如飞,而在他们的身后,则跟着铺天盖地的毒物。 万灵风全速前进,不敢稍有停歇。他心中明白,毒虫声势如此之大,寒香一定遇到了致命的威胁。 阿穆隆带着万灵风,在毒物的指引下,竟然跑到一个狭长的河谷之中,举目望去,河谷中竟有许多山匪的营帐。 而山匪们则各持刀枪,似与某个不速之客打成一团,挡住了万灵风的去路。 万灵风可顾不得管这闲事儿,大喊一声:“让开。” 欲从山匪之中强行冲过去。 未等山匪反应过来,身高力大的阿穆隆便一头冲了进去,哗啦啦撞倒一大片,硬是在密匝匝的人群中撞出一条路来。 待冲到山匪中央位置,人群更加密集,阿穆隆后腿发力,凌空一跃,便从山匪们的头顶越过。 彼时,展燕刚落马不久,正处九死无生之境,却忽然听到山匪群中发出一阵阵惨叫,心中惊疑不定。 而当那个巨大的怪物从自己头顶越过的时候,展燕与万灵风有一刻短暂的对视,双方心中俱是一惊。 “竟然是他(她)?” 山匪狡猾,趁展燕片刻分心之际,竟有几人一拥而上,想要一举制住展燕,可他们刚刚有所动作,却都感到心口一痛,低头看去,只见一根根狼毒刺早已扎到他们的胸口。 原来是万灵风尚在半空之际,便将折扇一甩,结果了几人性命。 只是万灵风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力帮展燕过多,阿穆隆落地以后,便头也不回继续向前奔去了。 展燕又岂是坐以待毙之人? 她无暇细思黑衣队长为何会帮助自己,只知道这一击已经给自己创造了足够的机会。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展燕左手自黑色的裙摆下一抹,立刻捏了五支燕子镖,一并甩出,将她和黑子之间的几个山匪干掉后,更不迟疑,忍住伤腿剧痛急奔了一步,一把抓住缰绳,靠着臂力翻身上马。 上马后,展燕向谷口望去,早已不见芍药身影,料定她早已走出谷口,心中放心不少。 只是此刻谷口烟尘滚滚,似初来安南镇时所遇毒虫过道的景象,于是她疑心道:“难不成陈大哥口中凶恶狠毒的草鬼婆凌寒来了?倘若真是如此,凌香恐有危险。” 眼见毒虫奔来,此刻出谷无异于自寻死路,展燕只好暂时放弃和芍药汇合的想法。 她拨转马头,沿着阿穆隆开出的道路,重新向安南镇奔去。 余下山匪,皆被过路的毒物袭击,惨叫连连,无暇自顾,更遑论去追赶展燕了。 第126章 平南王驾 时光回溯到展燕和芍药刚刚离开安南镇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她们并没有发现,就在不远处的山林之中,一支大军正向这里开拔。 就在二人离开安南镇不久,这支军队便接近并包围了安南镇。 身着铠甲手持长矛的士兵冲进街道,每隔五步,便分列两侧立在路旁;几个刀队则冲进民宅,将房屋中的百姓驱赶出来,跪在道路两侧。 待一切铺排停当,一声响亮的吆喝传遍安南:“恭迎王驾”。 人们随着吆喝抬头看去,只见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安南镇。 这马车华贵无比,非同寻常: 鎏金的华盖金光闪闪,丝绸的围帘顺滑柔软。 飞檐四角,能工巧匠雕异兽;小窗两扇,鬼斧神工刻雕栏。 车辕用的是沉香木,车轮钉的是老铜钉。 马上挂的是金辔头,车周悬的是响银铃。 四马并驾,俱是雪白皮毛,俊俏无比;两将相随,都穿金光铠甲,威严无双。 走起来,人赳赳,马昂昂,轰隆隆,叮当当。 真个是威风八面,举世无双。 京城里的皇帝老儿,也未必有这大排场。 安南镇地处偏远,镇民哪里见过此等情形,此刻纷纷跪倒在地上,无不两股战战,莫敢仰视。 张小虎趴在地上,小声地问爷爷:“爷爷,这是谁来了?” 张三爷小声地“嘘”了一声,示意小虎不要讲话。 张三爷毕竟年纪大了,见过些世面,看见车驾后的大纛后写着个“朱”字,便猜到来者何人。 他轻悄悄地告诉自己的好孙子:“看这排场,恐怕是平南王亲临,可这小小安南镇,怎容得下这尊大佛?” 车马从张三爷和张小虎面前轰隆隆驶过,爷孙俩把头埋的更低了。 道路另外一边,开茶馆的梁如花和说媒拉纤的王阿婆跪在一处,两个老太婆虽年过半百,但半辈子没出过镇子。 此刻,二人更是心惊胆战,全然没了平日里嚼舌根子的劲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军队来之前,高歌正跟欺负小朋友的混混头子梁化成划道子干仗,此刻两人却跪在一起。 高歌毫不畏惧地看着车马从面前走过,并轻蔑地看了一眼梁化成撅的老高的屁股,忍不住拍了一下,竟吓得梁化成瑟瑟发抖。 张邱带着老婆高小月一起跪着,他看着金闪闪的车驾,嗅到了金钱和权力的味道,眼睛里亮闪闪的。 官兵来时,老镇长正和梁山、李木公,周天元在梁山家里搓麻将,梁山的好儿子梁原在屋里读书,新媳妇儿周萍萍在厨房烧饭,也被官军驱赶着,一同跪了出来。 梁山看着车驾,小声对老镇长说:“老镇长,你看,这是平南王的车驾吧!” 没等老镇长说话,李木公插嘴道:“听说平南王手下有熊罴豹虎四员大将,分别拿的是斧钺钩叉,看车驾旁的赳赳二将,一个手上提着凤头金攥斧,一个肩上扛着兽面宽吻钺,分明是周熊,吴罴二将。车驾里的,不是平南王,还会是谁?” 周天元闻言,心中一阵慌乱,道:“镇里来的新官儿道不同不久前刚刚法办了平南王的侄子朱大昌,此刻王驾亲临,怕是来者不善吧!老镇长,捉拿朱大昌可都是道不同干的,与镇民们无关,你可要帮着大家伙儿说话啊!” 梁原拉着媳妇儿跪在旁边,听着老家伙们窃窃私语,心中不是滋味儿,小声嘀咕道:“道大人替咱们主持公道的时候一个个欢呼雀跃,如今却不认账了。” 这话自然被梁山听到了,若不是碍于列队的官军,他恨不得一巴掌打在梁原的脸上,此刻也只好小声训斥道:“小子读书读傻了,不知道天高地厚。” 马车渐渐慢了,终于停在了衙门口。 满身猪油的张屠户此刻正拉着刚刚成年的女儿跪在那里,他的女儿曾被道不同从朱大昌的魔爪中解救出来,因而他常常提一挂猪肉送到衙门,以此报恩。 这次,还没来得及进去,就被官兵堵在衙门口。 两个侍女从马车里跪行出来,掀开了丝绸做成的围帘。 在人们余光的悄悄注视下,平南王走了出来。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此人身着蟒袍,脚踩皂靴,腰间挎着七星宝石镶作的剑,头上戴着紫玉鎏金编成的冠。 身材魁梧,膀大腰圆,高挺大肚,一副人间富贵相;横眉瞪目,高鼻短髯,俯视小民,一张不怒自威颜。 见平南王走出车驾,赶车的车夫急忙滚下马来,跪在地上,任由高大威武的朱昊祖踩着他的背走下马车,站在队伍前。 原先骑马跟从的周熊、吴罴两员大将,也翻身下马,赳赳站立,浑似两尊铁塔。 朱昊祖将周围百姓扫视一圈,开口问道:“此地官长何在?平南王在此,还不速速出门迎接?” 老镇长倒还有些担当,听朱昊祖问话,颤巍巍站起身来,走出队伍,长跪在地上,道:“我是安南镇镇长,不知王爷到访小镇,有失礼数,王爷莫怪。却不知王爷亲临小镇,有何吩咐?” 平南王瞥了一眼老镇长,并没有理他,而是大喊道:“道不同何在?” 如此目标明确,指名道姓,倒让受过朱大昌欺压的百姓们心惊胆战,纷纷埋下头颅,莫敢仰视。 周熊见无人应答,随手指派了两个士兵:“你,你,去衙门里,把那个缩头乌龟揪出来。” 两个士兵听到命令,立即行动起来,向衙门冲了过去。 可他们刚冲到衙门口,却又退了回来。 因为他们要的人已经自己走出来了。 道不同面对两个士兵,迎着矛尖向前走着,边走边说:“边军私闯府衙,是为逾制。平南王是朝廷柱梁,镇守一方,竟如此纵容手下吗?” 他知道朱昊祖来者不善,可他一身孑然,更无半分畏惧。 李丑将凌香护在身后,跟着道不同出来,刚出门,便扶着凌香一起跪倒在地,低眉顺眼,战战兢兢。 朱昊祖见道不同一副柔弱书生模样,性子却刚强,一身硬骨,见到自己,竟然还能不卑不亢,不禁怒道:“道不同,你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本王来此,既不迎接,也不跪拜,太过放肆了吧!” 道不同面无惧色,只是向朱昊祖行了个拱手礼,道:“王爷,依朝廷法度,地方官员不可与王府来往相交,更没有文官跪拜武将的先例。道不同只是依法度行事,并无不妥。” “一介腐儒,竟敢逞口舌之快,来人,让他跪下,”朱昊祖大手一挥,左右冲来两个士兵,用长矛叉住道不同手臂,用力一按,便让道不同扑通跪地。 随后,朱昊祖开口质问道:“道不同,你可知罪?” “我无罪,”道不同挣扎着想站起来,可一介书生怎敌得过两个士兵的威压:“我奉御史之命前来安南,调查历任官员枉死及朱大昌侵占良田、鱼肉乡里之事,何罪之有?” 朱昊祖愤怒了,走上前去,指着道不同的脑门儿,咬牙切齿地呵斥道:“朱大昌是我亲侄儿,你难道不知?” 道不同毫无惧色,直视朱昊祖:“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王爷难道不知?” “哼,”朱昊祖鼻子里发出一阵闷哼,道:“我镇守西南,是朝廷大将。论辈分,尚且是皇帝的叔叔,你一个小小地方官,竟也敢如此狂悖无礼。不妨告诉你,我说你有罪,你便有罪,我就是这西南的天。” “西南的天?王爷野心不小啊!”道不同冷笑一声。 自从他看到朱大昌与严蕃往来账册,便知道平南王野心昭昭,从出衙门的那一刻,他也没打算能活着离开。 道不同语气丝毫不软,反驳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爷地处偏远,以天自居,是何居心?我道不同虽位卑言轻,也是朝廷命官,便是要治罪,也需圣上御令,交三法司会审,王爷还敢滥用私刑不成?” “你……” 朱昊祖被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镇守西南,向来说一不二,从未遭受过如此无礼冲撞。此刻,朱昊祖气急败坏,吩咐左右:“小子胡言乱语,给我掌嘴。” “叔叔,区区一个地方小官,怎须劳烦您亲自动手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平南王的车驾后面传来。 循声望去,只看见一个戴着铁面具,手持单刀之人牵马赶来,马背上,坐着个穿着华贵的白胖子。 道不同抬起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胖子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被无量军劫走的朱大昌。 道不同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被山匪劫掠的朱大昌,是如何毫发无损的出现在这里的。 铁面人见到朱昊祖,立刻跪地拜道:“王爷,天道军已被引向安南河谷方向,待两军交战,王爷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朱昊祖走向铁面人,竟亲自将他扶起来,安抚道:“将军这些年隐姓埋名,与山野匪徒为伍,实在是辛苦了。” “为图大事,不辞辛苦。”铁面人起身,向朱昊祖表达忠心。 朱昊祖拍了拍铁面人肩膀,贴近铁面人的耳朵问道:“无量军是你一手带出,不心疼吧!” “王爷,一将功成万骨枯,能做王爷所图谋之事的铺路石,是他们的荣耀。”铁面具下的面庞,看不出任何表情。 “哈哈哈……” 朱昊祖似乎对这回答特别满意,大笑道:“明日过后,你便可恢复本来身份。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大旗高举之前,西南不允许再有第二支军队。” 两人说话之间,朱大昌拖着肥胖的身体爬下马来,凑到朱昊祖跟前,耳语道:“叔叔,方才去了一趟家宅,发现我家的账本不见了。” “什么?”朱昊祖猛地瞪大双眼:“如今时机未到,若账本流出,会坏了大事。” 朱大昌见朱昊祖如此紧张,道:“叔叔放心,道不同带来的衙役们都被无量军杀了,他已无人可用。况且安南镇偏远,若要入城,来回也要数十日。侄儿方才看了,此刻安南镇全体镇民都在此处,一个不少,我料定账本没出这镇子。此人数次欺辱侄儿,就让我来审他,定能找出账本下落。” 朱昊祖思量一阵,点了点头,算是将道不同交给了朱大昌。 第127章 身受重刑 谁不曾有一身傲骨,可一旦踏入泥沼,又有几人能洁身自好,不忘初心? 世故之人嘲笑他们迂腐而不知权变,可正是有这些不畏强权、不屈富贵的人的存在,才给了禄禄小民开口申辩的机会。 道不同就是这样的人。 他不畏强权、不图富贵。 当他受命前来安南镇的那一刻起,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不懂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也不懂官商勾结的法门,他明明知道朱大昌是朱昊祖的亲侄子,却依然法办了他。 因为他明白,任何人都不能凌驾于律法之上。 这样的道不同,不为权贵所喜,却被安南镇百姓称作父母官,称作青天大老爷。 可是现在,安南镇的青天却被强行扒去一身官服,绑在衙门口新立起的木桩上,暴晒在炎炎烈日之下示众。 此时的道不同,连半分力气都没剩下,低垂着头颅,已然是气若游丝,命在旦夕。 展燕刚离开镇子不久,道不同是绝对不会将账册的消息告诉这群官兵,而致展燕于危险境地的。 所以,无论对方如何拷打审问,道不同始终咬紧牙关,没有多说出一个字。 午时的日头最为毒辣,就这样直射在道不同的身上,射在他满布鞭痕鲜血淋漓的身上,仿佛要榨干他生命里的最后一丝水分。汗水滑落到伤口里,混着血水,不断的淌下去。 那些曾直呼道不同为青天的百姓们,此刻也只是在心中默默地为道不同鸣不平,却不敢有什么实际的动作。 老镇长站在一旁,不忍心看道不同受苦,默默闭上了自己昏花的老眼。 朱大昌打的累了,拎着鞭子坐在一旁,口中不停地喘着粗气。 他从没见过如此硬骨头的人,挨了几个时辰的鞭子,却咬死不说账本的下落。 这期间,士兵们早已将衙门翻了个底朝天,也是一无所获。 一想到账本万一流落到御史手里,定会坏了叔叔的大事,朱大昌就急得直跳脚。 过午,平南王的大军已经饥肠辘辘,安南镇的百姓们被命令给平南王大军做饭。 张屠户杀了几头大猪,趁官兵不注意,狠狠地啐了几口唾沫,骂道:“让你们欺负恩公,给你们吃唾沫星子。” 待官兵看他时,又忙着陪笑。 高歌和梁化成被安排去抬王阿婆蒸好的一大笼米饭给官军。 分发米饭时,高歌鄙夷地看着梁化成点头哈腰的谄媚模样,像舀猪食一般舀了一勺饭扣在官军碗里,嘴里喊:“下一个。” 心中却思量着:“剿匪你不行,内讧第一名。” 梁如花烧好了上好的苦茗茶,让年轻女子们分发给官兵。 张邱的老婆高小月年纪虽大些,但风韵犹存,又娇生惯养,给官兵递茶水少不了被这些大头兵揩油,小月细眉一皱,看向张邱,希望自己的丈夫给自己出头。 张邱却跪在地上,屁股撅的高高的,连个屁都不敢放,让小月好生失望。 梁原的新媳妇儿周萍萍更不少被大头兵们调戏,梁原年轻气盛,握紧了拳头,几次要冲出去同官军理论,却被父亲梁山和父亲的两个老伙计李木公、周天元死死围住,发作不得。 梁山告诉梁原:“民不与官斗,人家手中有刀,你要学会隐忍。” 这样忙活一阵,官兵们水足饭饱,百姓们敢怒不敢言。 道不同身受重创,水米未进。他的身子本弱,哪里经得起如此折腾?在官兵们补充水分和食物的空当,竟渐渐昏死过去。 朱大昌灌了一壶苦茗,顿时便觉精神抖擞,振作起来,重新拿起皮鞭,准备要继续教训一番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芝麻官。可他刚甩出一鞭子,便发现道不同哼都没哼一声,走到近前一看,才发现道不同有出的气没进的气,已经半死不活了。 即便如此,朱大昌仍旧不肯善罢甘休。 他命令左右打开一桶冰冷的井水,全部泼到道不同的身上。 道不同皮开肉绽,暴晒于炎炎烈日之下,本已了无声息,可被这冷水猛然一激,顿时将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竟还恢复了些精神。 朱大昌见道不同睁眼了,晃着肥胖的身躯走到道不同的面前,用鞭子敲打着道不同的脑门,道:“你说说你,何必嘴硬,受这份活罪呢?交出账本,我给你个痛快。” 道不同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可他喉头蠕动,还是发出了声音:“你们未经审问,对朝廷命官动用私刑,我要将此事上报朝廷,给你们治罪。” “呵呵,呵呵呵……”朱大昌听了道不同的话,笑道:“你说说你,读书读傻了吧!你以为自己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吗?要知道,死人可是不会告御状的。” 听到朱大昌的话,道不同反而释然了。 他盯着朱大昌,道:“你,你近些,我有话要同你讲。” 朱大昌闻言,赶紧凑了过去,以为道不同终于挨不住,要交代账本的下落。 见朱大昌凑了过来,道不同却久久没有开口。 突然,道不同从口中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直接吐到朱大昌那油光满面的大肥脸上。 朱大昌下意识地用手抹下那口浓痰,恶心的自己的手都颤抖起来,拼命想将那口痰甩掉。 他气急败坏,用尽力气挥舞着鞭子,抽打在道不同的身上,血肉飞溅,惨不忍睹。 道不同早已无所畏惧,以残破之躯承受着密集如雨点般的狠狠鞭打,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他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平南王朱昊祖,你利用朱大昌的苦茗茶园,勾结京城权贵,又养寇自重,连年扩军,野心昭昭。你的罪行,我早已上报朝廷;你的野心,也终究不会实现。我纵为黄泉之鬼,也要看到你覆灭的那一天。” 平南王朱昊祖本端坐车驾之中纳凉消暑,听到这一番话,顿时跳起脚来,骂道:“好个不知好歹的小官,既然你非要找死,本王便成全你,让你做那黄泉之鬼。” 说罢,拔出腰间宝剑,就要朝道不同砍去。 “不要。”一个稚嫩的女声从人群中传来。 关键时刻,竟是小丫头凌香冲了出来,用娇弱的身躯挡住平南王的宝剑。 此刻的凌香,已经哭干了自己的眼泪。 安南镇中,除了李丑,便只有道不同道大人对她好了。 此刻见道不同命在旦夕,就连父亲李丑也按不住她。 李丑见女儿冲出来,自己也跟着跑出来了,一边低头哈腰赔礼道歉,说小孩子不懂事之类的话,一边轻轻拉着凌香的衣袖,希望她能识趣退下。 杀伐果断的平南王朱昊祖在见到凌香的那一刻,却似看见毒蛇猛兽一般惊慌,连连退出好几十步。 就连他的军队,也像躲避瘟疫一般躲着凌香,周熊吴罴两将更是紧紧握住武器,护在平南王的身前。 朱昊祖从两员大将之间的缝隙中探出头来,不可思议地自言自语:“草鬼婆寒香,你不是被我大军追杀,跌落山崖。” “你竟然还没死?” 第128章 一身两命 灵魂寄居在人的躯体之中,控制着躯体的行为。 人之喜、怒、忧、思、悲、恐、惊,无不是在灵魂的摆布之下表现的躯体行为。 通常来说,一个身躯是由一个灵魂支配的。 可是,特定环境下,比如某种刺激,灵魂会分裂成为两个甚至更多,并寄宿在同一具躯体之中。 当凌香奔向即将被杀死的道不同的时候,她看到原本凶神恶煞的官兵们就像见到真正的凶神恶煞一般,紧张地躲避着自己,脚步也在不停退却。 就连不可一世的平南王,都吓得躲在周熊吴罴的身后,不肯再出来。 唯有朱大昌还呆呆的站在一旁。 他不明白,平南王军为何会如此忌惮这样一个在安南镇倍受欺负的不起眼的小女孩儿。 于是朱大昌疑惑不解地问朱昊祖道:“叔叔,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也值得如此紧张吗?” “你懂个屁!”朱昊祖训斥朱大昌道:“她是黑衣七队长,草鬼婆寒香。多年来,她受严蕃之命在军中协助我,实为监视。我将举大事,为不暴露,才暗算追杀此人,没想到她滚落山崖,竟然会没死!” “叔叔你糊涂了吧!草鬼婆,听着像个老太太,怎会是个丫头?”朱大昌一脸狐疑,竟举起鞭子抽向凌香,想证明这个小丫头毫无威胁。 当时,李丑正在拉扯凌香,想让她离开道不同,见鞭子抽过来,急忙反身抱住凌香,只觉得背后一痛,已然是皮开肉绽。 李丑挡下这一鞭,来不及发出惨叫,便急忙反身跪下,磕头如捣蒜,求饶道:“小丫头不懂事,饶了她吧!饶了她吧!” 朱大昌打眼一瞧:“呦,这不是村口的疯子嘛!什么时候不疯了?” 朱昊祖藏在周熊吴罴身后,将这一幕幕尽收眼底,反倒更为疑惑:“草鬼婆寒香手段狠辣,可这丫头却似毫无反抗之力,莫非自己真的认错了?这世间竟有如此相像之人?” 看了一阵,朱昊祖胆子也大起来,推开两位将军,越过跪在地上的李丑,小心翼翼地走近了凌香。 他拿剑鞘抬起凌香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这个小姑娘,心中惊道:“一模一样,简直一模一样。” 可是,他还是发现了不同之处:寒香双瞳异色,而凌香却双目漆黑。 种种迹象表明,她只是和寒香长的像罢了,并非那杀人无情的草鬼婆。 确认了这一点,平南王朱昊祖气宇轩昂地返身走了回去,像是对凌香失去了兴趣。 可是,当他走到周熊吴罴二将身边的时候,却抬起手来,命令道:“宁杀错,不放过。立刻杀了这个小姑娘。” “遵命。” 二将领命,赳赳走向前去,将手中的凤头金攥斧和兽面宽吻钺一并高高举起,砍向弱小无助的凌香。 “不要。” 父女情深,关键时刻,李丑站起身来,伸手去挡,可肉体凡胎怎敌神兵利器,斧钺并未丝毫停息,将李丑两条臂膀齐根斩断。 “爹!”凌香见状,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 李丑转过身来,看着凌香,竟露出一丝笑容,口中含糊不清的讲着什么话,似乎在说:“若蕊,我赎罪了。” 周熊轻蔑的看着失去双臂的李丑的背影,嘲笑道:“不自量力。” 随后,他再次高举大斧,劈砍下去,就在凌香的面前,李丑人头落地,脖子里喷出的鲜血如同水柱,溅了凌香一身。 无头的身躯站了一阵,才扑通一声软在地上,彻底没了生机。 “爹!”凌香几近崩溃,趴在李丑的身体上,不住地呜咽着,小小的身躯随呜咽而微微颤抖。 “要怪,就怪你没生个好模样,竟与那妖女一模一样,”吴罴朝手心吐了两口唾沫,来回搓了搓,将兽面宽吻钺举过头顶,道:“小丫头,我这就送你去见你父亲,你们在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斧钺未落,二将却突然听到脚下传来一阵诡异妖冶的笑声。 那不是寻常的笑声,甚至不像是人类的笑声,听到笑声的人们,都会感到一股刺透脊骨的寒凉。 笑声来自于凌香,从低声呜咽到放肆大笑…… 她就像变了一个人。 随后,凌香抬起头,看向二将,也看向二将身后的朱昊祖,看向周围的人们。 二将惊异地发现,凌香原本的黑色的眸子渐渐褪去,被一种妖异的绿色所替代。 朱大昌听着这笑声,心里发毛,脊背发寒,不由自主地退后几步,却听到耳边传来“嗡嗡”的声音,疑是耳鸣。 然而并不是。 他转脸一看,却蓦的看到一只当地的巨蜂,摇摆着巨刺猛地扎向他的肥脸,疼得他吱哇乱叫。 几乎同时,军队的外缘发生了骚乱,不断传出“有蛇”,“有蛇”的呼叫声。 平南王朱昊祖看到了这种出乎寻常的变化,惊慌失措的大喊:“她是寒香,她是寒香,快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二将怎敢迟疑? 周熊挥舞凤头金攥斧拦腰去斩,吴罴高举兽面宽吻钺向头来劈。 眼放绿光的凌香却毫无惧色,目光凶狠,瞪住二将,在斧钺即将劈下的时候,却见一道快如闪电的青光绕过人群,猛地窜到二将面前,竟是一头巨大的青蟒。 青蟒窜在凌香与二将之间,巨大的蛇尾左右一甩,便将二将的斧钺挡在一旁,随后将自己巨大的身躯盘踞在凌香周围,张开血盆大口朝二将吐息。 周熊吴罴虽久经战阵,但也没见过此等怪物,被青蟒口中的腥臭一熏,不由得一阵头昏脑胀,吓得连连后退。 “寒香,你纵有异能,也敌不过大军。”朱昊祖惊骇之下,声音颤抖地劝道:“你我各退一步,你给大家开一条路,我便带兵撤退。” 凌香的嘴角却微微扬起,露出不屑一顾的笑容来。 此刻的她,双目闪烁绿光,异常妖冶,完全没有了之前柔弱可欺的样子。 “你错了,我不是寒香,而是凌寒。” 说着话,她瞥了一眼地上李丑的头颅,一脚将它踢到一旁,指着朱昊祖和他身后的军队,开口道:“你,你们……” 随后,她又指向安南镇的镇民:“还有你们,你们都该死。” “死!” “死”字刚一出口,人们便惊愕地发现,安南镇的四面八方,早已烟尘滚滚,铺天盖地:下有毒虫蝮蛇,上有巨蜂,席卷而来。 外围的士兵和平民的惨叫也已经传了过来。 “保护我。”朱昊祖惊恐至极,钻入王驾之中。 平南王亲军不敢懈怠,将王驾团团围住,严阵以待。 朱大昌虽疼得直打滚儿,仍爬向车驾,道:“叔叔,别丢下侄儿。” 周熊吴罴二将倒还冷静,交换了一下眼色,互相点了点头,算是心领神会。 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此女,便可解燃眉之急。 于是二将一同冲出,想趁机杀掉凌寒,不料他二人刚有接近凌寒的企图,大青蟒便冲了上去,与二将斗在一起,加上周遭毒虫骚扰,二将纵有一身武艺,也只能勉强自保,根本无力对凌寒下手。 平南王本想调动大军全力反扑,可军队对此状况并无准备,如今正处慌乱之中,哪里还调得动? 凌寒心思毒辣,完全是凌香的反面,她此次出手,便是要无差别的杀光所有人。 于是毒虫攻击,不分敌我,不分军民,整个安南镇哀嚎遍野,惨不忍睹。 老镇长使劲儿地用手中的拐杖戳着地面,大喊道:“悔不杀妖女,悔不杀妖女。” 随后,便被后生高歌和梁原架进了屋子躲避。 张邱边逃边喊:“她来复仇来了,她来复仇来了,她来复仇来了。” 一只响尾蝮好奇地看着王阿婆,吓得她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连摆手道:“蕊姑娘,别怪我,是大家的主意,别怪我。” 梁如花将一壶滚烫的茶水浇到这条响尾蝮身上,拉着王阿婆的手道:“老婆子,当年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还说个什么劲儿,快逃到屋里去!” 道不同仍旧被绑在凌寒身后。 他奄奄一息,却不忍百姓受苦,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声音:“凌香,不要,不要。你不是妖女,你是个好女孩儿。” 凌寒看着道不同,口中冷冷地说:“你也该死。” “我死,让他们活着。”道不同向凌寒发出乞求。 凌寒疑惑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他身受重伤,自顾不暇,还执着地挡在镇民的面前。 这副场景似乎勾起了她内心深处的回忆,当她被孩子们丢石头的时候,也是这个身影,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凌寒的右眼的绿光渐渐褪去了,黑色的瞳孔重新占据了整个右眼。 此刻的她,双瞳异色。 “道大人,”她开口道:“如果你知道他们曾做过些什么,你就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值得。” 道不同却坚持己见,用滴血的嘴巴告诉她:“他们只是无知而已。” “无知是罪。” 她低下头,心中柔软的部分被黑色的右眼牵动着。 “我是安南镇官吏,”道不同坚持着,却已气若游丝:“他们的罪,我来担。” 她转过身,没有再看伤痕累累的道大人,而是挥了挥手,眼中的绿光诡异地闪烁着。 毒虫们接收到信息,不再进入百姓的房屋,主攻起镇外和街道上的官军来。 “为什么不杀?” “我不怪他们。” “软弱,你不杀他们,他们也要杀了你。” “他们只是害怕而已。” “不止害怕,还有贪婪。” 她突然觉得好累,两个灵魂在身体里激烈地碰撞,眼一黑,便倒在地上。 得以喘息的镇民却并没有感恩,他们高举着火把,爬上了屋子的二楼,一张沾满火油的大网从屋顶抛下,将刚刚饶过他们的她整个罩住了。 “诛杀妖女,保卫安南!”老镇长振臂高呼。 “不要。” 道不同看着在网中挣扎的小姑娘,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着。 这一喊,使他伤口崩裂,痛不欲生,一口鲜血从他嘴里涌出,吐在地上。 “保卫安南,诛杀妖女。”众镇民随声附和,将手中的火把火油一齐扔了出去。 大青蟒见势不妙,急忙回身救主,却被一斧一钺接连砍伤,碎裂了无数鳞片。 其余毒物也都不避生死,争先恐后窜入火海,就连空中的巨蜂,也使劲用尾刺试图刺灭火苗。 关键时刻,毒物倒显得比人有情。 可惜火势太大,它们前赴后继葬身火海,却于事无补。 火势蔓延得太快,眼看就要烧到网中的小姑娘。 就在此时,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小不点儿,我来也。” 话音刚落,便看到斜刺里冲出一头半人半狼的怪物,四蹄一跃,便越过高高的火墙,用强壮的前爪撕开大网,衔起小姑娘,飞快地逃走了。 展燕骑着黑色的骏马一路狂奔,待回到镇子时,见有大军围困,便将自己藏了起来。 上一刻,她正苦苦思索如何趁乱将道不同和凌香一起解救,却没成想被万灵风抢了先。 展燕见凌香已经被带走,也毫不犹豫,骑着黑马冲了进来,弯刀轻抹,割断了绑缚道不同的绳子,将奄奄一息的道不同提上马来。 她策马狂奔,追着人狼阿穆隆的后尘,直奔雨林中去了。 第129章 不同之死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即使面对死亡的时候,心中仍旧是他人的疾苦。 展燕骑着黑马,救下一息尚存的道不同,趁乱冲出平南王的军阵,一路向雨林奔去。 她本是追着万灵风的,可又怕过分颠簸加重道不同的伤势,没多久便跟丢了。 当展燕觉得自己跑得足够远的时候,才敢勒马停住,寻了一条溪流旁歇息。 展燕爬下马来,瘸着一条腿,观察着伤痕累累的道不同的状态。 一路上,尽管小心翼翼,但马儿的颠簸还是让道不同呕出不少鲜血。 展燕想把道不同抱到溪流旁平坦的石头上休息,她忍着伤腿的剧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道不同从马上拖下来,安安稳稳地放在那块石头上。 道不同躺在那里,遍体鳞伤,气若游丝。 展燕看着他这副样子,却苦于不通医术,只能干着急,心中想着若是芍药没有走出河谷就好了,总不至于像自己这般手足无措。 看到道不同嘴唇干裂,她便顺手摘了一片芭蕉叶,卷成瓢状,去溪流旁接了水,喂给道不同喝。 芭蕉叶上的溪水顺着道不同干瘪的嘴唇慢慢流到他的喉咙里,展燕看他咽了几下,顿时放心不少。 草原的老人常说,能吃下东西,人就有活路。 可展燕才刚一转身,准备再多打些水来喂他的时候,却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扭头一看,道不同不仅把刚顺到胃里的水原封不动地给吐了出来,还混着不少血丝。 展燕心中焦急,说一声:“你等着,我回安南镇给你抓个郎中来。” 说罢,便扔掉芭蕉叶,牵住缰绳,准备上马回奔安南,寻个郎中来为道不同诊治。 不想她刚一抬脚,却感觉裤腿什么东西紧紧拽住,动弹不得。 展燕低头一看,竟是躺在石头上的道不同用手紧紧地拽着她,似乎不想让她离开。 展燕见道不同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裤腿,喉头蠕动,似有所言,便蹲下身子,想要听听道不同究竟要说什么。 待她将耳朵贴到道不同嘴巴边上,才隐约听到一丝细微的声音:“文书,文书。” 展燕看着道不同自身难保,却还心系文书,十分不解。 但看到他不得到回答不肯罢休的样子,也只得安慰他道:“道大人放心,文书已经被芍药带出安南河谷了,我有事耽搁了一下,被毒虫挡路,才不得不去而复返。此刻芍药应该正向镇南城方向行走,你不必忧心。” 虽然嘴里这样说,展燕却十分担心芍药的安危,不知道这山匪横行的漫漫长路,仅靠芍药一人能否平安走完。 但安南河谷有山匪驻扎,毒虫肆虐,展燕单人独骑尚且不容易冲出去,何况带着重伤的道不同。 说罢,展燕用手握住道不同抓着自己裤腿的手,示意他松开,并说:“道大人,你坚持片刻,待我前往安南镇为你寻医求药。” 道不同却不肯松手。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又岂能让展燕为他再入虎穴? 道不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告诉展燕:“侠女,平南王,野心,文书,转告,御史,防备。” 道不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要耗尽毕生力气一般,可尽管如此,展燕也只听得到些只言片语。 “你省点力气,不要再说话了。”展燕见道不同有出的气没进的气,连句囫囵话也说不出,忍不住劝道。 道不同却不听劝,仿佛这些话不说出口,就永远没机会说似的。 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展燕,又说出几个字:“凌香,无辜,救,救……” “道大人,你少说话,好好休息,我一定会找人救你的。” 展燕是个急性子,她不理解,生死攸关的时刻,这人怎么还关心这些有的没的。 “没,救,了,”道不同说话时,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像被血堵住了一般,他的眼睛无神地看向天空,心有不甘地说:“西南,乱,百姓,苦啊!” 两行浊泪从道不同的眼睛里滚落下来,他原本紧紧揪着展燕裤腿的手突然松开了。 他死了。 展燕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自己都快死了,所交代的遗言却全然与自己无关,仿佛就连死亡这件至关重要的事和自己无关似的。 尽管不能完全理解道不同,也与他并没有太深的交情,可在他死亡的那一刻,展燕却总觉得鼻子酸酸的,心中一阵失落。 展燕心里清楚,这样的一个人,世上很难找得出第二个。 展燕看道不同死不瞑目,似有遗憾,便伸出手,将他的眼皮轻轻抹下来,并告诉他:“你交代的事,我会做到的。” 燕子门独立于中原与胡人之外,对于百姓和国家都没有什么概念,可道不同的死,终究还是让展燕沉默了好久。 草原盛行天葬,但燕子门却保留了中原土葬祭祀的习俗。 展燕不忍心这样一个人曝尸荒野,便用弯刀伐了一根竹子做成工具,在雨林松软的土地中挖掘,想为他造一座坟。 正在进行着这项工作的时候,展燕却听到一阵声响朝自己的方向奔来。 展燕怕是追兵,本想骑着黑子立刻逃走,可不知怎的,总不忍心将道大人的尸身留在此处。 于是她埋伏起来,右手抽出弯刀,左手捏了几枚燕子镖出来,以作防备。 雨林的落叶被印上了巨狼的足印,走过来的不是官军,却是黑衣六队长万灵风和他的那头人狼阿穆隆。 展燕曾在隆城与此人交过手,知道对方的底细。 此刻见面,更不敢有丝毫懈怠,先手飞出几枚燕子镖,镖镖指向万灵风的要害之处。 万灵风也绝非等闲之辈,他步子灵活,将身一闪,躲过几个燕子镖,这一点早在展燕意料之中,另有几枚燕子镖瞄的正是万灵风躲闪的方向。 此时万灵风再躲也来不及了,可他却并不慌张,将折扇一展,又打落了剩下的几枚燕子镖。 一般而言,防守完毕就该发起进攻了,可万灵风似乎并没有跟展燕战斗的打算,而是将双手举过头顶,道:“美女,先别打了,我可不是来找茬的。” “那你是来干嘛的?”展燕腿上有伤,跟万灵风打起来几乎毫无胜算,见他没有敌意,也并不咄咄逼人。 “小不点醒了。”万灵风指了指身后,却见一个双目异色的小女孩儿从那里走了出来。 紧接着,万灵风又指了指道不同的尸体,道:“她非要来看看他不可,我是送她过来的。” 展燕看到小女孩儿,并没有阻拦,眼看着小女孩儿走到道不同的尸体旁边,跪了下去,郑重的磕了一个头。 泪水从小女孩儿黑色的右眼里不停的流淌出来。 三人暂时放下成见,合力挖了一座墓穴,将道不同的尸身安放进去,并用枯木刻了一座墓碑,上面刻着“道不同之墓”几个字。 没有墓志铭,没有祭祀仪式,一场雨之后,甚至这块坟茔连带墓碑都会消失不见。 黑衣杀手万灵风此刻展现了他细腻的一面,在丛林中采了一捧白花,分成两束,分别给了展燕和小不点儿,让她们献在道不同的坟前。 当这一切结束的时候,展燕才问出那个她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她看着小姑娘一绿一黑的两只眼睛,问她:“你究竟是凌香,还是凌寒?” “都不是,”小姑娘擦了擦右眼上的泪水,告诉展燕一个事实。 我是黑衣七队队长——寒香。 第130章 凌寒而香 黑衣十二队,大都是挑选已经成名的杀手或者天赋异禀的孩子组成,若某个队长死了,便找另一个人来替代。 因此,十二队队长经历数代,能力秉性却各不相同。 七队长是个例外。 从黑衣成立的那天起,黑衣的历任七队队长几乎都没有离开过西南,更为诡异的是,他们连代号都从未变过——草鬼婆。 从凌香开始记事的时候,这个代号就一直跟随着她。 像万灵风这样在黑衣接受训练的少年们,还要根据天赋和武功分配职位,而凌香,仿佛天生就是七队队长,即便她什么都不会。 每一天,凌香都要被丢到一间天井里待好几个时辰,那里生活着各种各样活的毒物。 凌香害怕它们,它们似乎也害怕凌香,双方都蜷缩在对方触及不到的角落里。 日复一日的类似的训练,让凌香形成了懦弱胆小的性格。 比她大的孩子们嫉妒她,凭什么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不点儿,轻而易举就能得到队长的位置——那个他们拼命努力都触及不到的位置。 因为嫉妒,所以厌恶。 他们一有机会,便拼命的欺负凌香,尽管她还是个比他们还要小的多的女孩子。 万灵风不同,他是个极其聪明伶俐的孩子,武功自然也比其他孩子学的好的多。 更重要的是,在他的身边,还有凶狠的人狼阿穆隆。 黑衣之中,实力至上,凭这些,万灵风成为了这群孩子们中最无法无天的小霸王。 万灵风活泼好动,思维跳脱,喜欢挑战强者,却绝不欺凌弱小。 所以,当寒香被一群比她大的多的孩子们围住霸凌的时候,阿穆隆跳了出来,一声大吼,将周围的孩子们全部轰散。 万灵风摸着小小的凌香的脑袋说:“小不点儿,别怕,以后哥罩着你。” 可惜,除了有毒物不敢接近的天赋,以及学习了一些解毒之法以外,凌香却迟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能力。 黑衣组织越来越急躁,上层开始怀疑凌香是否具备他们想要的能力,甚至考虑取消七队队长的位置。 讨论良久,组织还是不愿意轻易放弃凌香,决定给她最后一个机会。 这一次,他们决定下猛药。 凌香小小的身躯被丢到巨大的天井中,各式各样的毒物被丢了下来。 它们是那么多,多到淹没了整个天井,多到即使它们拼命躲着凌香,还是会被同类挤到凌香的身上。 凌香小小的身躯爬满了毒虫。 她拼了命地挣扎、惊叫,试图摆脱它们,可它们还是不断地被同类挤到凌香的身边。 弱小无助的凌香流着眼泪,央求天井上的大人们放她出去,可她喊哑了嗓子、哭干了眼泪,大人们也无动于衷。 不知过了多久,大人们还是没等到凌香展现出他们想要的能力。 失望之中,他们封闭了天井,准备让凌香自生自灭。 黑暗和毒虫包围了凌香。 那几日,万灵风惊奇地发现,那个向来逆来顺受的小不点儿忽然不见了。 开始的时候,万灵风并没有太在意,可时间一久,他便觉得不对劲儿了。 万灵风在小不点儿消失的第三天开始找她。 第五天,嗅觉灵敏的阿穆隆在搜索了他们几乎所有地方之后,终于找到那处封闭的天井,对着天井之中低声吼叫着。 “阿穆隆,帮我打开它。”万灵风告诉自己的人狼朋友。 阿穆隆人立而起,粗壮的指节插入钢板的缝隙,凸起的嘴巴发出阵阵嚎鸣,只听得“哐当”一声,巨大的钢板被巨力掀开,一束光照进了天井。 万灵风将头伸到井口,往下张望。 井下的小女孩儿被明亮的光线晃了眼睛,正用袖子挡着脸。 “凌香?”万灵风试探地呼唤她的名字。 当井下的小女孩儿袖子移开的那一刹那,万灵风看到了可怕的一幕:一张沾满了毒虫鲜血的嘴巴和一双闪着绿光的大眼睛。 小女孩儿看了万灵风一眼,却好像并不认识他一般,重新低下头,绿色的双眼紧紧盯着一条体色鲜艳的毒蛇,摊开了自己的手掌。 接下来,万灵风看到了更加诡异的一幕:那条被凌香指着的毒蛇,极不情愿地扭动身躯,慢慢的向凌香身边移动着。 等它终于爬到了凌香身边,便将自己的身体放在凌香摊开的手掌上,像一条没有生机的彩色绳子。 突然,凌香张口咬向毒蛇,蛇血从凌香嘴里溢出。 令人惊奇的是,自始至终,毒蛇都没有丝毫的反抗。 “凌香!”万灵风见到这一幕可怕的场景,大喊着凌香的名字。 绿色的眼睛忽地看向万灵风,盯得他心里毛毛的。 小女孩儿开口说话,竟是在问万灵风:“凌香是谁?” “凌香,就是你啊!”万灵风惊愕万分。 小女孩儿将毒蛇的身子吞下肚子,蛇头扔在一旁,告诉万灵风:“我不认得凌香,我的名字,叫做凌寒。” 这是凌寒的第一次出现,在凌香最恐惧无助的时候,为了保护这具躯体而出现。 小女孩儿被万灵风救了上来,组织很高兴,这个几乎被他们放弃了的小女孩儿在生死关头终于表现出了那惊人的能力。 但是,高层们很快发现,这个女孩子的情绪非常不稳定。 她时而是柔弱无助的凌香,时而又是冷血无情的凌寒,像是有两个灵魂在争抢这具躯体。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凌香出现的时候越来越少。 组织本以为这是好事,毕竟他们要的只是凌寒的能力,可最终他们发现自己错了,即使是那些大人们,也根本无法驾驭凌寒。 她太残暴了。 可如果不能为黑衣所用,凌寒那恐怖的能力,便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黑衣控制不了凌寒,可凌香又对他们毫无用处。 这个小女孩儿成为了黑衣的一块“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 直到那个名为“摄魂师”的人的出现。 他是黑衣组织中最神秘的人之一,据说可以改造灵魂。 当然,这样的人一定也是黑衣的队长,九队队长——摄魂师,鬼目。 据说,这个人的每只眼睛里都有两个瞳仁,一只通阳世,一只通阴曹; 据说,这个人能直接摄取人的灵魂,被取走灵魂的人就会像傀儡一般任其摆布; 据说,这个人根本不是人,而是从阎王手下逃出来的冤魂。 …… 没办法,神秘的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传说,更何况这个神秘人还有一个同样神秘的姓氏——“鬼”呢! 摄魂师鬼目带走了小女孩儿,用特殊的手段将她分裂的两个灵魂重新拼接在一起。 通过此人的手段,凌寒和凌香第一次看到了彼此的存在,并成为最为性格迥异的姐妹——姐姐凌寒与妹妹凌香。 最终,两个灵魂在鬼目的帮助下达成了和解,共同驾驭着这个小小的躯体。 当万灵风再次见到小女孩儿的时候,他得知了她的新名字——寒香。 黑衣七队,队长,草鬼婆——寒香。 第131章 临时同盟 当形势发生变化时,生死相斗过的敌人也能变成短暂的同盟。 听了万灵风的讲述,展燕终于了结了心中的一些疑问,也终于明白了当初在祭坛之上初见寒香之时,看到的那一双绿色的眼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不久前在隆城的时候,二人毕竟曾经和黑衣组织是生死相斗的敌人。 眼前的这个驭狼者万灵风,更是和自己交过手的存在,更不用说那头险些要了白震山性命的人狼阿穆隆。 鉴于此。展燕完全不信任万灵风。 于是她转向相对比较熟悉的小女孩儿寒香,问道:“凌,哦,不,寒香,你既然属于黑衣,为什么又以凌香的身份来到了这个偏远的小镇呢?” 寒香完全具备凌香和凌寒的记忆,对于解救过自己的展燕自然也是十分信任的。 她与万灵风交换了一下眼色,将自己的任务以及流落安南镇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讲述出来。 这事情,还要从西南匪患说起。 当初,西南刚开始闹匪患,平南王朱昊祖上报朝廷的同时,竟主动请缨剿匪,为皇上分忧。 朱昊祖上书直言: 先祖朱国忠征西南、抚百姓,使此不毛之地归于王化,太祖念先祖之功,始封王爵。 臣蒙祖上荫蔽,继承平南王爵位,未建尺寸之功,心实不安。 如今西南又有叛乱,朱昊祖岂能坐视不理,令祖上蒙羞。 臣恳请陛下,许臣带兵剿匪,重现祖上荣光,重振平南王府雄风。 为朝廷平定内乱,为陛下分忧。 朱昊祖伏惟圣恩,敢不捐躯以报! 如此上书,有理有据。 皇帝当即予以褒奖,分发钱粮,应允朱昊祖剿匪之请。 但是,一向不理朝政的皇帝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依照祖制,藩王兵力不得过千,凭借平南王府的几百府兵,怎能担当剿匪大任? 时任兵部尚书的于文正却想到了这件事。 他进言道:“陛下,朝廷祖制,藩王府兵不可过千,如何担当剿匪大任?” “于大人考虑周到,区区数百府兵怎敌得过悍匪,请陛下许平南王自行征兵之权,”于文正话未说完,便被严蕃生生打断,截住于文正的话道:“陛下,平南王朱昊祖主动为陛下分忧,可见忠心耿耿,又世居西南,了解民情,派他剿匪最为合适。更何况……” “何况什么?”皇帝见严蕃朝自己使眼色,却始终不肯开口,便主动问道。 严蕃见皇帝来了兴致,不再昏昏欲睡,道:“何况朝廷精兵,多陈列北方,防备胡人。若调兵入西南,不仅会使北方空虚,还需要很大的军费开销。若许平南王就地征兵,亦可就地征税征粮,免于运输损耗,也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权臣之所以为权臣,就在于他能猜到皇帝的心思。 皇帝对别的事没兴趣,对于省钱却是很有兴趣的。 这不,严蕃一开口,他就知道严蕃为何对他使眼色:最近,严蕃的儿子严仕龙正在为皇帝监造新宫,若这笔钱用作军费,恐怕皇帝要晚一些才能住上新房子了。 想到这一节,皇帝急忙应允道:“爱卿所言甚是,就许给平南王征兵之权。” “陛下……”于文正当然不肯轻易放弃,还想开口劝阻。 皇帝可不想于文正开口,耽误了他住新房子。 于是他急忙截住话头,道:“于爱卿,近日边报频传,说北方胡人有所异动,朕命你兼任巡边御史,代朕视察北方边界。”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于文正也只得无奈领命。 事实上,严蕃之所以力挺平南王朱昊祖,是私下里进行了交易的。 朱昊祖虽居于偏远西南,却常常贿赂朝臣,更将西南独一份儿的苦茗茶定期献给严蕃。 苦茗茶做茶饮用,已是一绝,可严家更有妙用,便是将之点燃,吸入肺腑,立时便有飘飘欲仙之感,个中滋味,也只有神仙知晓了。 虽然如此,严蕃老狐狸毕竟依附于朝廷,为了确保朱昊祖只是为了借剿匪捞一笔钱财功勋,而没有更大的野心,他特地将常驻西南的黑衣七队队长草鬼婆寒香安插在朱昊祖军营之中,作为自己的眼线,监视朱昊祖的一举一动。 寒香并不可怕,身处毒虫遍布的西南地界的寒香却异常可怕。 平南王朱昊祖投鼠忌器,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己的势力,扩军剿匪之余,收纳的财货也没少向严蕃上缴。 然而,百密终有一疏。 朱昊祖所图越大,便越容易露出蛛丝马迹。 寒香在平南王府之中,很快便发现了诸多疑点。 首先,平南王有四大家将,分别为周熊吴罴王豹郑虎,周熊吴罴之前讲过,分别使得是凤头金攥斧和兽面宽吻钺;郑虎用的是镗叉,名曰雁翅鎏金镗。 这三位倒是没什么问题,问题是使用一双亮银护手钩王豹,却从未在王府出现过。 其次,平南王朱昊祖借剿匪之名横征暴敛,大肆扩军,虽然也对叛军穷追猛打,可似乎主攻的方向一直是天道军。 对最早爆发叛乱的无量军,平南王军显得格外宽容,经常是围而不剿,颇有些养寇自重的嫌疑。 最为重要的是,当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便让人不敢细思了。 要知道,无量军的首领王化及的武器,偏偏也是用的双钩,与那失踪的王豹别无二致。 平南王朱昊祖,究竟想要干什么? 朱昊祖对于寒香的一举一动,也是颇为警觉的。 先前,他待寒香若上宾,不过是为了故意示弱,稳住远在京城的严蕃。 可当他的兵力增长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野心也随之膨胀,那么作为朝廷耳目的寒香,就成了他不得不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纵然寒香有毒辣手段,也抵不过平南王府的暗枪冷箭,不过,也亏了寒香手段惊人,依靠巫蛊之术,竟然硬是从壁垒森严的平南王府逃了出去。 平南王不能容她,派兵追击,直追到山林之中,损失了无数兵力,才终于将身受重伤的寒香逼入绝境。 寒香借山中毒物负隅顽抗,直至力竭,跌落山崖。 平南王军搜寻不见,料定寒香九死无生,才放心退却。 以后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寒香幸而未死,被疯子李丑捡回安南镇,醒来时却已丢失了一半记忆,成为凌香。 后来凌寒之魂偶有觉醒,被镇民发现,当做妖女,绑缚祭坛,险些丧命。 再后来,展燕闯入祭坛,将她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至于之后的事情,我们便都知道了,在此不做多表。 听完寒香的讲述,展燕已大致梳理前因后果,了解了西南之事。 万灵风坐在一块石头上,嘴里叼着一根树枝,和展燕一起认真倾听着。 待寒香说完,他“噗”地一声吐掉了嘴里的树枝,道:“如此说来,平南王确有野心?” 寒香点点头,却道:“只是没有确凿证据。” 万灵风听罢,将手指放入口中,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 呼哨过后,只见密林的天空之中飞下一物,落在万灵风的身边,却是一只鹰隼。 万灵风将西南之事写成密报,绑缚在鹰隼的腿上,口中自言自语道:“隼子啊隼子,你是少主的玩物,去找你的主子去吧!” 说罢,鹰隼一声长啸,直奔长空而去。 目送鹰隼飞远,万灵风的目光却又聚焦在展燕身上,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美女,记得在隆城,是你弄瞎了少主的眼睛吧!” “你想干嘛?” 展燕盯紧了万灵风,手中不自觉握住弯刀。 如今万灵风有阿穆隆帮助,寒香又不知是敌是友,真打起来,展燕必定吃亏。 “我这人吧,很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万灵风将折扇一展,放在胸前,接着说:“领导交代的任务呢,我就去做一做;没交代的呢,我也不往自己身上揽。少主是恨不得扒了你的皮,可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来西南,是寻找寒香,调查朱昊祖来着,其他事情暂时与我无关。” 展燕见万灵风并无敌意,这才稍稍放松。 寒香虽不比凌香那般温柔善良,但毕竟有凌香一半记忆。 此刻,她搀扶起展燕,道:“姐姐,我们奔入山林,平南王必定派兵把守河谷,想入城与你同伴汇合并不容易。西南异动,朝廷已调五千边军,借剿匪之名来此。既然无处可去,不如就和我们一起,在此地等待援军吧!” 上次闯安南河谷,只是遇到训练不佳的山匪,展燕就险些丢了性命,何况平南王军呢! 不在此地等待,又有何处可去? 可是,展燕警惕地盯着万灵风,终究有所顾虑。 万灵风看着展燕,笑道:“美女,看我干嘛?你那么厉害,我还能吃了你不成?就算我想吃,小不点儿也不能同意啊!” 展燕思索良久,如今大敌当前,无处可去,也只好暂时与黑衣消除成见,一起待上几天了。 三人虽在雨林之中,但有寒香,便丝毫不用担心毒虫侵袭;人狼阿穆隆凶悍异常,林中野兽也不敢近身。 相比这些,展燕倒是担心万灵风多一些。 进入中原以来,反派恶人中总有黑衣的影子。鉴于此,展燕早已将黑衣视作敌人。 此刻暂时互相依存,终究不敢放松。 至于寒香,毕竟她不是凌香,展燕也不敢完全信任。 万灵风倒是个自来熟,招呼寒香道:“小不点儿,你姐腿脚不好,还不赶紧把她扶上马,刚才我带你逃命时,找到个不错的藏身处,这就带你们去。” 寒香扶一瘸一拐的展燕上马,跟随万灵风前去,不多远,果然有一处天然山洞。 展燕下马,由寒香搀扶到洞穴休息,万灵风则出去捡了些柴,点着了一小堆篝火,来驱散这洞里的潮气。 篝火点燃之后,万灵风竟蹲在展燕面前,伸手去脱她的黑靴。 展燕见到此种状况,岂能容他造次? 她另一只脚用力一踹,正踹到万灵风肩头,让他摔了个大跟头,一个黑色的小物件儿从他怀里掉了出来。 “干嘛呀,干嘛呀,”万灵风一边说着,一边赶紧用手捂住那个小物件儿,揣在怀里,又在怀里仔细摸了摸,拿出个小瓶子,丢给展燕:“我想看看你的伤罢了,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这是跌打药,你自己涂吧!” 展燕接过跌打药,看万灵风的眼睛缓和了些,可她还是好奇地问道:“你刚才揣怀里的物件儿是什么?给我看看。” “没,没什么。”万灵风摆着手,连连后退,像是在掩饰什么。 展燕其实看清楚了。 她见万灵风不肯承认,便干脆问他:“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干嘛要拿我的燕子镖?快还我。” “给你?那可不行,”万灵风捂住胸前的口袋,道:“这可是大名鼎鼎的燕子门的信物,很有收藏价值的。再说,这颗是在隆城时你射在我胸口上的,还不兴我留个纪念啊!” “你知道燕子门?”展燕疑惑。 “那是自然,草原上的儿女,哪个不知道燕子门。锄强扶弱,主持公道,劫富济贫,”说着话,万灵风掏出燕子镖,颇有些欣赏地看着这东西,道:“小时候,进入燕子门可是我的梦想呢!” “可你现在是黑衣。”展燕提醒道。 “唉!”万灵风叹了一口气,颇有些遗憾的样子。 他将燕子镖收在怀里,口中喃喃道:“黑衣怎么了,黑衣就不配有梦想吗?” 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带着阿穆隆走出洞穴,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展燕是越来越琢磨不透这个万灵风了。 万灵风走后,展燕的目光便聚焦在寒香身上:进入山洞以后,她就一直看着洞外,像是在等待什么。 展燕一边将万灵风的药均匀的擦在伤腿上,一边试探地问寒香道:“寒香,你在等谁吗?” “不知道青蟒怎么样了。” 寒香双手抱膝,完全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儿模样,一点儿都不像传闻中那般杀伐凌厉,恐怖异常。 “是那条大青蛇吗?”展燕好奇地问道。 “它是我的朋友,”寒香点点头,又看向展燕,道:“你也是。” 展燕却告诉寒香:“你知道吗?我在祭坛上救你的时候,它可是差点吃了你啊!” “草鬼婆的名声太响,世人畏惧,没人敢和我做朋友,”寒香自顾自说着话,道:“青蟒不同,它活的很久,陪同过历任草鬼婆,我有任何心事都可以同它讲。祭坛上,它不是要吃我,而是想要保护我。确认你对我没有敌意之后,它便离开了。” “那个,寒香,”展燕不太适应凌香的新名字,顿了一顿,才问道:“你这能力,真是天生的?还有那个李丑是怎么回事,他是你爹吗?” “这个啊,说来话长,”寒香看了看展燕,接着说:“几百年前的事,你有兴趣听吗?” “反正无聊,说来听听。”展燕抹完了伤药,重新穿上黑靴。 篝火边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 在这个山洞里,展燕听到了一个之前自己听过的,却又完全不同的故事。 第132章 尘封往事 故事,直译过来是“从前发生的事情”的意思,既然是发生过的,自然也是真实的。 但是,讲述故事的人们往往因为各种目的,有意无意地掩盖一些真相。 经过口耳相传,故事就脱离了真实,而演变成为所谓的“故事”了。 而寒香,则向展燕展现了真实。 数百年前,西南有巫蛊之术,并借此术建百毒门,位置就在这深山密林之中的安南镇。 百毒门善御毒蛊,并可借毒虫毒素催生人体异化。 他们四处掠夺童男童女,用他们的身体作为培养毒蛊的器皿,制造出成百上千似人非人的怪物。 直到有一天,他们制造出了自己的女神——巫。 巫不同于其他蛊毒的器皿,由于特殊的体质,竟使得她与蛊毒融为一体。 蛊毒流淌在她全身的血液中,却并没有引起她身体的任何异变。 除了一双绿色的眼睛。 巫,意外获得了与毒蛊沟通的能力,并成为毒蛊的主人。 但是,巫的生活并不快乐。 她就像百毒门的一件工具一般,被小心翼翼的保存起来,禁足在一座小楼里,就连本门弟子也须敬而远之。 只有在被使用的时候,才有人与她交流。 建国之初,天下大乱。 朱国忠奉命讨伐西南,副将凌怀斌深入诡异雨林,大战百毒门……等等诸事,便大致如安南镇圣地壁画所载。 寒香讲述这些故事时,便一笔带过了。 只是,壁画虽然是真实的,经过口耳相传之后,却被安南镇镇民的解读逐渐歪曲了真相,反而是李诗诗她们为了博取同情,增加投石的胜算而胡编乱造出的版本,更加接近事实真相。 其实,巫并没有被凌怀斌利用。 在走投无路的凌怀斌藏身在巫女栖身的小楼的那段日子里,从未出过百毒门的巫女从凌怀斌的口中听到了一个她从未听过、从未见过,甚至连想象都想象不到的世界。 与此同时,凌怀斌发现,身怀强大力量的巫女,心思竟然无比单纯,如同未被尘世沾染的白纸一般。 他们相爱了。 真正的相爱,没有欺骗,也没有利用。 残忍毒辣的百毒门离开了巫的庇佑,很快便被凌怀斌的大军攻陷,那些作为器皿而被绑缚在祭坛的孩子们,也都被拯救了出来,并在巫的帮助下祛除了身体内的蛊毒。 至此,百毒门全灭,西南的最后一块土地也归于王化。 为了纪念这一事件,太祖皇帝朱羽下令,在百毒门的旧址上,建起一座镇子,赐名安南。 凌怀斌的士兵驻扎于此,而那些被他解救的孩子们,则成为了安南镇第一批镇民。 至于凌怀斌本人,也因为啃下了西南最难以攻克的地方,受到了皇帝的恩赏。 与此同时,他举行大婚,正式让巫女成为了自己的妻子。 凌怀斌风光无限,又抱得美人归,一时间传作佳话。 可是,凌怀斌不知道,由于过于出色的表现,他即将跌入一场可怕的政治旋涡之中,并且万劫不复。 西南偏远,太祖皇帝朱羽为防止大将军朱国忠拥兵自重,独霸一方,便想趁副将凌怀斌威望正盛之时,封为王爵。 如此,朱国忠为平南王,凌怀斌为镇南王,相互牵制,西南可安。 太祖皇帝朱羽打的如意算盘,不知为何竟会提前被大将军朱国忠知晓。 他与凌怀斌本无嫌隙,无奈一山不容二虎。 小小西南,他凌怀斌不过是在自己的指挥下打仗区区副将而已,凭什么和自己分庭抗礼? 凌怀斌,我不是针对你,可皇帝要利用你分我的权力,可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就这样,凌怀斌无缘无故地陷入到太祖皇帝与平南王之间的权力斗争之中。 在太祖皇帝御令下发之前,大将军朱国忠抢先行动,大军包围安南,并以私藏百毒门余孽之罪,逼凌怀斌交出他的妻子——巫。 却不知那时候,巫已怀有身孕。 她怀孕之后,身上的蛊毒渐渐聚集于肚腹之间,眼睛中的绿光渐渐褪去,变成寻常人家的女子模样。 与此同时,一身异术也逐渐消失殆尽,难以再驱策毒蛊。 凌怀斌深爱妻子,岂能就此放手?无奈之下,只好带兵拼死突围,终于不敌被俘。 是夜,祭坛上架起柴草,巫被绑缚在祭坛之上,将在凌怀斌和安南镇的孩子们面前,被活活烧死。 火起,烈焰升腾,逐渐升高的温度让巫体内的蛊毒躁动不安,在巫的体内乱窜。 巫睁开双眼,痛苦地呼唤着凌怀斌的名字,那一双褪为黑色的眼中,竟然重新泛起绿光。 那一夜,安南镇仿如人间炼狱。 毒虫从四面八方涌来,疯狂肆虐,见人就咬,小小的安南镇顿时陷入哀嚎与血海之中。 与此同时,毒虫们还疯了一般地涌向烈火熊熊的祭坛,涌向火焰中的巫。 趁乱,凌怀斌逃了出来。 他不顾毒虫,不避火焰,径直走上祭坛,并举起宝剑,砍断了绑缚着巫的绳索。 凌怀斌带着巫女逃出了安南镇,由于身上多处被毒虫噬咬,凌怀斌没逃多远,便毒发身亡。 巫女经此大祸,伤心欲绝,偏偏这个时候濒临生产…… 皇天不负苦命人。 由于太祖皇帝不放心朱国忠所作所为,便派遣自己的结义兄弟——武功高强的黑衣剑客韩霜刃来此,暗访西南。 韩霜刃救了巫,可巫的身体毕竟太过虚弱,诞下一女之后,竟也随凌怀斌而去了。 安南镇的孩子们,由于本来就是蛊毒的器皿,竟然意外躲过了毒虫的袭击。 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朱国忠对安南镇的孩子们进行了洗脑,将巫塑造成祸害安南的妖女。 可是,幸存下来的士兵没有忘记自己的将军凌怀斌,他们偷偷在攻打百毒门时曾经藏身的洞穴给将军塑像,并将凌怀斌与巫女的故事雕刻在墙壁上。 太祖皇帝明知此事,但鉴于朱国忠势力过大,为了西南安定,也只好暂时将他稳住。 日后,天下承平,皇权稳固,才借机一步步削减了他的势力。 为了补偿无辜牺牲的凌怀斌,太祖皇帝授意养大的他的女儿。 再后来,韩霜刃在皇帝的授意下创立黑衣组织,由于遗传了母亲的能力,巫的女儿也加入第一代黑衣,并因为其可怕的能力,而被江湖人称作草鬼婆。 “这么说,你是巫女和凌怀斌的后代?”展燕忍不住问道。 寒香点点头,并告诉展燕:“太祖皇帝朱羽对凌将军有愧,故令其后代可以永居朝廷黑衣七队长之位,且不论夫家是谁,后代只能姓凌。” “说的好像黑衣的队长是个很好的位置似的。”展燕不屑一顾。 “太祖年间,黑衣与锦衣并立,第一代统领韩霜刃手持宝剑凝霜,武功独步天下。黑衣监察江湖,堂堂正正,还真是个风光无限的好位置,不过后世朝风不正,黑衣才常常沦落为暗杀的工具罢了。” 万灵风人未到声先至,手里拎着几条大鱼,扔到火堆上旁,手指着外边,对寒香道:“小不点儿,你看我把什么带回来了。” 展燕看向洞外,只见一条伤痕累累的青蟒爬进洞穴,让她不自觉绷紧了神经。 “我的青蟒。” 寒香却显得很高兴,一下子扑了过去,抱住青蟒,颇有些心疼地抚摸着青蟒身上被打碎的鳞片。 展燕听这凌怀斌的故事,已有不止一个版本,孰真孰假,还待思量。 于是她问道:“寒香,你是如何得知凌怀斌与巫的故事的呢?在安南镇又为何不提起来呢!” “是它告诉我的,”寒香竟指了指青蟒,接着说:“巫年幼的时候,从毒蛇口中救下了青蟒,那时它还是一条小蛇,也是巫曾经唯一的好友。在安南镇时,凌香支配着我的身体,她没有与青蟒沟通的能力,可能不知道这些事吧!” 至此,展燕才得以窥见安南镇传说的全貌。 不过,既然提起安南镇,她又问了一句:“你,真的是李丑的女儿吗?为什么当你化身凌寒时,会对他的尸体如此不屑一顾呢?” 寒香低头不语。 这个问题似乎触及到她内心的禁地,使得她时而愤怒,时而悲伤。 “蕊姑娘的事,就让我来告诉你吧!”万灵风一边将鱼放在火上烤,一边说:“当初,为了查清楚小不点儿的身世,我偷偷看过黑衣密档,里面正好记载了这件事。” 从万灵风的故事里,展燕认识到一个与所见完全不同的安南,一个闭塞、肮脏、自私的安南。 那个时候,黑衣七队队长还是凌若蕊。 凌若蕊,黑衣组织中风华绝代的奇女子。 她生在黑衣,长在黑衣,年龄虽小,辈分却大。况且她实力不俗,心高气傲,无数黑衣中人将她奉为女神,她却不屑一顾。 可是就在这西南地界,一个年轻人却闯入了她的内心。 “是李丑吗?”展燕急切地问道。 万灵风轻蔑地笑了笑,用颇为不屑的语气说:“李丑?他也配?” 走入蕊姑娘内心的,是一个少年剑客。 不知为何,黑衣密档之中特意隐去了这个少年剑客的名字。 那时,剑客的同伴不慎被毒蛇咬伤,也不知他怎么打听到黑衣七队长能解蛇毒,便特地来此求药。 蕊姑娘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可若有求便应,也实在不是蕊姑娘的性格。 蕊姑娘孤身驻守西南,孤单寂寞,好不容易有人拜访,岂不好好玩乐一番。 于是她将解药给了少年剑客,却希望少年剑客替他做一件事,作为交换。 蕊姑娘精灵古怪,替她做的事自然别具一格。 蕊姑娘告诉他,西南传闻,天堑山绝壁之上盛放着一朵五色花,花瓣颜色迥异,各不相同,让他去摘了来给自己看。 其实只是拿他开涮而已,且不说根本没有五色花,单说那天堑山绝壁,直插云端,光溜溜矗立在那里,根本就高不可攀。 少年剑客离开以后,许久未回,蕊姑娘只道他不守承诺,拿了解药便跑。 蕊姑娘也不在意,心想反正也是拿他开涮,他知难而退,不是什么大丈夫。 出乎意料的是,两天之后,少年剑客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的衣服多处被磨破,身上很多擦伤,被岩石磨的血迹斑斑的手上,捧着一朵五色花。 “居然真有五色花?”蕊姑娘惊愕了。 在那一刻,她爱上了那个少年剑客。 可惜,剑客早已心有所属,他心里的那个人,不是她。 蕊姑娘想要留下他,他却执意要走。 从小到大,蕊姑娘从来没有被拒绝过,他伤了她,于是蕊姑娘召唤出万千毒虫,围住了剑客和他的朋友,并告诉剑客:“我能救你的朋友,也能杀了他。” 毒蛇还未扑向剑客的朋友,剑客的剑却先抵在了蕊姑娘的喉咙。 为了让蕊姑娘死心,剑客告诉她:“我永远不会爱上一个妖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蕊姑娘一时任性,竟当着剑客的面自废武功,将蛊毒封印在丹田之内,毒虫也随之退去。 “现在,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你能接受我吗?”面对剑客,高傲的蕊姑娘变得卑微起来。 世间最怕:落花有意,流水无心。 少年剑客离开了。 对于他而言,蕊姑娘只是行走江湖时的一个片段而已。 展燕听得入神,待这个故事完了,才问万灵风道:“可是,这和安南镇,和李丑又有什么关联呢?” 万灵风长叹了一口气,道:“若是这个少年剑客知道了蕊姑娘自废武功带来的严重后果,不知道他是否会后悔自己的无心之语,是否会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 少年剑客离开以后,蕊姑娘悲痛欲绝,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山林之中。 终于,蕊姑娘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接下来的事我清楚,”展燕打断了万灵风,道:“李丑救了蕊姑娘,并与之日久生情,做了一对平淡夫妻。无奈后来蕊姑娘体内蛊毒又现,被镇民当做妖女,活活烧死。” “够了,这就是他们编造出来的故事吗?”万灵风出离愤怒了,怒吼道:“日久生情?一群躲在大山中的愚昧自私的蝼蚁,也配?” 这世上没有世外桃源,只有化外之地。 彼时的安南镇,虽有苦茗,但此等神物往往被毒虫霸占,镇民也不敢采摘。 故此,安南仍是一座落后闭塞的镇子。 镇子闭塞,人口便不足;人口不足,很多穷人便娶不起媳妇儿。 李丑便是这样一个穷人。 他哪里见过蕊姑娘这样的美女,便用铁链将她囚禁在家中柴房,据为己有,日日侵犯。 可怜的蕊姑娘,一念之间,竟堕入炼狱。 安南镇,就是蕊姑娘的炼狱。 小小镇子,李丑破屋藏娇之事早已传遍。 镇子里的光棍儿们眼红了,就连有媳妇儿的男人们,也对李丑家中的美女垂涎三尺。 他们明里暗里,贿赂说教,要求共享蕊姑娘。 李丑没有同意,他早已将蕊姑娘视作自己的私人财产。 他不同意,镇子里的其他人岂肯善罢甘休。 入夜,镇子里的年轻人拿了捕来的毒蛇,扔进李丑的柴房。 既然不给我们共享,那就谁都不要拥有。 人性,丑恶如斯。 可是很快,他们就看到奇怪的一幕,一向凶狠的毒蛇面对蕊姑娘,一下子没了威风,退在了房屋四角。 谋害未成,这些人想到了蕊姑娘更好的用法。 他们与李丑合谋,利用蕊姑娘毒虫不敢近身的体质,去采摘被毒虫占据的名贵的苦茗茶。 想不到蕊姑娘第一次看到太阳,竟是在这种情况下。 镇民们一下子发现了蕊姑娘的价值。 他们不分日夜的拉着被铁链紧锁的蕊姑娘去上山驱蛇,将采摘来的苦茗源源不断卖到城里。 可怜的蕊姑娘,竟成为这群可恶的镇民的赚钱工具。 日子一天天过去,蕊姑娘竟然怀上了李丑的骨肉。 李丑想要一个孩子,因此面对怀孕的蕊姑娘,他倒是显得关爱有加,对蕊姑娘的看管也没有那么严密了。 在蕊姑娘失踪的日子里,她的手下从来没有放弃寻找她的行踪,只是安南镇太过偏远。 若不是近日安南镇频繁有人进城进行苦茗贸易,黑衣们恐怕都注意不到这里。 黑衣们拿着蕊姑娘的画像,来到了安南镇。 可是,这些镇民看到蕊姑娘的画像,却口径一致地选择矢口否认,是啊,他们怎么舍得让这些身着黑衣的人带走他们的摇钱树呢! 当黑衣们经过李丑家门口的时候,蕊姑娘正被李丑锁在柴房里,他那一双粗糙肮脏的手紧紧捂住了蕊姑娘的嘴巴。 蕊姑娘从门缝中看到黑衣经过,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可是事后,镇民们却害怕了。 他们害怕,若有一天事情败露,这些黑衣剑客将怎样处置他们。 经过一整天的商议,他们决定,利用安南镇妖女的传说,将蕊姑娘处死。 死无对证,只有这样,才能永远掩盖他们的罪行。 李丑跪着求他们,可他在乎的不是蕊姑娘的性命,而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像李丑这样的男人,本来是不配有孩子的。 最终,镇民达成一致,待蕊姑娘生产之后,就施以火刑。 孩子出生的那一天,虚弱的母亲被绑在堆满柴草的祭坛上。 镇民们举起火把,祈祷山神保佑他们,之后,便将火把抛向蕊姑娘。 火光冲天。 热力驱动蛊毒,冲破了蕊姑娘身上的禁制,让她的眼睛中重新迸发出绿色的光芒。 无数毒虫扑了出来,尽情噬咬着镇民们。 蕊姑娘没有让毒虫去扑灭火焰,而是全部用在了报复这些镇民上。 她要和他们同归于尽。 这一夜,安南镇仿佛炼狱。 只有少数躲在圣地中的人,勉强躲过毒虫,活了下来。 安南镇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黑衣。可惜等他们来到这里时,安南镇已尸横遍野,蕊姑娘也化作飞灰。 黑衣毕竟是朝廷组织,他们无法无视法度,杀掉安南镇剩下的人,但他们带走了蕊姑娘的孩子。 自那天以后,蕊姑娘死前的样子就成为李丑的梦魇。 他疯了,夜夜都梦到蕊姑娘来找他索命。 “李丑死时,曾开口说,他赎罪了,”寒香说着话,捏紧了拳头,恨恨地说:“他说的不对,死一次太便宜他。” “他罪该万死!” 第133章 小镇兵凶 安南镇上,毒虫来去匆匆。 平南王军虽有伤亡,但大部分得以保存。 小镇上的镇民们为道不同的遭遇感到惋惜,但是眼下,他们顾不得想念这个刚正不阿、为民做主的小官。 更多的人,在脑子里思索如何讨好朱大昌,以免遭到卷土重来的朱大昌的凶残报复。 这不,毒虫刚刚退散,镇中几位长者便聚在一起,私相商议起来。 梁山捋了捋胡子,首先开口:“现而今平南王军进驻安南,朱大昌卷土重来,形势不妙啊!老伙计们,万一我们协助道大人告发朱大昌的事被他知道了,恐怕要遭殃哦!” “唉,老镇长啊,你倒是拿个主意,这可如何是好啊!这些个官兵,他们可是真敢杀人啊!”李木公急得团团转。 周天元坐在椅子上,摇摇晃晃,焦躁不安地开口道:“平南王王府远在平南城,此次长途跋涉来安南小镇,定是为侄子朱大昌鸣不平,助他夺回苦茗茶园。如今罪魁祸首道不同已经遭受重罚,而我们只是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抓捕朱大昌又不干我们的事。想必他们应该不会为难我们吧!” 几个老伙计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却迟迟不见老镇长表态。 大家伙儿见状,一起催促道:“老镇长,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老镇长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用拐杖敲击几下地面,抚着胡子说道:“众位乡亲,稍安勿躁。平南王军来此,必定不会久留,如今好些兵都受了伤,咱们各家都拿出药材,由我出面,给平南王献去,表达拥护之心。而后,各家各户杀牛宰羊,同去劳军。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们殷勤对待,平南王军必定能感受到我们的拥护之心。只需要挺过这一阵子,待大军离开,我们便可继续过从前的安生日子了。” 既然已经决议,这条源自镇长的指示便传遍安南镇,家家户户各自准备。 待一切妥当,由老镇长出面,带领众位乡亲,敲锣打鼓,鸣鞭放炮,扛着牲畜酒水、药品粮食,前往劳军,表达拥护之意,彰显殷勤之心。 平南王朱昊祖刚从惊吓之中恢复过来,见此等热情之态,大为赞赏,随口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收了礼物,入住朱大昌的宅邸。 其余将士,各占民宅,休养生息。 安南镇的镇民们,对这些粗鄙大兵虽多有怨言,当着面却只能强颜欢笑。心中只想着将他们服侍好,以便尽快送走这些真神。 不觉间日头西沉,又到了吃饭的时间。 大兵们三五成群,燃起篝火,掠夺六畜,饮酒烤肉,好不快活。 安南镇镇民则战战兢兢,随侍一旁,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养成的牲畜被这帮大兵宰杀了,烤作焦肉、煮成羹汤,还得满脸堆笑,倒酒递肉,做出一脸谄媚之态。 酒足饭饱,平南王军没了主帅约束,愈发肆意妄为起来。 正所谓“饱暖思淫欲”。 这帮大兵饮酒寻欢之时,但见年轻女子,无不强行揽入怀中,强行亵玩一番。 镇民们看着自己妻子女儿遭此凌辱,无不咬牙切齿,可军人有刀剑铠甲,镇民们就算再怒火冲天,也只能忍气吞声,强颜欢笑罢了。 梁原正在家中,伺候几个官军用饭,忽然听到闺房里传来新媳妇儿周萍萍的呼救声,抬眼一看,五个上茅房的官军竟偷偷溜进了周萍萍的房间,欲行强行侵犯之事。 梁原就算再委曲求全,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新婚妻子遭人凌辱,而无所作为。 他怒不可遏,随手拔出吃饭的官军身上的刀,就要冲进房门。 官军岂能容他胡作非为,呼啦啦站起身来,将梁原团团围住。 老家伙们也听到响动,纷纷前来解围,梁山、李木公、周天元三个老家伙将梁原死死按住。 李木公掰开他的手,将他的刀拿下;周天元急忙向官兵解释,让他们不要动气。 梁山则语重心长地劝说自己的儿子道:“媳妇儿丢了还可以再娶,命丢了,要上哪里去找。况且,军爷只是寻个开心,又不杀人害命。你要知道轻重好歹,切不可一时冲动,惹下是非。” 梁原死死盯着媳妇儿的房间,发出怒吼,拼命向里冲。 三个老家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愤怒的梁原控制住,推到周萍萍隔壁的房间里。 父亲梁山亲自给那房间上了一把大铜锁。 在梁山家中住宿的几十个官兵,肆无忌惮地依次走进了周萍萍的闺房,妻子撕心裂肺的喊叫撕扯着梁原的心。 他怒吼着砸门,直至头破血流,声嘶力竭。 深更半夜,官兵们发泄完兽欲,各自沉沉睡去了。 梁山颤颤巍巍地打开铜锁,看见儿子梁原疯了一般冲进妻子的房间。 闺房打开,周萍萍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双目无神,任凭梁原如何呼喊,也不应声。 万念俱灰……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梁山也没听到屋里再有动静。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赶紧冲进房门,却见到儿子与儿媳双双自缢于房梁之上。 痛失爱子的梁山终于愤怒了,他摸进官军的房间,举起了手中的菜刀。 可他哪里杀过人啊,手里的刀不住颤抖,竟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官军猛然惊醒,道:“你,你干什么。” “我杀了你。”梁山举起菜刀,冲了过去。 噗…… 梁山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肚子,他的菜刀还没砍下去,就被官军一刀捅穿了。 官军着梁山的尸体,啐了一口,始终觉的晦气,换了个房间又沉沉睡去了。 相比梁原,面对同等状况的张邱可就没骨气多了。 张邱家中也算小有资产,自然吸引了官兵的注意。 不少官兵冲进来,将张邱的家财洗劫一空。 面对劫掠,张邱只是点头哈腰,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道:“各位军爷,随便拿,随便拿。” 他的妻子高小月看不过去,冲出房门阻拦,叉着腰踮着脚,想同官军讲理,可平南王军本就是流氓地痞随意扩军而来,哪有道理可讲? 官军看房屋里竟冲出个美人儿,哪管三七二十一,直如饿虎扑食般扑上去,抓手抓脚的,扒衣服的,就在张家大厅里行起虎狼之事来。 可怜那高小月,当了半辈子的大小姐,如今却是羊入虎口。 张邱目睹妻子受辱,竟然一言不发,默默跪在一旁,将脸面埋在衣袖之中,屁股撅的高高。 官军走后,张邱才缓缓敢起身,走到妻子身旁,试探地叫一声:“小月,你,你没事儿吧!”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张邱的脸上。 张邱捂着脸,嘴上却喋喋不休:“这,你也不能怪我啊,他们那么多人,我就是拼了老命,也拦不住啊!” 高小月没有理他,而是默默走上了高家小楼,一跃而下。 房屋之外,亦是人间地狱。 王阿婆攒了半辈子的棺材本儿被官军抢走了,变得一无所有,目光无神地望着天空;梁如花年轻时便是个妖娆女子,如今年过半百,也没被如狼似虎的官军放过,被扒的赤条条的,绑缚在广场之上,当做了玩物,当众发泄。 高歌和混混头子梁化成被打发去给官军送酒。 高歌眼看官军如此胡来,心中气愤不已,便与梁化成密谋道:“镇中有蛇肉馆,里面有不少毒蛇,我们将蛇毒掺入酒中,毒死这群可恶的官军。” 梁化成不置可否,一言不发。 “你不敢干,我自己干,你不妨碍我就行。”高歌看到这个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混混儿如今却怕成这般模样,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他。 说干就干,高歌顺利制成毒酒,可就在他即将把酒送给官军的时候,一旁默不作声的梁化成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梁化成跪在地上,不停磕头,道:“军爷们,我举报,这小子在酒里下毒,想对军爷们不利。” 可怜的高歌,就这样死在官军手里,挂在安南镇牌匾示众。 张屠户觉得自己是有些先见之明的,趁着毒虫之乱,先暗自将小女儿藏在家中,避过了晚上的祸事。 由于要帮官兵们宰杀牲畜,张屠户忙到很晚才回家。 他推开门,呼唤自己的女儿:“小囡囡,爹回来了,你出来吧!” 迎接他的只有寂静,这让张屠户有种不祥的预感。 张屠户颤颤巍巍地点燃煤油灯,继续呼唤着:“小囡囡,爹回来了。小……” 突然,张屠户的声音停止了。 他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嘴巴大张着,泪水如决堤的河水一般流淌下来。 在他眼前,年幼的女儿正赤身裸体被绑在椅子上,双腿被分开,分别绑在两个木制扶手上,身上伤痕累累,下体不断流出鲜血,已无半点生机。 “畜牲!”张屠户大喊一声,拿了剔骨尖刀,夺门而出。 他杀了自己见到的第一个官军,剔骨尖刀从心口进入,毫不手软,就像平日里杀猪一般。 可惜,他没有机会再杀第二个人了。 四支长矛将他团团围住,官军们却不急于杀死他,而是将这个愤怒的男人当成了训练用的靶子,慢慢同他周旋着,不断在他身上制造伤口。 每一次张屠户被击中,都会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他越愤怒,他们就越开心。 官军们甚至打赌,看他能坚持被捅几下。 玩了一阵,官军们终于失去了耐心,四杆长矛一起洞穿了他的身体。 这是人间惨剧,平民的哀嚎痛哭与官军的咆哮欢乐交织在一起的人间惨剧。 夜色终于褪去了,一抹晨光照进了安南镇。 平南王集结军队,准备开拔。 镇民们看到了希望,祈祷他们赶紧离开。 老镇长组织幸存下来的镇民,集结在镇口,奉上口粮,送别这群给安南镇带来混乱和苦难的官兵。 张小虎拉着张三爷的手,说:“他们终于要走了。” “是啊,就像送走了瘟神。”张三爷随声附和。 李木公,周天元也在队伍中,两个老人很伤心。以后,他们再也不能组织足够的人手来打麻将了。 大军列阵。 朱昊祖发言:“乡亲们积极拥护我军,实在辛苦,为表彰大家,我特意为大家准备了一份大礼。” 老镇长代替全体镇民发言:“拥护官兵是我辈应尽之职业,王爷何必破费……” 然而下一刻,老镇长的话却蓦的停住了。 从平南王队伍中出来的,并不是什么大吏,而是弓弩手。 箭雨。 死亡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老镇长首当其冲,被射成了刺猬。 为什么啊?张邱和梁化成不禁发问,他们放弃尊严、放弃反抗,拼命苟活,为何还是换来这么一个结果。 李木公他们终于又能一起打麻将了,不过,是在阴间地狱里。 张三爷将小虎扑到身下,想换他一条性命。可惜没有用,箭雨过后,平南王的长矛士兵又检视了镇民的尸体,还有一丝生机的张小虎就是在这时候被贯穿了身体。 “叔叔,为什么要杀他们?”就连生性残暴的朱大昌也忍不住发问。 平南王朱昊祖看着这满地的尸体,语气平淡地告诉朱大昌:“侄儿啊!我们私刑朝廷命官道不同的事情,绝对不能流传出去。” “那,苦茗茶园如何经营?”这才是朱大昌真正关心的事。 朱昊祖哈哈大笑,道:“我势力已成,今后,再没有必要贿赂朝廷里那些贪得无厌的狗官。” 说罢,朱昊祖挥了挥手,大喊道:“传令各军,安南镇百姓俱是被山匪贼寇所杀。全体平南王军,剿灭贼寇,为民报仇,就在今日。” 说罢,平南王军浩浩荡荡离开安南镇,准备接下来的一场大战。 第134章 月夜捉叛 在安南河谷另外一边,与身处安南镇的平南王军遥遥相对的地方,正驻扎着一支军队。 这支军队数量庞大,中军大纛之上,书写着“天道”二字。 不必说,这自然是洛人豪的天道军。 因为大批毒虫突然出没,使得天道军不得不原地扎营,进攻无量军的时间也耽搁了一天。 不过,复仇心切的洛人豪这次却并不着急进攻。 他心中明白,如此多的毒虫穿越安南河谷,必能给河谷中的无量军带来巨大的损失,此乃天亡无量军。 连日奔波,天道军纵使铁打的,也已疲惫不堪,正好利用一日休整。 黑夜降临,天道军除少量岗哨,都陷入沉沉酣眠之中,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养精蓄锐。 有人却未睡。 在夜色的掩护下,一个黑影偷偷拿了一柄大刀,悄悄摸出天道军的营帐,向安南河谷的方向摸索着。 黑影小心翼翼地越过天道军的岗哨,自以为没有人发现他。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刚刚出门的那一刻,有一个人已经盯上了他。 黑影出了军营,便立刻朝安南河谷方向狂奔而去。 蓦的,他停住了脚步:在他前进的道路中间,竟似站着一个人影。 黑影心惊肉跳,逆着月光,仔细地辨认着来人的身份。 “宋万兄弟,伤好的挺快啊!这么晚出门儿,是要干嘛呀?”项人尔右手握着锦衣刀小白鱼,双手环抱在胸前,头微微偏向宋万,冷声问道。 宋万听到声音,知道了挡路之人乃是项人尔,竟嘿嘿一笑,道:“原来是项大哥啊!我,嗨,我这不是尿急嘛!出来小解一下。项大哥,您大半夜的不睡觉,来这儿干嘛?” “跟你一样喽!”项人尔随口回答。 “嘿嘿,”黑夜之中,宋万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了一圈,跟项人尔说:“项大哥,我,我解决完了,咱们一同回去呗!” “好。”项人尔应了一声,大步向天道军军营走去。 宋万灰溜溜地跟在项人尔后面,表情似乎有些懊恼和沮丧。 然而下一刻,他盯着项人尔的背影,目光渐渐变得凶狠恶毒起来。 突然,宋万抬起了手中的鬼头刀,猛刺向项人尔的后背。 寒光一闪。 几乎在宋万动手的同时,项人尔怀里的锦衣刀小白鱼早已出鞘,寒冷的月光透过小白鱼的光亮的刀身反射在宋万的眼睛上,使他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 铛…… 一声清响,宋万偷袭的鬼头刀便被轻松挡下。 项人尔盯着宋万的脸,问道:“双刀季如风,就是这么被你杀掉的吧!” 宋万一击未中,骇的连退了几步,将鬼头刀架在臂膀之上,摆好了架势,口中却辩解道:“你,你,你胡说。” 项人尔提着锦衣刀小白鱼,向宋万的方向慢慢走过去。 借着月光,项人尔仔细地观察着宋万手中的刀,只见那把刀背厚而面阔,刀柄处雕刻有一恐怖鬼头。 此刀无需千锤百炼,也不用精钢,只是舍得用料,厚重的刀身,就连锋利无比的小白鱼也无法轻易砍断。 待观察了一阵子,项人尔方才开口道:“这把刀形制如此特异,经由此刀砍出的伤口,想必也不难辨认。” 宋万见项人尔步步紧逼,已渐渐到他身前,心虚地大喊一声:“你到底在说什么?” 话毕,双手握刀,借刀身重量,自上而下向项人尔猛劈过去。 项人尔见宋万的鬼头刀劈头砸下,并不慌张,只将身体一侧,便让宋万砍了个空。 鬼头刀沉重,刀势难收,竟直接砍进泥土之中。 宋万一击未中,还想抽刀再砍。 项人尔怎会给他机会?他顺势一脚将鬼头刀狠狠踩住,居高临下地看着宋万,眼神中充满了不屑与轻蔑。 宋万见状,心急抽刀,竟然拔不动。 “宋万,你为何要背叛天道军?”项人尔冷眼看着宋万,发出了一声质问。 宋万拼命地想将自己的刀从项人尔脚下抽出来,口中却对自己的罪行抵死不认,只道:“我,我没做,你含血喷人。” “没做?” 项人尔的脸凑了过去,以一种审视的眼光看向宋万的脸。忽的,他将踩住鬼头刀的脚猛然抬起,鬼头刀上陡然卸力,使得本来全力拔刀的宋万连退数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项人尔提着锦衣刀,一步步向前走着。月光之下,锦衣刀小白鱼寒气逼人,直吓得宋万连起身都顾不上,手脚并用在地上磨蹭,连连后退。 项人尔步步紧逼,始终跟着宋万后退的速度,不紧不慢,却压迫感十足。 宋万心慌意乱,试图抵抗,只是他每每试图爬起来,用鬼头刀挥砍,都会被项人尔轻松躲过,并再一次将他掀翻在地。 宋万被项人尔摔得七荤八素,灰头土脸,在地上狼狈不堪地爬行着,动作扭曲而可笑。 项人尔看着泥土里打滚儿的宋万,发出了一连串的质问: “季如风身为天道军大将,会愚蠢到带三百刀队闯入无量军大营?” “敌军箭矢齐发,将手无寸铁的将士当靶子射,偏偏你能独活,是你功夫太好,还是无量军的箭长了眼睛?” “你身为囚徒,无量军进攻安南,偏偏能被你听到,这也太过巧合了吧!” “安南小镇,并无重兵把守,要进攻,何须多此一举,在安南河谷埋伏。” “安南河谷地势狭长,前后包围便是绝境,你将天道大军引来,是何居心?” “你身受重伤,本该行动受限,如今深夜出行,倒是活蹦乱跳的,身体恢复的如此之快,难不成你骨骼惊奇?” “让我猜一猜,哦,对了,蛇虫过道,这件事应该在你们的计划之外。你沉不住气了,这才要趁夜去看看设伏的无量军是否受到影响,是也不是?” 一连串的发问,直叫宋万心慌意乱,口齿也不清晰了,嘴里只道:“你,你,你胡说八道,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你,你有证据吗?” 项人尔提刀站在宋万的面前,自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开口道:“有些话,你还是到洛人豪的大帐中解释吧!” 宋万以挥刀代替了回答,笨重的鬼头刀的刀势很容易捕捉,再一次被项人尔轻松躲过,只不过这一次,宋万似乎学乖了一些,不知何时在左手里抓了一把泥土,猛地向项人尔脸上撒去。 项人尔下意识的挥袖遮挡。 宋万抓住这一瞬间的空当,迈开步子,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向安南河谷方向逃窜而去。 项人尔没有急于追赶,而是将手中的锦衣刀缓缓插入刀鞘之中,并从腰间取出自己特意携带的小型手弩。 项人尔拉开弓弦,放入小箭,用左臂端平作为支撑,右手握住弩机,手指扣入扳机,闭上左眼,瞄准了前方奔跑的影子。 月光照在项人尔的脸上,他的呼吸细微平稳,像一座站立的雕塑。 项人尔右手食指的第一指节轻轻压动扳机,弦离弩,箭离弦,“嗖”的一声飞了出去。 小箭从宋万右腿的的腘窝进入,从他髌骨下方的关节穿出,奔跑中的宋万突然吃痛,发出“啊”的一声惨叫,膝盖关节处陡然卸了力,狠狠地栽在地上,翻了数个跟头,脸上、身上满是擦伤。 项人尔慢慢走近惨叫连连的宋万,左手捡起鬼头刀,右手像拎小鸡一般将他给拎了起来,扛在肩头,朝洛人豪大帐之中走去。 此刻虽是深夜,大帐中却灯火通明。 洛人豪、赵子良连同陈忘、白震山,都聚集在大帐之中,等待着他们。 第135章 死有对证 说谎者总会露出破绽,而有心之人会抓住它。 项人尔扛着受伤的宋万,闯进洛人豪灯火通明的大帐之中,随手将他扔到地上。 宋万腿上还插着弩箭,这一扔,先是摔得他七荤八素,捎带碰到了腿上箭伤,又疼得他抱膝打滚儿,吱哇乱叫。 洛人豪见项人尔对自家兄弟如此粗暴,不禁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双手一摊,用疑惑的眼神看向白震山。 他开口问道:“白老前辈,你深夜叫我起床,说有大事相商,可,这是怎么回事?” 白震山也搞不清楚状况,只知道是陈忘半夜不睡觉,火急火燎地让他去喊洛人豪,聚集了一干人在大帐中。 于是,白震山用同样疑惑的眼神看向陈忘,并用手指戳了戳他,示意让他来解释。 陈忘听到大帐中除却宋万的痛苦哀嚎,再无声响,便开口道:“洛镖主,宋万被赵子良救回之后,上报的种种情况,我从旁听之,觉出种种不合理之处。只是当局者迷,天道军众弟兄群情激愤,扬言复仇,而我又没有实证,总不能以外人身份干涉军中事务,故此连日赶路,均闭口不言。” “你怀疑宋万兄弟?”洛人豪双目圆瞪,一字连心眉微微蹙起,连连摇头道:“不可能,宋万身为二弟副将,绝不会轻易加害如风兄弟。” 说话的光景,躺在地上哀嚎的宋万已渐渐从剧痛之中恢复过来。 见洛人豪替他说话,宋万不禁开口道:“大哥,我宋万就是再没骨气,也绝不会做对季二哥不利之事啊!他们这些外人,明明就是挑拨离间,害我兄弟相残,却不知是何居心?” “还敢诡辩?”项人尔大喝一声,直吓得宋万抖了三抖。 他面对洛人豪,道:“师兄,陈兄怀疑宋万有鬼,便暗中与我商议,让我盯紧此人。果然,今夜我见此人鬼鬼祟祟,走出营地,便暗中追踪,发现他正向安南河谷方向潜逃而去,被我半路拦截,给抓了回来。” 洛人豪听闻此言,大步走向宋万,低头看着他,用威严的声音质问道:“宋万,项人尔说的,可是事实?” 宋万抬头,看着洛人豪大怒的模样,竟没有狡辩,而是轻轻点了点头。 “你……” 洛人豪怒不可遏,一把揪住宋万的衣领,像拎小鸡一般将他拎起来,像是要将宋万生吞活剥了一般。 “大哥,宋万没有背叛天道军,更没有背叛季二哥。”宋万虽被洛人豪揪起来,独眼中却并没有太多畏惧。 洛人豪听宋万还在狡辩,一把将宋万扔在地上,只听到“咚”的一声重击,随后又是一阵惨叫。 洛人豪的吼声随之而至:“那你大半夜去安南河谷做什么?你可知,那里是无量军驻扎之地。” 说罢,洛人豪背转身去,不愿再看宋万一眼。 宋万吃痛,躺在地上,已经将身体蜷作一团。 “我,我……”宋万痛的浑身颤抖,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可他还是咬着牙讲出话来:“我等不及,我要去报仇,报,报季二哥,的仇。” “就凭你?”洛人豪回头,轻蔑的看着趴在地上的宋万。 “就凭我!” 宋万将全身力气化作声嘶力竭的一吼,眼泪和着鼻涕流了出来,趴在地上,呜呜大哭着,哭声中混合着声嘶力竭的呐喊。 “若是我当初拦住季二哥,他又何至于会死?三百兄弟皆死,唯我独活,留此残躯,便是为了给季二哥报仇。莫说耽搁一天,便是一时一刻,我也等不了。只是想不到,事到如今,还要被外人诬陷,被大哥怀疑。既然大哥不信我,我以死明志便是。” 说罢,宋万竟用尽全身力气,奔向地上的鬼头刀,想以此自裁。 “宋兄弟,不可。”洛人豪抢占先机,一脚踢开鬼头刀,并蹲在宋万面前,双手扶住宋万的双臂,道:“我,我不疑你便是。” 赵子良立在一旁,本想提醒洛人豪此事尚有疑点,不可轻纵,但见洛人豪已做出承诺,便不再多言。 白震山见事有反转,看看陈忘,又看看项人尔,本想说:“两位,如今诬陷好人,弄巧成拙,该如何收场啊!” 可话到嘴边,却看到二人非但面无窘态,反而露出一丝轻笑。 白震山江湖老道,眼见此状,只是闭口不言,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帐中安宁未有片刻,便听到帐外一阵掌声,人未到声先至,只说:“宋万兄好演技,怪不得堂堂的如风快刀,也毙在你这武艺平平的鬼头刀下。” 话音未落,自帐外走进一个少年。 那少年手持竹枪,仪表堂堂,一副油腔滑调,却怀侠义肝肠。 少年不是旁人,正是行军中途在陈忘的安排之下离军独行,于崇山峻岭中斜插入一条小道,探查无量军旧营地归来的隆城小霸王——杨延朗。 “陈大哥,我没来迟吧!”杨延朗进入帐中,先向陈忘问道。 陈忘听到声音,转向杨延朗方向。 他当初安排杨延朗探无量军旧营地的时候,算过路程,大军行进敌不过单人独骑,本想杨延朗一日可回。 如今大军陈列安南河谷之外,大战一触即发,杨延朗却迟迟未归。 若非毒虫过道拖延一些时间,恐怕便要回天乏力了。 于是他笑而不语,容杨延朗自己体会。 杨延朗并非故意拖延,当初他骑胯下小青龙去寻无量军旧营地,本当一路顺遂。怎奈他不善骑马,故此失了方位,寻觅良久方归。 他当然不会将此等丑事公诸于众,只是挠挠头,搪塞道:“重要人物总是最后登场的嘛!” “大哥,”宋万见杨延朗独自入帐,言语中似有所指,便对洛人豪哭诉道:“宋万忠心可鉴,这些外人商量好了辱我清白,大哥要替我做主啊!” 赵子良站在一旁,开口道:“杨兄弟,你说季二哥死于鬼头刀下,可有实证?切不可信口开河。” 杨延朗站在那里,表情突然凝重起来。 他站在一旁,朝帐外躬身下拜,口中喊:“请天道军二当家季如风入帐。” 此语一出,举座皆惊,霎时间,无数双目光盯向帐外。 帐门大开,帐外走进两个人,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覆着白布。 待担架放下,赵子良早已冲上前去,一手拽住白布,猛地掀开。 他死死盯着担架上的人,手中镔铁点钢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跪倒在地,热泪涌出,趴在担架上的尸体上,哭喊道:“二哥!” 洛人豪也将宋万丢在一旁,朝前猛冲几步,看着季如风的尸体,泪水已噙满一双豹眼。 可他随即抬头,环视四周,怒喝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忘站在一旁,被帐中悲伤的气氛所感染,不禁深吸一口气,解释道:“洛镖主,当初如风兄弟的岳父邓良恭老人问及如风兄弟尸身时,宋万突然发作,大声哭喊,口口声声说如风兄弟已经尸骨无存。可是,如此重要的事,为何在邓老要寻如风兄弟尸身时才说出?我心中有疑,故此让杨延朗替我探一探无量军旧营地,以证实心中疑问。” 杨延朗直起身子,接着陈忘的话说道:“我深入崇山峻岭,终于找到无量军旧营地。当时,季如风尸身正吊在无量军旧营辕门之上,曝尸荒野之中。我将尸身带回,一路追随天道军而来。” 不知何时,项人尔已经将宋万的鬼头刀捡了起来,拿在手中。 他走近季如风的尸身,对众人说道:“杨兄弟回来之后,我们便对如风兄弟的尸身进行了勘验,如风兄弟尸身上虽然伤痕累累,但致命伤却只有一处,那便是他背后的贯穿刀伤。” 说罢,项人尔将季如风尸身翻转,向众人展示那处刀伤,并告诉大家:“此伤口如此宽厚,绝非寻常刀伤。能形成这样的伤口的,只有背厚而面阔的鬼头刀。” 项人尔说完,将头转向宋万,道:“是不是这样?鬼头刀——宋万。” 众人随着项人尔的目光,一起看向宋万。 宋万面对铁证,早已身体一软,瘫坐一团,不敢再做任何诡辩。 第136章 双刀如风 真正的英雄不会被面前的刀林剑雨吓倒,却唯独害怕背后的刀枪。 从宋万的口中,大家第一次知道了季如风出走之后发生的一切。 当得知洛人豪招安之事后,季如风的心情便始终无法平静。 毕竟招安之后,便要听官府差遣,到时候遣散留守,全凭吩咐。 可自己与那无量军头目王化及有杀妻之仇,不借天道军势力,单枪匹马,怕是此生都难报大仇。 可是,从大局讲,招安毕竟是天道军最好的归宿,弟兄们只是活不下去,才落草为寇,并非真有造反之心,如今有机会回归朝廷,前罪一笔勾销,自己又怎能以一己私怨,而拉弟兄们一起登上这充满险途的战车呢? 其实,季如风早已知道应该怎么做,也正因为他知道,才会心有不甘,独自在这树林之中挥舞双刀,拿那些无辜的枝杈出气。 打的累了,季如风便端坐一旁,将双刀放于身侧,眼见这涛涛林海,心中风云迭起,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就在这时候,秃头独眼的宋万提着他的鬼头刀站在了季如风的身后。 “季二哥,想嫂子了?”宋万做季如风副将多年,一语就击打在季如风的心坎儿上。 季如风抬头望天,彤彤的音容笑貌一一浮现在眼前。 宋万见季如风没有答话,竟偷偷抹起眼泪来,叹道:“唉,嫂子是多好的一个人啊!竟……” 说着话,言语梗塞不能自已。 宋万双手紧握鬼头刀,猛地砍断一棵小树,恨恨的说:“王化及这老狗,弟兄们无不想杀之而后快。” “唉!” 季如风叹了一口气,道:“天道军招安在即,我终究不能以一己私怨坏了天道军的前程。至于王化及,自有官军收拾他。” “季二哥,不能手刃仇敌,你也甘心?”宋万替季如风不平。 “甘心能怎样,不甘心又能怎样?”季如风看了一眼地上的双刀,继续说:“大哥要给天道军谋一个好前程,我也该就此封刀了,从此归隐田园,日日守在彤彤的墓前。” “季二哥,”宋万有些着急,催问道:“这么多年了,你真的相信官军会剿灭无量军吗?难道就算王化及站在你面前,你也没有复仇之心吗?” 季如风双目之中突然燃起火焰,可那火焰却转瞬即逝,无奈垂下了头:“多年来,王化及老狐狸一直藏头露尾,怎么可能站在我面前。” “不在你面前,也差不多了,”宋万突然蹲在季如风身边,轻轻耳语道:“不瞒季二哥,刀队兄弟在前方数里的山坳中,发现了无量军踪迹。” “什么?”季如风瞪大了双眼,猛然站起身来,问道:“可曾报告给大哥?” 可他随即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不慌说,大哥忙于招安之事,未必肯理会无量军。你召集人手,随我去探查一番,再行定夺。” 宋万的独眼中闪烁着阴谋得逞的狡黠光芒。 他告诉季如风,刀队兄弟已经准备就绪,只等季如风发号施令。 季如风拿起双刀,插在背后,猛地站起身来。 他去了,一去不归。 季如风始终想不明白,当他找到无量军营地后,派回天道军向大哥洛人豪报信的刀队兄弟为何迟迟不归。 季如风更想不明白,自己率领刀队兄弟潜伏山林之中,敌明我暗,为何无量军还是发现了他们。 此刻的季如风,来不及想太多。 他正和手下的三百刀队一起,被无量军团团围住。 兵马之中,季如风一眼就看到了王化及。 此人和往常一样,喜欢站在高处,站在远离战场的地方,指挥麾下作战。 面对步步紧逼的无量军,季如风勉励麾下刀队:“弟兄们,如今我们深陷重围,以寡敌众,看似绝境,实则不然。当我们发现无量军营寨之时,我已派出多队斥候前往天道本部报信,算日子,也快杀到此处了,我们只要坚持片刻,定能等到大队人马来援。” 三百刀队都是季如风亲手培养的好汉,纵然有个别怯战之人,听了季如风的话,也抖擞精神,无惧无畏起来。 季如风看刀队坚定了信心,便继续开口道:“你们,都是我精心培养的精兵强将。此刻虽然被无量军围困,但我希望你们明白,我们不是孤军,而是插入敌人心脏的尖刀。” “季二哥,有什么安排尽管说,兄弟们赴汤蹈火,死不旋踵。”副将宋万猜出季如风的心思,站在他身后搭话。 “弟兄们,这一战,我不想固守待援……” 说到此处,季如风停了停,其实,是他不知道是否会有援兵,但他不得不给兄弟们信心,若果真没有援兵的话,就这样被围困而死将是最窝囊的死法。 于是季如风大声疾呼:“我想在援兵到来之前,斩下王化及的首级,大家可愿与我一战?” “愿意!”三百刀队气势冲天,竟压过步步逼近的无量军。 季如风满意的点点头。 他没有选错人,三百刀队,个顶个都是好汉。 季如风拔出背后双刀,举在手中,刀队也随他一起拔刀。 无量军首领王化及远远观望,见到包围圈中心的小队伍中竖起一片刀林,嘴角竟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口中道:“笼中猛兽,还在做垂死挣扎!” 季如风挥刀指向高地上的王化及,大喊一声:“弟兄们,随我冲锋。” 说罢,挥舞双刀,带头冲入敌阵,刀队弟兄也不甘示弱,呈一字雁阵,随季如风冲杀。 季如风双刀轮转,快如旋风,杀入敌阵,以尸骸铺路,鲜血淋身;刀队见主将如此拼命,也不甘示弱,随季如风向前,大刀翻飞,喊杀震天。 无量军士兵以为被包围的三百刀队会做出防御姿态,待他们步步逼近蚕食,没想到他们竟放弃防守,在明显劣势的情况下发动起正面冲锋。 面对这群虎狼之徒猝不及防的猛烈攻势,无量军战意不强,竟望风披靡,整齐严密的包围圈也被冲成一团散沙。 相比之下,季如风的刀队则是越战越勇,杀出一片的尸山血海。 季如风眼看离王化及越来越近,双刀并进,插入两个敌人胸膛,大声疾呼道:“兄弟们,援兵旦夕将至,我们再不取下王化及头颅,功劳可就要落于旁人之手了。” 刀队听了季如风的喊话,勇气倍增,完全没有被包围的样子,反而更像是得胜后的冲锋陷阵。 无量军首领王化及站在高台,眼看敌军越来越近,心中慌乱,急忙调兵来援,如此一来,刀队正面重兵集结,侧翼反而薄弱了不少。 自始至终,宋万都紧紧跟在季如风背后,这是他们作战的习惯。 季如风杀敌,向来有攻无守,不是不用守,而是他放心的将后方交给了宋万。 两人相互配合,奋勇杀敌,宋万更是兴奋异常,大吼道:“季二哥,弟兄们一鼓作气,今日定能取下王化及的狗头,给嫂子报仇。” “不,”季如风声音不大,只有紧跟着他的宋万能够听到:“斥候派出便无消息,我们大概不会有援军。如今我们奋力拼杀,无量军忙于防守正面,侧翼必然空虚。待再冲的近一些,我一声令下,你便带弟兄们从侧翼突围,找到主力,寻机再战。” “季二哥,那你呢?”宋万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是季如风离王化及最近的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亲手杀死他的机会,又怎能轻易放过? 此战,季如风已有必死之心。 他骗宋万道:“我是主将,若亲自带兵突围,敌军必然围追堵截。你先带大家出去,我正面牵制,自有脱身之法。” 说话间,刀队已杀至高台近前,侧翼之敌纷纷涌向中军,反而在侧面露出一大片空当。 季如风环顾四周,告诉宋万:“宋万,就是现在,带兄弟们从左翼突围。” 季如风话音未落,却见王化及的高台之上,垂下几具尸体,正是季如风先前派去向天道军首领洛人豪通风报信的斥候。 王化及站在高台之上,大笑道:“困兽之斗,颇为精彩。只可惜你们派去报信的斥候,早已被我截杀,你们的主将骗了你们,你们不会有援兵了。” 三百刀队冲到此处,虽折损了数十人,但杀意犹在。 此刻听到王化及喊话,抬头一看,见高台之上,果然是军中斥候的尸体,不由的愣住了。 刀队将士心中的希望之火渐渐熄灭,满目狐疑地看向他们的主将——季如风。 刹那之间,攻守易势。 无量军大举反扑,百余刀队失了战心,很多人尚在愣怔之中,便一命呜呼。 绝境。 季如风眼见兄弟受戮,痛心不已,举刀疾呼:“弟兄们,大家不要慌乱,跟随副将宋万,从侧翼杀出一条血路,突围。” 说罢,一把推开宋万,独自挥舞双刀,拼命冲向高台方向。 无量军眼见季如风愈战愈勇,勇猛无双,朝王化及所在高台奔去,自然将注意力全放在他一人身上,如潮水一般涌向高台。 宋万看着无量军军阵,侧翼已零零散散,没有多少兵力。 这是刀队最后的机会。 宋万看刀队兄弟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咬了咬牙,举起鬼头刀,却并未按计划让刀队突围,而是说:“弟兄们,刀队不避生死,随主将冲锋,保护好季二哥。” 刀队闻令而动,继续向敌军越来越多的高台方向冲杀,彻底丧失了最后一次突围的机会。 面对越来越多的无量军的进攻,刹那之间,刀队兄弟,便十不存一。 剩下的几人紧紧围绕在季如风的周围,掩护着他们的主将奋力拼杀,不断有人倒下。 季如风虽对宋万不顾军令,葬送刀队兄弟之事不满,可也知他忠心不二,担心自己安危才如此行事。 事到如今,也只好全力拼杀,余事不问了。 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倒下,季如风也杀红了眼,双刀齐运,愣是杀出了一条血路。 待杀到王化及近前,季如风已然是气喘吁吁,一时不察,有一个无量军小兵举刀从背后砍来。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哐”的一声,一柄鬼头刀挡下小兵的刀。 宋万站在季如风背后,道:“季二哥,你只管杀敌,我永远是你最可靠的的后背。” 季如风直起身子,环顾四周,刀队已经覆灭,只剩下他和宋万两人。 他又看了看背后举刀面对无数无量军的宋万,心里无比安心。 季如风刀指王化及,大喊道:“王化及,你的死期到了。” 王化及居高临下,看着季如风,从背后拔出明晃晃的双钩。 奇怪的是,他并未从高台跳下,而是随手拽来身旁一个无量军士兵,朝其膝窝踹了一脚,那人便面朝季如风方向,跪在地上。 王化及将手中双钩架在那人脖子上,大喊道:“还不动手,你真不顾他的死活吗?” 季如风仔细观看那人,只见那人一身无量军打扮,而自己并不相熟,不由得嘲笑道:“王化及,你疯了吧,连自己人都杀?我又不认识此人,此人是死是活,与我何……” “干”字尚未说出口,季如风却觉得背后一痛,一把刀已自后背捅入,从腹部捅出。 季如风不可思议地看着腹部捅出的刀尖,喉咙里艰难地说出了三个字:“鬼,头,刀。” 站在季如风背后的副将宋万手持鬼头刀,眼泪自独眼之中汩汩流出,口中哭喊道:“季二哥,对,对不起,可他双钩之下的,毕竟是我的亲兄弟,宋千儿啊!” 说罢,宋万的鬼头刀猛地从季如风身上拔出来,鲜血迸溅。 季如风倒下了,鲜血染红了地面。 至死,他仍旧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第137章 锦衣手段 锦衣者,帝王爪牙耳目也。 爪牙利,耳目聪,方能明是非,辩忠奸。 故能入锦衣之列者,须武艺高强,明察秋毫,二者缺一不可。 季如风死亡的真相让洛人豪陷入极度的愤怒之中,他豹眼圆睁,将宋万狠狠地踩在脚下,高举金背大刀,看这架势,像是要当场让这叛徒身首异处。 由于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金背大刀已经砍了下去。 宋万瞪大双眼,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眼看沉重无比的金背大刀朝自己的脖子砍过来,早吓得三魂俱毁、六魄皆散,只等刀锋落下,身首异处。 没想到引颈待戮之际,却见眼前白光一闪,一把锋利的白刃自自己颈上寸许斜插进来,两刃相交,巨大的金属碰撞之声震的他双耳欲裂。 挡下洛人豪金背大刀之人,正是项人尔。 他以小白鱼硬扛挥砍而下的金背刀,一震之下,虎口皲裂,有鲜血自两指之间渗出。 但项人尔顾不得这些伤痛,而是看着洛人豪,建议道:“师兄,暂且留他性命。” 洛人豪看着项人尔,目眦欲裂,怒吼:“叛我天道,杀我兄弟,区区狗命,留之何用?” 言毕,用金背刀刀身将项人尔拨在一旁,挥刀再砍。 项人尔被金背刀击退之时,眼看洛人豪又要砍杀宋万,阻挡不及,只好顺手将腰间手弩取出,开弓搭箭,一气呵成。 小箭“嗖”地一声飞出,正中金背刀刀身,使刀身偏转了些许,沿着宋万头皮砍到地上,入土三分。 宋万趴在地上,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过了好一阵,才想起摸摸自己顶上头颅,发现并无缺失,只是光溜溜的秃头被削去一片头皮,有鲜血从指缝之中流出。 项人尔见自己拦下了洛人豪这一刀,不敢迟疑,急忙道:“师兄,宋万身上尚有诸多疑点,待盘问清楚,再千刀万剐也不迟。” 洛人豪顾念兄弟情义,为季如风鸣不平,这才一时冲动,欲杀宋万而后快。 而经项人尔接连挡下两刀之后,洛人豪终于冷静下来,将金背刀狠狠插在地上,转身坐在帐子正中的椅子,恨恨的说:“狗叛贼,就容你多活片刻。” 不料未等项人尔问话,一直在季如风尸身附近悲痛哭泣的赵子良却率先暴起,揪住宋万衣领,大声喝问道:“宋万,天道军待你不薄,二哥更是将你当做手足兄弟,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赵子良激动之下不能自已,竟说不完这一整句话。 宋万看着悲痛中的赵子良,竟有泪水自独眼之中流出。 他似乎十分悲痛,一边摇着头,一边道:“我也不想的,可我的亲兄弟宋千儿在他们手上,我能怎么办?” 赵子良一把将宋万掼在地上,流着泪说:“三百弟兄,整整三百弟兄,这么多年,你的心是铁打的吗?” 宋万颓然低下了头,独眼中毫无神采,喃喃自语道:“我兄弟命苦,自小没了爹娘,长兄如父,宋千儿时被我一手带大的兄弟。后来宋千儿欠了赌债,追债的上了门,我护着兄弟,失手杀人,为逃避罪责,这才被迫落草。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我这兄弟了,没想到多年前东洼村一战,我奉命断后,兵败被俘,竟在无量军中再次见到宋千儿。” “原来从那时起,你便叛了?”赵子良恨恨地说:“你伪装的可真够好的。” 杨延朗一旁听着,心中不是滋味,开口道:“你背叛了拿你当兄弟的天道军,却投靠了拿你兄弟当人质的无量军,见过贱骨头,却没见过你这么贱的骨头。” “你懂什么?”宋万突然变得无比激动,大声嘶喊道:“天道军号称天道,说好听些,是啸聚山林的绿林好汉;说难听些,不过是一帮没见识的农民军罢了。终其一生,不过被官兵追杀逃亡,即使死了也被家乡视为耻辱。若有机会从良,谁想落草,就算是他洛人豪,还不是满脑子想着招安之事?” 杨延朗听他说完,吐槽道:“说的好像自己弃暗投明一样,无量军不也是匪。” 宋万一时语塞,只好缄口不言。 待帐子安静下来,项人尔才问出了他一直想要问的关键问题:“宋万,你为何引诱天道军来安南河谷?” 宋万听到项人尔问话,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可他随即开口:“我没有说谎,无量军确在安南河谷之中。” 赵子良点点头,表示赞同。 他曾率领骑兵当先侦查,比天道大军先一步到达河谷,早将河谷中情形摸排的一清二楚,无量军确在安南河谷无疑。 项人尔却不肯善罢甘休。 他走近宋万,双目盯死了他的独眼,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 “我没有说谎,无量军确在……啊……” 宋万本想重复他的回答,可话未说完,项人尔却突然一把攥住宋万膝盖上裸露的箭头,猛地拔了出来,剧烈的疼痛使宋万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项人尔却用手捂住了宋万的嘴巴,不容他叫出声来,等他挣扎一阵,渐渐安静下来,才说:“你知道我要问什么,不要让我重复我的问题。” 杨延朗听得云里雾里,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锁定了陈忘,并悄悄挪到陈忘身边,轻声问道:“陈大哥,你最聪明,项大哥究竟要问什么啊?” 陈忘轻笑,反问杨延朗:“安南河谷环境如何?安南镇兵力如何?” 杨延朗想了想,回答道:“河谷环境优美,就是有些阴冷潮湿,安南镇哪有什么兵力,只道不同一个光杆司令罢了。” “发现什么了吗?”陈忘问杨延朗。 “没有。”杨延朗坦率作答。 “笨,”白震山一开始也不得其解,经陈忘这一提点,恍然大悟之后,顺口便教训起杨延朗来:“安南河谷阴冷潮湿,大军驻扎此处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再说,无量军进攻毫无兵力的安南镇,直接打便是,何须驻扎偷袭?天道军将士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想不到也就罢了,你小子怎么也如此糊涂。” “老爷子说的是,”陈忘肯定了白震山的话,又补充道:“不过,若非证实宋万是叛徒,此番推测终究无法坐实。现而今无量军确实驻扎安南河谷,绝非是坐以待毙,只是他们的目的,我却全然推测不出。” “原来如此,”杨延朗恍然大悟,道:“如今宋万暴露,有什么目的,一审便知。” 陈忘点点头,心中却在想:“天道军人数众多,可缺乏谋士,终究难成大器,也无怪乎多年来都在无量军和官军之间疲于奔命了。” 再看宋万那边,许久方从剧痛之中缓过一口气,看向项人尔,道:“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话音刚落,项人尔已将手中小箭翻转,“噗”的一声钉入宋万脚掌之中,在宋万的惨叫声中,项人尔告诉他:“我说过,不要让我问第二遍。” 宋万痛的浑身颤抖,龇牙咧嘴,终于开口道:“是王化及,是他让我引诱天道军来此,其余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啊!” “安南河谷道路狭长,若大军进入,将两头一封,便是插翅难飞的死地。” 项人尔说话时,眼睛始终死死盯着宋万的眼睛,吓得宋万浑身发抖,不知下一刻他是否又会突然给自己身上扎一个窟窿。 洛人豪坐在一旁,仔细听着,此刻却开口道:“狗贼王化及异想天开,凭无量军那点儿家底,就算我进去让他吃,也怕他吞不下去。” 天道军数万兵马,浩浩荡荡,无量军区区千余人,想在安南河谷吃掉天道军,无异于以蛇吞象。 赵子良也从旁附和道:“项兄,据我先前侦查,无量军确在安南河谷之中,凭他们的兵力,并无分兵包围的可能。” 项人尔的耳中听着两人说话,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宋万,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是有第三方兵力插手喽!” 有一瞬间,项人尔发现宋万独眼中的眼球快速地抖动了一下。 洛人豪却不以为然,告诉项人尔:“此事更无可能。西南地界,只有天道军无量军尚有一丝战力,其余民军,不过百余人,零零散散,占山为王,搅和在一起也不够看的,就算为无量军援手,也是杯水车薪而已,想吃掉天道军,火候还差的很远。” 项人尔依旧看着宋万,似有意似无意的说:“除了天道军,无量军,西南势力最大的,其实是负责剿匪平叛的平南王军吧!” 这一次,项人尔在宋万的脸上发现一丝微弱的抖动,恐怕连宋万自己都察觉不到。 “平南王军?他们见了无量军,还不先把他们给……” 话未说完,洛人豪突然停住了。 他与赵子良交换了一下眼色,突然意识到,多年来,平南王军虽对天道军穷追猛打,却很少与无量军交锋。 他们一直以为是因为天道军人数过多,目标较大,项人尔的说法倒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项人尔继续问宋万道:“宋万,记得你刚才说:’有机会从良,谁想落草’,你投靠无量军,是有机会从良的,对吧!” “不不不,”宋万竟摇头否认,只是说:“一切都是王化及指使我做的,我只负责将天道军引至安南河谷,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 项人尔咄咄逼人,接着问:“无量军与平南王军究竟有没有勾结?” “没有,没有勾结。”宋万想都没想,直接作答。 项人尔不给宋万喘息之机,厉声喝道:“究竟是没有,还是不知道?” “我,我……” 宋万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的独眼上下抖动,左右扫视,最终聚焦在项人尔腰间的小白鱼上。 惊慌失措之下,人便会失去理智,面对项人尔步步紧逼的追问,宋万无从回答,竟突然伸出舌头,奋力咬将下去,想要咬舌自尽。 项人尔始终盯紧了宋万的一举一动,他情急之下想要自杀的举动更是坚定了他的猜想。 他一伸手,便擒住宋万的下颌,再一用力,便将宋万下颌骨卸掉了,并言:“在项某面前情急自杀的,少说也有数十个,却没一个能够死成的。项某反倒有数十种方法,让他们生不如死。” 说罢,项人尔拽着宋万的胳膊,将他拖拽到帐中一个木桌前。 宋万神情慌乱,被项人尔拖拽之时,不停地问:“你想干哈么?你想干哈么?” 他下颌被卸,口中有鲜血淌出,说话也变得口齿不清。 项人尔一声不吭,将宋万的手掌张开,放在桌子上,高举小白鱼,一下子扎进宋万的手心,将宋万的手掌钉在了桌子上。 宋万吃痛,惨叫连连,其他人只在一旁看着,就觉得心惊胆寒。 唯有项人尔则波澜不惊,仿佛见惯了这种场面。 “宁死也不肯说吗?是啊,这样至少能保住你的弟弟宋千儿。” 项人尔握着刀柄,一点点地向深处插进去,刀锋与皮肉摩擦,血渗到桌子下,一滴一滴地流下来。 “可是有时候,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呢!” 宋万咬紧牙关,额头上冷汗涔涔,浑身颤抖,剧痛难忍。 “可惜啊可惜,你弟弟宋千儿,本来就是个必死无疑的弃子。”项人尔靠近宋万耳边,告诉他:“平南王军以无量军为饵,想钓天道军这条大鱼,可哪条被钓上的鱼,不是先把饵给吃掉了呢!” 宋万的瞳孔突然放大,像是悟到了什么。 “你,你能保我弟弟宋千儿平安吗?”宋万忍着钻心之痛,从牙缝中硬挤出几个字。 项人尔的刀锋慢慢切下,简直要将宋万的手掌自指缝处切成两半,道:“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 “啊——”宋万惨叫不止,口中道:“我说,我说。” 直到这时,项人尔的手才离开刀柄,他高高站着,以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视角盯着坐在地上的宋万,压迫感十足。 宋万强忍痛苦,开口道:“我本是平南城中一个刽子手,落草以前,多少见过一些世面。东洼村一战,我断后被俘,在无量军中,不仅见到了我弟弟宋千儿,更见到了无量军首领——双钩将王化及。但他真实的身份,并不是王化及,而是平南王府麾下四将——熊罴虎豹之中排行第四的亮银护手钩王豹。” 听了宋万的一番描述以及项人尔的推测,大家大概知道了西南乱象的根源。 平南王养寇自重,可西南安宁,并无战事,用什么理由扩军自重? 于是平南王便使家将王豹更名改姓,落草为寇,上报朝廷,买通权臣,以剿匪之名,行扩军之实。 可惜,如此大肆扩军征粮,西南民不聊生,反而揭竿而起,成为诸如天道军之类不受平南王控制的部队。 如今,平南王着急抹掉天道军这样的变数,说明其羽翼丰满,势力已成。 如此大肆扩军,肯定不只是想偏安西南一隅,至于他想干什么,虽无实证,但野心已昭然若揭。 如今,摆在天道军面前的只剩下一个问题。 明知是陷阱的情况下,面对驻扎在安南河谷之中害死季如风的无量军。 究竟是打? 还是不打? 第138章 偏向虎山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不是莽夫,就是傻子。 洛人豪是个粗人,可作为天道军首领,他既非莽夫,也绝对不是傻子。 可是明知安南河谷是给天道军布置的牢笼,他却不得不去,因为无量军就在此处,害死季如风的凶手就在此处。 况且,退一万步讲,就算洛人豪能忍住怒气,决心不去,他也再指挥不动天道军的弟兄了。 他们本来安居乐业,就是因为无量军的崛起,平南王的扩军,才搅的他们妻离子散、流离失所,无奈落草为寇。 这些升斗小民,就是因为大人物们的阴谋和野心,沦为无辜且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可是,牺牲品也有懂得反抗的一天。 如今大仇在前,群情激愤,说撤退就撤退,弟兄们不会答应,被挑起的汹汹士气也不会答应。 只有彻底消灭了无量军,天道军的将士们才能安心的接受朝廷的招安,才能解甲归田,恢复他们平静的生活,而不至于继续生活在惶惶不安之中,生活在遗憾和愧疚之中。 这一场仗,是弟兄们人生最后一场必打之仗。 只要彻底消灭了无量军,朝廷再无理由横征暴敛,西南也再无盗匪横行,惟其如此,他们才能真正放心的放下武器,去过自己从前的安宁祥和的小日子。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洛人豪不得不这么做,也愿意这么做,振臂一呼,大军突入,就算真有猛虎在前,也要掰下它的几颗牙齿来。 看到天道军这般姿态,陈忘一行人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本来,他们忧心安南镇同伴的安危,正可借天道军军势解安南镇之危,因此陈忘在推测出宋万奸细身份之时,尚且犹豫许久,才决定将实情告知洛人豪,正是担心洛人豪得知安南河谷是布给天道军的陷阱,而心生退意,畏葸不前。 为此,他还特意预备了一套说辞,来促使洛人豪下定决心。 可如今看来,天道军全军毫无退缩之意。陈忘不禁暗叹自己忧心过甚,白白的预备了一番说辞。 虽然如此,可似这般虎口拔牙之举却绝非一腔热血便能做成的,安南河谷既有伏兵,若贸然进入,定然是羊入虎口,实在是莽夫之举。 洛人豪身为首领,绝不会因一时意气断送手下的弟兄们,故此他一面派烈马营主将虞庆之召集军中所有的探马斥候,铺展开来,连夜搜索,力求摸清敌军部署;一面召赵子良等军中主要首领入营,商议对策。 因陈忘等人帮天道军抓了奸细宋万,为洛人豪所赏识,也被允许旁听筹谋。 伙头军疱三丁虽未被传唤,但他见诸位将领聚于帐中,便知有事,连夜召集伙计们搭起了无烟灶,若有行动,总不能叫弟兄们用冷饭下肚。 不一会儿,天道军所部大将便齐聚于洛人豪的大帐之中,赵子良之下,先锋营阮峰、劲弓队乌云龙、枪队广秀等等诸人一一坐定,而他们对面,则坐着陈忘、项人尔、白震山、杨延朗四人。 洛人豪坐上首,位于大帐正中。 待洛人豪将宋万之事说明,各位将军果然无有退缩之意,群情激愤,力主进攻,消灭无量军。 然而,诸将对于进攻方略却是众说纷纭,各执一词。 一番争论之后,各位将军终于达成统一意见:先杀宋万祭旗,而后夜袭敌营,快战快退,力求在敌军伏兵未动之前,消灭无量军,终结战事。 方略既定,洛人豪却不着急部署部队,而是将目光投向一旁尚未发一言的陈忘。 洛人豪粗中有细,经奸细宋万一事,心知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酗酒瞎子,实际上不仅细致入微,且极富谋略,绝非碌碌庸人。 大战之前,洛人豪也一定要听一听他的意见,再定方略,虽不至于万无一失,也应极尽稳妥。 毕竟数万天道军弟兄的性命,可能就在自己一念之间。 陈忘却变得颇有耐心,端坐于帐内,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众将士却显得焦急,眼看天色渐明,若一味拖延,唯恐战机不在。 只有洛人豪在安心等待,他似乎知道陈忘在等什么,那也是他必须要等的东西——情报。 情报来了。 烈马营主将虞庆之在天亮之前,便飞马奔驰到大帐之前,随即下马冲去帐中,报道:“首领,敌方果有伏兵。” 诸将闻之,皆直起身子,仔细听虞庆之的话。 虞庆之略微喘息,便接着说:“首领,探马飞驰,数人去探安南河谷,见毒虫过道之后,无量军遭袭,狼狈不堪,溃不成军,幸存者正于河谷酣眠;而我军后方山涧之中,却蛰伏着一支朝廷兵马,士皆裹甲衔枚,严阵以待,若非主将的那柄雁翅鎏金镗在月光下太过耀目,实在是难以发现。” 洛人豪听罢,自语道:“雁翅鎏金镗,是郑虎的部队吗?看来宋万没有骗我,无量军与官军果然早有勾结。” 陈忘听罢,开口建言道:“既然后有伏兵,河谷另外一侧,即安南镇方向必然也有策应。天道军一旦突入河谷,与无量军缠斗之机,官军便能坐收渔利,两头夹击,将天道军困死于山谷之中。如此看来,就此撤军尚有一线生机,突入河谷必然死路一条。” 陈忘开口之后,众人皆附耳倾听,希望能有良谋巧计,未料想却建议撤军避战,与天道军背道而驰,不禁连连摇头。 诸将纷纷放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机会在前,定要杀光这帮无量军。” 陈忘在确定官军参与之后,便不再担心安南镇同伴的安危了。 毕竟兵不是匪,再过分也不会对百姓下杀手。 可如果他知道安南镇的惨状,定会提剑手刃平南王。 然而此时此刻,他提出撤退的方略,实在是当前境况下的最合适的方案了。 洛人豪同诸将一般,战心不减,可眼见将领们纷纷言战,却无人提出方略,转而请教陈忘道:“若我们定要出战,先生可有良策,能保全天道军?” 陈忘沉默不语。 白震山见帐中一片寂静,不由站了出来,拍了拍洛人豪的肩膀,道:“人豪,现而今敌众我寡,又张网以待,何必非要带弟兄们以身犯险呢?大家招安在即,立刻便能过安生日子,我知道你对兄弟的死愤愤不平,可这节骨眼儿,你就稍微忍让一时,让弟兄们全须全尾的解甲归田,把可恶的无量军留给朝廷边军来剿灭吧!” 白震山初来乍到,自然没有天道军的怨恨仇雠,说话虽不遂众将之意,却也不失公允。 未料想此言一出,却引得帐中一片哗然。 阮峰大怒。 他本是纠纠的铁汉子,每战必冲锋在前,有进无退,此刻面对仇敌强敌,更无丝毫怯懦之意。 阮峰丝毫没给白震山陈忘等客人的面子,对着洛人豪大吼道:“外人不足与谋,大哥何必听信,他们与我们不是兄弟,自然不一条心。” 阮峰之下,身材短小黑瘦的乌云龙也拍案而起,道:“无量军狐假虎威,平南王军鱼肉乡里,都不是什么好鸟,如今得知他们沆瀣一气,更增气愤。前方便是虎口,格老子也要薅下它一口虎牙来。” 广秀身材颀长,随乌云龙站起身来,足足高出其他人一大截,自是引人注目。 他的情绪没有那么激动,只是平静的对洛人豪说:“首领,这场仗不打,兄弟们解甲归田,便真的能过上好日子吗?朝廷边军纵然剿灭了无量军,平南王尚在,谁能担保不再出个有量军?” 明里暗里,像是暗示着什么。 再看洛人豪,此刻却横眉紧锁,豹眼紧闭,似在思索权衡。 赵子良见大哥洛人豪久久不语,天道军诸将却与陈忘等人先成水火之势,忍不住站出来,劝解道:“白老前辈、陈大哥、杨兄弟,三位莫要见怪,诸位初来乍到,不知这西南局势。天道军诸将所以冒生命之危也要打这一仗,仇恨只是其中一个方面。天道军诸将,原本大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这辈子都不会安一颗造反之心。可无量军突然崛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盼着朝廷帮他们剿灭无量军,才交钱交粮,助平南王扩军平叛。可是眼看平南王军势渐长,向百姓搜刮的军费越来越多,无量军却依然逍遥法外,横行霸道。大家伙儿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才无奈落草的啊!今天,大家伙儿才知道,原来是平南王与无量军早有勾结,原来自己的一切苦难,一切生死离别,不过是大人物的阴谋罢了,怎能不心生气愤,怎能善罢甘休。这把火不发泄出去,怎能安心解甲弃兵;不打碎平南王与无量军的联系,又岂敢重归田亩?” 赵子良说罢,诸将默然。 是啊,使他们战意高昂的,固然是那一团仇恨之火;可让他们不避生死的,却是对放下武器接受诏安之后自己前途命运的担忧。 项人尔立在一旁,用胳膊肘碰了碰陈忘,轻声道:“陈大哥。” 像在询问,可能解了这个死局? 陈忘终于站起身来,面对洛人豪,面色严肃,开口道:“洛镖主,这一仗,你非打不可吗?” 洛人豪沉思良久,终于走向帅案,提起金背大刀,将桌子猛地劈成两半,只道:“不杀尽无量贼,洛人豪愧做男儿。” 诸将心安。 陈忘却道:“既然如此,我有一策,兴许能拖住郑虎片刻。只是那叛将宋万,还需借我一用。无量军既遭毒虫侵袭,溃不成军,当无反抗之力,天道军若入谷中,定要速战速退,若有丝毫恋战,待郑虎堵住谷口,恐怕一切晚矣。” 之后,陈忘将所谋划之事和盘托出,帐中诸位又谋划商议一番,以求万全。 随即,天道军兵分四路: 虞庆之带烈马营,一人配两马,马不停蹄,人不休息,极速奔向镇南城方向,接引毛轩,去取诏安文书; 杨延朗押送宋万,去郑虎屯军处,行反间计,混淆视听; 乌云龙的劲弓队则和陈忘白震山等人则停在安南河谷外不远处的一处山坳,伏在山顶,以防反间计失效,可暂时阻击郑虎军,防止官军对安南河谷形成夹击之势。 洛人豪则亲率大军,极速潜行,向安南河谷去了。 月未落,日将出,这是人一天中睡的最熟的时候。 安眠之中的无量军不会料到,正在此刻,明晃晃的屠刀已经悬在了他们的头顶。 第139章 袭杀无量 日月交替,晨露深重,使得原本便阴寒无比的安南河谷更多了几分冷气。 无量军的哨兵们在这阴寒中瑟瑟发抖,其中一个哨兵一边解开裤子撒尿,一边对着面前的两个同伴抱怨道:“真不知道首领王化及为什么选这么个破地儿驻军,又是毒虫又是露水的。何不像往常一样,杀入村镇,掠财宝,睡女人,好不快活。” 他撒完了尿,身体一个激灵,却不愿马上穿上裤子,而是闭上眼,仿佛沉醉于某种美好的幻想中。 突然,他感觉到耳畔一阵风声,接着便是一阵失重的眩晕感,一阵天旋地转过后,终于感到安稳了,才来得及睁开眼睛,却看到自己的身体还立在原地,保持着撒尿的姿势,鲜血从脖子里不断喷溅出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头已经被砍了下来,而且从那刺鼻的味道可以判断出,那颗掉落的头颅滚落到自己的尿液之中。 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便没有了意识。 杀死他的,是一把给牲口切草料用的铡刀,那是属于天道军先锋营将官阮峰的兵器。 当初,阮峰只是个结实的庄稼汉,当无量军杀入村子,杀掉他的父母,侮辱他的妻子的时候,他正在庄稼地里耕田。 回来时,却看到家破人亡的悲惨景象,愤怒的阮峰随手拎起一柄铡刀,将迫害他家人的无量军小队全都杀个干净,满身是血又无处可去,最终投了天道军。 他生无可恋,自然也不畏死,每战必冲锋在前,成了先锋营主将。 目睹了同伴的突然死亡,另外两个哨兵都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刚想喊出声音,却见斜刺里又杀出一个汉子,扣动手弩,“嗖嗖”两声,弩箭便刺入两个哨兵的脖子,没让他们发出半点声音。 阮峰看向项人尔,点点头,表示赞许。 根据商定的策略,他们要尽可能悄无声息的消灭无量军的有生力量,尽量不要惊动可能存在于安南镇方向的伏兵,以期给自己争取到足够多的撤退时间。 枪队队长广秀背负着六杆短枪,平时手中拿着两把在手上,当做兵刃。 由于他身材高瘦,实在难以掩藏,很快便被巡逻的一队五人小队发觉。 巡逻队看向广秀,在黑暗中分不清敌我,竟有片刻犹疑。 广秀抓住机会,瞬间将手中短枪掷出,随即又从背上拔出新的短枪,一边极速靠近巡逻小队,一边又掷出两把新的短枪。 眼见四人应声而倒,巡逻小队的小队长下意识地去拔刀,可为时已晚。 此刻,广秀已经来到他的身前,俯视着小队长的颅顶。 他的手中还剩最后两把短枪,一把抵住小队长拔刀的右手,另外一把洞穿了小队长的喉咙。 小队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仰头看了一眼杀死他的巡逻小队的“高”人,头一歪,便死去了。 赵子良紧紧跟在大哥洛人豪的背后,镔铁点钢枪出枪迅速,如同毒蛇咬人一般,既快且狠,替大哥扫平一切障碍。 他们的目标十分明确,直奔中军大帐,干掉双钩王化及,不,现在应该叫“亮银护手钩王豹”。 本来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顺利,可就在洛人豪他们即将接近中军大帐之时,却突然听到不远处帐篷中有人发出一阵阵杀猪似的惨嚎,惊的睡梦中的无量军纷纷觉醒,才发现已经有敌人摸了进来。 仓促之间,无量军拿起武器,与前来偷营的天道军战在了一起。 洛人豪啐了一口唾沫,道:“奶奶的,就知道没那么容易。” 说罢,举起金背大刀,大喊一声:“兄弟们,杀尽无量军,替刀队的弟兄们报仇。” 随即,金背刀挥舞,带头杀将进去。 天道军众将士也不再隐藏,一时间刀飞枪舞,喊杀声震彻河谷。 在这一片喊杀声中,伙头军疱三丁正拿着一把剔骨尖刀,一刀一刀的插在帐篷里刚从睡梦中惊醒的一个无量军军人的身上,刚才的惨嚎便是此人发出的。 疱三丁虽是伙头军,可杀牛宰羊自有一套刀法,虽然人与牲畜不同,但偷袭尚在睡梦中的无量军,他还是有把握让对方出不了声的。 可是,此人不同。 此刻,疱三丁的身上溅满了那人的鲜血,手中刀不停地扎下去,却没有一刀扎到要害上。 从疱三丁血红的眼睛中,那个无量军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一个地痞,出于对父母唠叨的厌倦和对无法无天生活的向往加入了无量军,在店里喝酒时,为了向同伴证明自己的狠毒和强大,他当着店主的面奸杀了店主的女儿,一刀又一刀,在女孩儿的惨叫声中,他得到了满足,获得了无量军同伴们崇敬的目光。 可是,他忽略了在他面前,被绑缚着的父亲的目光,那目光之中恨火升腾,如同熊熊烈焰。 这时,一双同样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他却怕的瑟瑟发抖,痛的哭天喊地,就连裤子下面,也不自觉流下一滩肮脏污秽的东西。 “饶了我吧!”他哭着乞求。 “饶了她,店里的东西你尽可以拿走。如果非要杀人,请杀了我。”老父亲哭着哀求。 不,那样怎么能在同伴面前展示自己的强大呢!他揪着她的头发,尖刀划破了她雪白的脖颈。 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便要伤害他人吗?可被伤害的人又做错了什么呢? 疱三丁的剔骨尖刀插进了这个无量军人的脖子,后者在恐惧与悔恨中死去了。 良久,疱三丁才从巨大的心理波动中平静过来。 他明白,由于自己的意气用事,天道军悄无声息的偷袭计划彻底失败了,剩下的,只能是硬碰硬的战斗。 于是疱三丁冲了出去,投入到战斗中。 是天道军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和报仇的机会,他便会永远忠于天道军。 其他天道军人也是一样。 阮峰不愧为先锋营首领,一马当先冲入敌营,沉重的铡刀在他手里轮转如飞,凡是被他杀死的人,连个囫囵尸首都不能剩下。 项人尔武艺超群,与精于刀法的倭寇相争尚且不落下风,对这些山匪游寇更不在话下:抗倭刀巨鲨本就奇长无比,以刀身为径,项人尔所战之处,竟无一个活物。 广秀高高的个子让他的视野异常的开阔,使得他能轻易地在人群之中分辨出无量军的几个头领来。 他是专杀头领啊!除了留两杆短枪傍身打斗,其余四杆短枪都投了出去,谁在指挥战斗,就投向谁,然后一路杀过去,捡了枪再投。 不同于那些野路子,赵子良是军人世家,一身亮银甲熠熠生辉,刀枪不入;一杆镔铁点钢枪,出枪果敢坚决,刚猛无匹,往往洞穿了一个人的身体,枪势不减,让他后面的人也遭了殃。 由于他一身穿着太过显眼,以至于无量军大都错认他为天道军首领,一时间将他团团围住,却始终近不了这一杆枪的距离。 无量军大部分都被赵子良吸引,洛人豪压力陡然减轻,他与赵子良心照不宣,并未迟疑,提着金背大刀,直冲无量军大帐之中。 他要用王化及的人头,来祭奠自己的好兄弟季如风。 洛人豪就这般逆行在拼死抵抗的无量军中,偶尔有几个不长眼的要去招惹他,即被他一刀砍去,沉重的金背大刀势不可挡,为他铺就了一条尸山血路。 而他的眼睛,却始终死死的盯着那个人,那个戴着铁面具背负双钩,站在大帐前指挥无量军冲锋的人。 “兄弟们,坚持住,平南王军就在安南镇驻扎,他们会来救我们的。”铁面人大声的喊叫,说话时,下意识地扶了扶铁面具,生怕别人发现铁面下自己真实的样子。 赐给他双钩的人曾许诺他,只要他能带人拼命顶住,待平南王军剿灭了天道军之后,这个无量军首领的位置,就将永远是他的。 他可以在平南王的默许下烧杀抢掠,成为西南一霸,而他不争气的哥哥,也会因功劳进入平南王麾下。 而在他的心目中,平南王不是王,而是西南的皇帝,大多数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在铁面人想这些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洛人豪正在不断的靠近他,杀气腾腾。 “王化及,老子要宰了你。”洛人豪人未到声先至,粗犷的声线如豹吼一般,震彻河谷。 铁面人被吓得一激灵,晃过神来,却看到一个雄壮的汉子正提着大刀,从无量军中一路杀过来,一双圆瞪的豹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拦住他。”铁面人大声嘶喊,向身边的无量军命令道。 哪里拦得住? 金背大刀势不可挡,洛人豪三步并作两步跨向中军大帐,站在铁面人面前,如猎豹盯着小兽一般。 铁面人甚至没来得及拔出背负的双钩,便被一双粗糙有力的大手一把揪住了头发,随即便被高高抡起的金背大刀削去了头颅。 虽然替自己的兄弟季如风报了仇,可这声名在外的双钩将王化及死的如此轻易,却让洛人豪觉得既不痛快,也不解气。 他狠狠的一脚踏上铁面人的尸体,手中将戴着铁面的头颅高高举起,大声喊道:“王化及已死。” 眼见首领身首异处,无量军战心尽失。 很快,无量军的残部便被天道军尽数歼灭,小小的河谷堆满了尸骸,穿谷而过的溪流也被染的鲜红。 众将聚集在洛人豪的身边,经过急行军与战斗的将士们已经疲惫不堪,可他们的心里是满足的。 在招安之前,在放下武器之前,他们报了仇,雪了恨,除掉了隐患,可以安心的回归田亩了。 洛人豪抛开众将士,将目光聚焦在安南河谷两侧,安南镇方向已经有了动静,即使在天道军嘈杂的声音中也听得到,可见那是多么庞大的一支军队。 而河谷的另外一侧,似乎还很平静。 “这么说,陈忘的计策生效了?”洛人豪这般想着。 如此一来,就算安南镇方向的官兵打来,他们也有退路。 只要他们撤离安南河谷,在山林之中周旋,待得到诏安诏书,平南王也拿他们没办法。 “撤。”洛人豪将金背大刀平举,指向谷外,对他的天道军下达了撤退的指令。 大军从容撤退,至此,一切还在按照计划进行。 不久,天道军先头部队已经走出河谷。 经历痛快杀伐的将士举目远眺,太阳刚好升至地平线,温暖的阳光照射在他们血迹未干的脸上,疲惫的身躯也得到暂时的放松。 可惜平静总是短暂的,很快,这些将士们发现,遥远的地平线突然扬起了大片的烟尘,逆着光看去,那里出现了大队的人马的剪影。 怎么回事? 来不及多想,洛人豪催促队伍:“快撤,快撤。” 几乎就在同时,一颗响箭在洛人豪的队伍前方炸开,尽管有所准备,可刚刚经历厮杀的天道军人心中还是一阵寒凉。 响箭之后,河谷两端同时传来了军队的喊杀之声。 洛人豪握紧了金背大刀,麾下诸将不知何时已聚集在他的身边。 面对众人的目光,洛人豪没有犹豫,大声喊道: “弟兄们,随我杀出去。” 第140章 计策败露 陈忘迎风立于山顶。 清晨的凉风穿过他单薄的衣衫,眼睛虽然被黑布紧紧遮住,可他仍旧保持着极目远眺的姿势,仿佛真能看到什么一般。 陈忘自信自己的计策是当下情况下的最优解,可是,却还是留下了一个隐患。 在陈忘心目中,押解宋万实施反间拖延之计的最佳人选,无疑是经历过锦衣训练的项人尔。 可惜项人尔身上的军人气质太浓,很难让人不起疑心;加之他现在是诏安后的天道军监军,即使天道军真的被平南王军围困,凭他的锦衣身份也或可周旋一时。 天道军的那些将领吗?他们大都是农民出身,性格憨直,难当此任。 无奈之下,才选了尚不成熟的杨延朗。 白震山注意到了陈忘,他恨了这个人十年,可与这个人相处才几天,他便开始怀疑自己的恨了。 这个人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这种魅力让白震山觉得,他一点都不像江湖上传说的那个大魔头项云。 同时,白震山注意到,这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的聚焦在安南河谷方向,那里,正发生着一场大战。 只有陈忘,却看向相反的方向。 仿佛猜到了陈忘的心思,白震山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那小子虽然看上去很不靠谱,关键时刻还是颇有些急智的。” 陈忘点点头,默然不语。 话说杨延朗这边,正牵马行在山路之中,伤痕累累的宋万被马匹驮着,一路向郑虎军中赶去。 杨延朗心思活络,边走边想:“这小子毕竟是叛徒,虽然答应我们,只要留他弟弟宋千儿一条命,便行这拖延计策。可真到了郑虎军中,可就未必不会反水了。” 这般想着,杨延朗感到身上一阵瘙痒,便伸手去抓,想到自己连日随天道军行军,无暇洗澡,真是积攒了一身汗臭泥渍。 正抓痒时,突然,杨延朗眼珠子一转,抓痒的手在身上随意搓揉了一番,竟搓出一个圆滚滚黑乎乎的泥丸出来。 杨延朗将泥丸拿出,放鼻子前面嗅了嗅,果然腥臭无比。 拿着泥丸,杨延朗回头,看着宋万,一脸的坏笑。 “你,你干嘛?”宋万经过了一夜的折腾,仍旧心有余悸。 “嘿嘿嘿,”杨延朗坏笑着,口中说:“怕什么,小爷又不会吃了你。” 另一只手却不听使唤,一把向宋万的伤口抓过去。 “啊……”宋万吃痛,发出一声惨叫。 未等宋万将嘴巴合上,杨延朗一把将泥丸塞到宋万嘴里,并将他下颌一闭。 宋万猝不及防,咕咚一口将泥丸咽到了肚子里。 宋万咽下泥丸,只觉得喉头泛起一阵腥臭,十分恶心,他干呕了好几次,无奈身体有伤,又被折腾了一夜,实在是呕不出来。 他的独眼看向杨延朗,惊慌失措地问道:“小兔崽子,你,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杨延朗做出一副阴险歹毒的样貌,斜着眼睛看向宋万,嘴角泛起惊悚的坏笑,口中却不做声。 见杨延朗这般形状,宋万更加慌张了,以为杨延朗要害他,便道:“我若死了,你拿什么去迷惑郑虎大军?” “老兄,多心了。”杨延朗看到宋万怕死的模样,不禁暗笑,道:“你害死季如风,若是天道军弟兄们带你出来,恐怕你多半会死在半道上。我与你们相识不久,虽然不耻于你的行为,可也不至于恨你恨到不惜破坏计划也要杀你的地步。” “那,你给我吃的是?”宋万稍稍放心,仍旧疑惑道。 “我不杀你,你却未必不会把我给卖了。你说是吧!”杨延朗拉住缰绳,停下脚步,冷冷的看着宋万。 “怎,怎么会?”宋万的脸上挤出了颇为勉强的笑容。 “小爷量你也不敢阴我,”杨延朗拉着缰绳,继续带宋万向前走去,似模似样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咱们跑江湖的,多少都有些手段,刚喂你吃的,是一颗毒丸,叫,叫……” 说到这里,杨延朗挠挠头,心中懊恼自己没有提前取好名字。 突然,他灵机一动,道:“叫’一日玩完’,就是说一天之内你拿不到我的解药,就得玩儿完,懂不?为了炼制这独门毒药,我可是忙了好几天,连澡都没功夫洗呢!” 宋万听杨延朗说完,心中恐惧,使劲去抠自己的喉咙,想将那泥丸呕出来。 杨延朗却淡淡一笑,道:“得了,别瞎折腾了。你要是好好配合,我自然给你解药;你要是有坏心思……” 杨延朗回头,脸几乎贴在宋万的脸前,发出怪异的笑容:“可是会死的很难看哦!” 或许是因为害怕这药丸的威力,一路上,宋万果然配合了不少,对杨延朗讲话时,都小心翼翼起来,透露着一股谄媚。 不多时,杨延朗便走近了郑虎的部队,几个哨兵将他们团团围住,缴了竹枪骏马,斥问道:“来者何人?” 杨延朗定了定神,回答道:“告诉郑将军,来人是天道军叛将宋万,奉命来向郑将军传递情报的。” 哨兵前去通禀,不多时,便将杨延朗宋万二人带到郑虎面前。 杨延朗扶着一瘸一拐的宋万,走向前去,只见眼前那将,生的高头阔面,吊眼无眉。右手边上,竖着一把镗叉,镗尖指天,雁翅护在两侧,金光闪闪,正是雁翅鎏金镗。 不消说,此将领定是郑虎无疑。 此刻的郑虎,正玩弄着杨延朗被缴获的竹枪。 他识得叛将宋万,却不认识杨延朗,不由将头转向宋万,疑惑道:“这是何人?” 未等宋万开口,杨延朗便抢先答话:“将军,小人姓杨名百,是天道军中一个无名小卒。这不,昨儿个,天道军首脑们发现宋副官与无量军合作的事情,对宋副官严刑拷打,可宋副官是宁死不屈,只字未出口啊!入夜,天道军众将休息了,只留我一个看守,宋副官告诉我,天道军将灭,要带我去个活命的好去处,我这才知道宋副官其实是朝廷的人啊!小的搭着宋副官的桥,只想混个安稳日子,万望将军成全。” 说罢,杨延朗看向宋万,搀扶着宋万的手使劲掐了他一下。 宋万自知受制于人,只好连连点头。 郑虎居高临下,看杨延朗一副谄媚模样,鼻子里哼了一声,将那根破烂竹枪丢到杨延朗脚下,口中忿忿道:“天道军这样一帮拿着木棍的农民,也值得平南王如此大动干戈?按我的脾气,直接冲上去剿灭便是,也好过在这草窝子里蹲这么久。” “重(郑)将军此言差矣!”发出声音的人就站在郑虎身后,与平南王军不同,此人身着布衣,脚踩木屐,披发蓄须,腰间跨一柄长刀,一副倭寇打扮。 因为口音极重,故此将“郑”字念成了“重”字,他接着说:“中原人兵法中讲:以逸待劳。无量军是钱(蝉),天道军是汤狼(螳螂),而我们,则是他们背后的黄雀。” “行啊,鹤田老弟,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都知道了。”郑虎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赞许道。 杨延朗在那人开口之际,目光便已经扫了过去,观看其一身的装束,分明是倭寇无疑。 此刻听郑虎喊他鹤田,便知道他就是当年灭了洛家镖局的贼首鹤田正雄。 杨延朗正这般想着,忽见郑虎的目光一下子转向杨延朗宋万两人,并听他开口道:“这么说,我们围剿天道军于安南河谷之事已被天道军知道了?” “将军此言差矣,宋副官是宁死不说啊……”杨延朗刚想辩解,却发现郑虎正冷冷地瞪着自己,一时语塞。 见杨延朗识趣地闭了嘴,郑虎才慢慢将目光转向宋万,道:“宋万,你来说。” “郑将军,我……” 宋万开口之前,颇为紧张地用余光瞄了一眼杨延朗,杨延朗亦与之交换了一下眼色。 宋万忐忑不安地开口道:“天道军只知我投了无量军,却不知无量军与平南王的关联。如此,虽心中有疑,但仍不愿错过大好时机。洛人豪欲先派部队入谷中试探,确无埋伏再大举进兵。” 仿佛在呼应宋万的话一般,郑虎军有探马来报,已有天道军进入安南河谷。 杨延朗趁机插话道:“郑将军,这就是宋副官口中的疑兵啊!宋副官冒死让我送他来郑将军营地,是为了稳住将军,实在不能贪功冒进,只灭了先头部队,而放跑了大鱼啊!” 至于这套说辞,自然不是杨延朗的脑袋能够想出来的,而是陈忘教的。 郑虎闻言,立刻吩咐探马再去监视天道军,若发现营盘松动,便来回禀。 他不知道,天道军的营盘是永远不会松动的。 因为在夜色的掩护下,无数的稻草人将永远监守着营盘。只有太阳升起的时候,郑虎的部队才会发现异常,而那时,天道军早已从安南河谷中撤了出来。 任务完成,杨延朗带宋万又在郑虎面前胡言乱语几句,便请求寻一处僻静处养伤,以图脱身自保。 得到允许之后,杨延朗捡起竹枪,搀扶着宋万,向郑虎军边缘走去。 未成想刚刚走了几步,便有两个倭人自他们对面走来,四目相对,时间仿佛一瞬间静止了一般。 杨延朗心惊:“怎么会是他们?” 杨延朗绝不会认错,那两个倭人,一个留着八字胡,一个留着小胡子,分明是洛城中被项人尔打败并自裁的中村彦的两个弟子。 之后的每一步,都变得无比的紧张和小心翼翼,杨延朗极力控制着自己扑通乱跳的心脏,脑海中不断回忆起他和他们在洛城接触的片段,他们应该认不出自己吧! 但愿吧! 直到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之后,杨延朗才暗自松了一口气,紧张的心跳慢慢平息,脑子也一下子清醒了,这才意识到,这短短的一瞬,竟让自己的手心中满是汗水。 他们怎么可能认得自己? 在洛城的见面,不过是初入洛诚,他帮红娘子出头时短暂的交手;以及在酒馆里冒充店伙计把他们的薯烧酒偷偷换成自己的尿罢了。 当项人尔真正和他们打起来的时候,自己不过是一个旁观者罢了。 这两个家伙,也应该是在中村彦死后,无处可去,才来投奔鹤田正雄的吧! 想到这里,杨延朗才长吁了一口气,心道:“陈大哥啊陈大哥,你还担心我办事不稳重,不放心我担此重任,你可知道,若是你真的让项人尔项大哥来了,才是弄巧成拙,非要被认出来不可。” 得亏洛城来的路上,他跟李诗诗姑娘学了不少,要不,这“弄巧成拙”非得被他说成“弄桥成竹”不可,还会解释道:“好端端的一座桥,非要拆成竹子,这不是劳心劳神的办坏事嘛!” 闲话少叙,这杨延朗没被认出来,一身轻松,搀着宋万,大步向军营外缘走去。 只需要等个机会,偷偷溜走,便是大功告成。 他们俩越走越快,越走越急,眼看就要离开郑虎他们的视线,却突然听到背后一声大喝:“站住!” “站住?小爷可站不住了。”杨延朗毕竟是隆城混混出身,心智不坚,听这一声断喝,当即认为自己被那两个倭人认出了,他拉住宋万,一边打了个呼哨,召唤他的骏马“小青龙”;一边拿着竹枪,护住自己,向外逃去。 杨延朗这一逃,没有鬼也变成有鬼了。 郑虎当即吩咐部下,拦住他们。 哪里拦得住? 在杨延朗手中,那根不起眼的竹子舞动起来,仿佛变成千根万根,向阻挡他们的人刺了过去,官军眼花缭乱,纷纷退后。 危急时刻,杨延朗的小青龙也表现得异常优秀,听到主人呼唤,便立刻扬起四蹄,挣脱缰绳,朝杨延朗奔来。 杨延朗笨拙地爬上马背,慌乱之中,却怎么也拉不住身上早已伤痕累累的宋万。 越是着急,动作便越是显得笨拙迟滞。 就在杨延朗终于拽住宋万的胳膊,准备借力将他拉上马背的时候,忽见眼前金光一闪,鲜血飞溅。 杨延朗胳膊上的力气陡然减轻了,却见手上,只剩下宋万的一条胳膊。 宋万的胳膊,竟被雁翅鎏金镗的雁翅生生的切断了,而他本人,也疼得昏死在地上。 雁翅鎏金镗的主人并不打算放过杨延朗,他挥舞武器,朝小青龙的前蹄砍去。 危急时刻,随着一声马鸣,小青龙跃起前蹄,躲过了这猛烈的一击,杨延朗猝不及防,险些被掀下马去。 未等杨延朗稳住身形,凤翅鎏金镗的破空风声便在耳畔响起,凭借本能,杨延朗一边侧身闪躲,一边拿竹枪去挡,锋利的镗刃扫过竹枪,毫不费力的将之断成两截。 与此同时,杨延朗腹部的衣服也被划破,再接近寸许,他定会被开膛破肚。 郑虎一击不中,便欲再战,杨延朗岂能坐以待毙?顺手便将带着枪头的半截竹枪向郑虎刺过去。 “小子,这么短的半截竹子,也想刺的中我?”郑虎不觉发笑,按二人的距离计算,就算郑虎站着让杨延朗刺,也够不着。 郑虎的判断是对的,半截竹枪全力刺出,也堪堪停在距他半枪的距离。 可郑虎不明白,蛇会喷毒,龙会吐息,这一根竹子,也绝非单纯的竹子那么简单。 在竹枪停住的瞬间,枪头一下子弹了出去,直冲郑虎的面门。 郑虎猝不及防,尽管极力躲避,还是被竹枪从脸颊擦过,划出一道血痕。 枪尖掠过郑虎脸颊,插在泥地里,它与枪杆之间,还有一根长绳连接。 杨延朗一招未效,还有后招,他舞动枪杆,长绳便将郑虎紧紧捆住。 郑虎亦非常人,虽活动受限,仍旧拽住长绳,试图将杨延朗拉下马来。 杨延朗不能力敌,可他也从来都不力敌。 他口中喊着:“想拉小爷下马,省省吧!” 当即松开那半截竹枪,让正在用力拉扯的郑虎一下子身体失衡,摔在地上。 趁此机会,杨延朗从剩下的半截枪杆之中拔出一把竹剑,左右挥砍,迫使周围让出道路,一路狂奔出去。 郑虎军欲去追击,不料被刚刚挣脱束缚的郑虎一把拦住。 “小贼,正好拿你试试本将新购的神风弩。” 言毕,一旁的小兵早已搬来一把上好箭的巨弩,郑虎扣动扳机,弩箭如风,直取杨延朗的后心。 杨延朗一口气跑了好远,本已经摆脱了郑虎军,忽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尖锐的哨音。 他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堪堪避过要害,斜插至林木茂密的山岭中去了。 郑虎看着杨延朗消失的背影,朝地上昏迷不醒的宋万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恨道:“居然敢对本将行反间计,好,你们不让我去安南河谷,我偏要去。” 随即,郑虎命令大军:“丢弃辎重,火速向安南河谷进军。” 第141章 一箭之地 河谷之外的天地,寂静而空阔。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群星隐退,长空渐白。晨露渐起,杂草低伏。 同样埋伏在草地之中的,是乌云龙带领的劲弓队将士们。 露水湿衣,将士们却岿然不动。 对于无法参加安南河谷的战斗,手刃无量军这件事,劲弓队的士兵们是心有不满的。可军令如山,乌云龙自从接到命令,便将自己扎根在河谷外高地的草丛之中,如落地生根一般。 他本是山中猎户,为了猎物往往能埋伏数日不动,山中艰苦的岁月磨砺出沉稳的个性。纵使听到河谷的喊杀声,他也能将一双目光紧紧盯住河谷之外。 见主将如此,士兵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虽有反间之策,仍旧坚守着自己的位置,作为最后一道防线。 “云龙大哥,你说,敌人会出现吗?”埋伏的时间太久了,乌云龙身旁的小兵有些耐不住寂寞。 “打猎的时候,永远不要问自己猎物会不会来,因为这会影响自己的判断。”乌云龙告诉小兵。 小兵看着乌云龙,发现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远方地平线的方向,便自语道:“打完这一场,我们就要放下武器诏安为民了,嗨,虽然这么说不合适,我还真希望他们能来,无量军不是好东西,官军也好不了哪里去,真想打一场过过瘾?” 乌云龙听完这番话,转过头来,神情复杂的看向身旁的这个毛头小子,摸了摸他的头,道:“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打仗有什么好,要死人的。等诏安了,跟我回山里打猎,才叫快活。” 小兵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云龙哥,我刚分到劲弓队不久,大家都说你是神射手,你到底能射多远多准啊!” 这一次,乌云龙没有回答他,鹰隼一般的眼睛聚焦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顺着乌云龙的目光看去,小兵看到,一队人马正出现在地平线上,浩浩荡荡地向河谷方向奔来。 郑虎率领的军队来了。 “准备应战。”乌云龙一边招呼属下,一边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 最坏的情况出现了,反间计失效,这支伏兵竟也派上了用场。 陈忘眉头紧蹙,不禁担心起杨延朗的安危来,可他又在心里安慰自己:那小子机警的很,不会有事的。 乌云龙的背后,洛人豪率领的天道军已经杀灭驻扎河谷的无量军,并快速撤离,接近安南河谷谷口。 在大军撤出之前,决不能让郑虎军将这口子封住。 “你不是想知道我究竟能射多远吗?看好了。”乌云龙说着话,用那只长着厚实的茧子的手指扣住弓弦,将弯弓拉成满月。 他预估了一下,此处虽然逆光,却是顺风,于己有利。 乌云龙对着那一轮初升的红日射了出去,伴着“嗖”的一声啸响,箭已隐没在空中,不见了踪迹。 小兵不明所以,过了一阵,才见远处极速奔来的郑虎军带头军将的战马四蹄腾跃而起,险些将主将掀下马去。 见到郑虎大军至此逡巡不前,小兵才恍然大悟:乌云龙这一箭,竟非目所能及。 乌云龙一箭射罢,朝麾下兄弟大喊:“弟兄们,以此箭为界,绝不许官军再靠近一步。” 说回郑虎军一方。 杨延朗拖延之计未成,反而令郑虎带军疾驰至安南河谷,与安南镇平南王所带的部队一起,分别堵在安南河谷两端,几乎对安南河谷中的天道军形成合围之势。 远远的,郑虎就听到了河谷中的喊杀之声,按照约定,他放出响箭,与平南王所部一同进攻,两头夹击,定能一举成功,歼灭天道军。 可他没料到的是,响箭炸裂的同时,一支不知何处射出的暗箭也落在他的马蹄旁边,石崩土裂,战马受惊,险些将郑虎掀下马去。 郑虎举目四望,却不知箭从何来。 身为统兵大将,岂可未战先怯,被一支暗箭吓破了胆子? 只是犹豫片刻,郑虎便举起雁翅鎏金镗,指向不远处的安南河谷,道:“传令诸军,只是射出一支流矢而已,不必理会,疾速进军,与平南王汇合。” 郑虎军听令,浩浩荡荡向前开拔。 乌云龙见状,再次搭弓开箭。 虽逆着日光,乌云龙的鹰目却一眨也不眨,紧紧盯住前方的黑影。 嗖—— 弓弦引动,一支箭再次隐没于半空之中。 郑虎挥舞雁翅鎏金镗,正指挥部队向前开拔。 突然,他用余光看到半空中有一个小黑点儿,正疾速向他奔来,黑点逐渐变大并越飞越快,直奔他面门而来。 只听得“哐当”一声,一支飞箭射中郑虎面门,郑虎身形不稳,栽下马去,接连翻了几个跟头。 郑虎的脸被震的巨痛,用力撕扯下自己脸上的玄铁制成的猛虎面甲,才发现它上面已经被箭射出一个凹坑,顿感死里逃生。 可他尚未来得及庆幸,便看到如同飞蝗一般密密麻麻的箭雨。 这是劲弓队将士们射出的利箭,他们时刻记得队长的命令:“以此箭为界,绝不准官兵踏前一步。” 郑虎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沉重的凤翅鎏金镗在手中挥舞,将周遭护的密不透风。 可是,郑虎的士兵们就不是那么幸运了。 面对箭雨,先头部队伤亡惨重,一片哀嚎。 渐渐的,郑虎本人也体力不支,他迎着箭雨,艰难的走向披着重铠的战马,翻身上马,大喊一声:“撤!” 说罢,调转马头,一路飞奔回去。 乌云龙看官兵撤出一箭之地,便举手下令,示意劲弓队停止放箭。 与此同时,安南河谷中的天道军也趁着这个空档,加速了撤退的步伐。 郑虎军虽暂时退却,又岂肯善罢甘休? 他看着手下负伤痛苦哀嚎的士兵,又看了看自己受损的猛虎面甲,朝部下大吼:“取神风张臂弩来,今天我倒要看看,我这最新装备的劲弩是不是你们这帮泥腿子粗制滥造的弓箭可比的。” 乌云龙身旁的小兵用崇拜的眼光看向自己的小个子队长,刚才乌云龙的两箭已经完全将他震服了。 他开口道:“云龙大哥,你真牛,能教我吗?” 郑虎的队伍抬出了数十台神风张臂弩,每一台都是几乎与人等高的巨物。 郑虎下马,将凤翅鎏金镗插在地上,亲自操作一台巨弩。 “诏安以后,你跟我打猎,我便教你。”乌云龙笑了笑,笑容很纯朴,就像他年少时跟随打猎的大山里的人们一样。 “开弩。”郑虎下令。 手下部队闻令而动,他们坐在地上,用脚蹬住弓臂,双手拉弦,将弓弦搭在扳机上。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与天道军相对松散的作风有着明显的区别。 “云龙哥,别光带他呀!我们都跟你去。”劲弓队士兵们见官兵被箭雨射退的狼狈模样,觉得官兵不过如此,不免心生骄傲,言语之间也放松了不少。 乌云龙见弟兄们起哄,开口道:“别别别,你们都去,怕是几天就要把山里的活物打完了。” “哈哈哈!!!”弟兄们一阵哄笑。 “上箭。”郑虎站起身来,一个士兵双手捧上巨大的弩箭,放在郑虎手中的弓弩上。 其他郑虎军的士兵们一个翻身,呈半蹲状,靠手臂撑住神风弩,将弩箭放在弦上,手指扣住扳机。 乌云龙听着弟兄们的笑声,也不忘观察对面的动静。 突然,他锐利的眼睛看到,敌方阵营前排突然出现了异常的反光,那是箭锋发出的寒芒。 “隐蔽!官军要放箭。”乌云龙大喊,声嘶力竭。 可是,没有人理会。 他们沉浸在轻松欢乐的氛围中,也不相信敌人有任何能跨越这一箭之地的攻击手段。 与此同时,郑虎已经瞄准了那个方向,那支利箭射来的方向。 “云龙大哥,你也太紧张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比你这样的神射手射的更远,何况还是逆风,”在乌云龙身边的小兵倒是对乌云龙的话听得清楚,可他不仅不予理会,反而站起身,大喊道:“来啊,臭官军们,来射我啊!” 扳机扣动,百矢齐发。 “隐蔽!”乌云龙再次大喊,顺手去拉身边的小兵,试图将他拽到泥土里。 不知为何,他有一种很不好的直觉。 一切已经晚了。 郑虎的弩箭毫不费力地洞穿了小兵的身体,他连呻吟一下都来不及,就失去了生命。 乌云龙拽着小兵的裤腿,却只是拽回了一具毫无生机的尸体。 来不及悲伤,更多的弩箭飞来,石崩地裂,劲弓队伤亡惨重。 白震山反应很快,眼见箭矢飞来,一把将陈忘推到一块巨石后面,自己也顺势躲了进去,不断有箭矢打在石头上,金石相撞,溅出点点火光。 第一轮齐射结束,侥幸活下来的劲弓队士兵们纷纷还击,却无奈射程有限,箭尚未触及郑虎军,便都无力地落下来,插进泥土里。 乌云龙看着小兵的尸体,满腔愤怒,张臂开弓。 他的手臂肌肉虬结,青筋暴起,将手中劲弓拉到最大,经过无数道工序千锤百炼制成的弓体也在巨大的张力下嘎吱作响,几乎到了它所能承载力量的极限。 乌云龙紧紧的抿着嘴巴,在他的嘴里,叼着一根草穗子,正随风起舞。 他瞥了一眼草穗子,大概估计了一下风向,便集中精神瞄准前方。 郑虎站在军队前方,平举神风张臂弩,显得十分乍眼。 乌云龙就这么盯着他,慢慢,周遭一切都虚化了。 乌云龙的鹰目聚焦在郑虎的身上。 可是,放箭之前,乌云龙却将弓移了一下方向,最终避开了被重铠保护的郑虎,瞄准了一旁正端着神风张臂弩装箭的小兵。 利箭射出,再次隐没在半空之中,不见了踪迹。 再说郑虎军这边,一轮齐射之后,便开始装填箭支,准备第二轮发射。 郑虎军的一个弩手手指刚刚放到扳机上,几乎在扣动扳机的同时,不知哪里飞来一支利箭,直冲神风张臂弩而来,箭弩碰撞,神风弩在利箭的冲击力作用之下,竟调转方向,朝向了自己的队伍。 扳机扣动,弩箭飞出,竟在郑虎军自己的队伍里炸了锅,一连串死好几个士兵,才止住势头。 郑虎一言不发,身为统兵大将,他并未自乱阵脚,而是将弩箭再一次射向刚才的方向。 第二轮弩箭齐射开始了,箭支如纷纷落雨,砸向劲弓队的阵地。 乌云龙来不及为自己射中的这一箭做出任何反应,一支弩箭便蹭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鲜血自头顶汩汩流出,沾满了乌云龙黝黑的面庞。 此地不宜久留。 乌云龙就地打了一个滚,翻到一块石头后面,拉弓开箭,再次反击,同时对部下大喊:“兄弟们,撤。” 乌云龙独守阵地,每放一箭便要换一个地方,待弟兄们都撤下高地,才最后一个退回去。 此刻的他,满面鲜血,浑身泥土。 他不甘心的看向那块高地,他尽力了,可面对装备的碾压,他无能为力。 劲弓队快速向安南河谷方向靠拢,与大部队汇合。 为今之计,也只有拼死抵抗了。 郑虎军收起神风弩,向不远处的安南河谷冲杀过去。 此刻,天道军的一大半兵力,尚在河谷之中,没能来得及撤出来。 第142章 困守河谷 战场上,时间就是战机,就是生命,一旦错失战机,失败和死亡便会如约而至。 陈忘一直在为争取这宝贵的时间而努力,无论是杨延朗的缓兵之计,还是乌云龙的阻击,都是为天道军安全撤出安南河谷争取时间。 可是,两策接连失效,使得战场形势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眼见乌云龙部撤出阵地,郑虎带领的官军步步紧逼,洛人豪急忙催促天道军:“速速撤出河谷,速速撤出河谷。” 在他的催促下,天道军将士慌乱从河谷中向外奔逃,队形渐渐散乱。 拥挤之中,竟有伤者被踩踏至死。 洛人豪虽心中不忍,可也无可奈何,为今之计,逃出一个是一个,哪里管的了那许多。 可是此时,一声大喊却炸裂在洛人豪的耳畔:“洛镖主,请命令部队,速速撤回河谷。” “撤回?”如今前有郑虎军,后有平南王大军,撤回河谷,岂不是自陷重围,死路一条? 洛人豪刚想破口大骂,看是谁在胡言乱语,扭头一看,却让他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陈忘。 原来,劲弓队且战且撤,拖延敌军之时,陈忘耳听河谷方向步伐散乱,便向白震山询问情况。 听罢,便急匆匆托白震山背自己飞奔至洛人豪的面前。 “先生何出此言?此时回河谷,岂不是自绝生路。”洛人豪看是陈忘,只好压下火气,询问缘由。 陈忘来不及解释,只是说:“若要死里求生,便听我言。否则,天道军全军覆没,就在今日。” 末了,还补充道:“我亦在军中,愿以此身,与天道军共存亡。” 洛人豪虽满腹狐疑,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选择相信陈忘,大手一挥,命令天道军退回河谷,采取守势,对抗官军。 天道军刚刚退回河谷,郑虎的部队便压了过来,堵住谷口,另一边,平南王率领的大军也与天道军后队战在一起。 面对官军的前后夹击,天道军将士虽奋力抵抗,却难敌敌军势大,渐渐被压缩至原无量军营地一带。 如此,天道军将士再无退路。 临此必死之地,天道军将士竟然突然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个个奋勇杀敌,不避生死;平南王军人数虽远多于天道军,无奈河谷狭窄,根本铺展不开,一时之间,竟难以取胜。 谁能想到,短短一时之间,这座并不起眼的安南河谷竟爆发了两场战斗,猎人变成猎物,攻守异势。 洛人豪眼见此种形状,心中焦虑万分,随意轮转大刀,砍翻了一众官军,便抽身退回阵中,寻到陈忘,问:“先生,何故要我军退守河谷,自绝生路?” 陈忘听着那回荡于河谷之中的金铁交错,人吼马嘶之声,道:“洛镖主,我先前之计若成,大军从容退去,自无不可;然而敌军已近在咫尺,纵然我军侥幸撤出河谷,可连日赶路,人困马乏,又刚刚经历血战,而官军则以逸待劳,从容追剿,天道军便是不被杀光,也要被活活累死。如今虽退居死地,然而河谷狭窄,官军虽势大,却难以施展,天道军抱必死之心,定会奋勇杀敌,如此,可抵挡一时。此乃缓兵之计。” “缓个球,缓到最后还不是个死?”洛人豪有些生气,颇有些后悔自己听信了陈忘的鬼话。 “只要我们等来那个人,就有一线生机。”陈忘并未被洛人豪急躁的怒火吓到,声音平静如常。 “谁?”洛人豪杀昏了头,竟然忘记了一些细节。 陈忘提醒道:“虞庆之。” 这是陈忘留给天道军的最后一个后手,如今却成为天道军的一线生机。 洛人豪用血迹斑斑的大手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于阵中向官军大喝:“平南王,我等天道军已受朝廷招安,如今受御史于文正麾下招安特使毛轩之命讨伐无量军,平南王何故为难我等招安之士?” 平南王军此次河谷讨贼,本以为是“鹬蚌相争”的必胜之局,未料想退守河谷并置之死地的天道军在危急时刻,竟借助地形优势,爆发出远超以往的战斗力,一时陷入苦战。 如今听洛人豪吼了这震天动地的一嗓子,平南王军不免有些犹疑。 这个消息被迅速传递到平南王王驾之前,这头养尊处优却野心昭昭的老狐狸眼睛珠子一转,便立刻命令部下鸣金,河谷两头的官军闻令而动,缓缓退却,与天道军兵戈相向,剑拔弩张,对峙于河谷之中,呈围而不打之势。 不一会儿,安南镇方向的官军渐渐让出一条道路,道路尽头,出现一顶八抬大轿,缓缓走到阵前。 轿子旁边,铁面人打马随侍。前方,两个力士开道,各持斧钺,正是周熊吴罴二位将军。 大轿落地,走出一人,一身绫罗锦衣,满脸枭雄之相,是平南王朱昊祖本人无疑。 洛人豪见状,也走到阵前,天道军诸将连同白震山、项人尔、陈忘等人,站在洛人豪身后。 平南王朱昊祖开口道:“既受诏安,便是朝廷之民。见到本王,何不下拜?” 大丈夫能屈能伸,洛人豪听闻此言,便将金背大刀插于身侧泥土之中,纳头拜道:“草民洛人豪,见过王爷。” “好,甚好,”平南王朱昊祖夸赞几句,旋即吩咐左右:“来人,将天道军武器收缴,清点人头,编入平南王军各营。” 洛人豪听闻此言,猛地抬起头,攥紧了身边的金背大刀。 “洛人豪,既受诏安,当听朝廷指派,切勿意气用事,陷天道军于万劫不复之境。”平南王语气平和,却暗藏杀机。 洛人豪常与官军打交道,只道“信义”二字,只存乎草莽之间,又怎敢轻信官军。 可是一时之间,他又想不出好的托词,只道:“弟兄们厌倦杀戮,只愿解甲归田,过安分日子,不愿再入军伍了。” 此言一出,平南王原本和气的脸上风云突变,狠狠地盯着洛人豪,口中道:“手上沾了血,还回的去吗?” 随即,又是轻轻的一声叹息:“唉!罢了罢了,放下武器,本王放你们回家便是。” 听到平南王的话,天道军军阵之中,也渐渐动摇,想不到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 洛人豪陷入犹豫之中,当此情境,他也不知当作何反应。 “王爷,天道军受御史大人于文正特使毛轩招安,自当往镇南城中,面见于大人,听候安置。如今突逢官军,便匆匆招安,于情不合,于法不容。” 平南王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眼上蒙着黑布,背后背着木匣的中年人。 大风穿谷而过,中年人的衣服随风飘摆,身体却立的挺直。 什么小鱼小虾都配跟平南王搭话? 陈忘的无礼之举使得朱昊祖有些颇不耐烦,睥睨洛人豪,道:“说来说去,是要顽抗到底了?” “草民不敢。”洛人豪回答:“我等天道军既受招安,又岂敢与官军争锋。” 平南王见天道军始终没有放下武器的意思,终于开口道:“口口声声说招安,文书何在?招安特使何在?” 闻听此言,陈忘心中已有了计较。 原来,平南王一开口,陈忘便起了疑心,招安之事如此重大,为何平南王执着于让天道军放下武器,却迟迟不提文书及特使之事。 看来他并不是忘了这件事,而是别有目的,急于求成了,言语之间,可信的话却寥寥无几。 面对如此阴狠狡诈之徒,看来就算有了文书,想要脱身,也非得兵行险招,使一些手段才好。 洛人豪答:“特使已前往镇南城求取文书,我等奉命杀无量军,做投名状。算日子,应该快到了。” “那就是没有喽!”平南王的眼中浮起阴鸷之色,盯着洛人豪:“那我凭什么信你?” “凭这个。”人群中走出一人,从腰间抽出一把刀,高高举起。 此刀一出,平南王军莫不议论纷纷,但凡入过京城,见过此刀之人,均低垂头颅,莫敢仰视。 举刀之人,正是锦衣项人尔;而那把刀,是象征皇权的锦衣刀。 平南王朱昊祖惊愕片刻,不由轻笑道:“皇帝见我,犹敬三分;区区爪牙,也敢在本王面前狺狺狂吠?” “在下不敢,”项人尔恭敬有礼,只道:“平南王,我为天道军担保,可否让开道路,放他们去镇南城接受招安?” 平南王朱昊祖蔑视地看着眼前这帮油盐不进的家伙,传令下去:“平南王军剿天道、无量两部贼兵于安南河谷,锦衣助贼为虐,亦死于乱军之中。” “杀!”平南王拔出镶金缀玉的七星宝剑,剑尖指向天道军。 天道军诸将亦各持武器,作防守之态。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正在此危急时刻,忽然,镇南城方向的郑虎军中发出一声大喊:“诏安文书到,诸军让开道路。” 循声望去,只见郑虎军缓缓让出一条道路,道路尽头,走来一队人马。 虞庆之手持钩镰枪,带领部下,簇拥在高举诏安文书的毛轩身旁,缓缓走到两军阵前。 第143章 诏安文书 平南王军两面夹击,天道军腹背受敌。 当此危急存亡之际,烈马营主将飞马虞庆之携诏安特使毛文轩带文书及时赶到。 毛轩立于两军阵前,手举文书,任穿谷而过的烈烈大风吹动单薄的身体,兀自岿然不动。 谷中杀气冲天,血腥正浓,却不见这个读书举仕的官员有丝毫的胆怯和动摇。 他只看了一眼对垒的两军阵地,随即缓缓展开手中的招安文书,读与众人听: 天道军诸将: 于文正领御史之位,代帝巡边,察民情,监百官,诛奸邪,举忠良,传天威于四海,施恩泽于万民。 今闻西南动荡,匪患不止,遂至此地。听闻天道军虽为贼匪,然能约束部将,素无害民之举,且有归附之心。本官不忍西南多动兵戈,祸及黎民,故派特使前往游说,以促成招安之事。 今大事既成,特修此诏安文书,念及天道军素无暴虐之行,许尔等重归田亩,为朝廷之民。 事后,我亦会上奏朝廷,请求减免西南赋税,与民休息。 今既受诏安,望尔等勤勉耕耘,安心度日,万不可再有反叛之心。 尔等天道军接此文书之后,宜速往镇南城。 我身在城中,待尔来降。 御史:于文正 毛轩将文书念完,目光看向洛人豪,道:“洛人豪,还不快来领受招安文书。” 洛人豪不敢怠慢,疾速上前,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捧起文书。 待交出文书之后,毛轩才转身向平南王朱昊祖行礼,并说:“平南王,下官要带天道军诸位前往镇南城受御史大人招安,官军可否让开道路,允我等通行?” 平南王眼看到嘴的鸭子就要飞了,心中不忿,可碍于御史的招安文书,又不好当面翻脸。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他竟首鼠两端,不知如何回应是好。 此时的安南河谷,顿时变得无比安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平南王的脸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生死存亡,只在此人一念之间。 此刻,朱昊祖的内心却是极其复杂的:他并非忌惮于文正,而是由于他的心里有着更深的筹划和更大的野心。 如今虽大事将近,毕竟时机未到,尚需要韬光养晦,他是万万不愿意在这种时候引人注目,节外生枝的。 毛轩并未能洞察到朱昊祖的真实想法。 他固然有一身正气,对于强权无所畏惧,可毕竟只是一方小吏,缺少久经官场、宦海沉浮的人的察言观色的本领。 在他看来,有了盖有于文正官印的招安文书,天道军便已经是朝廷的人,平南王放走他们也是理所当然的。 于是他抛开招安之事,又提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请求:“平南王,下官来此之前,御史大人还要下官进入安南镇,拜会镇中官吏道不同,了解情况并汇报给御史大人。” “什么?”平南王朱昊祖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当此之时,安南镇遍地尸骸,都是平南王军作恶的证据,他是万万不敢放任何人进入安南镇的。 毛轩这一问,虽然不合时宜,却也在无意之中弄巧成拙。 平南王此刻一心掩饰安南镇的罪行,哪里顾得了区区的天道军? 他开口道:“如今当务之急,是带天道军贼匪接受招安,切莫节外生枝。天道军桀骜不驯,久恐生变,你还是随天道军一同去镇南城受降吧!至于安南镇事务,有我平南王坐镇,便无须御史大人操心了。” 此言一出,便是要放天道军出谷了。 天道军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混迹在天道军中的陈忘,也对白震山说:“老爷子,看来是我多虑了。” 原来,陈忘根据之前的对话,判断就算有招安文书,平南王朱昊祖也绝不会轻易放过天道军。 于是,他私下与白震山商议,若事情有变,便瞅准机会,直取平南王朱昊祖,强行绑了他,威胁平南王军。 所谓擒贼擒王,若拿住朱昊祖,不愁出不了安南河谷。 因而方才对话时,陈忘一直在听朱昊祖的声音,辨别他的方位。 若是他真有杀人灭口、无视诏安文书的企图,陈忘有信心将他一举拿下。 到时候,双方互有把柄,也不怕平南王翻出这挟持之罪。 可是,如果陈忘知道发生在安南镇的惨案,他一定会后悔没有当场杀掉朱昊祖;同样的,如果朱昊祖知道未来天道军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他也一定会后悔没有将之灭绝在河谷之中。 毛轩听朱昊祖没有放自己进入安南镇之意,不疑有他,再次向平南王行礼之后,便准备随天道军一同出谷,去镇南城中复命。 “等等。”毛轩刚一转身,却又被平南王朱昊祖叫住。 这使得天道军众人再一次紧张起来,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兵器。 “平南王还有何事?”毛轩转身,坦然询问。 “烦请给御史大人带个话,”朱昊祖开口道:“半月之后,我将召集西南大小官吏,齐聚平南城,向御史大人汇报工作。请御史大人务必赏光,按时前往。” “下官明白了。”毛轩接受了朱昊祖的传话。 就这样,平南王朱昊祖眼睁睁地看着天道军走出了安南河谷。 一直站在朱昊祖身旁的铁面人,此刻却开口道:“鱼儿吃了香饵,却还是逃掉了,只可惜了这些无量军。” “可鱼儿还在网中,”平南王的声音不紧不慢:“布局了这么多年,是时候收网了。” 说罢,平南王带领大军,浩浩荡荡向平南城走去。 王驾两侧,有四人四马,周熊吴罴郑虎三大将自不必说,还有一人,早已扔下铁面具和铁剑,而他的背上,不知何时背上了一对银闪闪的双钩。 有一个小队被留了下来,他们守在安南镇方向的谷口处,禁止任何人进入安南镇。 深夜,幽深湿冷的河谷显得尤其恐怖,血腥味引来了不少毒虫小兽,肆无忌惮地啃噬着无人收敛的无量军的尸体。 一具活着的尸体踉跄着走进了这片死寂的河谷,他浑身是血,经过简易包扎的断臂还裸露着白森森的骨茬。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可他自己知道,他还不能死,在见到那个人之前。 他用仅存的一只手臂翻看着每一具尸体,嘴里不停地喊着:“千儿,千儿……” 他的生命之火在一点点的熄灭。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多么希望有人能回应他,又多么希望得不到回应;他多么希望自己能找到他,又多么希望自己找不到他。 最终,他找到一个戴着铁面具的尸体。 他用颤抖的手慢慢揭开面具,借着月光,看到了面具下的那张脸。 他的独臂紧紧抱着这具尸体,慢慢躺在岩石上。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冷下去,泪水同血水一起慢慢流干。 宋万,作为一个叛将,失去了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却只得到一具冰冷的尸骸。 第144章 城下受降 天道军离开安南河谷,在首领洛人豪率领之下,浩浩荡荡向镇南城方向行进。 一路上,不断有小股部队从山林中走出,多是天道军的游击及散落各地的暗哨,汇入这股浩浩荡荡的洪流之中。 行军数日,陈忘的心中颇不宁静,可他偏偏不表现出来,反而常常问白震山:“老爷子,最近言语不多,可有心事?” 白震山倒是个直爽人,从不藏着掖着,直言道:“嗨!杨延朗那小子不知所踪;还有展燕芍药两个丫头,不知在那镇子过的如何,何时出发来镇南城会合。一路下来,掺和了许多事情,倒把自己同行的这些人拆分的零零落落,少了许多热闹。” “你啊!孩子们在的时候,你嫌他们吵闹,如今又嫌不热闹!”陈忘打趣一番,随即正色道:“杨延朗这小子一向机灵,但愿他的机警灵活能让他平安无事;至于安南镇,平南王贵为亲王,总不至于对区区镇民动手。等到了镇南城,他们早在城中等我们也不一定。” “但愿如此吧!”白震山眼望前路,发出感慨。 陈忘虽说的乐观轻巧,可心中总像坠着一件重物似的,不得畅快,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一些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就这样,大军行进数日,不知不觉间已至镇南城下。 洛人豪于城下勒马,隔着护城河遥望镇南城,只见这座古城高大的城墙上布满青苔,展现出一种古朴沧桑的感觉。 大门上方,赫然刻着三个大字:“镇南城”。 用笔浑厚,苍劲有力。 为了彰显天道军的军纪,不在招安过程中显得过于散漫,而引来朝廷官员的轻蔑。在靠近镇南城时,洛人豪特地命令麾下天道军,于护城河河岸排成方阵。 烈马营、刀队、先锋营、劲弓队、枪队等等分阵而列,各营主帅立于军前。 洛人豪站在最前面的位置,身旁两人,分别是锦衣项人尔以及招安特使毛轩。 洛人豪声如巨雷,向守门士兵大喊:“洛人豪带天道军全体将士,来此镇南城下,接受朝廷招安。烦请通禀御史大人,开门受降。” 守门士兵哪里见过此等阵仗? 洛人豪未至之前,望塔上的哨兵便远远望见山匪来袭,浩浩荡荡,不见首尾。 哨兵见状,吓得急忙将情况通报给城门吏,城门吏不敢含糊,急令士兵紧闭城门,收起护城河大桥,严阵以待,防止山匪攻城。 与此同时,派人将此事报知正在镇南城中的御史大人于文正。 于文正听到消息,急忙登上城头,观看对方来意。 抬眼望去,只见护城河边整整齐齐排列着一彪军马,各种兵刃在阳光的照耀下,化作黑压压的人海中闪耀的粼粼波光,远远观之,不禁让人心颤胆寒。 毛轩看到御史大人于文正登上城楼,便向前走了一步,大声喊道:“御史大人,我奉命招安,幸不辱命,现已将天道军全体带至镇南城下。” 于文正听到毛轩的喊话,才从一时的愣怔中反应过来,命令城门吏:“快,打开城门,放下悬索桥,我要亲自下去。” 城门吏并未接受命令,而是小心提醒道:“御史大人,贼匪人数众多,若贸然打开城门,万一事情有变,恐镇南城难保平安。还请速从周边调集军马,待守备无虞,再接受招安。” “是啊,如此多的人马严阵以待,哪像是来受降的,分明像是来攻城的。” “不能开城门啊!天道军毕竟是贼匪,城门一开,万一他们变脸冲了进来,该如何是好。” …… 城门吏说完,守城小卒们也议论纷纷,多是被城下这黑压压的人群给吓怕了。 于文正毫无惧色,直立于城楼之上,思忖道:“据我听闻,天道军并非不义之徒,今既受招安,陈兵城下,军容严谨,更有特使毛轩在旁,足见其诚意。然天道军新降,心中尚有犹疑,我若闭门不出,畏葸不前,天道军人心不稳,反而恐生变故。” 想到这一节,于文正声音平静且坚定的重复了他的命令:“打开城门。” 看着于文正不容置疑的表情,城门吏不再犹豫,向手下士卒摆了摆手,城门缓缓打开,护城河上的悬索桥也慢慢降下。 不多时,于文正出现在了城门口。 他亲自骑马,一步步地向洛人豪以及他的天道军走来,而在于文正的身边,并无护卫,只跟着三五随从。 不多时,于文正便打马走到护城河悬索桥的桥头,近距离地看着洛人豪。 毛轩和项人尔见到于文正,纷纷下跪行礼,不敢有丝毫怠慢。 洛人豪怔怔地看着马上的这个人,这就是传说中那个清廉正直的官员于文正? 只见他身材消瘦,鬓发花白,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他吹倒;可他的目光,却炯炯有神,坚定有力,给人以一种莫名的威压。 “洛人豪,既受招安,何不下拜?”于文正开口说话,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听从。 听到御史大人的话,洛人豪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给御史大人一个下马威的想法登时烟消云散。 这个汉子双膝一软,无比服从地跪倒在地,口中喊:“罪人洛人豪,带天道军全体,特来受朝廷招安。” 洛人豪这一跪,麾下头领纷纷效仿,直至天道军全体下拜。 御史于文正见到此种情形,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翻身下马,慢慢走到洛人豪的面前。 接下来于文正将要做的事情,是所有人都想不到也绝对不敢想的。 只见于文正伸出手,按在洛人豪的脑袋上,用长辈教训犯了错的晚辈的口吻对洛人豪说:“人豪,你们天道军的事我听说过,大都是出于无奈,才落草为寇。今日,朝廷给你们一个重生的机会,万望诸位珍惜。待朝廷安置归家之后,应各尽绵薄之力,稳固西南,报效朝廷之恩。” 说到此处,于文正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倘若不思悔改,重操匪业,必——杀——之。” 至此,虎背熊腰的洛人豪在气势上被瘦弱老迈的于文正完全压服,尤其是“必杀之”三个字,声音不疾不徐,不扬不抑,却让洛人豪连同所有天道军心头一凛。 以单人对万人,尚有如此胆魄,于文正虽为文臣,胆识气魄却远胜武将。 洛人豪不敢怠慢,急忙回应道:“御史大人,天道军诸位,蒙受朝廷厚恩,不追究吾等之罪,许吾等脱匪为民,恩同再造。天道军全体感念朝廷恩德,岂敢再生反心,做那不忠不义之人。” 于文正听到洛人豪的表态,才将手从洛人豪的脑袋上拿下来,道:“如此甚好。人豪,我看你人马众多,可先入瓮城休息,等候朝廷安置。至于诸位头领,可随我入城,与我共同商议天道军安置问题。” 洛人豪听从安排,带领部队进入镇南城瓮城,安营扎寨。 而他自己,则带着几位头领,以及陈忘、白震山、毛轩、项人尔四人,跟随于文正一同进入了镇南城内城。 刚入内城,便看到李诗诗早在城门口等候项人尔多时了,小别更见情深,李诗诗不顾众人眼光,一下子扑到项人尔怀中。 跟随李诗诗一同进城的张博文也在一旁,看着这些相伴了一路的人又终于重新相聚,心中一阵欣喜。 陈忘和白震山站在一起,注意力正被项人尔和李诗诗二人吸引,却突然听到前方一声喊:“大叔,爷爷。” 两人一起转头,却见斜刺里奔来一个小丫头,开心的扑了过来。 不消说,这丫头自然是芍药了。 白震山与陈忘见到那丫头,一起出手去迎,没想到这丫头竟比他们先到镇南城,看到她活蹦乱跳的样子,两人一路上不安的内心终于渐渐恢复了平静。 三人百感交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相顾无言之时,却突然听到城墙根下有人说话:“老爷子,你们一家三口这次进城,可不需要排队了吧!” 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少年,顶着斗笠躺在城墙根。 这次,他们不需要掀开斗笠,便清楚少年是谁。 “老爷子,我就说杨小兄弟机灵,定能化险为夷。”陈忘摸了摸芍药的小脑袋,笑着对白震山说。 “后生,害我们一路担心,原来是自己先进了城。”白震山走到城墙根,一把拎起杨延朗,本想教训教训这个装模作样的小鬼头,却不想杨延朗“哎呦”一声,痛苦的叫了一声。 定睛一看,才发现杨延朗的腹部缠满了绷带,已然是受伤了。 陈忘看众人相聚,心中释然,道:“展燕姑娘,你轻功卓着,定是跃上了城头,快快现身吧!” 不想此言一出,原本轻快的氛围顿时变得沉闷起来。 所有人都不再讲话了。 陈忘觉察到异样,急忙询问道:“展燕姑娘现在何处?” 芍药回答了陈忘的问题,声音中充满了愧疚和悲伤:“展燕姐姐和我出安南河谷之时,遇到军帐挡路,为了掩护我出谷,她只身闯入山匪营地,之后,便未见展燕姐姐再出来过。” 陈忘默然。 “贼女不会有事的,”杨延朗插话道:“她精通暗器轻功,骑术又好,连我都能从官军中突围逃出,贼女天天想跟本小爷一较高下,怎么会奈何不了区区几个山匪?放心吧!她早晚会到的。” 虽然嘴上漫不经心,可杨延朗心中却始终七上八下的,可他偏偏是个极其善于掩藏内心的人。 玩世不恭的轻描淡写之下,他恨不得自己插上双翅,寻遍西南,也要找到贼女的踪迹。 略微寒暄一阵,众人便随御史于文正走入城中。 随后,于文正带洛人豪等人,商议天道军安置事宜。 陈忘一行人则被安置于驿馆暂住。 在这里,陈忘他们终于从其他人的口中了解到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没想到一别数日,竟会发生如此多的变故。 外传—鬼头刀 鬼头刀之所以得名,在于此刀刀柄处雕刻着一颗狰狞鬼头。 鬼头刀杀气极重,震慑百鬼,砍的却是人头。 因此,鬼头刀成为刽子手的专属佩刀。 宋万就拥有一把鬼头刀。 他家世悲惨,父母早亡,只留下年纪尚小的兄弟宋千儿与他相依为命。 为了填饱自己和兄弟的肚子,宋万仗着把子力气,做了衙门里专砍人头的刽子手。 因为做着这有损阴德的营生,为了不沾染晦气,周围的乡亲们有意无意地,渐渐疏远了宋万和他那间仅能遮风避雨的小破屋。 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兄弟宋千儿,心理渐渐变得扭曲,沾染了一身的不良习气。 所谓坑蒙拐骗无所不为;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是也。 宋万无比溺爱自己的兄弟,对于宋万而言,宋千儿作为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作为相依为命多年的兄弟,无论他干了什么都是可以被忍受的。 父母去世之后,这个兄弟便成为他心灵的唯一寄托。 也正因为如此,宋千儿在歧途之中越走越远,直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那一天,宋万刚砍完一颗头颅,在衙门里洗了澡,除了除身上的晦气后,便像往常一样回到家中。 一路上,平时对他唯恐避之不及的邻居们都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这让他浑身不自在,急匆匆回到家里。 推开门的一刹那,他惊呆了。 原本破败的家中,此刻更是一片狼藉:桌椅板凳、锅盆瓢碗被尽数砸烂,财物被洗劫一空,顺着地上的斑斑血迹,宋万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宋千儿。 “哪个王八蛋干的好事?”宋万仰天长啸,将宋千儿揽在怀里,跑去找郎中医治。 待安顿好了宋千儿,宋万去街上买了一块磨刀石,回衙门取了鬼头刀,在磨刀石上磨刀。 鬼头刀再钝也不会磨,这是刽子手的规矩。 其实,刽子手们并非百无禁忌,他们常常砍头,自觉有损阴德,难免有心虚恐惧的时候。 为了给自己一个心安理得,他们便将杀人的罪过全都归咎于鬼头刀。 他们坚信,只要他们磨了刀,就是帮助鬼头刀杀人,是损阴德的;而只要不去磨刀,便百无禁忌。 嚓嚓,嚓嚓…… 伴随着令人胆寒的磨刀声,鬼头刀那血迹斑驳的刀身上逐渐现出寒光来。 宋万提着明晃晃的鬼头刀,去了宋千儿常去的酒楼和妓馆,均一无所获。 直到宋万来到了赌场,赌场老板看着闪着寒光的鬼头刀和宋万那张几乎丧失理智的脸,顿时吓尿了裤子,将实情告知于宋万。 原来,那一天,宋千儿运气极佳,赢了好几个大子儿,正赌在兴头儿上,一个常常混迹于赌场的兵痞找到了他,并告诉他:“军队里新来了三个倭人,不通赌技,钱财倒是厚实。我带他们来和你赌,赢了我们五五分账,如何?” 到嘴的肥肉,不吃白不吃。 宋千儿自然是满口答应,可没成想兵痞早与倭人串通一气,几人赢光了宋千儿所有的钱财,还让他欠下许多的债务。 宋千儿就是掏空了家底儿,也还不上他输的那些钱了。 可这些倭人哪管这些,他们原本就是东南的倭寇,抢劫都是老本行了,如今被打到西南地界,撞上平南王府不分良莠急切扩军的时节,才吃了狗屎运,竟吃了朝廷的皇粮。 如今见宋千儿还不上钱,强盗本性暴露无遗,不仅将宋千儿家中洗劫一空,还险些将阻拦的宋千儿打死在当场。 宋万听着,气的青筋暴起,目眦欲裂,大声喝问此四人现在何处。 说巧不巧,这四个正好都在赌场,寻找着新的猎物。 宋万提起鬼头刀,气势汹汹冲向前庭,二话不说,立在正在摇骰子的兵痞背后,当头就是一刀。 可怜的兵痞,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身首异处了。 赌场的人见鲜血喷溅,登时一哄而散,只有三个不明身份的人,仍旧坐在角落,静静地观望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杀了兵痞,剩下的便是解决三个倭人。 可兵痞一死,倭人已有了防备,抽出腰间倭刀,向宋万砍去。 宋万只是有把子力气,哪里敌得过擅长用刀的倭人。 三个倭人只有一人主攻,两人从旁掠阵,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宋万打翻在地。 同伙儿没来由被砍了头,倭人们自然很愤怒。 他们见宋万被打翻在地,便上前两人,一人按住他一条臂膀,将他的头颅死死按在赌桌上。 另一个倭人便高高举起长刀,嘴里叽哇乱叫着宋万听不懂的语言,准备斩下宋万的头颅。 这一次,宋万第一次体会到那些被斩首的人的心情。 几乎就是一瞬间,他满腔的怒火被一盆冷水浇灭,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恐惧。 曾经,他看到那些断头台上的犯人们,吓得痛哭流涕、瑟瑟发抖、甚至大小便失禁的时候,也曾嘲笑过他们的怯懦。 如今轮到自己了,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谁能想到,刚才还举着大刀要杀人的壮汉,此刻竟被吓得号啕大哭起来。 就在倭刀即将落下之际,一只金背大刀率先斩下了倭人的头颅。 金背刀的主人大喝一声:“盯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你们。灭了洛家镖局的贼人们,这么多年,该血债血偿了。” 见同伴被枭首,两个抓着宋万的下意识地拔刀反抗,不想他们刚拔出刀,便有一个被一杆镔铁点钢枪穿了个透心凉;另一个更惨,一瞬间便被一个双刀大汉如风般轮转的刀片割了数百刀,活活削成了人棍。 闹市杀人,官府岂能容忍? 不多时,整齐的脚步声便传了过来,官府的人来了。 这三人似乎早有准备,一声呼哨,便冲来三匹骏马,各自上马,便欲扬长而去。 幸而临走之前,背负双刀的汉子问宋万:“喂,我看你是条汉子,方才杀了人,难逃干系。官府很快便会赶到,不如随我等落草去吧!” 就这样,宋万跟随三人,去了鹞子山,加入了天道军。 而不久后养好伤的宋千儿,也被收纳了一批地痞流氓的无量军看中,在他吃喝嫖赌坑蒙拐骗的履历上,又添上了杀人放火的劣迹。 第145章 道中奇遇 镇南城中,于文正集合天道军众头领商议招安后的安置事宜,而陈忘等江湖人士则相聚于衙门旁的驿馆之中。 陈忘一行人利用相聚的时光,讲述了各自的所见所闻,种种经历不做赘述,只是杨延朗及芍药来镇南城的一段离奇经历值得一提。 话说杨延朗虽从郑虎军中逃离,可郑虎在他背后射出的一箭却并未完全被他闪过,而是洞穿的他的侧腹。 虽避开要害之处,可还是流出不少鲜血。 等他勉强驱使青鬃马“小青龙”回到大道之上,早已精疲力竭,晕倒在马背之上。 也是这小子运气好,茫茫山林之中,恰能碰着前去镇南城送文书的芍药。 芍药一身医术,当即给杨延朗止了血,悉心救治一番,才使之捡回一条小命。 杨延朗伤势如此严重,再回天道军也只是徒增累赘罢了。 事急从权,杨延朗当即决定跟芍药同行,直奔镇南城。一来二人可以相互照应,二来也可在镇南城中耐心等待陈忘等人前往汇合。 可是,此去镇南城路途遥远,跋涉艰难。 杨延朗身上带伤,芍药身体单薄,几日的餐风饮露,日夜颠簸,让两人劳累不堪。 行至山重水复,自有柳暗花明。 二人精疲力竭,忽听得山中有潺潺水声,循声而望,只见竹林掩映之处,竟藏着一条清澈无比的山溪。 二人遂下马取水,先是痛饮一番,又将水壶灌满,正准备继续上马赶路,却隐约听到竹林深处,似有人声。 好奇心驱使之下,杨延朗提着竹剑,示意芍药跟在他的身后,向声音处探查。 没走几步,便见这竹林深处,赫然腾出一片空地来。 空地之上,竟然有一个精致古朴的绿竹屋,被竹制的篱笆小院围了起来。 杨延朗将芍药留在原地,自己提着竹剑,悄悄摸到了篱笆小院的外围,谨慎地向院内张望。 只见不大的院子里,站着三个提枪带剑的青年。 这三个青年面前,另有一人,正戴着竹制的遮阳斗笠,坐在竹凳上,手持蔑刀,将竹子成竹片,再细心编成竹筐。 三位青年之中,为首的青年面目清秀,皓齿红唇,身着绫罗锦衣,衣裳上绣着过肩青龙。 他手持一杆铁枪,似乎对带斗笠的那人颇为恭敬,开口道:“墨老前辈,十年前,我阿叔杨天笑遭难,青龙会亦被奸人所图。这十年间,我杨家子弟无时不想夺回青龙会,可是墨堡坚不可摧,我等纵然身负武功,也不敌机关精妙,难以攻破墨堡。此后数年,父亲杨天雄苦寻墨家后人,以期能助我杨家破解墨堡机关。功夫不负有心人,晚辈受父亲所托,翻山越水,四处寻访,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找到了您。希望您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那戴斗笠之人头也不抬,默默地做着手里的营生,口中却说:“你还敢来找我?你们杨家对墨家的迫害还不够深吗?” 持枪青年听过此言,眉头一锁,随即又舒展开来,道:“杨家墨家,是有些陈年旧怨而已。当年爷爷杨奉当年的一时糊涂,才酿成那些难以挽回的悲剧,父亲杨天雄每念及此,无不痛心疾首,后悔万分。父亲叫我寻访墨家传人,还带来他的一句承诺:若前辈此番助我杨家,日后夺得墨堡,重掌青龙会,定会为墨家正名。” “墨堡成而墨家灭,”带斗笠之人一声长叹:“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不正是你们杨家擅长之事吗?今又求我相助,岂不闻’上当学乖’的道理。当年那些血淋淋的教训,历历在目,刻骨铭心,墨某岂敢轻信他人,重蹈覆辙?” 持枪青年见苦劝不成,便开口威胁道:“若前辈执意不肯出山,休怪晚辈用强了。” 那青年话音刚落,站在他身旁的两人闻声拔刀,欲强行挟持那头戴斗笠之人。 斗笠人见两人拔刀上前,便将手中的活计放下,用手指在桌上轻敲两下,竟似有机括牵动,而后,斗笠人身后竹屋的竹门竟嘎吱嘎吱地缓缓打开了。 青年连同两个带刀护卫的眼神都被这突然打开的门所吸引,正在这一愣神的功夫,无数竹片削成的飞刃自屋子里飞出,掠过斗笠人的头顶,朝三人飞去。 持枪青年反应极快,眼见竹片飞来,将左右护卫朝两边一推,自己则在疾速后退的同时,快速轮转铁枪,挡下了无数竹片。 没成想青年后退之时,突然感觉脚下踩到什么异物,机关牵动,四面竹笼合拢,欲将青年困入其中。 千钧一发之际,青年竟主动放弃防御竹片,挺枪卡住尚未合拢的竹笼,飞身脱逃之时,顺势牵走铁枪,却听“砰”的一声碰撞,巨大的竹笼失去铁枪的支撑,猛地合拢起来。 青年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身后合拢的竹笼,稍作喘息,才觉身上隐隐作痛,低头看时,见衣服被竹片划的破烂不堪,甚是懊恼。 再看两边护卫,可就没他那么幸运了,一个落入深坑之中,另一个被大网捕捉,动弹不得。 “墨家机关精妙,果然名不虚传。”持枪青年夸赞一句,随即将枪尖指向斗笠人,道:“我本欲以礼相待,前辈,是您逼我用强的。” “呵呵,以众敌寡,恃强凌弱,还敢以青龙会自居,莫不让世人笑掉大牙哦!”篱笆院里尚未开打,倒有一个声音从院子外面传出来。 持枪青年本欲直取斗笠人,听到还有旁人相助,不禁提高了警惕,问道:“哪来的宵小之辈,藏头露尾,有种现身说话。” 杨延朗闻言,从隐身处大大方方走出来,进入院子里。 他虽是隆城混混,心中却始终有行侠仗义的江湖之梦,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 先前,他见这些人以多欺少,本欲相助,可自己竹枪已毁,腹部受伤,对方又有三人,心中没有把握,只得静观其变。 此刻,他见顷刻之间对方两人被擒,胜算倍增,这才大胆现身。 “你是何人?少来多管闲事。”持枪青年见院外走来一陌生面孔,倍感疑惑。 “连本小爷都不认识,还敢出来闯江湖?”杨延朗自知气势上不能输,大喝道:“我乃隆城第一少侠,武林传奇江浪唯一亲传弟子,杨延朗是也。你呢?” 不知为何,听到杨延朗的话,斗笠人的手轻微颤动了一下。 持枪少年虽不知杨延朗,但起码还听说过江浪的鼎鼎大名。 听到杨延朗自报家门,言及江浪,虽不尽信,但也不敢怠慢,道:“青龙会睚眦部杨志兴,特来讨教。” “看我封云剑法。” 杨延朗趁杨志兴双手抱枪作揖之时,不讲武德,竟抢先进攻。 杨志兴措手不及,连连退却,尽失先机。 不过,好在杨志兴从小学习祖传的游龙枪法,又遇到杨延朗这半吊子的封云剑法,才不至于被突袭打乱了阵脚,一来一回间,竟又渐渐扭转战局,转守为攻。 杨延朗腹部受伤,无法久战,方才耍赖都没有一击制胜,使他信心大挫。 可打着打着,杨延朗却愈发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原来,这杨志兴所用的游龙枪法,竟与自己从小学的杨家枪十分相似。 杨延朗心里暗自嘀咕:“什么破青龙会,莫不是偷学了我们杨家枪的蟊贼,来此处招摇撞骗的?” 枪法相似,使的杨延朗逐渐能够预测出杨志兴的出招套路,打起来也越来越轻松。 如此打了一阵,杨延朗觉得无趣,故意卖了个破绽,吸引杨志兴来攻,随即一击制胜,直取杨志兴的咽喉。 杨志兴不知杨延朗会他的枪法,只道封云剑法精妙无比,名不虚传,总能先自己一步,似乎能预判自己的动作一般,输的心服口服。 待制服了杨志兴,杨延朗唤来芍药,与斗笠人合力将来犯三人绑在一起。 当此之时,杨延朗拍着杨志兴的脸,还不忘打趣道:“小小蟊贼,也敢冒充青龙会?你们啊!胆子可真大。” 杨志兴看着杨延朗,道:“打人不打脸,我虽然输了,也决不能受辱。” 杨延朗一听,打的更来劲了,道:“乖乖,刚才不还挺横嘛!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偷学的枪法,但说实话,学的不错,叫大哥,叫大哥就不打你。” 杨志兴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等侮辱? 他刚开始还恶狠狠的盯着这个不讲武德的混蛋,不一会儿,原本狠毒倔强的眼里便噙满泪花了。 芍药于心不忍,轻轻拽了拽杨延朗的衣角,道:“朗哥哥,差不多可以了。” “芍药妹妹,你年纪小,不知道江湖险恶,”杨延朗嘴不停,手也没停,道:“这种仗势欺人之人,不狠狠教训一下,永远不知道天高地厚。是吧,前辈。” 说着话,将手掌高高抬起,瞄准了杨志兴那略显稚嫩的脸蛋儿。 斗笠人并未说话,眼睛却始终盯着这个叫做杨延朗的年轻人,不肯移开。 看着杨延朗那高高扬起的巴掌,杨志兴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了,竟哇的一声哭出来,口中喊:“大哥,大哥,别打了。” 看到这个满脸傲娇的公子哥一秒破功,芍药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杨延朗终于停手,告诫杨志兴:“小子,以后行走江湖,见了小爷我,都要叫大哥,晓得不?” 杨志兴不知杨延朗取巧得胜,只道他剑法精妙,如今被绑在这里,哪里还能有半个“不”字,急忙满口答应。 “前辈,他们就交给你处置喽!” 话刚说完,杨延朗惊奇地发现,那斗笠人的一双大手竟然已经捧住了他的脸庞,上下揉捏着,嘴里还不停地说:“像,像我年轻的时候。” 杨延朗一脸嫌弃,挣脱了斗笠人,道:“前辈,您这是干嘛?” 说完话,又摸了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补充道:“我们路见不平,也不求什么回报,可你总得尽尽地主之谊吧!请我们吃顿饭也是好的。” “吃,随便吃。”斗笠人似乎突然变得极其兴奋,将斗笠扔在一边,去屋里准备食物。 芍药站在一旁,心中暗自惊奇。 自那人脱下斗笠后,她便一直仔细看着他的脸,这一看,发现此人除了胡子拉碴,面相显老之外,眉眼之间,竟还真与杨延朗有那么几分相似。 看杨延朗还在傻傻的等开饭,芍药忍不住提醒道:“朗哥哥,他说你和他年轻的时候像,他不会是你爹吧!” “我爹?”杨延朗一脸惊讶,随即摇摇头:“听我娘说,我爹十几年前就死透透的了。再者说了,真是我爹,打他们几个偷学杨家枪的冒牌货,还用的着机关吗?” 似乎是不放心,杨延朗又朝竹屋里喊道:“前辈,你叫什么。” “墨隐。”屋里人回应着。 “你是我爹吗?”杨延朗大大咧咧的,问问题从来不经过大脑。 “嗨,这说的什么话,我可不配做你的爹!”说着话,墨隐端来了一锅炖菜,几碗米饭。 “那你认得我娘吗?”杨延朗又问。 “你娘?”墨隐好奇心起,问道:“你娘叫什么名字啊!” “李丽春,可她又说自己不是我亲娘,又不告诉我亲娘叫什么,”杨延朗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她说过,我娘是天底下最精通机关术的女人。” 墨隐笑着摇了摇手,又开口道:“说到机关术,也许那座机关城墨堡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杨延朗朝芍药摊摊手,道:“你看,他姓墨,我姓杨,八竿子都打不着。听我娘说,隐居的高人久不与人接触,大都有些疯言疯语,不必理会。” 匆匆吃了顿饭,两人便又要启程。 墨隐一人孤单寂寞,虽恳请二人多留几日,但芍药毕竟身负使命,自然越快到镇南城越好,不能耽搁。 墨隐挽留不成,便对杨延朗道:“我看你这竹剑,并非完整之物,我还有几分手艺,不如将之打造完整吧!” 杨延朗正愁竹剑用的不顺手,磨刀不误砍柴工,现成的便宜不占就不是他杨延朗了,于是满口答应下来。 杨延朗将制作方法告知墨隐,墨隐依样画葫芦,不一会儿便将一杆崭新的竹枪组装完毕。 二人上马告别,墨隐目送二人远去,面北而立,眼含热泪道:“妹妹,我终于找到他了,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带给你。” 说罢,墨隐回到竹屋,给杨志兴三人松绑,并表示:“我愿意同你们一起去墨堡。” 突如其来的反转让杨志兴三人摸不着头脑,杨志兴不可置信的问道:“前辈,您说的可是真的?” 墨隐点了点头,随后又道:“可若是要进攻墨堡,我需要那个叫做杨延朗的小子的助力。这是一个条件,没有他,我是绝对不会答应你们的。” “好说,”杨志兴开心道:“他在哪?我这就去请他。” “他已经走了,至于在哪,我也不知道,有本事的话,你们就去找到他好了。”墨隐坦言。 “啊?”杨志兴张大了嘴巴。 茫茫人海,何处寻这一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这不是拿他寻开心嘛! 可好不容易让墨隐松了口,毕竟是意外之喜,不管怎样,先将他带到父亲王天雄面前再说。 于是,三人高高兴兴帮墨隐打包好行李,一边打听着杨延朗的行踪,一边一路向北而行。 他们的目标,是位于墨堡的青龙会。 第146章 法道侠道 一番奇遇说罢,使屋内的人俱感惊奇。 陈忘补充道:“相传杨家祖上与墨家交好,后杨家建立青龙会,传至杨奉一代,请墨家人参与铸游龙枪、建墨堡,只可惜墨堡建成不久,整个墨家竟然一夜之间竟消失的无影无踪,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没想到,你们还能够遇到墨家的隐居之人。” 白震山也感慨道:“墨堡落成之日,我还去看过一次。说起来,老夫那个时候还很年轻呢!” “听杨兄弟所说,这墨隐与那杨志兴似乎与杨兄弟颇有渊源,”项人尔心思细腻,随即问道:“杨兄弟居然没有追根溯源?” 杨延朗挠挠头,道:“当时脑子一团浆糊,只知道埋头吃饭了。再说,墨隐那家伙不也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嘛!隐居的都是怪人,跟这种人聊的多了,怕不是我也要变得奇奇怪怪。” 杨延朗似乎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似在有意地回避着一些问题。 众人也不再继续问下去,而是听他们讲述之后的故事。 到镇南城中之后,二人便将道不同文书连同朱大昌府中账册整理收集,一并交给于文正。 不曾想,见到于文正本人之后,却见芍药与这个御史大人都露出惊讶神色,言辞之间似乎早已相识,倒让杨延朗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后来,才得知于文正于边塞之地微服出巡,伪装成说书之人并欲收芍药为义女之事。 陈忘等人听了这件事,也都惊讶万分。 白震山自觉若非自己强行带走芍药,如今这姑娘追随于文正,定是另一番光景,总不至于跟他们这些江湖粗人餐风饮露,过颠沛流离的日子。 芍药本人倒不觉得遗憾,如今的她,心中只想着能医好大叔的眼睛。 正谈到于文正之时,这位朝廷大员已经将手头之事处理完毕,携毛轩、项人尔、洛人豪三人一同来到驿馆,见一见这些天道军口中机谋善变的江湖人士,以及他欲收而不得的准“义女”口中温柔和善的大叔。 “于伯伯,您来了。”见到于文正,芍药开心的叫起来。 “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介绍你的大叔给伯伯认识嘛!伯伯还能不来看看你的大叔?” 于文正朝芍药的方向走去,眼睛看着陈忘,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那些人口中充满传奇的人物,竟是这样一个目盲的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既不似杨延朗一般少年意气,飞扬跳脱;亦不似白震山那样老当益壮,英气逼人。 于文正明白,似陈忘这等人,恰似深井,没有人能通过其平静的表面,窥探到井底的深度。 “草民陈忘,见过于大人。”感受到于文正朝自己走来,陈忘恭敬行礼。 “不必多礼,”于文正站在陈忘面前,说:“你的事迹我刚听说了,机谋善断,思虑缜密,此次诏安平寇,均有大功。我欲将你荐于朝廷,予你施展才华之平台,不知你意下如何?” 于文正是惜才之人,且有识人之明,自然不放过向朝廷推荐能人巧士的机会。 于文正没有料到,在陈忘听了于文正的话之后,竟哈哈大笑起来。 也是,于文正怎么会知道,陈忘曾立于山巅,又跌落低谷,人生大起大落,功名利禄甚至自己的生命,于他而言都似浮水鸿毛,不值一提。 笑罢,陈忘婉拒道:“陈忘一介江湖草莽,素无凌云之志,千金万户,倒不如赏我一壶好酒来的实在。” 芍药听陈忘这般言论,对着于文正连连摇头,暗示这位于伯伯千万别真的将好酒赏赐给她的大叔,不然,怕大叔又要大醉一番,使病情进一步恶化。 于文正不愿就此放弃,继续尝试道:“空负才识,不报国家,却甘堕江湖草莽,实在是可惜可叹。” 于文正无心之言,却让这驿馆之中的江湖中人听得扎耳。 未等陈忘开口,白震山倒先说话了:“朝堂凭忠心做事,江湖靠义气为人。我朝开国之初,便召集江湖人士,设盟主之位统领江湖,江湖之事皆由盟主定夺,非大事朝廷不涉。而今时移世易,大人久居庙堂之上,眼界高远,已经看不起我们这些江湖中人了吗?” “是呀,”杨延朗本不愿出头,可见白震山都已经说话了,忍不住附和道:“于大人,您是大官儿,我是草民,本没有说话的份儿。可您这一个’堕’字,用的却是不妥当的。难道报国便仅有仕途可走吗?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惩恶扬善,不也是报国之举?而且,江湖侠士多逍遥自在,不像朝堂繁文缛节,约束颇多。小……” 杨延朗本欲脱口而出“小爷”,幸而及时将口头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小侠我从来就不爱受约束。” “诸位,本朝太祖生于乱世,起兵平乱而至天下一统,历经无数艰险。其间屡次陷于绝境,得江湖势力资助方能脱险,为报此恩,才许给江湖人士诸多特权。”于文正本是无心之言,可见白震山与杨延朗口中凿凿有词,他又是个极为认真的人,故此说起古来。 然而他刚刚说完,却话锋一转,道:“乱世之中,法制不明,人心险恶,故有江湖人士’行侠仗义’、’替天行道’之说,而今天下承平、百姓安居,江湖人士身怀武功,腰带利器,便仗势行凶,不遵法度,不仅不能惩恶扬善,却往往仗势欺人,成为恶人的帮凶和爪牙。” “哼,”白震山冷哼一声,道:“依大人之言,江湖人士倒成了祸乱之源喽!” “正是。”于文正这一声,虽声音不大,却似惊雷贯耳,语出惊人。 若此种想法昭告天下,于文正必成江湖之公敌。 而于文正似乎对此并不在乎,他继续说出自己的见解:“国有国法,唯有人人守法畏法,国家才可长治久安,黎民方能安居乐业。而江湖上的带剑游侠,往往好勇斗狠,睚眦必报,目无法纪,遇事不决于官府,以致私斗之风盛行天下,徒增内耗。由此可见,江湖游侠越多,国家便越是动荡,若弃剑从戎,则边关稳固,敌莫敢窥;若弃剑从耕,则丰廪足食,民生可安。” 于文正一番言论虽然被白震山和杨延朗嗤之以鼻,同为江湖人士的陈忘却深以为然。 江湖之中,派别林立,仇杀不断,冤冤相报,无休无止,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只不过,陈忘从未想过取缔江湖,而欲让江湖人消除私怨,摒弃私斗,回归本心,真正做到惩恶扬善,行侠仗义。 当陈忘还是项云之时,便有一统江湖之志,以一己之力化江湖为一体,可事未竟而心先死。 当初的项云早已不复存在,如今的陈忘,不过是一个失意颓废之人罢了。 可是,面对于文正这一番话,他还是选择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大人,陈某以为,事在人为而不在器具,剑之于侠,法之于官,皆为器具。器具无善恶之分,全在于执器之人。若有奸邪之人为官,虽有法度,治人而不约己,民受其害,愤起执剑杀之。是法之过?民之过?剑之过?大人屡次说起天下承平,游侠乱法。远的不说,大人看看这镇南城中上万人的天道军,但凡有一丝生机,谁愿提刀落草,过东躲西藏、朝不保夕的日子。时有不平事,后有侠客行。依陈某浅见,若外无祸患,内无隐忧,天下太平,游侠自灭。” “陈大哥,说得好。”听陈忘说罢,杨延朗随即拍手称好,并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于文正,好像在说:“我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于文正并没有在意杨延朗的这种眼神,而是几乎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陈忘的身上。 他先前只是从别人那里听说陈忘心思缜密,机谋过人,未曾想此人竟有如此见地,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这次,于文正没有反驳陈忘的观点,而是长叹一声。 唉! 如今的朝廷,权奸当道,乌烟瘴气,北方蛮族虎视眈眈,东南倭寇频频作乱,加上如今西南之事,他口中的天下承平的表象下,不知隐藏着多少的隐患。 于文正看着陈忘,道:“功罪不在器,而在执器之人。于文正愿尽毕生之力,锄奸选贤,匡扶正道。若有一日,果真朝堂光明,贤才良士济济一堂,我必严明法度,收天下之兵,使天下无以武犯禁之游侠。陈忘,若真有那一天,你愿意配合我,带头放下手中的兵刃吗?” 陈忘没有回答于文正,只是一笑。 他认为,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就算于文正有能力铲除奸邪,使执器之人皆为贤才良士,可那高高在上的执掌国家公器的一人,他换的了吗? 十年前,江湖动荡,朝堂亦无安宁,太子朱炳瑞因言获罪,先皇暴死,二皇子朱钰锟即位,就注定了十年的乱局。 江湖十年,朝堂十年,于文正妄图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澄清玉宇,无异于痴人说梦。 陈忘这一笑,笑中充满苦涩。 陈忘已不愿意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他告诉于文正:“陈忘有江湖恩怨未了,无心议论朝堂之事。今来西南,只为会一老友。如今天道军之事已了,草民斗胆向大人借一个人,为我带路。” 于文正见陈忘避开自己的话,便也不再纠结,问道:“你想借哪个人?往何处去?” 陈忘坦言:“借洛人豪,到归云山庄去。” “什么?”于文正大惊。 数年之前,归云山庄突然兴起,传闻其庄主风万千富可敌国,多少人慕名前往,却从未有人见其踪迹。 后来,人们干脆将归云山庄及风万千视作传说一般的存在,难道竟然会真有其人? 而洛人豪,又怎么会和这一座传说中的山庄扯上干系? 见于文正沉吟良久,陈忘又一次问道:“大人,可否将洛人豪借我一用?” 这次,于文正没有让陈忘久等,而是明明白白的说出了两个字:“不可。” 第147章 分路而行 归云山庄在世间留下了许多传说,而它本身却像是不存在于这世间一般。 风万千其人,也如他的姓氏一般,虽不见其形,却无处不在。 归云归云,云归何处? 洛城之后,陈忘曾无数次念叨着归云山庄的名字,想念着他的这位老朋友。 他明白,这位老朋友也在等待着他,正如他为这座山庄取的名字一样。 以陈忘对他这位老朋友的了解,这些年来,他一定知道了很多事情,很多陈忘想要知道的事情。 关于他的朋友们,关于当年的真相…… 今至西南,经历种种,耽搁了许多行程,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到达归云山庄了。 陈忘听过于文正的为人,在这样的人面前,任何的掩饰都会达到完全相反的效果。 于是,他坦诚地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这位御史大人,希望能让知道归云山庄所在的洛人豪为他带路。 可是,这个提议却被于文正直接否决。 这位御史大人的理由也很简单:天道军刚刚诏安,人心不定,洛人豪身为首领,若贸然离开,只怕军心不稳,多生事端。 陈忘对于文正的态度早有预感,他转向洛人豪,道:“洛镖主,你去过归云山庄,可否将大致方位告知我们,我们自己去寻。” 洛人豪却挠挠头,道:“嗨,这归云山庄,其实我也不知在哪里!” “什么?你不是说你去过归云山庄吗?”陈忘等人听洛人豪这样说,无不瞠目结舌。 难不成洛人豪的话,不过酒后的胡言乱语吗? “去过是去过,”洛人豪坦言:“不过我每次去时,都是在钟灵山毓秀峰前,打一颗响箭。不久后便会飘来阵阵香风,让人晕头晕脑,一觉醒来,便到归云山庄之内。我也曾试过不打响箭,可跑遍了毓秀峰,也未曾见过归云山庄的影子。” “将响箭给我们,不就成了?”白震山也迫不及待地要去归云山庄。 陈忘曾答应过他,要在那里,给他一个真相。 洛人豪坦言:“此事亦不可行。有一次归云山庄托我押送一件货物,我在那几天正巧打听到灭我洛家镖局的几个倭寇的下落,因急于报仇,便托镖局弟子代我前往归云山庄。不料响箭香风之后,这个弟子一下子被迷晕了,醒来后却还在毓秀峰前。想来那归云山庄之人,不仅认响箭,也认人。寻常人等,纵有响箭,也难以踏入归云山庄一步。” 陈忘等人听洛人豪之言,俱默然无对。 不料此刻,项人尔却开口向于文正请求道:“御史大人,我受东南抗倭军戚弘毅戚将军之托,寻访归云山庄,采购火药,作抗倭之用。而今东南倭寇自知不敌抗倭军,正在大规模集结,寻求决战之机,欲一举吞掉戚将军麾下部曲。危急存亡之秋,若有火药相助,定能减少我军伤亡,还请御史大人允准洛人豪带路。” 初见面时,于文正便认出了项人尔的锦衣刀,可惜他对锦衣素无好感,故而衙门议事之时,对项人尔常常冷面相待。 直到毛轩看出端倪,告诉于文正,项人尔不仅在招安之事中起到了巨大作用,且在他的锦衣身份之外,还担任东南抗倭军前锋官时,于文正才对此人另眼相看。 此刻,听闻事涉抗倭军,不由得有所动摇,可天道军数万之众,怎可无人约束? 一直立在一旁的毛轩似乎看出御史大人心中的顾虑,便小声提醒道:“于大人,此次招安,最先赞成的人是天道军三当家赵子良。此人心向朝廷,乃东南名将赵向南之后,可堪重任。” “赵向南”三个字,让于文正心头一震。 此人乃名将之后,带兵有方,有西南柱石的美誉。 约莫八年前,赵向南进京述职,于文正虽只与其有数面之交,却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也是在那时候,严蕃对皇帝说起,西南有苦茗之茶,饮之如入仙境。 皇帝听后,竟于朝堂之上向赵向南将军索要苦茗,将军直言进谏道:苦茗乃致幻之物,蚀人心智,他早已下令在西南禁养此物,更不会让它流入宫中,毒害圣上。 耿耿忠心,肺腑之言,却被皇帝当作故意藏私的托词。 赵向南将军自此不受重用,后举发平南王有扩军之举,其心不轨,不想被小人反诬,冤死于锦衣狱中。 几乎同时,嗅到风向的朱昊祖立即向朝廷进献苦茗,并借此逐渐掌握了西南兵权。 赵家家道中落,却没想到竟沦落至此。 于文正不禁为此一代名将感到痛心。 联想到刚刚与天道军众头领召开的会议上的那个银甲小将,眉宇轩昂,谈吐不凡,一看便是忠直耿介之人,实有乃父之风采。 尽管如此,为了表达对天道军的尊重,他还是问洛人豪道:“洛人豪,你若离开,赵子良能否服众?” 洛人豪一只大手拍拍胸脯,道:“赵子良是我三弟,我若不在,天道军自然都听他的。” 于文正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便为他们带路吧!若果真能寻得归云山庄,助抗倭军拿到火药,也算得上大功一件。” 陈忘等人听于文正同意,当即放下心来,未免夜长梦多,准备稍稍收拾之后,便立即启程。 不料就在此时,杨延朗却提出异议,道:“贼女还没来,要是我们都去了,她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说实在话,这一路上,杨延朗一直期许着能在镇南城中见到展燕。 他心中想:“那贼女轻功绝顶,怎么可能被几个山匪困于山谷?或许机缘巧合,与芍药错过了。她的大黑马日行千里,也许早在镇南城等着他们了。” 可真到了镇南城,却仍不见展燕身影,便使得杨延朗心中七零八落的。 无奈他此刻又要扮演大哥哥的角色,只得佯作镇静,安慰芍药道:“也许那贼女正在路上,过几日便到了。” 如今左等右等,陈忘他们都来了,却唯独不见展燕。 别看杨延朗平日里与展燕斗嘴斗的厉害,如今展燕生死未卜,最担心的人却还是他。 陈忘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既然杨延朗已经提了出来,便转身蹲下,面向芍药,对她道:“丫头,江湖凶险,辛苦颇多,既然于大人曾有意收你为义女,不如就此留下如何?若展燕姐姐来寻我们,你叫她在城中等待便可。” 于文正看芍药面相,神似十年前进京途中偶遇的一个故人,况其心地善良,医术高超,自然便对这女孩儿心生欢喜。 他早有收芍药为义女的想法,此刻见陈忘率先提出,赶忙附和道:“是啊,小姑娘。江湖凶险,实在不适合你这样的女孩子,不如跟着伯伯,以后去京城生活。” “京城?”芍药听到这两个字,好似突然受到很大的刺激,赶忙缩在陈忘的怀里,口中喊着:“不要,我不要去京城。苦也好,累也罢,芍药只想跟着大叔,大叔你不是也答应过我,让我做你的眼睛吗?” 芍药从京郊的花乡一路逃到塞外,又怎肯回去呢? 洛人豪立在一旁,见这些“聪明人”做这一件简单事却要如此麻烦,不由开口道:“嗨,这还不简单。你们谁也不用留下,我支会天道军的弟兄们,但凡见到有叫展燕的人进城,便将你们的行踪告诉她便是了。” 陈忘听洛人豪说罢,苦笑一声。 也罢,这下子,他连将芍药留下的托词也没有了。 杨延朗却不想坐等消息,跟陈忘建议道:“陈大哥,贼女下落不明,我心中难安,不如咱们兵分两路,你们去寻归云山庄,我重归安南河谷,找寻贼女的踪迹。” 洛人豪并不赞同,道:“西南十万大山,岔路千条万条,你此去无异于大海捞针。依我看,还不如同去归云山庄,庄主风万千手眼通天,或许能找到你们的那位朋友。” “找不到,总比不找要好。”杨延朗坚持己见。 其他人并非不关心展燕,只是他们知道,在这十万大山之中寻人之艰难。 不过,陈忘倒也没有驳回杨延朗的想法,而是表示了支持,只是事先约定好,若找不到展燕,还在镇南城汇合。 于是,陈忘、白震山、芍药、项人尔、张博文及李诗诗几人,在洛人豪带领之下去寻归云山庄;而杨延朗,则单人独骑,再一次向安南河谷方向奔去。 于文正站在镇南城头看着这些江湖人远去的背影,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对陈忘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记忆模糊,天下又不少见相像之人,便不再深究。 毛轩见众人渐行渐远,忍不住问于文正道:“几天之后朱昊祖邀大人入平南城,分明来者不善。道不同搜集的罪状文书,处处指出平南王有谋反之心,我劝大人还是不要去的好。” “不,我要去,”于文正的声音很坚决,告诉毛轩:“我已将西南局势写成书信,加上道不同等官员提供的罪状,加急送至京城,呈报圣上,并请求圣上增兵西南,以备不虞之变。而今书信刚传,援兵未至,纵观西南,并无可与之抗衡之兵。我若执意不去平南城,平南王心中有疑,提前起兵,西南必遭生灵涂炭之劫难。” “尽管如此,于大人何故以身犯险?毛轩不才,愿代大人前往。”毛轩请求道。 “朱昊祖不见到我,岂能心安?”于文正轻捻胡须,道:“我也正好想去会一会这位平南王。” “大人……”毛轩还欲阻止。 于文正截住话头,拉住毛轩的手,道:“我离开前,会将镇南城防务交给你。此城虽大,兵卒却并不多,若事有变,你当竭尽全力,守住镇南城,等待援军。切记,镇南城在,平南王军便不可北进一步。” “毛轩定不辱使命。”毛轩说话时,眼睛看着于文正,眼神中,有对于文正大公无私精神的敬佩,也有舍身报国的坚定。 同一时刻,陈忘等人也消失于地平线,开始了全新的未知旅程。 第148章 钟灵毓秀 遥望钟灵山,巍峨磅礴,绵延数百里,山中林木茂盛。 钟灵山山顶有一险峰,如一把破天之剑直插云霄,名为毓秀峰。 钟灵山有石阶铺成的道路,攀登不难,只是最顶上接近毓秀峰的一段,却极其险要,若非有超人的胆魄,是注定无法登顶的。 白震山驾着由“墨点”和“大白”拉着的马车,一边向钟灵山方向前行,一边听着在前方骑马引路的洛人豪的介绍。 马车上,陈忘坐在正中,身旁依偎着芍药和张博文两个孩子,听得津津有味。 李诗诗不肯乘车,执意与项人尔同坐在“红鸯”之上,仿佛只有靠着他结实的胸膛,她才会感到踏实。 此刻听洛人豪的介绍,也随口说到:“说起这钟灵山毓秀峰,我倒是在一些书中看到过。此为西南胜地,山高峰奇,有千种鸟兽,万般花木,尤其是那顶峰绝险之后,真个似人间仙境一般。因为有此传言,无数文人墨客心向往之,并在沿途巨石留下墨宝。 诗云: 钟灵山上葱葱树,毓秀峰前郁郁花。 树繁花茂迷人眼,山高峰险断人肠。 淙淙清泉濯足爽,阵阵山风拂面香。 蜜蜂彩蝶争起舞,鸣虫百鸟奏乐章。 阶上苔痕点点翠,嶙峋怪石立两旁。 三两小鹿林中走,成群猕猴树间荡。 口渴可捧山泉饮,肚饿又摘野果尝。 山高峰险道路长,不觉已到云中央。 上有峭壁高万仞,下有悬崖深千丈。 一条栈道通山顶,使人心惊胆又凉。 栈道尽头无风景,天堑深谷在前方。 谷中水流似奔马,铁索浮桥摇晃晃。 水雾飞腾遮人眼,不见彼岸好风光。 千难万险凌绝顶,一步之遥岂可逃。 啸啸风声乱人耳,霏霏水汽湿人裳。 英雄鼠辈见真章,冲破迷雾现曙光。 险峰似剑插天庭,瀑布如练落凡间。 百花齐放做点缀,云升雾起赛神仙。 凡尘俗物抛一边,人间仙境畅流连。 人生得见此胜境,终此一生不觉憾。 见此胜境,一生无憾。 当年我读到此诗,便一直想象着这钟灵山毓秀峰究竟是何等美观,实在没想到,自己还能有缘亲眼见到这等美景。” 李诗诗说完,眼睛深情的望着身边的那个男人。 美景固然令人心驰神往,可若不能与爱人共赏,才是最大的遗憾吧! 众人听完李诗诗的话,皆对此女之博闻强识暗自叹服,又添了几分对钟灵山毓秀峰的心驰神往。 洛人豪打马在前,看自己的各种描述被这篇长诗总结的如此详细,感叹道:“一样的话,到弟妹口中便是如此的中听。不过我每次到这峰顶,根本来不及看什么风光,便被那风庄主弄晕了过去,再醒来,便到了好大的一座庄园里。” 项人尔从他们的话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信息。 他暗自思量道:“风万千此人,竟能在如此雄奇瑰丽之地,修建一座隐秘的庄园。可见其财力物力,皆不可估量。没想到普天之下,皇土之中,竟有此等人物,只盼此人不是野心之辈,否则必有祸国殃民之举。” “大傻鱼,想什么呢?”李诗诗见项人尔在那里愣神,忍不住问道。 “想我的小白条怎么会如此有才华啊!”项人尔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刮了刮怀中女子的鼻梁,眼神一下子变得温柔起来。 白震山倒是直率,对陈忘道:“你的这个朋友,倒是真会享受啊!江湖腥风血雨,他倒是躲在深山里快活逍遥。” 白震山这番话,暗指十年前乱局的之后,盟主堂遭到江湖追杀之事,顺便嘲讽陈忘这个曾经的兄弟不讲义气,只顾自己快活。 陈忘坐在马车之中,听到白震山的话,不怒反笑,回应道:“若是事事依照常理行事,他也就不会被叫做老疯子了。” 白震山见没有气到陈忘,嘴里“哼”了一声,挥起马鞭,驱使马儿们快快赶路。 不一会儿,众人便赶到钟灵山脚下,车马不便行走,便全部安置在山脚马场之中,大家伙儿步行上山。 正如洛人豪所说,山路并不难走,何况有山泉流水相随、鸟鸣虫叫相伴,移步易景,不负胜地之名。 一行人停停走走,说说笑笑,倒是像极了前来郊游踏青的游人。 只有陈忘,碍于目力不佳,在这山中道路行走,甚为艰难。 芍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的这位大叔,连跟张博文一起玩耍都不去了,又生怕大叔看不到这些美景,便时时讲给陈忘来听。 遇到艰险之处,白震山也会有意无意地搭一把手。 这一路上的经历,让这个脾气暴躁的老头子改变了很多,跟着他脾气一起改变的,还有他对陈忘的看法,虽然他始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不知不觉间,众人竟已攀上高峰,来到诗中所描绘的绝壁栈道面前。 此栈道建造于绝壁之上,一面是直立的光滑石壁,另一面便是万丈深渊,别说过去,就是单看一眼都会觉得心惊胆寒。 洛人豪率先走上栈道,提醒道:“这条路极其艰险,一不小心便会有性命之危。大家行走之时,一定要相互照应,慎之又慎。” 项人尔看张博文有些犹豫,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小男子汉,男儿从军,不可怯懦。这条栈道,就当作是你从军路上的第一个考验吧!” 张博文受到鼓励,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着。 项人尔回头看李诗诗,问她:“小白鱼,你怕吗?” 李诗诗摇了摇头,看着项人尔的眼睛:“只要跟着你,我就什么都不怕。” 项人尔随即跳上栈道,一手护住在他身前的张博文,另一只手紧紧地拉着李诗诗。 芍药看着栈道下的深渊,害怕的咽了咽口水,试探着将脚踏上去,又忍不住缩了回来。 陈忘觉察出了异样,俯身到芍药的耳边,告诉她:“丫头,不用担心,你不是要做大叔的眼睛吗?大叔相信你。” 听到这番话,勇气在她小小的心里生发出来。 现在的她,从来都不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孩子,而是照顾着别人的人。 于是她壮着胆子,带陈忘踏上栈道,木头承重发出的吱呀声仍然让芍药的心砰砰直跳,可当她回头看到陈忘时,却发现他竟毫不迟疑的跟着她的步伐,便又一次坚定起来。 白震山是最后一个登上栈道的。 他要看住在走在他前面的两个人——芍药和陈忘,并且不允许任何一个出事。 每个人都在各自信念的支撑下,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着脚步。 快乐轻松的情绪、紧张刺激的情绪,都会让人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同登山一样,这段栈道之旅也很快走到了尽头。 离开栈道,便是钟灵山的山顶。 抬眼一望,却见山顶竟然如同被巨斧一刀劈成两段一般,陈忘他们在此岸,毓秀峰却在彼岸。 两岸之间,相隔一段深谷,仅由一座铁索桥相连。 谷中水汽颇丰,氤氲成雾,故此不可见彼岸景色,亦不可知谷中深浅。 几人立在桥头,听到啸啸山风穿谷而过,只吹得铁索桥摇摇晃晃,发出金铁交击之声。 洛人豪望着这座铁索桥,眉头早拧成了疙瘩。 他自言自语道:“以往来时,也未曾见过如此大风。今日这铁索桥晃的这般厉害,如何能过得去啊!” 嘴上说着,心中早已萌生了退缩之意。 可是队伍中有三个人,却不这么想。 白震山率先发话:“都到这里了,岂有退缩之理?” 他急于知道当年长子白云歌身死的线索,早就按耐不住。 项人尔从旁附和道:“师兄,我们好不容易来到这里,轻言退却,岂不是浪费时间?” 他要去归云山庄购置火药,支援军队,担心迟则生变,故此不想继续拖延时间。 真正提出解决方法的人是陈忘。 他虽表面上波澜不惊,可老友就在彼岸,他又岂能等的了? 陈忘告诉大家:“此处风力强盛,铁桥晃动,独行不易,但我们可以以臂弯相扣,并肩前行,相互照应,应当能够一试。” 见大家都如此坚定,洛人豪虽面有难色,但也不好多说什么。 经过一番分配,他们将老幼置于中间,排成了一字,从左至右分别为:项人尔,李诗诗,张博文,芍药,陈忘,白震山,洛人豪。 排完次序,众人决心登桥,没成想洛人豪却始终犹豫不决,不肯上前。 陈忘询问道:“洛镖主可有疑问?” 洛人豪平日里粗言粗语,此刻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见众人都在等他,才终于开口道:“我,我……” 话中似有难言之隐…… 却见他豹眼一转,道:“博文芍药两个孩子,怎么能够拉的牢固?我认为我应该去这两个孩子中间,防止他们两个人拉不住,脱,脱手。” 众人听洛人豪说话,不似平日那样出言利落,反而倒像张博文般期期艾艾。 不过这点异常倒没被大家放在心上。 陈忘思索一阵,道“如此也好,只是白老爷子……” “我没问题。”白震山老当益壮,完全不在乎自己是否在最外围。 确定好位置,众人终于踏上了铁索桥,一步步向前走去,只是越是靠近中间位置,铁索桥就摇晃得越厉害。 好在白震山和项人尔紧紧护住两端,将其他人始终挤在中间,方保无虞。 就这样,几人在剧烈的摇晃中慢慢前行,彼岸已经近在眼前。 没有人注意到,在走上铁索桥之后,位于正中间的洛人豪的脸色竟然慢慢变得苍白难看起来,下一刻,他再也忍受不住,扑通跪倒在铁索桥上,“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洛人豪这一松手,本来牢不可破的队伍忽然从中间断成了两段。 铁索桥一摇一晃之间,芍药和张博文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被甩到两侧。 李诗诗见张博文被猛地甩到桥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他,可她毕竟是女儿身,没有许多力气,非但没把张博文拉回来,反而将自己的大半个身子带了出去。 尽管如此,她还是拼尽全身力气紧紧拉着张博文,撕扯感给她带来巨大的疼痛,拉着博文的那只手也变得乌青。 铁索桥仍然在摇晃,两人随时都可能一起掉下去。 项人尔反应极快,几乎在张博文跌落的同时,一把拽住自己身旁的李诗诗,并顺势将腰间锦衣刀小白鱼插在桥上,用脚蹬着桥面助力。 他见李诗诗无力拉回张博文,便抽取那奇长无比的抗倭刀巨鲨的刀鞘,伸了下去,口中大声喊道:“博文,抓住刀鞘。”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更无半点犹疑。 张博文见到刀鞘,如同见到救命稻草一般,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刀鞘。 项人尔感觉到刀鞘吃力,蹬着锦衣刀的脚猛一用力,双手一起向上一拽,便将两人一同拽了回来。 随后,将两人挟在两侧臂弯,冲彼岸冲了过去。 另外一边更加不容乐观,原来芍药被猛力一甩,竟然与陈忘脱了手,径直向桥边滑去。 陈忘左手骤然脱力,当即甩开白震山,朝脱手前一刻的方向冲去。 千钧一发,总算在芍药就要掉下去的时候,紧紧地拉住了她。 可由于陈忘冲的太急,在摇晃的桥体上根本停不下来,眼看两人就要一起被甩飞出去。 陈忘一只手拉着芍药,另一只手去抓桥边铁索,不料他目不能视,随手一抓竟然抓了个空,还是与芍药一起坠了下去。 待白震山冲到桥头,却已经稍晚了一步,老爷子伸手去抓时,只抓到了陈忘的衣衫。 可这单薄的衣衫怎么可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白震山的举动也只是暂缓了两人下坠的速度而已。 随着陈忘的衣服被撕开,两人还是坠了下去。 白震山立在桥边,看着手中的那一块破布,心中怅然若失。 可他还没来得及伤心,只听到陈忘在桥下大喊一声:“老爷子,接人。” 只见陈忘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芍药抛了上来。 白震山岂肯放过机会,却见他左手拉住桥边铁索,将整个身体跃至桥底,右手使了一招“海底捞月”,抱在芍药的腰间,硬是将她提了上来。 随后,白震山单手发力,如猛虎跃深涧,自桥下飞跃至桥上。 芍药被白震山揽在怀中,哭喊着,挣扎着,甚至咬了白震山的手臂,拼了命地向桥下看去。 她眼睁睁地看着陈忘不断的向下坠入,直到消失在谷底的迷雾之中。 白震山感觉到芍药挣扎着看向桥底深谷,岂能容她,生拉硬拽将芍药拖到桥头。 到了桥头,白震山和项人尔才发现,洛人豪还跪在桥中央呕吐。 白震山将芍药交给李诗诗,与项人尔略一对视,便又向铁索桥奔去。 铁索桥上,项人尔顺道捡回了自己的锦衣刀小白鱼,并与白震山一左一右,将洛人豪拖到了桥头。 众人面对毓秀峰如仙境一般的美景,却久久无话。 没想到这小小的铁索桥,竟让陈忘跌落深渊,九死一生。 李诗诗将哭哑了嗓子的芍药紧紧抱在怀里;白震山的拳头攥出了青筋,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所支配着,以至于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张博文默然不语,他内向少言,可是却有着丰富的情感。 至于其他人,更多的则是惋惜之情。 洛人豪缓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掏出了身上的响箭,准备朝天空拉响。 一阵香风飘过,众人的意识在渐渐消失。 在洛人豪晕倒之前,他疑惑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响箭,明明还没有拉响,怎么就提前释放迷香了呢? 众人晕倒之后,毓秀峰发生了奇特的变化。 巨大的瀑布突然改道,水流的力量推开了瀑布下的石门,石门之后,出现了几个陌生的人影。 第149章 归云山庄 一只小船在地下暗流之中游走,撑船人拿着一支竹蒿,每遇到岔路便敲击一下两侧的石壁,引导着小船向正确的方向前行。 芍药是最早醒来的。 她跟着药师尚德学习医术的时候,日日与药为伴,身体早已产生了抗性,因而这迷香对她而言并不会有太多作用。 船行于水上,风穿过洞中。 芍药一动未动,呆呆地望着这座洞穴:洞壁上开满了石花,洞顶上垂下一根根尖锐的石笋,如梦如幻,美不胜收。 可芍药却无心欣赏这美景,只是无神的望着来时的方向。 她抱膝而坐,泪水不断填满她的眼眶,溢出,顺着她的双颊流下,汇聚于下颌,滴落在船底。 洞顶的石笋仿佛也感受到芍药的伤心,一滴滴“泪水”从笋尖滴落下来。 洞穴在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一束光出现在前方。 小船靠岸的同时,船上躺着的其余六个人也恰巧刚刚醒转。 看起来,迷香的用量经过某位高人精心的计算过,一切都刚刚好。 白震山第一个睁开眼睛,猛地跳将起来,一把揪住船夫,喝问道:“这是哪里?” 船夫却默然不语,神情淡然,仿佛对于这种事情见怪不怪。 项人尔也醒了过来。 他醒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看身旁的李诗诗,轻轻晃了两下,见小诗渐渐睁开眼睛,这才放下心来。 随后,张博文和洛人豪醒了过来,见白震山在逼问船夫,洛人豪赶忙拦了下来,表示归云山庄就在前方,他这就带他们去。 白震山听罢,才将船夫放下,跳下船去,寻到路边一棵枯木,一拳砸将过去,直将那枯木砸成齑粉。 他口中愤怒地说道:“什么狗屁的归云山庄,躲在暗处,故弄玄虚,还用迷香这种下三滥的伎俩,这就是高人隐士所谓的待客之道?” 其实,白震山自然猜的到这里便是他们要去的归云山庄。 可是,自陈忘坠落铁索桥之后,他的心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十年寻仇路,这个老人将自己变得绝情而孤独,可这一路南下之旅,又让他坚如磐石的心慢慢融化了。 在他的内心深处,已经不再相信陈忘是十年前的杀人恶魔项云,已经陶醉于芍药丫头叫自己爷爷,已经习惯了杨延朗和展燕一路的吵吵闹闹…… 可西南一行,众人竟各自离散,老头子的心中便总觉得若有所失。 自陈忘坠崖之后,白震山的内心便陷入了一种复杂的情感之中。 他也说不清这究竟是什么,可就是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若是不找个由头发泄出来,怕是要被憋屈死。 发泄完了,该走的路还是要走。 陈忘说过,归云山庄或许有他想要的答案,那么,就找归云山庄庄主问个真相吧! 至于得知真相之后怎么做,他不知道。 他甚至想,芍药这丫头怎么办?白虎堂有些势力,可她愿意去吗? 怀着这些思绪,白震山跟在洛人豪身后,一步步向前方走着。 其他人也是一样,芍药感觉到李诗诗在拉她,便站起身来,失魂落魄、漫无目的地跟着他们的步子前进。 众人默然无语,跟着洛人豪挪动着步子。 不多时,洛人豪突然停住脚步,喊了一声:“到了。” 抬眼望去,只见一座富丽堂皇的山庄赫然出现在眼前: 白墙绵延,不知宽度几何?楼台重叠,不知纵深几许? 一座高大朱漆门,两只威武镇宅狮。 琉璃瓦上,四角飞檐走兽;朱漆柱间,处处翻腾祥云。 一张横匾,上书“归云山庄”四大字。 两根竖柱,刻有“蛰伏巨峰等风起”、“归隐深林待云归”两幅联。 未等众人惊叹于此深山之中如何建造如此之大的庄园,那朱漆大门竟已经缓缓打开了。 门后,站着一个眉目俊朗、身材健壮的青年。 这青年一身长袍大袖,风度翩翩,手持一根判官笔,更添几分文气。 他缓缓走出门来,向众人作了一揖,开口道:“听闻贵客光临,我家庄主特派我到此迎接。哦,差点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楚逍远,江湖人称铁笔书生。如蒙诸位不弃,且随我入庄。” 说罢,将手中铁笔指向庄内,做了个指引的手势。 “铁笔书生?”白震山听着这名号,总觉得十分耳熟。 “楚逍远,”项人尔仔仔细细地审视着眼前的这个人:“五年前文举高中榜眼,又参加武举,得了第五名的那个书生?放弃了朝廷的大好前程,却突然弃官不做,销声匿迹之人?没想到,你竟然在这里?” 白震山听完项人尔的话,一拍脑袋,恍然想起来了,五年前是出过这么一号人物。 时有诗赞云: 铁笔一杆袖中带,文才武功两相全。 从来不屑权与贵,只想逍遥游人间。 不过没过多久,此人便销声匿迹,渐渐被江湖淡忘。 楚逍远微微一笑,道:“陈年旧事,不值一提。当年不过是考着玩玩儿,不料官还没做,就涌上一堆不认识的,攀什么故交门生,结什么兄弟姻亲,好生无聊,恰好我家庄主缺个看门护院的,鄙人逍遥自在惯了,看此处闲情野趣,倒也相宜,便在此住下。诸位不必在意我的过往故事,只当我是一深山野客,来者是客,还请随我入庄。” 洛人豪见项人尔如此大惊小怪,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师弟,归云山庄藏龙卧虎,见怪不怪。还是先进去吧!” 既来之,则安之。 一行人跟随铁笔书生楚逍远的脚步,走进了这座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归云山庄。 进入山庄,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大的假山,横卧在眼前。 楚逍远兴致颇高,并不急于带客人们匆匆赶路,而是似带人游园一般,介绍起这座山庄来。 “客人们,归云山庄隐于山,藏于林,由墨家后人墨隐大师亲自建造机关屏障,所以外人即使立于毓秀峰前,也是绝对不会找到归云山庄的。这一点,相信各位都深有体会。” 说到这里,楚逍远特意停顿了一下,想要等待众人的回应。 可是,由于刚发生陈忘坠崖之事,没有人有心思听他聒噪。 楚逍远见无人回应,略显尴尬。 他赶紧跳过这一节,将铁笔一指,接着开始他的自说自话来:“大家眼前的这座假山,形似屏风,是一整块的东海巨石。人云:’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此乃’一山障目,不见庄园’,为园中’障景’,若要见园中真景色,须得绕过这块巨石。大家且随我来。” 众人跟随着楚逍远的指引,木然地挪动着脚步。 这时候,大家早已经没有了攀登钟灵山时那种游乐山水之间的心情,而只想早点办完事,远离这个伤心之地。 转过这一处大石,方见园中真景色。 “障景”之后,豁然开朗,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池塘流水点缀其间,兼有假山洼地、曲径连廊、花果草木、珍禽异兽,移步易景,纷繁复杂,令人眼花缭乱。 楚逍远本以为到此之后,多少能引众人惊叹。可眼看这些客人们皆情绪低落,似乎并无许多兴致。 实在没有办法,楚逍远只得自说自话:“大家看,这一条曲折小道,用五色石铺成一副清风祥云图。小道尽头,有一座小亭,名曰’际会亭’,亭前有两块奇石,天然成现’风’、’云’二字,取风云际会之意。亭中有一桌两座,可容二人对坐畅聊。” “风云,际会?归云山庄庄主名曰风万千,看来此亭另有深意。”白震山心中暗叹一声:“项云,你有故交如此,若泉下有知,当可瞑目。” 楚逍远已经不指望这些人给出什么反应,继续着他的独角戏: “走过际会亭,便可见一座小山。遍山花树,春末夏初之时,花开满山,落英缤纷,烂漫无比。山顶之上,有一处阁楼,名曰“望云阁”。此阁楼自地面高拔而起,不仅可以观看山庄全貌,更可望出百里之外的景色。” 说着话,楚逍远便领着众人向山上奔去。 此刻是半夏时节,花球上尚有残花未落,山风吹过,竟成纷纷花雨。 道路两侧,皆系有风铃,大小形态,各不相同,拾级而上,听风铃轻响,自成乐章。 李诗诗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她听着这一路的风铃,竟暗合五音,不禁大为钦佩。 未等发问,楚逍远便介绍起来:“这些琉璃风铃,乃是乐师钟吕先生的杰作。钟吕先生常年在庄中抚心斋居住,虽负大才却声名不显,可其父钟宫商、其母吕徵羽却是当年京城中红极一时的国手。” “什么?”李诗诗心中一惊:“宫商角徵羽,天下谁不知?此’角’并非音律,而是竞赛之意。据说十多年前,京城最繁华的时候,两大国手钟宫商、吕徵羽于聆音阁斗琴,一连斗了十日,也难分胜负。当时前去观赛的人络绎不绝,一曲听罢,曲音萦绕耳畔,数日不绝。” “唉!可惜后来,钟宫商成了宫廷乐师,吕徵羽却仍在江湖。十年前武林盟主大婚,吕徵羽前去抚琴助兴,死于盟主堂惨案;不知为何,钟宫商却在新皇朱钰锟的登基大典上,突行行刺之事,也死于非命。世人皆知二人为对手,却不知此二人竟私下苟合,还有一子留存。” 李诗诗看着楚逍远,希望能听到更多的辛密。 可楚逍远似乎没有继续这一话题的意愿,转而介绍起其他的东西来。 不多时,众人便登上山顶,步入望云阁。 一口巨钟横在众人面前,楚逍远只随口一说:这口巨钟是归云山庄用来报时的。 说罢,便欲带众人向楼上走。 “且慢。”白震山叫住了楚逍远。 一进来,他就发现这口大钟没有钟锤。此刻,白震山正摸着厚重的钟身上的一个个凹陷的拳印,问楚逍远道:“后生,可否告诉老夫,敲钟人是谁?” “嗨,本不想说的,不过也无妨,”楚逍远坦言:“童霆。” “铁臂童霆?”这一次,轮到项人尔震惊了:“八年前,此人曾劫了严蕃严大人的生辰纲,杀死无数官兵,已被朝廷通缉多年。” “庄主是个生意人,锦衣大人来取货,谈好价钱便可,若是来抓人,”楚逍远的铁笔在手中转动,口中道:“我可以保证,锦衣大人走不出这归云山庄。” 说罢,却又立马转换一张笑脸,道:“来者是客,各位且随我上楼。” 项人尔既有求于人,不便多作计较,便跟随楚逍远指引,向楼上走去。 望云阁上,风清气朗,视野开阔,放眼望去,既可见归云山庄全貌,又能极目远眺,尽揽钟灵山盛景。 楚逍远指着阁中放置的一块奇石,告诉大家: “诸位且看:这楼上是一座奇石,名曰“坐看云起石”,如同一个天然的石凳。庄主常常独坐石上,望山间云卷云舒,似有所思,似有所待。” 阁中盘桓片刻,众人终于离开。 绕到阁后,可见一眼清泉,汩汩流出,沿山而下。 沿着这道清泉汇聚的溪流,镶着无数根不深不浅的石柱,几乎与水面齐平,这就是下山的道路。行走其上,仿佛立在水面,颇具仙人之姿。 不知不觉,众人已经走下了这座庄中高地。 山侧,是一道观景长廊,楚逍远引领众人进入,并告诉大家:“长廊中描绘有不少江湖之事,皆是庄主年少时的经历。此画为丹青子所绘,众位可尽情欣赏。” 话音未落,李诗诗却急忙发问道:“可是那名满天下的妙笔生花丹青子老前辈?” 之所以如此问,只因李诗诗年幼之时,听说过父亲李鹤年曾花重金请求丹青子为她作一幅百天画像而不得。 所谓“千金易得,一画难求”,绝非虚名。 可他却如何愿意将自己的大作留在这山野长廊之中呢? “天下没有第二个丹青子。”楚逍远回答:“只是老家伙性情古怪,常常将自己闷在屋里,就连我也不曾见过几面。” 寥寥数语,让众人对这些画作的兴趣倍增。 他们一路看去,只见这画中起初只有一人,似在做些什么生意。后来,便多了一个带剑少年。只是自此之后,此人便常常跟在带剑少年身侧,画作的中心也始终变成这个少年。 此后,人物越来越多,有男有女,人人都有一种少年意气,傲视天下的神态。 这些人之外,还有一锦衣少年,穿着华贵,仪表不凡,却始终与这一群人若即若离。 此人与其他人不同,只是偶尔出现在画中,与众人谈笑风生,而后便隐没不见。 可是画的后半段,却渐渐寥落。 带剑少年的身影渐渐隐没于画中,用笔越来越淡;锦衣少年似乎身处囹圄,终化为一团乌黑似血的墨迹。 而后,其他人也渐渐变得面目不清。 到最后,只剩下一个落寞的身影,独立深山,在他的背后,只有黑色的影子和空旷的庄园。 楚逍远见人们被壁画吸引,提醒道:“大家伙儿别光看壁画呐!这观景长廊的背山一侧,建有形态各异的花窗,花窗与背后花草建筑融为一体,形成一幅幅风景画,真正做到了移步易景,浑然天成。” 洛人豪看楚逍远始终没有带他们去见庄主的意思,不禁疑问道:“以往我来,不都是直接去见庄主吗?今日怎么有兴趣介绍起这座山庄了?” “来来来,让我们接着向前走,够你们眼花缭乱的,”楚逍远似乎忽略了洛人豪的疑问,继续领着大家向前。 “走过长廊,便是四时亭。四时亭建于长廊之侧,春天面东,可赏迎春花;夏天面南,可观荷塘月;秋天面西,可见枫叶红;冬天面北,可看檐上雪。 四时亭周围另在建有四亭,可单独观赏四时景色,名曰春华、听雨、秋月、嗅梅。春日携友赏花,夏日观荷听雨,秋日食果赏月,冬日煮酒嗅梅,人生得意,岂不逍遥,岂不快哉。” 楚逍远仿佛沉浸于美景之中,连声音都高了几度。 许久,他才缓过神来,继续讲道:“四时之亭有水环绕,鸳鸯浮于水面,水中有荷,荷下有鲤,悠游自在,好一段闲散时光。 过了四时亭,便是建于水边无数座的亭台楼阁,由水中走廊,空中连廊沟通交错,形成错落有致的别致景观。 这些楼阁亭台,各有其实际功用。 比如专门做饭的’鲍香馆’,看表演的’彩戏台’,存放药品的’尚品堂’…… 还有一些居所,如钟吕先生居住的聆音阁,丹青子前辈居住的丹青房等等。 对了,庄主说’焱楼’里面存放着你们想要的东西,之后他会亲自带你们去。” “想要的东西?” 众人一头雾水,他们与归云山庄庄主甚至未曾见过一面,怎么会知道他们想要什么?莫非这位庄主当真手眼通天了不成? 楚逍远并不打算向众人解释什么,引领着他们穿过这令人眼花缭乱的楼阁玉宇,最终来到一处深潭面前。 潭水幽幽,碧波荡漾,似要吞噬人的深渊巨口,让人不寒而栗。 没有人能猜想到这位庄主的心思,竟然在这华丽的庄园之中,藏着这种压抑而危险的东西。 楚逍远看着这幽深的潭水,沉思了一阵,终于开口道:“庄主常常感慨,万物盛极而衰,看似阳光万里,前途平坦,实则越到极盛时,越容易看不到隐藏的危险。 阴谋隐藏于暗潮之下,一不小心便会使人坠入深渊。 听说修建此庄时,庄主特意要求保留这汪潭水,以作警醒。 大家请看,这潭水边上,也修有三座亭台,三亭合一,名为腾蛟。这三座亭子中间一座高大,形似蛟头;两边两座则矮小一些,好似蛟爪。整体就像一头努力从深潭中向岸上攀爬的蛟龙。 只可惜龙无风不起,无云不飞。 堂堂蛟龙不能乘风踏云,只能作攀爬之状,最终也只有被拖入深潭之中,无法化为真龙。 故此,此潭名曰:’坠龙潭’。” 不知怎的,众人在这深潭边上,总觉得头晕目眩,压抑至极,使本就痛苦的心情更添了几分沉重。 尤其是芍药,她怔怔地站在深潭边上,看着那幽幽的潭底,仿佛有什么未知的力量在呼唤着她一样。 “大叔,芍药来陪你了。”失魂落魄的芍药木然地挪动着脚步,一只脚已经踏在深潭之上。 “芍药,你干什么?”李诗诗眼疾手快,一把将芍药拉回怀中,才避免了又一场悲剧。 与此同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芍药的身上。 白震山突然愤怒了,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爆发,大喝一声:“铁笔书生,你故意拖延时间,到底想要隐藏什么?” 楚逍远来不及解释,白震山的虎爪已经贴近了他的胸口。 楚逍远反应极快,立刻后撤一步,将铁笔笔尖对准了白震山的虎爪。 可白震山又岂是容易相与之人,只见他一抖手腕,虎爪突然变向,并扣住楚逍远执铁笔的那只手的手背,随即沿着楚逍远的胳膊攀缘而上,虎爪一捏,狠狠扣住了楚逍远的肩胛骨。 随即,白震山欺身向前,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楚逍远的右臂,将之反折向身后。 白震山满心愤懑,正想找一个发泄之处,因而这一招凌厉凶狠,并未留手。 楚逍远也不肯示弱,铁笔在空中脱手,又用没被制住的左手去接,铁笔落入手中,轻轻转了一个圈,笔尖朝后向白震山捅了过去,想逼他后撤。 项人尔也看出楚逍远有拖延之嫌,但念及主客之分,又有求于人,只好不动声色,并细心观察,谨防生变。 可如今白震山已然先行动手,便不讲这些了,带鞘的小白鱼脱手而出,挡住铁笔后从楚逍远腋下穿过,将其另一只手也架在身后。 白震山与项人尔对视一眼,双方默契地点了点头。 楚逍远双手被制,动弹不得,口中却说:“白虎堂前堂主白震山,锦衣项人尔,二位武功卓绝,果然名不虚传。” 两人听后,心中一惊,没想到此人对他们的底细如此了解。 可震惊过后,白震山逼问他道:“说,你家庄主有何目的,为何要故意拖延。” 楚逍远双臂被架的生疼,看时间也不早了,再拖延下去也无益处,便如实回答道:“庄主与新来的旧友相会,不愿有人打扰,便派我来此接待各位,庄主则暂缓与各位见面。” “误会,误会,人家也是一片好意,这……客随主便,我们在人家底盘大打出手总是不好的。”洛人豪站在一旁,充当和事佬。 可事情已经做了,不问出个青红皂白,白震山项人尔两人又岂肯善罢甘休? 他们继续问道:“我们一路上山,并未见其他人的踪迹,何来旧友?” 楚逍远也老实坦白:“你们都认识的啊!就是跟你们一起来的,掉下铁索桥那位,目盲的中年人。” “什么?”众人心头一惊一喜。 难道陈忘竟还活着? 芍药无神的眼中更是立刻放出光彩来,冲到楚逍远面前,急切问道:“大叔还活着吗?他在哪里?快些带我们去见他可以吗?” “想让我带路,你们倒是把我放开啊!”楚逍远感到自己的双臂都快要被折断了。 白震山与项人尔对视一眼,将信将疑地放开楚逍远。 “带路。”项人尔对楚逍远说。 “不要耍花样。”白震山威胁道。 楚逍远活动了活动酸痛的双臂,将铁笔指向前方,说了一声:“请。” 众人随楚逍远继续前行,千回百转,终于停在一处楼阁面前。 这楼阁单门独院,并不与他处相连,楼阁上有一牌匾,上书“破天楼”三个大字。 铁笔书生楚逍远立在门前,道:“诸位,庄主和你们那位朋友就在楼中。” 楚逍远看着所有人走进了楼中,并关闭了“破天楼”的大门。 他独自留在门外,转过身,背对着“破天楼”,看向院子里这最后一处风景: 那是一座建在水面上的巨大假山,由无数石块堆叠而成,上下错落,纵横交通,人若走入其中,如入迷宫。 然而,这还不是此景最为奇特之处。 当你站在破天楼最中间的位置,极目远眺,便会发现,这座假山与远处毓秀峰相互重叠,毓秀峰如同宝剑,而假山恰好形成了宝剑的剑格,水中的倒影,则正好形成了剑柄。 毓秀峰,假山,倒影,三者合一,恰似一把完整的宝剑,直指苍穹,像要将天空破开一个口子。 假山正中,还有两块堆叠起来的石头,精雕细琢,像是镶嵌于毓秀峰上。 楚逍远将眼睛眯了起来,从两块石头隐约可以看见两个模糊的汉字: 云 巧 第150章 风云际会 寂静。 空气中有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丛芸香”在燃烧。 仔细听,还有另一个人微弱的呼吸。 “ 云腾风起震八方,横行江湖纵轻狂。 倏忽十载韶华负,不见当时少年郎。 云散成雨尘泥落,风流四野深山藏。 此仇不报枉为人,风云际会天下荡。 ” “老疯子,是你吗?”陈忘循着声音走过去,由于目盲又走的太急,突然踉跄了几步。 “项云,我就说你一定还活着。”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陈忘的肩膀:“十年了,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两个中年男人竟然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老泪纵横。 过了好一阵,两人才分开彼此。 陈忘开口道:“老疯子,这么多年了,你倒是一点没变,还是喜欢这’丛芸香’的味道。” “我哪是喜欢它的味道,只是喜欢它的名字罢了,”风万千拉着陈忘的袖子,引导他坐在椅子上:“来来来,我们坐下聊。” 椅子前是一张小案,满屋的酒香茶香便是从这案上传来的。 “茶还是酒?”风万千询问道:“以前弟兄们相聚饮酒,只有你一个人以茶代之。说什么弟妹不让你饮酒,她虽远在千里,这一句话却被你记了一路,以至于常被弟兄们笑你惧内。听闻你这一路南下,却是无酒不欢,怎么着,没了约束,终于放纵了?” 风万千正说着,突然发现陈忘神情大变,从老友相聚之喜转而成痛丧爱妻之悲。 风万千见状,赶忙岔开话题,道:“嗨,你看我,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嘛!” 十年了,陈忘改名更姓,用酒来麻痹自己,浑浑然如行尸走肉。可是,他却始终忘不了巧巧,就像他背在背上的,由巧巧亲自铸造而成的,从不忍拿出更不忍心丢弃的弑主之剑。 云巧剑。 陈忘深吸了一口气,手在酒杯前停留了片刻,最终却举起了茶杯,将杯中香茶一饮而尽。 他随即问道:“随我前来那些同伴们怎么样了?” “不必担心,”风万千见陈忘举起茶杯,自己也跟着饮了一杯,道:“我早已安排妥当,现在他们这些人,正由庄中后辈楚逍远领着在山庄中游览,省的打搅我们。” “楚逍远?”陈忘听到这名字,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很耳熟是吧!”风万千接过话头,道:“我说一个名字:’楚逍遥’,想的起来吗?” “那个我们在京城中结识的,见识不凡的官员?”陈忘对此人印象深刻。 “没错。” 风万千回答之后,讲述了一段陈年往事。 “十年前,盟主堂惨案之后,太子朱炳瑞为你辩护。因此事牵涉人数太多,先皇盛怒之下,以为太子勾结江湖势力,便暂时夺其位,禁足宫中。 楚逍遥时为新科状元,不顾先皇怒火未消,为太子求情,被视为结党,投入诏狱。 后先皇暴毙,太子离奇身亡,二皇子即位,楚逍遥便被遗忘在诏狱之中。 五年前,楚逍遥的弟弟楚逍远长大成人,并参加科举,一举成名,只为面圣,恳请皇帝释放其兄。 可子不改父制,更何况楚逍遥还是太子一党,释放楚逍遥之事亦不了了之。 自此之后,楚逍远也心灰意冷,弃官场,身入江湖,被我收入归云山庄。” “没想到因为我,害了这么多的人。”陈忘长叹一声。 “你啊你,总念着别人,其实受伤害最大的还是你吧!谁能想到当初光鲜亮丽的少年,竟成了如今的模样。” 风万千感慨一声,继续开口道:“还有这次,要不是我早些年在铁索桥下铺设过防护网,恐怕你现在早已经命丧九泉了吧!我实在不明白,你怎么结交了这么一帮人:来历不明的小姑娘、朝廷鹰犬,还有白虎堂的白震山,这老东西当初可杀了我们不少兄弟!” “你,”陈忘突然意识到什么,问:“你一直在监视我们吗?” “也谈不上监视,”风万千面对这个昔日故友,倒没有丝毫隐瞒:“自你失踪之后,盟主堂分崩离析,我为求自保,逃至边城。因早年做生意时,我帮过洛城大户李鹤年,蒙他收留一阵。又因李家与洛家交好,便借洛家镖局之利,将盟主堂财货尽数运到西南深山,不料倭寇劫镖,我虽追回财货,却追不回李鹤年和洛人杰的性命了。” 说到这里,风万千不禁一声长叹,一种愧疚之情涌上心头。 待稍作平复,他才接着说:“之后,我便暗中聚拢咱盟主堂人马,散居各处,一来追寻你的下落,二来暗查当年盟主堂惨案的真相。” “说实话,你一入中原,我便知道了你的行踪:云来客栈的包三娘是第一个见过你的,之后是洛城赵戏,最近的是天道军伙头军疱三丁,此人当初是给鲍大楚帮厨的,现在归包三娘管辖,你可能并不认识他。” “好呀!你这个老疯子,”陈忘隔着桌案,一拳捶在风万千胸口,笑道:“早知道我要找你,还不去迎接,让我们爬这高山险谷。” 风万千揉揉胸口,道:“项云,十年之间,你说失踪就失踪,让弟兄们找的好苦。让你爬个山,不冤枉。” “老疯子,”陈忘心中有无数疑问,只能一个一个提出来:“你说三娘在云来客栈,可她为何不与我相认呢?” “项云,你可知十年前,白震山为子寻仇,火烧盟主堂之时,曾经当着三娘的面,亲手杀了她的丈夫鲍大楚?”风万千眼中已有怒火:“你说,白震山在你身旁,让她如何与你相认?就是这次白震山来西南,我也没敢让三娘知晓。” 听到此处,陈忘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他举起茶杯,将杯中香茗倒入口中,细细品味其中苦涩,随即一饮而尽,道:“都怪我,让弟兄们受苦了。” “嗨,这说的什么话,当初的惨案是不是你干的,别人不清楚,盟主堂的弟兄们能不清楚?”风万千道:“项云,你放心,若是对你有一丝一毫的怀疑,我们也不会等你十年之久。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十年前?” 陈忘的思绪翻飞,想起了那些被他刻意遗忘了很久的记忆:“我做了武林盟主,立志凭借一己之力,消除各门各派的恩怨隔阂,互通有无,以使江湖真正一统,从此停止无休止的内耗仇杀,团结一致,行侠仗义,为国为民。这是我本人,同时也是盟主堂共同的理想。” “可是这理想,却终究会被当权者所忌惮,”风万千补充道:“因为当权者需要的,恰恰是不断仇杀的,割裂的武林。我们理想中的武林,已经超越了武林的范畴,终将演化为一股强大到足以对抗当权者的势力。换句话说,分裂的武林,是散兵游勇;统一的武林,则将成为一支真正的军队。” “不错,我们预料到了这一点,才将计划进行的很谨慎。” 陈忘接着风万千的话说道:“一个真正统一的武林,如果加以正确的引导,将不会成为威胁,而是助力。停止相互仇杀,减少内耗,团结一致的武林,将成为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对内,使恶人不敢作恶;对外,使外敌不敢入侵。” “为了达成愿望,我们甚至找到了支持我们的太子殿下,将这一柄我们立志铸造的利剑的剑柄交给他,以换取绝对的信任。” 风万千听到这些往事,眼睛突然看向陈忘,感慨道:“那些共同为理想而奋斗的日子,还真是怀念啊!” “可是,真正让如同一盘散沙的江湖归于一统,又谈何容易?”陈忘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天无绝人之路,我遇到了武林奇才江浪。他身负各派绝学,若能与盟主堂一心,对于促进各派武学交流融合,将大有裨益。” “是啊!”风万千感慨:“那高塔上的巅峰之战,让人记忆犹新。” “只可惜,我心有牵挂,以致那场战斗未分胜负。”陈忘抬头,仿佛看到当年的一战。 风万千的身子向前探去,看着陈忘那张久经风霜的脸,质问道:“既然你心有所牵,为何又突然答应与朱仙儿大婚?你对得起弟妹,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他们抓了巧巧!”陈忘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将手中茶杯重重的砸在桌子上。 “他们,是谁?”风万千追问。 陈忘却摇了摇头,他不知道。 可是,这太狠了,杀人诛心,她是他唯一的软肋。 “所以,你就在胁迫之下,杀光了所有来参加婚礼的武林中人?”风万千继续问。 “不,”陈忘回答:“他们确实因我而死,但绝非被我所杀。” “我查过白云歌身上的剑痕,确实是云巧剑所伤。”风万千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陈忘:“而白虎堂少主白云歌,却是最支持我们的人。” 此刻,白震山等人正好走进破天楼。 张博文眼前一亮,脱口而出:“风伯伯。” 芍药看到陈忘还活着,开心地要跑过去,却被白震山一把拦住,并示意众人噤声。 白震山一心为子寻仇,探寻真相,听到关键之处,怎能轻易放过? 陈忘颓然低下了头,口中喃喃道:“剑,丢了。” “此剑是弟妹亲手所铸,你从不离身,怎么会丢?”风万千相信自己的兄弟,却无法相信这句话。 “巧巧拿走了它。”陈忘坦言。 “这么说,弟妹逃出来了?”风万千表示不敢相信。 陈忘狠狠地攥着拳头,口中道:“假的,都是假的,有人冒充了她。” “青梅竹马,朝夕相处,你怎会不辨真假?”风万千誓要问个明白。 陈忘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自己蒙着黑布的眼睛。 那个时候,他刚刚被迫喝下毒酒,目力渐失。 “可是,除了你,谁有实力屠戮天下豪杰?”风万千脱口而出。 陈忘知道,提出这样一个明显多余的问题完全不是风万千的风格,但他也知道,风万千需要一个答复,一个他亲口说出的答复。 于是他说了出来:“老疯子,你知道的,就算是我,也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实力。” 风万千自然知道,江湖人在口耳相传之中,无意间将项云的武功神化了。 可项云毕竟是人,有血有肉的人,就是杀猪宰羊,也会有累的时候,更何况参加婚礼的,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门派的高手。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一种东西。 而这东西,在参加婚礼的另一方手中:在朱雀阁之中,这种杀人无形的东西,可谓应有尽有。 也无怪乎他们要将尸体全部烧掉,说是预防疫病,实则欲盖弥彰。 “我找到了弟妹,将她葬在你们的家乡,桃源村,”风万千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她伤在腹部,身上的伤痕,与白云歌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听到此处,陈忘手中的茶杯“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陷入了强烈的自责与内疚之中,背后的云巧剑也随之发出阵阵悲鸣。 忽然,陈忘发疯了似的抓住桌上的酒壶,咕咚咕咚地向肚子里面灌。 他拼命地麻痹自己,和这十年间,他一直在做的事情一样。 他就是这样苟延残喘地活了十年,以至于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活着。 “大叔。”芍药再也忍不住,冲到陈忘的面前,拼命地拉住他端着酒壶的那只手。 芍药看到,陈忘眼睛上蒙着的黑布渐渐湿润了。 她感受到他的悲伤,并紧紧地抱住了他。 白震山等其他人也随后走到风万千与陈忘的面前,白震山的眼睛死死盯着风万千,里面一半是悲伤,一半是怒火。 “接着说下去。”白震山臂上虬结的肌肉形成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沟壑,隆起的青筋形成一座座连绵不断的山丘。 风万千饮了一口杯中之酒,站起身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盟主堂惨案之后,众派凋零,朱雀阁一家独大;太子落难,二皇子顺势登基;忠臣入狱,严蕃平步青云。 我是做生意的,别的不懂,只知道一点,人绝对不能做亏本的买卖。 所以,受益最多者,便是幕后操控者。” 风万千点到为止,并不多言。 说罢,他走到陈忘身边,伸手却摸了摸芍药的小脑袋,并问道:“丫头,你的这位大叔可曾真正见过你的模样。” 芍药看着风万千,摇了摇头。 虽然大叔复明过几次,但阴差阳错之间,似乎没有一次看到过自己长什么样子。 风万千不再理会芍药,而是俯身到陈忘耳边,轻声道:“十年前他们能够冒充弟妹,十年后未必不会故技重施。你身边的女孩的底细我暂时查不到,希望你多多留心。” 说罢,风万千直起身来,将一众人等留在破天楼,径直向门外走去,并留下一句话:“诸位操劳,还请在庄中休息,有事明日再说。逍远,为客人安排房间。” 话音刚落,扬长而去。 外传—风举云飞、宫商角徵羽 【风举云飞】 云飞于天,尚需疾风借力;人行于世,岂无良友相随? 剑术既成,当出世示之。彼时,少年剑客项云初出桃花村,只有一人一剑,以及一颗名扬天下之心。 很快,项云便遇到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敌人。这敌人既非什么绝世高手,亦非恶霸盗匪之流,更不是什么美色艳遇,可谓既不精彩,也不激烈,甚至十分世俗。简而言之,这敌人可以用一个字来代替——穷。 穷,是那些未出茅庐的江湖儿女极容易忽视掉的大敌。忽视敌人,就会得到敌人的教训。一个“穷”字,便也自然而然地成为江湖儿女们踏足江湖后面临的第一个大敌。 吃饭要花钱,穿衣要花钱,住店更要花钱……千金散尽不会复来,行侠仗义也管不得一顿饱饭。 现实就这么给刚入江湖的项云上了一课,谁能想到未来风光无两的少年盟主,也曾在夜深风冷的时候,抱着手中的宝剑,独自坐在路边,忍受着辘辘饥肠与凛凛寒风。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有人身无分文换不来一顿饱饭,有人却略施小计便赚的盆满钵满。 风万千此刻,刚好挣到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志得意满地在小酒馆里消费完,正哼着小曲在路上晃荡。 转过墙角,是两人的初次相遇,风万千恍惚中见墙角蹲着个人,吓得浑身一激灵,“呦”了一声,喊一句:“什么人?” 这大半夜的,自己身带重金,若遇上剪径的强人,可就麻烦喽。 “江湖剑客。”项云虽潦倒落魄,却还未失风骨。 “剑客见得多了,睡大街的剑客却是头一回看着,”似乎为报复这一回惊吓,风万千揶揄道:“实在没钱把剑当了得了,这年头,闯荡江湖的多了,当铺里最贱最不值钱的就是琳琅满目的宝剑,虽得不了几个钱,回家的盘缠却是够的。” 项云抱紧了怀中的宝剑,此剑乃临行前,爱妻巧巧亲手锤炼而成,他视若珍宝。 见项云并无弃剑之意,风万千又道:“小兄弟,行走江湖也是需要资本的。似你这等没钱却又想保住武器的,也大都违背初心,变成了打家劫舍的强人,也就是被行侠仗义的对象。”话音刚落,风万千突感失言,赶忙捂紧了钱袋子,道:“你不会对我的钱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放心,”项云道:“不是我的钱,我不会要。” “那就好那就好,”风万千突然对项云有了一些兴趣,干脆蹲在他身边,道:“一分钱逼倒英雄汉啊!其实呢,赚钱是很简单的,就比如我,前几日天旱水退,穿城而过的河流收窄,露出了河床。我呢百无聊赖,趁着这光景下河摸鱼,却无意中在河床上捡了一块银子。若是普通人,肯定满心欢喜消费去了,可我不是普通人啊,此后的几日,我便日日都带着簸箕和铁锹来此河床,每次回家,都抓了一把的散碎金银,别人问我来做什么,我就装作支支吾吾,讳莫如深的样子。这不,没过多久,河床有金银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全城,引起了淘金热。大家都去买铁锹和簸箕去河床里忙活,你猜我在干嘛?” 项云摇摇头,胡乱说道:“难不成去卖簸箕!” 风万千大为惊喜,一掌拍在陈忘后背:“小兄弟,我就说你是个天才。我啊,一早就囤积了城里的簸箕和铁锹,借着这一波淘金热,大赚了一笔。”说罢,还骄傲的晃了晃自己的钱袋子。 “哦!”项云附和了一声。 “哦?”风万千对项云的反应大失所望,若非今日得意,这些事他也不会轻易与人分享,可眉飞色舞的讲述没引来滔滔不绝的夸赞,只换来一声“哦”,确实难以接受。 项云没有心情听故事,他还饿着肚子呢!一个饿肚子的人,是无法与一个酒足饭饱的人产生任何共情的。尤其在闻到风万千口中酒肉的香气的时候,项云那不争气的肚子便咕噜咕噜地叫个不停。 听到项云肚子的叫声,风万千道:“按理说,你听我讲了这么多,我该请你吃顿饭的。只可惜我这人有个规矩,绝对不花收不回来的钱。收不回的钱叫施舍,能收回的钱才叫投资。我毕竟是个商人,不是什么慈善家。”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项云靠在墙头,压制着自己的身体反应。 “有骨气,真汉子,”风万千对项云竖了竖大拇指:“可骨气不能当饭吃啊!一顿不吃饿得慌,酒足饭饱喜洋洋。没空跟你耗在这街上受冻,我要回我那温暖的小窝里睡觉喽!” 伸了个懒腰,风万千准备离开了。在他的眼中,此时的项云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雏鸟,心比天高,但被现实击败,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命运似乎偏偏要将二人连接在一起,就在风万千迈步离开的时候,一个明晃晃的大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风万千惊叫一声,转身便向后跑,却被另一柄大刀拦住去路。 “我兄弟二人劫财不劫命,留下钱财,放你一命!”手持大刀的黑衣人对风万千开口。 “兄弟我舍命不舍财,要命一条,钱财没有。”风万千摊了摊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大哥,别跟他废话,他钱袋子里满是金子,刚才在酒馆我就盯住了,抢来便是。”说着话,便伸手去风万千怀里摸。 风万千捂紧了钱袋子,后悔道:“财不外露,今日高兴,却忘了忌讳,该死该死。” 劫匪见风万千将钱袋子捂的太紧,手摸不进去,气急败坏道:“不要命的东西,找死!”说罢,举起大刀,欲向风万千身上砍去。 “住手!”蹲在墙边的项云终于开口了。 “少管闲事,要不然连你一起宰了!”很明显,劫匪并未将这个连自己的肚子都没本事填饱的初出茅庐的雏儿放在眼里。 “住手,我不会说第三遍。”项云的声音很低,咬字却十分清晰。 两个劫匪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激怒了,他们将风万千暂且放在一边,提着大刀向项云走来,准备先教训教训这个家伙,好让他知道江湖险恶,不要随意出头。 一道白光闪过,两个黑衣人的大刀竟双双落地,与地面相撞,溅起点点星火。与此同时,两个黑衣人都惊叫一声,捂紧了自己的手腕,指缝间有鲜血汩汩流出。 “放心,手筋还在,只是需要立刻包扎止血,晚了,就来不及了。”项云仍旧坐在那里,与先前的姿势一模一样,看似一动未动。 技不如人,两个黑衣人只好捂着手腕,落荒而逃。 风万千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心中大骇。他自恃见识过人,可这少年在夜色之中,不仅能瞬间出剑收剑,还能控制力道,斩腕而不断筋,如此武功,恐怕当今世上,堪称敌手者寥寥无几。 有这样身手的少年,居然还名不见经传,为一顿饱饭发愁。 “奇货可居” 风万千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看着面前的少年,风万千深吸了一口冷气,从钱袋里掏出一锭金子,喊了一声:“接着。”便向少年抛过去。 项云用剑鞘托住金子,可立即觉察出不对,这锭抛来的金子上蕴含着一股奇怪的劲力,震的他手中剑微微颤动。于是少年急忙以臂引剑,以旋转之势,化掉金子上的劲力。 “向前走上两里,那里的小酒馆还没关门,足够你吃几顿好饭,住几天上房了。”风万千送完金子,便要离开,却不料被少年的剑鞘挡住去路。 “拿走你的金子!”项云开口道。 风万千解释道:“这是给你的报酬,你帮了我。” “以你抛金子的功力,那两个黑衣人奈何不得你,”项云开口道:“你说过,你只投资,不施舍。施舍我不要,至于投资,我只知道欠了人家的,便要还的更多。” “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也是天经地义的嘛!”风万千道:“你急用钱,我急人所急,有何不可。” “要做什么,说清楚的好。先办事,后拿钱,心中没有亏欠,钱拿着才踏实。”项云说道。 “奇货可居”,风万千拍了自己一巴掌,这个词简直是对眼前少年的侮辱。 “交个朋友吧!”风万千收回了金子,伸出了手。 项云看他拿走金子,便也将手伸了出来。 “风万千” “项云” 凭风轻借力,一举入青云。 两手相握一刻,便是一生风云。恰值少年意气时,风云当际遇,风举云高飞。 “走,朋友请你喝酒去。” “还是先吃饭,先吃饭。” “边吃边喝,不醉不归!” 【宫商角徵羽】 《淮南子》有云:音之数不过五,而五音之变不可胜听也。 世有五音,曰:“宫商角徵羽”。时有国手,以音律为名,男子姓钟,名曰:宫商;女子姓吕,名曰:徵羽。二人为争高下,角于京城聆音阁。聆音阁高耸入云,阁顶之上,以空中连廊架起两座小亭,名曰“追云”、“逐月”,遥遥相对,二人分列两亭,连斗“笛、瑟、箫、鼓、编钟、笙、二胡、琵琶、埙、琴”十乐,十日方休。雅乐传于郊野,观者如堵,道路为之拥塞。 时人感其盛景,刻诗十首以记之: 《笛》 素衣仙子青衫郎,微风扶袖云染裳。 朱唇轻奏千重响,白笛悠悠翠笛扬。 紫燕喃喃低音语,黄莺啾啾高声唱。 燕舞莺飞相逐走,低回高转竞绕梁。 《瑟》 五十弦翻飞上下,十根指乱舞东西。 乌云涌动狂风起,高檐层叠飞鸟低。 迢迢大路行人稀,风止云散骤雨滴。 涓涓细流汇成溪,曲终天晴终寂寂。 《箫》 抑扬转折复顿挫,幽雅竹声满城郭。 暮色将临燃灯火,行人归家听默默。 月映竹摇泼墨影,星落水动泛光波。 夜深曲终万籁静,月明星高人寂寞。 《鼓》 大棒狂舞奋力敲,荡地冲天击云霄。 赤膊裸露宽袖挽,青丝散乱香汗飘。 轰轰雷鸣惊天震,隆隆山崩动地摇。 十万天兵胆寒战,四方黔首心惊跳。 《编钟》 濯手清面理衣衫,轻击慢敲成章篇。 大钟沉闷如雷震,小钟清脆似雨溅。 金击美玉音缭绕,泉撞青石声回环。 芸芸众生聆仙乐,渺渺天音落凡间。 《笙》 紫竹作苗演千曲,黄铜制簧奏万籁。 聆音阁里笙将起,行人驻足洗耳待。 一人起歌一人和,兴尽不问成与败。 自朝至暮音不止,通明灯火满城彩。 《二胡》 玉臂拈弓抚二弦,纤指灵动随手弹。 朔风萧萧卷草野,孤台瑟瑟起狼烟。 良骏奋蹄夹长嘶,空远渐近愈纷乱。 将士闻声齐登楼,疑是胡马叩玉关。 《琵琶》 怀抱琵琶坐凭栏,指穿玳瑁乱弄弦。 风吹草动旌旗展,马奔剑鸣铁甲寒。 战士头颅埋荒野,将军热血洒莽原。 时移世易曲将断,荒坟孤冢不忍看。 《埙》 空山虚谷起幽声,清风朗气洞中鸣。 八孔掩映谱雅颂,一气呵成仄平音。 墨客提笔着青史,娓娓道出万古情。 风流音寂情未尽,余音袅袅诉亡兴。 《琴》 低眉俯首浅浅弹,抚琴弄情渐缠绵。 凤飞凰鸣争相和,百鸟绕阁久不散。 比翼双飞飞高阔,眉目传情情深远。 七弦七情谱百态,十日十乐酿佳缘。 琴音寂寂,一曲终了,宫商、徵羽二人分别于“追云”、“逐月”亭飞奔而下,会于聆音阁主楼之中,四目相对,情愫暗生,携手走出聆音阁。 未分胜负,偶得佳缘,朝有琴瑟和鸣,暮闻鼓乐交响,知音佳话,一时流传。 岁月倏忽,男子重仕途,聘于朝堂上;女儿恋家园,遁于江湖中。二人终分道,使人长唏嘘。 后逢武林盟主大婚,邀徵羽抚弦助兴,却卷入盟主堂惨案之中,身死魂灭。不日之后,先皇崩,新皇立,诏宫商奏乐,宫商藏刃于琴中,欲御前刺驾,被当场诛杀。 时人暗中常言:宫商此举,是为徵羽复仇。然事涉当权者,无人敢妄自议论,只留下星点传闻,不知真伪。 呜呼,可怜两大国手,先后陨落。自此之后,国运竟也日渐衰微,再无那般盛况。 第151章 深夜无眠 暗室之中,少年剑客剑光凌冽,直指向老人充满褶皱的咽喉。 “你把巧巧藏到哪里去了?” “老夫只有那么一个女儿,她想要嫁人,老夫便不计代价。” 闹市之中,少年盟主项云与江湖第一美人朱仙儿大婚的消息传遍江湖。 “美女配英雄,江湖传佳话。” 盟主堂下,赵戏与一干弟兄一拥而入。 “项云,你这么做,对得起在项家村等你的弟妹吗?” …… “你以为不说话就可以蒙混过关吗?见小利而忘义,得新欢而忘情。自从当了盟主,你都不是你了。” “我们走,我们的兄弟是当初那个一同闯江湖的项云,不是这个喜新厌旧的武林盟主。” 红帐之后,美人泪垂。 “项云,你当真对仙儿没有半点情愫?” “没有。” “你……也罢,喝了这碗酒,我们情断恩绝。之后,我会劝爹爹放了陈巧巧。” “酒中,有毒。我的眼睛。” “我,我不知道。我去找我爹爹,一定是他干的。” 厅堂之中,仇人相见。 “项云,我女儿以死相逼,你解脱了。” “巧巧呢?” “老夫自会放她。只是劳烦盟主在此地多住几日,我派阁中药师尚德为盟主解毒。” “何须劳烦朱雀阁,我盟主堂自有神医。” “不可。朱雀阁为一己私利,害你中毒,若放你回盟主堂,必定为天下所知,朱雀阁将再无立足之地。” 斗室之内,爱人重逢。 “巧巧,他们真的放了你?你来做我的眼睛,我这就带你闯出朱雀阁。” “不可,你所中之毒尚在体表,若强行运功,只怕毒入肺腑,神仙难救。” “巧巧,你何时对医术也有研究了?” “我,我,这,哦,这是药师尚德告诉我的。对了,你剑不离身,连我都要防着吗?” “说的哪里话?没有你,哪来的这柄宝剑。” “好啦!把剑给我,你安心休养。” 藏书阁中,银针拔毒。 “尚德,你想杀我?为什么?” “你还敢问为什么?哥哥尚品,就死在你的云巧剑下。” “尚大哥他,死了?” 窗棂之下,真假可辨。 “巧巧,把我的剑给我。” “真是剑痴,只记得自己的剑,怕是忘了巧巧吧!” “怎么会?让我摸摸你的脸。” “讨厌。” “你果然不是巧巧。” “你要杀我?” “把巧巧交出来!” 长廊之中,悔恨一生。 “云哥,我是巧巧啊!” “还想骗我?” “云哥,我不怪你,照顾好我们的……” “巧巧!!!” 陈忘大喊着巧巧的名字,陡然间从噩梦中惊醒,身上已经被冷汗浸湿。 几乎同时,芍药也从噩梦之中醒来。 她蜷缩着身体,手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她梦到那个美丽的小山村,梦到了自己的母亲。 这是她第一次不被允许与大叔呆在一起,归云山庄的卫士们紧紧守护着她的房门,说是保护她的安全,可更像是在监视。 可是,她又有什么值得这些人如此忌惮呢? 是她不为人所知的朱雀阁背景?还是她那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的神秘诅咒?亦或者…… 不,那负心人或许已经死了很久了,她那所谓的“使命”也早已不复存在。 一个人身处这间大屋,她感到孤单且害怕。 芍药犹豫良久,终于鼓足勇气,要去找大叔,可是刚踏出一步,却被两个卫士拦了下来:“归云山庄建于深山,恐有猛兽出没,请回房休息。” 芍药无可奈何,只好怏怏地回到房中。 相比之下,归云山庄对洛人豪、项人尔以及李诗诗等人,便要宽松许多,兴许是出身锦衣的缘故,项人尔对陌生的环境有着天生的警觉性,白天游览时便已经处处留心,夜间更是对房间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才安心坐下。 李诗诗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禁笑道:“你啊你,总这么警惕,倒不如学学你那师兄,心大无忧。” 项人尔听着隔壁洛人豪那早已响震如雷的鼾声,也自嘲般地笑了一笑。 爱人之间总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奇妙感应,仅这一笑,便让李诗诗瞧出项人尔心中端倪,道:“人尔,你有心事?” 项人尔深夜无眠,正想与人倾诉,便道:“戚将军将逢大战,急需火药相助,可这位风庄主今日却对此事避而不谈,只怕等到明日,他又不肯将火药卖给我们,却又奈何?” “依我看,这位风庄主倒是很有可能将火药卖给我们,”李诗诗分析道:“这位风庄主与陈忘大哥的关系,似乎非同一般。他今日之态度,也许只是没将火药之事当成一等一的大事罢了。况且,今日博文那孩子见到风庄主便直呼伯伯,可见他们的关系也非同小可。” “唉!如此说,倒像是我多虑了!”项人尔感叹:“这些我并非没有注意到,可心中总有隐忧。” 李诗诗伏在项人尔结实的胸膛上,劝慰道:“你忧心战事,自然要给自己加一层阻碍,确保万无一失。可世间之事,又怎会有真正的万无一失呢?风庄主毕竟是商人,就算他不卖人情,可只要价码合适,他是一定会出手的。小女子别无长物,仗着祖上基业,唯独不缺钱财。” 项人尔想都没想,下意识地回绝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怎么能用你的钱?” 李诗诗却捂住项人尔的嘴巴,告诉他:“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若你还分清彼此,就真枉费我一片真心,陪你一路跋山涉水,走这一遭了。” 项人尔心中感动,却无以言说,只得将李诗诗紧紧抱在怀中。 人生得此女子,夫复何求。 白震山独坐房中,细细咀嚼着白天风万千与陈忘的对话。 目盲的陈忘,假冒的巧巧,遗失的云巧剑。 登基的皇帝,上位的权臣,得势的朱雀阁。 只言片语的信息在白震山白发苍苍的脑袋里编织成一张错综复杂的信息网。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十年的复仇是那么的可笑。 项云,陈巧巧,云巧剑,云巧剑…… 白震山第一次知道,项云在盟主堂大婚之前,竟然已有发妻。 就像在白虎堂中,他第一次知道白天河与黑衣勾结一样。 那么,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太可怕了。 这件事情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庞大的势力,以至于连身为白虎堂堂主的自己都成为其中的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不,天下为棋局,四大派,盟主堂…… 江湖中参与过剿灭盟主堂的人,那些欲杀项云而后快的人们,几乎都是棋子。 白震山倒吸了一口冷气。 可是,那个拿着云巧剑,亲手杀死云歌的人究竟是谁? 面对武功上乘,心思沉稳的白云歌,又有谁有把握将他一击毙命呢? 这成为白震山心中新的疑团。 相比于各怀心思的其他人,张博文的心情是比较轻松的。 从小到大,风伯伯的每次出现都会给他带来火药和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不同于古板守旧的叔叔张淼,风万千伯伯对自己的兴趣表现的十分支持。 这次也是一样。 虽然白天见面时,风伯伯并没有对自己表现出太强的个人感情,但他刚到房里,风伯伯就派楚逍远给他送来了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完全把他当作家中亲密的晚辈。 张博文正在房中研究那些玩意儿的时候,突然发觉风万千从门口经过,便激动地跑了出去,想叫住这位风伯伯。 可惜,风万千并没有在他的房门前停留,而是径直走向了陈忘的房间。 “你打算怎么办?”风万千问出了刚见面时他没来得及问的那个问题。 “我能怎么办?”陈忘反问。 时间磨灭了他的少年锐气,如今的他,毒气入体,双目失明,一身武功无从施展。 身体虽然活着,心却早已死去。 风万千却告诉他:“你能做的还有很多。” 这位曾经的盟主堂管家,精于算计到即使是项云与江浪的巅峰对决都要趁机收一把门票的生意人,正一步步地走近陈忘。 风万千告诉他:“项云,不仅仅是一个名字,更是一杆旗,一杆能凝聚起盟主堂旧部的大旗。只要你我兄弟二人再度联手,将这杆大旗立起来,盟主堂旧部定蜂拥而至,以汹汹之势震动江湖,一雪十年的冤屈耻辱。” 陈忘却轻轻摇了摇头:“十年了,我已不是当年的项云,盟主堂纵有旧部,恐怕也不复当年。” “不,你只看到盟主堂不复当年,可曾看到如今的江湖也不复当年?”风万千试图说服陈忘:“十年前盟主堂一案,一代高手死伤殆尽,也将各派绝学与神兵利器带走了大半。十年之间,武林势微,难有大才。四大派中,除青龙会闭门不问江湖事,朱雀阁本就与朝廷有千丝万缕之联系外,白虎堂,玄武门尽皆沦为朝廷走狗,早已不见当年全盛景象。若不是十年前你背负恶名,突然失踪,弟兄们失了战心,分崩离析,这帮乌合之众又能奈何?” “你小看了这个江湖。真按你说的做,一定会有更多的流血牺牲。”陈忘一路走来,也一路感受着这个江湖年轻一辈的力量。 白虎堂的白芷、燕子门的展燕、隆城的杨延朗…… 或许,还有更多成长中的高手。 “那又如何?”风万千的态度坚决:“盟主堂何时怕过流血?” “冤冤相报何时了,”陈忘长叹一声:“老疯子,你真忍心将活下来的老兄弟,重新拉入血雨腥风之中?” “不然怎么办?”风万千大喝:“继续在这个江湖中,背负恶名躲躲藏藏地活着吗?” 十年风霜,风万千凭借一己之力将支离破碎的盟主堂渐渐收拢起来,凝聚起来。 为了这些弟兄们,他费尽心力,周旋于江湖朝堂之间,曾经明亮的双眸逐渐深沉暗淡,华发早衰,显得比他的年龄要老上许多,这才给这些为天下所恨之人寻了个安身立命之所。 老疯子老疯子,如今他不“疯”了,可确确实实的老了。 “我会查明真相,给兄弟们正名,”陈忘落拓的脸上多了些坚定,补充道:“用我自己的方式。” “自己的方式?当年盟主堂弟兄流血的时候,你在哪里?”风万千脱口而出。 可他几乎立刻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无论如何,他也不该在陈忘的心口上捅刀子。 于是他的语气缓和下来,告诉陈忘:“今天,三娘传书给我,说平南城将有巨变,明日要亲自来庄上说明情况。你还是想想,怎么让三娘面对白震山吧!” 说罢,风万千叹息一声,转头欲走。 “等等,老兄弟。”陈忘伸出一只手,放在风万千的肩膀上:“可以跟我说说,盟主堂的弟兄们,还剩下多少?他们在干什么吗?” 风万千转过身子,看着陈忘,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嘴角也由下沉渐渐转为上扬,仿佛看见了一些许久未曾回忆起的东西。 十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但并未磨灭他们之间的兄弟情。 烛火摇曳,两人于桌前对坐长谈。 月落日升,不知不觉间天已破晓。 没有人知道他们这一夜究竟说了些什么。 天亮之后,风万千终于离开了陈忘的房间。 望着风万千的背影,陈忘心中有几分沉重,又有几分释然。 第152章 焱楼传火 当山间的第一缕阳光从毓秀峰的峰顶照向归云山庄,悠扬雄浑的钟声便自望云阁飘向四方,惊醒了山中的鸟兽鱼虫,也唤醒了归云山庄的客人们。 李诗诗感受到光亮,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却扑了个空,吓得她急忙睁开双眼,直到看到早已穿戴整齐坐在屋子里的项人尔时,才放下心来。 她随即问道:“怎么醒的这么早?” 项人尔见李诗诗醒来,便站起身来,走到床边,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答道:“常在军旅,习惯了。” 李诗诗心细如发,又岂能不知项人尔身负使命,因未与归云山庄庄主深交,唯恐取不到火药,故此忧虑难眠。 她伸手摸了摸项人尔瘦削的脸庞,感受着那细小的胡茬扎在她修长白嫩的手指上的真实的触感,道:“人尔,扶我起来吧!收拾一下,我们就去求见庄主。” 说罢,李诗诗将一双玉臂环绕在项人尔的脖颈,项人尔也顺势搂住李诗诗的肩膀,将腰一挺,便将李诗诗整个人从床上拉了起来。 随后,项人尔又去隔间叫醒了鼾声如雷的洛人豪,希望他能尽快引荐自己去见一见那位神秘莫测的风万千风庄主。 客人们刚一醒来,就有侍女送来清冽的山泉水,供漱洗之用。 山间泉水凉爽,一触到脸上,便乏倦全消,只觉得心旷神怡,清爽无比。 漱洗完毕,厨娘又端来精致的小食,给众人品尝果腹。 洛人豪、项人尔、李诗诗三人坐在桌前,侍女们给他们分别盛了一碗银耳莲子羹,又一人分发了一块不知名的糕点。 李诗诗尝了一口羹汤,顿觉口齿生津,一下子就猜出这银耳莲子羹虽外表与寻常无异,却是用晨间山露与莲塘新鲜采摘的莲子烹煮而成,是外面绝对品尝不到的绝佳美味;那块糕点像是桂花糕,入口软糯,口齿生香。 这一路上奔波劳苦,粗茶淡饭,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精致的东西了。 再看身旁的两个男人,桂花糕不经品尝便一口吞下,一碗银耳莲子羹更是咕噜咕噜几口喝完,真是食不知味,暴殄天物。 可李诗诗眼中,却只觉得他们耿直可爱。 用过饭,洛人豪代项人尔向侍从表明来意,却没想到侍从直接告诉他们:各位的来意风庄主早已知晓,目下正在焱楼等候各位。 跟着侍从的引领,三人一路向焱楼走去,路过四时亭时,才发现陈忘、白震山、张博文三人早已站在亭中,等候多时了。 楚逍远也在亭子里,铁笔一指,对陈忘一行人道:“看来人都到齐了,各位客人且随我来!” 陈忘却拦住楚逍远,问道:“丫头呢?” “……” 楚逍远一时语塞。 白震山见楚逍远不说话,心知有异,欺身向前,恶狠狠地质问道:“你们把丫头怎么了?” “没,没怎么呀!兴许,”楚逍远眼神躲闪,道:“兴许是小姑娘睡过头了。” “休要蒙骗老夫。”白震山见楚逍远这般神态,立刻攥紧铁拳,高高扬起,正当他准备动手之时,却听到远处喊了一声:“大叔。” 芍药朝四时亭跑了过来,一头扑进陈忘的怀里,在她的身后,跟着七八个侍从,一路追来,气喘吁吁,可一见到陈忘,那些个侍从竟都一个激灵,急忙停下了脚步,齐刷刷站成一排,俯首帖耳,莫敢仰视。 “你们怎么办的事?怎么让她跑出来了。”楚逍远走近这些侍从,小声责备道。 带头的侍从却无比委屈,撸起袖子给楚逍远看他胳膊上红红的牙印儿,诉苦道:“这小丫头一醒来就嚷嚷着要到她的大叔身边,她牙尖齿利的,你看看,都给我咬出血了。” 芍药被软禁了一夜,此刻藏在陈忘的怀里,却是半步也不要离开了。 她告诉陈忘:“大叔,他们不让我见你,还非要翻看我的行李和药箱。” 对芍药而言,药箱是师父尚德留给她唯一的遗物,她是断然不会将它交给别人的。 白震山愤怒了,双拳捏成虎爪,大喝道:“声名显赫的归云山庄,就会欺负一个不会武功的小丫头吗?” 楚逍远见白震山震怒,急忙拦在他和侍从的中间,解释道:“老前辈有所不知,我昨日没带各位进入参观的楼阁之中,大都藏有庄中机密。这小丫头底细不明,查清楚之前,我们也只是谨慎对待而已,并无伤害之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项人尔心道:“我们上山不足一日,难道其他人的底细已被这藏于深山的山庄查的清清楚楚了吗?这种情报获取能力与效率,恐怕就连专司此种作业的锦衣也自愧不如。可怕,可怕,这庄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老前辈切莫动怒,”楚逍远继续劝解道:“还是让这姑娘回房歇息,诸位随我去焱楼如何?我敢保证,若是这姑娘少一根汗毛,老前辈尽可拿我楚逍远问罪。” 说罢,他便用眼神示意手下去抓芍药。 芍药却不肯离开,双手紧紧拉住陈忘的胳膊。 听着渐渐走近的脚步,陈忘终于开口道:“若是我执意带她同去呢?” “这……”楚逍远犹豫片刻,无奈的摊摊手,将铁笔指向前方:“既然您开口,那便请吧!” 众人跟随楚逍远前往那楼阁之所在。 一路走去,才发现这归云山庄并非昨日所见之空旷寂寥,而是处处可见人影。 少女们提篮采果,回廊穿梭;少年们晨练习武,校场操课。白眉老者清扫庭中落叶,半老徐娘分送各房饮食。 又有鲍香阁炊烟袅袅,聆音房仙乐重重…… 如此种种,虽不及市井热闹非凡,也算这深山中的别样风景了。 众人这才意识到,昨日定是楚逍远为带他们参观各处,特意让人们都回避了。 更为惊奇地是,这些人似乎都对陈忘颇为好奇和敬重。 远一些,便悄声指点议论;近一些,便恭敬站立,眼神却时不时向陈忘瞥去。 白震山自然知道其中缘由,不过其他人,便都是一头雾水了。 走过大大小小的楼阁回廊,最僻静处便是焱楼。 此楼通体火红,张扬热烈,虽说呈现普通“品”字形格局,可楼的四周又偏偏布满红绸,随风飘扬,肆意起舞,让“品”字的平直的方框变得扭曲飘舞,倒更像一个“焱”字了,倒也不愧“焱楼”之名。 奇怪的是,这座看似张扬无比的楼却孤零零地藏在庄中一角,与纷繁交错的其他建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众人随楚逍远的指引走近了这座楼,楼前有两口巨大的铜缸,里面盛满了水,两口巨缸旁立着一块石碑,上面用朱砂写了两个鲜红的大字:“禁火。” “称之为焱楼,却要禁火,有趣,有趣。”洛人豪虽多次到过归云山庄,却大都是领命之后便返回山下,不曾有一次像这样游览的。 他走近其中一口铜缸,探头向里面看去,自言自语道:“这么一大缸水,还以为里面会养些鳖甲龟鳞之类的稀奇物,不想却是个只会占地方的摆设。” 项人尔听到洛人豪的话,向他解释道:“这是灭火的器材,因五行之中金能生水,故铜缸盛水,用之不竭,因此它又被称为’门海’。这东西,在皇宫中有很多。” 说话间,项人尔大致已经猜到,这“焱楼”里放置的,应该就是自己想要的东西。 楚逍远走在前面,打开了焱楼的大门,道:“诸位请进。” 进入大门,是一座陈列大厅,里面放置的,竟然都是众人见所未见的奇门兵器。 比方说好好的一个盾牌,偏偏要在中间掏一个洞,放出一根空心的铁管;再比如一根长枪之上,也要绑上一根管子,显得既累赘又不美观。 白震山看着这些奇门兵器,疑惑地一直用手去挠他那颗白发苍苍的头。 他一生走南闯北,见过许多兵刃,但这些长相怪异又不实用的东西,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一眼望去,一根如同梁柱般粗细的大黑铁管吸引了白震山的注意,他径直走向前去,双手环抱住这根铁管,一用力,臂上青筋立刻暴起,肌肉也登时形成了纵横交错的沟壑。 这一掂量,白震山心知其份量不浅,扎稳马步,沉心静气,大喝一声,猛地将这根大黑铁管抬起,随后又重重地落在地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口中道:“使得动这兵器的,定是个万中无一的大力士,可做万人敌。” 洛人豪听白震山如是说,也好奇地走过去,只用手掂了掂黑铁管的份量,便立即放弃了。 为避免尴尬,他顺手拿起黑铁管旁边放置的大铁球,强行解释道:“前辈,这两样东西也许不是兵器,应该是军队守城的滚木礌石一类东西的升级版吧!居高临下扔下去砸人的。” 不同于其他人的反应,当张博文进入这座楼的那一刻,眼睛里突然放出奕奕的光彩。 他急切地冲向前去,抚摸着每一个兵器,仔仔细细地研究着它们的构造,就差将眼睛贴上去了。 项人尔跟在张博文的后面,也在观察屋子里的东西,看了一阵,方才开口道:“博文,这屋子里陈列的,都是火器吧?” “不愧为朝廷锦衣,果然见多识广。”未等张博文答话,楚逍远抢先开口。 项人尔自然知道,火药和火器在朝廷中从来就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民间之所以流传不广,是因为朝廷进行了严格的限制。 只可惜由于技术有限,火器装填困难,虽然威力巨大,却还不如射箭来的快捷方便,因而在战场上并不实用,又加上严蕃得势以来,贪污严重,军备废弛,火药监造局更成了个无人问津闲散之所,火器锈蚀,火药受潮,均已无法使用。 只是戚将军心思机巧,与张博文的几日相处,一定想到火药的可用之处,不然,也不用费尽心机派自己来此购置。 楚逍远将目光转向张博文,道:“小炮儿,我听庄主谈起过你父亲张焱和你,怎么样,这些东西可还入眼?” 张博文听后,口中道:“我,我也做过些,总有些机,机巧无法突破,这些能给我思路。” 说着话,他的眼睛却仍旧不肯离开那一根根黝黑的铁管子。 洛人豪听罢,放下那大铁球,便白震山尴尬的笑笑;白震山却不理他,却将双手背在身后,身体挺的笔直,眼睛刻意的看向门外。 陈忘一进来,就觉得这座楼四面透风,异常干爽。 其他人说话的空当,他独自走到窗边,用手摸了摸窗台,却发现很多颗粒状的小东西,手感很涩。 “吸水砂,”芍药看陈忘将拿东西放在鼻尖嗅了嗅,告诉他说:“大叔,我在藏书阁中也见过这种东西,是用来防止书籍受潮的。” “门海,吸水砂,火器。” 这三样东西在一起,任谁也知道这焱楼里放的是什么东西了。或者说,当陈忘听到“焱楼”的“焱”字的时候,也早该联想到什么。 于是陈忘对项人尔说道:“项兄弟,你要找的火药应该就在这座楼里。” “不错。” 仿佛要印证陈忘的话,楚逍远抓起窗边的一根石柱,轻轻一转,位于焱楼正中间的几块地砖随即下沉,露出一片巨大的地下空间来。 而这片空间之中,则密集地堆满无数大箱子。 楚逍远指着那些大箱子,道:“这些都是火药,纯度很高的火药。” 项人尔眼前一亮,急忙对楚逍远道:“你家庄主在哪?我愿出重金购置庄中火药,如果可以,这些火器我也愿一并买回。” “不用买,这些你尽可以拿去,”风万千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这些东西,本来就该是属于博文的。” “风伯伯,”张博文听到风万千的声音,开心地向楼上跑,其他人也尾随而上。 楼上的空间很空阔,风万千背对着众人,面前是一座雕像。 雕像刻的是一个热情如火的红衣少年,如火般张扬,如火般热烈,如火般温暖,生于火,亦亡于火。 “博文,过来,”风万千没有回头。 张博文听到风万千的话,老老实实地走到风万千的身旁。 “跪下。”风万千再次发话。 张博文疑惑地看着风万千,问道:“风伯伯,这,这是?” 风万千摸了摸张博文的小脑袋,口中道:“你的父亲,我们的好兄弟——张焱。” “父亲!”张博文看着眼前的这座雕像,无数深藏脑海的回忆涌了上来。 “儿子,给你看个大烟花!” “哈哈哈哈哈,你看咱俩,一个小花脸,一个大花脸。” “看为父给你表演个火药烤鸡!” “嗨,这鸡没法儿吃了,走,带你下馆子去。” “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理别人做甚!别人不支持你,我还不支持你?” “赵戏,带我儿子走,走。” “轰!” 一片火海燃尽了张博文脑海中的回忆。 也就是从这里开始,他变得沉默孤僻,越来越少与人交流,一头扎进了火药堆里。 张博文跪了下来,面对自己的父亲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风万千的眼睛湿润了。 陈忘默默取下眼前的黑布,两行浊泪从眼眶流出。 “大叔,你怎么了?”芍药抬起自己的小脑袋,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陈忘流泪。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故事。” 许久,风万千擦了擦眼睛,回过头来,看向众人,说出了一段故事: “十年前江湖大变,我兄弟离散,各奔东西,或为奸人所害,天人永隔。 我动用江湖关系,携带大家的遗物财货,一路逃至北地洛城。幸得早年的生意伙伴李鹤年与江湖朋友洛彪收留,才得以保全。” 说到这里,风万千看向洛人豪和李诗诗:“人豪,诗诗姑娘,今日你们齐聚于此,也是我们的缘分。” 听到这里,李诗诗和洛人豪俱恭敬站立,认真倾听。 风万千接着讲道:“当年,我遭江湖追杀,其中也包括老爷子的白虎堂。” 白震山并未做声,平静的看着风万千。 “我心知洛城非久留之地,好在我当年为自己留着后手,在西南边地经营着一处暗庄,藏于深山之中。 我先行奔赴西南,将归云山庄整饬修葺一番,又拜托洛老镖主将我弟兄遗物财货一并运往归云山庄,李鹤年夫妇与我是早年至交,遂一同前往。 只可惜,有奸人假倭寇之手将货物劫掠一空,李鹤年夫妇及洛家次子人杰也……” 风万千说到此处,不禁哽住,竟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听者亦悲愤交加,洛人豪目眦欲裂,项人尔握紧身后的锦衣刀,诗诗姑娘也不由得悲上心头,满脸凄凄然。 顿了好一阵子,风万千才接着说道:“好在我查到了货物的下落,并派铁臂童霆将之劫回。为给老友复仇,多年间,我追查倭人下落,已将参与此事的倭寇斩杀大半。” 说到这里,风万千重新看向张博文,用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告诉他:“博文,这些火药火器,就是当年你父亲留下的。为了掩护大家,他用身体引爆火药,阻止了雷闯带领的玄武门的追杀。因而这焱楼里的一切,本来就该是你的,需要的话,尽可以全部拿去。” 项人尔见大事已成,急忙向风万千拱手道:“庄主慷慨大义,项人尔代戚将军及东南百姓谢过庄主。” “少跟我扣高帽子,”风万千并不领情,只道:“我在东南办事时,曾与你们将军有过几面之缘,信的过他,才放心将故人之子托付。否则,哼……” 而后,转向洛人豪,问:“人豪,你招安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怎么样?久居山林草莽,走镖的事是否生疏了?” 洛人豪将大手一摆,道:“老本行,怎会生疏?” 风万千安排道:“此去东南,路途遥远,你陪他们走一趟吧!” 洛人豪求之不得,满口答应下来。 项人尔谢道:“庄主思虑周全,晚辈在此谢过。” “你不必谢我,”风万千挥了挥手,看了一眼身边的张博文,道:“毕竟,这也不是冲你。” 大事既定,一行人正欲下楼,却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叫喊争吵之声。 一个妇人大叫道:“老匹夫,竟敢来我们归云山庄,看老娘不活剥了他。” 楚逍远则在一旁阻拦:“三娘,冷静,冷静啊!” 风万千看了一眼白震山,又看了一眼陈忘,叹道:“看来,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 第153章 仇人相见 所谓绝望,就是明明仇人就在眼前,你却没有能力杀死他。 包三娘手提着两柄菜刀,血红的眼睛中只有那颗白发苍苍的头颅,那是她杀夫仇人的头颅,那是白震山的头颅。 这一次,白震山也一眼便认出了她。 云来客栈一战才过去数月,他不可能忘了她,深埋十年的杀夫之仇,与自己深藏十年的戮子之恨,又有什么分别? “老贼,拿命来!” 包三娘并无多话,咬牙切齿的挤出这五个字来,便提刀上前,两柄菜刀一起挥舞,直取白震山的咽喉,看架势,誓要将白震山的头颅砍下来,祭奠自己的夫君。 项人尔不明就里,见这疯女人提着两把菜刀冲向白震山,深知来者不善,便欲拔刀阻止,却被追上来的楚逍远用铁笔架住。 洛人豪亦欲上前,却见风万千大手一挥,拦在正前,道:“三娘是我风万千的好妹子,她要报仇,谁也不准阻拦。” “报仇?什么仇?找谁报?白震山吗?” 就在众人一头雾水之际,包三娘已经冲到白震山身前,身子腾起,用尽全身力气砍向白震山的脖颈。 论武功,白震山根本不把这个女人放在眼里。 只见他擎起双臂,双手捏成虎形,猛地扣住包三娘的两只手腕,用力一甩,便将三娘摔在地上。 三娘全力的一击却被白震山借势摔出,着实摔得不轻,虽未受内伤,可半袒的胳膊和露出的小腿上还是多了不少的淤青和擦伤。 可三娘顾不得这些,抬起头,血红的眼睛仍是死死盯着白震山,见他并未乘胜追击,而只是立在原地,便用菜刀撑起身体,再一次冲了过去。 看这架势,分明是要拼命。 “三娘,可否听老夫一言。”几月之间,白震山经历种种,早已不是当初凶狠决绝的复仇之姿。 此刻的他,并无战心,有意化解这段恩怨。 “听你妈的。”包三娘脾气暴躁,看样子,不杀了白震山,是绝对不肯善罢甘休的。 包三娘如同疯了一般地挥舞着手中的菜刀,在白震山身前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刀网,并逐渐向白震山逼近。 白震山却并没有后退半步,运起硬气功,用双臂去硬抗包三娘的菜刀,不想这两柄平日里削肉剁骨的菜刀砍到白震山的手臂上,却似碰到了两根铁棍,莫说伤痕,就连一个白印也没有留下。 须臾之间,白震山便挡下数十道攻击,可三娘的刀势有重无轻,有增无减,照着这种打法,怕是非得把自己累脱了力,也未必就肯善罢甘休。 白震山眼见此种情形,只好又一次擒住包三娘的手臂。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将三娘丢出去,而是使了个擒拿的手段,将三娘死死摁住,使之动弹不得。 包三娘双手被擒,仍然挣扎不休,奈何力气不够,再怎么挣扎,也挣不脱白震山那双虎爪。 于是她转头看向楚逍远,大喊道:“小远,如何眼睁睁看我受人欺侮,还不快来帮忙?” 喊完话,包三娘却见楚逍远一会儿看看自己,一会儿又看看风万千,似乎在等待风万千的授意。 三娘见状,又对风万千喊道:“老疯子,屠戮咱饭庄的凶手就是这个老贼,今日他敢来这归云山庄,不把他千刀万剐,如何能放他出去?” 风万千无动于衷,只是默默的观察着陈忘的动静。 他想知道,陈忘究竟会如何处置这些恩怨。 包三娘绝望了,大骂道:“匹夫,老贼,老不死的,白头贼子,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们俩只有一个能走出这归云山庄。” 她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挣扎,似乎在逼迫白震山杀了自己。当然,如果白震山真的敢这么做,风万千定然不会轻饶他。 白震山死死地摁住三娘,道:“你的丈夫是条响当当的汉子,为了给你留条活路,承受了我整整一十三拳。他是老夫见过的最有种的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 包三娘听白震山提起自己的丈夫,悲上心头,怒冲脑海,一边用力挣扎,一边流着眼泪大骂道:“老贼,你不配提起他!” 白震山见三娘挣扎的厉害,好几次就要脱离自己的控制,只是提膝一顶,便将三娘重新控制住,再也不能动弹分毫。 三娘痛恨自己的弱小。 自云来客栈,到归云山庄,明明仇人就在眼前,偏偏就不能为自己的丈夫报仇雪恨。 她痛苦万分,难过非常,她恨,不止恨她的仇人,也恨她自己。 白震山见三娘不再挣扎,只是怒视着自己,眼中不断流出泪水,便又一次开口道:“十年前,老夫经历丧子之痛,种种迹象表明,我子云歌死于云巧剑下。当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项云,为我子云歌报仇雪恨,当时的心境,大概就如同你现在一般吧!只可惜当时项云下落不明,我一腔怒火无从发泄,只想着既然跑了罪魁祸首,我便灭了他的盟主堂,杀了他的兄弟,逼他现身。只是没想到愤怒中的一个念头,会衍生出如此多的仇恨。” “唉!”白震山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同你一样,为了报仇,我追寻了整整十年。仇恨蒙蔽了我的双眼,以至于完全忽视了十年前那场祸事背后的诸多不合理之处,完全忽视了十年间的风云巨变。就连老夫苦心经营的白虎堂,在这十年间都发生了超乎寻常的变化,险些酿成让老夫后悔一生也难以挽回的局面。自云来客栈至归云山庄,一路走来,老夫看到许多,清醒许多,便越觉得自己被仇恨蒙蔽双眼,成为幕后黑手的一颗棋子。如今的我,只想找到真相,揪出真凶,便死也瞑目了。”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三娘动弹不得,噙满泪水的眼珠布满了血丝,狠狠地瞪着白震山。 只这一句话,却似乎突然让白震山泄了气,竟缓缓放开三娘,后退了两步,苦笑道:“呵呵呵呵,对啊,这与你有什么关系?说到底,不管真相如何,你的丈夫确确实实是毙于老夫的虎爪之下。云巧剑可以被骗走,老夫的这双手难道还能被骗走不成?罢了罢了,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与你们盟主堂的这十年恩怨纠葛,就从老夫这里了结了吧!” 说罢,白震山竟将双手背在身后,立在堂前,似乎不会再反抗。 包三娘刚被松开的时候,还怔了一怔,不知这老匹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此刻见他似乎完全放弃反抗,不管三七二十一,卯足了力气,提刀便砍了过去。 “爷爷。” 心地善良的芍药岂能让白震山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也不顾自己会不会武功,当即便要冲过去。 可一步没踏出去,手腕就被一只大手死死抓住,随即,大手的主人从她身边飞身闪过,横在包三娘与白震山之间。 三娘这一刀,积压了十年的刻骨仇恨,自然是用足了全身的力气。 横在她与白震山之间的那人身法极快,待她看清来人是谁,收刀已经是来不及了,眼看那菜刀的刀锋就要砍到那人的胸膛。 情急之下,三娘竟然用出壮士断腕的法子阻止刀势,丝毫不顾自己可能被伤到。 她的手指将刀背用力向下一压,刀锋调转,便将刀把对准来人,如此一来,即使收刀不及时,也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伤害。 可是,菜刀的刀锋在旋转之下,定会砍向三娘的手腕,如此力道,若不加制止,立刻便会筋骨尽断,这只手怕要保不住了。 “想用自己的死来换他吗?” 心念电闪之间,风万千不知何时从袖中抖落一枚铜钱,双指一弹,铜钱应声弹出,“当啷”一声打在菜刀刀身之上。 铜钱力道不小,硬是将疾速旋转的刀身打偏了几寸,终于堪堪避过三娘的手腕。 见三娘的手已经保住,风万千叹了一口气,对扑至二人之间挡刀的陈忘道:“以你之能,明明一句话便能拦下,何必做到如此地步呢!” 包三娘看着眼前这人,却再也激不起半点怒火,只是将手臂无力地垂下,连卧在手中的菜刀都松开了,任凭其掉落在地上,发出一阵撞击之声。 “为什么?”三娘大喊,似在质问。 “冤冤相报,无休无止。既然一切因我而起,便由我而终吧!”包三娘面前的,正是化名陈忘的项云。 “不,不,不,”三娘连连摇头:“不是你,他们说的再真,拿的出再多的证据,我也不相信是你。你是被诬陷的,对吗?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十年了,我一直都相信你,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三娘……”陈忘话到喉头,竟生生的哽住了。 三娘的话如一根根尖刺不断穿刺着自己的心脏。 他愧对曾经的兄弟们! 这也正是他拒绝风万千召集盟主堂旧部抗衡江湖的原因:不能让这些肝胆相照十不存一的弟兄们再受损失了。 债,他来还;仇,他来报;真相,也由他自己来找。 三娘却看向他,口中说:“可是,我这么的相信你,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报仇?鲍大楚向来好吃爱做,武功却不如大家高强,可你们不是一直都照顾他,把他当好兄弟的吗?你可知,杀害他的人,如今就站在你的身后。” 陈忘流落塞北之时,虽失魂落魄,不再问江湖之事,可一路见闻,对弟兄的愧疚之情日渐加深。 此刻听三娘亲口质问,心中纵有万千说辞,也是半句也吐露不出了。 是啊,为夫报仇,又有什么错? 他既说服不了自己,自然也无法去说服别人。 三娘见陈忘不说话,便去看风万千,仿佛乞求这位风庄主能为自己出头。 可惜风万千一心想要观察项云的反应,逼迫他做出决定,只是在一旁静静观看。 如此情形,竟让三娘一时间万念俱灰,颓然跌倒在地上,口中喃喃道:“为什么不让我死在那场大火之中?为什么不让我陪他走?” 陈忘听到三娘向下坐,急忙伸手去扶,不想三娘竟一头扎进陈忘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陈忘抱紧三娘,尽力去安抚她,心中却更感悲恸:想当年,她也曾是个春光明媚的玲珑少女,如今竟被生生逼成了这番模样。 众人见此情形,竟都立在当场,呆呆看着,正不知如何收场,却见白震山自陈忘身后走了出来,面对三娘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一跪,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感吃惊! 白震山武功高强,身份尊贵,性格偏执,让他屈膝简直比杀了他更要难上百万倍。 就连三娘,都不禁停止了哭泣,呆呆看着这个让她恨之入骨的杀夫仇人,不知所措了。 “三娘,”白震山看着对方,雄浑的声音响起:“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十年寻仇,你亦十年寻仇,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不管承不承认,在场最能理解你的心情的,应该是我才对!只是老夫尚有一事未了,如此轻易死去,也未免太便宜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三娘,老夫答应你,若有朝一日查明真相,揪出幕后之人,老夫定当来你面前,引颈就戮,绝无二话。到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有二心,天地共戮。” 三娘用不可置信的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她绝难想象这样的人会对任何人下跪,可他却真真实实地跪在自己面前。 没有了那一身杀伐戾气的白震山,此刻更像是一个白发苍苍的孤独老者。 可是,三娘的恨火却难以轻易熄灭,她扫视了一眼周围的人,知道他们希望她就此原谅白震山,可是,他们这些未曾失去挚爱的人,怎会理解她? “白发老贼,你以为说两句话,便能骗得了我吗?风万千,你若是敢放走老匹夫,三娘便与你们恩断义绝。” 三娘赌对了,风万千确实是个生意人,但却从不对自己的兄弟计算利害得失,此次若非要观察陈忘的反应,他早就动手了。 屋子里顿时多了几分杀伐之气,洛人豪和项人尔两人的刀都出了半鞘,以备不虞之变。 面对此种情形,就连陈忘也变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可是他哪怕只是犹豫片刻,双方都可能已经分出高低。 心念电闪之间,刚想开口,却听到一阵无比凌厉刀风直扑白震山的方向。 “是谁?”陈忘心中暗道,紧接着便听到白震山的声音,才使他放下心来。 “三娘,”白震山右手拿着地上捡来的菜刀,左手拿着自己的一缕白发,递了过来:“今日割发代首,并立重誓,查明真相之日,便是我二人了结恩怨之时。老夫并非惜命之人,可惜被人当了十年的棋子,不揪出执棋之人,心有不甘。况且我今日若横死归云山庄,白虎堂弟子不知缘由,难保不会再起刀兵,平添恩怨。” 三娘看着白震山递来的白发,愣在当场,不知该不该接。 风万千终于开口了,只道:“三娘,白老爷子做到这份上,已经不易了。我答应你,若查明真相之后他不来见你赎罪,我们全部弟兄,定要为你讨回公道。” 陈忘终于反应过来,伸手接过白震山手中白发,递给三娘:“三娘,身体发肤,不可毁伤,他已经将命交到你手中,十年都等了,何在一时?” 三娘犹豫片刻,才终于从陈忘手中接过了那缕白发。 见情况尴尬,风万千又开口道:“三娘,你匆忙上山,是不是山下形势有了变化?你随我来,找个地方,你把知道的情报说给我听。” 陈忘也站起身来,一把拉住白震山,道:“老爷子,请随我来,我也有一些事情要问你。” 焱楼之中,众人稍稍平复心情,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却看到当事人都各自离开,也只得渐渐散去。 外传—鲍香馆往事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把吃饭的问题解决了,才有力气去打打杀杀,才有心情去勾心斗角…… 闯荡江湖毕竟不是求道修仙,江湖人,那也是要吃饭的。 一般而言,游侠们都是带足盘缠,在散落江湖的驿馆中吃饭歇脚。而有组织有规模的帮派,考虑到成本问题,便大都有属于自己的饭庄。 其中,鲍香阁便是随着武林盟主项云的发迹而声名鹊起的——盟主堂饭庄。 鲍香馆不是一般的饭馆,而更像帮派中的一个堂口。 起初,这只是鲍大楚个人的兴趣,在闯荡江湖行侠仗义过程中,偶尔为兄弟们埋锅造饭,可时间一长,项云追随者逐渐增多,便演化成一个堂口,由风万千亲自命名为鲍香馆。 武林大会之前,项云虽未名声大噪,倒也有了一些根基。 而鲍香馆,也是在此时发展成为真正的饭庄。 一、馆中新来的小厨娘 “好香啊!” 伴随着众人的目光,一个红衣小娘子踏入鲍香阁,她蹦蹦跳跳地“视察”着鲍香馆的食材,仿佛到了自己家的后院,丝毫不觉得羞怯。 “咦,这是什么?”小娘子掀开锅盖,朝着那一锅千熬百煮的白汤使劲嗅了嗅,一股诱人的鲜香之气直击味蕾。 “别……” 一旁的伙计来不及阻止,小娘子已经将汤勺伸进锅里,舀了一勺白汤,吸溜灌进嘴里,可还没来得及尝出它的味道,小娘子便迫不及待地将口中的白汤尽数喷在那个试图阻止她的伙计的脸上,口中大喊着:“好咸,好咸,齁死本姑娘了。”一边跑到养着鲜鱼的水缸旁,一头栽了进去,咕噜咕噜地漱着口。 伙计擦着脸上的汤水,口中喃喃道:“这是高汤,煮汤时加进去几勺便可,哪有直接喝的。” 小娘子自然没有听到伙计的抱怨,一张小脸儿在水缸中埋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冲淡口中的咸味,将头向上一甩,一头秀发带起点点水珠,洒的厨房里满地都是。 “这姑娘是谁啊?”厨房里的伙计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小娘子丝毫没有理会他人的议论,一双眼睛看向水缸,似乎被里面游动的鱼儿吸引了。 只见那小娘子看了一阵,不加思索便挽起袖子,露出一条雪白的臂膀,伸进水缸中,搅动一阵,不一会儿,便抓起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儿。 正在此时,一个膘肥体壮的大个子从门外走了进来,伙计们一看到此人,都恭敬立在两旁,一口一个“大楚哥”地叫着。 只是那红衣小娘子,仿佛丝毫没有理会那个走近她的大个子,完全被手中的鱼儿吸引了。 那鱼儿碧绿的背部长着星星点点的黑斑,腹部却是雪白雪白的,更为奇特的是,它刚被抓到,便从嘴里发出“卡卡卡卡”的响声,整个身体也随之鼓起,慢慢变成一个长满刺的大球。 “唉?好玩儿,好玩儿。”小娘子眼里放着光,惊奇地看着鼓成大球的鱼儿,完全没有发现那大个子已经站在她的旁边了。 “拿来。”大个子伸出一只大手,问那小娘子要鱼。 小娘子扭头看向大个子,急忙将鱼儿藏在怀里,仿佛藏着自己的心爱之物,口中只道:“不给你,它是我的。” 大个子也不管她,拿起大勺一挖,便将这鼓成气球的怪鱼挖到勺子里,顺势向案板上一拍,那大球顿时就泄了气。 他将勺子放下,左手拿起那鱼,右手抄了一把剪刀,三下五除二便将它的腹鳍尾鳍一并剪了下来。 小娘子本欲出手阻止,无奈那大个子手上动作太快,等她反应过来,那大个子早已将那鱼开膛破肚了。 红衣小娘子见刚才还在自己手中可爱的“大刺球”被杀死了,竟兀自恼将起来,一边喊着:“你赔我鱼”,一边伸手去拉大个子的胳膊。 奈何她力气太小,无论如何去拉大个子都对他产生不了丝毫的影响。 她心中委屈,泪水便扑簌簌掉下来。 大个子目不转睛地掏着这怪鱼的内脏,仿佛这是件极其精细的工作,而他也完全投入其中,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待将内脏全部处理完毕,他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将鱼烫了一下,剥去鱼皮,又以熟练的刀工将鱼肉切成晶莹剔透的薄片,整齐地码放在一个造型精致的盘子里。 处理好鱼肉,他又调了一碗酱汁。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因而鱼肉也极其新鲜,甚至可以看出那一片片晶莹剔透的鱼片还在微微抖动,仿佛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 “河豚肉有剧毒,处理起来要极其谨慎,我刚刚演示了一遍,你们学会了几分?”大个子看向伙计们,却迎来一阵纷纷摇头。 小娘子见无人理她,噙在眼角的泪水顿成泉涌,张大嘴巴哇哇大哭起来。 大个子似乎这才注意到身边站着的这位红衣小娘子,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实在搞不清楚这姑娘为何痛哭,便俯身相询道:“姑娘,你,你哭什么?” 明明是大个子惹了自己,却反过来问她。小娘子心中无名火起,扭过头去,竟哭的更凶了。 大个子不明所以,可任由姑娘哭下去也不是办法。想来想去,只好将刚做好的鲜鱼和酱料一并推到她面前,道:“不哭了不哭了,我请你吃鱼。” 不说还好,这一说,这小娘子泪水便如决堤河水一般流淌出来,再也止不住了。 大个子手足无措起来,情急之下,只好夹了一片鱼肉,蘸了一些酱汁,塞到小娘子还没来得及闭上的嘴巴里。 那可爱的小娘子感觉到那可爱的小鱼的肉片滑到自己的嘴里,本想立刻吐掉,可那片鱼肉仿佛有生命一般,活蹦乱跳地顺着她的舌头滑到口腔里,一种从未尝到过的鲜美滋味刺激着她的味蕾,使她忍不住嚼了一下,那片鱼肉便似在唇齿之间摆尾挣扎,充满弹性的肉不停刺激着牙齿,让她忍不住多嚼几口,咕咚一声咽到肚子里。 围观的伙计们也随着这一声吞咽,不约而同地吞了一口口水。 大个子见她终于不哭了,便伸手去端那鱼片和酱料。 不料小娘子以为他要拿走鱼片,一伸胳膊,便将盘子碟子一并揽入怀中,一边将酱汁一股脑浇到盘子里,一边将鱼片塞到嘴巴里,像是生怕被大个子抢了去。 大个子见自己的菜如此受欢迎,并不感到冒犯,反而觉得开心,耐心地等她吃完了,才开口发问道:“你是谁家的姑娘啊?” “我是鲍香馆的姑娘。”小娘子咽下最后一块鱼肉,用手背擦去嘴边的酱汁,竟是由悲转喜了。 大个子听过小娘子的话,不由心生疑惑,他不记得鲍香阁有这样一个姑娘啊?莫不是谁家女儿? 于是他又看向那些有婆娘的老伙计们,却见那些老家伙们连连摇头摆手,并没有一个认领这姑娘的。 “我怎么从没见过你啊?”大个子疑惑道。 “因为我从没来过啊!”小娘子笑着,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拍脑袋道:“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叫鲍大楚的,你们老大叫我来找他。” “我就是鲍大楚,”大个子应承着,不禁又问:“你说的老大是?” “就是项云啊!我慕名来投奔你们,你们老大还犹豫来着,后来二当家的说让我来鲍香阁找鲍大楚报到,你们老大也同意了。”小娘子口中振振有词,顺便自我介绍道:“我是中原包家的三娘,大家叫我包三娘就行。” “嗨,原来是项大哥和老疯子推荐你来的啊!”鲍大楚一拍脑门,心说正好新进弟兄比较多,厨房忙不过来,多个人总是好的,便召来手边的一个伙计,安排道:“廖小金,以后她就是你的弟子了。” 红衣小娘子看上去却并不情愿,扭捏了一阵,抬头问鲍大楚:“大个子,他会做刚才那道菜吗?” “额……”鲍大楚摸了摸后脑勺,道:“这,河豚处理极难,稍有不慎便有剧毒,这……” “那本姑娘不跟他学,”说着话,将手一伸,凌空指向鲍大楚的鼻尖:“我要你教我,这道菜,简直太好吃了。” “这分明是个小吃货嘛!”鲍大楚心说,也瞬间明白项云和老疯子为何安排她来自己这鲍香阁。正巧他缺一个副手,便点了点头,表示应允。 “师父在上,请受三娘一拜。”说着话,小娘子便要向鲍大楚行那三跪九叩的大礼。 鲍大楚虽看着老成,当时却也是少年,并不比姑娘大多少,哪里受的如此大礼,急忙去搀扶。却见那小娘子盯着自己,不自觉流出口水来,吸溜一声又咽回肚子里。吓得鲍大楚急忙抽回双手,脸颊烧得通红,问:“你,你要干什么?” “师父,徒儿还想吃,那道菜简直太好吃了。” “原来是这样。”鲍大楚长吁了一口气,却道:“你先跟我学技术,学会一样,我便给你做一道菜。” “嗯嗯。”小娘子连连点头,一双大眼睛在眸子里滴溜溜地打转,打量着眼前这个憨厚的大个子。 从此,鲍香馆里便多了一个小厨娘。 二、贪吃中毒 “师父,咱们什么时候学做河豚啊?”包三娘跟在鲍大楚的屁股后面,一脸期盼。 鲍大楚却没心思理会她,在菜案前站定,随手抽了一把菜刀拿在手中,左手向三娘面前一伸,道:“萝卜。” 三娘不敢怠慢,小跑到一旁的菜缸旁边,挑了一颗白滑水嫩的大萝卜,小心清洗干净,递给鲍大楚的同时,不忘眨巴着她忽闪闪的大眼睛,凑过脑袋来强调道:“师父,咱们什么时候学做河豚啊?” “最近武林大会召开,项大哥欲与群雄争锋,吃食上可决不能马虎了。”鲍大楚好似没理会似的,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话:“三娘,去拿几颗葱蒜,剥洗干净。” “师父,”三娘气的一跺脚:“您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鲍大楚放下手里的活儿,看着三娘,叹了口气:“唉,都说姑娘家细心,你怎么偏偏这般毛燥,你可知……” “做饭要先修心,不能急于求成,心沉才能手稳,心细才能做出佳肴。要一步一个脚印,从最基础的学起……”没想到鲍大楚还未说完,三娘便提前将他准备好的话讲了出来。 “合着你都背会了是吧!”鲍大楚看着三娘,哭笑不得。 三娘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都生茧子了。” “记性好是吧!我考考你。”说着话,鲍大楚将萝卜和刀递给三娘。 “又削萝卜啊!”三娘一心想着美味的河豚,接过刀时颇有些垂头丧气。三娘刚要动刀,却又被鲍大楚喝止:“怎么?站案都不会了?耷拉个脑袋。” “双脚分立,挺胸抬头,双肩要平,身体放松,目视菜案。”三娘有气无力地背着口诀,并按照要求摆正了自己的姿态。 “好,开始吧!切丝。”鲍大楚见三娘站好了,便示意她可以开始。 三娘学艺也有一段时间,刀法也称得上娴熟,唰唰唰唰将萝卜皮削干净,放在案上,菜刀翻飞之间,那萝卜已变成晶莹剔透的根根细丝。 三娘放下刀,邀功似地走到鲍大楚身边,心想:“这下,你可要教我做河豚了吧!” 鲍大楚却径直走到案前,细心摊开案上的萝卜丝,仔细端详着,时不时从里面翻出一些来。过了一阵,最终翻出七根,告诉三娘:“这七根略微粗了些。” “不想教就不教,何须来故意找茬。”三娘将小嘴一撅,显然是恼了。心中越想越是委屈,泪水也禁不住在眼中打转。 鲍大楚最是见不得女人哭,见三娘那又恼又委屈的模样,竟有些不知所措,终于叹了一口气,径自去取了一个萝卜来,刀在案上上下翻动,切出有节奏的声响,口中道:“切菜也是要技巧的,左手持料要稳,右手下刀要准。只有切的粗细均匀,才能保证烹饪时所有的材料同时做熟,口感一致。” 不一会儿,案上便又多了一堆萝卜丝。鲍大楚看着三娘,告诉她:“萝卜切不好,只是影响烹饪的口味而已,河豚若处理不好,可是要命的。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切不可贪图口腹之欲,要知道欲速不达的道理。” 说罢,鲍大楚便转头离开了。 三娘走到案前,翻看了许久,却始终没能在鲍大楚的萝卜丝里挑出一根粗细不均的来。佩服之余,却又在想:“千丝万缕,不过切出七根残次品而已,又有什么关系?若非金口玉口,是决计吃不出来的。” 心思一动,又见厨房无人,看见水缸里几条活蹦乱跳的河豚,总也忍不住要拿来练练手的冲动。 “师父,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三娘的刀工。”说干就干,三娘拎起一只河豚,学着师父的样子,割鳍、去嘴、挖眼、剥皮,一气呵成。接下来,便要剖开鱼腹,取其内脏了。 三娘听鲍大楚讲过河豚毒的厉害,且其毒素都在内脏,因此颇为小心。待将内脏全部刮去,早迫不及待从豚身上划下一小片肉,连酱汁都没准备,便忙不迭塞入口中,当真是入口即化,鲜美无比。 “哼,你不是说我不行嘛!我倒让你看看行不行。”想到这一节,三娘便捧起河豚,蹦蹦跳跳地去鲍大楚住处邀功。 “咚咚咚,”三娘刚刚敲响房门,正欲张口喊出“师父”二字,却突感舌尖口腔里一阵酥麻,随后便觉得腹中绞痛难忍,不由跪倒在地上。 鲍大楚正疑惑有谁在敲门,询问又不言语。开门一看,却见三娘倒在地上,表情痛苦,汗如豆下,待看到她怀里捧着的河豚,心中大骇,急忙将三娘抱在怀里,一边大声喊着自己的好友神医尚品的名字,一边向神医居所尚品堂奔跑而去。 朦胧间,三娘只觉得被一双大手紧紧拥着。她将头深深埋进那宽阔的胸膛里,以求能稍稍缓解自己的痛苦。 三、岁久生情 尚品堂中,药香袅袅。 一个面容慈祥的长眉白发老者正端坐堂中,前些日子,他听闻自家兄弟尚德说,那朱雀阁中有一味传世灵药,名曰:“雀灵丹”,能解百毒。他却是不信,万事万物,总有生克之道。医道又有对症下药之说,如何能有解百毒之物呢? 可转念一想,这“雀灵丹”既然被四大派之一的朱雀阁奉若珍宝,自然有其特异之处。若有朝一日能一睹究竟……正思忖间,却突听得尚品堂外脚步匆匆,正欲开门观望,鲍大楚却先他一步闯进堂中,一脸焦急神色,喊到:“神医,救她,快救她!” 尚品见鲍大楚怀抱一女子,气息奄奄,急忙招呼鲍大楚将她放在榻上。见那姑娘眉头微蹙,双手抱腹,呼之不应,便转头大声喝问鲍大楚:“怎么会这样?” 鲍大楚焦急万分,晕头转向不知如何是好。却被尚品神医这一声喝问惊醒,急切回答道:“她,她误食河豚,中了河豚毒了,请神医务必救她性命。” 尚品听后,“啊呀”一声,暗道不妙,即刻命令道:“大楚,快去杀只鸭子,取一碗鸭血来。”说着话,手却也没停,抱起三娘的脑袋,使其面部朝下,将食指伸向她的喉咙,另一只手轻拍她的后背,却听得“哇”的一声,三娘将胃里的东西一下子都吐了出来。 做完了这些,尚品一抬头,见鲍大楚还愣在当场,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气的老头子一脚踹上他的屁股:“还不快去,耽误了事儿,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她了。” 鲍大楚方才心中着急,精神略微有些恍惚,这一脚却是将他踹醒了。他不敢耽搁,健步如飞,直奔鸭舍而去。 不一会儿,鲍大楚便捧着满满一碗温热的鸭血跑了回来,再次冲进堂中。正欲问如何用这鸭血,一抬头,却见尚品正一下一下按着三娘胸腹交汇之处。 见鲍大楚冲了进来,尚品示意他先将鸭血放下,口中道:“这姑娘脉象微弱,呼吸似有似无,你来的正好,快给她过气。” “过气?”鲍大楚听不明白,着急地问道:“如何过气?” “就是向她嘴里吹气,记得捏住鼻子。”尚品手中不停,见鲍大楚还呆呆立在一旁,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便喝道:“快点做,救人要紧,你不来,难道要我老头子来吗?” 鲍大楚听到尚品的催促,知道此事紧急,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当即深吸了一口气,俯下身子,一口一口地送入三娘口中。 不知过了几时,尚品便感知到三娘呼吸渐渐恢复,脉搏也变得有力起来,才终于直起身子,长舒了一口气。 见鲍大楚那傻小子还在一口一口的向三娘嘴里输气,正欲阻止,却不料三娘此刻已渐渐恢复了一些神志,见一张大嘴朝自己袭来,下意识地甩了一巴掌在鲍大楚脸上,欲张口说话,奈何中毒力弱,口齿麻痹,竟说不出来。 鲍大楚无来由挨了一巴掌,正欲解释,却见三娘这一掌过后,半个身子被甩出榻外,摇摇欲坠,急忙上前,一把将三娘扶住,才解释道:“山娘,是绳医让我给你活气。” 尚品听鲍大楚有些口齿不清,便开口问道:“你什么感觉啊?” 鲍大楚听神医问话,脸竟然一红,不好意思地开口道:“软软的,伐伐的。” 尚品闻言,哭笑不得,暗道:“这傻小子。”只好说的明白些,道:“我是问你,你嘴里有什么感觉?看你说话都不利索了。” “哦,”鲍大楚闻言,略显尴尬。他也是见三娘醒转,想是脱离了危险,兴奋异常才口不择言。于是他老实说道:“麻!” “麻就对了,想是这姑娘口中尚有微量余毒,沾染到你口中了。”尚品分析道,接着告诉鲍大楚:“快将那温鸭血灌给这姑娘喝,对了,你也喝一点,别救了这个,倒了那个。” “嗯嗯。”鲍大楚不敢怠慢,急忙照做。 “鸭血能中和毒素,稍后我再开些泻药,你给她多饮些温水,助她排毒。”尚品交代完了,眼珠一转,道:“傻小子,你这舌头近几天也尝不出味道了。鲍香阁的活儿姑且交给伙计们吧!你就照顾这姑娘几天,在我堂中抓些芦根,早晚煎服,可保无虞。” “唉唉唉!”鲍大楚满口答应。 此后的一些日子,鲍大楚便开始专心照顾自己的这个贪吃中毒的女弟子。 三娘虽吃了这班教训,却还是一副记吃不记打的模样。这不,身体刚刚见好,便又央着鲍大楚教她做那美味无比的河豚肉了。 大楚性子憨直,任她使出浑身解数,也不动心,咬死了要她先将萝卜切好。按他的话说:“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囫囵吞枣未免食不知味,暴殄天物。何况河豚剧毒,浪费材料倒是小事,若再发生一次中毒事件,尚品神医说了,上次若不是送医及时,真怕你小命难保。”非但如此,还将河豚的缸上了两道重锁,专门防着三娘。 三娘又岂是易与之辈?撒娇耍赖,纠缠不清,使出浑身解数,逼得鲍大楚没办法了,才告诉她:“你以为切萝卜切出七根残次品,是无关大雅之事吗?这说明你刀工不精。上次的河豚我看了,就是开膛破肚之事下刀深了寸许,才使得河豚肠穿肚烂,毒汁浸透鱼肉。这七根残次品就是七次失误,更可能是七条人命。” 至此,三娘才彻底断了心思,开始从基础学起来。 话说这孤男寡女,相处日久,便易生情愫。况且鲍大楚虽然生的五大三粗的模样,却是个心细如发之人,否则,也断然烹调不出那么多的美味佳肴。照顾三娘的日子,可谓尽心竭力,无微不至。又先已有过肌肤之亲,虽为救人之故,然毕竟初尝禁果,暗地里难免有无穷回味。 三娘这边呢!初长成的小姑娘,自然也常常春心萌动。 只可惜二人皆未经世事,不懂男女之情,只道是亦师亦友,却不知情愫暗生。 四、双喜临门 项云力挫群雄,终于做上了武林盟主的那一天,也正是鲍大楚和包三娘成亲的日子。 这鸳鸯谱,正是项云和风万千二人点的,婚礼自然也由盟主堂操办。这一天,群雄云集,皆来贺盟主归位,也给这小两口儿的婚礼平添了不少热闹的氛围。 可是,忙于争夺武林盟主之位的项云和风万千二人,又怎会在百忙之中知道了鲍大楚和三娘的事了呢?这事儿,还得从尚品说起。 那时,项云和大家江湖聚义,一路仗义行侠,皆意气相投之辈,而无尊卑高低之别。 鲍大楚照顾三娘的几日,鲍香阁失了主厨,这菜的味道自然便差了些许。项云出身村落之中,口齿不叼,自然尝不出来,可风万千就不一样了,他尝遍天下珍奇,稍有不对便可品出,便随意唠叨几句:“唉,鲍大厨近日不用心了。怕是心有所扰吧!” 话音未落,便听见一边用饭的尚品老爷子哈哈大笑起来,风万千不解其意,遂问他是怎么回事。 项云也问道:“老爷子,您一向深居简出,常居于尚品堂,怎么近日都出来和我们一起用餐了?” “嘿嘿嘿,”老爷子轻笑了三声:“我那尚品堂啊!都快成大楚和三娘的小婚房喽!老头子我可不敢去打扰人家。” “什么?快来说说,怎么回事?大楚这小子终于开窍了。”项云与风万千二人饭也不吃了,将脑袋凑过来,异口同声地说。 尚品便将前事和盘托出,末了,还补充道:“老头子看这姑娘和咱们那憨直的大楚颇有几分相配,便顺水推舟,找个由头让他们多相处几日。老喽老喽,土埋半截喽,却最喜看年轻人喜结连理,多子多孙。嘿嘿。我说小项云啊,咱们现在势力不小了,你什么时候把巧巧也接进城,享享福啊!” “嗨,说大楚的事儿,怎么扯到我身上了!”项云急忙转移话题。 风万千眼珠一转,告诉二人:“大楚性子太过憨直,靠他自己恐怕不行,要不,我们抽空去说和说和?” 说干就干,这不,当日夜,风万千找了大楚,项云找了三娘,三言两语,终于促成了这一桩婚事。 那一晚,新任武林盟主项云亲自做了小两口的证婚人。盟主堂双喜临门,张灯结彩,人人都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可谁都不知道,这竟然是盟主堂最后的辉煌。 五、盟主大婚 鲍香馆正紧锣密鼓的忙碌着,准备着琳琅满目的各样食材。 “洗干净了,一丁点儿泥都不许有。” “油多了,倒出来一点儿。” “这个切片,谁让你切丝儿的。” …… 鲍大楚在鲍香馆中走来走去,督促着大家准备好各样食材。走了一阵,他突然在鲍香馆正中站定,大喊道: “兄弟们,今天是盟主大婚之日,大家伙儿都动起来,认真着点,切不可懈怠!武林群雄今日云集盟主堂,一定不能在吃喝上给咱盟主堂跌份儿。” 三娘双手持刀,两柄菜刀上下翻飞,不一会儿,便将几根大白萝卜切成晶莹剔透粗细均匀的细丝儿。她双刀在案上一掠,那细丝儿便尽数落在刀面之上,在将萝卜丝高高扬起,喊一声:“大楚,接菜。” 鲍大楚伸出大勺,将萝卜丝揽入锅中,配合默契,天衣无缝。 “大楚,现在能教我做河豚了吧?”三娘对这河豚肉依旧是念念不忘。 “能能能,三娘,等项大哥婚礼结束了,我便立即教你。”鲍大楚口中应承着,手却没停,不一会儿,一盘冒着腾腾热气的水晶萝卜便出锅了。 鲍大楚刚想唤廖小金上菜,却见尚品缓缓走进他的鲍香馆,拿着根银针在他的菜里扎来扎去的。 “老爷子,您这是干什么呀?我好好的菜都让您扎坏了。怎么,您还怕我鲍大楚给盟主下毒啊!”鲍大楚没好气的说。 “唉!老头子近日老是心神不宁的,老喽老喽,越老疑心病越重喽!总觉得项云和林仙儿成亲,不是那么回事儿,唉!可怜那家中盼郎归的巧巧哦!”尚品叹道。 “老爷子,怎么说呢!您就是想不开,”鲍大楚一边炒菜,一边说:“自古英雄出少年,美女爱英雄。再说,平素男儿有个三妻四妾都不寻常,咱项大哥贵为盟主,再娶一个又怎样了?” 话音未落,却觉得自己的耳朵竟被死死揪住,回头一看,却是三娘:“怎么,男人三妻四妾却是寻常?老实说,你想娶几个?” “哎呦呦,疼,疼……”鲍大楚连忙求饶道:“我只娶一个,别无二心啊三娘。” “这还差不多。”三娘见他态度诚恳,方才放过他。 正在此时,却见廖小金匆匆忙忙从门外跑过来,道:“尚,尚神医,盟主找,找您,就在尚,尚品堂。” “大楚,盟主找我,我便先去了。”尚品检验过那些菜,看到并无异常,这才放心离去。 鲍大楚目送尚品离开鲍香馆,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知怎的,竟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尚品。而这个白发苍苍的神医,很快将成为第一个死在云巧剑之下的冤魂。 “廖小金,叫你上菜呢!跑哪里去了?”鲍大楚见廖小金结结巴巴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出去方,方便了一下。”廖小金低着头,不敢看鲍大楚的眼睛。 “当初我大婚的时候,你不是说过几天要把老娘接到京城里来享清福吗?她来了吗?”鲍大楚关切地问道。 “来了,来了。”廖小金小心翼翼地回答。 鲍大楚拍拍廖小金的肩膀,说:“等忙完这边的事儿,带我去探望一下她老人家吧!我自小没了娘,兄弟的母亲便如同我母。” 廖小金被一拍肩膀,吓得浑身一哆嗦,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胡乱点了点头。 “行了,上菜吧!”鲍大楚吩咐道。 “大楚哥,对不起。”廖小金没头没脑来了一句,端着菜盘子便逃走了。 鲍大楚挠了挠头,心中纳闷儿道:“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六、最后一位客人 鲍香馆的最后一位客人,是杀红了眼的白震山。 盟主大婚变成屠戮群雄的惨案,项云突然发疯,逼迫各派交出镇派宝器,众派不从,便惨遭屠戮。白虎堂堂主白震山长子云歌亦死于项云的云巧剑之下。 复仇的烈火烧尽了鲍香阁,为保三娘周全,鲍大楚挺身而出,整整挨了白震山一十三记虎爪,被活活打死。 三娘从烈焰之中爬出。 她不再是那天真烂漫的小娘子,而是炼狱中爬出的恶鬼罗刹。复仇之火在心中熊熊燃烧,永不熄灭。 这,成了她活着的理由。 第154章 饭庄旧事 恩怨和真相之间,究竟孰重孰轻? 焱楼冲突之后,陈忘并未急于同三娘叙事谈心,反而拉了白震山同去,只因自己心中有一件萦绕不去的疑团。 这是一直以来,他似乎都忽视的一点疑团,今天的冲突恰巧让他发现了它。 陈忘同白震山一起踏入房中,关上房门,尚未开口,却听得白震山一声长叹,感慨道:“老夫一生,铁骨铮铮,恩仇必偿,睚眦必报,可不知为何,离仇人越近,总觉得离真相越远,数十年光阴虚度,无数故人含恨九泉。十年乱局,豪杰辈出,群雄云集的江湖变得仇杀不断,阴云笼罩……唉,老夫糊涂半生,却再也不愿意带着这颗糊涂的头颅,糊里糊涂的去死了。” 陈忘听着老爷子大发感慨,也不禁随声应和道:“天下为棋,你我众生皆为棋子,棋子之间厮杀争斗,不死不休,执棋者却稳坐其外,不伤分毫。着实可叹!” 白震山听罢,将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说来可笑,老夫追杀你十年,今日却是被你保下了这条性命。不过,你也不必过早得意,若查出我儿云歌之死确与你有关,我必还会先杀了你。” 说到此处,白震山看向陈忘,见他神色如常,无奈摇了摇头。是啊,相识以来,他何曾见过此人畏死? 于是他话锋一转,问道:“说吧!拉我来此,有什么事吗?” “正有一事相询。”陈忘立于屋中,缓缓道来:“白老爷子,当年盟主堂旧案后,盟主堂虽有分崩离析之状,但分支庞杂,兄弟众多,白虎堂身为名门大派,为何偏偏对一不善武力的饭庄动手?岂不不合情理?” “因为老夫对我的那帮老兄弟及我儿云歌的实力有绝对的信心。”白震山回答道。 “实力?”陈忘有些疑惑。 “别说凭你一人之力,就算盟主堂全员出动,也不能将他们全部杀死在盟主堂中。”白震山坦言。 “所以想要杀死所有人,就只有一种方法。”陈忘接着说。 “下毒。”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所以,你便要从盟主堂饭庄入手,想要一探究竟?”陈忘沉吟一阵,接着说:“即便如此,将饭庄屠戮一空,又付之一炬,未免有些……太过狠绝了吧!” “我报仇心切,是杀了很多人没错,”白震山坦言:“可也绝没有将饭庄屠戮一空,付之一炬。” “说来,此事也当真蹊跷。”白震山说着话,猛地一拍脑袋,讲述起当时的情形来: 当时白震山闯入饭庄,大开杀戒,逼问饭庄是否在盟主婚宴下毒之事。 鲍大楚及三娘二人不能力敌,却对此事矢口否认。 白震山欲开杀戒,鲍大楚身受一十三记虎爪,只求保三娘无虞。 其实,当鲍大楚受一十三记虎爪之时,白震山心中已有动摇之意。 英雄相惜,如此铁骨铮铮之人,断不会是下毒杀人的宵小之徒。 见已经问不出什么,他便欲控制饭庄,再寻找蛛丝马迹,不料此时,随行的一小队白虎堂弟子却不听号令,猛然暴起,打着复仇的名义纵火杀戮,就连白震山也无法制止。 猛火油熊熊燃烧,饭庄很快将支持不住,白震山也只好暂时撤出,再做计较。 虽然他很快狠狠地处置了这帮不听号令的暴乱分子,并将之逐出白虎堂,可饭庄却早已化作烟灰,再也寻不到有价值的线索了。 白震山说罢,捻着胡须,沉吟道:“结合洛城种种,此事极可能与我那逆子天河有关。” 陈忘听罢,想起曾经的岁月,心中一阵悲凉。 可他旋即便收拾好心情,追问道:“老爷子既然心存疑虑,却为何又抛家舍业,放弃调查,踏上十年的寻仇之路。” “因为我儿云歌不是被毒杀的,”白震山说话时,难掩悲戚之情,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他是死于你的云巧剑下无疑!” 陈忘听到白震山捏死拳头,骨骼铮铮作响之声,已知老爷子心中悲愤难平,可他却不得不追问下去:“我听闻盟主堂惨案发生之后,官府很快便以防疫之名,将众英雄尸体付之一炬,如此想来,若真为下毒,确有毁尸灭迹之嫌。可既已烈火烧身,老爷子您又根据什么认得剑痕呢?” 白震山抬头望向房梁,两行浑浊的泪珠自他双目中滚落下来:“我儿云歌的尸骨尚存,是盟主堂一位义士感慨我儿敢于质问项云的不义之举,特意留存下来的。” 说罢,白震山闭目沉吟,往事历历在目: 饭庄之事后,白震山理智尚存。 他一方面派人四处寻访项云下落,一方面从盟主堂遗物入手,苦思头绪,想要查明真相。 当此之时,项云不知所踪,盟主堂旧部也被江湖各派追杀,死的死,逃的逃。 正苦于无处着手之际,其子白天河突然禀报:盟主堂一位廖姓义士保存了白云歌的尸体,为求自保,一直不敢现身。今日终于鼓足勇气,将尸身归还白虎堂。 白震山哪里容得细说,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近前,将掩盖尸身的白布揭开,见白云歌喉咙上剑痕透骨,皮肉翻转,一身白衣被血水染的殷红,哪还顾得上什么堂主威严,伏尸痛哭起来。 白天河也痛哭一阵,随即便问这廖姓人:“当日情形如何,且与我父亲细说。不用怕,一切从实说来,白虎堂会保你和你的老母性命周全。” 此廖姓人一听此言,顿时软倒在地,过了好一阵,才将所知之事缓缓说出:“小人本是盟主堂饭庄一传菜之人,当时为众豪杰上菜之时,恰好听到项云信口开河,以盟主堂势大压人,公然索要四大派镇派宝器为聘礼……” “盟主堂新立,听闻那项云与太子交好,又与朱雀阁联姻,势大不错。可我素闻那项云非桀骜狂悖之徒,如此行事不似他的作风。”白震山虽于悲恸之中,理智尚存。 那廖姓之人正说着话,不料被中途打断,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开口。 白天河见他不开口,应承道:“父亲,大奸若善,大伪似真,素闻项云有统一各派之志,还提出将武林众派的秘籍兵器、铸造法门等等公之于众,互相交流的荒谬想法。盟主堂婚宴可谓项云极盛之时,人言盛极而衰,项云骄狂之极,借酒口吐狂言,未必不是内心的真实想法。” 白震山听罢此言,心有松动,白天河趁热打铁,对廖姓人说道:“其后究竟如何,我哥是怎么死的?你且细细说来,不准有半分遗漏。” “是,是,我说,”廖姓人见此阵势,不免有些慌张,可还是将剩下的事和盘托出:“当时,众派无不骇然,白公子更是立于堂前,大骂项云贪得无厌,难成大事。项云气急败坏,借酒发威,竟直接拔剑刺向白公子喉咙。白公子没有防备,不及闪躲,被刺中咽喉倒地,鲜血喷涌,口不能言……” 白震山听着,怒不可遏,仰天大喝一声,声震寰宇,如虎啸山林,只喝的那廖姓之人连滚几步,眼神躲闪,莫敢直视。 白震山见此形状,向前几步,将那人从地上提溜起来,目眦欲裂,只道:“说下去。” 廖姓之人胆战心惊,战战兢兢地说:“如坊间传言,项云借酒杀人,又欲灭众口,于是一不做二不休,酿成盟主堂惨案。” “可曾亲眼所见?”白震山见此人目光躲闪,便将他靠近了些,强逼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不,不曾亲眼所见,”此人在白震山的威严之下,肝胆俱裂,可他飘忽不定的眼神中,却时不时看向白震山身后,那双来自白天河的寒冷的目光,而后继续说道:“小人一心逃命,只听到背后惨叫连连,余事不知。” “一心逃命?又如何拾得我儿尸体。”白震山暴怒之下,尚存一丝理智。 “小人逃跑之后,过了许久,想回去看看究竟如何了,便又折返,却见一片尸山血海之中,白公子一息尚存。 我欲带白公子前去医治,无奈路途之中,白公子便没了气息。苦苦挣扎,死不瞑目,其状极,极,极惨。” 廖姓人最后一个字刚刚出口,便被白震山狠狠摔在地上。 白震山大呼一声,冲向院中木人,一连击出数十记重拳,木屑与血水交杂飞溅,直至其应声折断,方肯罢休。 随后,白震山转向屋中,闭门不出。 至此,白天河才大舒了一口气,将廖姓之人安然送出。 七日之后,安葬了爱子白云歌,白震山便踏上十年寻仇之路。 “云歌兄弟,”陈忘听罢,也一阵感慨,随即又问:“老爷子,您可还记得那廖姓之人的名字?” 白震山想了一想,轻轻摇了摇头。 “如此看来,他们不仅用了我的样子,还用了我的剑。一剑封喉,一剑封喉……不,不会是封喉剑封不平,他当时年纪还小,声名不显。能一剑刺杀白云歌,就算没有防备,也不是泛泛之辈。当年武林,还有谁能有如此身手呢?江浪?不不不,没有人能请的动江浪。难道还有隐于暗处,不为人所知的高手么?” 陈忘在心中暗自计较,心念电闪之间,突然想到一个怀疑的对象:“易容吗?既然能扮作巧巧,便能扮作我。洛城那个黑煞?可他实力不足。黑衣组织么?迄今所见所闻:二队长封喉剑封不平,死去的四队长鬼手神戈罗天,六队长驭狼者万灵风,七队长草鬼婆寒香,十队长毒后花蜂,十二队长千面人黑煞……他们的年龄和实力都匹配不上,尚未出场的人?还是老一辈的家伙们?” “老爷子,您且稍待,”陈忘独自走向门口:“我想,我有必要找风万千商量一下这件事了。” 离开房间,陈忘由山庄仆人引领,径自去找风万千。 从陈忘口中听到了更多的信息,风万千沉思良久,开口道:“这就对了,这就对了,一切都串起来了。以弟妹巧巧相胁迫,促成大婚,吸引群雄赴宴。而后骗取云巧剑,买通饭庄之人下毒,屠戮群雄嫁祸盟主堂。毒计,真是一条毒计!” 陈忘心思沉重,没想到时移世易,直至今天,他才窥得一丝端倪。 可他随即便怀疑道:“尚品尚老爷子一向对盟主堂吃食极为挂心,有他坐镇,岂能不识毒物?” 包三娘一旁听着,突然插话道:“项大哥,当时做的每一道饭菜,都有尚老爷子亲自检查过,绝对不可能有问题。可惜老爷子刚检查完毕,便被项大哥叫走,后来才知道他已惨遭毒手。” “那么,毒是何时下的呢?那个假冒自己的人又是谁呢?”陈忘沉思一阵,随即转向三娘:“白震山曾言,白云歌的尸体是由一个廖姓之人送至白虎堂中,你饭庄可有此人?” “廖?廖?”三娘想着,突然一拍脑门,道:“是有这么个人,负责端盘送菜的廖小金。可他虽然虎头虎脑的,可绝非歹毒之辈,怎么会?” “端盘送菜?既然饭菜在饭庄之中尚未下毒,那么……”想到这里,陈忘接着三娘的话道:“人不可貌相,是善是恶,一问便知,你可知此人下落?” 三娘却摇摇头,十年了,盟主堂分崩离析,死伤逃遁,哪里找得到人呢? “十年前的旧事初见端倪,岂能放过?”风万千接下话,道:“我马上通知旧部,寻访此人下落,若是还活在世上,定要揪出来问个究竟!” 三娘道:“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盟主堂蒙冤,何不公之于众,还盟主堂清白。” 陈忘却摇摇头,告诉三娘:“十年了,真相对于我们而言固然重要,可对于这个江湖,却早已无足轻重了。纵然说的再好,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风万千哼了一声,道:“我可不在乎有没有人相信,我只要揪出幕后之人,十年来我们受过的苦难,要让他加倍偿还。” “加倍偿还!”陈忘紧紧握住风万千的手。 十年的风霜,似乎磨平的陈忘的一切棱角和争心,可是这一次,他们做的太过了。 包三娘也紧紧握住两人的手,一股力量在三人之间流转,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盟主堂,在沉寂了十年之久后,仿佛又一次觉醒了。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三人的谈话:“风庄主,找我何事?” “项云,找出真相固然重要,但眼下,西南还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需要跟你和你的朋友交代一下,”说罢,风万千转向门,道:“进来吧!” 门吱钮一声被打开了,来人身挂双刀,一长一短,居然是项人尔。 第155章 西南乱起 野心的膨胀,祸乱的开端。 几乎在陈忘等人到达钟灵山的同时,御史于文正也来到了危机四伏的平南城下。 彼时,在于文正身边陪同的,是同样被邀请前来的镇南城行政长官莫少雁,以及区区几个随从。 于文正代圣上巡边,每到一处,有如皇帝亲临,平南王朱昊祖自然也不敢怠慢,带领士卒排开阵势,亲自出城迎接。 二人互道礼仪之后,朱昊祖甚至特地为于文正换了一顶豪华的大轿,以表尊重。 进城之后,一路排场豪华隆重,士兵一路列队开道,沿路百姓均被隔离在车架之外。 不过这般排场,却让习惯于处身百姓之中的于文正感到颇不自在,坐在舒服宽敞的大轿之中,竟似坐于针毡之上,左右都不得痛快。 不自在的时间,总是过得十分缓慢而煎熬的。 不知过了多久,大轿终于落地了。 几乎就在掀开轿帘的同时,于文正已经迫不及待的冲了出来,重新踏上坚实的大地,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于文正的心也终于踏实下来。 举目四望,却是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场景: 彼时的于文正,并不处在平南王府的会客大厅,却是在户外的一处高台之上。 高台之下,则站立着一队队严阵以待的士兵,直立的长枪如同无边无际的林海,在阳光下闪动着无数寒光。 细看去,士兵分成五支队伍。 其中熊罴虎豹四军,在西南早有盛名,周熊吴罴郑虎王豹四位将军,都身着全服铠甲,骑着高头大马,在各自队伍的最前方。 不过,真正吸引于文正目光的,却是另外一支队伍,他们着木屐,穿便服,身配倭刀,队伍松散,且明显比其他队伍要矮出一截。 为首的却是个高大汉子,穿鹤纹大氅,目露凶光,绝非易与之辈。 于文正来不及对这帮为祸东南的倭寇竟混迹于平南王军的荒唐事情感到疑惑,此刻他更关心的,是平南王朱昊祖的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为什么要将他拉到军营之中? 于是他将目光转到台上,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被“请”到这高台之上的,并非他于文正一人。 西南的官员,稍微够得上的级别的,竟全都汇聚于此,他们本来是被叫来向御史汇报工作的,此时却站在高台之上,军营之中。 看得出来,他们也都是倍感疑惑,议论纷纷。 “军乃民之本,军强则民安,军弱则民疲。” 未等御史于文正及一众官员提出疑问,平南王便已站在高台之上,放声开言道:“除御史大人之外,众位皆是我西南的栋梁之材,父母之官。西南所以安定,全赖各位用心政治,平南王军军力强盛。今日特请御史大人及各位来此军营,便是有意让御史大人一览我西南军政之事。” 说罢,便朝着大军一挥手,喊道:“演武。” 言语刚落,鼓声似自天边席卷而来,大军闻鼓而动,五阵军马各成阵势,围出五片巨大的空地来,空地中间,抬出草人草马,士兵们便在这草人草马之中来回冲杀,声势浩大。 其中,又数四位大将及那身着鹤纹大氅的倭人表现最为亮眼。 周熊吴罴的斧钺本就是巨兵重器,非力气奇大之人挥舞不得,着落在草人草马之上,自然是人马俱碎,草屑飞扬,十分骇人。 郑虎的雁翅鎏金镗也非凡物,刺砍钩挥砸拿卡,几套动作下来,所过之处便只剩断肢残骸;王豹那亮银护手钩,则专砍头颅,双钩一夹一绞一带,便有一颗草头咕噜噜落在地上。 至于那身着鹤纹大氅的倭人,正是先前提过的鹤田正雄本人,其倭刀术出神入化,刀法奇快,还未看清他的招式,对面草人已肠穿肚烂。 他却将倭刀一甩,又缓缓收入鞘中。 相传极其锋利的宝刀,刃不染血,这一甩便是鹤田正雄的习惯性动作,意在甩掉刀锋上的鲜血。 不知过了多久,鼓声渐息,杀声渐止,士兵们抬走被砍得七零八落的草人草马,重新站立成严整的军阵。 平南王朱昊祖得意洋洋的看着高台上的官员们,观察他们的反应。 官员们都是文职,哪见过此等阵仗,心理素质稍差一些,便被吓得两股颤颤,面无人色。 最后,朱昊祖的目光集中在于文正的脸上,他惊讶的发现,这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非但没有惊恐,反而有一种淡淡的蔑视。 于文正虽是文官,可他常年在外巡边,边塞的风霜磨砺了他,也让他见识过真正的战争以及战争之中磨砺出的战士们。 比起在北境雄关,老将军王鸷给他演示的那一次阅兵,平南王朱昊祖的这一次,倒更像是一场彩排许久的表演。 可表演终究是表演,声势再大,也只能在舞台上发挥作用而已,下了台面,到了真正的战场,也许会是另外一番光景。 平南王却不甘心,转而问于文正:“御史大人,我平南王军赫赫军威,比京城龙虎军如何?” 于文正心中一震,龙虎军乃皇帝亲军,京城卫士,平南王以龙虎军作比,其野心昭然若揭,且毫无掩饰。 于文正虽心惊不已,脸上却仍旧平静,道:“京师有龙虎军镇守,固若金汤,不曾见半个流寇踪迹。” 他虽未直接作答,可言外之意,西南流寇四起,孰优孰劣,一看便知。 平南王朱昊祖不是傻瓜,言外之意,岂能不查?可他非但无半分羞愧之色,反而愈加义愤,大喝道:“御史大人明鉴,西南动荡,民不聊生,皆因朝中有奸邪作祟,蒙蔽圣听。西南产苦茗,食之飘飘欲仙,为达官贵人享乐之物。为得此物,不惜征发百姓,大量种植,以低价大肆收购加工,精品进贡给达官贵人,易成瘾伤身的茶渣子却高价返还给百姓,如此流转,不花分毫而取民之利。长此以往,百姓不事农桑,早晚必乱。” 如此义愤之言,字字珠玑,倒是说到很多官员的心坎上了。 然而朱昊祖语不惊人死不休,继续开口道:“可能有人会问,奸邪何人?御史大人,诸位官员,我也不怕避讳,正是那严蕃老儿。”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官员们议论纷纷,其中竟有不少小声称赞之词。 就连于文正本人,也不禁心中疑惑,难道当真错怪了这位王爷?可他久经官场,终究未动声色,只想看朱昊祖下一步的动作。 朱昊祖仔细观察着众位官员的反应,见于文正没有说话,眼睛滴溜溜一转,面向平南王军,继续说道:“众位将士们,如今天下动荡,民不聊生,皆因奸邪蒙蔽圣听。我欲进京勤王,清君侧、斩奸邪,诸位可愿助我一战?” “我等誓死追随平南王。”平南王军高声齐呼,声势浩大。 官员们的议论一下子停止了,众人面面相觑,平南王反心昭然若揭,竟让他们一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平南王朱昊祖得到肯定的回答,却并不满足于此,竟缓缓转过身来,“仓啷”一声拔出腰间宝剑,阴鸷的目光从众位官员身上扫过,最终聚焦在御史于文正的脸上。 此时,于文正也正看着他,四目交汇,谁都不肯退让分毫。 朱昊祖冷冷一笑,道:“我此次进京清君侧,西南作为我军后方,绝不可失。诸位皆为国家之臣,若能助我成此大事,他日进京之时,朱昊祖必给各位记一大功。” 说话间,朱昊祖的眼睛便在官员之间来回扫视,观察着众人的反应。 “逆贼,我安永峰为朝廷之臣,官职虽小,却也知忠君爱国,绝不与你这等反贼为伍。”人群中站出一人,指着朱昊祖的鼻子破口大骂:“西南乱局,皆为你平南王军肆意扩张所致,严蕃老贼虽罪大恶极,在西南的苦茗生意却是你侄子朱大昌一手操办,以讨好京城达官贵人,默许你扩军备战。你野心昭昭,别以为能瞒得住所有人。” 安永峰虽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西南小官,却曾是道不同同窗,就任官职以来,常与道不同有信件往来,二人针砭时弊,早已看不惯平南王肆意妄为的做派。 此刻,他挺身而出,自然是将生死置之度外。 朱昊祖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高举的宝剑向下一指,大喝道:“芝麻小官怎敢口出狂言?立刻给本王下跪认错,可饶你全家性命。” 话音刚落,身边侍卫立刻会意,走上前去,一把揪住安永峰脖颈,用力按下去,想强行让他下跪。 安永峰却是个硬骨头,不顾朱昊祖以家人性命相要挟,硬是梗着脖子,不仅不肯跪下,还破口大骂。 见用强不行,朱昊祖只得摆了摆手,侍卫手起刀落,安永峰的一颗头颅便滚在地上,一腔热血喷洒当场。 “传令下去,安永峰不听号令,诬陷本王,斩其全家。”朱昊祖说完命令,继续看向其他官员:“诸位要引以为鉴,掂量清楚,照顾家人,切莫步其后尘。” 众位官员见此血腥场面,无不骇然。 “平南王有诛杀奸邪之心,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只见官员之中有一人站了出来,当先向平南王叩首,并拉拢其他官员道:“诸位同僚,我们身为西南官员,自当唯平南王马首是瞻。” 官员们见此情状,大都跟着此人,犹犹豫豫地跪了下去。 只是尚有二十余人立在当场,不为所动,更有性情暴烈者,竟狠狠地朝那跪地之人脸上啐了一口浓痰,骂道:“软骨小人,不堪为伍。” 朱昊祖一声令下,手下侍卫便将仍然站着的官员们尽数押往台下,掼在地上,举刀欲砍。 于文正眼见事情竟发展到如此地步,便再不避生死,怒斥道:“朱昊祖,你纠结府兵,大言不惭,意图谋反,该当何罪?你不顾法度,擅动私刑,公然屠戮胁迫朝廷命官,又当何罪?” “御史大人,”朱昊祖知道于文正民望极高,并不打算得罪他,强压心中怒火,劝道:“而今圣上昏庸,奸臣当道,您德高望重,尚且被排挤,身为京中大员,朝中元老,竟常年安置在外,名为巡边,实同流放,这样的朝廷,也值得您为之牺牲吗?如今民不聊生,边境但起风云,便有国破家亡之危。如今忠君爱国,已难两全,若于大人能明辨是非,识得大义,辅佐我入京,我承诺您一个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的天下。” “平南王此言差矣!我此来西南,只见平南王养寇自重,致使西南匪患不止,百姓流离失所,却未见一丝清明景象。”于文正看着朱昊祖,没有丝毫畏惧之色,直言道:“况西南乱起,胡人必乘机南下,天下板荡,国将不国。若平南王尚存一丝公心,当能迷途知返,尽早回头。至于今日之事,于文正尚可在圣上面前为平南王辩护。” 朱昊祖却不以为然,开言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碌碌小民,些许牺牲,与天下大义相比,又何足挂齿?” 于文正见事情已无回转余地,心中早已做好牺牲的准备,便不再有所顾虑,怒斥道:“民为社稷之本,岂能是你口中的“小节”?你口口声声要诛杀奸邪,不过是起兵的借口罢了,口号喊的再响亮,也不过是为了满足你那颗权欲熏透了的野心罢了。你要杀便杀,于文正绝不同你这反贼为伍。” 朱昊祖一切美化的借口都被于文正当众拆穿,气的面颊都在微微颤抖。 他将手中宝剑一挥,侍卫高举的屠刀应声落下,台下除镇南城莫少雁被五花大绑置于一旁,其余反抗官员的二十多颗头颅便都被斩落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校场。 “你当真不怕死?”朱昊祖仍不甘心。 “要杀便杀,于文正宦海沉浮,忠君爱国,问心无愧。今日若是皱一下眉头,便不是我于文正。”于文正慷慨激昂,激烈陈词。 “那便,斩了吧!”朱昊祖叹了一口气,似心有不甘。 “慢着。”侍卫们刚想去抓于文正,跪着的官员中却有一人大声阻拦。 朱昊祖循声望去,见此人竟是第一个跪下的人,不禁有些失望,道:“怎么?你也想与他同去?” “不不不不不,小人怎敢。”那官员连连叩首,急切推辞。 朱昊祖看他那怕死的样子,不禁好笑,继续发问道:“那你阻拦本王,意欲何为?” “平南王,于大人断不能杀,”跪着的那人深吸了一口气,拭去脸上的浓痰,让因为恐惧而颤抖的身体稍稍安稳了一些,才接着说:“于大人民望极高,天下百姓有口皆碑。严蕃权侵朝野,都不敢动此人分毫,只因他代表着汹汹民意。于文正可囚不可杀,否则民心向背,大事难成。” 朱昊祖沉吟一阵,觉得不无道理,便吩咐手下,将于文正囚于平南王府,好生看管。 做完这些事,他颇为欣赏地看着那个率先下跪的官员,问道:“你还有点脑子,好好干,他日若成大事,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官员哪敢犹豫,即刻磕头谢恩。 “抬起头,告诉本王你的名字。”朱昊祖走到那官员的面前,问道。 “下官越涧。” 第156章 慷慨赴义 平南城之变后,平南王朱昊祖将御史于文正软禁于平南王府,监视并劝说于文正归顺的事就交给了率先下跪乞降的官员越涧。 被杀的二十余官员的辖地,朱昊祖火速安排自己的亲信上位;未被杀的官员,则将其家人软禁于平南城中,官员赴辖地上任,为平南王军征发军饷,稳定后方。 平南城中一应事务,交由侄子朱大昌坐镇,率先归附的官员越涧辅之。 与此同时,派守城将军钟跃留军七百,并平南王收复的号称西南一霸的野狼帮帮主卫烺率麾下三百狼卫守卫平南城。 平南王朱昊祖则亲率大军,携熊罴虎豹四将,及鹤田正雄所部倭人,打着“清君侧,诛奸佞”的口号,浩荡北上,开始了自己筹谋多年的造反之路。 朱昊祖没想到,谋反之路的第一块绊脚石,竟然是仅次于平南城的西南第二大城——镇南城。 大军兵临城下,面对的却是高高抬起的吊桥和紧紧闭锁的城门。 “我乃平南王朱昊祖,还不开城,迎平南王军进城?”朱昊祖一马当先,对着城楼大喊。 守城将军叶枫立在城头,向城下高呼:“御史大人于文正及行政长官莫少雁临行交代,见不到二位,无论是谁,都绝不能开城门。”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可是平南王。”朱昊祖瞪着双眼,怒视城头。 叶枫颇为为难地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毛轩,见后者轻轻摇了摇头,便稍微坚定了些,回答道:“御史及本城长官皆被平南王请入王城,既是平南王大驾,便让御史及本城长官一起现身吧!见到他们二位,我自会开城相迎。” 平南王朱昊祖听了这番话,轻蔑一笑。 对于此等情状,他多少有些准备,于是向左右示意,将莫少雁押解至自己面前。 此时的莫少雁,身着素衣,身上早已经伤痕累累,若非左右扶持,几乎不能站立。 “把他的头抬起来。” 听到朱昊祖的命令,左右侍卫将莫少雁的脑袋扶了起来。 “小子,还能说话吗?”朱昊祖问道。 莫少雁抬起沉重的眼皮,无力地点了点头。 “那你听好了,”朱昊祖仍不放心,威胁道:“若能赚开城门,我记你大功一件,日后加官晋爵,自不必说;若仍顽固不化,存有二心,小小的镇南城,区区千余守卫,攻下也不过数日而已,到时,我不仅要把你妻儿老小扒皮抽骨,还要让士卒修养三日,任意劫掠,以惩罚这些阻碍大业的家伙。” “我明白了!”莫少雁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朱昊祖自以为万无一失,便命人给莫少雁换了一身干净官服,将他押到阵前。 待至阵前,莫少雁向左右摆了摆手,示意无需搀扶。 他踉跄几步,望着他无比熟悉的镇南城,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大喊道:“乡亲们,将士们,我莫少雁对不起各位了。” “大人!”叶枫和毛轩焦急地看向城外,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站在莫少雁身后洋洋自得的平南王。 “诸位,可知我们镇南城,何以有镇南之名?”莫少雁自顾自说道:“镇南城居于南北通塞之中,是西南之兵北上的最直接的通道。当年朝廷立国之战,平定西南,得此城,筑铁壁高墙,赐名镇南,意为“震慑西南”。此城有守将曾言:’此城不失,西南不乱’。御史于大人也常常教导下官,若西南有变,镇南城必不可失,若镇南有变,则中原危怠,便在一时之间。” 平南王朱昊祖在后面听着,只觉得啰嗦,可想到即将唾手可得的镇南城,还是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将士们,如今西南已有大变,平南王朱昊祖野心昭昭,携兵谋反,意图将整个西南都绑架在他的战车之上,我莫少雁虽无大才,尚存一颗忠义之心,死又何惧,”说到激动处,莫少雁不顾重伤累累,心肺之中气血翻腾,大喊道:“诸位一定要守住镇南城,才能给朝廷充足时间调遣兵将,南下平乱,中原百姓才能不受战火侵扰。” 朱昊祖未曾料到被打的半死不活的莫少雁临阵倒戈,将之前承诺的话完全抛之脑后,不由怒上心头,拔出宝剑,近前两步,大喝道:“你真不知死吗?” 喊完,仍不罢休,朝城头大喝:“再不开城门,就将你们长官当场斩杀。” 叶枫和毛轩二人都攥紧拳头,紧紧盯着城下。 “守城而死,尚存忠义之名,流芳千古;开城而降,便与反贼同类,遗臭万年。我莫少雁先走一步,留此慷慨之言,与诸君共勉之。”说罢,莫少雁猛然起身,撞向朱昊祖手中宝剑。 朱昊祖收剑不及,宝剑却已洞穿莫少雁的胸口。 莫少雁因疼痛而浑身颤抖,却仍坚持用最后一丝力气对朱昊祖说:“平南王,你野心勃勃,养寇自重,劳民伤财,大肆扩军。镇南城中为官多年,我早就料到自己会有今日之死,只没想到未能守城就义,却先将士而殉节。平南王,你手段卑劣,所谋甚大,而实力不足,定会徒劳无功。我会在黄泉路上等你的。哈哈哈哈哈……” 莫少雁大笑。 平南王朱昊祖气急败坏,猛地拔出宝剑,莫少雁血溅当场,再无声息。 “攻城。” 平南王朱昊祖高举宝剑,平南王军如潮水一般涌向镇南城。 城中守军见莫少雁慷慨赴义,心中激昂,纷纷持弓搭箭,朝城下射击。 平南王军声势浩大,人数众多,奈何镇南城城池坚固,莫少雁的死更激发了将士们效死报国之心,竟暂成僵局,一时难克。 经过一昼夜不停的猛攻,守城将士固然能借高墙之利,但平南王军人多势众,又有神风张臂弩助力,一时竟让守城将士伤亡惨重。 如此下去,镇南城破,也不过是早晚之间而已。 守城将军叶枫整日都在城头督战,疲累之外,更是忧心忡忡。 他苦思守城良策,却无奈的发现,无论何种方式,都改变不了他将寡兵少的事实。 毛轩见叶枫眉头不展,便向前去献计。 “将军,西南自古闭塞,消息难通,如今御史大人生死未明,平南王谋反之事,怕朝廷尚不知晓。依我看来,与其困守孤城,不如派出一支敢死之士,协领快马斥候,四散突围。若侥幸逃出一二,将平南王谋反之事上报朝廷,请求援军,才是正途。” 听罢毛轩的话,叶枫心中苦笑道:“毕竟是文官,不通军事。” 于是,他告诉毛轩:“我又何尝不想突围求援,可如今局势,敌军数十倍于我军,凭坚城固守尚且困难,何敢开城迎敌?若举城而出,尚有可能脱出一二,若只派出百十人的敢死之士,便如泥沙入海,徒丧性命而已。何况城门一开,平南王军便有机会趁机破城而入,失了坚城,我们靠什么跟平南王斗?” “唉!” 末了,叶枫长叹一声:“说到底,我们是没有多少可战之人啊!只能凭借坚城,多守一天是一天了。我已做好追随莫大人而去的准备了。” “叶将军大可不必如此悲观,别忘了,我们还有一支生力军未动。”毛轩看着叶枫,指了指瓮城的方向。 “天道军?”叶枫苦笑一声:“我又何尝没有想过,可那毕竟是流寇,重利轻义之徒。刚刚归附,人心不稳,若临阵倒戈,或降而复叛,岂非雪上加霜。” “天道军数万之众,用之只是有风险而已,不用则守军必亡,两害相权取其轻,将军慎思之,”毛轩先以权变之法劝之,怕叶枫犹豫不决,又补充道:“以我所知,天道军利义权衡之间,重义而非利。招安之时,虽能安稳归顺,却为报兄弟之仇,不惜生死,剿灭无量军于安南镇河谷之中。且如今军中代理统领赵子良,乃忠良之后,其父正是曾经的镇南守将赵向南!” “老将军之后尚在吗?”叶枫听闻赵向南三字,不由心中惊叹,可随即意识到口中失言,当即闭口,左右顾盼,见四下无人,方才放心。 毛轩看出叶枫心中顾虑,正色道:“如今坐困围城,生死且不避,流言暗语,岂能畏惧?赵向南老将军为权奸严蕃构陷,诬为反贼,戮其身,灭其家,军中但有不平之论,皆打成朋党,一律株连。可天不亡赵家,其尚有一子逃脱,无奈落草为寇,正是天道军银甲将赵子良。” “天不绝忠良之后,”叶枫心中感喟:“先前镇南城长官莫少雁所言’镇南不失,西南不乱’,正是出自赵向南将军之口。当年构陷之时,叶枫尚是赵将军麾下小将,人微言轻,谨小慎微,方才逃过株连。若老将军仍在,西南流寇难成声势,平南王绝不可能做大,西南何以至此?” 想到这里,叶枫急忙对毛轩说:“快,我要见见这位将门之后。” 毛轩刚要有所动作,忽听麾下军士来报:“赵子良携天道军在瓮城鼓噪,说有要事同招安特使商议。” “只怕他已经按耐不住,不请自来了。”毛轩将手一挥,做了个“请”的手势:“叶将军,便同我一起前行吧!” 两人一前一后,一同向瓮城走去。 第157章 破围求援 镇南城防守战打了一天一夜,守军虽凭坚城固守,奈何平南王军人数太多,伤亡惨重。 平南王军见此情景,轮番猛攻,镇南城危在旦夕。 当此情境,瓮城中刚刚接受招安的天道军众将士早已坐不住了。 洛人豪不在,一切凭赵子良做主,各军首领便聚集于赵子良身边,要他拿个主意。 赵子良父亲赵向南曾任镇南守将,虽被奸臣所害,难凉一身忠良热血。此刻镇南城危怠,又岂能坐以待毙? 他一面招呼城中守军唤招安特使毛轩来,以便表明心意;一面集合众将士,晓以利害,说以大义,希望同仇敌忾,同守军一起参与到镇南城保卫战之中。 毛轩携守将叶枫赶到瓮城之时,恰逢赵子良对天道军众人喊话: 天道军众位将士,我知道大家接受招安,不过想解甲归田,不再过刀头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 我知道,诸位兄弟都是遭逢苦难,无奈落草,可这些苦难艰辛,表面上是因为无量军劫掠所致,其根源却是平南王养寇自重。 平南王军如何,相信大家都很清楚,如今平南王公然谋反,若他彻底夺取西南,我们即便回家,苦难也不会有尽头。更何况,平南王军屡次欲致天道军于死地,城破之日,便是我等赴义之时。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求得一个反抗的机会,一同守城。 横竖不过一死而已,若天命所归,援军及时来到,你我便又为朝廷立下一功,将来归于乡里,必有优待。 弟兄们,言已至此,诸位可愿与我放手一搏? “干了,平南王军天天追着老子屁股咬,如今咱们跟了官军,他们倒是成了反贼。老子逮着机会,也捅一捅他平南王军的腚眼子。”先锋营阮峰性子最急,听得外面杀声震天,早已按耐不住。 见赵子良利害关系讲的明白,又有阮峰率先应和,其余人也纷纷叫嚷到:“干了。” 值此群情激昂之时,叶枫和毛轩默默走近赵子良。 叶枫大声称赞道:“好,好,好,早听说天道军不同于寻常流寇,今日一见,果真都是血性男儿。” 赵子良看见毛轩,急忙迎了几步过去,直截了当的表明心意:“特使大人,我等天道军不愿坐以待毙,若蒙信任,愿与城中将士一同守城。” 毛轩却不急着应承,先向赵子良引荐了镇南城守将叶枫。毕竟军事之事,他一介文官,并不好过多干涉。 叶枫见赵子良相貌堂堂,眉宇之间满是英武之气,不由赞叹道:“你当真是赵向南将军之子?多年不见,竟出落的如此不凡,不愧名门之后。” 赵子良疑道:“将军认得我父亲?” “你孩童之时,我曾做过赵向南将军麾下小将。” 稍一叙旧,叶枫随即命令部下,将兵刃分发给天道军众将士,打开瓮城,允许天道军与官军一同守城。 天道军毕竟是新受招安的流寇之属,部下虽听到叶枫军令,却犹豫不决,迟迟不肯动手。 直到叶枫催促道:“还不速去。天道军既受招安,当一视同仁。若有仍以流寇轻忽怠慢者,一律军法从事。” 随后,叶枫拍了拍赵子良肩膀:“子良,我用人不疑,望君莫负我。” 赵子良也没想到叶枫答应的如此痛快,心中感动,当即立下重誓:“天道军定与守军戮力同心,生死与共,若违此誓,天道不容,必受天罚而诛之。” 有了天道军的加入,守城的压力大大减小。 城内守军一改疲累之态,抖擞精神,一时间滚木礌石自城头滚滚而下,箭矢如雨,打退了平南王军无数次猛攻,不知不觉,天色渐晚。 平南王见守城军队越战越勇,平南王军伤亡惨重,放弃了急攻镇南城的想法,鸣金收兵,围而不攻,稍作休整。 而朱昊祖本人则召集熊罴虎豹四将官,及倭人首领鹤田正雄,于帐中商议对策。 守军却不敢懈怠,趁此机会,叶枫打算派遣一支小队,夜袭冲阵,突围求援。 可思来想去,城中常备守军连年被平南王以剿匪之名征发调用,所剩无几,竟几乎无精明可用之人。 得知叶枫心中所想,赵子良竟以天道军多能人异士为由,主动请缨。 叶枫虽无奈之下启用天道军,可当此生死存亡之刻,亦能做到用人不疑。 于是,叶枫当即召天道军先锋营阮峰、烈马营虞庆之、劲弓队乌云龙、枪队广秀四头领,共同商议对策。 议定结果,由先锋营阮峰、枪队广秀夜袭平南王军,劲弓队乌云龙率队各持强弓,自城头掩护,制造混乱。 一旦平南王军阵型松动,烈马营虞庆之便率队自薄弱处骑快马突围,携守将叶枫腰牌及书信北上求援。 事不宜迟,天道军诸将部署完毕,当即各自就位,趁夜色正浓,敌军懈怠之际,悄悄打开城门,放阮峰的先锋营和广秀的枪队出城,直奔平南王朱昊祖的中军大帐杀去。 平南王军仗着自己人多势众,武器精良,都觉得镇南城守军只会龟缩据守,哪能料到他们竟还有胆量主动进攻。 连日攻城,正值人困马乏之际,忽听得喊杀震天,无数人尚于半睡半醒之际,便成为刀下亡魂。 夜幕之下,平南王军不明就里,还以为是有援军杀到,不由得方寸大乱,竟硬生生被阮峰和广秀两部从军阵之中撕开一个巨大的豁口,眼看离平南王所在中军大帐越来越近。 眼见这一队人马直插中枢,恰逢平南王军各将都聚于中军商议攻城之策,指挥失常。 由于事出突然,又缺乏统一的指挥调度,仓促之间,平南王军各部为保中军不失,竟纷纷涌向中军,以致阵型大乱,合围之势中隐约出现一个缺口。 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就连叶枫和赵子良也不曾预料到。 战场之机稍纵即逝,镇南城再开城门,烈马营虞庆之手持钩镰枪,胯下烈马长嘶一声,带领数十名快马骑士,径直朝那隐约而现的缺口飞奔而去。 经历了短暂的慌乱,平南王携麾下诸将已从帐中走出。 待探明情形,平南王除留周熊吴罴贴身护卫外,立刻命其余各将归其本阵,调度士卒。 不多时,因骚乱导致的围城缺口已渐渐合拢,平南王中军精锐也对阮峰、广秀两支突入本阵的孤军渐渐形成合围之势。 烈马营虞庆之自出城之后,不敢稍有迟缓,当即快马加鞭,但遇抵挡,便借烈马飞奔之势,以手中钩镰枪对之,所向披靡,锐不可当。 终于,虞庆之在平南王军合围之前,冲出包围,一骑绝尘而去。 只可惜随从十余名骑士,或夜间失蹄摔下马来,或被平南王军拽下马来杀死,竟无一人突围成功的。 叶枫和赵子良在城头观望,待不见了虞庆之的身影,当即鸣金收兵,令先锋营与枪队切莫恋战,速速撤回城中。 可令人诧异的是,过了许久,也不见两支队伍有收兵之象,反而越冲越前,几乎要接触到平南王设在中军的大帐。 可拖的越久,情势便愈加危急。 眼看两支队伍冲出的缺口被平南王军渐渐堵上,就要将这两支队伍围在中军一口吃掉,赵子良再也坐不住了,当即披银甲,持钢枪,纵白马,朝城中天道军一挥手,大喊道:“弟兄们,随我救人。” 不料赵子良正欲出城,却被镇南城守将叶枫一把拦下,直言道:“敌军势大,凭坚城尚可固守,若大军出城,猝然溃败逃回,敌军便可乘得胜之势,一路追击,随溃军破城。如此一来,镇南城今夜必失,我们之前的努力也将随之化为泡影。” 赵子良毕竟是将门之后,眼见兄弟陷于危难,热血上涌,头脑一时失了清醒。此刻经叶枫提醒,方知自己险些误了大事。 随即,赵子良一挥手,止住天道军的步伐,道:“兄弟们,若我战死沙场,你们在城中,务必听叶枫将军统一调配,绝不可擅自出城迎敌。现在各回本位,人在城在,城破人亡,兄弟切记。” 叶枫见赵子良如此,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料待遣散了气势汹汹要救人的天道军后,赵子良便对叶枫抱枪作揖道:“叶枫将军,兵法我自知之,然而兄长将天道军交托于我,如今先锋营和枪队陷于重围,危在旦夕,我必救之,方能无愧于心。请允许我单人独骑,突入敌阵救人。” “如此行为,无异送死。”叶枫自然不答应。 赵子良道:“兄长之托,莫敢有失;兄弟之情,莫敢有负。若两阵有失,子良亦不肯独活,不如放我出去厮杀,如今夜黑无光,或可有一线生机。” 叶枫见赵子良既有名将之后的忠诚,兼具江湖草莽的义气,知道拦不住他。 于是,叶枫命人再开城门,赵子良单人独骑,直向平南王军中军大帐冲杀过去。 叶枫立在城头,亲自擂鼓壮行。 与此同时,命令城头士兵呐喊助威,以壮声势;劲弓队严阵以待,随时接应。 安排完这一切,叶枫在心中默念:“赵向南将军,终是老天有眼,为赵家留如此血脉。只盼老将军在天有灵,保佑这唯一的血脉安然无恙,平安归来吧!” 第158章 孤军突入 兵匪有别,在于法度。 进退行止,听号明令,谓之兵;目无法纪,肆意妄为,谓之匪。 这一次突围之所以如此顺利,除了平南王军松懈,又有夜色掩护之外,还幸运的碰上平南王朱昊祖召集众将集会,可谓占尽天时。 就连镇南城守军与天道军都不曾想过,此事竟然会进行的如此顺利。 对于这一点,最能够感同身受的作为佯攻的阮峰、广秀两支队伍,由于平南王军前期的混乱,竟突进的异常顺利。 当镇南城响起鸣金之声时,两支队伍离平南王中军大帐已不足百步。 按照计划,此刻两支队伍应当在平南王队伍合拢之前立即撤出战场,以防有被包围歼灭的危险。 不料广秀刚想回头,却被阮峰一把拽住,道:“平南王大帐近在眼前,若能杀了朱昊祖,平南王军不战自溃,镇南城之围可解。我们一路杀来,并无太多阻力,冲到这里,岂能轻言退却?” “可军令如山,犹豫片刻,便有被合围的风险。”广秀不同意继续冲阵。 阮峰惯做先锋,脾气暴烈,从不畏死,听到广秀与他意见相左,怒道:“平南王军以剿匪之名,暗通无量,害了我们多少弟兄。如今这小老儿近在咫尺,战机稍纵即逝,你若害怕,可自行退却,我先锋营从来只知冲锋,有进无退。” “如此不听命令,子良知道了,该作何想?”广秀仍然想劝阮峰。 “赵子良嘛?少拿他来压我。”阮峰不屑道:“大哥不在,他不过代大哥统领天道军罢了。” 见劝不动阮峰,广秀只好作罢,只言:“既是兄弟,当同祸福,共生死。我与你并肩作战便是,岂能留你独自作战。” 方略既定,二人便不再顾及后方,一心向前。 置之死地而后生,此战若不能斩获平南王首级,先锋营和枪队必然覆灭于此地。 死地决战,人人奋勇直前。 阮峰铡刀翻飞,将无数拦路之敌剁成肉泥;广秀身负六枪,远投近刺,亦杀的敌军不敢近身。 两支队伍虽伤亡过半,竟真的凭借一腔血勇,杀到平南王中军大帐之前。 当此护驾之时,平南王军亦变得各个勇猛激进起来,疯狂反扑,阻止这两支队伍接近平南王的军帐。 阮峰的铡刀已沾满鲜血,周遭敌军却是杀倒一片涌来一片,再难前进半步。 正陷于困境之时,却见两支投枪飞来,插倒欲在他身后偷袭的两个敌军,随即,便听得广秀在一旁大喊:“阮峰,你只管前进,我来为你开道。” 广秀身高臂长,双手各执一枪,既可挑刺近战,又能远投杀敌。若投枪不能及时收回,尚可取背负的短枪替代。 有此六枪在手,广秀支援阮峰冲锋在前,可谓绰绰有余。 就这样,阮峰只顾冲锋,广秀护其身后,又有先锋营及枪队士兵从旁协助,竟真让阮峰冲到平南王中军大帐前。 一步,只差一步…… 阮峰高举大刀,冲入大帐:“朱昊祖老儿,拿命来!” 哐…… 一声巨响从大帐之中传出,如霹雳雷鸣,响彻全军。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大帐的方向。 伴随着这一声巨大的金属相撞之声,阮峰整个人竟从大帐之中飞了出来,双足落地之时,后退之势未减,幸而他及时用铡刀驻地,方才止住势头,避免跌倒。 帐门大开,走出两个壮若熊罴的力士,各持斧钺,赳赳立在当场。 在他们身后,是一个衣冠华丽的贵胄,不消说,自然是平南王朱昊祖本人。 朱昊祖按着腰间宝剑,脸上满是有恃无恐的神色,半带嘲笑半带赞叹地说道:“区区镇南守军,龟缩据守尚且困难,竟敢作困兽之斗,妄图奇兵突入,刺王杀驾?能做到如此地步,倒是算得上平生可慰。只可惜,你们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话音未落,一柄巨斧已经朝阮峰迎头劈去,阮峰仓促迎敌,只将手中铡刀平举,去硬抗那柄巨斧,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相撞之声,刀斧相接一刻,阮峰只觉得虎口一震,皮开肉裂,便有鲜血自虎口处缓缓流出。 周熊借凤头金攥斧的重量压制阮峰,已经使他动弹不得。 未等阮峰想出应对之策,只觉得背后有阴风阵阵,不知何时,吴罴已绕到他的身后,高高举起手中的兽面宽吻钺,向阮峰的后背狠狠地劈了下去。 广秀刚刚将两柄短枪分别刺入两个平南王军的胸膛,此刻见帐前有变,阮峰命在旦夕,更来不及回收短枪,便从背上又取了两把,双手一起投出,一把直奔兽面宽吻钺,一把却是冲着吴罴的胸膛掷出。 “铛”,一根投枪正中钺面上面目狰狞的兽口,兽面宽吻钺偏离了下落的轨迹,自阮峰身侧落下,挟起一阵劲风,狠狠砸在地上,土石崩裂,宽大的钺面尽数没入黄土之中。 几乎就在同时,第二根投枪狠狠扎在吴罴的胸膛之上。 周熊吴罴二将的目光尽在突入帐前的阮峰身上,对远处的攻击并无防备,吴罴被这一枪狠狠扎中,如一头巨兽轰然倒地,荡起一片烟尘。 广秀更不迟疑,取了最后两支投枪在手,猛冲向压制阮峰的周熊。 周熊见吴罴猝然倒地,岂能不防?见广秀将到近前,突然收了巨斧,猛地朝广秀劈过去。 广秀情急之下,急忙用左手短枪招架,本想着若能架住这凤头金攥斧,便可用右手短枪寻机突刺。 可他实在低估了周熊的力气,这一斧劈下,广秀的短枪竟应声而断,吓得他慌忙闪身去躲,巨斧自广秀面门掠过,划出一道恐怖的豁口,鲜血汩汩,浸透了他的衣服。 看周熊意欲再举巨斧,阮峰突然暴起,一边死死拖住周熊的胳膊,一边朝广秀大喊:“广秀,快杀平南王,快杀平南王。” 广秀的左手痛苦地捂着面门,只觉得鲜血不住的从指缝淌出,听到阮峰大喊自己的名字,才艰难的抬起头。 血色模糊的视线之中,只看见阮峰死死抱着周熊手持巨斧的那只胳膊,被急于脱身的周熊一记记重拳砸下,五脏俱裂,鲜血自口中不断淌出,仍不住呼喊道:“广秀,快杀平南王。” 广秀高抬右手,举起最后一支短枪,瞄准了平南王。 “绝对不能失手……” 他用左手不断擦拭着被血水模糊的眼睛,稳定心神,调整呼吸:“平南王,拿命来。” 只可惜,这最后一支投枪却最终没有扔出去。 兽面宽吻钺自广秀身后斩下,他的右臂连同那杆紧握在手中的投枪一同掉在地上。 吴罴没死,广秀的投枪正打在他厚重的护心重甲之上,虽震的他一时心痛如绞,站立不得,可毕竟未伤及根本,缓了一缓,他便又重新站了起来。 “广秀……”阮峰悲恸大呼,却再也得不到回应。 周熊的重击仍然一下下击打在他身上,阮峰也快支持不住了。 “先锋营、枪队听令,全体回撤,突出重围。”这是阮峰下得最后一道命令,事到如今,能活一个便是一个吧! 平南王见这支孤军掉头冲杀,欲奔回镇南城,岂能放过,当即传令下去:“收紧包围,既敢出城,便休想逃走,一个也不许放过。” 阮峰绝望了,是他一手将弟兄们带上了这条不归路。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隐约中,仿佛看到镇南城方向,冲出一银甲小将来,白马钢枪,突入敌阵,仿佛要将这密不透风的敌阵,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阮峰的视线渐渐模糊,却始终不肯离开那白马银枪,直至完全黑暗。 这下,他终于可以安心的去了。 第159章 单骑冲阵 战马长嘶,风乍起;云随风动,月将出。 月辉铺洒在少年将军的银甲上面,更显得熠熠生辉。 单人独骑银甲将,与黑压压一片的平南王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少年将军左手握紧缰绳,右手死死攥住那杆世代相传的镔铁点钢枪,目光如炬,怒视敌阵。 恍惚中,他仿佛听到父亲跟他说过的话。 “子良,父亲戎马一生,内除盗匪,外诛蛮夷,上无愧于国家,下对得起西南百姓。 平南王野心初露,有扩军之心,我上书阻之,却反被诬拥兵自重,有独霸西南之心。内有奸臣混淆圣听,外有平南王言之凿凿,为父虽是清白之身,恐难以自辩。 锦衣将至,你速速骑为父的那匹白驹离去,一路逃遁,切莫回头。 将来若有机会,定要为乃父申冤。” “父亲,我们一起走。”赵子良拉着父亲的手,不肯独自离去。 “不可,赵家世代将门,自有风骨。为父若逃,岂不坐实了他们安给为父的罪行。”赵向南大声呵斥道:“你还磨磨蹭蹭,非要逼为父死在你面前吗?” “父亲。”赵子良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赵向南看着儿子,眼中充满不舍。 他从枪架上取了那杆世代相传的镔铁点钢枪,托付给赵子良,并问他:“我教你的枪法,你可记全了?” “孩儿记得。”赵子良回答。 “快走吧,莫使赵家枪法绝迹。”赵向南转过身去,背对着赵子良,不再说话。 看着父亲高大的背影,赵子良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赵子良依稀记得,他走的时候,是一个寒冬,很少下雪的西南却飘了三天三夜的大雪。 单人独骑,顶风冒雪,背向镇南城,不知方向,不知归属,只有满面热泪,凝成寒霜。 如今,他回来了。 “父亲,您看到了吗?您当年的预见是正确的,平南王他真的反了,他真的反了,诬陷与谣言不攻自破,可您却再也回不来了。如今,还是这座城,还是这座城池的百姓,就由我代您守护他们吧!”赵子良心中默念。 赵子良双脚一蹬马蹬,马儿似乎也心领神会,长嘶一声,奋起四蹄,飞奔入敌阵之中。 白袍随风翻飞,镔铁点钢枪在月光之下,反射出冷冷寒光,裹挟劲风,在敌阵中挥舞。 白马左冲右突,枪势借骏马飞奔之势,更为凌厉威猛,当真是擦着便死,碰着便亡。 敌人的惨叫不绝于耳,鲜血飞溅,白袍渐渐染成血红。 夜色之中,平南王军看不清来人多寡,只听得己方发出声声惨叫,死伤不断,便心生惧意,以为有大批援军来袭,竟被骇得纷纷退却。 周熊吴罴本想出战迎敌,可平南王刚刚遭遇一场惊心动魄的突袭刺杀,岂敢轻易放走二将? 至于郑虎王豹及鹤田正雄等等诸将,早已各归本阵,收拢队伍,围死镇南城,都不在中军之中。 赵子良一边来回冲杀,一边到处寻找先锋营和枪队的战士,大喊道:“随我突围,回城。” 本已陷于绝境的先锋营和枪队士兵,见镇南城方向竟硬生生被赵子良撕开一道口子,重新燃起斗志。 求生的欲望使他们爆发出百倍的战斗力,随着赵子良,朝镇南城方向突围而去。 赵子良见先锋营和枪队陆续撤退,便一边从旁掠阵支援,一边焦急地寻找着阮峰和广秀的踪迹。 “阮峰在哪里?广秀在哪里?你们的主将呢?”赵子良向他看到的每一个天道军士兵询问。 “不知道”、“不知道”…… 当得到无数次这样的回答后,一个老兵终于给了他肯定的答案,一个他最不想听到的答案:“两位主将冲至平南王中军大帐,刺杀平南王未果,皆已战死。” 赵子良心中猛地一阵绞痛,险些跌下马来。 可悲伤转瞬之间化为仇恨,他冲的更猛,也杀的更凶了。 赵家枪,威猛而不失灵动,动若雷霆,矫若游龙。 平南王军但有近身者,均被杀伤,血染征袍,透甲殷红。 终于,先锋营和枪队的战士全部撤出了包围圈,赵子良一路掩护,但有追兵,都骑马回头冲杀一阵,再跟上队伍,直至护城河吊桥桥头。 平南王军紧追不舍,他们心中明白,若城门大开,他们也许能追着这支溃兵,一路杀进城去。 赵子良马上会用行动告诉他们,他们打错了如意算盘。 他于桥头勒马,随着一声骏马嘶鸣,白马前蹄高举,猛地调转头来。 少年将军一袭银甲染成血红,镔铁点钢枪横在身后,一点鲜血自冰冷的枪锋滑落,滴到泥土里,开出一朵灿烂的血花。 平南王军的战士们迟疑了,眼前这个白马银甲的将军,宛若杀神附体,吓得他们不敢上前一步。 叶枫见状,急命守城将士开门,迎先锋营和枪队士兵入城。 眼见城门洞开,自己的士兵却被守军一银甲小将所挡,逡巡不前,这让平南王甚是恼火,急命督战队持刀上前,并下令道:“全军立即冲锋,但有犹豫不前者,皆斩。” 面对身后的威胁和眼前的恐惧,平南王军还是壮着胆子,向赵子良横枪立马的桥头冲杀过去。 赵子良见敌军逐渐接近,并无丝毫慌乱,而是默默计算着敌军距离自己的距离。 突然,他抬头向镇南城大喝一声:“乌云龙,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话音刚落,早已埋伏在城头的劲弓队战士一齐起身,搭弓开箭,射向城下,一时间箭雨如注,纷纷落在冲锋的平南王军中间,射死无数士兵。 前有箭雨,后有督战队的刀锋,平南王军逃跑的前队与正在冲锋的后队挤在一处,自相践踏,伤亡惨重,混乱不堪。 待先锋营与枪队的士兵全体入城,赵子良才调转马头,奔入城中。 镇南城守将叶枫随即命令士兵火速关闭城门,收起吊桥。 至此,突围求援之战结束,镇南城守军与平南王军再成僵持之势。 但所有人都知道,双方兵力悬殊,势不能久,只盼虞庆之能尽快将西南之事通报朝廷,带回援军。 此战,天道军之先锋营、枪队共千余战士,回城已不足百,可谓十不存一。 主将阮峰、广秀战死,尸骨不存。 赵子良于城中设衣冠冢,祭奠阮峰、广秀二将及战死的兄弟们。 经此一役,赵子良威望更重,天道军皆遵赵子良号令,无有不从。 城内守军,也不再与天道军有猜疑嫌隙,双方戮力同心,共守城池。 第160章 聚仙之楼 当平南王大军围攻镇南城时,身后的平南城中却来了一众不速之客。 一辆豪华车驾在城中缓缓徐行,招摇过市。 驾车的车夫,是一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 车架两旁,各有一人,年轻者在左,潇洒跳脱,气宇轩昂,手中持铁笔一杆,在指尖轮转如飞,穿着打扮似是账房;年长者居右,双鬓斑白,步伐稳健,目光深邃,将一枚包浆的大钱耍在手中,穿着打扮似是总管。 因那年长者特意对年轻人交代过:“这包浆的大钱乃久经赌场之物,自有其气运,绝不可碰铁器,否则气运走露,霉运缠身。” 他深深忌惮年轻人手中铁笔,因而二人虽是总管账房,关系密切,却又一左一右,刻意疏远。 另有一挑夫,高大雄壮,尤其是那双臂膀,深沟厚茧,似有千钧之力,即便将两个华丽的铜钉大箱扛在肩头,也毫不费力。 这架马车在众人的围观簇拥之下,不紧不慢的驶向平南城中最着名的声色犬马之所——聚仙楼。 平南城繁华奢靡,城中贵胄众多,妓馆、酒肆、赌场数不胜数。 其中包罗万象者,当属聚仙楼。 此楼乃平南王朱昊祖所建,距平南王府仅一街之隔,明面上的老板正是他侄子朱大昌。 聚仙楼共分五层。 一楼曰沐仙池,下凿温泉之水,灌于莲池,沐浴其中,神清气清,水雾升腾,飘飘然有如仙境; 二楼曰莺燕阁,聚集美人仙子,莺歌燕舞,软玉温香,满阁春色,撩人心魂,使人流连忘返; 三楼曰梦死楼,搜罗各地美酒佳酿,酒香阵阵,醉生梦死,推杯换盏,曲水流觞,不知光阴流转; 四楼曰茗香苑,取西南苦茗,品茗一口,如坠仙境,燃茗一盏,吸入肺腑,其劲更甚,离之则怅然若失; 五楼曰千金台,为摇骰推牌之所,豪客贵胄,一掷千金,一朝富贵,一朝贫贱,尽在一瞬之间。 平南王以此楼,腐化控制了无数达官贵胄,盈利所得,或用于笼络官员,或充作粮资军饷。 马车停稳,一个小丫鬟先从车上下来,掀开轿帘,随后,便有一穿着华贵的公子自车上缓缓走下。 公子身着绫罗锦缎,腰佩翠玉珏,头戴翡翠冠。身材匀称,面容姣好,虽至中年,未见老态,更显得沧桑成熟,魅力倍增。 一下轿子,公子便引得莺燕阁中的莺莺燕燕凭栏观赏,好不热闹。 可细看之下,才见到这公子眼上缠着一抹黑色锦带,似有目疾,如美玉之微瑕,引得一阵唏嘘感慨。 小丫鬟扶着公子,径自走进了这座聚仙楼。 一边走着,小丫鬟一边对公子轻声耳语道:“大叔,没想到你被诗诗姐稍稍修面剃须,收拾一番,竟生的如此好看。” “那还用说,”未等公子开口,一旁的总管开口道:“这小子年轻时,也没少招蜂引蝶,若非早已心有所属,不知江湖上又要多出多少的风流佳话。” “风大哥,别取笑我了。”公子无奈笑笑,心中却想:“这种场合,本该杨延朗那小子来演最为适宜,唉!也不知他是否寻到展姑娘了。” 说话间,公子丫鬟、账房总管,四人先后走进聚仙楼,只留白发车夫在马车上假寐,强壮的挑夫将货物交给聚仙楼小厮保管,嘱咐一阵,便兀自倚在马车边上,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白发车夫打了一会儿盹儿,百无聊赖,将盖在脸上遮阳斗笠掀开一条缝儿,仔细端详了一阵那强壮的挑夫,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是那朝廷通缉多年的巨匪——铁臂童霆?” 童霆扭头看那白发车夫,反问道:“你真的是威名天下的白虎堂老堂主——白震山?” 两人互相对视,哈哈大笑。 笑了一阵,白震山道:“这王府周围,巡城士兵并不算多,可似乎有不少江湖人士布控。” “没错,”童霆点点头:“看来情报不假,西南一霸野狼帮果然投靠了平南王,这些便衣游侠,应当是野狼帮帮主卫烺手下的狼卫们。” 当白震山和童霆在外观察监视的时候,目盲公子四人正于聚仙楼中拾级而上,一路所见所闻,令人称奇。 一楼水汽弥漫,云山雾罩,客人们半裸着身子,惬意地泡在池子里,小厮们将毛巾搭在肩膀上,给有需要的客人们搓背,一边搓,一边喊着“给您搓搓背,发财又富贵”之类的托辞。 那扮作账房的楚逍远见此处皆是光背男子,便一把捂住小丫鬟芍药的眼睛,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匆匆赶向二楼去了。 到了二楼,反轮到楚逍远眼睛发直了:端茶送水,莺歌燕舞,皆是面容身材皆属上乘的女子。 她们大都衣不蔽体,放浪形骸,见了衣着华贵的客人便要轻轻柔柔地扑到他怀中去。 未上楼时,这些莺莺燕燕们便盯上了那位“美玉微瑕”的目盲公子,此刻却怎能放过?于是一股脑儿的扑将过去,投怀送抱,可惜全被那多事的小丫鬟挡了去,不由得一个个娇眉微蹙,显出嗔怒之态来。 楚逍远不解道:“这些美娇娘们,放着我这年轻的帅哥不找,倒一个个去贴您这目盲的大叔。” 公子听了,只浅笑道:“不过是看中了这身华服及它代表的富贵罢了,且再上楼去。” 走了几步,见楚逍远犹自留连,小丫鬟芍药便去拉他的衣袖,口中说着:“非礼勿视,哼!” 说罢,便硬是拽着他去了三楼。 三楼陈列美酒佳酿,目盲公子嗅着这满楼酒香:杜康、杏花村、栖凤、竹叶青,兼有桂花酿、桃花醉,莫说喝,便是闻上一闻,也如痴如醉了。 “大叔,你莫忘了正事了。”芍药心知饮酒对陈忘病情不益,便推着他的后腰,让他早早离开了这一层。 四楼也是青烟缭绕,乃浸泡焚烧苦茗所致。 这苦茗初闻之时,极其刺鼻,渐渐却感到舒爽。 正当众人渐入佳境之时,却被芍药猛地一推,却见她以袖掩鼻,皱着眉头道:“快走,师父曾提过一种药草,能止痛提神。但此物容易成瘾,若不及时戒断,日子一久,便会形销骨立,如行尸走肉,危害极大。” 众人听了,四处一看,才发现那些吸食苦茗之人,皆神色恍然,飘飘欲仙,但形骸羸弱,瘦可见骨,几无人形。 看到这副场景,几人皆心惊胆战,不敢稍作停留,急匆匆上到五楼。 未至五楼,便见几个小厮架着一个衣着华丽的贵人向楼下走。 那人挣扎不休,大喊着:“女儿啊,我的女儿。” 小厮们也不留情,一脚将那人踹到楼下,拦住去路,道:“念你曾是东城首富,今日也不为难你。若再纠缠不休,休怪我们拿拳脚伺候。愿赌服输,你既输光家产,赔了女儿,就应当认账。他日若能东山再起,二楼莺燕阁里,或许还能见上一见你那貌美如花的女儿。哈哈哈……” 在小厮们不怀好意的嘲笑声中,那人颓然跌坐在地上,口中喃喃道:“女儿啊,爹爹对不起你……” 看到这副景象,一向善良的芍药却没有对这个男人产生丝毫的好感,反而愤恨地说:“抛弃儿女的爹爹,都不是什么好人。” 看完这一幕,众人再上几阶,便到了千金台,也是这平南城中最大的赌坊。 对于赌坊,经商多年的风万千再熟悉不过:这是一个最为世俗的名利场,将人性之恶狠狠地剥开,展露在世人面前。 有人为一夜暴富而欣喜若狂;有人输的一贫如洗,连妻女都押作赌注。 胜者幻想着一直胜利下去,败者想着下一局便能翻盘,在人性的趋势下,再赢一把或输一局便收手不干,将成为永恒的可笑的谎言。 早年间,风万千也曾是一个赌徒,不过他的赌局更大,所图甚巨。 直到十年前满盘皆输,他才终于明白,那些他谋求的自以为重要的东西,比起盟主堂的兄弟们的死活,根本是一文不值的。 衣着华贵却目盲的公子坐上了赌桌,先前那两大箱子货物早已兑换成等价的筹码,放在身边。 摇骰子的荷官看着公子蒙着黑布的双眼和堆积如山的筹码,喜笑颜开,仿佛在看砧板上的鱼肉。 公子一行人的心里却很明白,他们的目标是一直赢,一直赢…… 直到幕后的庄家也不得不下场和他们对线。 而那幕后的庄家,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也是他们所要攻略之人——朱大昌。 第161章 逢赌必胜 人常说:“十赌九输”,千金台上新来的那位贵公子却是个一直赢的人。 从踏入千金台的那一刻起,他很快便成为很多赌徒的目标:衣着华贵,气宇不凡,不知是何家富豪的二代公子,以常理揣度,此人定是骄横无知、挥霍无度之徒,又兼有目盲之疾,天然便要比常人弱上几分。 综合种种,与此人对赌,胜算极大,因此赌徒们竞相与之对赌,希望从这个纨绔公子身上赚的盆满钵满。 事实证明,这些赌徒们全都打错了如意算盘。 这目盲公子弃其他于不顾,单赌骰子,规则也很简单,无非便是摇骰子赌大小的一套。 渐渐的,赌徒们发现,这公子虽目力不佳,却似乎拥有不俗的耳力,拥有“听声辨骰”的能力,不然怎会百赌百中,从不有失呢? 不知不觉间,这位公子已经连赌了六个时辰,也连胜了六个时辰,无数与他对赌的赌客输到倾家荡产,被小厮们赶下千金台。 他从名不见经传,到引人注目,直至被无数赌徒奉若神明,仅仅用了短短的六个时辰。 这位目盲的贵公子越赌越是尽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可惜他锋芒太露,以致声名大噪,已经没有人愿意和他对赌了。 公子无奈,只好加大筹码,从“一赔十”逐渐加码至“一赔百”,却应者寥寥,以小博大固然诱人,可几乎必败之局,又有几人敢去参与呢! 那目盲的公子端坐于赌桌之上,见无人敢与他对坐,满脸失望之色,自语道:“听闻千金台乃西南第一大赌场,揽八方豪客,聚无数钱财。今日一看,实是徒有虚名而已,不过如此。” “赌场无人赌博,那还开赌场干嘛?”目盲公子身边的执笔账房大声吆喝着,一脚踹翻了赌桌,大声喝道:“不如趁早歇业,关张大吉!” “何人造次,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活的不耐烦了,也不睁开狗眼看看这是谁家的场子。”自从那盲目公子连战连胜,便已有小厮将情况报知于朱大昌。 朱大昌本来一直在幕后观察,这一闹,却逼得他不得不走上台前。 “这位少爷,莫非是这聚仙楼的东家?”盲目公子身边的老管家见此人一出场,有无数小厮随从,故有此问。 未等那人回答,管家便继续说道:“既然来到赌场,当享博弈之乐。我家公子身在赌场,却无人对赌,了无生趣。可见千金台盛名灼灼,其实难副。” “你——” 朱大昌见自家产业被如此贬损,心中气急,可一时摸不清对面底细,又见对方气度不凡,百赌无败,便有结交拉拢之意,不便就此撕破脸皮。 他强压心中怒火,强颜欢笑道:“这位公子赌技精湛,风姿卓然,西南地处偏远,这些人多没见识,自然不敢与公子对赌。且这聚贤楼不仅有千金台一处风景,更有休闲沐浴,美人绝色,醉人佳酿,绝品苦茗,公子尽可享用,一切开销,大可算在我头上。” 朱大昌说完,便去观察那目盲公子神色,却见他手中捏了一颗骰子,轻捻慢摇,沉默片刻,才开口道:“连日豪赌,尽兴怡情,并无乏累,谈何沐浴?目不能视,美人妖冶,于我却如无物;至于美酒苦茗,乱人心智,我连日大胜,资财丰厚,若昏昏然,只怕有宵小之徒图我。” 说到“宵小之徒”,那目盲公子虚空一指,却不偏不倚正指向朱大昌。 朱大昌怒意顿起,刚要骂其不识好歹,却被打断,只听那目盲公子接着说:“我平生所爱,惟有赌博一途。财帛地产,美人奴仆,性命身家,乃至……呵,这朗朗乾坤,茫茫天下,皆可为注。定兴亡,谋生死,皆在一小小骰盅之间,岂不有趣。哈哈哈哈……” 目盲公子语出惊人,一时之间震慑全场,可他还未说完,笑罢,直面朱大昌方向:“既然已无人敢与我对赌,庄家何不亲自下场,否则这千金台的招牌,怕是今日便要被公子我带走了。” “欺人太甚。” 见对方执意要来此砸场子,朱大昌大怒,当即招呼手下,重设赌桌,要让那目盲公子见识一下天高地厚。 很快,一个制作精美的赌桌便被放置在千金台中央,朱大昌和目盲公子分列两端,摇骰的庄荷在赌桌中央站定,面前放置了一个骰盅及三颗骰子。 众赌徒见庄家下场,纷纷围来,皆想一睹这场对决。 朱大昌坐在桌前,颇有些轻蔑地看着眼前这个目盲公子,似乎并不在意他之前的煌煌胜绩,显得气定神闲,胸有成竹。 他大手一挥,对庄荷道:“摇骰。” 庄家下场,所用庄荷自然不比寻常,只见小小的骰盅在他手中上下翻飞,左右腾挪,直如杂耍一般,令人眼花缭乱。 众赌徒皆屏息凝神,无数双眼睛聚焦在骰盅之上,嘈杂的赌场顿时安静下来,耳之所闻,惟有大厅之中回荡着的骰子摇动之声及各人紧张的心跳声。 这种环境,倒更适合那盲目公子“听声辨骰”,三颗骰子在骰盅之中的每一次晃动都具现在他脑海之中,成为一幅幅清晰无比的画面。 最后,随着一声清响,骰盅落地,三颗骰子也各安其所。 在那盲目公子心中,早已见到盅中格局:三子一线排开,竟分别是“一、一、一”。 “请下注。”朱大昌一脸奸笑。 目盲公子淡淡一笑,跟身边丫头吩咐两句,只见那丫头竟将自家全部筹码搬上赌桌,全押了“小”字。 这样一把定输赢不留余地的疯狂举动,自然引得众赌徒议论纷纷,有说如此举动太过冒险;更多的,则称赞目盲公子百赌百胜,此举定然胸有成竹。 一阵议论后,终都将目光聚焦于朱大昌身上,只看他敢不敢跟。 朱大昌并无半点慌张,一边吩咐手下搬来筹码,一边颇为玩味地看着这目盲公子,道:“既然你要押小,那我便只好……” “且慢,”目盲公子打断了朱大昌的话,与众人说道:“既然要玩,不如玩的大一些,众位看官,莫做座上之客。手中有筹码的,均可自行下场,参与其中。” 众赌徒亲眼目睹那目盲公子百战百胜,传之如神。此刻有机会参与,岂不个个奋勇,争相将手中筹码置于“小”字之上,不多时,半边赌桌已堆的满满当当,再也放不下一枚筹码了。 “请。”目盲公子伸出手来,言辞之间,颇有挑衅之意。 “再去取筹码来。”朱大昌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筹码,心中颇有些不耐烦。 朱大昌身边一师爷模样的老者见状,对朱大昌耳语道:“少爷,场上筹码众多,聚仙楼现有财帛恐不能尽,若执意对赌,怕是要压上王府的私库。若生变故,王爷回来,难免责怪,恐怕……” 那目盲公子见对面久不回应,揶揄道:“东家,若不自信,可同某共同押’小’,不胜不败,倒也不算丢人。” “无需多言,”朱大昌经这一激,决心已定,道:“取筹码来,我要押’大’。” “少爷……”师爷还想阻拦,几乎要叫出声来。 “叔叔那里,我自会解释,”朱大昌不仅不听劝告,还狠狠瞪了师爷一眼,道:“还是你觉得,我可能会输?” 师爷知趣,只得默默退下。 赌桌之上,筹码堆积成两座高峰。 “开骰盅。”随着一声吆喝,庄荷将那聚集众人目光的骰盅缓缓揭开。 随着骰子出现,现场竟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哈哈哈哈,如此,我就不客气了。”目盲公子自信必胜无疑,伸手去揽桌上的筹码。 不料他刚伸出的手却被朱大昌死死攥住,后者轻蔑一笑,道:“百战百胜?徒有虚名罢了。” 小丫鬟轻伏在目盲公子耳边,告诉他说:“三颗骰子一字排开,分别是:’六、六、六’点大,咱们输了。” 几乎就在同时,赌徒们的唏嘘谩骂之声响起,千金台上,一片嘈杂。 “不,不可能,绝不可能,分明是’一、一、一’点小。你出千了,你一定出老千了?”目盲公子指着朱大昌,连连后退,几欲跌倒。 管家和账房见状,急忙扶住,为那目盲公子抚心顺气,防止他急火攻心,背过气去。 朱大昌看着目盲公子的丑态,仿佛在欣赏一件战利品。与此同时,他的虚荣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也骄傲到了极点。 许久,见目盲公子仍旧倒在二人怀里,朱大昌已觉得无趣,转身欲走,却听到那目盲公子以微弱的声音喊道:“休走,我还要赌一局。” 朱大昌回头,看着这一幕,觉得颇为滑稽,此时的目盲公子,全无先前的风雅之姿,就像他在千金台见过的无数赌徒一般无二:得胜时洋洋自得,只欲乘胜追击;落败时满腹不甘,却想翻盘再战。 一入赌局,便沉沦至此,不死不休。 朱大昌踱步至目盲公子身边,洋洋自得道:“你想翻盘?可你已经没有筹码了。” “我尚有两件无价之宝。”目盲公子的一声大喝,止住了朱大昌的脚步。 “公子不可,”管家喝止道:“此两物皆为传世之宝,无价可沽,岂能轻动?” 账房也从旁附和:“此宝世间独一无二,必传于后世,岂能置于赌局?” 二人越是如此说,朱大昌好奇越重,反倒不想走了。 “你二人皆是我家仆役,岂敢不遵我令?”目盲公子从二人怀中挣扎着站起身来,伸出双手,大声喝道:“给我拿来。” 主管账房二人颇不情愿,又碍于主仆名位,不敢违逆,慢吞吞地分别从怀中取出一幅绢布来,交与目盲公子手中。 “这是何物?”朱大昌好奇心起,双眼直勾勾盯着那盲目公子手中物事。 盲目公子将两幅绢布置于赌桌之上,缓缓展开,告诉朱大昌:“此二物皆为无价之宝,一为丹青子所绘之’二龙相争’图,一为钟宫商与吕徵羽在京城斗琴的琴谱。” 这两件物事,都是人尽皆知的世间宝货。 当年,丹青子作“二龙相争”图,图未完成,丹青子却先一步隐遁江湖,不见踪迹;吕徵羽与钟宫商先后亡于盟主堂惨案及庙堂之上后,二人斗琴时的琴谱亦成绝响。 若此二绢为真迹,说是无价之宝,毫不为过。 朱大昌听闻那目盲公子竟然拥有这两件宝货,急忙命师爷验看。 赌场常有待价而沽的宝货,师爷自有不俗的眼力,却见他取了放大镜,仔细观看,不由得啧啧称奇,评价道:“这二龙相争图,笔下似有千钧之力,一气呵成,无半点停滞拖沓,可惜二龙画成的时间却不尽相同,一新一旧,看画中笔力,却着实是同一人所画。传说此图未成而丹青子隐退,或是多年之后重拾画笔,也未可知。至于这琴谱,兼具宫商之磅礴大气,又有徵羽之阴柔和美,临山间大瀑,沐隐隐微风,寻常乐师,虽通乐理,也难奏其万一。” 师爷顿了一顿,说出了他的结论:“二绢皆为真。”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没有人敢相信,这两件传说中的宝货,竟被这目盲公子一人所得。 目盲公子见对方已经鉴定完毕,开口道:“我要以这两件无价之宝,赌你的聚仙楼,你敢是不敢?” 朱大昌立在对面,默不作声,似乎仍在考虑。 那总管却慌了,急忙阻拦道:“区区一座聚仙楼,怎抵得上这价值连城之物?公子三思,不能一时意气,昏了头啊!” 账房先生也从旁附和,道:“方才我家公子戏言,各位切莫当真了。” 说罢,便要伸手去收回那两幅真迹。 “啪!”朱大昌的一双大手按在那两匹画卷之上:“买定离手,赌场之上,绝无反悔之意。” “谁要反悔?”那目盲公子气血上头,利令智昏,执意要赌,反问朱大昌:“我赌你的聚仙楼,你敢跟吗?” “有何不敢?” 朱大昌明白,此类赌徒,往往利令智昏,一心想着翻盘,可越是如此,越是会陷入连赌连败的不利局面。 此刻的朱大昌,气定神闲,仿佛早有必胜之心,淡淡挥手道:“摇骰。” “且慢!”目盲公子经此一败,对自己的耳力已有疑心,于是对朱大昌道:“你可敢与我盲赌?” 所谓盲赌,便是先押注,后摇骰。 骰子大小,全凭天命,胜率便是概率,无所谓技巧,是真正搏命的赌法。 “盲赌就盲赌。”众赌徒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朱大昌竟答应的如此随意。 要知道,他的赌注,可是他安身立命的产业——聚仙楼。 朱大昌却毫不紧张,似乎必胜无疑,点了点赌桌,轻笑道:“我还是押大。” “那我便只好押小了。”目盲公子也下注了。 “买定离手。” 庄荷吆喝一声,摇晃骰盅,最后“啪”的一声,骰盅落于桌面之上,众人屏息凝神,全程都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骰盅尚未揭开,那目盲公子却已经满脸冷汗,他双手死死扣住赌桌,强行扼制身体的颤抖,才勉强让自己没有倒下去。 似乎,他已经知道了结果。 看到目盲公子这般模样,朱大昌更加自信,大喊一声:“开骰盅。” “慢着。”立在庄荷对面的铁笔账房突然一把按住骰盅,将之拖在赌桌正中,道:“庄荷是你们的人,我不信他,请众看官中出一人,代为开盅。” “我来。”话音刚落,赌徒中走出一人。 这么大的赌局,能亲自开盅,也是幸事。 朱大昌也点点头,似乎对谁来开盅并不在意。 账房死死盯着那按住骰盅的手,紧张的手心出汗,一直把玩的铁笔也有几次险些掉落到地上。 突然,一双大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对他耳语道:“放心,有我在此。” “庄主。” 账房瞥了那总管一眼,发现他手中那不近铁器的开过光的包浆大钱,不知何时已不见了。 “’一、一、一’点小。”骰盅揭开,开盅之人情不自禁的喊了出来。 “赢了。”目盲公子高举双手,与众赌徒击掌相庆,一副得意忘形模样。 反观朱大昌,则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 突然,他冲到庄荷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怒斥道:“你怎么回事?” “小人不知啊!应该是’六六六’点大才对,不知何时变了。”庄荷惊惶失措,跪地求饶。 目盲公子走到近前,半得意半挑衅地说:“你已经输了这座聚仙楼,庄荷自然也是我的人了,你可不许为难他哦!” “你的人?呵呵……呵呵呵呵……”朱大昌似乎受了刺激,兀自狂笑不已。 突然,他话锋一转,厉声道:“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何人,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来人呐!” 话音刚落,呼啦啦涌上一堆下人,各持刀剑,不顾赌客逃窜躲闪,只将目盲公子一行四人团团围住。 说时迟那时快,却见目盲公子身边的总管大袖一甩,数枚铜钱捏在手中,手指轻弹,铜钱激射,精准无误地打在持刀下人的手背之上,各兵刃纷纷脱手,仓啷一片。 几乎与此同时,那铁笔账房欺身向前,闪转腾挪之间已至朱大昌身后,左手锁住朱大昌琵琶骨,右手铁笔已抵近朱大昌咽喉。 一时之间,攻守易势。 朱大昌吓得面色苍白,颤抖着问道:“切勿,切勿杀我,你要这聚仙楼,拿,拿去便是。” 未料想,目盲公子却轻轻摇了摇头。 “你,你要怎样?”朱大昌见此人似乎并不爱财,满心疑惑。 “叫你的人先退下,”目盲公子浅笑道:“我有话要对东家说。” 朱大昌受制于人,无计可施,只好听从,命令手下纷纷退下楼去。 千金台上,只剩目盲公子一行及朱大昌一人。 第162章 大商谋国 这世上没有纯粹的商人,当财富累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便难免会涉足政治的凶潮。 “你,你要干什么?留我性命,我的一切都可以给你。你不就是要聚仙楼嘛!愿赌服输,你拿去便是,只要别杀我。” 朱大昌的打手们都退到了楼下,那账房先生的铁笔犹在自己的喉咙之上,无计可施,只得苦苦求饶,其中又夹杂着一些威胁的语句:“我叔叔可是平南王,你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叔叔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朱大少爷,本公子与你无冤无仇,并不想杀你,”目盲公子浅笑,似乎毫不在意他的威胁,只见他轻轻摆了摆手,对账房道:“放开他。” 铁笔离开了朱大昌的咽喉,紧锁着朱大昌琵琶骨的手也松开了,朱大昌吓得腿软,几乎跌坐在地上。 目盲公子向前一步,竟面向朱大昌作了一揖,缓缓开口道:“公子我不仅不要你的聚仙楼,今日赌场之所得,也尽可归于朱大少爷账上。” “什么?”朱大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试探地问道:“财货不取?莫非公子不爱钱财?亦或,亦或另有所图?” “我爱财好赌,博弈争胜,收钱敛财,皆是生平乐事,”目盲公子否认了自己不爱钱财的说法,随后又说:“我不过将今日之赌资押作筹码,盼与朱大少爷结交罢了。” “与我结交?”朱大昌见这些人并无害命之心,心中恐惧稍稍消散,问道:“你赌这一天,只是为与我结交?何不早说,今日连胜之时,我便有意招揽了。” 目盲公子摇摇头:“大有不同,连胜之时受朱大少爷招揽,是为主仆;此时结交,才能做兄弟嘛!” “与我做兄弟,有何利可图?让我猜猜,是苦茗的产业?还是聚仙楼的生意?”朱大昌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用手点着目盲公子的胸脯,恍然大悟似的笑着说:“你啊你,莫不是看上了平南王的名头。” “哈哈哈哈哈哈……”两人心照不宣,相对大笑起来。 “是也不是,”笑了一阵,目盲公子突然严肃起来,展开桌上的那幅二龙相争图,道:“昔日太子朱炳瑞与二皇子朱钰锟争位,丹青子作二龙相争图隐喻天下大局,未想刚画完一龙,先皇与太子先后暴死,二皇子顺位登基,残图未尽,便与丹青子一同隐遁世间。如今,二龙相争图在度出世,旧龙之上再加新龙,恰逢平南王举义军而起,岂非吉兆?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知天命,通权变。我欲以天下为赌桌,押其一方,若得其胜,何愁富贵?” “公子这局,赌的很大啊!”朱大昌尚不知此人深浅,试探道:“赌局越大,筹码越多。天下之局,并非轻易便能参与的,不知道公子手中有何筹码入局?” 目盲公子自信说道:“粮资军备,战之本也。我虽不才,祖上基业颇丰,愿资以钱粮,助王一战。” “公子狂妄了,你可知道这需要多大的一笔钱?”朱大昌虽然纨绔,可聚仙楼盈利及西南赋税尽用于叔叔朱昊祖扩军备战,这是一笔多大的开销,朱大昌多少是有些见闻的,于是打趣道:“怕只怕公子基业花光,也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目盲公子不以为然,走近几步,特意低声贴耳对朱大昌说:“不知归云山庄之力,足否?” 朱大昌听闻“归云山庄”四字,如五雷灌顶,惊讶之余,急忙后退一步,重新仔细端详面前的几人。 半晌,朱大昌才从惊愕之中走出来,问道:“可是传说中隐于西南钟灵山毓秀峰的归云山庄?” 目盲公子点点头:“正是。” “可是富可敌国的归云山庄?”朱大昌不敢相信。 目盲公子笑了:“正是。” “啊呀!遍观西南,除归云山庄,谁有实力得到丹青子真迹与京城斗琴乐谱?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朱大昌大惊,道:“有归云山庄助我叔成就霸业,大事必成啊!” 喜了一阵,朱大昌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作了一揖,道:“尚不知公子高姓?” “小姓云,叫我云公子便可。”目盲公子回答。 “哎呀,叫什么云公子,显得生疏。”朱大昌虽骄横跋扈,视寻常小民如猪狗,却对有财势之人格外看重尊崇,更何况大名鼎鼎的“归云山庄”,于是急切拜道:“既然有心相交,不如你我结为兄弟,今后,你便是我云大哥了。” 目盲公子听到朱大昌要拜,急忙上前一步,搀住他,道:“兄弟不必多礼,真折煞我也。” 两人相对寒暄,说着无关紧要的客套话。 扮作管家的风万千却思绪万千,“云公子,风管家”,当时年少,闯荡江湖之时,若有不便透露身份的场合,二人常以此自居。 如今时移世易,经逢大变,二人再度相逢,竟似当年。 往事历历在目,勾引起心中无限感慨唏嘘。 “云大哥,小弟尚有一事不明。”寒暄过后,朱大昌提出疑问。 云公子心领神会,道:“你想问我是怎么赢的,对吗?” “正是,小弟百思不得其解,愿虚心求教。”朱大昌面对这位归云山庄的云公子,倒是十分谦逊。 “你既有必胜之心,”云公子在小丫鬟扶持下,缓缓走近赌桌,敲了敲桌面,道:“此种定暗藏乾坤。” “嗨,”朱大昌见被拆穿,也不晦言,如实相告道:“不瞒云大哥,此赌桌内附磁石,与骰子相吸相斥,即可随意操纵点数。” “原来如此,”云公子一笑:“此法亦可为我所用。” “如何得用?”朱大昌不解。 云公子未答,只叫:“风管家,且为朱大少爷解惑。” 风万千尤自沉浸于回忆之中,直到扮作账房的楚逍远用那支铁笔的笔杆戳了一下他,才缓过神来。 只见他径自走到赌桌旁,俯下身子,竟从赌桌下摸出一枚包浆的大钱来,正是他一直在手中玩弄的那一枚。 风万千将大钱夹于中指和食指之间,递到朱大昌面前。 朱大昌定睛细看,却始终看不出个名堂,只道:“一颗老钱,有何稀奇?” “朱大少爷再看。” 风万千说着话,双指一动,那枚老钱径直飞向楚逍远的铁笔,一触之间,竟似死死粘在笔尖上,不再掉落。 朱大昌好奇心起,伸手去拿那老钱,竟似与铁笔相吸,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它拔下来。 目盲公子解释道:“这枚老钱,曾以磁石喂养,沾染其性。先前赌时,我先败一局,以长朱大少爷傲气,佯作失魂落魄之状,使管家得以在混乱之中将大钱粘于桌底。待到对赌之时,只消在开盅之前,使账房找个理由将骰盅移至大钱之上,有磁性的骰子遇到有磁性的大钱,自然能操纵点数。” “原来如此。”朱大昌恍然大悟:“云大哥真乃赌中高手,小弟自愧不如。” 小丫鬟芍药在千金台呆了整日,早已疲倦不堪,伸了伸懒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见俩人啰啰嗦嗦,便摇着云公子的手道:“公子,我们风尘仆仆,来此城中,直奔千金台,如今困饿难耐,却还没寻个食宿之处呢!” “小丫鬟,没见我与朱兄弟在谈事嘛!胡乱插什么话。”云公子训斥道,随即问朱大昌:“朱兄弟,这平南城中,可有上好的客房食馆?可为我推荐一二啊!” “哎呀呀,小弟考虑不周了,”朱大昌大手一挥,欲收买人心,道:“何须推荐,既已结交,何不随我同住王府,倒也不远,下楼对街便是。” “这,怕是不妥吧!”云公子有些犹疑。 “有何不妥,莫非云大哥还不把我当自家兄弟?”说着话,朱大昌一把拉住云公子的手,亲自引路,直奔平南王府去了。 小丫鬟紧跟着,倒把总管和账房落在了后面。 “庄主,我说你怎么不让你那颗大钱靠近铁器,还说什么开光之类的话来诓我,原来是枚磁钱。”楚逍远见四下无人,轻声道:“不过,赌局千术无数,你怎的就能确定这千金台是以磁石控骰呢?” 风万千闻言一笑,单手伏于楚逍远耳边,悄声道:“你可记得千金台上的鉴宝师爷。” “记得,怎么了?”楚逍远如坠云雾。 “暗桩。”风万千一拍楚逍远肩膀,拂袖而去。 “什么?他竟也是……”楚逍远大吃一惊,追问道:“归云山庄到底还有多少暗桩是你没有透给我的。” 风万千急着下楼,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着说:“快些走吧!晚了,可就赶不上平南王府的美味佳肴了。” 楚逍远问不出所以,只得随后跟上。 第163章 双将不合 聚仙楼千金台豪赌之时,平南王城守将钟跃竟与野狼帮帮主卫烺起了冲突。 近日来,平南王城守将钟跃心中颇不平静。 钟跃家中祖上世居西南,第一代平南王朱昊祖攻打西南时,曾随队建功,得朝廷赏识,赐了个世代荫封的将位。 传到他这一代,蒙平南王朱昊祖提拔,升至王城守将,也算得上光耀门楣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对于平南王反叛之事,却颇有些首鼠两端。 一方面,他世受君恩,得朝廷荫庇,家族感念君恩,有忠君报国之祖训;另一方面,平南王朱昊祖一手提拔他至王城守将,视若心腹,有知遇之恩。 可惜西南战端已启,任他犹豫不决,也不得不随大势而动,跟着平南王朱昊祖一条道走到黑了。 正思忖间,忽听得军营帐外喧哗不止,便随口问道:“帐外何事喧哗?” 守门小兵来报:“禀将军,是野狼帮帮主卫烺率一众帮众在军营外寻衅,要我们交出他弟弟卫豺。” “目无法度,草莽野人。”钟跃心中暗骂。 近年来,平南王朱昊祖野心生发,不满足于偏安西南一隅,有图谋中原之心。 他上贿赂权臣,下养寇自重,极速扩军。 对此,钟跃虽有犹疑,但始终没向朝廷举发,一方面,是感念平南王朱昊祖知遇之恩;另一方面,是慑于原镇南城守将赵向南前车之鉴。 虽然如此,钟跃却多次劝谏平南王朱昊祖,即使有争雄图霸之心,也非在一朝一夕;征兵之事,更不可操之过急。 对于平南王良莠不分随意扩军的行为,他一向是不赞成的。 兵法有云:将在谋而不在广,兵在精而不在多。 反观平南王征兵,却不论倭人流寇,江湖帮派,甚至于地痞草莽,也一概纳入麾下。 钟跃从心底里看不起这些三教九流之徒,尤其是野狼帮这种西南第一恶帮,更耻于与他们共守平南城。 也正因如此,钟跃麾下之兵,多为西南子弟,人少兵精,未纳新征之徒。 钟跃曾劝谏平南王,莫使野狼帮留守平南城,被平南王驳回。 钟跃心中明白:“即使身为心腹,平南王对自己仍有顾虑忌惮之心,留卫烺于此,意为制衡。” 故此,钟跃不再多言,以免平南王心生疑虑。 平南王一走,野狼帮果然不安分。 帮主卫烺驭下不严,帮众为非作歹,多有劫掠之行,常常扰的城中百姓鸡犬不宁。 平南城守军多是当地人,心中不忿,只是钟跃顾及大局,始终按下不发。 隐忍并未换来约束,反而是更加的放纵。 野狼帮奉命拘留西南官员的家属,以为人质,但钟跃却接到消息,野狼帮二当家,卫烺的亲弟弟卫豺竟因贪图怒城县县令武定边女儿的美貌,酒后乱性,欲行奸污之举,武定边女儿不堪受辱,拼死反抗,被恼羞成怒的卫豺所杀。 传言一出,被安置在平南城中的官员家属一片哗然,聚众反抗。 “不顾大局,欺人太甚。” 钟跃得知消息,怒不可遏,未知会卫烺,便将卫豺擒入军中,欲在众家属面前,明正典刑,以安人心。 可是,野狼帮帮众还是将消息告诉了卫烺,为了救他弟弟的性命,卫烺带手下狼卫们闯入军营,来见钟跃。 听闻营门鼓噪,钟跃带剑出营来看,只见野狼帮一帮狼卫们在营门鼓噪,吵闹不休。 这些人身着各色衣饰,手执各式武器,长相奇形怪状,口吐污言秽语。 钟跃心中暗骂:“乌合之众。” 见钟跃出来,狼卫们聒噪渐止,让出道路,从那狼卫中走出一人:此人眉目凶戾,筋肉虬结,披发文身,极其雄壮。颈戴狼牙项圈,身着袒胸乌衣,腰缠狼头布带,手持一杆长柄狼牙棒。 不消说,自然是野狼帮帮主卫烺本人。 卫烺见钟跃出来,毫不客气,直接开口要人:“钟跃,快把我弟弟卫豺交出来。” “交出来”,“交出来”…… 众狼卫随声附和,一片喧哗。 “休想,”钟跃直言拒绝:“国有国法,卫豺贪图美色致人丧命,不杀他,难平众怒。” “休说国法,”卫烺倨傲不恭,道:“咱王爷都反了,还有个什么国法?” “卫烺,注意你的言辞。”钟跃提高声音,直呼卫烺的名字,道:“平南王留我二人留守平南城,本应稳定后方,安定民心。可野狼帮为非作歹,仗势凌人,如何安定后方?” 卫烺自知口出狂言,经钟跃厉声提醒,气势已弱了三分。 可卫豺毕竟不似旁人,若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保不住,今后如何在野狼帮立足? 于是他稍退一步,道:“纵然卫豺有失,稍加惩戒,有个交代就罢了。何必为了一介小小女子伤我方大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钟跃并不退让:“命无贵贱,此时若不严惩,必定人人效仿,暂居平南城的西南官员也绝不肯罢休。今日,我必杀卫豺,以警众人,安定民心。” “你……”卫烺见钟跃软硬不吃,气急败坏,将狼牙棒擒在手中,道:“若如此,休怪我不讲情面了。” “你想怎样?你能怎样?”钟跃毫不畏惧,按住腰间宝剑,怒视卫烺。 二将携众手下对峙于军营门口,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正当此时,忽有两架马车疾驰而至,竟是朱大昌和那归云山庄的云公子来了。 原来,此二人自千金台而下,直入平南王府,朱大昌正欲与刚结交的云大哥摆宴畅饮,却听到二将对峙的消息。 “云兄,你看……”朱大昌急于处理二将矛盾,可又不敢怠慢了这位归云山庄的“财神爷”。 那云公子倒也通透,道:“军务要紧,朱兄可自便行事。不过,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我欲以山庄财力助平南王成就大业,岂能不识麾下大将?请与朱兄同去。” 朱大昌并未拒绝,只是说:“二将不合,自相争斗,怕是要让云兄见笑了。” 于是云公子将管家及账房留在王府用餐,自己带丫鬟出门去,并唤了住在王府附近客栈的车夫,同朱大昌一同去了军营。 见朱大昌下车,二将也只得停止争吵,急忙拜见。 “卫烺钟跃,你二将同为平南城镇守,何故对峙争论啊?” 其实来之前,朱大昌已经了解大致情形,如此发问,不过想探探二将各自有何说辞罢了。 “公子,”卫烺抢先答话:“钟跃将军的人抓了我弟卫豺,还欲加害于他,我特来要人。” “哼,恶人先告状,对于你弟卫豺的所作所为却只字不提。”钟跃心中对卫烺颇为鄙夷,随即辩解道:“公子,卫豺强抢怒城县令武定边女儿,致其蒙羞而死,杀人自当偿命。我乃平南守将,有人在平南城违法,自当严惩不贷。” 卫烺愤而大喝道:“平南王刚刚举事,正是用人之际,不过一个区区县令的女儿,命如草芥,身比鸿毛,你却要小题大做,先斩大将,不知是何居心?” “小题大做?”钟跃脾气再好,也绝对听不下去了:“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卫烺接过话头,只道:“人分三六九等,命有高低贵贱……” “命无高低贵贱,”未等卫烺说完,钟跃便接过话头:“杀人,就要偿命。我身为平南城守将,决不允许任何人在城中为非作歹,尤其是野狼帮。” “什么?”此言一出,野狼帮一片哗然,各执兵仗叫嚣喧哗。 见对方蠢蠢欲动,钟跃一把拔出腰间宝剑,麾下守军也心领神会,将长枪对准野狼帮,双方再次陷入僵持。 “好了好了,”朱大昌见形势即将失控,急忙劝解道:“卫烺,这……这卫豺确有恶行,钟跃将军既已查明……” “公子,卫豺乃我胞弟,若他有差池,恐野狼帮上下难以再为平南王效力了。”卫烺见情势不对,急忙插话道。 “这……”朱大昌并无治理经验,只恨自己来的匆忙,没把那军师越涧带来,此人虽刚刚投靠,但点子极多。 此刻,朱大昌梗在“这”字之上,急得抓耳挠腮,一时想不起将有何说辞。 钟跃见朱大昌犹豫不决,道:“公子,西南官员新附,人心不稳,才使家属在城中为质。若此事不得妥善解决,城中家属人心不安,消息流传出去,官员们亦不能尽心竭力。若此时后方再起叛乱,我军必腹背受敌,难以长久。” “稳定后方,也是重要之事。”朱大昌点头,表示赞同。 “公子,”卫烺见朱大昌有所动摇,道:“野狼帮自归附平南王以来,忠心耿耿。西南官员慑于平南王威望,却未必诚心。为新附之人而寒老将之心,不可为也。” 朱大昌听二人说辞,都有道理,左右摇摆不定。 辩到最后,钟跃再也忍不住了,向前紧走几步,逼视卫烺,道:“民怨可以不顾,民愤可以不平,可不杀卫豺,如何向怒城县令武定边交代?” “无需交代,他敢有异议,”卫烺左手置于喉咙,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杀掉便是。” “淫其女而杀其父,与禽兽何异?”钟跃出离愤怒了,提剑欲刺,却被狼牙棒挡住。 二人相互角力,一时难分高下。 “二将住手,休伤了和气。”朱大昌见局势变得难以控制,只得亲自劝阻,才将二人拉开。 可他的脑袋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小丫鬟芍药紧紧拉着目盲的云公子的手臂,身体竟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难道杀人偿命,也是需要讨论的吗?在这些人的眼中,人的性命究竟是什么? 她看着自称“云公子”的陈忘,忍不住喊了一声:“大叔。” 陈忘摸了摸芍药的小脑袋,他明白,恶人之所以往往能战胜好人,就是因为这些。 没有原则,没有底线,可以牺牲一切,唯利是图。 如果要战胜这样的恶人,就要比他们更恶,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在这些争论之中,陈忘发现了一些契机,能让他们的计划更加顺利进行的契机。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想潜入王府,救出于文正。而项人尔借锦衣之职,奔波西南各县,劝说官员征兵反抗;洛人豪收拢天道军残余各地的小股人马。 待人马齐备,城中又救出于文正,便可兵围平南城,迫使平南王朱昊祖带兵回救平南城,以解镇南城之危,防止援军南下要塞被平南王军堵截。 不过现在看来,也许兵不血刃,他们便可以拿下平南城。 于是陈忘招呼朱大昌道:“朱兄,到这边来,我有话说。” “哦?云兄有何见教。”朱大昌正没主意,听云公子呼唤,急忙走近云公子。 陈忘对朱大昌耳语道:“朱兄,可寻一死囚,扮作卫豺,杀之以安民心。至于武定边,可假借他事召他入城。若他能接受此事,则用之;若不能接受,便杀之,以绝后患。” “云兄,你可真毒啊!”朱大昌说出这话,却让陈忘心头一紧,可朱大昌随即便哈哈大笑起来,揽着陈忘的肩膀道:“不过,我喜欢,哈哈哈……” 随即,朱大昌便依陈忘之言,宣布了最后的结果。 钟跃虽心生不满,无奈朱大昌主意已定,他不敢反抗,只得放了卫豺。 卫烺心满意足,颇为挑衅的看着钟跃亲手送还他弟弟卫豺。 陈忘趁热打铁,继续告诉朱大昌:“朱兄,野狼帮看管家属不力,理应有罚。钟跃将军既有为民做主之心,不如将西南官员家属交付钟跃将军军营,以防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甚好,甚好,”朱大昌再次同意,心想这位云兄果然不同凡响,寥寥数语,便解决了这么一个让他头疼的问题。 “不可,”这次,卫烺却不能接受了。 众官员家属在野狼帮,受欺凌者并非武定边女儿一人,只不过此事闹大了而已。 若移交钟跃,恐事有败露,卫烺自然坚决不能接受,并辩称:“公子,平南王曾明令,他北伐之时,钟跃将军镇守平南城,野狼帮负责城中事物,岂可改之?钟跃将军守城辛苦,再看管家属,恐牵扯精力。今我部下犯错,我自当训诫,并立军令状,使部下对家属秋毫无犯便是。” “这……”朱大昌犯难,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投向刚帮他解决了大麻烦的云公子。 陈忘却一言不发,多言则生疑,目下,他还不想对城中事物表现出过分的热情。 “如此,就依卫烺所言吧!”朱大昌见云公子久不表态,只好自做决断。 尽管陈忘没有坚持将家属移交钟跃,可这个陌生人的行为还是引起了卫烺的怀疑。 野狼帮帮主卫烺虽长相粗犷,性格极为多疑,他观陈忘身形,只觉得他筋骨奇佳,必然身负绝世武功,由此猜想此等样人来平南城,定有别图。 故此他拿了人,并未立刻便走,而是走到陈忘一行生人面前,仔细端详一阵,才问朱大昌道:“公子,这些人是干什么的?我怎么从未见过?” “云兄是西南归云山庄之人,特以家财助我叔平南王成就霸业。”朱大昌回答。 卫烺心中狐疑,劝道:“公子,如今平南王刚起大事,城中不安,恐有疑诈,公子实在不宜在此时结交这些不三不四之人啊。” “胡言乱语,”朱大昌对归云山庄的金银宝货早有耳闻,既有云公子真心来投,他正欲学古人礼贤下士,却被卫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佯怒道:“亏的云兄为保全你弟出谋划策,你反胡乱猜忌,还不速速道歉?” “云公子,是我多虑了。”卫烺装作一副乖巧模样,心中疑虑未消,借鞠躬道歉之机,突然出拳,正对陈忘腹部,欲试探其武功。 拳风将临,陈忘却不为所动。 千钧一发之际,陈忘车马之上的白发车夫白震山一跃而起,一把擒住卫烺手腕。 卫烺顿觉手腕似乎被一把铁钳制住,疼痛入骨,再进不得分毫。 “卫烺,你过分了,”朱大昌怒斥之后,还不忘安慰陈忘几句:“早听说归云山庄多奇人异士,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区区车夫,竟有如此勇力,精彩,精彩!” 陈忘佯怒道:“朱兄手下也不简单呢!未得朱兄之令,便擅自行动,亏我还殚精竭虑,保卫豺性命呢!” 朱大昌听陈忘这般说,面子挂不住,怒斥卫烺:“丢人败兴的玩意儿,还不快滚。” 卫烺被朱大昌当着手下的面骂了一通,面子挂不住,悻悻地离开了。 朱大昌和陈忘的马车也向平南王府驶去。 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守将钟跃在心中暗问道:“我究竟在忠于些什么啊?” 喧嚣渐去,寂静降临。 夜色之中,营门之前,只剩下了钟跃一人,发出一声声长叹。 第164章 曲意逢迎 慷慨同僚,尽成刀下之鬼;苟且独生,却成座上之宾。 在平南王府的日子里,率先归附并被奉为军师的西南官员越涧每天都要偷偷在房中摆一些香火祭品,面向平南王强逼众官员归附的校场方向再三跪拜,才能使良心稍得安宁。 祭祀完毕,越涧便走出房门,穿过几处高堂大院,来到王府一角的一间清幽客房。 此处看管很严,只因这里关押着一位名满天下的大人物——御史于文正。 越涧每天都走到这里来,侍从们也见怪不怪,毕恭毕敬地打几声招呼,任由他走进院落,去见那客房的主人。 在这里,他日复一日的重复着他的工作——劝降。 初时,平南王会派人窃听越涧与于文正谈话,无非是越涧晓以利害,妄图说服于文正,却被于文正破口大骂而出。 久而久之,窃听的人也觉厌烦,便不再理会了。 越涧却不厌其烦,日日来此,尽管每次都被于文正骂的狗血淋头,狼狈不堪,却也没有丝毫生气倦怠。 侍从们见得多了,也都暗地里都笑他没骨气,日日前来讨骂,反而在心中对宁死不屈的于文正暗暗佩服。 咚咚咚…… 越涧轻轻扣响关押于文正的客房的木门。 “你走吧!今日懒费唇舌,不想骂你。”屋内传来一个声音。 越涧并不识趣,厚着脸皮推开房门,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可惜,不管他笑得如何卑微,如何好看,都不会得到回应:那位名满天下的朝廷大员始终背对着他,甚至不愿意看他一眼。 越涧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看着于文正单薄的背影,将双手合抱,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尽管这一动作并不会被背对着他的于文正看到。 “于大人……”越涧终于开口了。 “何须多言,”于文正没等他开口,便出言打断:“我态度已经明了,宁全节而死,绝不苟且偷生。” “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不知为何,越涧突然跪倒在地,深深磕了一个响头:“于大人,我治学之时,也曾一腔血勇,视您为榜样。可入仕以来,只见这朝廷暗流汹涌,奸臣当道,似您这等清流之士,也只被安排了个巡边御史的虚名,名为代皇帝巡边,实同发配。如此朝廷,值得我们效忠吗?今平南王欲清君侧,除奸佞,何不投之,廓清朝堂,共图大计?” “人虽死,而精神不灭。若人人畏死而偷生,天下尽皆苟且偷生之徒,将无舍生报国之士。天下虽大,骨血不存,留皮肉何用?泱泱大国,何以屹立于群狼环伺之中,异族窥探之下?” 说话时,于文正慷慨激昂,正气凛然。 他随即道:“朝廷虽有奸佞,然朝堂之中,不乏死谏之士;边关要塞,屡出忠勇将才;江湖之野,民皆心向一统。如此种种,皆因本朝气数绵延未绝。平南王逆天行事,以’清君侧,除奸佞’为自己张目,实则欲割土自立,进图中原。” 顿了一顿,于文正更进一步,指出平南王行为的本质:“朱昊祖为扩军备战,与朝中奸佞小人阴相勾结,搜刮民脂民膏以贿赂达官;养寇自重,视西南百姓如同草芥。今兴兵犯事,使天下百姓陷于战火;割土裂边,徒增异族虎狼之心。食君之禄,生谋反之心,是为不忠;一己之私,而使生灵涂炭,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之徒,我恨不得生啖其肉,岂能委身事之?” 言毕,心中愤恨难平,又骂越涧道:“汝等小人,惜身顾命,安敢妄言大义?如此为虎作伥之徒,助纣为虐之辈,有何面目面对校场宁死不降的忠臣之魂,义士之血?” 越涧经如此痛骂,气血翻涌,心绪难平。 他站起身来,力争道:“西南官员,并非皆如大人所言。人固有一死,死又何惧?可那些死去的官员得到了什么?除了一个忠义的名节,还能得到什么?当日平南王校场谋反之时,威逼众官,安永峰倒是坚守气节,拒不投降,结果呢?不仅被杀,还连累一家老小,尽丧于平南王屠刀之下。可怜他那妻子,怀胎九月,也难逃一死。” 说着话,竟然有滚滚热泪自越涧眼中流出。 “唉!”于文正叹了一口气,随即说:“如此忠义之士,必为上天所感,被天下百姓万世传颂。” “可是,这不值得啊!”越涧道:“他所任职的地方,很快便被平南王亲信接管,照收赋税,盘剥更甚。百姓受苦,怨声载道。其余血染校场的官员,尽皆如此。” 于文正始终背对越涧,大手一挥,道:“我心意已决,勿复多言。” 越涧见劝之无果,默默转身走到门前,却未向平时那样出门离开,而是警惕地看了看左右,见无人窃听,便将房门轻掩,回身走到于文正面前,鞠了一躬,道:“大人。” 于文正也未料到他竟去而复返,见他走到面前,又背转身去,不愿看他。 “大人,”越涧再拜道:“请允许我为大人说一个故事。” “多年以前,曾有一青年,自视学富五车,欲收拾行囊,进京赶考。途经黎县,遇四恶霸当街行凶,欺凌妇女。那青年凭借一腔血勇,挺身而出,无奈身单力孤,被痛殴一场,遍体鳞伤。青年气之不过,告上官府,奈何四霸与当地官府私相勾连,构陷青年,押入大牢,欲处以极刑,杀人灭口。” 越涧说到此处,若有所感,顿了一顿,方才继续自己的故事:“幸而青年所救之妇,乃一富商家中女眷。此富商经逢大变,家道中落,逃难至西南黎县,未想虎落平阳,竟被群犬所欺。得知青年际遇,不惜斥重资贿赂官员,才救了青年性命。在狱中之时,青年感慨良多。后进京赶考,一举中第,自请入西南偏远之地为官,将黎县长官与恶霸一举铲除,除一方豪强,得百姓拥戴。” “我不惧死,但当死得其所。”越涧讲完故事,总结道:“那青年得机遇不死,才能铲除豪强恶霸,还百姓太平。若是当时身便死,又有何益?” “你是说校场官员的死没有意义?”于文正被越涧激怒了:“那是忠臣之血,其气节必将传于后代,流芳百世。” “传于后代,流芳百世,然后呢?”越涧提出了他的疑问:“若西南忠臣良将尽皆一死了之,西南将完全被平南王所控,谁能制之?死不足惧,可如今国未破,家未亡,一死以全名节固然壮烈,然苟全性命,忍辱负重未必便比死容易许多。惟有留此身躯,忍一时之辱,背一时骂名,只要心向家国社稷,方能相机行事,再图报国。初心不改,虽一时折辱屈膝,亦大丈夫也。” 于文正听到越涧这番话,突然转身,眼睛盯着这个他无数次痛骂并为他的行为感到不耻的“投降派”,似乎要重新审视这个人。 “难道?”于文正心有所想,口中却不发一言。 他要等越涧自己开口。 “于大人,”越涧三拜于文正,终于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当日校场之时,我不忍百官纷纷慷慨赴死,故此当先作归附之状,以绝众官激昂之心。于大人是我等为官榜样,朝廷清流,自当巧动唇舌,晓以利害,尽力保全。” “可我们这般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次,于文正没有骂他。 “有意义,”越涧道:“西南百姓苦平南王久矣,众官受胁迫而归附,只是权宜而已。此刻,只需一有声名威望之人振臂一呼,众官必然倒戈,百姓亦当呼应,几日之间便可拉起一支浩荡民军,与朝廷南北呼应,夹击平南王军,可获全胜。” 说罢,越涧向前一步,对于文正道:“于大人,此人非你莫属啊!” 于文正听了越涧的一番描述,却无半点兴奋之色,只叹道:“此事固然可成,但你我二人如今俱在平南王府之中,身不得脱,如之奈何?” “大人不必多虑,我忍辱多时,隐藏真心。既然今日敢于表露心迹,事情定是早有转机了,”越涧显得胸有成竹,并靠近于文正耳朵,轻轻言语道:“只是还需委屈于大人,假意听劝归附,方能便于行事。” 见于文正点了头,越涧这才放心离开。 越涧一路匆忙,急奔回自己的房间,刚一打开房门,却见屋里多了两个人影。 越涧定睛一看,认清来人,急忙将房门紧紧关上,纳头便拜道:“恩公,幸得你来,于大人有望逃生了。” “多年以前,你先救我家中女眷,我才救你性命,两相抵消,互不亏欠,谈何恩公之说。”桌前坐着的,居然是扮作归云山庄管家的风万千,客套完毕,他继续说道:“我对朝廷和皇帝都没有好感,之所以趟这趟浑水,不过是受朋友之托罢了。我是商人,虽不谈忠心,却不得不讲义气!” 越涧虽觉此话不妥,却也知对方是江湖闲散之人,没必要以忠君辩之。 但他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平南城乃西南坚城,如今平南王虽北征未归,但此城外有七百守城之兵,内有三百狼卫护持。营救之事,可否万无一失?” “这世上从未有万无一失的事情,”风万千哈哈大笑,直到他发现越涧脸色突变,才渐渐停住笑声,告诉越涧:“放心好了,虽不会比当初救你容易,却也可保于文正无虞。”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越涧听到风万千的保证,放心了许多,可还是自言自语道:“王城救人,凶险万分,若真是万不得已,我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护于大人周全。” 言毕,风万千纵身一跃,从窗户奔走,隐遁于给他本人和铁笔账房楚逍远休息的客房之中。 第165章 大摆筵席 近几日,朱大昌的心情极佳。 不仅大名鼎鼎的归云山庄主动来投,愿为平南王军资以军费;就连那死硬如顽石的御史大人于文正,也不知怎的,竟被越涧说动,表示只要事成之后善待皇帝,便愿同平南王一道铲除奸佞,清君之侧。 有此大功两件,不知平南王在前线得知,要如何对自己加以褒奖呢! 随从们看朱大昌心情大好,也在旁附和:“如今天助我军,得归云山庄不愁粮饷,得于文正可得民心。如此,大事必成啊!到时平南王荣登九五,您身为亲属,又立大功,裂土封侯,不在话下。” 随从们巧舌如簧,每每哄的朱大昌心花怒放,难掩喜悦之情,当即表示要大摆筵席,欢迎于文正及云公子二位加入,并犒赏留守诸将。 决心已定,便安排手下各自准备,并通知野狼帮帮主卫烺及平南守将钟跃同来参与。 军师越涧去请于文正,朱大昌本人则亲自去结义兄弟云公子住处相邀。 此时,化名云公子的陈忘正与风万千于屋中商议巧取平南城之策。 “项人尔准备的如何?”陈忘问道。 “如你所料,众官虽暂时依附平南王,大多是迫于形势。项人尔携锦衣令召之,并承诺保家属无虞,众官皆愿跟从。现已携衙役兵勇,星夜赶来,最晚今夜便到。”风万千回答。 “擂鼓旗帜准备的怎样?”陈忘又问。 “三娘带山庄人手加紧赶制,已经齐备,并运至平南城下,你就放心吧!”风万千拍了拍陈忘肩膀,表示不必忧虑。 “那……”陈忘不忍开口,但事关重大,不得不问:“怒城县武定边如何?” “洛人豪已经找到他了,得知消息,他虽悲痛欲绝,”说到这,风万千犹豫了片刻,才继续说道:“但得知罪魁已经伏诛,且大事在前,已下定决心先全大义,再报家仇。” “什么?他难道不知道死的人不是罪魁卫豺,而是牢中一替死死囚?”陈忘表示忧虑。 风万千沉吟一阵,便答:“是我不让人告诉他的。丧女之痛,足使人悲痛欲绝,武定边虽深明大义,然而若知晓罪魁未死,难免不会怒气冲顶,丧失理智。你我所行之事,乃险中求胜,实在不能再徒增变数。” “唉,”陈忘叹了一声,心中虽隐隐感到担心,也只好说:“姑且如此吧!” 谈话之间,忽听门外脚步匆匆,朱大昌人未至声先到:“云兄,我欲于今夜大摆筵席,请云兄及于文正并城中诸将一起宴饮,庆贺我军得云兄及于大人两位助力啊!” 听到门外声响,风万千拜别陈忘,回到客房之中。 陈忘则开门迎接朱大昌,口中假意客气道:“朱兄何必破费。” 话虽如此,陈忘心中却暗喜,直道“天助我也”。 朱大昌自以为平南王刚刚起兵,便有名士相投,乃民心所向,必能成功。又被部下吹捧,沉浸于裂土封王的大梦之中,哪管其余? 他兴奋地喊道:“云兄,你我相逢恨晚,知己难求,又有越涧说动天下名士于文正归附,可谓双喜临门。得你二人助力,别说一顿酒宴,就是日日美酒笙歌伺候,我也甘愿啊!” “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今晚定去赴约。”陈忘虽笑里藏刀,朱大昌却浑然不觉。 二人客套相谈之间,怒城县武定边已应朱大昌之诏,正欲进城。 不过,他此行并非独自一人,而是带了一支丧葬队伍,抬棺打幡、撒钱吹打,一应俱全,足有数十人之众。 武定边身着丧服,一步一哭,极其哀痛,发自肺腑,撼人心魂,涕泗横流,几欲昏倒。 有一豹头环目的彪形大汉在旁搀扶劝慰,料是丧葬队伍的班主,可武定边中年丧女,白发人送黑发人,又如何劝的住呢! 这一丧葬队伍正欲进城,却遇到钟跃的守城军士阻拦,欲对棺椁及人员做例行检查。 不料,此举却遭武定边破口大骂,直言人既已死,棺椁反遭其辱,何其无情,并拒不接受检查。 双方一时僵住,只好报朱大昌裁决。 朱大昌正邀请陈忘赴宴,得知武定边于城门嚎哭,自觉晦气,打发军士道:“叔叔大军北征之前,曾交代我守好平南城。一干进城人马,需严加盘问,无人例外。难道区区一个怒城县令,你们都搞不定吗?” 军士得令,正欲回转,却被陈忘拦下。 朱大昌见陈忘阻拦,询问道:“莫非云公子另有高见?” “朱兄,此事慎重啊!武定边女儿新丧,其情可悯。况且其女死于卫豺之手,我们虽杀一死囚代为受过,终究有愧于他。不妨容他进城,于家属居处为女儿收敛尸身,并厚恤之。如今平南王刚刚起事,后方需尽力维稳,此举可招揽人心,安抚其他官员,避免树敌啊!” 说着话,陈忘渐渐走近朱大昌,靠近他的耳朵说:“若如此,武定边仍不肯罢休,杀之未迟。此乃书中所言’先礼后兵’也。” 朱大昌听罢,连连称好。 他吩咐道:“让守城军士放武定边等人进城,容他进入家属居处,为女儿收敛尸身。同时命令野狼帮众,见到此人定要好生款待,切莫为难于他。” 想了一想,他又补充道:“告诉卫烺,他弟弟之事我已帮他瞒下,若武定边在野狼帮中未曾生事而再有闪失,定拿他问罪。” 军士接令,立刻前去传报。 卫烺得知武定边进城,要去家属居处收殓女儿尸身,心中不安。 只因他对麾下野狼帮常不加约束,对囚于城中的官员家属多有欺凌,又以非常手段控制,唯恐泄露。 无奈此刻自己已接朱大昌之命赴宴,只好吩咐弟弟卫豺扮作小兵,随从监视武定边,绝不能使他与其他官员家属接触。 若有异动,可先斩后奏。 武定边及丧葬队伍虽到家属居处,却常有狼卫相随监视,其余家属道路以目,似有千言万语,却不敢发一言以对。 武定边见状,也不追问,一门心思为女儿办丧守尸,悲声痛哭声声入耳,狼卫们渐渐不再警觉。 当夜,朱大昌春风得意,于平南王府大宴宾客。 朱大昌自居上首,于文正居右,越涧陪席;陈忘居左,风万千及楚逍远在其后,丫头芍药陪侍一旁。 至于钟跃卫烺,则分别坐于下首,二将素来不和,自将座位搬开,遥遥相对。 中有窈窕美人,载歌载舞,以为助兴。 朱大昌左右拥抱,好不快活;卫烺形容粗犷,亦揽一美人在怀,亵玩嬉闹,毫不顾忌。 陈忘以归云山庄云公子自居,逢场作戏,左右逢源;于文正却与此中场景极不相称,坐卧不安,对美人闭目不见,对佳乐塞耳不听,佳肴在前,却食不甘味,只盼着宴席早日结束。 至于钟跃,却以守城任重为由,拒不饮酒,无论陈忘等人如何相劝,都无成效。 朱大昌已有几分醉意,见此情形,嫌钟跃扫兴,竟使美人敬酒,扬言钟跃若执意不饮,便是美人之罪,当立即斩杀之。 那美人战战兢兢,跪求钟跃饮酒。 钟跃心中不忍,勉强饮了一杯,心中已觉受辱,愤懑难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朱大昌已酩酊大醉,于座上酣睡。卫烺亦脚步虚浮,两眼昏花。 正在此刻,一声尖锐的哨音从王府外传来。 筵席上的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抹红光划破漆黑的夜空,直冲天宇,如同一朵妖艳的红花,开放在平南王府的上空,将黑气沉沉的平南王府映的通红。 除了他们,还有无数人同样在仰望天空:城外,项人尔、包三娘、西南官员及衙役兵勇数千;城内,怒城县令武定边及扮作丧葬队伍的洛人豪和其麾下招募来的尚未来得及跟随大部队招安的天道军游勇。 经过长时间的蛰伏,城内城外终于一同等到了可以开始行动的信号。 进攻的号角正式吹响了。 第166章 智取平南 平南王府周围,安插着无数狼卫,无论是巡街的明探,还是隐于深巷的暗哨。 夜色之中,两个巡逻的狼卫正走在街上,听着平南王府的歌舞声乐之音,心中颇有些不耐寂寞。 矮胖些的那个狼卫舔了舔嘴唇:“兄弟,这有钱人的日子可真不赖啊!今日见进入王府的美人儿舞姬,一个个的,那叫一个水灵儿啊!” “呦呦呦,大哥这是,思春儿了?”瘦高个儿打趣道:“要不今夜换班后别回了,咱哥俩去那聚仙楼莺燕阁里快活快活。” “嗨,花那钱干啥,”矮胖子一双眼贼溜溜地转着:“我看那些县令老爷们家中妻女有几个姿色不错的,不就关在咱们野狼帮?趁夜摸几个玩玩儿,还不用花钱。” “大哥,你不要命了,咱们二当家的刚刚……”瘦高个儿吸了一口冷气:“那小妮子就吊死在咱野狼帮,收尸时我去了,哎呦,那舌头吐老长了。” “别别别,瘆人的慌,大晚上的。”矮胖子急忙止住了瘦高个儿的话,心中已有惧意。 仿佛出于对二人心中恐惧的回忆,一股阴风吹过,直吹得二人脊背发凉。 更为恐怖的是,二人似乎都在这阵阴风吹过的时候,听到了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谁?” 二人异口同声,纷纷拔出佩刀,警惕地看向四周。 黑暗中没有人影,只有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谁在装神弄鬼?”二人再次大喝,给自己壮胆儿。 无人应答。 不过,那似乎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也戛然而止了。 “有,有人吗?”矮胖子有些不自信了。 “没,没看到,”瘦高个儿看着四周,自我安慰道:“是不是听错了。” “兴,兴许听错了吧!”矮胖子点点头:“别吓唬自己了,帮主交代过,近日有生人进入王府,不可懈怠,还是继续巡街吧!” 说罢,二人收刀欲行,却都隐隐感到身后有人。 出于本能,二人战战兢兢的回头查看,果然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 “谁?” 二人刀未拔出,脖子已被那人的一双铁臂死死锁住,稍一用力,竟把那一双脖子全都勒断了。 夜色中走出另外一个人,是一老者,见此情景,赞道:“不愧为铁臂童霆。怎样?干掉多少了?” “二十三。”童霆松开胳膊,两具尸体齐齐软在地上。 “不错不错,只比老夫少五个。”白震山半是赞叹半是自夸,随即道:“王府外围已经清理干净,发信号吧!” 童霆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筒,这是风万千从归云山庄焱楼之中专门取出交给他的。 童霆将竹筒上的盖子拔开,只见火石飞溅,一颗红弹摆脱竹筒,直冲天宇,炸开成一朵璀璨的红花,照亮了夜空。 各方人马在同一时间收到信号,开始了各自的行动。 最先有所反应的是离得最近的平南王府,守城将军钟跃极为警觉,听府外哨响,立刻便要提剑出门查看。 楚逍远见状,假借敬酒为名前去阻挠,钟跃脱身不得,情急之下竟拔剑相对。 楚逍远见对方已撕破脸皮,干脆不再伪装,将酒杯狠狠一摔,掏出随身铁笔迎敌。 二人战在一处,吓得舞女侍从纷纷逃散。 朱大昌大醉酩酊,早已伏倒酣睡,不足为虑。 反倒是那野狼帮帮主卫烺,长期混迹江湖,经验丰富,见府外有异动,钟跃又与楚逍远战在一处,酒早已惊醒大半。 他一双狼目快速在席间扫视一圈,只见风万千死死盯着自己,蠢蠢欲动。 此人颇为老辣,做事果敢,见情形不利,立刻便将怀中美人扔向风万千,乱其视线。 几乎与此同时,卫烺抄起桌上割肉用的匕首,直扑于文正,欲劫为人质,再寻脱身之法。 千钧一发之际,越涧虽为文弱书生,身无武功,却在关键时刻毫不犹豫地扑向于文正,愿以身躯为于文正挡住利刃。 越涧虽委曲求全,绝非贪生怕死之徒。 越涧并不知道卫烺只是想劫持于文正,并无害命之心。所以这一扑,越涧已然是豁出了性命。 可是,就在他感觉寒芒在背,命不久矣的时候,那把匕首却被什么东西猛地撞飞了出去。 后来他才知道,是风万千在关键时刻掷出的铜钱救了他的性命,看来,欠这个商人的债,是很难再还清了。 卫烺见计划受阻,立即掉头向门外奔去,一边在院中取了狼牙棒,一边打着呼哨,召唤巡夜的狼卫,只待他们冲进来,便能一举扭转乾坤。 咚咚咚…… 平南王府的大门在一双铁臂的重重砸击之下,竟然被硬生生地给砸开了。 来的人不是卫烺手下的狼卫们,而是铁臂童霆和白震山二人。 卫烺心中一震,巡夜狼卫听哨音不来,定然是凶多吉少。 可平南城尚有野狼帮在城中,他岂能不做困兽之斗? 想到此处,卫烺举起手中狼牙棒,冲向守在门口的两人。 “老先生,您已多杀了五个,这个就交给我吧!”铁臂童霆一马当先,冲到卫烺面前。 卫烺也不是吃素的,见来人赤手空拳,并无兵刃,当即高举狼牙棒,当头重重砸下。 童霆也不闪避,直接运起双臂格挡。 他号称“铁臂”,一双臂膀有千钧之力,击金断石,经年累月又练出一层厚厚的茧子,再套上铁臂铠甲,刀砍斧劈不入。 狼牙棒下砸之势力大无比,一般人去接,往往筋断骨折,命丧当场。 可这童霆非比寻常,不仅仅硬接狼牙棒之力而毫发无伤,反而震的卫烺虎口发麻,狼牙棒几欲脱手。 见此情形,就连白震山这等平日修习硬功之人,也在心中暗暗对童霆的一双铁臂赞叹不已。 卫烺一击不成,心中大为震撼,气势先自弱了大半。 气势一弱,必乱章法,卫烺连续快攻,手中狼牙棒看似大开大合,气势非常,实则招法凌乱,已失方寸。 童霆游刃有余,只是用一双铁臂格挡,将狼牙棒攻势一一化解。 不多时,沉重的狼牙棒便将卫烺耗的脱了力,只得将狼牙棒杵在地上,不住地喘着粗气。 “西南第一恶帮,不过如此。”童霆轻蔑一笑,转守为攻,攥紧一双铁拳,直向卫烺打去。 卫烺见童霆铁拳生风,哪敢怠慢,急忙运起狼牙棒招架,却因气息不匀,被逼的连连后退。 童霆抓住机会,用左臂挟住狼牙棒,欺身向前,挥舞铁拳,“砰砰”两下,一拳打在胸口,折去几条肋骨;一拳打在面颊,击碎无数槽牙。 随后,童霆顺势一脚,将卫烺蹬在地上,夺去狼牙棒扔在一旁。 卫烺趴在院中,口吐鲜血,喘息连连,再无还手之力。 制服了卫烺,众人见楚逍远与钟跃仍在一旁缠斗,难分难解,便纷纷前去助战。 很快,一干人等便将守城将军钟跃围在正中,钟跃虽持剑对峙,却也知敌众我寡,即使反抗,也不过徒劳无功而已。 钟跃立在中央,将宝剑回鞘,道:“城内尚有三百狼卫,七百守军,众位想要救人,我自可放大家出城,只求勿伤我主。若要鱼死网破,各位纵然神功盖世,也出不了这平南城。” “钟将军,”最先开口的,竟是于文正:“你是朝廷之将,受圣上之恩,食朝廷俸禄,为何不思报国家之恩,反而与反贼为伍?” 钟跃面有愧色,不敢正视于文正,只道:“平南王提拔我至守城将军,于我有知遇之恩。我不忍背之。” 于文正见钟跃不敢直视,便欲走到钟跃身边说话。 越涧怕有闪失,伸手去拦,不料被于文正拨开他挡路的的手臂,并对他点点头,表示不必担心。 于文正就这样大大方方地站在钟跃面前。 他虽文弱,但眼中神情坚毅:“钟将军,一己之恩,敢使国家分裂,生灵涂炭吗?我察言观行,知你尚有报国之心,愿你弃暗投明,将功补过,切勿盲从叛乱,而致身败名裂。” 钟跃闻言,似有松动,沉默良久,才开口道:“我带兵不过七百,即便投诚,面对平南王数万大军,也无济于事。我死不足惜,可将士们家在西南,如何能不顾家人,离乡北进。” “哈哈哈哈,”陈忘听钟跃说话,一阵大笑:“钟将军,朝廷援兵已至,现于镇南城大败平南王军,今已将平南城团团围住。御史大人之所以不下令攻城,是体恤士卒,给你机会,你为何顽固不化,难道非要担那造反的重罪吗?” 陈忘所说乃诈伪之言,如今城外只有项人尔临时拉来的散兵游勇,哪里有什么援兵。 “不可能,”钟跃不信,道:“平南王重围镇南城,朝廷援兵南进之路已被封锁,绝不可能这么快进来。” “那请将军仔细听听,这是什么声音?”陈忘提醒道。 钟跃听闻此言,才稳住心神,侧耳倾听,果然听到城外隐约有战鼓呐喊之声。 仿佛要配合陈忘的话似的,钟跃军中有一校尉一路冲进王府,来见钟跃,禀告紧急军情。 因陈忘事先授意,他人并未阻拦这名校尉。 校尉身负紧急军情,见将军被一干人等围住,当即拔出宝剑,等待将军发令。 钟跃见来人形容慌乱,大喝道:“有事快报,不必讳言。” “将军,”校尉急报:“城外有人擂响战鼓,摇动旌旗,喊杀震天。” “人数多少?”钟跃追问。 “夜色沉沉,看不清楚,”校尉回答,随即补充道:“遍野旌旗,无边无际。” 钟跃颓然不语,手中宝剑当啷掉在地上。 “钟将军,”于文正看着钟跃,道:“平南王不修德行,为一己之私而致生灵涂炭,视人命如同草芥。征兵备战,而使兵员良莠不齐,搜刮民财,草菅人命,更甚于匪。听闻将军尚存气节,约束士卒,爱民敬法,并无劣迹。此时投诚,尚能将功补过,将军慎思之。” 钟跃闻言,当即伏拜在地,谢恩投诚。 与此同时,钟跃表示自己愿意亲传将令,命守军抛戈弃甲,打开城门,迎接王师。 直到此时,陈忘紧绷的心弦才陡然放松。 他心里清楚:项人尔带来的人虽人数众多,但素质良莠不齐,若钟跃顽固不化,凭坚城固守,就算真有援军也必久攻不下,何况这些未经战阵的散兵游勇呢! 若真如此,他也只好设法另求脱身之计。 事不宜迟,风万千吩咐铁臂童霆将卫烺绑了,准备同钟跃一起去城头,令守军抛戈弃甲,开城投诚。 卫烺本被打的七荤八素,将酒席上吃进肚子的通通吐了出来。此刻被绳索绑缚,自知已是绝境,但他心中尚存一丝侥幸,威胁道:“你们休要猖狂,西南各官家属俱在我野狼帮中,若我迟迟未归,我的手下定会将他们尽数屠杀的。若想他们活命,便要答应放我出城。” “不必费心了,家属们安然无恙,你引以为傲的所谓狼卫,已经作鸟兽散了。”话音刚落,一个人便被从府门之外扔了进来,砸在卫烺脚下。 随着那飞来的人重重落地,两个人影从府门进入,分别是肩扛金背大刀的天道军首领洛人豪及怒城县令武定边。 “我召集天道军散落战力,皆是百里挑一的好手,隐于集市之中,作为暗哨。待到夜色降临,便取棺椁中所藏兵刃,一边护住家属们,一边斩杀狼卫,”洛人豪爽朗大笑:“什么西南第一恶帮,徒有虚名,看我擒住他们的头目,又闻城外鼓声隆隆,便作鸟兽散去。” “哥,我,我们的人都跑了。”那被扔进府中的人泪流满面,哭诉道。 “卫豺,你……嗨!”卫烺已全无底牌,重重叹了一口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卫豺”二字如晴天霹雳,炸响在知县武定边的耳中。 武定边能顾大义而忍家仇,皆因他得知罪魁已经伏诛,今见此贼“死而复生”,又岂能不怒火攻心。 他从人群之中冲将出来,一把夺过洛人豪手中的金背大刀,便要活劈了这个害死自己女儿的罪魁祸首。 卫豺乃色厉内荏之徒,见武定边举刀砍来,也不顾身上疼痛,连滚带爬地躲到卫烺身后。 可卫烺自身难保,哪有余力保他呢?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故此,众人虽看到武定边举刀砍人,却并未阻拦。 未料想那御史大人于文正却急走几步,挡住了武定边的屠刀。 “御史大人,让我亲手杀了这畜牲,为我女儿报仇。”武定边想绕过于文正,却发现后者似乎有意挡住他的去路。 “武知县,卫豺之罪,自有法度审判,卿身为朝廷命官,何必要手染鲜血,加之私刑呢?”于文正苦苦劝道。 武定边大吼道:“我女儿惨死,人皆告我罪魁卫豺已然伏诛,今其死而复生,是法度所判吗?若如此,我女儿可死而复生否?今不手刃此贼,我枉为人父。大人,你素有清名,我不想伤你,还请让开。” “不可,”于文正仍旧死死挡住武定边去路:“我答应你,此贼我亲自监审,其罪不容诛,必获斩刑。国有国法,若人人废法度而行私刑,法度废驰,国家将乱。你乃地方官员,别人可以不懂,难道你也不懂这个道理吗?” 武定边目眦欲裂,怒气上涌,大仇在前却不能报,气的浑身打颤,嘴唇似有蠕动,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悲恸过度,怒气冲顶,却无处发泄,憋闷良久,竟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于文正吩咐越涧将武定边扶于后室,好生照料,并将朱大昌、卫烺、卫豺三人锁于王府之中,听候发落。 其余人等,皆随平南城守将钟跃去守军军营,招守军投诚。 钟跃行至军营之中,集结守军,大呼道:“我乃平南城守将钟跃,大家被逆贼平南王裹挟起兵,实非本意,今朝廷大军到此,我不愿同室操戈。只愿大家随我弃戈卸甲,大开城门,迎接朝廷大军,将功补过。” 说罢,于文正补充道:“我是御史于文正,我知道众将官多为西南人士,保疆守土,立过汗马功劳。虽同平南王造反,实非本意。我以御史之名向大家保证,今若能弃暗投明,以往种种,既往不咎。” 守军本无战心,见钟跃带头卸甲弃剑,纷纷效仿。 待全部解除武装之后,又大开城门,迎接朝廷援兵。 带领人马在城外鼓噪的项人尔和包三娘见时机已到,携众一拥入城,待守军看清来人不是朝廷援兵,而是临时招募的散兵游勇的时候,已然是无能为力了。 就这样,于文正陈忘等人擅用巧计,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平南城,并收复了平南城中数百守军。 第167章 绝境求存 兵不血刃,智取平南,对于西南官员而言,实在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大胜。 众官员一进入平南城,便直奔家属营,与妻儿老小团聚,衙役兵勇们也争相庆贺,城中一片快活景象。 在一片欢庆之中,只有于文正站在城头,望着城下,愁眉不展,时时嗟叹。 “于大人,平南城已夺,众官属无恙,何故哀叹呢?”不知何时,陈忘已被芍药搀扶着,走上城头。 “陈忘,这次能拿下平南城,救出我等,皆托你之筹谋,我先在此谢过。”于文正谦逊答谢,随即道:“即便取得平南城,但西南仍是反贼朱昊祖的地盘,凭这些未经战阵的乡勇,不可能抵挡的住。” 陈忘进言道:“于大人何不修书一封,向朝廷揭发平南王反情,请求援兵。援兵一到,南北夹击,定能成功。” “这正是我所忧虑之事,”于文正回道:“你有所不知,西南地势险峻,北上求援,只有通过镇南城最近,余地高山险阻,丛林密布,毒物瘴气甚多,不能通人。朱昊祖之所以举大军攻取镇南城,也正因此地扼守咽喉,进可北图中原,退可安守西南。镇南一失,平南王领兵回攻,便是我等为国尽忠之时。” “若走安南河谷自安南镇北上……”陈忘话说一半,便自己否决道:“此地虽可行,但山遥路远,道路难行,就算侥幸报知朝廷,也为时晚矣。” “晚到总比不到好,”于文正自言自语道:“我即修书一封,就走安南镇。至于我等,别无他法,只好拼死报国了。” 说干就干,于文正唤人准备纸笔,正欲提笔详述朱昊祖之反状,却突然有人急报:“于大人,官员家属们出事了。” “什么事?”于文正大惊。 “您快去看看吧!”报信的小兵显得很慌张:“大家突然像发疯了一样,呓语不断,嚷嚷着要吸什么神雾。” 听闻有此异象,于文正不敢怠慢,扔下纸笔,匆匆前往家属营。 陈忘对芍药说:“你懂医术,或能用的上,咱们也同去看看。” 于文正一到家属营,便被官员们团团围住,聒噪了好一阵子,才在于文正示意下住口,选出一个代表说话。 “于大人,您可算来了,”那人显得很焦急:“妻儿老小们不知怎的,突然发癫,痛苦呻吟,口中喃喃,似是说什么神雾之类的。” 于文正急走几步,步入院中,见家属们果真如癫如狂,目光失神,似中邪了一般。 芍药见状,走到一个孩子近前,为他诊脉,查看病情。 她神色凝重,一阵点点头,一阵又摇摇头,随后才说:“患者脉象紊乱,似乎中毒之状,虽不致命,却可成瘾致幻。只是此毒我不曾见过,一时也无从下手。” 正在众人焦灼万分又无计可施之时,院外突然喊了一声:“神雾来了。” 说罢,走进一彪形大汉,胳膊里还挟了一人。 “我抓了个狼卫,他知道神雾下落。”来人正是洛人豪。 他将狼卫扔在地上,金背大刀架住脖颈,喝问道:“什么是神雾,如实交代。” “饶小人一命,小人实说,实说,”那狼卫吓得两股战战,照实交代道:“都是帮主干的,与小人无关呐!二当家卫豺逼死武知县女儿后,首领为防止家属非议,便从聚仙楼茗香苑取了苦茗焚之,使家属吸入,便一日也离不开了。” “我这就去聚仙楼茗香苑,取苦茗焚之。”洛人豪听罢,便要去取苦茗。 “不可!”阻止洛人豪的,竟是芍药。 她开口道:“我在安南镇时,听镇民说过苦茗,饮之可提神清心,彻夜不眠亦不觉困乏;若焚之成雾,吸入肺腑,则其性更猛烈百倍,飘飘然如入仙境。可仙境一入,谁想再至凡尘,往往一日不可离之。若长此以往,必被吸骨榨髓,形销骨立而死。” 众人闻言,俱是一惊,没想到这野狼帮竟如此恶毒。 洛人豪更是颓然坐在台阶上,将金背大刀向地上狠狠一砸:“这可如何是好。” 陈忘听罢,问芍药道:“丫头,这苦茗之毒,可有药可解?” “可惜师父的《药经》早已遗失,”芍药无奈摇摇头,可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我曾问过,安南镇既深知其害,为何还种植苦茗。他们说镇民也曾受害,可自从多年前李丑捡了蕊姑娘回来,苦茗之毒便似消散一般。香香也对我说过,万物有生克之理,凡剧毒之物,百步之内,必有其解。如苦茗之物,有毒蛇守护,其实毒蛇并非刻意守护,必是毒蛇常年食用苦茗,故盘桓在此。既能食之,必能解之,只是研制解药需要时间。” “百步之内,必有其解。”陈忘思索着,突然转向那狼卫,厉声喝问:“野狼帮中可有解药?” “小人不知,小人不知。”那狼卫连连摇头摆手。 “嗯?”洛人豪见那狼卫否认,瞪大一双豹眼,看着他。 “小人真的不知啊!”那狼卫吓得体若筛糠,经洛人豪这么一吓,突然眼睛一转,道:“若真有解药,我们帮主卫烺定然知晓。” “走,去找卫烺。”于文正一声令下,众人一起向平南王府赶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街走巷,过了好一阵子,才走到平南王府的大门口。 正欲进门,却见越涧正急匆匆向外赶,正与于文正撞个满怀。 越涧看是于文正,二话不说扑通跪下了,哽咽道:“于大人,我,我有罪。” “你这是干什么呀?”于文正一头雾水,随即说:“卫烺何在?我有急事问他。” 不提卫烺还好,于文正一提到卫烺,越涧竟控制不住,伏地痛哭起来。 他似乎过于悲痛自责,似有话梗在喉头,却始终说不出来。 越涧越是不说,众人越是焦急。 好在此刻风万千也从王府之中走出,看见陈忘,急忙拉着他的手向王府里走,一边说:“兄弟,出事了,快进来吧!” 其他人见状,纷纷绕过越涧,急忙跟着风万千走去。 穿庭院,入后堂。 打眼一看,却见原来绑缚关押朱大昌、卫烺卫豺兄弟的小屋中,竟是一片狼藉。 目之所及,使人心惊。 朱大昌被紧紧绑住,尚且醉死如猪,沉醉在裂土封侯的春秋大梦之中,并未逃脱。 再前望去,却是一片鲜血淋漓的惨相:卫豺被开膛破肚,倒在血泊之中,双目大睁,死状可怖;卫烺却不知所踪。 反倒是怒城知县武定边手持带血尖刀,倒在一旁,面色苍白,已无半分血色,已然是死了。 项人尔早已蹲在地上,勘验尸体,见众人进来,才站起身,行了个礼,开口道:“于大人,陈兄。” 随即,又将验尸结果告知众人:“卫豺被利刃所伤,阳具被割下,开膛破肚,流血而亡,凶器正是武知县手中尖刀,至于武知县……” 说到这里,项人尔略微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应该是被人从背后用绳索勒住脖颈,窒息而亡。行凶者,定是不知所踪的卫烺。我已派人全城搜捕此人。” 项人尔说完话,越涧也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扑倒在地,哭着诉说道:“都怪我,都怪我,武知县醒后,我不该听他的,放他一个人出去散心的。” 于文正见此情状,气的浑身都在颤抖。 他强撑着走到武定边的尸体身边,若非有项人尔伸手搀扶,几乎便要立刻跌倒。 于文正默默地看着武定边,将手臂从项人尔的搀扶下挣脱出来,缓缓蹲下身子,跪了下去。 一位名满天下的御史大人,朝着一方小小的知县的尸体,跪了下去,并恭恭敬敬地伏下身子,磕了一个头。 “法度?私刑?难道是我错了吗?”于文正一遍遍的问自己。 “杀人偿命,快意恩仇?武知县,恶人自有法度审判惩处,你,你何必如此呢?”于文正在心里默念。 对于武定边的做法,他理解,但不赞成。 对于武定边的遭遇,他深感愧疚。 家属们苦茗之毒未解,武定边又被小人戕害。 西南义军胜利之后,只迎来短暂的喜悦,却接二连三的经受打击。 卫烺没有被抓住。 城门口,发现几个义军的尸体,想必卫烺早已逃出城去。 相信不久以后,此人便会将平南城失守的消息带给平南王朱昊祖。 “于大人,逃了卫烺,相信不久平南王就会带大军杀回平南城,不知大人有何打算?”陈忘问道。 “惟固守城池,以死报国而已。”于文正回答:“我欲将此事写于对朝廷奏报之中,你等江湖中人本在局外,无须与我等同死,只劳烦几位带我信件,走安南镇,绕道京师,将平南王反状及我等之事具报朝廷,我死而无憾矣。” “于大人此言,实在是太小瞧我等江湖中人了。既然卷进此事,岂有半途而废之理?况且我尚有三两好友困在西南,不知所踪;洛人豪的天道军俱在镇南城,怎能弃之而去?”陈忘说完,补充道:“何况,我们并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于文正听到陈忘最后一句,急忙走近两步,急切问道:“你是说,此事尚有转机?” “有没有转机,只看镇南城是否被攻破。镇南城在,朝廷援军南下的通道便在;镇南城失,朱昊祖分兵,一路扼守镇南,一路扫荡西南,则我等必死无疑。镇南城守军虽少,却有天道军上万,且坚城固垒,近日也无平南王军回师的消息,所以……” 陈忘顿了一顿,方才开口。 “我赌镇南城尚在。” “赌?”于文正面带疑惑。 陈忘点点头:“人生在世,哪能事事掌控?有些时候,是要有勇气赌一把的。” 于文正又问道:“即使镇南城尚在,在平南王军大军围堵之下,破城也只在旦夕,怕是于事无补。” “所以,我们要诱使平南王回师救援平南城,”陈忘回道:“平南王大军回师,镇南城压力必减,只盼镇南守将能趁机突围,北上求援。如此说来,卫烺出逃,也并不全然是件坏事。这样,劳烦大人手书两封,一封照旧走安南镇方向;另外一封,走镇南城方向。” “镇南城已被平南王军围困,道路不通,此信必被朱昊祖截获。”于文正反驳道。 “要的就是被他截获。”陈忘回答:“卫烺粗中有细,他知我底细,若劝平南王先攻下镇南,而后回师救援,岂不弄巧成拙?我要用这封信,坚定平南王回师救援的决心,顺便借其之手除掉卫烺这一恶贯满盈之徒。” 于文正捋着胡须,思索一阵,点了点头,道:“此计可行。虽是一场豪赌,总比毫无希望要好得多。我当勉励士卒,尽力守城,拖延时日,为援军到来争取时间。” “不可,我军势单力孤,且大都为乡勇,不经战阵,守此绝地,不但不能久持,反有倾覆之危,实不足取。”陈忘否决了于文正的话,提出自己的方案:“我等当立即弃城出走,给平南王大军留一座空城。” “我等好不容易夺了平南城,怎能……”于文正有些着急。 “洛人豪熟悉地形,擅长山林穿梭,可领精兵潜行,沿路袭扰,拖延平南王军步伐;项人尔身为锦衣,擅长便衣伪装,可自选精兵,留在城中,以为内应。”陈忘说出了他的部署:“此去不远,有钟灵山毓秀峰,峰回路转,隐秘处有一归云山庄,物资足备,可隐匿大军。我等韬光养晦,若平南王发现中计,必集兵北上,我等里应外合,再攻平南,疲敌心志。倘若天佑我等,援军早到,便可依托平南镇南两座坚城,南北夹击,击敌于旷野之中,西南之乱可平。” 于文正听后,连连点头。 不知怎的,听陈忘论兵,却让他隐约想起当年的太子朱炳瑞。 “先生于江湖之野,却有此高论,实在是让人心生佩服。”于文正由衷赞叹。 “年少时曾与一故友交游,常听他谈论兵事,耳濡目染,学了一些罢了。”陈忘自谦,随即又说:“人事已尽,生死成败,但凭天命了。” 计议已定,立刻行事。 芍药留在家属们身边,熬制药物,缓解症状,并寻求解法;于文正带领西南众官为武定边及校场牺牲的安永峰等人举行葬礼。 之后,便各按安排,分别行事去了。 第168章 计杀卫烺 平南城,处西南之腹地,中心枢纽,以一城之力辐射四方;镇南城,乃北进之咽喉,交通要道,以一城之势连通南北。 得此二城者,退可据险而守,割据一方;进可北图中原,争雄天下。 朝廷自得西南以来,便以二城相互制约,平南镇南,一王一将,是西南制衡之道。 开国之始,封朱国忠大将军平南王爵,世袭罔替,本欲使凌怀斌为镇南守将,可惜凌怀斌因妖女事身死,西南短暂出现过平南王朱国忠一家独大的局面。 只是开国之时,武德丰沛,纵有野心之徒,也只得韬光养晦,不敢妄动。 第一任平南王朱国忠大将军逝去之后,西南便恢复平南镇南,一王一将的格局,直至本朝。 本朝,镇南城守将赵向南被诬身死,西南失衡,平南王朱昊祖才得以彰显野心,多年蛰伏,一朝谋反,以清君侧为由,欲割据西南,北图中原。 想要实现朱昊祖的野心,镇南城便是第一个障碍。 其实,自赵向南被冤杀以后,西南便彻底失衡:当时,叶枫年轻,难以服众,平南王朱昊祖多次以剿匪之名从镇南城调兵,却从不归还,事到如今,镇南城已无重兵把手。 平南王之所以说反就反,毫无顾忌,也正因为在他的想法中,镇南城唾手可得。 当拿下镇南城之后,就算谋反不成,也大可以割据一方,与朝廷对峙。 可惜,令平南王朱昊祖没有想到的是,刚刚接受招安的天道军竟会给自己带来如此大的麻烦。 平南王军虽在剿匪时多次将天道军逼入绝境,可攻守城池毕竟比不得野战,天道军人数过万,与镇南城守军凭坚城固守,几乎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不知不觉间,平南王军被挡在镇南城外已有九日了。 相较于平南王军,镇南城的日子则更加艰难。 昔日高城坚垒的西南第二大城,经历九个日夜的攻守厮杀,已经完全换了一副模样: 孤城之下,烽烟寥寥,尸骸满布。 昔日清澈的护城河已被血水染成殷红,宛若一条红色的丝带,环绕着这座孤城。 城墙被烟熏火燎过,布满大片的焦黑,与斑驳的血迹。 昔日朱红的城门布满了刀痕箭迹,摇摇晃晃的挂在城墙上,似乎稍加外力就会掉下来。 城头之上,天道军和守城将士们随意坐卧,连日的守城使他们的身体和精神都接近极限,凝结的血液混着黑色的泥土紧巴巴地贴在皮肤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偶尔看一看城下黑压压的平南王军,早已失去了希望的神采,只剩下麻木。 伤者更多,时时传出悲哭之声、呻吟之声、惨叫之声,听得瘆人。 城中,百姓人心惶惶,治安混乱不堪,时时有掠夺囤积之事发生,毛轩虽极力安抚,奈何兵将都在守城,无暇顾及城内,仅能靠言语抚慰,却成效微弱。 残阳如血,暮色将临。 血红色的日头之下,两个影子分别站立在城头:分别是着制式黑甲的镇南守将叶枫以及身着一身银甲白袍的银甲将赵子良。 叶枫眉头紧锁,双目血红,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知道,镇南城守到今日,已经到了极限,若援军久久不至,这个夜晚,也许将会是镇南城最后的夜晚,也将会是他叶枫最后的夜晚了。 他看着赵子良的身影,仿佛想起故人,于是他的思绪也飘向过去,想起他还是赵向南将军麾下一员小将的日子,不禁感慨道:“遥想当年,镇南城有赵向南将军坐镇之时,军力何其鼎盛,西南何其安定,但有宵小之徒妄图为乱,立发兵剿之。如此局面之下,朝廷竟能因一时谗言,而诬杀名将,自毁长城。当年惨况,历历在目,不仅赵向南将军被冤杀于锦衣狱中,麾下大将也尽被株连,以至于我能从一介小将,火速提升,拔擢至镇南城守将之位。可也正因我升迁太快,根基太浅,才坐视平南王独霸西南,却无力扭转乾坤。为今之计,再无他法,只有一死报国而已。” “平南王谋反之日,便是父亲蒙冤昭雪之时。可惜斯人已逝,西南动荡,局势已至无法扭转之境地。”赵子良叹了一口气,终于坦然道:“我逃亡数载,却在这个时候回到镇南城,担负起和父亲相同的使命,也算是天意吧!” 叶枫攥紧拳头,狠狠砸在城头上,恨道:“若当年赵向南将军能韬光养晦,等今日平南王反迹流露,再发兵剿之,当不至于是此等局面。” “等他起兵谋反,后发制人,父亲岂能没有想过,”赵子良回道:“可他这样的人,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西南百姓陷于战火?”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叶枫感慨:“赵将军虽料敌先机,无奈上位者浑浑噩噩,奸人利益勾连,反使忠良受戮。” “叶将军是朝廷之将,还需慎言。”赵子良冲阵勇猛,人情亦通达明澈。 他看了看左右,提醒道。 “怕什么,”叶枫提高了声音:“数年以来,我谨小慎微,憋了一肚子的话。如今即将为国捐躯,还怕他个鸟。” “是啊,将死之人,还怕什么呢?”赵子良向前走了两步,于城头遥遥远望。 按理说,虞庆之早已突出重围,他有飞马之名,自然是马术精湛,行动神速,不至于到今日还寻不到援兵。 可赵子良直看到天地相接之处,也不见半个人影,只好在心中默念:“虞庆之啊虞庆之,镇南城存亡系于你一人之手,天道军的兄弟们的生死存亡也在你一人之手,你究竟在哪?是否平安?是否找到援军?” 随后,赵子良又想到了大哥洛人豪,他将天道军交给自己暂管之时,怕是如何也想象不到,镇南城会遭逢此等变故吧! 无端将天道军置于如此险境,赵子良本人于镇南城镇守,多少算的上承父遗志,死得其所;可天道军若是全军覆没,真不知该怎样跟洛人豪交代。 太阳渐渐落山了,四周也慢慢变得漆黑死寂。 城下,平南王军如乌云压顶,淤积在镇南城周围。 滚滚乌云蓄势待发,似乎一声令下,便可携雷霆之势冲入城内,摧毁所有阻碍它的力量。 平南王朱昊祖坐在大帐之中,破城之日就在眼前,他心中却没有丝毫高兴,反而浮起隐隐的不安来。 按照他的计划,本能火速拿下镇南城,并以西南为后方,大军倾巢而出,直捣京师。 如今,由于天道军的突然加入,使局势变得复杂起来。 平南王军阻在镇南城外数日之久,已然失了先机。如若让朝廷反应过来,派大军镇压,则必陷入苦战,再想轻松夺取天下,便断无可能了。 更使人不安的,是平南城的情况。 就在今日,朱昊祖的部队截获了一封书信,竟是从平南城发出的,向朝廷求救的密信。 此刻,朱昊祖正在烛光下读着这封发给朝廷的密信,里面详细记载了自己谋反之事,署名竟然是被自己囚禁于平南王城的御史于文正。 里面的一段,尤其使人心惊: 平南王反,自领兵北上,围攻镇南城,幸有卫烺首鼠两端,自忖平南王造反难成,必有后祸,故有戴罪立功之心。 卫烺趁平南王城空虚,杀叛将钟跃,释放囚禁官属。我观其心诚意切,便遣其入平南王军,为朝廷内应,设法将平南王军困于镇南城下,以拖延时日,防止平南王军趁我立足未稳回攻平南城。 我则以平南城为依托,广募义军,西南百姓必群起响应。待朝廷平叛大军南下,便可南北夹击。 时机一到,卫烺亦可里应外合,伺机刺杀平南王,为朝廷建立不世之功勋。 朱昊祖握着书信,心中愤怒难平,默念道:“卫烺这厮,竟敢背叛于我。” 正念叨着要将其千刀万剐,却听得帐外有人来报:“卫烺求见。” “卫烺?你竟然敢来。不不不,你果然来了。”朱昊祖心中思忖着,急忙招呼手下道:“快,让他进来。” “王爷,平南城丢了。”卫烺跌跌撞撞冲进大帐,脱口而出。 “什么?”朱昊祖并不急于拿下这个叛徒,反而装作一副吃惊的模样,并再一次确认道:“卫烺,你可知道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属下无能!”卫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敢抬头看平南王。 “西南军力,皆聚于镇南城下。你有三百狼卫,我又留了七百守军,交付钟跃节制。放眼西南,已再无其余兵将,谁有实力攻下平南城?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卫烺,你跟本王说说,如此局势之下,你是怎么丢了本王的平南城的?” 平南王心中恨极,大骂卫烺无能,并用脚猛踹其腹,可他还是给了卫烺说话的机会,看看他将如何解释。 卫烺不敢反抗,只是捂着自己的肚子,蜷缩在地上,任由朱昊祖去踹。 过了一阵,平南王终于踹累了,便又重回王座之上,听卫烺汇报平南城的情况,看他究竟会编排出怎样的故事来。 卫烺将平南城如何失守仔细说与朱昊祖听。 朱昊祖越听越气,尤其得知心腹爱将钟跃已经叛变,才导致平南城易主之时,心中冷笑道:“卫烺啊卫烺,你可真是只养不熟的狼崽子,竟敢倒打一耙。若非我提前截获书信,必为此人所骗。” 平南王朱昊祖佯作愤怒,拍案而起道:“区区江湖野人,气焰如此嚣张,欺我军无人乎?立刻调拨大军,回攻平南城。” “平南王,我军在镇南城攻城数日,此时镇南城已是强弩之末,不应轻言放弃。”卫烺谏言道:“平南城中,不过乡勇而已,人数虽多,却不足为虑。若全力攻下镇南城,则可据西南咽喉,北拒朝廷,再派少许部队,便可扫平西南,将平南叛军一举拿下。” 卫烺的表现,恰好印证了信中所言,这使朱昊祖对于截获的书信更加深信不疑。 朱昊祖心想,这厮的故事编的倒是精彩绝伦:不问世事的归云山庄,神秘的江湖势力,最重要的是,这里面居然还有朝廷锦衣…… 锦衣,若是连锦衣都知晓他叛乱之事,朝廷如何不知?如此,朝廷大军应该早就到了。 只能说,卫烺这厮编故事也编的太过于绘声绘色了,若不是截获密信,自己恐怕真的会相信。 如今他劝自己舍弃平南城,先攻镇南城,不正是信中谋略嘛! 想到这一层,朱昊祖心中已有计较,只有反其道行之,哪还肯依计行事。 只不过,朱昊祖嘴上仍旧说着违心之语:“卫烺之言,不无道理,就攻镇南城。” 说罢,平南王朱昊祖按着腰间宝剑,走近卫烺,补充道:“明日攻城,你做先锋,权当戴罪立功吧!” 卫烺感激地看着朱昊祖,拜谢之后,转身向外走去。 突然,卫烺突感心口一痛。 他低下头,看着洞穿自己胸膛的宝剑,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随后,他缓缓转过头去:“王,王爷……” “噗……”宝剑自胸膛抽出,鲜血喷溅,卫烺倒下了。 平南王朱昊祖将沾血的宝剑在卫烺的衣服上蹭了蹭,道:“可惜你罪孽深重,百死莫赎,已经没有立功的机会了。” 杀了卫烺,平南王召四大将集会,命郑虎王豹二军截住镇南城北向通道,防止有人报信求援。 与此同时,朱昊祖本人则带领周熊吴罴二将,及鹤田正雄麾下倭军,意图趁西南义军立足未稳之际,回军平南城,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第169章 雄关精骑 天色微明,朝阳自远方崇山峻岭之间一点一点爬了上来,微光泼洒在了镇南城头,迫使将士们睁开疲惫不堪的眼睛。 将士们强打精神,拿起被枕在脑袋下的兵器,立在地上,强撑着站了起来。 连日被平南王军围攻,他们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 “弟兄们,打起精神来!” 将士们听到一声呼喊,循声望去,只见主将叶枫正站在朝阳之下,将“叶”字帅旗擎在手中。 风吹帅旗,发出猎猎声响。 “弟兄们,镇南城,已经经不起敌人的再一次冲锋了。援兵久久不至,城破人亡,只在旦夕之间。” 叶枫坦言,随即话锋一转,道:“我身为镇南城守将,自当与镇南城共存亡。可大家都是我的生死弟兄,西南的铮铮男儿,我不愿大家一起牺牲,愿持帅旗冲突敌阵,吸引敌军,待敌军围堵之时,包围圈必有缺口,大家自行突围,各安天命吧!” “将军,”士兵不忍,纷纷前驱,道:“何必如此,不如一起突围。” 叶枫伸出手,阻住士兵,道:“我军兵少人乏,一起突围,岂能成功?” “既如此,我等愿与将军同进退,愿与镇南城共存亡。”士兵们都是叶枫一手训练出的,怎忍心抛下主将苟且偷生。 “你,你们……”叶枫哑口无言,两行滚烫的热泪自眼角滑落。 “叶将军,将士如此,夫复何求。”赵子良自叶枫身后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立在军前,镔铁点钢枪的枪尖反射日头,熠熠生辉。 赵子良大喊道:“守城将士如此忠勇,我等天道军将如何?” “我等也不是吃素的。” “平南王军杀了我们弟兄,血债血偿,我等亦不畏死,只求多杀几个垫背。” “守城多日,早与叶将军麾下将士视同生死。” …… “好,天道军的将士,都是好汉,没有一个孬种。”赵子良止住聒噪,看了一眼叶枫,道:“叶将军,士不避死,请下令吧!” “如此也好。”叶枫扬起帅旗,逆光之中,有如天神下凡。 他大喊道:“弟兄们,镇南城已不可守,敌军再次进攻之时,请各位打开城门,随我做最后一次冲锋,我们都是战士,死,也要死在冲锋杀敌的路上。城在人在,城破人亡,杀。” “杀,杀,杀!”将士们的士气被唤醒了,齐声高呼。 最后的时刻却迟迟没有到来。 不知怎的,就在叶枫和赵子良觉得镇南城已难以守卫的时候,平南王朱昊祖却带大部分精兵南下去了,只留了少数部队,阻住镇南城北向之路。 可就是这留在这的少数平南王军,也是城中疲惫不堪的士卒不可逾越的鸿沟天堑。 一天,两天,三天…… 双方保持的短暂平静被一支自北方远道而来的骑兵部队打破了。 那是一个午后,平南王军郑虎和王豹所率领的部队渐渐料定镇南城守军已无力出战,也不似从前那般严防死守,大都在树荫下纳凉歇息。 隆,隆,隆…… 一阵异响似乎从北方席卷而来。 “打雷了吗?”王豹生性警觉,一个翻身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北方。 郑虎打了个哈欠,强烈的日光照的他睁不开眼睛,口中喃喃道:“犯什么癔症,大晴天的打什么雷?” “别睡了,你仔细听听,好像有什么东西。”王豹推着郑虎肩膀,唤他起来。 隆,隆,隆……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这让平南王军的士兵们渐渐不安起来。 郑虎听得真切,脑子一下便清醒了,猛从地上跳起,拾起雁翅鎏金镗,面北细听。 “报……” 未等郑虎听清,便有一士兵连滚带爬自北面赶来,惊慌失措地报告道:“郑将军,王将军,自北方奔来一队骑兵,人披重铠,马着黑甲,正朝此地冲杀而来。” “什么?” 郑虎王豹二将闻言大惊,自北方看去,果然看见滚滚烟尘铺天卷地而来,谈话之间,那骑兵部队已与自己近在咫尺。 “架起神风张臂弩,快。”郑虎不敢怠慢,命令士卒严阵以待,自己则和王豹分别翻身上马,紧紧盯住北方。 士兵们听到命令,手忙脚乱,勉强结阵。 随即,在将领指挥下,弓弩手将神风张臂弩调转方向,由面南改为面北。 盾牌手将盾牌立住,组成一面盾墙,长枪手居后,将枪尖自盾牌缝隙伸出,以拒骑兵。 弓箭手慌乱急射,纷纷箭雨落在那一队骑兵之中。 郑虎王豹两军阵势虽成,却丝毫没有阻挡北方骑兵的步伐。 那骑兵部队身着重甲,箭不得透,惟有神风张臂弩可破甲而入,对骑兵造成些许伤亡。 可那骑兵部队英勇异常,纵有伤亡,猛冲不退,为首一员猛将,手持两柄卧瓜铜锤,更是英勇无敌,一骑当先。 由于骑兵速度太快,神风张臂弩刚刚射了两轮,便被骑兵冲到面前。 以骑制步,犹如风卷残云,骑兵过处,不留一丝生机。 带头的骑兵将领更是勇猛异常,手中铜锤横扫,神风张臂弩瞬间被击成齑粉。 见自己引以为傲的弩兵被这支骑兵部队瞬间击垮,郑虎心痛不已,随即命令后队架起盾墙,竖起枪林,射出箭雨,阻挡骑兵冲锋。 平南王军的士兵见骑兵攻势如此猛烈,早已吓得腿软,失了三魂五魄,在郑虎大声命令之后,王豹又杀了几个畏战退缩的士兵,才勉强稳住阵脚,组织起防御来。 平南王军严阵以待,正发愁能不能挡住来势汹汹的骑兵,却突然听到人喊:“蛇,有蛇……” 士兵们低头一看,不禁胆寒,不知何时,自己的脚下已经聚集了许多的毒蛇,四处游窜,见人就咬,凶猛异常。 “不要乱。”王豹见军中骚乱,一面大声呼喊,一面用亮银护手钩将凌空飞起想要咬他的一只毒蛇斩成两段。 怎能不乱? 毒蛇尚在军中肆虐,平南王军左右侧翼,又分别奔出两只猛兽。 一头巨狼从左侧山崖奔腾而下;一条青蟒自右侧河谷蜿蜒而出,两兽分别进入军中肆虐,郑虎王豹二军一时大乱。 一瞬之间,北地精骑已冲到眼前,马刀长枪过处,一片尸骸。 郑虎向两侧看去,却见左侧山崖上站着一个黑衣少年,手持折扇,翩翩而立;右侧河谷前立着一个少女,一眼柔弱,一眼寒戾。 “寒香,你这小贱人,竟还活着。”郑虎握紧雁翅鎏金镗,策马猛向那少女冲去,想先结果了她的性命。 “寒香小心。” 说话之间,河谷中又奔出一匹黑马,马上有一黑衣女子手持弯刀冲出,将寒香揽在马上,随手撒出三只黑色铁镖来。 郑虎刚听到声音,就见三只燕子似的黑镖迎面飞来,吓得他赶紧勒马躲避,两只黑镖自耳畔飞过,剩下一枚射中胸口,被护心铠甲挡住,无力的掉在地上。 “贼女,先带寒香离开,我来拖住他。” 郑虎刚躲过飞镖,斜刺里又杀出一个骑着青鬃马手持竹枪的少年,那少年看见郑虎,道:“郑什么猫咪对吧!咱俩见过的。怎么样,再战一场如何?” 杨延朗曾要挟宋万来郑虎军中假传情报,郑虎对他倒还有些印象。 此刻,郑虎见到杨延朗,只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手下败将。初生牛犊不怕虎,你敢来挑战我,当真是活腻了吗?” “是老虎是猫咪,拉出来溜溜。”杨延朗挺枪便战,欲夺先机,不想被郑虎提镗挡住,并道:“上次好运,让你逃了,今天是你来送死,本将便成全你。” 杨延朗喜欢琢磨,上次与郑虎一战失利,心知自己这竹枪胜在轻便灵巧,但脆弱易折,不可与刚猛的雁翅鎏金镗争锋。 于是这次再战,便在闪转腾挪之间寻机刺出一枪,绝不与雁翅鎏金镗硬碰硬。 可竹枪毕竟难破铠甲,杨延朗虽屡屡得手,可却未对郑虎造成丝毫伤害。 “要是世上有一杆同我这竹枪一般机关精巧的铁枪就好了。”杨延朗心中想着,又寻思道:“我打到他,难伤分毫;他打到我,却是一击毙命。这可万万不行,得赶紧找个脱身的法子。” 正苦战之间,杨延朗忽然看见那双锤猛将在不远处杀敌,急忙大喊:“高猛将军,敌方大将正在此处,快来杀他。” 高猛听到,拨马冲来,两柄卧瓜铜锤劈头盖脸砸向郑虎。 郑虎见状,急忙举起雁翅鎏金镗去挡,两把兵器交击,声如雷震,直震的近前的杨延朗两耳嗡嗡鸣响。 杨延朗向高猛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人如其名,又高又猛。你们两个先打着,我就先撤了。” 说完话,杨延朗欲从河谷撤出,却见一双亮银护手钩劈面砍来。 原来是王豹见郑虎久战杨延朗不下,又有铜锤战将增援,怕郑虎以一敌二吃亏,便来此支援。 “嗨,又来一个!”杨延朗叹了一口气,脱身不得,只能死战。 一边打着,他还一边念叨:“你们人人披甲,不是欺负人嘛!钢枪钢枪钢枪,以后我一定要拥有一支钢枪。” “杨兄弟,你且让开,看我镔铁点钢枪。”杨延朗正念叨着,忽听一个声音自身后传出,熟悉的银甲白袍身影从后方奔出,镔铁点钢枪直击王豹面门。 原来,叶枫赵子良等镇南城守军见有援军杀到,早已开城出战,欲南北夹击,歼灭郑虎王豹二军。 这银甲白袍的将领,正是赵子良。 镔铁点钢枪枪若游龙,王豹避之不及,被刺破面甲,一股鲜血自眉宇之间缓缓淌出。 “你是王化及?竟然没死。”赵子良看见王豹面目,心中大惊,随即握紧手中钢枪,道:“不管你是怎么活过来的,我今日必杀你,为二哥报仇。” 郑虎王豹二军被南北夹击,形势极其不利。 二将于打斗之中交换了一下眼色,胡乱打了几下,找个空当,便纵马奔出,一边拼命逃跑,一边下令撤退。 说是撤退,实为败逃。 士兵见主将逃跑,皆丢盔弃甲,四散奔走。 赵子良见到杀害二哥季如风的仇人,岂能轻易放过? 正欲纵马去追,却被一手持钩镰枪的将领挡住,那将只道:“虞庆之带援兵来迟。” 赵子良没心情理会,遥指王豹逃跑的方向,道:“王化及还活着,快随我去追,为二哥报仇。” “赵兄,我也去。”杨延朗跟赵子良交情不浅,欲往助战。 于是三人三骑,快马疾驰,一并向南追去。 高猛见叛军南逃,挥起将旗,欲使骑兵追击,全歼敌军,却被军中一文官一把拦住。 高猛疑惑道:“蔡监军,如今我军已获大胜,何不乘胜追击?” 拦住高猛那人,生的猪头鼠目,名曰蔡文华,乃朝中权臣严蕃义子,被派往雄关作监军,实是为了博取军功,升官发财。 此人开口道:“西南多山岭,易于埋伏,岂可轻进?不如在城中暂作修整,徐图后计。” 高猛道:“骑兵作战,在于速战速决,今我军突袭,敌军必无防备。何况叛军乍败,当以叛军作为路引,追而不杀,定能寻到平南王本阵,一举成擒,西南可定。” 蔡文华不以为然,只道:“西南军力,号称十万,而我军只有五千,找到平南王本阵决战,岂非鱼游入网,以卵击石。” “监军此言差矣,”高猛反驳道:“雄关精骑,彪悍雄壮,足以一当十,岂是西南步卒可比的?” “你暗讽本监军不知兵?”蔡文华面有愠色。 高猛无奈,只垂头丧气道:“末将不敢。” “不敢就好,”蔡文华道:“传我将令,全军于镇南城休整,不许追击。” “是。”高猛领了将令,不情不愿的命令麾下骑兵们下马修整。 雄关精骑五千,只小胜一场,未追击分毫,便浩浩荡荡地走进了镇南城。 第170章 铁枪银钩 冤有头,债有主。 经雄关精骑强力冲击,郑虎王豹二支队伍早已溃不成军,丢盔弃甲,纷纷南逃。 赵子良因见那害死自家二哥季如风的王化及竟然没死,却化身成那平南王军中大将王豹,岂能轻易放过他。 他见王豹逃跑,纵马擒枪一路追杀过去,飞马虞庆之与杨延朗随后跟上。 王豹急于逃跑,一边狠命鞭打胯下烈马,一边朝身旁兵将嘶喊:“挡住他们,挡住他们。” 见前路被平南王军兵将堵截,赵子良挺枪欲战,虞庆之飞马在旁,道:“兄长只管去追,我来为兄长开路。” “赵大哥,我也来。”杨延朗从旁附和。 赵子良见两个好兄弟如此,点头同意,挺枪策马,直取王豹。 虞庆之与杨延朗二人一左一右,舞起钩镰枪及竹枪,纵马厮杀,为赵子良在溃兵中杀出一条道路。 纵马飞驰一阵,赵子良已经望见王豹后背,于是他大喝一声:“拿命来。” 喝罢,挺起点钢枪,直取王豹后心。 王豹不敢怠慢,从马身上取了双钩格挡,那王豹将双钩左右拉扯,钩头划成圆圈,把镔铁点钢枪紧紧锁住,不得前进分毫。 两马并驾齐驱,一路奔驰,赵子良便与王豹在马上角力。 双方用尽力气,相互拉扯,一时僵住,过不多时,到底是赵子良更胜一筹,将枪头寸寸递出,王豹则憋的满面通红,呲牙咧嘴,眼见枪尖寸寸前移,一旦脱力必将自己刺穿,情急之下急忙仰躺在马背之上,同时双钩突然卸力,镔铁点钢枪冲势正猛,沿着双钩仓啷划过,却因王豹提前躺身,刺了个空。 王豹急于奔命,不敢恋战,见赵子良冲势不减,急忙一勒马缰,换个方向便逃。 赵子良一击落空,眼见王豹要逃,岂能容他? 他当即勒紧缰绳,马儿奋起前蹄,仰天长嘶,停住前冲的势头,随即在赵子良驱使之下,转头又向王豹追去。 双马竞相追逐,扬起一片尘土。 赵子良骑术十分了得,渐渐赶上,两匹马并驾齐驱,赵子良提枪横扫,欲将王豹打下马去,王豹则急用双钩去挡,兵器交击,响声震耳。 赵子良一击不成,将枪杆扫回,就势高举,反手下扎,直取王豹没有盔甲护卫的咽喉。 王豹见赵子良胸口出现空挡,本欲用双钩横扫,剖腹挖心,怎奈赵子良动作太过迅速,收枪回刺若行云流水,只怕双钩未及赵子良肚腹,便先被他一枪穿了喉咙。 战场搏命,不容犹疑。 面对赵子良以伤换伤的不要命的打法。值此关键时刻,王豹还是顾惜自己的性命多些。 于是他放弃进攻赵子良,只将身影一侧,双手抓紧马鞍缰绳,半挂在马侧腹处,避其锋芒。 王豹先有了闪避动作,赵子良的枪随后刺到,追着王豹的脖子走了一段,终于还是扎了个空。 赵子良刺空一枪,欲乘胜追击,收枪再打,那王豹挂在马腹,行动不便,正是好机会。 可那王豹岂是等闲之辈,早将赵子良心思看透,趁其收枪之际,右手猛将亮银护手钩挂住枪头,竟借赵子良收枪之力再度翻身上马,又仗着那支亮银护手钩控制着镔铁点钢枪,便挥左臂向前,用另一支护手钩去攻击赵子良持枪的臂膀。 在他想来,如此局势之下,赵子良要么丢了钢枪,要么便只好丢了臂膀。 正在王豹以为自己已胜券在握的时候,赵子良却既没有丢掉钢枪,也未躲闪,只将双臂一抖,一股巨力便沿着枪杆一路传到枪头,化成一阵逐渐剧烈的抖动,只是“当”的一声,便将那钩住点钢枪的钩弹开了。 随后,便见那柄点钢枪逆向画弧,顺势砸向王豹挥来的左臂之上,“啪”的一声,纵然隔着铁甲,也将王豹手臂砸的乌青。 王豹吃痛,“啊”的一声喊,险些让亮银护手钩掉在地上。 一瞬之间,点钢枪便挣脱一钩,拦下一钩,两面击打之下,已让王豹胸口露出一片空当。 赵子良岂能放过,挺枪便扎,逼得王豹故技重施,竟又将自己挂在马的侧腹之上,才又躲过一劫。 经过这番交手,王豹已知自己并非赵子良对手,长久纠缠,难免小命不保。 正所谓急中生智,王豹悬于马腹之时,突然望见赵子良的马腿,灵机一动,当即便想到一条弃卒保车、金蝉脱壳之法。 王豹将左臂一甩,亮银护手钩脱手,从马下腹穿过,直取赵子良胯下白马的马腿。 赵子良先前见王豹臂上受点钢枪重重一击,也未曾将兵器脱手,如今突然掷出一钩,实是他料想不到的事情。 这匹白马跟随他征战多年,他岂能舍得舍弃? 于是,赵子良喊了一声“驭”,猛勒缰绳,白马正奋力前冲,突然感到缰绳被拉住,急停之下,前蹄也腾空跃起,那亮银护手钩刚好便从白马跃起的马蹄之下掠过,所幸未对白马造成伤害。 王豹见正是时机,不敢迟疑,立刻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蹬,喊一声“驾”,便欲绝尘而去。 “休想跑!”赵子良眼看王豹向前奔窜而去,大喝一声,随即用镔铁点钢枪挑起丢弃在地的亮银护手钩的钩头,凌空转了几转,向前一甩,那钩便顺势飞出,重重地击打在王豹的后背之上。 王豹正抓紧逃跑,突然背后受此重击,气血翻涌,疼痛不堪。 可毕竟保命要紧,他竟强吞下一口鲜血,又用脚拼命夹了一下马蹬,催促马儿快跑。 “哪里走。”不知何时,虞庆之和杨延朗二人已经清剿拦路叛军,一左一右立在路上,拦在王豹面前。 王豹明白,若被纠缠,自己以寡敌众,更无半分胜算。 于是他单手持钩,护住身体,并催促马儿快跑,欲从虞庆之和杨延朗二人夹击之中快速冲出。 杨延朗率先攻击,老远便甩出竹枪。 王豹心中暗笑:“这小子功夫差劲,距离尚远,便着急挥枪,怎么可能打的到我?” 这般想着,心中早已打好了如意算盘,便等这小子挥空一枪,未等他收住枪势,便冲到面前,先一钩结果了他的性命,也好趁乱脱身。 王豹的如意算盘还未打完,却见杨延朗那杆竹枪的枪头突然飞出,带出一根长绳来,借杨延朗挥枪之力,那连接长绳的枪头竟然直扑向王豹的身体。 王豹不知杨延朗那平平无奇的竹枪之中暗藏重重机关,更无半分防备,只让那枪头带着长绳,在自己身上结结实实地捆了几圈。 困兽犹斗,王豹仗着马奔之势,握紧长绳,欲将杨延朗拉下马来。 虞庆之见状,当即翻身下马,钩镰枪贴地一探一钩,竟将王豹胯下马儿的马蹄齐齐切断。 那马儿突然吃痛,失蹄倒地,将背上的王豹甩飞出去,在地上翻滚了无数回,铠甲蒙尘,皮肉伤损,更断了无数骨骼,才勉强停了下来。 赵子良随即纵马赶到,镔铁点钢枪直指向王豹的咽喉。 “王豹,王化及;平南王军,无量军。平南王真是使得好手段。”赵子良冷笑道。 长枪悬颈,王豹已无逃命的可能。 他杀人无算,骨子里却贪生怕死,只求饶道:“我所作所为,都是平南王指使,饶我性命,饶我性命啊!我投降,你们是朝廷兵马,杀降不祥。” “你看清楚了,我是天道军赵子良。”赵子良横枪立马,俯视着王豹,一枪刺进他的胸膛,并道:“冤各有头,债各有主,你杀害我二哥季如风之时,可曾想过今日?” 王豹死了,死时,他的同僚郑虎仍在拼命向南奔跑,即使有人报知他王豹被赵子良等人纠缠,脱身不得,也不敢回师救援。 雄关精骑的威力彻底击垮了这支队伍,他知道,一旦被那样的骑兵追上,自己必将全军覆没。 直到跑出数十里,向后不见尘烟,确认没有追兵之后,郑虎才敢稍微喘一口气。 赵子良三人杀了王豹,便就地等待,本以为自己冲的太快,雄关精骑不久便会追到,没想到左等右等,始终不见人影。 无奈之下,只好割了王豹头颅,悬在马上,用以祭奠季如风。 三人并驾齐驱,只好先回镇南城中,再做计较。 第171章 迁延不进 碌碌者当权,庸庸者掌势,乃误国误民之始。 赵子良同虞庆之,杨延朗三人虽欲回到镇南城中,与大军汇合之后,再做计较,可赵子良始终对那一支杀气腾腾的雄关精骑心存侥幸,盼望他们能乘胜追击,一路向南。 于是三人并不着急回城,而是信马由缰,聊起各自的遭遇来。 途中闲谈,赵子良满心疑惑:“传言雄关精骑乃军中翘楚,将士们个个英勇无敌,是朝廷最精锐的部队之一。怎的今日获此大胜,却不敢乘胜追击?徒徒贻误战机,非将帅所能为。” 虞庆之道:“雄关精骑是精兵不假,可有那监军在,做出什么事,我也不觉得奇怪。” “什么监军?对了,庆之兄弟早就突围而出,为何耽误了这许多时日,直至今日才带援军到来?若非平南王突然挥师南下,怕是这座镇南城早就被平南王军攻破了。”赵子良听虞庆之搭话,就势问道。 “嗨!” 虞庆之长叹一声,无奈的摇摇头,向赵子良说出自己的遭遇。 突围之夜,虞庆之骑乘飞马,趁乱冲出重围之后,不敢有丝毫怠慢,快马加鞭,一路向北奔去。 前后不过一日路程,虞庆之便在大路之上,望见了一支向北面行军的军队。 虞庆之遥遥望去,只见这支军容严整,队列整齐,人人顶盔戴甲,胯下各有一匹骏马。 打眼一瞧,便知这支军队的人数约莫五千上下,虽然不多,可在多山少马的南方,哪里会有这样的骑兵部队? 虞庆之心中念了一声:“天助我也,竟在此处遭遇这样一支精兵。” 心念一动,他当即策马狂飙,直奔中军绣有“高”字的帅旗附近,欲将西南情况禀告领军将军,使之南下平叛。 未至大军近前,虞庆之便已被骑兵们团团围住。 虞庆之不愿多生枝节,自愿缴了钩镰枪,翻身下马,表明自己乃是镇南城守将叶枫派来的,有重要军情报与高将军。 骑兵们不敢怠慢,很快便将此事传报于将军高猛。 这高猛原是北地雄关守将王鸷的副将,惯使两柄卧瓜铜锤,英勇善战,力大无穷。 只因西南流寇作乱,朝廷屡次剿灭不止,故此征发常年驻扎雄关与胡人作战的精锐骑兵来西南平叛。 这一支精锐骑兵,号称雄关精骑,是能与胡人野战争胜的优良兵种。 主帅王鸷接令之后,命副将高猛点选了五千兵马,南下荡寇。 想到那区区流寇,绝对不会是雄关精骑的对手,监军蔡文华见到这白给的军功,岂能放过,硬是将自己也塞进了这支队伍之中。 高猛本欲率领骑兵昼夜疾驰南下,怎奈那蔡文华不耐艰苦,非得要乘轿子,昼行夜息,偶尔到什么繁华所在,还要逗留半日,耽搁了不少时辰。 好不容易快到西南,却听闻天道军已被御史于文正诏安,无量军也被平南王剿灭的消息。 既然贼寇已平,雄关精骑此行无益,只得改道北归,权当白跑了一趟。 回师途中,高猛想到自己来回折腾一番,非但没捞到仗打,还跟随了一个颇为不好伺候的监军,心中颇为不悦。 他心有不甘地看了看队伍中间那慢悠悠摇晃着的八抬大轿,暗自叹了一声:“谁让人家认了严蕃做干爹呢!咱战场厮杀,用命挣来的军功,到底比不上人家三两句甜言蜜语。” 正暗自埋怨,忽有骑兵来报,称抓到一个可疑之人,持钩镰枪,骑白马,自称名叫虞庆之,是从镇南城来,有要紧军务相报。 高猛听闻通报,不敢怠慢,急召虞庆之来见。 虞庆之被骑兵们押解至高猛面前,抬眼见到面前那将军,骑一匹高头大马,穿一身重装盔甲,将两柄卧瓜铜锤别在腰间,居高临下,不怒自威,好叫一个威武雄壮。 既见着骑兵主将,虞庆之不敢拖延,急忙将平南王反状及镇南城困境告知于高猛,请求其发兵相救,为国讨逆。 高猛闻言大惊,不想自己奉命来西南荡寇,没赶上流寇,却赶上这样一桩比流寇严重百倍的谋反之事来。 军情如火,事不宜迟。 高猛不暇多想,当即命令麾下骑兵后队改前队,疾驰西南,支援镇南城,剿灭叛军。 虞庆之见高猛如此爽快,再三拜谢道:“将军深明大义,有麾下雄兵相救,镇南城危局可解。” “且慢,”高猛的军令尚未传达,身后的轿子里却突然发出了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未请示上意,将军怎敢轻易发兵,是当我这个监军不存在吗?” 说着话,那轿帘也渐渐掀开,走出一个衣着华贵的文官来。 虞庆之抬眼看去,只见那人生的猪头鼠目,大腹便便,站在这支骑兵部队之中,活脱脱一个显眼的异类。 “蔡监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兵贵神速,西南既有反情,当速速发兵支援,同时上报京师。若是非要等京师回应,一来一回路途遥远,战机稍纵即逝,只恐贻误军机,徒生后患。” 高猛对蔡文华虽心中一万个不服,表面上也得恭恭敬敬的,就连谈论自己擅长的军事,都要小心翼翼,不敢高声作答,只是以商量的口吻来询问。 蔡文华颇不耐烦地打了一个哈欠,问高猛道:“高将军,皇帝为什么要我们来西南。” “荡寇。”高猛不知蔡文华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吗,只好如实回答。 “那么,如今西南可还有流寇吗?”蔡文华再问。 “没有。”高猛照实说罢,又补充道:“若这位虞庆之说的是实话,那么西南虽无流寇,却可能有一支比流寇之害更为可怕的叛军。” “嗨,高将军,你怎么就不开窍呢!指挥大军进退,可不是靠着一腔血勇就行的,更重要的是权谋。”蔡文华自恃读过几篇诗书,对于这些个五大三粗的大兵多少有些瞧不起,可还是耐着性子开导道:“上意不明而私自发兵,成则无功,败则有过,于自身何益?何况平南王与当今圣上是同宗血脉,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若平南王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又如何交代?空有武力,不通人情,如何成事啊?容我上表严大人,得到圣上允准,再发兵不迟。” “话虽如此……”高猛犹豫一阵,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军情紧急,不待人事。若前方情形真如这位虞庆之所言,叛军正在围攻镇南城,我军冲杀过去,正可里应外合,将叛军灭于旷野之中。如若等上几日,万一镇南城被叛军攻克,敌军凭借坚城顽抗,则我等骑兵将再无用武之地。此乃国家大义,请监军慎察。” “武夫之言,”蔡文华斥责罢,接着说:“休拿国家大义压我,你久在边关当值,岂懂得京城中的门道?何况,这虞庆之来路不明,仅仅凭借他三言两语便调动大军,你吃罪的起吗?” 高猛仍未听出蔡文华话中之意,辩解道:“监军,骑兵马快,是与不是,去镇南城一看便知。” “休要多言,”蔡文华眼珠滴溜溜一转,只道:“小小副将,也敢驳斥本监军,小心我上报严大人,给你个革职查办!” 虞庆之站在一旁,越听越是着急,忍不住插嘴道:“大人,将军,我乃新近被招安的天道军将领虞庆之,如今所部天道军俱在城中,与叶枫将军一同守城抗敌。敌军势大,镇南城苦苦据守,旦夕将有倾覆之危,此皆我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若有半句虚言,愿遭天谴。” 蔡文华别的没听进去,“天道军”三个字却如一条小虫般滋溜钻进了他的耳朵。 于是他出言讥讽道:“原来是天道军将领,贼寇之言,怎可轻信?来人,与我拿了这个贼人,关押起来,听候发落。” 说罢,还朝高猛喊道:“高将军,还好本监军明察秋毫,拦住了你,否则险些被这贼寇所骗。” 虞庆之被骑兵捉拿,兀自挣扎不休,朝蔡文华大喊:“我等天道军已受招安,怎能仍以贼寇对待?” 见对方无动于衷,又朝高猛喊道:“是与不是,一探便知,西南军情紧急,镇南城岌岌可危,将军慎思啊!” “推下去,严加看管。”蔡文华挥了挥手,命令士兵将虞庆之押了下去。 高猛对西南局势表示担心,试探问道:“蔡监军,如今局势不明,万一他所言不虚……不如我派一队探马,去看看虚实再说。” “你怎么就不开窍呢!”蔡文华从不干出力不讨好的事,看高猛不懂,无奈地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们先在此地扎营,我当即修书一封,向严大人说明此事。严大人在各地均有耳目,西南果真有事,必有消息,待其允准之后,发兵不迟。” 高猛明知军情如火,不容耽搁,可话说到这份上,也就不便多言了。 而虞庆之,就这样被关押在军营之中,白白耽误了几天。 赵子良听虞庆之讲完,不禁怒上心头。 镇南城苦守数日,伤亡无数弟兄,原来是因为有这等误国之徒。 强压着一腔怒火,赵子良问道:“后来呢?雄关精骑怎的又肯南下了。” 虞庆之回道:“是杨延朗兄弟带了几个人来,与雄关精骑恰好相遇。其中,那山崖上手持折扇的黑衣少年万灵风与那河谷中的少女寒香似乎与朝廷牵扯甚多,二人皆言称平南王造反,打的是’清君侧,诛奸佞’的口号,而那奸佞正是指严蕃严大人。二人声言若因蔡文华延误军机,致使平南王做大,口号传到皇帝耳朵,影响到严大人,二人身为黑衣,便也只好以实情奏报,说是监军蔡文华刻意阻挠。” 那蔡文华听此言语,安能不慌? 于是他一改往日悠闲之态,急命高猛带雄关精骑南下平叛。 “图个人小利在前,置国家大义于后,如此小人,竟能监军?此人早晚必误国。”赵子良忿忿不平,可仍有一事不明,便问杨延朗:“杨兄弟,你不是去安南镇寻找同伴去了吗?怎的又到了雄关精骑之中?西南之地北向之处,惟镇南城有一条大道可行,其余小路皆丛林毒物,易迷乱方向,或丧于毒虫之口。你不走镇南城,又是如何出了西南呢?” “赵大哥终于想起问我来了,”杨延朗似有满腹言语,早就憋闷了好久,只道:“反正此去镇南城尚有一段路程,我便将一路遭遇与兄弟细说一番。” 三人三骑,并驾齐驱,杨延朗讲述起了自己的经历。 第172章 死亡之镇 “请问,有没有见过一个穿黑衣的女子,约莫跟我差不多高,腿有点瘸,兴许还骑着一匹黑色骏马。” 这是杨延朗问的最多的一句话。 他一路问,一路向安南镇方向寻找,却始终一无所获。 走的越远,心中的不安也就越发强烈。 直到他再一次来到安南河谷。 长长的河谷蜿蜒曲折,尽头隐隐有些光亮透进来,这几乎是杨延朗最后的希望。 如果穿过安南河谷,到了镇上仍然找不到展燕,那么…… 不,他不敢想,脑海里尽是和那贼女打闹斗嘴的情形。 河谷中有一队官军把守,好在杨延朗只有一杆竹枪,将枪头卸下,小心藏在包袱里,便成了一根登山竹杖。 见着官军,杨延朗只说自己是前往安南镇探亲的,倒也不会引人生疑。 果然,官军拦下了他,盘问了几句,当得知他要去安南镇探亲时,那些官兵们的脸色突然变得紧张、严肃且耐人寻味起来。 他们立即停止盘问,态度变得坚决而且肯定,决不允许杨延朗通过。 希望就在眼前,杨延朗挂念展燕安危,岂能就此退去? 他编排了无数个非去不可的理由,却始终说服不了这些把守河谷的官兵,正在他下定决心要硬闯的时候,却恰逢这队官兵的长官看到此处纠缠不清,来此查问情况。 令人惊奇的是,当着长官得知杨延朗要去安南镇探亲时,竟然大发慈悲让官兵给他放行了。 只不过,他脸上的神情却怪怪的,带着某些恶作剧的趣味以及看笑话的戏谑。 很快,杨延朗便能明白这种表情的真实含义了。 安南镇的上空,有无数黑色的乌鸦盘旋,这让杨延朗心中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他不敢迟疑,策马挥鞭,向安南镇方向疾驰而去。 昔日繁华的小镇,如今已成为一片废墟:断瓦、残墙、碎裂的窗以及破损的门,烈火烧垮的黑色的房屋,碎裂的碗筷、酒坛、翻倒的桌椅…… 尸体,随处可见的尸体。 无头的,断肢的,面目全非的,衣不蔽体的…… 床上,地上,椅子上,甚至被绑在木桩上,吊在房梁上…… 进入镇子的高大的牌坊前,密密麻麻的…… 尸体堵住了镇子前宽敞的那条道路,刺鼻的腐烂的味道四处蔓延,肉眼可见趴在腐肉下大快朵颐的蠕动的白色蠕虫,与站在尸块上享受饕餮盛宴的黑色乌鸦。 杨延朗拿起手中的竹棍,发了疯似的去驱赶尸体上的乌鸦。 可他的努力却是徒劳的,乌鸦们去了又来,怎肯放弃这送到嘴边的腐肉。 看着这一幕,杨延朗近乎崩溃,跪在地上,放声大叫,来缓解心中的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杨延朗的嗓音近乎嘶哑,再也叫不出声音。 他将头深深地埋在泥土里,眼泪和鼻涕止不住的淌下去。 杨延朗难以想象,究竟是什么人,能干出这种惨绝人寰、灭绝人性的事情来。 这是赤裸裸的屠杀,甚至有很多,是虐杀。 杨延朗的心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他就这样趴在泥土里,默默地流着泪,不知不觉间,泪水也流干了。 忽然,杨延朗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突然站起身来,在尸堆之中努力翻找着什么。 杨延朗替牌坊下的老镇长拔去了身上的箭矢,帮广场上的梁如花穿好了身上的衣服,将梁原周萍萍夫妇从房梁上抱下来,为张屠夫合上了死不瞑目的双眼…… 杨延朗不停地翻看着安南镇中的尸体,一间一间屋子去找,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每找到一具尸体,他便帮他们整理好遗容,默默地将那具尸体背出来,整齐的安放在安南镇高大的牌坊下。 从白天到黑夜,杨延朗找齐了他能找到的所有尸体,将他们并排陈列在安南镇牌坊下面,密密麻麻。 不久前,他们还都是能说会动的鲜活的生命。 看着这些尸体,杨延朗的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的在安南镇的日子里的那些片段,那些人们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历历在目。 可眼前没有什么音容笑貌,只有冰冷的、腐烂的、没有表情的尸体。 这是谁做的? 杨延朗一遍遍的问,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这些尸体。 无量军?平南王军?还是某些其它的组织。 杨延朗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人,能够如此残忍,如此灭绝人性。 他回忆起安南河谷官军们得知他要去安南镇时脸上那奇怪的表情,直到此刻,才终于明白其中的含义。 所幸的是,在这些尸体中,杨延朗始终没有发现道不同、凌香以及展燕的面孔。 可是,面对这样的惨相,他的心中也很难燃起什么希望了。 杨延朗又一次想起了展燕。 这一路上,他经常想起她。 他们相识于兴隆客栈捕捉飞贼的陷阱之中,无数次并肩作战:营救被严仕龙捉住的江月儿妹妹;在隆城对抗黑衣组织;在洛城帮助白芷夺回白虎堂;在安南镇……安南镇…… 想到安南镇,杨延朗不忍再想下去。 “贼女”…… “臭小子”…… 杨延朗忍不住不想。 一路走来,比起闷不吭声的白老爷子,只顾饮酒的陈忘,懵懂单纯的芍药,展燕可谓与他对话最多,也最没分寸的人了。 比起其他人复杂的背景以及并不纯粹的目的,他们两个初出茅庐一心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年轻人,倒是最为相宜的。 尽管大多数时候,他们两个都在掐架斗嘴中度过,可若是没有这些,一路上又要少多少乐趣和回忆呢? 在杨延朗的心目中,对于展燕,早已生出了一种跟他对自己的月儿妹妹完全不同的深厚的情谊来。 这份情谊,在他心中占了相当重要的位置。 “贼女,你究竟在哪?你赶紧出来和我吵架啊!贼女贼女贼女……你平时不是最喜欢和我吵吗?怎么我在心中骂了你一万遍,你就是不出来呢?”杨延朗大声地咆哮着。 尽管希望渺茫,杨延朗也绝不想就此轻易放弃。 活要见人,死要见…… 不不不,呸呸呸,杨延朗啊杨延朗,你怎么能这样想。 她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一定不…… 夜深了,天也越来越黑,星月无光,有夜风穿过山谷,像是无数怨灵的哭泣。 杨延朗在安南镇的牌坊下面点了一堆篝火,自己默默坐在篝火前,看护着镇民们的遗体。 今夜,他要为他们守灵。 直到第二天天边泛白,朝日初升,杨延朗才站起身来,从镇子中搜罗了几坛烈酒,洒在镇民的遗体上,一把火烧个干净,也免得他们被乌鸦啄食。 杨延朗自己则拎着竹枪,朝安南河谷方向走去。 你们的仇,由我来报。 讲到这里,杨延朗情绪难平,胸膛止不住地起伏着。 赵子良及虞庆之听了,亦觉得此事惨绝人寰,只道平南王军如此作恶,必遭天谴。 三人打马走了好一阵子,待情绪稍稍平复,却见有一人在他们身后纵马追赶,口中呼道:“前面银甲者,可是天道军银甲将赵子良吗?” 赵子良勒马回头,遥遥回道:“正是。阁下是谁,寻我何事?” 那人得到回应,纵马狂奔,待至赵子良面前,才将来人看清,正是留守鹞子山的天道军将领——绰号飞石子的羊小牧。 这孩子是放羊娃娃出身,一手石子百发百中,也是最早跟着洛人豪开镖局的兄弟之一。 “羊兄弟,你怎么来了?”赵子良率先发问。 “子良哥,是洛大哥让我来镇南城探探情报的。”表明了目的,双方又将所知之事互相说了听。 得知平南城已被攻下,赵子良大喜,表示回城后立即通报援军,尽快挥师南下,南北夹击,将平南王军消灭于两城之间的旷野之中。 说罢,双方作别,各自回去复命去了。 杨延朗倒没闲着,回城路上,将自己后面的见闻遭遇也一并讲给了赵子良与虞庆之听。 第173章 竹枪铁扇 山岭高耸,树木丛生。 杨延朗牵着马,独自游荡于这高山丛林之中。 他悲恸,愤怒,迷茫,麻木…… 他寻找…… 希望渺茫,但他不曾放弃。 杨延朗漫无目的地行走着,突然,他的马儿“小青龙”像是受到惊吓一般,任凭他如何牵扯缰绳,也不愿再向前一步了。 “看来,前面是有什么东西。” 杨延朗心中想着,只好将“小青龙”暂时栓在树旁,从包袱里取了竹枪的枪头装上,独自向前探查。 穿过密林,便见着一片开阔地。 此处有溪水流淌,溪边一块大石头上,正坐着一个黑衣少年,而在黑衣少年身旁,竟卧着一头巨大的怪物,似人非人,似狼非狼。 “莫非,这便是在隆城袭击白老爷子的黑衣队长——驭狼者万灵风吗?” 看到那只怪物,杨延朗不由想到来者的身份,这使他的警惕更多了几分。 杨延朗曾与黑衣四队队长鬼手神戈罗天交过手,又听展燕和白震山提过这六队长万灵风,心中一比较,便知道此人的厉害。 杨延朗不欲与之冲突,本想悄悄退去,可他刚准备转身之时,瞳孔却突然聚焦在万灵风的手上。 在他的手中,正把玩着一只黑色的铁燕。 “是你干的?你将她怎么了?”杨延朗失去理智,突然暴起,一边大吼一边举起竹枪,直向万灵风刺去。 那人狼阿穆隆见林中冲出一人,挺枪而来,气势汹汹,那畜牲护主心切,猛从坐卧的大石头上跳起,奔窜几步,直扑杨延朗。 杨延朗没想到这畜牲竟会如此敏捷,一时不察,竟被扑倒在地,只觉得肩膀被一双狼爪死死按住,一张血盆大口散发出阵阵腥臭,就要冲自己的咽喉咬下去。 杨延朗情急之下,丢下竹枪,双手猛地掐住阿穆隆的咽喉,奋力抵抗。 阿穆隆咽喉受制,虽一顿乱咬,却始终离杨延朗的咽喉有一寸距离,急得那畜牲双爪乱抓乱扒,将杨延朗衣服扯的稀烂,抓挠出道道血痕。 杨延朗看到万灵风手中铁燕,便知展燕已凶多吉少。 他怒火中烧,一心复仇,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任那畜牲如何抓挠,竟全然不觉得疼痛,只将一双血红的双眼紧紧盯住它,死死掐住它的脖子不放,奈何那畜牲皮糙肉厚,力大无穷,而杨延朗赤手空拳,伤他不得,倾尽全力,也只是拖住不被撕咬而已。 那畜牲生性凶狠,越战越勇,亦无半分退却之意。 它伸出利爪,按在杨延朗胸口,正欲将其开膛破腹,不想却按到个尖锐的物事——却是江月儿临行前送杨延朗的“月牙儿”,挂在脖子上,因衣服撕烂,露了出来。 也不知怎的,那畜牲见了这枚“月牙儿”,竟似凡人见了活鬼一般,惊惧异常,“嗷”地一声跳将起来,躲在万灵风身后,鼻子里发出哼哼呜呜的声音,再不敢正视杨延朗。 杨延朗摸到竹枪,从地上爬起来。 他身上沾满了尘土草屑,衣不蔽体,满身血痕,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只见杨延朗紧握竹枪,枪杆驻地,枪尖对敌,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逼视万灵风,怒喝道:“你手中怎会有燕子镖,你把贼女怎么样了?” 万灵风见一向凶悍无畏的阿穆隆忽然变得如此胆怯,心中诧异,便向那突然冲出来的家伙看过去,但见那年轻人手持竹枪,口称“贼女”,又认得燕子镖,定是展燕和寒香口中的杨延朗无疑。 他本欲解释一番,却蓦地看到杨延朗脖子上挂的“月牙儿”,那明明是一颗巨大的狼牙。 万灵风心中一酸,鬼使神差问道:“你脖子上挂的狼牙,可是你心爱之人所赠?” “是又怎样,与你何干。”杨延朗已认定杀害安南镇百姓的罪魁祸首,正是眼前的这个黑衣队长。 也许展燕也…… 他不敢多想,一腔怒火正熊熊燃烧。 万灵风常在塞外草原,知道草原习俗:能生取狼牙者,将被视为勇士的象征。 而异性之间互赠狼牙,则有定情之意。 难不成展燕与这小子……? 想到这里,万灵风心中不禁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他不愿再解释什么,只是默默将燕子镖收在怀中,取出腰间铁扇,缓缓展开。 杨延朗见万灵风没有回答,心已凉了半截,一心复仇,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挺起手中竹枪,直向万灵风刺去。 长枪加上臂展,足以弥补距离的不足。 那竹枪恰如银蛇吐信,杨延朗刚有动作,枪尖却已触及万灵风胸膛,迫的万灵风也不得不碎步退着,避其锋芒,同时将手中折扇旋转,直到扇骨将枪尖死死卡住。 杨延朗经一路磨练,早已今非昔比,一腔怒火又烧的他近乎疯魔,一击不成,更无半分迟疑,当即抽枪回身,那长枪自杨延朗肩头绕过,自腋下钻出,恰似巨蟒翻身,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再刺万灵风。 万灵风刚刚挡住杨延朗一击,见那长枪一收一放之间,已脱离被他护住的右侧身体,却刺向他的左腹。 万灵风见那枪来势凶猛,便将折扇一抛,那折扇在半空中旋了两旋,正好被他停在腹部的左手稳稳接住,只见他手腕一抖,便将折扇合成一根短棍,在枪尖一敲,恰使那长枪偏离了方向,贴着他的左腹划过。 破了这一击,万灵风就势将腰腹紧贴枪杆,沿着枪杆转身向前,以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将这场打斗变成自己擅长的贴身近战。 同时,又将折扇展开,伸手递出,直取杨延朗的咽喉。 万灵风虽无意伤害杨延朗的性命,却打定主意要割掉他颈上系着的狼牙,好杀一杀他的锐气。 杨延朗一击落空,又见万灵风欺身近战,急将握枪的手向后一拽,光滑的枪杆在惯性之下,沿着杨延朗握枪的手心极速缩了回去。 待回的差不多了,杨延朗突然握紧枪头不远处,以长作短,先挡住冲向自己喉咙的扇面,随即倒转长枪,以枪杆去戳万灵风脚面。 万灵风反应迅速,先行抬脚,踩住竹枪,借蹬踏之力退后了几步。 万灵风将折扇掩住胸口,心想:“这小子枪法精熟,招式凌厉,若不出全力,怕是难以胜他。” 杨延朗一心以为展燕是此人所害,哪里容得他想,吼了一声:“黑衣贼,偿命来。” 说罢,提枪俯身横扫,欲攻万灵风防备薄弱的下盘。 万灵风眼见竹枪扫过,用力一蹬,将双足腾空而起,躲过一击。 随后又趁杨延朗收枪不及,欺身向前,铁扇架住竹枪,左手握住杨延朗小臂,算是暂时制住了他。 二人目光片刻相交,怒火撞上妒火,在二人之间熊熊燃烧。 杨延朗急欲抽身,却被万灵风死死锁住,动弹不得。 万灵风却只是盯着杨延朗颈上狼牙,道:“把那狼牙摘了给我,我便饶你一命,如何?” “命可以给你,’月牙儿’不行。” 杨延朗脱口而出,又觉不妥,叫道:“你杀了那么多人,丧尽天良,今日之战,我就是拼着一死,也要让你为贼女他们偿命!” 复仇恨火使杨延朗抖生蛮力,只将手用力一拽,便使得万灵风身体失衡,俯身前倾。 杨延朗抓住机会,欲提膝顶腹,却被万灵风识破,左手松开杨延朗,在他提起的膝盖上狠狠一按,乘势退了几步。 杨延朗未给万灵风一点喘息之机,见距离拉开,便提枪猛攻,将自己毕生所学一一祭出,可无论扎挑锤扫,都被万灵风灵活的身法及手中翻飞旋转的折扇一一化解。 几番打斗下来,杨延朗所学几乎已经用尽,却未伤万灵风分毫。 此刻,杨延朗已经看出自己不是万灵风对手,只是不解为何那人攻守之间,处处留情,反倒不像是想与他生死对决的样子。 可这黑衣贼子杀了那么多人,尤其是展燕也可能遭其毒手,杨延朗又岂能放过他? 无计可施,看来,便只能用那一招赌一赌了。 想到此处,杨延朗突然放弃进攻,提起竹枪转身便跑。 万灵风武功虽在杨延朗之上,可若想不伤他的情况下取他颈上狼牙,也绝非易事。 见久斗不下,便有意说清事情原委,解除误会。 谁料想话未出口,便见杨延朗转身逃走,心中鄙夷道:“口口声声要报仇,本以为是个英雄豪杰,没想到只是个打不过就跑的软骨头。展姑娘啊展姑娘,似你这般女子,怎会看上这种人?” 万灵风眼中盯死了杨延朗后颈栓着狼牙的绳子,见此刻正是机会,急忙飞身追赶。 杨延朗虽然一路逃跑,却也留了一只眼睛观看后方动静,见万灵风飞身追来,心中暗喜。 只待万灵风渐渐接近,杨延朗突将腰身一转,双腿随扭转之力交叉下坐,竹枪便随着腰身于两臂之间调转方向,斜向上猛刺出去,直取万灵风的咽喉。 这便是回马枪,也是杨延朗最后的杀招。 此招重在隐蔽、突袭,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且枪势凌厉凶猛,如灵蛇猎雀,迅猛而精准。 万灵风目光聚集于杨延朗颈上狼牙,竟未看清这一枪是如何调转方向,又是如何刺出的。 看到枪头的瞬间,它已逼近了自己的喉咙,便是有再快的身法,也躲不开了。 万灵风为求自保,也顾不得伤不伤杨延朗了,暗自按动折扇上的机括,扇中暗藏的狼毒刺初露锋芒。 时间仿佛凝滞一般,一瞬之间,便可两败俱伤。 “臭小子,快住手。” 声至镖亦到,一只黑色铁燕凌空飞过,将杨延朗手中竹枪击偏了方向,从万灵风颈边掠过。 杨延朗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去,却见展燕和凌香正站在自己身后。 “贼女,”杨延朗大喊一声,也不顾万灵风,只将竹枪扔在地上,三步并作两步猛扑过去,一把抱住展燕,开心地大叫道:“太好了,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太好了。” “臭小子,盼着本姑娘死是吧!”展燕将杨延朗一把推开,揪着他的耳朵问道。 往常时候,杨延朗哪里吃的了这种亏啊! 可这次,他却毫不反抗,只道:“能看到你真是太好了,我见安南镇镇民都被杀害了,还以为你也……” 说着话,又想起安南镇惨状,鼻子一酸,竟落下泪来。 不远处的万灵风呆呆看着展燕及杨延朗二人,不知怎的,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寒香看到万灵风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问道:“你怎么了?” 万灵风只是回道:“小不点儿,你还太小,有些事还不懂。” “怎么不懂?”寒香异色的瞳孔轻轻转动,道:“据我所知,杨延朗哥哥是有喜欢的人的,与他青梅竹马,唤作江月儿。别人跟我讲,他脖子上视若珍宝的’月牙儿’,便是那姑娘自小戴着,送他护身的信物。” “什么?竟然是这样。” 万灵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可见到寒香正得意地盯着自己,只好尴尬地咳嗽两声,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寒暄罢了,四人聚在一处,交换了各自见闻,才知道展燕和寒香是看到安南镇火光,才去探查。 万灵风留在此处,是等待黑衣少主严仕龙的鹰隼传递回的消息。 杨延朗一提到安南镇,就生出一腔难以平复的怒火,只道:“既然罪魁祸首正是平南王军,我们何不去安南河谷,为镇民报仇。” “不必了,”寒香冷冷地说:“安南河谷的官军,就在刚刚,已经被我杀光了。” “凌香,你,怎么可能……”杨延朗瞪大双眼,对此难以置信。 “杨延朗哥哥,不要叫我凌香了,我不是她,”寒香平淡地说:“我是黑衣七队队长——草鬼婆寒香。” “什么?”杨延朗大为惊讶。 直到看到展燕点了点头,他才肯相信这件事。 不久之后,万灵风便收到了严仕龙的回书,书中告诉他:西南北面不远,正有一支五千余人的雄关铁骑,若平南王果然谋反,特许万灵风临时征用这支大军之权。 其中特意提出,关键要销毁平南王与严蕃交易往来的证据,绝不能让它们落入御史于文正的手中。 根据杨延朗一路见闻,平南王早已谋反,北上攻镇南城。 问题在于,镇南城被围,西南北上之路已经封死,他们纵然有调兵之权,却到不了军队之中。 万灵风则表示此事不难,大可以不走大路,穿密林草道而行。 “西南丛林,瘴气毒物众多,且高林遮天蔽日,极易迷路,如何能走?”杨延朗提出疑问。 万灵风却拍了拍寒香肩膀,道:“有小不点儿在,还怕瘴气毒物吗?” 寒香亦信心满满,在她的驱使之下,林中毒物非但不攻击几人,反而当前引路,使众人大感惊奇。 后来,便如大家所知,一行人进入雄关精骑之中,迫使监军蔡文华挥师南下,解了镇南城之围。 一路闲谈,不知不觉间,赵子良、虞庆之、杨延朗三人已至镇南城下,见雄关精骑早已进城休整,竟全然没有追赶平南王溃军的意思。 赵子良三人眼睁睁看着雄关精骑失去的这千载难逢的战机,只得望城兴叹。 第174章 奔入空城 平南城的城门洞开着,像是在迎接它的王。 平南王朱昊祖对这座城无比熟悉。 他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只手遮天,在这里为所欲为,在这里来去自如…… 可是这一次,当他带领浩荡大军匆匆忙忙赶来,面对着这大开的城门,却犹豫了,胆怯了…… 平南王驻足于城外,久久不敢进入。 徘徊于城下,平南王朱昊祖狐疑了好一阵子,试探了多次,确认没有伏兵之后,才敢带领大军浩浩荡荡冲向平南城,本以为要大战一场,可没料想却扑了个空。 平南城中只剩下些百姓,哪里有半点义军的身影。 对此,朱昊祖竟然很是郁闷。 他派出了无数探马,四处搜寻,却始终找不到所谓西南义军的踪迹,一众足以占领他的平南城的人马,竟然就这样在西南人间蒸发了。 直到这个时候,朱昊祖才意识到,自己也许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他想起回师救援的路上,天道军首领洛人豪总是带着小股部队骚扰平南王军的行军步伐,稍一交锋,便退入山林,像恶心人的苍蝇一般,让人不胜其烦,拍不死,追不上,趁你不备便要叮你一口。 平南王朱昊祖一直认为,这是因为敌军胆怯,想阻挠大军攻打平南城。 直到进城后他才明白,这些袭扰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 虽然西南义军占领了平南城,可又不凭借坚城死守,可见他们真正的目的,一定不是被轻易舍弃的平南城,而是位居南北要塞的镇南城,那才是真正的战略要地。 也许卫烺是对的,那封被截获的信件只是为了行离间之计,同时坚定他回师救援平南城的决心。 可就算再给朱昊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在他的心目中,平南城并不是一座简单的城池,而是他作为王的政治符号,近几天的日子里,这种感觉来的愈发强烈。 造反之前,他一直觉得这是个很简单的事情,义旗一举,天下响应,发兵北上,直取京师,则天下可定。 可到了镇南城他才发现,真正的战争,并不是他剿匪扩军这些年积累的经验所能比拟的。 相较于攻城,山野剿匪这种以绝对优势兵力追着敌人屁股跑的战争倒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无聊游戏。 镇南城顽强的抵抗给平南王朱昊祖的信心以很大的打击,想起前去京城还有那么多座城池,不禁心生退缩。 可造反,自古以来便是一条有去无回的不归之路。 造反的旗帜一旦举起,便绝无回转余地,只有你死我亡,成王败寇。 这些日子里,朱昊祖无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他容不得任何一点点失误。 西南是他的根本,平南城是他从小长大的属于他的王城,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同样的,对于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生命的卫烺,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一定要被他扼杀掉。 他是走在悬崖边上的人,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使他丧命,他要的是风不能吹,草不能动,万无一失。 想明白了敌人的计策,朱昊祖已经不能够再安坐平南城了。 于是他留下一个心腹偏将携一千精兵镇守平南城,并让鹤田正雄的倭兵辅助。 这是朱昊祖的习惯,总是留下两个人,互为制约。 至于他自己,则再次率领大军北上,此去,必一举拿下镇南城,便可以此为依托,缓缓清剿西南反抗势力,并伺机北上。 如此,大事可成。 为了给连日奔波劳苦却一无所获的士兵们加油打气,临行前夜,朱昊祖专门举办了收复平南城的庆功大会。 庆功宴上,朱昊祖大行封赏,言必称敌军畏惧我等,望风而逃,却绝口不提中计之事。 士兵们得了好处,又有了事成之后封官加爵的许愿,也凭空多了几分力气,少了许多抱怨。 事不宜迟。 休整一夜,朱昊祖立即召集兵马行动,浩荡北上。 平南王麾下想要表功的士兵们强迫城中居民箪食壶浆相送,作出一副欢送王师出征的繁华景象。 居民们则议论纷纷。 这番景象,就在几天之前,平南王起兵之时,大家刚刚经历过一次,如今又要重新演上一遍。 难道以后平南王一时兴起回一趟家,大家就要出一次血吗? 如此这般,这平南王军还真不如前几日来此的义军,他们虽装备粗陋,却分毫不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根本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就算有个别不受约束的,只要上告御史大人,必能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 心中虽不痛快,见到大军经过却还要还要强颜欢笑,端出自家吃食果品,立在道路两旁送平南王军出征。 平南王军中士兵们也不客气,连吃带拿,满载而去。 个别不老实的,看见道旁漂亮的小媳妇儿,也不免趁机摸摸脸蛋,碰碰小手,装备虽然精良,却分明是一帮流氓地痞,哪有半点正规军的样子。 这不,一个人群中的白衣美人儿便引起一众士兵的眼球。 有个胆大的凑过来,刚准备去那白皙的脸蛋儿上捏一把,却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住手腕儿,小兵正欲发作,被那只大手的主人充满杀气的眼神狠狠一瞪,顿时气势全无,悻悻地离开了。 那汉子将白衣女子温柔的护在怀中,心怀愧疚道:“诗诗,这次西南动荡,安危难测,你自小富贵,娇生惯养,跟着我一路走来,辛苦奔波,如今又身临险境,实在让我心疼。若援军不到,我身为锦衣,必死战报国,到时,你可随风庄主去归云山庄暂避……” “我不会离开你的,”李诗诗捂住项人尔的嘴巴:“你也会一直保护我的,对吗?” 项人尔点点头,看着渐行渐远的平南王军,告诉怀中的女人:“等他们走远了,我们城中乔装的弟兄们便和于大人的队伍里应外合,再次拿下这平南城。” 顿了一顿,又叹道:“只愿援军早至吧!” 随着平南王军走出平南城,城门也紧紧的关闭了。 按照朱昊祖的指示,打下镇南城之前,平南城实行封禁,不再允许行人来往出入。 此次北上,虽不见洛人豪的小股队伍骚扰,平南王军的行军步伐却比南下时更慢。 只因士兵们拿了无数的财货食品,负重而行,自然是快不起来的。 平南王行军缓慢,心中焦急,唯恐事久生变,于是令周熊吴罴二将传令全军,扔下细软金银,轻装前进,疾速行军。 在二将威慑之下,大家不情不愿的将刚刚到手的财货撇在路边,个别士兵还特意埋在土里,暗自记好位置,以求日后来取。 轻装简行之后,平南王军的行军速度果然快了许多,然而来回奔波无功,又舍了财货,士兵们多有非议,士气也渐渐低落。 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平南王军在士兵们越来越吵闹的抱怨声中火速前进的时候,忽有先头探路的部队回转,急报平南王,道::“王爷,王爷,不好了,郑虎将军来了。” “什么?” 朱昊祖闻言大惊,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险些自马车上跌落下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才问道:“郑虎不是奉命同王豹一同守住镇南城北向要道,怎么会来此处。” 未等那报信之人回复,已有一将骑马疾驰而来,此将手持雁翅鎏金镗,不是郑虎还能是谁? 郑虎疾驰至平南王车架之前,勒住马首,翻身下来,跪地哭拜道:“王爷,我等无能,没能守住道路。” 平南王眼见郑虎满身血污,一脸风尘,便可窥见镇南城战况之惨烈。 可他心中仍不能信,只惊讶道:“镇南城守军被我连日攻打,已成强弩之末,怎么可能……” 说到一半,他似乎又想到什么,忙问:“王豹何在?为何只回来你一个。” 郑虎双手抱拳,回道:“镇南城守军不足为惧,可您率大军离开两日后,便自北方来了一彪人马,人数虽不算多,却人人胯下都有一匹骏马,战斗力十分惊人。几合之间,便将我军全部冲散。镇南城守军见有军队来援,也自城中冲出,里应外合,夹击我军。我等冒死逃出,王豹将军本与我一起奔逃,却被敌方一银甲小将追上,纠缠打斗,落在后面。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骑兵?”朱昊祖思索着。 突然,他似乎意识到什么恐怖的事情正在发生,忙追问道:“你可知敌方主将姓名。” “敌方主将打’高’字旗,自报姓名高猛,使得一双卧瓜铜锤,十分霸道。”郑虎如实禀告:“除此之外,还有几个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使得一手铁扇竹枪,燕镖蛊毒,对了,还有一个用毒的妮子,远望去,倒有几分像草鬼婆寒香。” “完了,”朱昊祖脑子嗡的一声:“高猛是天下第一关——雄关守将王鸷的副将,其麾下多为骑兵,能征惯战,与惯于骑射的胡骑相战尚能不落下风,他麾下的西南步卒,岂是这般人马的对手?” 郑虎在等待平南王的回复,可眼见平南王愣在当场,一言不发,便知他一时失神,小心提醒道:“王爷,接下来我军当如何应对?” “当如何?” 朱昊祖不蠢,凭他步卒居多的平南王军,在旷野与雄关精骑决战,无异于自取灭亡。 除非,除非…… 朱昊祖灵光乍现,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支“王牌”捏在手中,以此物对抗骑兵,必能大获全胜。 现在,他只需要争取时间。 想到这里,他忙问郑虎:“骑兵行军神速,你竟能一路逃到这里?难道高猛的部队并未追击?” “王爷料事如神,”郑虎先吹捧了一次,回道:“那高猛的骑兵虽猛,却只将城下驻扎的我军打散,便回镇南城修整去了,并未追击。” “天助我也!”朱昊祖朝天大呼一声。 他心中明白,若那雄关精骑一路追击而来,与自己这反复奔波士气低落的队伍撞上,自己便立即会落得兵败身死的下场。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那骁勇善战的雄关精骑竟然会放弃追击,扩大战果。 这便是他朱昊祖白捡来的天大的便宜了。 事不宜迟,既然上天给了朱昊祖机会,他就一定要紧紧的把握住它。 想到此处,平南王朱昊祖当即命令周熊吴罴二将带领大军调头,重回平南城,以坚城拒骑兵。 另外,又派郑虎邀西南蛮兵来援,并特别叮嘱道:“郑虎,你告诉蛮兵,此来一定要带上洞中的’秘密武器’,有此神物,任他多少骑兵来袭,也得马惊人散,四散奔逃。” 初时的惊惶失措之后,平南王朱昊祖终于重新拾起自己的自信与从容。 他相信:“凭借坚城和蛮兵的’秘密武器’,他一定可以战胜雄关精骑。就让这些北方精兵的尸体,来做为他造反之路的铺路石吧!” 事不宜迟,待安排妥当之后,平南王自领大军,调头向平南城方向走去。 郑虎则率领残兵,去找蛮王求援,共图大计。 第175章 复仇之刃 平南王大军离开平南城北上不久,便有天道军消息传至归云山庄义军藏身处,只说北地有雄关精骑来援,镇南城之围已解。 得知消息,陈忘立即建议义军下山,抢攻平南城,将平南王大军晾在旷野之中。 于文正听取建议,自领义军下山,并命降将钟跃为先锋,戴罪立功。 风万千本是江湖人,与朝廷素无瓜葛,看在于文正的名望和陈忘的面子才下山营救于文正,此刻逢大军征战,风万千无意卷入其中,便未下山,留居归云山庄。 楚逍远、童霆、包三娘及张博文等亦留居山庄。 于文正因见陈忘频出奇谋,请其随军同行,陈忘感其诚恳,便一口答应下来。 芍药因要在归云山庄为中了苦茗之毒的官员家属们研制解药,脱身不得,又恐陈忘只身前去,他人照顾不周,只是揪着陈忘的衣袖不放。 直到白震山拍拍芍药的脑袋,道:“丫头,老夫跟他一起去,保他不会少半根汗毛,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芍药听罢,这才勉强同意留下。 义军一路下山,人含枣、马衔枚,无声无息地摸到平南城下,与洛人豪的小股部队合兵一处,隐匿潜行,等待天黑后城内的信号。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潜伏城内的项人尔也开始了他的行动。 项人尔手持锦衣刀“小白鱼”,从城门守卫的背后悄悄靠近,干净利落的捂嘴抹脖,便将巡哨的平南城守军悄无声息的干掉了。 随即,他招呼众人,用飞虎爪勾住城头,口衔匕首,悄悄爬上去,顷刻之间,便解决了看守,并控制了城门。 做完这些事情,项人尔吩咐众人将城门打开,同时将作为进攻信号的红弹打出。 随着一抹红光直冲天宇,城外埋伏的义军忽然奋起,向城门冲去。 对此情形,城内守军并无防备,只得仓促迎敌,见城门失守,便欲夺回。 项人尔带人死守城门,锦衣刀明光闪烁,血影狂飞。 守不多时,义军已大举冲入平南城。 第一个冲进来的人竟是洛人豪。 他知道鹤田正雄正在城中,报仇心切,挥起金背大刀一通砍杀,见到项人尔,第一句便是:“鹤田正雄在哪?” 项人尔回道:“正在城中,我已派人严密监视,这就带你去寻他。”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杀进城中,向鹤田正雄的倭刀队居住之处前进。 鹤田正雄武功虽高,却是个十足的投机分子。 他手下的倭刀队,都是在东南被戚弘毅的部队打散的倭寇,侥幸未死,逃到西南,恰逢平南王大肆征兵,不分优劣不加审查,对于他们这些倭寇而言正是个好去处。 本着有奶便是娘的心理,鹤田正雄等人才加入平南王军,顶着官军的帽子,继续做着倭寇的行径,着实是逍遥快活了好多年。 平南王反的时候,鹤田正雄知道好日子到头了,真要拼命了,心里便一直在琢磨自己的前程。 他只想享受荣华富贵,若平南王一战失利,可不愿意跟着陪葬。 也正是因为这些心理,鹤田正雄刚刚听城外聒噪声起,便感不妙,匆匆已收拾金银细软,将手下凑数的流氓强盗们扔在原地不管,只领了二十多个倭寇亲信,便准备趁夜逃遁,没有半点抵抗卖命的心思。 平南城共有四门。 义军人少,战斗力亦不比正规军,故此只得集中兵力攻打被项人尔打开的北门。 鹤田正雄却反其道而行,向南门一路逃去。 倭刀队趁夜遁走,一路潜行,只消穿过最后一条长街,便可到达城门了。 突然,倭刀队停下脚步。 借着月光,鹤田正雄隐约看到长街中央有一个人影,虎背蜂腰螳螂腿,一把长刀扛在肩头,一把短刀挂在腰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是何人?为何拦我去路?”鹤田正雄大声发问。 倭刀队人人握住刀柄,步步逼近,并随时准备拔刀。 “你不认得我,可认得我手中的刀。”项人尔将肩头长刀缓缓拔出,双手握刀,立在身前。 月光之下,刀身寒光凛凛。 不知谁喊了一句:“这是戚家刀,是威振东南的抗倭刀。” 话音未落,只听得“唰啦啦”一阵响,二十余把倭刀纷纷出鞘。 倭寇们如临大敌,严阵以待,却无一人再敢前行半步,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笼罩着他们。 那支部队,那把长刀,是他们逃到天涯海角也挥之不去的梦魇。 鹤田正雄见手下心生胆怯,用倭国话鼓励道:“我们都是武士,生如樱花般光彩绚烂,死亦如樱花般凋零的武士,武士之道,以战死为荣。何况对方只有一个人,有什么可怕。我们一拥而上,杀了此人,为战死东南的兄弟报仇。” 倭寇们听闻此言,目光变得坚毅起来。 在鹤田正雄身后,中村彦的两个弟子小胡子和八字胡的倭寇早就认出此人是在洛城杀了他们师父中村彦的凶手,又被鹤田正雄的一番说辞激励,大喊复仇,持刀率先冲了出去。 其他倭寇见有人冲去,也纷纷支吾乱叫地杀过去。 项人尔见小胡子挥舞着倭刀冲在最前面,挥起长刀“巨鲨”,先是一挑,挡下倭刀,随后矮身挥刀,立时便将小胡子开膛破腹; 八字胡见小胡子已死,挥起倭刀,想从项人尔背部偷袭,项人尔只将长刀收起,反手刺出,八字胡倭刀离项人尔脊背尚有寸许,“巨鲨”却先将八字胡扎了个透心凉。 其余倭寇也一拥而上,与项人尔战在一处,一时难以分解。 鹤田正雄却没有加入战场。 他这个老狐狸,趁着项人尔与那二十多名倭寇混战,悄悄绕过战场,跑到平南城南门之前,用不纯熟的官话喊道:“快开门,倭是鹤田正雄,快开门,倭是鹤田正雄。” “鹤田正雄,拿命来!” 未等城头有所回应,鹤田正雄便听得身后一声豹吼,随即便跟来一阵猛烈的刀风。 鹤田正雄反应迅速,刀法精熟,在转身的同时,迅速将倭刀抽出格挡,只听“铛”的一声巨响,兵刃相交之际,一阵巨力沿着鹤田正雄手中倭刀传递至他整个身体,竟将他连人带刀击飞出去,狠狠地撞在城墙上。 洛人豪未给鹤田正雄喘息的机会,将金背大刀抡圆了,再一次砍了上去。 鹤田正雄正撞得脏腑欲裂,口中泛起阵阵血腥,气血翻腾之际,忽感刀风又至,只得仓惶躲避,只可惜他步伐未稳,一个踉跄,在地上尘土里打了个滚,虽然躲过刀锋,却显得十分狼狈。 回头望去,见那金背大刀虽一刀劈空,却将坚实的城砖都劈开了一个恐怖的大裂缝。 鹤田正雄从地上狼狈爬起,经这两刀交锋,已估测到双方实力,自忖没有必胜的把握。 鹤田正雄向来惜命,便从怀中掏出一把金银珠宝,伸出手去,求饶道:“好汉,你我无冤无仇,何必你死我亡,放我出城,我有大大的金珠宝物给你。” “无冤无仇?” 洛人豪冷哼一声,看着鹤田的狼狈模样,提醒他道:“你好好认认这把金背大刀。” 鹤田正雄看着那把重铸过的大刀,一脸茫然。 洛人豪看见鹤田正雄疑惑的表情,提醒道:“多年前,洛家镖局押镖至西南地界,恰逢一队倭兵劫镖,将押镖的洛人杰及跟随而来的洛城富商李鹤年全部杀死。那洛人杰,便是我的亲弟弟。” 鹤田正雄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深埋许久的记忆终于被唤醒了,可仍旧心存侥幸的辩解道:“劫镖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朝廷有大官花钱雇佣我们。” “是谁?”洛人豪欲一探究竟。 鹤田正雄却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认金珠,很多很多的金珠。” “那你还废什么话,拿命来。”洛人豪已懒得再费唇舌,挥刀再砍。 鹤田正雄见此战不可避免,便握紧手中倭刀,准备迎敌。 他手中所持之刀,在入侵的倭寇之中当排第二,名曰雷切,仅次于那把传说中的妖刀鬼丸,锋利异常。 鹤田正雄又常年修习断刀之术,已至化境。 当年,他就是凭借此术砍断了洛人杰的金背大刀,劫了那趟镖。 鹤田正雄自忖只要能让自己使出这断刀之术,定能如当年一样,杀了眼前的这个挡他去路的大汉。 洛人豪的金背刀大开大阖,其刀身厚重,寻常人拿起都不容易,在洛人豪手中却轮转如飞,刀锋劈砍之处,裹挟着呼啸的风声。 鹤田正雄手握名刀雷切,自非等闲之辈。 他亲尝过金背刀的威力,自知用大刀者必以刀借势,轮将起来,绝不可以力敌之,只可闪转躲避,待其力乏势颓之时,以一击快攻,方可毙其命。 鹤田正雄按心中所想,且战且退,倚仗灵巧的身法与洛人豪纠缠。 有好几次,那金背刀都与鹤田正雄擦身而过,若非倚仗灵巧的身法及名刀雷切之利,恐怕鹤田正雄要命丧当场。 如此打了一阵,洛人豪体力难支,刀势渐缓,往往一刀劈下,便要喘息几声。 鹤田正雄敏锐地察觉到了洛人豪的变化,知道自己的机会就要来了,趁洛人豪金背刀劈下,未及收刀之时,眼中精光一闪,双手握紧雷切,直刺向洛人豪的心口。 “去死吧!” 鹤田正雄的嘴角露出一抹阴邪的诡笑,可很快,他便笑不出来了。 因他手中倭刀刺出的一刻,发现对手突然间将气息调顺,金背刀猛地抬起,以迅雷之势击向倭刀。 这一击力道非同小可,不仅挡下鹤田正雄自以为必中的一刀,还将巨大的震动由倭刀传向鹤田正雄手掌,直震的鹤田正雄虎口崩裂,倭刀也险些脱手。 原来,洛人豪渐渐力竭的样子竟是装出来的。 他粗中有细,为了报仇,也曾与倭寇交手多次,知道这些倭寇颇有勇战之风,悍不畏死,可这鹤田正雄却一味闪躲,显得格格不入。 洛人豪心念一动,便猜到鹤田是故意消耗自己的体力,于是将计就计,显出颓势,诱骗鹤田正雄舍身来攻,对方果然中计。 洛人豪挡住倭刀后,哪容敌方有喘息之机,当即举起金背刀,狠狠朝鹤田正雄劈下。 鹤田正雄耳听刀风骤至,也顾不上看,双足一并蹬踏,转身窜出,想逃过金背刀攻击范围。 金背刀狠狠落下,只听“次啦”一声,将鹤田正雄的鹤衣大氅撕成碎片,只消再深一寸,便能让鹤田正雄命丧当场。 鹤田正雄直窜出一丈多远,方敢停歇,看了看破碎的鹤衣大氅,心有余悸。 他自知洛人豪与他有血海深仇,自不可能放过他,于是心一横,将碎裂的鹤衣大氅脱掉,袒露上身,握紧名刀雷切,立在身前,闭目凝神,准备使出苦练多年的断刀之术。 洛人豪好不容易诱敌深入,却一击不中,心中懊恼,也知那鹤田正雄非凡俗之辈,不可大意。 见对面摆出架势,便也将豹眼圆睁,大喝一声,三步并两步冲将上去,抡起金背刀,朝鹤田正雄当头劈下。 鹤田正雄则以静制动,认真感受着每一点细微的变化:地面的震动、刀风的呼啸甚至敌人的呼吸…… 在鹤田正雄的心中,仿佛对面的一切动作都放慢了,一切细微的变化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就在金背刀落下的前一刻,鹤田正雄突然侧身,金背大刀就擦着他的汗毛落下。 “就是这个时候。” 鹤田正雄在心中默念,待金背刀劈到他腰间位置的时候,突然将名刀雷切猛地劈下去,直劈向金背大刀的刀背。 当年,鹤田正雄正是以此断刀之术,砍断了洛家的金背刀,并杀了洛人杰。 如今,洛人豪也要重蹈覆辙,败在这一刀之下吗? 刀断…… 半截刀身被弹飞到空中,有如死去的蝴蝶,旋转着飘落,落在地上,又不甘心地挣扎着弹动,与地面合奏出一曲嘶哑嘈杂的交响,正如临终前的哀嚎。 只不过这一次,断掉的是倭刀雷切。 鹤田正雄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发生在眼前的一切。 可容不得他细思,金背刀刀风又至,沉重宽厚的刀身猛击向鹤田正雄的胸口,将他击飞的几丈之远。 这一刀,力气极大。 尽管如此,依照鹤田正雄的灵活程度,不可能完全躲不过,可他却连躲得动作都没有。 引以为傲的断刀之术未成,又失了颇为依赖的名刀雷切,鹤田正雄早已没了心魂。 鹤田正雄以半截雷切驻地,挣扎着站起来,却又不得不跪在地上。 他五脏俱裂,七窍流血,已无半分力气。 他用血红的眼睛看了看手中的断刀,仍旧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 这个倭寇哪里知道,洛人豪求铸剑山庄的徐家为他重铸的金背刀,增加了数十斤的金石,使刀背更加厚重坚固,岂能再被轻易砍断? 洛人豪扛起金背刀,一步步向鹤田正雄走来。 鹤田正雄心魂既丧,万念俱灰。 他举起手中的半截名刀雷切,瞄准了自己的腹部,欲剖腹自尽。 这是他身为武士的最后的尊严。 只可惜,像他这样的倭寇从来都不配拥有尊严。 洛人豪手起刀落,一刀斩下了鹤田正雄的头颅。 那颗头颅被洛人豪踩在脚下,仍不甘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高举着半截断刀,直到慢慢失去了意识。 此刻,项人尔也从长街中走出,敌人的鲜血将他的衣服染的殷红一片。 洛人豪和项人尔对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相互点了点头,将鹤田正雄的脑袋提了起来,一并向城内走去。 平南城中,义军早将平南王留下守城的守军团团包围,就连守城偏将也被钟跃将军一箭射杀。 钟跃立马于被包围的守军面前,高呼道:“将士们,平南王祸乱西南,举兵谋反,为一己之私欲,陷国家于战火。你我从军之始,皆有报国之志,为家国大义而战,死得其所;若为某人一己私欲而战,死有不甘。与其留叛军之名而死,不如弃暗投明,与我一起戴罪立功,剿除叛逆,不负我等初心。即便战死沙场,尚存忠义之名。” 众兵听钟跃之言,纷纷放下兵器投降,避免了一场恶战。 至此,义军里应外合,再次拿下平南城。 第176章 困守危城 战火,烽烟,尸山,血海,刀枪,羽箭…… 一切景象都看在一位老者的眼中。 他默默无语,弯下腰去搬动一块守城用的投石。 投石很重,那老者身躯瘦弱,却还是努力地将它一点点挪到城头,借着城头的女墙,一点点将投石磨蹭着抱了起来。 豆大的汗珠自他额间滑落,浸透那花白的长须,落在地上。 费了一番力气,老者终于将那块投石从城头扔了下去。 他长吁了一口气,来不及拍一拍身上的灰尘,便又回过头去,默默去搬另一块。 将军立在城头,看着城下要命似地攻城的敌人,用已经嘶哑的嗓音声嘶力竭地下达着命令:“投石,投石,快,不要让敌人爬上来。” “油烧烫了没,赶紧浇下去,记得点火,点火。” “东边敌人快上来了,长枪队,给我顶上去,刀斧手压上,把登城的敌人干掉。” “云梯,云梯,用长杆把云梯卸了。” “传令兵呢!给城门传信,敌人冲车要过来了,给我顶住,死守城门。” 将军厚重的铠甲上,已中了无数支羽箭,有一些已经透甲而过,伤及皮肉,有鲜血不断渗出。 可将军却不顾伤痛,一边指挥着,一边搭弓开箭,射杀持械攻城的敌军。 飞箭射出,百发百中,不一会儿,箭囊里的羽箭已经被将军射完了。 “取箭来,快与我取箭来。”将军目不转睛地盯着城下黑压压的敌军,大吼道。 一双沧桑的大手将一把羽箭递到将军手上,将军接过羽箭,余光瞥到给他递箭的人。 “于大人,城头危险,您怎么上来了。”将军看见来人,万分惊愕,急忙护住给他送箭的老者,并吩咐手下:“快,送御史大人回城。” 于文正摆了摆手,阻止了要护他回城的士兵,心疼的抚摸着将军钟跃身上的箭伤,道:“战事艰难,将士用命,大家都在拼死守城,伤亡过半,我……” 说到此处,于文正哽咽了一下。 他是从内心里心疼这些拼命战斗的士兵们:“我安坐城内,心中不安。我虽老朽无力,总是聊胜于无,能出多大力便让我出多大力吧!” 正说着话,又见一人匆匆跑到城头,一路向于文正处走来,正是越涧。 此人正于城内安抚百姓,调动物资粮草,突然不见了御史大人,急忙四处寻找,多方打听,才得知于大人早已爬上城头。 钟跃正愁想不到办法劝说于文正下城,见越涧赶来,如遇救星,急忙求援道:“赶紧帮我劝劝于大人,刀剑无眼,此处实在不是于大人久留之地。” 越涧听罢,连连点头,道:“城中尚需大人主持大局,您要有个三长两短,怕会影响军心民心啊!况俗语有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将士奋力守城,能拖延一刻便是一刻的希望,大人一定要保重身体,我等拼着一死,也要保大人等到援军。” 说罢,越涧就要搀着于文正下城。 “你这是干什么?我不下去。”于文正双袖一甩,挣脱了越涧,道:“援军?要来早就来了。雄关精骑,以快闻名。既然已有情报,说雄关精骑已经抵达镇南城,那么他们来此支援,也不过旦夕之间。可我们守了多久?三日,整整三日了,哪里有援兵的影子?大军围困,援兵不至,此城早晚必破,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分别?如今将士们拼命守城,人人带伤,死者更是不计其数,我身为御史,组织这些人来到平南城,见此情形,怎忍心安居城内?我要呆在敌人攻击最猛烈的地方,与将士们同生共死,戮力同心,守卫城池,能争取一点时间,便要多争取一点时间。” 说罢,于文正拂袖而去,又默默去挪动城头上的投石去了。 越涧见于文正决心已定,再也无话可说,只默默走到于文正身边,伸出双手,帮于文正一起将投石朝城下的叛军砸去。 钟跃也不再劝阻,而是指着于文正的方向,向守城将士大喊道:“将士们,御史大人来同我们一起守城了,誓要与大家戮力同心,同生共死。” 将士们闻言,纷纷向钟跃手指之处看去,见那高不可攀的朝中大员并未躲在后方,拿他们当作挡箭牌。 与之相反,他反而不避生死,同他们一样搬弄着守城的投石,顿感激励,身体的疲惫仿佛瞬间烟消云散,迸发出无穷力量。 平南王军正艰难爬城,眼看城头抵抗逐渐减弱,知道守军已是强弩之末,遂纷纷争先,欲夺先登之功。 不成想突然之间,那守城将士却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一改疲态,将无数投石滚油泼下,爬城的叛军始料未及,纷纷被砸死在城下。 也正因为于文正的坚持,让守军低落的士气突然又高涨起来,接连打退了几次进攻,将城破的时间又延长了几个时辰。 正是这几个时辰,决定了这场平叛战争的成败和无数人的命运。 钟跃所镇守的是平南城的北门,也是平南王军的主攻方向,承受着最为猛烈的攻击。 其余各门,东门由项人尔镇守,西门由洛人豪镇守,平南王军对这两门的攻击力度虽不及北门,可也十分惨烈,守军损失过半,洛人豪和项人尔均身负刀刃箭矢之伤。 相比之下,最为轻松的当属陈忘和白震山所在的南门了,开战三日,叛军甚至没有对南门组织过什么像样的进攻。 白震山整日看着空荡荡的城下,纳闷道:“平南王军人多势众,完全可以合围平南城,为何留下南门不攻呢?不过这样也好,实在守不住,就告诉那位于大人,带人从南门逃走便好。” 陈忘听到白震山的话,却轻轻摇了摇头,道:“老爷子,你可知围师必阙的道理。” 白震山听陈忘说话,猛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你是说南门必有埋伏,看似生路,其实是一条死路?” “没错,我们人单势孤,真正的军人只有钟跃将军麾下投诚的原平南城守军,其余皆是衙役乡勇,未经战阵,没有什么战斗力可言,若凭坚城固守,尚能拖延时日,若弃城奔走,一遇冲击,必败无疑。” 陈忘分析完平南王的围师必阙之计,又感慨道:“平南王围城之前,天道军传来情报,说朝廷援兵已至,乃北方精锐骑兵,有此保障,我们才决定死守城池,一是不让平南王军占据平南城,凭坚城以拒骑兵;二是为了待援军南下,便可南北夹击,灭平南王军于平原之上。如今守城已有三日,援兵却久久不至,不知镇南城中发生了什么变故?” “这城,怕是也撑不了几个时辰了,”白震山看向远方,又看了看陈忘,提醒他道:“那丫头,可还在归云山庄等你回去呢!” “唉!” 白震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比平南城守军更为焦急的,是攻城的平南王朱昊祖。 他攻城之时,心中忐忑,时刻忧虑着雄关精骑自镇南城奔袭而来。 若骑兵南下,平南王军又无坚城可守,拿什么来抵抗雄关精骑呢? 朱昊祖懊恼自己为什么不在城中多待几天,或者偶尔也咒骂自己留下守城的小将及鹤田正雄等人无能。 这座属于他的王城,他自小长大的家,居然有一天,会成为他难以逾越的屏障。 被困在平南城下三天,雄关精骑却没来攻打,实在是上天眷顾平南王军。 可上天总不可能一直眷顾自己。 平南王朱昊祖再也等不得了,命令佯攻各门的部队撤回,集中兵力,猛攻北门,一定要将平南城攻下来。 守军随机应变,也将优势兵力集中于北门。 不一会儿,陈忘、白震山、洛人豪、项人尔等人便一同聚集过来。 平南王军见城门久攻不破,登城又往往遭遇守军顽强抵抗,心生一计,搬了油料柴草,堆在城门,点起了熊熊烈火,欲将坚固厚重的城门烧坏。 于文正眼见城门处燃起火焰,却无计可施,心道:“看来城门烧破之日,便是我等以身报国之时。” 想这一生,徒有清名,却不能为朝廷铲除奸佞,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便觉心中有愧,死不甘心。 正在思索后事之时,于文正突然听到陈忘在一旁大喊:“钟将军,快令士兵多备柴草火油,也堆在城门,待城门快要烧毁之时,点燃柴草,助长火势,以大火来暂时阻挡敌人进攻的步伐,可以拖延时间。” 于文正听闻此言,心中对这个这个目盲之人又添了几分佩服,想不到如此危难之际,此人尚能心存希望,冷静地想出这以火攻火的计策来。 反观自己,则一心想着以身殉国,几乎放弃等待援兵的希望了。 于文正心中明白,陈忘才是对的。 为今之计,只有拖,能拖住一刻便是一刻,因为没有谁能保证,援兵不会在下一刻到来。 不战到最后一刻,决不能放弃希望。 这个目盲的江湖人,让于文正一次次刷新着他对游侠的认知,很难想象,此人若是双目健全,将又会做出怎样一番伟大的事业。 于文正更加想不到的是,这次守城之战给他带来的经验,将在未来,在一场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大战之中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平南城的北门被烧毁了,当平南王军摩拳擦掌,挺枪执刀,准备一举杀入城中的时候,却绝望地发现,城门后燃烧着更为猛烈的烈焰。 在城内,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焰之后,那些来自西南的衙役乡勇,那些原平南城的守军将士,都紧紧握住手中的武器,死死盯着城门的方向。 待火势一弱,他们便只有用血肉之躯组成最后一道防线,消灭掉一切敢于进入城中的敌人。 就连于文正、越涧等文官,也各自拿了一把宝剑。 存亡之际,他们没有选择成为被保护的对象,而是同士兵们站在一起,共同杀敌。 白震山将双手捏成虎形,紧紧护住身后的陈忘。 陈忘道:“两军对战,杀伐之气过重,老爷子不必分心管我。” “别自作多情,”白震山道:“老夫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和那丫头的承诺。老夫答应过她,要帮她护着你。” “芍药。”陈忘轻轻叹了一口气。 决战在即,李诗诗一直站在项人尔身边。 项人尔手持双刀,将李诗诗挡在身后,道:“小诗,你先去城内躲着,等仗打完了,我再去找你。” “我又不是傻子,你休骗我,”李诗诗看着项人尔,也不知当哭还是当笑,只道:“平南城破,你们全都会战死,没了你,独活于世,又有什么意思?这最后的时刻,我要和你在一起,一会儿也不分开。” “小诗……” 项人尔不知说什么,情到浓处,只将李诗诗揽入他的怀中。 李诗诗紧紧的依偎在项人尔的怀里,感到无比的满足,比起在洛城多年的等待,哪怕片刻的温存,也是值得的。 “能死在你的怀里,便是幸福的,死有何惧!” 突然,李诗诗感到脖子上挨了一记重击,渐渐失去了意识。 “小诗,对不起,我想你活着。” 项人尔紧紧抱着李诗诗,对手下吩咐:“麻烦兄弟,帮我把这姑娘放到民房客栈之中。” 洛人豪手持大刀,立在军前。 他大仇得报,若说还有什么未了之愿,便是没来得及看着天道军的兄弟们寻到一个好的归宿。 火势渐渐弱了,敌军的人影在城门口晃动,已经试探着攻了进来。 钟跃身为平南城守将,死在守城之战,也算死得其所。 他举起宝剑,大喝一声,身先士卒地向敌军冲去。 其余众人紧随其后,也都持刀冲向城门。 “杀。”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狭窄的城门口,攻守双方正式展开了白刃战。 第177章 揽权纳贿 镇南城。 监军蔡文华正在房中奋笔疾书,向皇上表功: 臣蔡文华启: 我等奉朝廷之命,讨西南流寇,兵发半途,闻流寇早降,正欲北归。 风闻平南王反,欲据西南而北望,又得黑衣密使证实。 军情紧急,不及禀奏,急发兵马南下,解镇南于危悬之际,救黎民于水火之间。 退郑虎,杀王豹,叛军损兵折将,闻风而逃,皆赖陛下圣德无边,鸿福齐天;严大人运筹帷幄,监视得当。 镇南之围虽解,臣不敢得小胜而忘形,故星夜将西南事具表以奏,待陛下察观。 今我军势如破竹,不日定克复西南,擒贼首入京,以报陛下。 叩请圣裁 雄关精骑监军 蔡文华 蔡文华看着这一封奏报,自觉十分满意,既表了自己的功劳,又暗中吹捧了皇上的圣德及严大人的明察秋毫。 至于镇南城叶枫的守城之劳,虞庆之首报之事,赵子良斩将之功,则一概隐去,只字未提。 奏报写完,闻听镇南城守将叶枫及文官毛轩正设宴劳军,蔡文华欣然前往。 蔡文华地位最高,自然高高上座,高猛次之,其后依次为叶枫、毛轩、赵子良等,黑衣万灵风,寒香两位队长也依次落座。 杨延朗,展燕及余下将士,则不设座次,随意自安。 众人到齐,酒菜也渐渐上桌。 蔡文华看了桌上酒菜,并无珍馐美馔,全是些粗粝的肉食菜品,不由得眉头一皱,怒上心来,喝道:“诺大个镇南城,枉称西南第二大城,就拿这些饭食糊弄本官吗?” 将士们辛苦征战,本欲开怀畅饮、大快朵颐,突闻此言,不禁停下碗筷,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盯向蔡文华。 毛轩眼见蔡文华心中不快,急忙起身解释道:“大人,镇南城遭平南王军连日围攻,将士疲惫,民生艰难。而今乍然多了五千军队,能凑出这些,已然是不易了。万望大人海涵。” 就连率领雄关精骑的副将高猛也附和道:“大人,大军奔波劳苦,今有酒饭饱腹,坚城休整,已都知足了。征战疲惫,腹中空空,不如早早开宴,食饱睡足,也好尽快南下平叛。” 蔡文华扫视四周,见手下精兵,个个唇干口裂,盯着饭食大吞口水,无数双渴盼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方向。 他虽有意借题发挥,无奈军心如此,也只得作罢,宣布开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叶枫起身向高猛敬酒,直言道:“早闻雄关精骑赫赫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今日酒足饭饱,休养生息,明日高将军率雄关精骑南下平叛,定能马到成功,安定西南。” 高猛人如其名,生的高大威猛,站起身来,犹如巨兽一般。 他听罢叶枫之言,回敬道:“你我从军,为的是国泰民安,生死尚且不惧,谈何辛苦?今日……” 高猛眼珠一转,掩饰过心中不满,只道:“今日天色已晚,故未派大军追击,待休整一夜,明日我便率军南下,平定西南。” 蔡文华见高猛与叶枫一唱一和,却将自己晾在一边,心中不快,阴阳怪气地说:“何时平叛,如何平叛,俱是军机大事。高将军,你如此擅自做主,将我这监军置于何地?” “监军大人,这……” 高猛本觉得兵贵神速,尽快南下平叛是理所应当之事,不想监军蔡文华似乎有不同见地。 他粗人一个,一时语塞,难以对答。 “监军大人,”叶枫忍不住接过话头,道:“骑兵首重突袭,此次镇南城解围之战,已经打草惊蛇,平南王必有防备。雄关精骑虽是精兵悍将,兵力毕竟有限,当趁平南王军反应不及之时,南下决战,定能有所斩获。迟则生变,待平南王准备停当,则徒失战机。蔡大人当三思而行。” “边陲小城一小小守将,也敢与本官谈论兵法?”叶枫的陈述在蔡文华耳中,变成暗讽他不知兵事,故而恼羞成怒,大声训斥。 叶枫见蔡文华突然大怒,无奈坐下,不敢再与之争辩。 宴席之上,顿时一片寂静,无人再发一言,显得十分尴尬。 蔡文华见气氛渐渐凝滞,便有意缓和:“呃,我雄关精骑本就是为了南下平叛,出征自是理所应当之事。不过,这……” 蔡文华扫视一周,略过那些在他眼中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粗鄙武将,最终将目光停留在毛轩身上,只道:“不过我军为解镇南之围,有所折损,士气不振。我欲犒劳三军,长其士气,再行征伐,可这,这……” 蔡文华搓着双手,又无奈摊开:“来时匆匆,两手空空。毛轩,你可明白本大人之意?” 毛轩见蔡文华将话说到这份上,分明是想索要钱财,于是起身回道:“大人,毛轩官小言微,镇南城莫少雁莫大人以身殉国,兵事危急,我才得暂管城中事务。雄关精骑远道而来,辛苦征伐,我当禀明朝廷,征城中府库银两以做军资。” “啪,”蔡文华拍案而起,怒视毛轩,道:“此去朝廷,山遥路远,一来一回,你就不怕贻误战机吗?” “这……”毛轩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他的脑子一时还没有转过弯来,刚刚明明不急于出征的蔡文华蔡监军,怎么突然就怕贻误战机了呢? 蔡文华见毛轩还不开窍,心知此人愚鲁,不通人情,遂提点道:“我听闻西南多美玉奇石,镇南城虽遭围困,酒饭不丰,尚可理解。然家资宝货,必有私藏。王师南下平叛,百姓不思箪食壶浆以迎,总当有些常例献上。” 毛轩恍然大悟,原来这监军大人话里话外,无非想在镇南城百姓中榨取钱财。 他为人正直,深知西南民生疲弊,不然也不至于盗匪为乱,故直言道:“蔡大人,大军征伐有功,自有朝廷封赏。西南民生凋敝,镇南城又遭连日围困,民心不稳,我等身为朝廷之臣,父母之官,当思保国安民,岂能再行征敛,自失民心?” “你……若无我大军到此,镇南城安得生机?百姓性命得保,不思报恩,反而贪图家中私财,是何道理?”见一己私欲被赤裸裸揭开,蔡文华气的拍案大怒。 可他所求本非正当,便不好大肆发作,憋了一肚子的气,最终一屁股坐了下来,只道:“既无钱粮,大军征战乏力,尚需在镇南城休整几日,方可出征。” “监军大人,”赵子良见蔡文华为索取贿赂,拒绝发兵,忍不住站起身来,禀告道:“我今日追击王豹,回城途中得到情报,御史大人于文正已率西南义军占据平南城。而今,平南王大军人数虽众,却被晾在两城之间,无险可守。末将以为,此乃天赐良机,诚宜速速进军,与于大人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定能一举成擒。若犹豫不决,平南王军有所察觉,必全力攻取平南城,据坚城以抗骑兵,痛失良机,悔之晚矣。” “于文正?他在平南城?”蔡文华心中一凛,一些往事浮上心头。 说起来,蔡文华年少时考取功名,主考官还是于文正,细细算来,倒也算是有师徒之谊。 不过,当年他拿着东拼西凑的钱财来到于文正府上,想进一步加深二人之间的联系的时候,却被于文正大骂而出。 此事向来被蔡文华视为奇耻大辱,好在东边不亮西边亮,幸得严蕃严大人赏识,收了自己做义子,才能一路官运亨通。 如今严蕃严大人权势冲天,曾经的文臣之首于文正却不受皇帝待见,常年行走边疆,因而当年之事于蔡文华而言,也算是因祸得福。 更何况,于文正在朝中向来是义父严蕃的死对头,自己若能借平南王之手杀了于文正,或许还能在义父那里记一大功。 想到这里,蔡文华眼珠滴溜溜一转,一条借刀杀人的毒计便涌上心头。 于是,蔡文华敷衍道:“大军自北向南,千里奔波,将士疲惫,战力不足。何况北地精兵,乍至西南,不服水土,不辨地理,若一昧猛攻,恐中埋伏,还是休整再战不迟。” 种种言论,就连领兵出征的雄关精骑副将高猛都听不下去了,站起身来,直言:“大人……” 话未出口,蔡文华摆了摆手,离席拂袖而去,边走还边自言自语道:“西南果真蛮夷之地,我一路南下,路过州县无数,也不曾受过如此轻怠。” 高猛望着蔡文华远去的背影,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息。 蔡文华有监军之职,遇事可直接奏报朝廷,又有权臣严蕃撑腰,就连雄关主将王鸷都让他三分,自己身为副将,更是无可奈何。 叶枫、赵子良、毛轩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陷入沉默。 赵子良率先发言:“我大哥洛人豪尚在平南城中,他不发兵,我自领天道军南下征战。” 叶枫拦住赵子良,说道:“赵将军切莫意气用事,平南王军势大,若无雄关精骑支持,天道军无异于羊入虎口,自投罗网,有何益处?” “我又岂能不知,可这……”赵子良重重地将手中酒杯砸在地上,“嗨”地叹了一声。 “赵将军,不止洛人豪首领,就连于大人也在平南城,你急,我们又如何不急?”毛轩劝慰道:“实在不行,也只好苦一苦百姓,先凑出一些金珠宝货给蔡大人,先哄他发兵南下。唉,我官职虽小,却一向自恃清高,无奈竟还要做这种腌臜事。” 叶枫和赵子良无奈落座,虽心中不快,却也别无良策。 黑衣万灵风及寒香二人,则默默相视一眼。 二人同属黑衣,只听令行事,对此事都是不便参与的。 至于杨延朗与展燕二人,则仍在台下与将士们开怀畅饮,对席间之事浑然不知。 展燕本是草原之女,行为豪放,不让须眉,很快便与雄关将士打成一片;杨延朗酒力不佳,胜在巧舌如簧,说起传奇经历,加油添醋,引人入胜,也吸引了一群人听他吹嘘。 二人皆以为援兵既至,西南将平,他们很快便可与陈忘、白震山、芍药等人合兵一处,闯荡江湖,心中快意,对台上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不同于台下欢愉畅饮,台上众将官早已不欢而散,各怀心事回到帐中。 直到此刻,毛轩等人还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做个恶人,为蔡文华凑够了金珠宝货,他便会依照承诺发兵西南。 为了西南百姓,为了平南城义军,也只能先苦一苦镇南城的百姓了。 第178章 刀挟监军 金珠宝货,玛瑙翡翠…… 随着一个个大箱子打开,屋子里顿时溢出无数的珠光宝气,溢彩流光。 蔡文华看着这些用来“劳军”的金银珠宝,脸上堆满了笑。 毛轩看着这些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心却在滴血。 毛轩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这样一个以“清正廉明”为毕生追求的无名小吏,竟也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平南王多年借剿匪之名横征暴敛,已经使西南百姓苦不堪言。镇南城又遭多日攻打围困,民生多艰,好不容易盼到王师南下平叛,以为好日子终于要来了,却不想大军却赖在了镇南城,凭空多出的几千张嘴几乎吃空了本就不算富裕的粮库,却仍不肯善罢甘休,竟还要再借机敛财。 这样的情况,休说百姓怨声载道,就连毛轩也说服不了自己。 可说服不了自己又如何? 自古以来,成就一世清名都要付出代价,可这次的代价,他毛轩承受不起。 天高皇帝远,大军晚一日南下,平南城便多一分危险,于文正于大人及其带领的西南义军便多一分覆灭的可能,西南局势便多一分恶化的可能。 毛轩没有时间再等下去,如果非要他做这个恶人,他便也只好做了,哪怕辜负毕生的理想与为人的信条;他便也只好做了,哪怕要背负百姓的唾弃,承担千载的骂名。 毛轩先是张榜鼓励百姓出钱劳军,而后聚集百姓申以大义,甚至于跪地恳求。 可惜,不管他情之切切,言之凿凿,却收获寥寥。 不过这种局面在他眼中,倒也理所应当,他清楚,接连经过盘剥之苦、战乱之祸的百姓们身上,实在是榨不出什么油水来了。 直到叶枫拍了拍毛轩的肩膀,告诉他:“这些脏活,还是不适合你这样的文官来做,交给我吧!” 毛轩如蒙大赦,做这些他不擅长的事,天知道他说了多少违心的话,经过多少内心的煎熬。 可随后,他便看到此生最不愿意看到的景象。 叶枫带领着镇南城守军,在百姓家中挨家挨户地搜查考掠,这些先前还用生命保护着他们的守军,此时却变成了入室抢劫的盗匪。 这样的掠夺之下,新婚的美妇失去了丈夫千辛万苦打造的定情信物,孤寡的老人失去了用来打造棺材的本钱…… 天道军出自百姓,号曰“替天行道”,虽曾为盗匪,却只是杀富济贫,即便是当初山中行事之时,也不至于此。 他们想起自己便是曾被这样的情况逼得没有出路,才落草为寇,心中不忍,竟与曾并肩作战的镇南守军屡有冲突,但都被赵子良压了下来。 因为赵子良知道,叶枫做这些事的时候,承受了些什么。 展燕和杨延朗也心怀不忿,本以为是大军南下平叛,乘胜追击,一举成擒的酣畅结局,未料想竟酿成此番结果。 若非黑衣队长万灵风和寒香苦苦阻挠,他俩非要将那蔡文华拖出来痛扁一顿,才肯善罢甘休。 叶枫的办法很有效,却也彻底榨干了这座镇南城。 交钱纳贡的时候,蔡文华高高在上,毛轩默默立在一旁,高猛、叶枫、赵子良均有出席。 此事本与展燕无关,却被万灵风及寒香硬拉了过来,不知何故。 杨延朗见展燕来了,自然也跟了来。 来之前,万灵风和展燕有一段奇怪的对话: “找我做什么?他们掠民钱财,强取豪夺之时,你说什么以大局为重,硬要拦着我。本姑娘忍了那时,如今该抢的抢了,该夺的夺了,如今我只图一个眼不见为净,非要我去,不怕本姑娘当场发作,误了你的大局,去敲打那监军的狗头吗?”展燕双手叉腰,憋了一腔怒火。 “若真要暴打狗头,我等狗腿子不方便,还非得姑娘这等江湖义士才行,”万灵风说着自嘲的玩笑话,手中折扇一展,殷勤地给展燕扇风,道:“姑娘消消火,我只是想着,蔡监军放着平定西南的大功不去争取,却贪图镇南城金银小利,有悖常情。只恐其另有别图,姑娘尚有同伴困在平南城,难道不想知道结果?” “走就走,”好歹与陈大哥同行一路,展燕怎能毫不关心,忿忿说一句:“已吃了一肚子气,不怕多这几口。” 面对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一人欢喜一城忧。 将军高猛似乎已对此事司空见惯,心中并无许多波澜,只想尽快南下征战,也不枉雄关精骑千里奔袭而来。 蔡文华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顾不上仪态尊容,竟起身亲自点验。 点验之时,但见到个别精美之物,他都暗自记下,待进京之时送给干爹严蕃,欲讨其欢心。 见蔡文华沉溺于金银珠宝,却绝口不提征战之事,毛轩再也忍耐不住,提醒道:“监军大人,如今军资已足,还望尽快发兵。” “急什么?”蔡文华随手将一枚金镯子扔进宝箱,慢悠悠踱步到座前坐下,开口道:“平南王经营西南之地已久,大军号曰十万,岂是我五千精骑能匹敌的?待我禀奏陛下,增兵西南,再战不迟。” “蔡监军等得,只怕平南城的义军等不得。”赵子良心念大哥洛人豪,脱口而出。 蔡文华见台下说话者是赵子良,不禁怒斥道:“你不过区区天道贼寇的小小首领,也配与本大人说话。” “你……”赵子良心中愤怒,正欲抽出腰间宝剑,却被叶枫按下。 “大人,天道军已受诏安,亦有同守镇南城之功,不当以贼寇论之,”叶枫起身,告诉蔡文华:“平南王虽人多势众,但其极速扩军,多为乌合之众,不经战阵,实不可与北地雄兵相提并论。镇南平南两城之间,皆为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正利骑兵作战。望大人早做决断,迟则生变。平南城义军势单力孤,不能与平南王军久持,若城池失守,平南王军占据坚城,雄关精骑未带器械,何以攻坚?” 高猛听叶枫分析的有理有据,未等蔡文华答话,抢先说道:“监军,我军皆为骑兵精锐,以骑战步,足以以一当十。况我军只要一鼓作气,击溃平南王军先头部队,其军必乱,前队望风披靡,又必冲散后队,可获全胜。即使首战不利,我军策马回奔,敌亦不可追击。不论胜负如何,于我百利无害,且能解平南之围,何不趁早图之?” 蔡文华见众将分析利弊,言之凿凿。 可惜这帮舞枪弄棒之辈,只知战阵之事,哪里能猜的到他的心思。 他巴不得平南城破,让自己义父严蕃的死对头于文正死于乱军之中,而后出手,至于将士伤亡,百姓受苦,于他有何干系呢? 有了这种想法,平南城被攻破之前,蔡文华自然拒不发兵,于是推脱道:“平叛之事干系重大,怎可轻易用兵?” “监军大人,当初是您说军资不足不宜用兵,如今倾镇南举城之力,凑得军资,何故拖延?”毛轩强压愤怒,用近乎质问的语气说道:“若不进兵,倘若平南城有失,于大人有损,当作何交代?” “你是不相信于大人守城的能力喽!”蔡文华反问一句,接着又说:“即便于大人为国捐躯,我也会上禀天子,追封忠烈,何须尔这一城小吏多嘴多舌?” 蔡文华见众将官再无言语,受不得台下怒目相对,心中说着不与这些武夫小辈一般见识,甩甩衣袖,便要离开。 谁知他刚挪动脚步,却不知哪个角落传来一声小声的嘀咕,滋溜一声传进蔡文华的耳朵里:“大人大人的称呼,其实是个小人。拿了钱不办事儿,真是光屁股进了钱庄——要钱不要脸了。” 蔡文华有义父严蕃撑腰,到哪里听的都是甜言蜜语,哪里听的了这种话,不由怒上心头,循声望去,却见说话者非官非将,乃是一年纪轻轻,手持竹枪的无名小卒,更是无名火起,正愁无人开刀,以杀鸡儆猴,既然你要跳出来,休怪本官无情。 于是蔡文华呼唤左右,欲将胡乱说话者押下问斩。 杨延朗本发一句牢骚话,哪知三言两语,竟遭杀身之祸。 事发突然,杨延朗不知当作何应对,茫茫然被卫士擒住两条臂膀,竹枪也掉在地上。 与杨延朗相熟的赵子良见状,急忙起身求情,直言杨延朗年轻气盛,不通人情世故,不懂规矩方圆,请求饶恕。 万灵风也站了出来,用折扇指了指展燕,道:“蔡大人,杨延朗与这位,展燕姑娘,他们二人都是江湖中人,不涉朝局,纵然得罪了朝廷官员,也可隐遁江湖,自在逍遥。蔡大人切莫逼急了他们,此二人虽无对抗大军之能,但在这屋中方寸之地,若是上演个擒贼擒王的戏码,在下也不敢保证大人的安全。” 展燕在一旁看着,早已憋了一腔怒火。 她出身草原燕子门,相交者都是心思纯正的豪侠之士,初至中原闯荡,虽说繁华似锦,盛景如潮,却难敌人心险恶。 见那两个卫士擒住杨延朗,展燕便默默燕子镖捏在手中,若那狗官坚持杀他,便欲杀出镇南城远遁江湖。 此刻听万灵风口中“擒贼擒王”四字,倒像突然被点醒了一般,再无犹疑,只将手腕一抖,燕子镖脱手而出,直飞向两名卫士的手臂,随即身形一闪,直奔蔡文华的方向。 经过数日调养,展燕的腿伤已好了大半。 她本就轻功卓绝,身法一流,自众将中穿身而过,瞬时便奔至蔡文华身前,一手扣住蔡文华肩膀,顺势拔出腰间弯刀,架在蔡文华脖子上。 杨延朗见情况突变,揪住自己的卫士突然脱手,也不再犹豫,用脚挑起地上的竹枪,伸手擒住枪杆,打倒了两名卫士,守住房门,以防士兵增援。 高猛见监军大人被胁迫,欲起身解救,却被两只手按住肩膀。 他抬头一看,左右一男一女,竟是朝廷黑衣万灵风与寒香。 “高将军,江湖事江湖解,让我们来。”万灵风嘴上说着这话,身体却一动不动。 蔡文华眼见利刃悬颈,早已吓得体若筛糠,哆哆嗦嗦地说:“这位女侠,有话好说,何至于此啊!大不了,本官不治你同伴的罪了,快快把刀拿下来。” 展燕一声不应,却将弯刀靠近了蔡文华颈部几分。 蔡文华见展燕意不在此,眼珠一转,指着那几箱金银,道:“这些金银珠宝,也都归你,女侠休伤我性命啊!” “谁要你的脏钱!”展燕对蔡文华提出的条件嗤之以鼻。 蔡文华战战兢兢,惊恐地看向展燕:“你不会是想要我的命吧!杀了本官,你们绝对走不出镇南城的。” “倒是想砍了你的狗头,却怕脏了本姑娘的弯刀,”展燕不屑地看了一眼蔡文华,随后告诉他:“本姑娘要你发号施令,命高将军即刻带兵南下平叛。” “好说好说,本官答应便是,只要你把刀拿开。”蔡文华深知保命要紧,岂敢不应。 展燕深入中原日久,对人已生防范之心,不轻信他人讲话,只道:“你只需将军令写在纸上,交给高将军,待大军出城之后,我自会放你。” “大军出城,谁来保护本官的安全呢!”蔡文华对自己的生命安全,一向是思虑周全的。 “哼,你若不允,本姑娘现在便可以宰了你。”展燕对几日来蔡文华的卑劣行径看在眼中,愤怒难平,毫不让步。 万灵风却在此时站了出来,道:“大人的安全,黑衣可以保证。大人尽可放心,高将军也可全力出战,不必有后顾之忧。” 如此万事妥当,高猛持军令率雄关精骑南下迎敌,赵子良担心大哥洛人豪,点了天道军虞庆之、乌云龙二将及若干贴身精兵随行。 叶枫带其余守军,仍镇守镇南城。 远望大军走远,杨延朗看着挟持着蔡文华的展燕,问道:“贼女,我们也去找陈大哥会合吧!” 展燕点点头,一路挟持蔡文华出城,到了城门口,才一脚将其踹到万灵风和寒香二人身边,与杨延朗各自骑上自己的马儿,一路向南飞奔而去。 蔡文华见自己已经脱身,手指向展燕和杨延朗奔驰的方向,对身边的黑衣道:“快给本官追,本官要抓住此二人,给他们治罪。” “得令。”万灵风听到命令,一把拉上身边的寒香,跨上巨狼阿穆隆的背部,也一路追逐而去。 “我们真要去追展燕姐姐他们吗?”半路上,寒香忍不住问道。 “想什么呢!小不点,”万灵风拍了拍寒香的脑门儿,告诉她:“蔡文华小聪明是有的,却不懂大局,平南王造反,打的可是’清君侧’的口号,直指严大人,若为一己之私导致平叛失利,即便是严大人也不愿看到。可以说,展姑娘此举是帮了所有人,包括蔡文华自己,只是他看不出其中利害罢了。再者说,展姑娘可是连朝廷都礼让三分的塞北燕子门家的千金,虽刀挟监军蔡文华,却未伤他分毫,朝廷绝不会这点事得罪燕子门,抓了她,又能如何?” “那咱们着急追上去干嘛?”寒香不解。 “忘了少主给咱们的任务了吗?”万灵风提醒道:“平南王可没少托严大人办事儿,京城苦茗,也是他一手供应的。此次若平南王兵败,咱们可要抢在于文正之前,把严大人与平南王往来的证据找出销毁,决不能留下把柄。” 寒香点点头,心中却隐约升起一丝悲凉:是啊,黑衣行的向来是秘密之事,他们是永远不可能站在阳光之下的。 雄关精骑发挥出骑兵的优势,自镇南城始,向平南城一路奔驰,人不离鞍,马不停蹄,只想抢回在镇南城拖延耽误的战机。 与此同时,平南城下,于文正带领的义军正面对着数倍于自己的敌人,展开激烈的肉搏。 第179章 铁骑溃敌 平南王的大军用熊熊烈火烧开了平南城的城门,如潮水一般从城门中涌入城内。 平南王朱昊祖站在后方的战车之上,遥望着这座城池。 他曾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 如果不是膨胀的野心,他本可以做一个富贵王爷。 主上无道,奸臣弄权,致使纲纪废弛,才给了平南王壮大谋反的机会。 在朱昊祖原本的规划中,面对这样腐朽不堪的朝廷,只需要振臂一呼,便可得天下响应。 可他却不曾想过,自己为了扩军备战而对西南百姓做的事,与这无道的朝廷又有何异? 造反之路并不容易。 小小的镇南城便让他元气大伤,经营多年的西南之地更是让一个外来的御史轻易拉起一支反抗的义军,两次夺取他作为根基的平南城。 一个接一个的打击几乎摧毁了朱昊祖的全部信心。 可有些事,只要做了,便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绝无反悔的可能。 平南王朱昊祖没有注意到,在他全力进攻平南城的时候,一股滚滚黄烟正从他的背后快速席卷而来。 “报……” 一匹快马疾驰至朱昊祖面前,传令兵惊慌失措,几乎从马背上摔下来:“王爷,雄关精骑自镇南城南下,正朝我军疾驰而来。” 预料之中。 雄关精骑既已南下,绝不会止步于镇南城。 只是朱昊祖没想到,雄关精骑竟然不是趁他立足未稳时追击郑虎军直接南下,而是等他准备停当,几乎攻下平南城的时候,才慢吞吞地赶过来。 雄关精骑在镇南城耽搁的几日,足够平南王军在北面挖好壕沟,准备好拒马,以抵挡骑兵部队。 平南王朱昊祖命令:“前锋不惜代价,猛攻平南城,一旦拿下,便以平南城为依托,拒骑兵于城外。其余大军,多备弓矢长枪坚盾拒马,转向迎敌。” 平南王军闻令而动。 因其早有准备,故行动迅速,军阵严整,不似镇南城的郑虎王豹两军一般仓促迎敌,混乱不堪。 应对雄关精骑的同时,平南王的攻城部队也对平南城发动了最为猛烈的进攻。 踏着烈火的余烬,平南王军从残破的城门一股脑杀了进来,冲向站在城门口的西南义军。 将军钟跃一马当先,只见他拈弓搭箭,连发十矢,最先冲进城门的叛军应声倒地。 可很快,前赴后继不断涌入的叛军便冲到钟跃面前,逼得钟跃不得不扔下弓箭,拔出腰间宝剑,一剑刺死离他最近的叛军,并振臂高呼:“兄弟们,为国尽忠的时候到了,杀!” 这支临时组建的西南义军各持兵刃,与叛军短兵相接,直杀的尸横遍野,血雨横飞。 义军和叛军的尸体倒在一处,分不清彼此。 洛人豪一马当先,专挑叛军最密集的地方冲杀。 他面容凶恶,吼声震天,手中那柄金背大刀势大力沉,舞将起来,呼呼生风,但凡有个擦着碰着,便是不死,也要了半条性命。 叛军见这一头猛兽冲入人群之中,纷纷避战周旋,不敢与之为敌。 相比之下,看似孱弱的老人和瞎子的组合倒成了叛军优先攻击的目标。 白震山见无数叛军涌来,立即将双手捏成虎形,如老鹰抓小鸡一般一把捏住冲到最前的叛军肩骨,拎将起来,稍一用力,便将其肩骨生生捏断,疼得那厮兵刃脱手,只顾吱哇乱叫。 身后一叛军见白震山背对着他,自觉有隙可乘,挥起一刀,狠狠地砍在白震山脊背之上。 奈何白震山一身横练,那刀砍在他身上,如中金石,竟不能伤其分毫。 白震山后背遇袭,当即扔下手中的那个叛军士兵,一扭头,一瞪眼,哼了一声,抬起一脚踹中那人心窝,直将他踹飞在墙上,七窍流血,不得动弹。 见白震山不好惹,叛军们便去攻击他身边的陈忘。 陈忘耳听刀风渐至,只将身体轻转腾挪,便躲过无数兵刃。 一叛军欺其目盲,蹑手蹑脚走到他的身后,举刀欲砍,却被在旁护卫的白震山一眼识破,捏住手腕,将其分筋错骨,扔在一旁。 于文正与越涧二人,皆持宝剑,背向而立,互为依托,以此自卫。 一叛军举刀来杀,于文正举剑迎敌,奈何文人力弱,一击之下,便被挑飞了手中宝剑。 叛军见于文正失了武器,举刀便砍,越涧听到身后有异,一个转身扑倒于文正,却被一刀砍在背上。 叛军见二人文弱不堪,衣品不凡,料定其地位不菲,岂肯放过? 于是步步紧逼,只想杀掉他们报功。 于文正此刻已手无寸铁,又逃无可逃,生死关头,仍将负伤的越涧揽在身后,道一声:“为国而死,死何足惜。” 说罢,便昂首挺胸,引颈待戮。 叛军举起明晃晃的大刀,瞄准了于文正的脖子。 “噗!” 鲜血自脖颈喷涌而出,千钧一发之际,一把短刀直飞过来,洞穿了叛军的脖子。 “大人,躲在我身后。” 项人尔猛冲过来,他右手持抗倭刀“巨鲨”,左手将锦衣刀“小白鱼”自叛军脖子上拔出来,紧紧护卫着于文正。 城内已杀成尸山血海,城外,在镇南城拖延数日的雄关精骑才刚刚赶到。 高猛是一员猛将,可并不鲁莽。 他率麾下骑兵登高望远,见平南王军严阵以待,显然有所准备,便令一千轻骑周旋围射,探敌虚实。 而他自己,则带着四千余骑兵立马于高岗之上,待机而发。 赵子良见高猛如此部署,深以为然,遂命善射的乌云龙前去助战。 平南王军见有骑兵冲来,便将长枪斜立,弓矢齐发,以拒骑兵。 本以为雄关精骑会不惜代价,冲击拒马,未曾想他们只是在阵脚前方及两翼往来周旋,时不时发以弓矢迎敌。 平南王见骑兵往来周旋,围而不进,一时搞不清楚雄关精骑将从何处突破,只好在军阵中调动兵力,随骑兵奔驰而往来奔跑。 可步卒哪比骑兵,没跑一会儿,便精疲力尽,步履缓慢,变阵也变得慵懒散漫起来。 而高猛麾下这一千轻骑,多配劲弓强矢,往来之间,弓矢齐发,平南王军前阵长枪拒马队多有伤损,仓促之间,补充不足。 又兼天道军乌云龙神射,多杀将领,加剧了混乱。 高猛登高远望,见轻骑袭扰之下,平南王军军阵渐渐散乱,战机将至。 他瞅准薄弱之处,一声令下,带领四千重甲骑兵自高处猛冲而下,如滔滔洪水,似滚滚石流,向着平南王军的薄弱之处猛冲而去。 高猛一马当先,赵子良与虞庆之心系洛人豪安危,不甘其后,于左右策马相随。 躲过无数流矢飞箭,片刻之间,快马便冲至敌军阵前。 赵子良借马之冲力,一枪挑飞拒马,砸死无数叛军;虞庆之不甘其后,将钩镰枪横扫而过,揽过无数长枪。 高猛自二人开出的道路策马飞奔而过,见敌军竖起坚盾,以阻骑兵,便将手中卧瓜铜锤猛甩出去,马驰之力加上铜锤之重,落在盾牌之上,登时压倒一片。 高猛策马踩过盾牌,顺势俯身捡起卧瓜铜锤,于敌阵之中往来冲突,直奔平南王中军而去。 其余骑兵从打开的通道一拥而入,随高猛冲锋,马踏枪挑,所过之处,只留下一堆血海残骸。 雄关精骑突入平南王军军阵,左冲右突,来往驱驰,杀的平南王军阵型大乱。 反观平南王军,人数虽多,慌乱之中却难以组织起有效的反抗。况其吸纳太多势力,将不知兵,兵不知将,被骑兵冲击的七零八落,一片大乱,只得各自为战。 见己方阵型已乱,而高猛又直奔平南王中军而来,平南王朱昊祖麾下大将周熊吴罴急劝平南王立即退兵,收拢残军,徐图后计。 平南王眼见平南城攻破在即,怎甘心轻易放过,大声呼喊士兵不要慌乱,奋力抵抗,以期占领平南城后,以坚城拒敌。 可平南王军毕竟是急速扩张,人数虽多,却是仓促成军,精锐不足,战心不坚,唯有结成军阵,方可勉强迎敌。 此刻被骑兵一冲即溃,眼见雄关精骑如此生猛,免不得心生畏惧,迎敌则退,互相冲击践踏,早已乱作一团。 平南王见自己的军队竟然如此不堪,拔出腰间宝剑,亲自斩了两个逃跑的小兵,以镇军心。 在平南王威逼之下,叛军方才勉强迎敌,暂时减缓了雄关精骑的攻势。 乱战之中,乌云龙远远望见中军中站着一人,高举宝剑,督军迎敌。 他判定此人非同小可,遂沉心静气,拈弓搭箭,瞄准那人头颅,“咻”的一声射出一支羽箭。 周熊吴罴二将随身护卫平南王,不敢稍离左右。 忽有羽箭破空之音钻进周熊耳中,不及多想,周熊便将平南王猛地一推,那本来瞄准朱昊祖眉心的羽箭“铛”的一声,竟射掉朱昊祖顶上头盔。 朱昊祖摔倒在地,长发散乱,狼狈不堪。 平南王军遥望主帅倒地,皆以为平南王死于流矢之下,军心大乱,各自奔命,刚刚组织起的一点抵抗又沦为泡影。 见大势已去,周熊吴罴二将再劝道:“王爷,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我军尚有郑虎于清溪涧联系蛮王蚩卜珂,而今去投靠蛮王,尚有转机。“ 见平南王并无异议,二将便带领亲军护卫,架起平南王策马奔命,欲逃出战场,再谋后路。 高猛立功心切,眼见平南王军中军摇动,怎肯放平南王逃遁,带领雄关精骑一路追击而去。 周熊吴罴二将随平南王一路逃遁,奈何高猛麾下雄关精骑紧追不舍,叛军溃散之间难以抵挡,眼见就要被追上。 危急时刻,吴罴请缨断后,平南王不舍贴身护卫之将,不允其以身犯险。 吴罴道:“我们兄弟蒙平南王知遇之恩,从囚牢救出,拔擢大将,一条性命,早已托付于王爷。今日正是效死报偿之时,死得其所,有何惧哉!” 随即,又转向周熊,道:“兄弟去矣,护卫之责,还望哥哥尽心。” 说罢,擎起兽面宽吻钺,策马回奔,迎敌去也。 周熊面对吴罴背影,眼含热泪,道声珍重,护卫平南王朱昊祖车驾,向山间奔驰而去。 高猛策马狂追,忽见道路之中挡着一个彪形大汉,胯下黑彪马,手持宽吻钺,极其雄壮。遂大喝道:“何人不自量力,敢挡雄关精骑道路?” 吴罴声如雷震,也大喝一声:“我乃平南王麾下大将吴罴,若想追击,先过我这一关。” 见那汉子执意横在路间,高猛便不再废话,挥舞双锤,拍马迎敌。 吴罴见高猛冲了过来,举起手中兽面宽吻钺,瞄准高猛头颅狠狠砸下去。 高猛乃雄关猛将,久经沙场,历练出一身武艺,彪悍的塞北胡人闻其名尚且惧怕三分,又岂能被吴罴吓退? 他瞧见对方手中兽面宽吻钺朝自己砍来,急忙抬起左手,用铜锤格挡,两兵相交,雷鸣之声震于旷野。 高猛不顾手臂震的酥麻,右手铜锤直锤而出,直奔吴罴毫无防备的胸膛,一击即中,直砸的吴罴心肺欲裂,呕出几口鲜血来。 两马相错而过,高猛回头看着身受重伤的吴罴,道:“有把子力气,可惜欠调教,没怎么打过仗吧!” 说罢,高猛不再理他,再度策马飞驰,一心去追平南王车驾。 吴罴此刻只恨自己疏于练功,不及兄长周熊刻苦,可临阵后悔,岂非于事无补? 他眼见高猛纵马冲过,却仍旧不依不饶,强忍疼痛,再次追了上去。 吴罴瞅准机会,舞起宽吻钺,便要去劈高猛的脊背。 高猛听得身后风响,急忙侧身躲过吴罴的奋力一击,顺势将铜锤一舞,直击吴罴胯下黑彪马的马头。 那马儿哪经得铜锤之力,一声嘶鸣,被当场砸死。 吴罴被甩在路边,仰面趴着,已无半分动静。 高猛看了一眼,道:“可惜了一身好气力,却没调教出好武艺。倒也难怪,娇生惯养的王爷,怎知用兵之道。” 说罢,继续向前追击而去。 吴罴趴在地上,却只是晕死过去,缓了好一阵子,竟渐渐醒转,恰逢雄关精骑一路追随高猛杀来。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吴罴竟大喝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拉住身旁两只骏马的马头,相互一撞,竟将两匹马儿生生撞死了。 雄关精骑见有敌将挡路,纷纷持枪去扎,浩浩荡荡,马不停蹄。 吴罴立在千军之中,承受枪刺之痛,待雄关精骑奔驰而过,吴罴的身躯早已千疮百孔,身虽死,仍屹立不倒。 雄关精骑追击平南王军之时,赵子良、虞庆之、乌云龙三人并未相随,而是一路杀向平南城,去寻洛人豪下落。 三人杀入之时,平南城义军已成强弩之末。 守将钟跃身负流矢;洛人豪渐渐体力不支,背上遭受了几处刀伤;项人尔双手持刀,鲜血透衣,也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的;白震山虽无伤损,却也累的气喘吁吁。 三人见此情形,奋勇杀敌,将未来得及撤出平南城的叛军杀个干净。 赵子良、虞庆之、乌云龙此时与洛人豪会合,心中无限感慨,四人紧紧相拥,劫后逢生,放声大笑。 笑了一阵,洛人豪突然问道:“怎么就你们来了,阮峰和广秀兄弟在哪?” 此言一出,三人顿时收敛笑容,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不一会儿,便见三人眼中热泪滚滚,几欲滴落。 洛人豪嗅出些不祥的味道,可却不敢相信心中猜测,非要他们亲口告诉自己。 于是他大声质问道:“他们去哪了?是留守镇南城了吗?还是在平南城外征战,他们一会儿就会来的对不对?庆之,云龙,你们回答我啊!子良,我将天道军托付给你,你来跟我说,你来跟我说。” “大哥,我……” 赵子良哽住了,哭道:“我没有照顾好他们,镇南城被围,阮峰广秀自请为突围疑兵,却陷于平南王大军之中,他们,他们……” “兄弟啊!” 洛人豪跪在地上,面向镇南城方向,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被安置于驿馆的李诗诗醒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向平南城城门飞奔而来,待见到项人尔安然无恙,便猛扑上去,欲投入项人尔怀中。 项人尔见自己满身鲜血,故稍退半步,道:“小诗,我脏。” “不准躲,”李诗诗再次扑入项人尔怀中,一身白衣被项人尔身上鲜血染成殷红,也毫不在意,只是将一双拳头狠命砸着项人尔胸膛,口中道:“不准你再抛下我,听到没,我不准你再抛下我。只要跟着你,就算是死,我也愿意。” 项人尔温柔地将李诗诗拥在怀里,只是说:“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嘛!” 不多时,展燕、杨延朗二人也来到平南城中,颠沛流离,再与陈忘、白震山会和,各有千言万语,无限感慨,却不知从何说起。 黑衣万灵风、寒香也随后赶到。 半晌,雄关精骑追击归来,高猛拜见过御史于文正,便率军驻扎于平南城休整。 此役,因蛮王蚩卜珂于清溪涧设伏接应,雄关精骑受阻,并未抓到平南王。 第180章 战象出山 一战破敌,雄关精骑尽显神威;回师备战,各方豪杰会于平南。 因平南王朱昊祖在蛮王蚩卜珂的帮助下遁入深山野涧,将军高猛念及己方人少,又不占地利,便先行回师平南城,再行谋划。 平南城中,于文正召诸将商定谋划。 雄关精骑虽战力惊人,但山野之中多迷雾瘴气、沟壑陡坡,于骑兵不利。 况且平南王大军虽大伤元气,根基仍在,又有蛮王相助,进山搜捕恐于大军不利。 于是商议之下,决心先整修城池,以作防备,待朝廷后续增援大军来到,再巡山搜捕,必有所获。 不料,雄关精骑暂时不找平南王的麻烦,平南王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经过几日修整,城池刚刚加固完毕,便有平南王使者前来,送来一封战书。 战书云: 雄关精骑,浪得虚名。 我军虽败,心中却是不服。雄关精骑只敢背后偷袭,若正面突击,则必败于我军。今龟缩于平南城,便是畏战之明证。 今本王欲与尔等决一死战,若尔等不惧,可于明日约于清溪原,两军对垒,堂堂之阵,正正之旗。 若我军再败,本王愿自缚于平南城下,听候处置。 明日之战,请勿失期。 我军静候雄关精骑,若过时不至,龟缩不前,徒留笑柄耳。 平南王朱昊祖亲笔战书 “哈哈哈……” 待使者读完战书,高猛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手下败将,也敢大言不惭。于大人,明日之战,看我活捉反贼朱昊祖。” 于文正身为文官,不似高猛鲁莽轻敌,行事谨慎。 听罢战书,先是询问道:“诸位,可知清溪原在何处?地形如何?若大军出战,是否会遭到埋伏?是否为叛军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计?” 赵子良跟随天道军来往山间,熟悉地理,听于文正询问,回禀道:“于大人,清溪原离此地二十余里,地如其名,是一块背靠大山的巨大的平原,四周空旷,不利伏击。不过……” “不过什么?”于文正担心其中有诈,自然要问的清楚明白。 “不过此地后有大山,正是蛮王蚩卜珂的地盘。即使战败,也可退入山中,看来平南王口称决战,实则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赵子良回答道。 “于大人,高猛请战,”高猛听完分析,更坚决了他求战的决心:“反贼朱昊祖遁于山间,正愁无处寻他,如今他敢在平原与我骑兵约战,正是自寻死路。此战,我有信心获胜。” 于文正仍在犹豫之中,沉吟片刻,担心道:“平南叛军虽逢大败,根基仍在。其人数始终多于我军,若其声东击西,待大军出城,却引兵来攻平南城,当如何处之?” 钟跃请缨道:“于大人,经休整,平南城池已固,我自领兵守之,一时半刻也难攻下。” 高猛也说:“平南城距清溪原不过二十余里,旦有示警,骑兵转瞬即至,料叛军不敢分兵。” “那便明日与他战上一战。” 于文正听众武将立功心切,各自请缨,终于下定决心。 “且慢……” 于文正刚下决心,便有人提出不同意见。 诸将循声望去,见说话的人竟是陈忘。 就平南王军表现出的战力而言,此战的风险并不算高,可陈忘心中却隐隐有些担忧,于是说道:“对于蛮王蚩卜珂,我们只闻其名,始终不明底细。归云山庄风万千踞西南久矣,三教九流无不通晓,不如修书信一封,询问详细,也好知己知彼,再定是否决战。” “此去归云山庄,路途几何?”高猛询问道。 “山高路远,道险难行,来往尚须一日。”陈忘回答。 “本将不以为然,”知晓路途遥遥,高猛唯恐贻误战机,于是提出自己的见解:“平南王约定明日便战,若前去归云山庄询问,不免贻误战机,到时平南王再龟缩山中,如之奈何?” 陈忘一心求稳,驳道:“即便隐遁山中,不过多苟延残喘几日罢了,待朝廷大军来到之日,便是平南王的末路之时。如今他急于求战,无非想死中求活,若此战大败,平南王重掌西南,即便大军来到,也必难以征讨。” “于大人,高猛愿立军令状,此战若败,提头来见。”高猛眼见擒拿平南王大功摆在眼前,身为武将,岂有惧战之理? 于文正思虑再三,最终同意了高猛的方案。 同时,又命赵子良随军出征,虞庆之、乌云龙领兵接应后路,以保万全。 而洛人豪上钟灵山毓秀峰,询问蛮王详情,顺便将西南官员家属及芍药一并带回;将军钟跃镇守平南城,防止敌军偷袭。 部署完毕,洛人豪马不停蹄,立即启程。 雄关精骑将士休整一夜,第二日便奔赴清溪原,与平南王军决战。 两军对垒,平南王虽逢大败,根基犹在,浩浩荡荡的大军结成方阵,由周熊及郑虎二将督军迎敌。 除此之外,又多了许多蛮番兵马,其人皆披发文身,为首的一人,生的黝黑雄壮,身着兽骨皮甲,头戴鹰羽圆帽,左手牵一只吊睛白额的猛虎,右手持一长柄骨朵,状似人头,必是蛮王蚩卜珂。 高猛率领的骑兵人数虽少,却全是常年和北地胡兵征战的精兵,又有重甲快马,虽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军,却并无丝毫惧色,反而精神抖擞,士气高昂。 高猛出阵,朝平南王喊话:“反贼朱昊祖,你已至穷途末路,还妄想以区区蛮兵对抗我北地雄关的精锐骑士,实在是自不量力。我劝你珍惜南兵性命,自缚以降,莫作困兽之斗,而妄使生灵涂炭。” “哈哈哈……” 平南王朱昊祖虽逢大败,损兵折将,此刻却似乎有所倚仗,显得信心十足,扬言道:“区区边军副将,也敢同本王叫嚷?若就此投降,尚可做从龙之臣;若执迷不悟,看本王取尔项上人头,以殿我王图霸业之基。” “口出狂言,”高猛将双锤一指,喊一声:“将士们,随我冲锋,生擒朱昊祖。” 赵子良立马于高猛身旁,眼见平南王军身后大山密林之中,似有尘烟滚滚,刚想提醒,高猛却已急不可耐地下令冲锋,怕过分谨慎影响士气,只得作罢。 随着一声令下,雄关精骑在高猛的率领下,策马扬鞭,直冲向平南王军阵之中。 骑兵作战,优势在快,一鼓作气,以速度优势换取巨大的冲击力,使敌军自溃。 然而雄关精骑冲锋至半道,那些身经百战的精锐战马却渐渐畏葸不前,似乎前方有什么令它们万分恐惧的东西。 即便用马鞭驱赶,也不能使之前进。 高猛用力勒住战马,才勉强使它不至于逃跑。 远观敌阵,却见山中烟尘滚滚,雷鸣阵阵,脚下大地似乎也随之震动,还夹杂着声声怪啸,使人闻之胆寒。 正犹疑间,又见平南王军军阵突变,大军向两侧集结,让出一条大道来。 伴随着滚滚浓烟,高猛终于看清,那大道之中,竟奔出数头长鼻獠牙的怪兽,四足如柱,大耳如扇,背上都有三五蛮兵,皆持长竹矛,手舞足蹈,呕嗷呼喊。 “是怪兽,怪兽。” 北地骑兵哪见过此等怪物,个个惊慌失措,自乱阵脚,胯下战马更是四蹄乱动,随时准备逃跑。 “不要慌,不要乱。” 高猛虽也没见过此等怪物,但他身为将领,自当奋勇当先,稳住军心。 只见他用强大的臂力强行勒住缰绳,稳住战马,见巨兽接近,一蹬马背,举起双锤,飞身奔出,直击那怪兽的脑门。 那怪兽见高猛冲来,一卷长鼻,正中高猛腹部。 此兽皮糙肉厚,怪力无穷,高猛经此一击,重重摔在地上,只觉得头晕脑胀,天旋地转。 恍惚之间,却见那巨兽抬起大柱般的腿,朝自己猛踩下来。 高猛被那怪兽一撞之下,一时动弹不得,眼见巨足即将踩下,心道:“我高猛一生征战,不想却要亡于这畜牲足下,心实不甘。” 万般绝望之际,忽听一声大喊:“将军留心,我来助你。” 话音未落,便见一杆镔铁点钢枪伸到面前,高猛一把抓住点钢枪,借力将身体挪移出来,才让那怪兽一脚踩空。 赵子良见高猛无恙,放下心来,告诉他:“将军,此乃西南战象,我常于西南,有幸见过一二,可如此规模,也是生平仅见。此物皮糙肉厚,力大无穷,不可力敌,不如撤军回城,再做计较。” 高猛环顾四周,只见将士人人迷茫,战马个个惊惶,一片哀嚎。 眼见死于巨兽践踏和蛮兵长矛之下的骑士战马不计其数,高猛心知不可再战,大喊一声:“撤!” 而后,率军向平南城方向狂奔而去。 平南王见雄关精骑溃败,喜出望外,与蛮王蚩卜珂相互先头致意。 随后,他吩咐部下:“将士们,雄关精骑已被击溃,大家随我冲锋,夺回平南城,夺回西南。” 雄关精骑人马俱惊,损兵折将,一路狂奔。 平南王军跟随战象步伐,紧追不舍,直逼平南城。 兵至半途,至虞庆之、乌云龙接引处,赵子良大喊:“庆之,云龙,象兵,有象兵。” 乌云龙亲率弓兵,待雄关精骑通过之后,放出如蝗箭雨,可惜战象皮糙肉厚,身负皮甲,箭不得透。 虞庆之又以钩镰枪去钩砍象腿,哪知象腿不似马蹄,一钩之下只伤皮肉,反被战象一脚踢翻,险些丧命。 危急时刻,乌云龙一箭射中战象眼睛,才使虞庆之得以逃出。 稍作阻挡之后,虞庆之及乌云龙也撤出战场。也亏了二将阻挡,才使雄关精骑方的喘息之机,避免了全军覆没的命运。 很快,雄关精骑及赵子良等人便奔至平南城下,高猛于城下大呼:“快开城门,快开城门。” 城门却没有开。 钟跃于城头大喊:“于大人有令,城池不固,乍开城门,骑兵涌入,敌军必紧随其后。平南城不可有失,还望高将军率军于城下迎敌。” 高猛损兵折将,狼狈不堪,好不容易奔至平南城,却被城门阻挠,怒道:“敌军有战象,骑兵不可与敌,还望早开城门。” 赵子良见洛人豪也站在城头,想来已从归云山庄回来了,便道:“大哥,高将军所言不虚,蛮王战象,实在厉害。” “区区战象,有何惧哉。” 一个声音从城头传来:“望将军稳住队伍,我有秘密武器,将从城中运出。若是骑兵逃窜之中仓皇进城,阻住进出城的道路,使敌军趁虚而入,才是真正的死局。” 高猛循声望去,却见城头那人,十分陌生,不曾见过,便高声发问:“你是何人,我为何信你?” “我乃归云山庄庄主风万千,对蛮王战象,颇有耳闻,”那人自报家门之后,随即说道:“惟今之际,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平南王根基犹在,骑兵即便龟缩城内,不过多活数日而已,将军何不放手一搏,以死中求活。何况我自己也在城中,岂能耽误自家性命?” 高猛是一员猛将,方才慌乱之下,竟似被吓破了胆。 如今略一思虑,便知其中利害,朝城头大喝:“本将信你一回,但愿你真有破敌良策。” 说罢,高猛纠集麾下骑兵,背城列阵,以待敌军。 前方雷声隆隆,烟尘滚滚,将士们握紧手中武器,心中却忐忑不安,不知前途如何。 第181章 吐火巨兽 烟尘滚滚,闷雷阵阵。 那是战象踏响的鼓点,夹杂着蛮族士兵的怪叫,一步步逼近着这支孤悬城外的骑兵部队。 恐惧随着烟尘闷雷的逼近被无限放大,骑士心惊,战马胆寒。 这支驻守雄关的精兵强将,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将士们,勒住缰绳,稳住战马,不要惊慌。雄关精骑的威名已震动胡地,也必将响彻南疆。” 高猛一声令下,呈一字阵列排在城下的将士们仿佛突然找到了主心骨,深吸了一口气,沁满汗珠的双手紧紧握住缰绳,眼睛死死盯住面前的烟尘,目光中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 “军容严整,士气高昂,不愧为雄关精骑。”风万千立在城头,看到城下景象,不禁感慨。 随后,他拍了拍身边一个少年的脑袋,道:“博文,接下来,看你的了。” 少年点点头,回应道:“风,风伯伯,你放心好了,猛兽最怕烟火,我这招,准,准灵。” 城门缓缓打开了。 雄关精骑立马在前,严阵以待,无一人因为惊惶而逃窜入城。 一个毛头小子从城门走了出来,在他的身后,平南城守军推出一个个造型怪异的狮面巨兽。 那巨兽是由木料和布帛制作而成,由于是仓惶赶工制成,显得粗糙朴实。而其造型皆张牙舞爪,青面獠牙,又颇有几分骇人。 在少年张博文的指派下,那数十头狮面巨兽被推到骑兵前面,整齐的列成一排。 推车的士兵们各持火把,立在巨兽身旁。 “就凭这堆烂木头,也能破战象之阵?”高猛还以为城内有何秘密武器,不想却是一堆烂木布帛,不禁心中忐忑。 张博文却信心满满,回道:“请,请,请将军拭目以待。” 高猛对这口吃的毛头小子,自然半分也不信,但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只得运起双锤,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 雷声更近,大地震颤。 烟尘之中,已经能隐约看清长鼻怪兽的影子。 “举,举火。”张博文举起右手大喊。 随即,守军将火把高高举起。 烟尘扑面,战象已近在咫尺。 “点火。” 随着张博文高高举起的右手放下,狮面巨兽身旁的士兵点燃了狮尾的引线,火焰一路前窜,从巨狮大张的口中冒出滚滚黄烟,熊熊烈焰,无数火球从狮口之中吐出,伴着一声声震天彻底的炸雷之声,在象群中炸开了。 这是张博文在归云山庄的研究成果,将小管铁弹子与“火龙”相结合的产物,类似于叔叔张淼的烟花的改进版。 由于是仓促之间制作而成,故而杀伤力一般,但实际效果却十分惊人。 怪异的巨兽,浓烈的火烟,炸裂的雷震,灼烧的痛感,以及空气中瞬间弥漫的硫磺硝石的味道,仿佛唤醒了象群远古时期的恐怖记忆。 莽撞冲杀而来的象阵突然受到巨大的惊吓,再也不听指挥,闷头向来时的山林狂窜回去。 战象的身后,正是平南王朱昊祖与蛮王蚩卜珂率领的联合军队。 在战象的疯狂逃窜之中,本带着胜利的渴望疯狂进军的联合军队,一下子被疯狂逃窜的战象冲的七零八落,无数叛军和蛮兵丧命于战象的铁蹄之下。 叛军大乱,死伤者不计其数。 平南王见势不妙,自领亲军逃遁,护卫周熊,将军郑虎,以及蛮王蚩卜珂一同逃遁,直奔清溪涧而去。 见胜败易势,高猛先是远远向张博文举起一根大拇指,以示肯定,随即命令麾下雄关精骑大举冲杀,追剿残敌。 高猛本人则直奔平南王而去。 他快马加鞭,一路驰骋,只不想重蹈覆辙,放虎归山,再走脱了平南王。 赵子良本带领天道军虞庆之、乌云龙一同追杀残敌,混战之中,看到高猛正在紧追平南王车驾。 赵子良父亲赵向南,正因举发平南王肆意扩军,有不轨之心才冤狱致死,他身为忠良之后,岂能放过平南王,故此舍了虞庆之、乌云龙二将,自骑战马,随高猛追击而去。 黑衣万灵风本在城头观战,见平南王等人奔清溪涧方向而去,对身旁寒香道:“小不点,我听闻西南蛮王,通御兽控虫之术,如今兽阵已破,其拒不受降,急奔山林,恐有后招。” 寒香心领神会,只道:“西南山林,是草鬼婆的地盘,我去助战。” 万灵风打了一个呼哨,人狼阿穆隆手足并用,三两下飞跃至城头。 万灵风一把抱住寒香,跃上狼背,说了一声:“阿穆隆,追。” 阿穆隆听到主人使唤,直接从数丈高的城头飞跃而下,稳稳落地后便立刻奔窜出去,速度竟不输北地雄关战马。 高猛等人追的紧,平南王等人逃的也急。 平南王亲兵零零落落,丢盔弃甲,渐渐跟不上车驾,却成了高猛追击的障碍,减缓了追击的速度。 高猛等人一心追击平南王,顾不得落单的亲兵卫队,只随意斩杀几个,便从那些溃兵之中冲杀出去,死死咬住平南王车驾,紧追不舍。 平南王亲兵卫队渐渐追赶不及,只剩周熊、郑虎二将及蛮王蚩卜珂追随。 高猛这边,也只有赵子良及黑衣万灵风、寒香几人。 快马驰骋,一路冲杀,不觉间已至清溪涧口。 眼见涧口有人影晃动,高猛担心蛮王蚩卜珂设伏于此,未敢轻进,遥遥望去,只见蚩卜珂立于涧口,有六个鬼面祭师以蚩卜珂为中心围成一圈,手舞足蹈,不断敲击吹奏古怪的乐器,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搞得什么名堂。 不一会儿,赵子良也策马赶到,见高猛犹疑不进,喊一声:“高将军,蛮兵装神弄鬼,拖延时间,待我杀进去,一探虚实。” 说罢,赵子良挺枪策马,欲先杀了蛮王祭旗,再冲入清溪涧。 “且慢,”万灵风随后赶到,拦住赵子良,转头问寒香道:“蛮兵奏乐起舞,念念有词,你可能看出名堂?” 寒香远远眺望,屏息凝神,细细聆听。 突然,她面色一变,道:“股骨琵琶胫骨笛,眉骨珠串盘手里;肋条笙箫人皮鼓,颅顶铃铛浸血滴。没想到百毒门灭亡百年,仍有余孽存世,这应该是他们的巫蛊之术。” 话音未落,山林中突然响起嗡嗡巨响,腾起一片黑云。 却见那黑云越积越大,遮天蔽日,向高猛四人冲来。 “这是什么?” 高猛等人心中隐隐生出些不安来。 这黑压压的东西让人感到压抑与逼仄,“嗡嗡”的声音吵闹的人心烦意乱。 就连身经百战的战马,也变得躁动不安,惊恐欲逃。 “这是吸骨榨髓的蚊蝇蛊。”寒香倒显得冷静。 说完话,她从阿穆隆身上跳下来,奔上一座高台,将手中的蛇骨手串轻轻摇动,同时张开嘴,喉咙轻颤,发出一种高频刺耳的震颤之音。 听到这声音,高猛、赵子良、万灵风三人不约而同地捂住耳朵,皱紧眉头,仿佛五脏六腑都被这声音影响,在微微振动。 而那些黑压压的乌云,竟被寒香的声音喝退,复又隐入山林,消失无踪。 寒香看着那些祭师,将戴有蛇骨手串的手向前一指,草丛中便有无数响尾蝮奔他们而去,拼命撕咬着那些祭师,将剧毒的毒液注入祭师的体内。 不知为何,那些祭师们见寒香破了他们的蛊术,竟放弃施法,纷纷朝寒香方向跪拜叩首,任凭响尾腹噬咬啃食,亦不为所动。 高猛和赵子良二人顾不得观此奇景,见蛊阵已破,策马前出,冲入清溪涧,寻平南王去了。 万灵风看到此种景象,问寒香道:“小不点儿,百年过去,没想到百毒门余孽仍将圣女做为信仰。” 寒香回头,面若寒霜:“他们用残酷的手段制造出自己的神明,却从未想过,这些手段给了神明多大的伤害。他们跪拜神明,却不知道,他们的神明一直想杀了他们,百年前是这样,今天也是。” 话音未落,寒香突然感到身后起了一阵无名狂风,一只猛虎不知何时绕了过来,直扑向寒香的后背。 “小心。”万灵风突发一声喊。 说时迟那时快,却见一旁的人狼阿穆隆放开四爪,一跃而上,扑向那只猛虎,将之撞飞出去。 一虎一狼,相对低吼沉吟,吓得方圆百里,百兽逃散。 虎啸山林,震天动地,伴随着风声呼啸,吹得阿穆隆密实的狼毛随风抖动。 阿穆隆是群狼收养的狼孩,在草原杀戮中长大,成为北地狼王,根本不惧猛虎。 它见那虎张嘴吼叫,不仅不退,反而步步紧逼,忽然人立而起,身形庞大数倍,一声大吼,伴随着阵阵腥风,扑猛虎面门而去。 那虎称霸山林已久,却不曾见过如此怪物,自知气势不敌,竟夹着尾巴,悻悻地逃入山中去了。 蛮王蚩卜珂藏在暗处,见麾下祭师尽丧于寒香之手,心有不甘,遂驱使猛虎去攻击寒香。 见一击不成,只好亲自去杀,只见他手持人头骨朵,突然暴起,对准寒香头颅猛砸过去。 此刻万灵风早有防范,岂能由他胡作非为,只将手中折扇一甩,一根狼毒刺飞出,“噗”地扎入蛮王蚩卜珂喉咙。 蛮王蚩卜珂中了狼毒刺,立时倒了下去,手中人头骨朵咕噜噜滚了下去,双手捂住淌血的脖子,挣扎了一阵,便再没了动静。 万灵风走到寒香身边,看了一眼死去的蚩卜珂,心道:“死于窒息而非狼毒,也算是你的幸运了。” 寒香望着清溪涧方向,问道:“蛮王蛊术已破,我们回去吧!” “不,我们还没到回去的时候。”万灵风回答。 寒香不解,问道:“我们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杀人,灭口。” 第182章 杀人灭口 清溪涧山崖高耸,草木茂盛,一条清溪自山涧之中潺潺流出,滋润着清溪原茂密的草场。 一辆镶金嵌玉的豪华车驾孤零零地停在涧中,高猛及赵子良二人冲了上去,见车中无人,料定平南王朱昊祖已投奔山林,于是各自下马,提了兵器,也追进林中。 此刻的平南王朱昊祖,正由麾下周熊郑虎二将,左右搀扶着,在山林之中艰难跋涉。 朱昊祖素日养尊处优惯了,如何受得了这般折腾?没跑多远,便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周熊郑虎二将半拖半拽,如何能走的快? 见高猛赵子良二人追的紧,周熊干脆停住脚步,对平南王道:“王爷,你先走,我自为王爷断后。” 平南王素来视周熊吴罴为帐中心腹,先前一阵已失了爱将吴罴,又怎忍心周熊为自己牺牲? 他看着周熊,想起素日里的无限风光,再看看如今,浩荡大军皆舍他而去,寂寥光景,无限惆怅,悔道:“我是当今皇上的叔叔啊!实在不行,我去找他认个错,道个歉?” “回不去了,王爷,回不去了,您犯的是造反的重罪,干的是杀头的买卖啊!”周熊将凤头金攥斧立在身前,对郑虎交代道:“郑虎,你带王爷先行一步,我来断后。请务必保王爷周全。” 郑虎点了点头,拉着朱昊祖,又向山林深处奔去。 不一会儿,高猛及赵子良追到,见周熊挡在前面,不由停下脚步。 周熊打量了一下高猛,问道:“我兄弟吴罴,是死于你手吧?” “那个拿大钺的汉子么?倒算得上一员猛将,”高猛向来敬重悍不畏死的武将,随即补充道:“只可惜空有一身力气,却没学到好武艺。” “是我没有教好。”周熊略略低下头,仿佛有些内疚。 “朱昊祖在哪?”赵子良银枪一指,问道。 他一心想抓住直接参与诬陷父亲的平南王,并无多少废话。 “哼,想见王爷,先过本将这一关。”周熊一踢斧柄,将凤头金攥斧擎过头顶,朝赵子良猛扑过去。 赵子良眼见一个黑压压的庞大身躯扑来,手中巨斧运满十分力气,劈头盖脸劈将过来,岂敢怠慢? 他双手握紧镔铁点钢枪,举过头顶格挡,凤头金攥斧的斧刃与镔铁点钢枪枪杆相击的瞬间,一股怪力沿枪杆而下,贯穿赵子良全身,直至足底,震的赵子良猛退几步。 幸有大树阻挡,方才稳住身形。 那镔铁点钢枪被巨斧所击,兀自震颤不休,若非赵子良臂力不俗,长枪必脱手飞出。 周熊欲出其不意速战速决,怎会给赵子良反应的时间,一击不成,便又故技重施,运起金攥斧,再劈赵子良。 赵子良刚刚稳住心神,巨斧又至。 他背靠大树,无处可逃,眼见斧刃劈面而来,正愁无法应对,忽见侧面飞来一柄铜锤,“咣”地砸向巨斧斧面,随即高猛将另一柄卧瓜铜锤挥来,直取周熊腰腹。 周熊眼见高猛出手,只得撤手回防,用金攥斧挡住铜锤。 高猛见一击被挡,顺手捡起刚刚被自己飞出的铜锤,又加了一把力气。 双锤加持之下,高猛竟与那生的如同巨熊一般无二的周熊打的有来有回。 见二人打了起来,赵子良缓了口气,正欲提枪助战,却被高猛阻拦,道:“本将自来料理此人,你赶紧去追平南王,切莫走脱贼首。” 赵子良点了点头,便欲绕过二人,去追平南王。 周熊心系平南王安危,见赵子良去追,便欲拦截,被高猛看见,大喝一声:“与本将打斗,也敢分心?” 说罢,高猛一锤砸中周熊后心。 饶是周熊皮糙肉厚,也经不住这一下重击,顿时呕出一口鲜血,自知高猛悍勇,不敢轻敌,举起金攥斧专心对敌。 “将军保重。”赵子良见二人专心打斗,便依高猛之言,独自向前追去。 却说这平南王,正与麾下四将之一的郑虎拼命逃跑,走不多远,朱昊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一屁股坐在地上,任凭郑虎又拉又拽,死活不肯挪动一步了。 “王爷,愣着干什么,快走啊!再不走命就没了。”郑虎催促道。 “走,走不动了。”朱昊祖喘着大气,连连摆手。 郑虎立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干脆将雁翅鎏金镗朝地上一丢,蹲下身子,道:“王爷,我背您走。” 朱昊祖看着郑虎的脊背,再看看自己肥壮的身子,竟然有些感动。 他摇了摇头,拒绝了郑虎的提议,随后说:“虎子,周熊吴罴是我从死囚牢笼中放出的犯人,王豹卫烺是我招揽的盗匪和帮派首领,只有你,是真正的将门之后,是与本王一起在王府中长大的孩子。” “哥哥!”郑虎听到朱昊祖称呼他的小名儿,倍感亲切,一声“哥哥”脱口而出。 朱昊祖拍了拍郑虎的肩膀,表示欣慰,随即道:“我带你们走的,是一条不胜便死的绝路。我自以为皇帝昏庸,奸臣当道,朝廷已失民心,我一举义旗,天下必云集响应,不想却痴迷此道,不能自拔。记得刚有此心之时,你也曾全力劝我,当安养黎民,徐徐图之,可我偏偏急功近利,不纳良言,偏听阿谀,以致痛失民心,有此大败。” “哥哥,不要说了,我这就带你走。”郑虎自小跟着朱昊祖长大,与其感情非同一般。 朱昊祖却执意不肯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走到哪里去?我出生便是王爷,享尽荣华,难道还能跌到泥土里,去做一个平凡的百姓吗?我不走了,哪里也不去了。我反罪滔天,但你还有机会。趁周熊阻挡敌军,你快将我抓了,献给朝廷,或能功过相抵,洗脱罪名。” “王爷,王爷啊!”郑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正在此时,赵子良已然追至,将手中点钢枪向前一指,大喝一声:“朱昊祖,你往哪里逃?还不束手就擒。” 见赵子良赶到,朱昊祖催促郑虎道:“虎子,本王命令你,快些擒我,以获首功。” “王爷。”郑虎一个响头磕在地上,随即捡起雁翅鎏金镗,缓缓起身。 平南王朱昊祖闭上双眼,一滴浊泪自眼眶流出,不知是释然还是悔恨。 随即,他开口道:“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哥哥。” 郑虎手中的雁翅鎏金镗却没有指向平南王,而是对准了赵子良:“想动平南王,先过我这一关。” “你……”朱昊祖不知何样心情,喉头轻动,却口不能言。 “王爷快走,今日虽败,只要王爷尚在,尚能收拢残兵。皇帝昏庸,天下迟早有变,隐遁山林待时而动,未必没有机会。”郑虎一番劝谏,也不知是他自己真的相信如此,还是仅仅为了宽慰平南王。 见郑虎一片忠心,执意如此,平南王不忍郑虎心意落空,努力撑起身子,独自踉跄着逃向山林深处。 “朱昊祖休走,穷途末路,还不束手就擒。”赵子良见朱昊祖欲遁走,挺枪急追。 见赵子良来追,郑虎岂能容他? 他双手握住雁翅鎏金镗,瞄准赵子良胸膛直刺出去。 赵子良横枪挡住雁翅,郑虎大喝一声,借山形之利,居高临下,直冲过去。 赵子良身处山坡之上,身形不稳,脚下一滑,一连退了数十步,眼看形势于己不利,于是后退之中,踏中身后树干,方才稳住身形。 双方角力,一时难分胜负。 朱昊祖两步一喘,只机械地向密林深处奔走,却不知目的何方。 他那一身华服已沾满污渍,又被树枝划得凌乱,显得狼狈不堪,哪有半分昔日平南王的风采姿容。 浩浩西南,曾为称王之地;茫茫天下,几无容身之所。 正茫然奔命之际,忽然从山林中传来一支曲子,似是个山中少女所吟唱: 群山莽莽,丛林苍苍 遥忆往昔,无限风光 一朝兴起,图霸称王 出师未捷,惟余孤寡 孤寡,孤寡,梦中几回称孤道寡 孤寡,孤寡,如今只剩寡人孤家 天下茫茫无处藏,山林深深把骨葬 平南王朱昊祖听到此曲,心中无限唏嘘感慨,只感前景悲凉,万念俱灰。 鬼使神差一般,朱昊祖循声而去,果然见到一妙龄少女,婷婷背向而立。 “平,南,王,别来无恙。”少女嗓音甜美,说话时,并未回头。 “你怎会认识我?”朱昊祖努力在脑海中搜索少女的声音。 少女回头,浅浅一笑:“王爷,分别不久,便不认得我了?” “草,草鬼婆……”平南王认出寒香,惊惶地跌坐在地上,竟吓得手脚并用,向反方向疯狂逃窜。 不料刚一起身,却与一个少年撞了满怀,抬头看去,见那少年轻摇折扇,挡住前路,不禁发问:“你又是谁?是来救我的,还是来杀我的?” 少年将折扇收在手中,恭恭敬敬地鞠躬行礼道:“黑衣六队长——驭狼者万灵风,见过平南王。奉严大人之命,特来请平南王自裁。” “哈哈哈哈……” 平南王朱昊祖被寒香和万灵风阻住道路,心中反倒释然,开口道:“你们究竟是朝廷的黑衣,还是严蕃老儿的家犬?” “严大人深受皇帝信任,朝廷大小事宜,皆决于严大人之手,听命于严大人,自然也是忠于朝廷。”万灵风坦然作答。 寒香道:“平南王,严大人念你一片忠心,屡屡疏财进贡,故容你扩军剿匪。你不思报答恩情,反而心存反意,妄言’清君之侧’,严大人岂能容你?” “说的好听,”平南王朱昊祖骂道:“若无严蕃老儿,我哪有今日?他不过怕我将彼此之间的往来交易抖出来罢了!” “成王败寇,多言无益。” 万灵风没让朱昊祖说出更多,只道:“平南王,您知道寒香的手段,若不想死的太过难看,烦请王爷自行动手,我们也好回去交差。” “你,你们……” 平南王看看万灵风,随后又看看寒香,心中最后一点求生之欲也渐渐消散,只道:“罢了,罢了,成王败寇,我一心念着成功后的权势滔天,却未曾想过会败。今日之事,该当早有预料。” 说罢,平南王抽出腰间宝剑,悬于颈上,对万灵风和寒香说道:“告诉严蕃老儿,若失民心,其势虽大,必不能久。我之今日,便是严蕃老儿的明日,他的下场,不会比我好过太多。” “谨记平南王之言。”万灵风鞠躬行礼。 宝剑划过脖颈,鲜血顺着剑身流出,滴在枯叶之上。 平南王肥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在荒岭之上,茂林之中。 他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半世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无时无刻不是前呼后拥,如今死去,却只身埋荒草,甚至没一个收尸之人。 万灵风和寒香看平南王没了呼吸,便远离此地,隐入林中。 第183章 定乱平叛 双锤战巨斧,钢枪斗金镗。 经过数个回合的打斗,高猛不得不承认了他低估了眼前这个手持凤头金攥斧的汉子。 本以为周熊会像吴罴一样,会是个空有一身力气的莽夫,却不想他的武功竟然如此厉害。 “过瘾!”高猛将双锤一撞,喊出声来。 他是久经沙场的猛将,真正的军人,有着越战越勇的秉性。 “还有更过瘾的呢!” 周熊一边猛冲向高猛,一边将凤头金攥斧自腰间抡了两圈,既缩短了与高猛间的距离,又增加了巨斧之势。 凤头金攥斧在周熊巨力带动下,卷起无数落叶,直奔高猛的脖子猛砍了过去。 高猛见那巨斧劈来,自知其势太猛,不可力敌,急忙退步躲避,不想他退一步,巨斧进一分,始终紧紧相随,旦有半分疏忽,定会身首分离。 万分危急之际,天公又不作美,偏让一棵碗口大的树木挡住退路。 高猛情急之下,左手举锤格挡,稍缓巨斧之势,同时右手擎锤自下而上猛击斧面,虽未真正阻住那巨力挥来的凤头金攥斧,却改变了它的前进方向,使之向上偏离了一些,那斧便蹭着高猛头盔划过,削去高猛顶上盔缨,将那防护严密的头盔也顺势击飞出去,余力未消,竟连同阻住高猛退路的大树也一并削成两段。 高猛看着那树轰然倒塌,心有余悸,由衷赞叹道:“真乃虎将。可惜以身侍贼,亏了一身本事。” 周熊道:“受主知遇之恩,惟以此身来报。” 说罢,回掣巨斧,又劈头砍来。 高猛见状,将双锤架过头顶格挡,兵刃相击,一股蛮横的怪力从高猛的双锤传到手臂,又贯穿身体,直传脚面,立时便让高猛矮了一截,双脚深深陷进泥土之中。 高猛深吸一口气,稍稳心神,也运起一身气力,竟慢慢直起身子,与周熊角力。 高猛不愧为边关猛将,与这蛮熊一样的人硬碰硬的角力,竟能不落下风。 只见双锤慢慢抬高起来,渐渐有压制巨斧的趋势。 高猛咬紧了后槽牙,从牙缝里嗞出几句话:“周熊是吧!平南王已至穷途末路,何必相随?本将有爱才之心,你若有心随本将边关为将,本将可以向上说几句好话,尽量免你之罪。” “你若没杀我兄弟吴罴,兴许我还能考虑考虑。” 周熊大喝一声,居高临下,将全身力气尽数压在巨斧之上,又将高猛重新压了回去。 高猛深感周熊力大无穷,自己又不占地利,实在不可硬拼,在自己渐渐落于下风之时,陡然将身形一侧,双锤侧摆,引导着巨斧向自己身侧的泥土之中砸下去。 那倾注了周熊全身力气的巨斧,陡然没了支撑,一下子砍了下去,斧头全部没入泥土之中。 高猛见那巨斧正在脚下,正要被周熊抽回,岂能容他? 于是高猛抬起右脚,一脚踏上斧头,又将之深埋于土中几寸,见周熊仍旧试图运力拔出巨斧,夺回兵器,高猛担心压制不住,立刻将右手中铜锤甩出,直向周熊头部砸去。 周熊双手都紧握凤头金攥斧,注意力全在夺回兵器之上,冷不防余光瞥见对面飞来铜锤,已是躲避不及。 他刚下意识地将头稍稍一矮,那铜锤便擦着他的熊头金盔撞过,金盔与铜锤一起落地,周熊的颅顶也破开一个大洞,鲜血淌面,十分恐怖。 高猛见周熊未死,双手正用力拔出金攥斧,哪能让他得逞? 他前冲一步,左手铜锤便去砸周熊手臂。 这一下,周熊再猛,也不敢硬接,不得不放弃兵器,扔下金攥斧,连连后退,躲开高猛的攻击。 高猛却紧追不舍,前冲之中,顺势拎起地上的铜锤,双手持锤,一左一右,运足了力气,使出一招双峰贯耳,势必要夹爆周熊的头颅。 不想,高猛这必杀之击却被硬生生挡在半路。 生死存亡之际,周熊竟徒手撑住双锤,仅仅凭借一身蛮力,让高猛不得进步分毫。 此刻,高猛握锤柄,周熊撑锤头,四目相对,又成僵持之势。 周熊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高猛。 突然,他拼命似的用自己的额头猛撞向高猛的额头,一击,两击…… 高猛头颅震荡,眼冒金星,面上鲜血飞溅,也不知来自周熊,还是自己的。 三击…… 就在周熊发疯似的,想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与高猛血战到底的时候,高猛却突然松开双锤,放弃兵器,将身子一矮,让周熊撞了个空。 与此同时,高猛腾出的双手变成握紧的双拳,蓄满力气,自下而上猛击周熊的下腹。 周熊腹中剧痛,退了几步。 高猛并未停止,拳头如雨点一般砸在周熊身上,从腹部打到胸部,从下颌打到面门,直打的周熊浑身是伤,几无还手之力。 一阵拳头打过,周熊已血肉模糊,被撑在手中的卧瓜铜锤也随之掉落。 高猛就势接住一柄铜锤,双手一起用力,将铜锤抡圆了,猛砸向周熊头颅。 颅骨碎裂,浆水迸溅…… 周熊那巨大的身体轰然倒塌,再也站不起来了。 高猛亦是浑身鲜血,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呼呼喘着大气。 即便与胡人作战,他也很少打的这么痛快,这么艰苦。 不知过了几时,雄关精骑的士兵们也追了过来,看到自己的将军坐在地上,纷纷来此搀扶。 高猛却摆摆手,拒绝了士兵们,独自支撑着站起来,道:“随我去,追击平南王。” 说罢,便带兵继续向密林中追去。 在他们前面,赵子良正与郑虎苦战。 镔铁点钢枪碰上雁翅鎏金镗,并没有多少优势。 镗攻击方法多变,拍砸刺挑横,无一不可。 但因其头重脚轻,作为奇门兵器,难以驾驭,故用之者少。 然而在郑虎手中,雁翅鎏金镗却全然不受限制,挥舞起来,虎虎生威。 赵子良从小习练枪法,祖传的镔铁点钢枪亦非凡物。 他察觉郑虎舞起雁翅鎏金镗,虽刚猛有余,却受限于茂密山林,少了些许灵巧,不似枪法多变,只要有身前一线,便可使出最基础的拦拿扎来,不碍攻击。 双方打起来,倒是互有胜负,各具千秋,一时难以分解。 镔铁点钢枪动若游龙,直取中门,迫使郑虎连连后退躲避。 赵子良与郑虎同为西南将门之后,又见其武艺不凡,不忍其愚忠于平南王,以致自绝生路,故边打边劝道:“郑虎,你也是将门之后,世受朝廷恩赏,何故追随叛逆,辱没门风?今平南王势孤计穷,何不早降,偏要做困兽之斗,垂死挣扎吗?” 雁翅鎏金镗自上而下,以雁翅插住枪杆,使枪头杵地,不得动弹。 “亮银甲,点钢枪,你是赵向南将军之后吧!” 郑虎认出赵子良的兵刃铠甲,随即苦笑一声,道:“赵向南将军忠心为国,却身死锦衣狱中,如此朝廷,怎肯赦免于我?你身为赵将军之后,不思报仇,铲除奸佞,反而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乃父在天有灵,安能容汝?” 镔铁点钢枪猛然后拉,脱离雁翅的压迫,赵子良拖枪逃跑,见郑虎中计追来,逃不数步,借树干蹬踏而上,转身回刺,直取郑虎面门。 这一招凌空枪刺,让郑虎猝不及防,只得就是滚地躲闪,头盔掉落,长发散乱,好不狼狈。 赵子良落地之时,见郑虎仍欲起身反抗,将那银枪一指,悬于郑虎咽喉,道:“平南王起兵,并非如口中除奸保国之言,只因一己私利欲使生灵涂炭,国家动荡,为忠臣良将所不耻。家父一心报国,蒙诬陷入狱,虽手握重兵而不用,非不能为,顾念百姓,心系家国,所以如此。今虽奸臣当道,难道以平南王所作所为,得势之后,真能改弦更张?只怕那时的天下,会更加晦暗吧!” 郑虎见枪尖悬于颈上,再无法反抗,只将双目一闭,道:“忠臣不事二主,今天不假运,技不如人,一死而已,勿复多言。” 赵子良念及郑虎与自己同为将门之后,惺惺相惜,不忍杀之。 恰逢高猛领兵追来,便将郑虎交给将士,随高猛及雄关精骑复追平南王朱昊祖而去。 追不多远,便见林中躺着一具尸体,乃利刃割颈,流血而亡,正是平南王朱昊祖。 凶器握在手中,是平南王平日腰悬之宝剑,便料定朱昊祖走投无路,畏罪自杀。 郑虎见到平南王朱昊祖的尸体躺在荒野丛林之中,悲从心来,大喝一声,竟挣脱束缚,扑至尸身面前。 高猛见状,拿起卧瓜铜锤,正欲阻拦,却被赵子良伸手挡住。 赵子良看向高猛,摇头示意,表示由他去吧! 郑虎跪在平南王尸身面前,解下甲上披风,为平南王覆盖尸身,口称兄长,仰天嚎啕。 哭泣一阵,竟一头撞在树上,殉节而去。 高猛领麾下将士,将平南王尸身收殓,回师平南城,复命去了。 清溪涧中,一片死寂,只留下平南王丢弃于此的豪华车驾,孤零零埋没于荒草之中。 第184章 论功行赏 西南叛乱平定,将士回城休养。 御史于文正在书房之中,奋笔疾书,将西南平叛之战来龙去脉,细细写出,欲奏报天子。 于文正不知道的是,在他还在写奏报的时候,已经有一封奏报快马加鞭送往京城去了。 那封奏报出自留守镇南城的雄关精骑监军蔡文华之手。 刚一听到顺利平叛的消息,他便立即写好奏报,将多数谋略和功劳安插在自己的头上,安排心腹快马疾驰,直抵京师。 心腹出发之前,蔡文华还特意在他搜刮的民脂民膏之中精心挑选了几件珍奇宝货,送给自己的义父严蕃。 于文正用了很久,才将奏报写好,力求真实详尽。 可是,他仍不得不隐去了陈忘的奇谋和归云山庄之事,这是陈忘的要求。 “什么?西南平定,你的奇谋妙计功不可没,为何不能向圣上表功?”当陈忘特意寻他提起此事的时候,于文正便惊奇地问过。 陈忘却说:“我一介江湖散人,路见不平,逞些小计,不值一提。不仅仅我,还请御史大人也不要向皇上提起归云山庄之事。” “为什么?先生大才,我甚至可想举荐先生入朝为官,造福一方,为何要……”于文正没有立即答应,反而疑问更多。 陈忘却轻轻摇了摇头:“我身上背负的太多,也有自己的路没有走完。” “朝堂昏暗,方致平南王生出野心,你无意此道,也在情理之中。” 于文正没有强求,他明白,对于这样的人,也强求不得什么。 突然,他话锋一转:“史载本朝开国之始,太祖也曾得江湖豪侠拥护,一统江山。彼时天下初定,外族虎视眈眈,初代武林盟主韩霜刃率各路侠士与朝廷共御外敌,那是何等景象。后太祖封锦衣,监查奸佞贪官;韩霜刃创黑衣,裁决江湖纷争,开盛世之象。可如今呢?朝堂派系林立,相互攻讦;江湖分崩离析,彼此仇杀。如此局面,国人浑浑噩噩,却不知外族早已蠢蠢欲动。北有胡虏虎视眈眈,南有倭寇祸乱连连。就连平南王朱昊祖,都欲据西南而图天下。王朝离德而不自知,江湖离心而不自觉,离心离德,已至危急存亡之时。” 于文正越说越激动,心绪翻涌,不得平静。 许久,他才接着说:“遥想十年前,还是一片繁华盛景。若是那少年盟主项云能以韩霜刃为榜样,若是他不因一时贪欲在盟主堂杀人,若是前太子朱炳瑞不替他求情……” 于文正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的听众已经默默走远了。 奏书即将写完,但是有些事,于文正还要当面奏报天子:那是关于平南王与严蕃的种种交易,虽然平南王畏罪自杀,死无对证,可是,他的侄子朱大昌还在,那些流入京城的苦茗,究竟落到谁的府中? 说到苦茗,于文正想到那些被狼卫灌以苦茗之毒以控制的西南官员家属们。 于是他将奏报封存,派人送往京师,自己则去城中医馆探望。 一到医馆,于文正首先找到负责医治的芍药,询问情况,没想到芍药竟告诉他一个好消息:苦茗之毒有解了。 “前几日还苦无头绪,如何突然有解了?”于文正疑问片刻,又摸了摸芍药的小脑袋,称赞道:“芍药小丫头,没想到你还是个小医仙呢!” “不不不,不是我,”芍药说着话,跑到医馆之中,拉了另外一个姑娘前来:“是香香,她会解苦茗之毒。” “黑衣寒香,见过御史大人。”寒香见到于文正,礼貌行礼。 于文正看着这个小姑娘,疑惑道:“你小小年纪,如何知道苦茗之毒的解法?” 寒香听于文正有疑问,回答道:“凡毒物,百步之内必有其解。苦茗生有奇香,能堕人心志,但其实最先食用此物的,并非人类,而是与苦茗相随而生的剧毒之蛇响尾蝮。此蛇能食苦茗而无恙,因其蛇胆能化毒而已。” “小小年纪,竟有此等不凡见识,我今日算是开眼了。”于文正由衷夸赞。 “其实,这并非是我的功劳,”寒香坦言:“早年间,母亲因事流落安南,见镇民栽种苦茗为业,加工之时常常染毒,深受其害。母亲不忍,百般辛苦,制出解法,造福镇民。” 寒香说到此处,戛然而止,至于镇民忘恩负义,害死凌若蕊之事,并未提及。 好在天道轮回,善恶有报,安南镇镇民最终都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 于文正也在心中感慨:“如此作为,才是黑衣本来面目。可惜,如今黑衣却沦为杀手,实在可惜可叹。” 出了医馆,于文正恰逢越涧来寻他,越涧看到于文正,拜道:“大人,天道军的事,越涧已安排妥当了。” 西南一役,折损官兵甚多,于文正有意保举赵向南将军之后赵子良加入官军,保卫西南,遂派越涧前去打听。 如今见他前来,于是问道:“怎么样,赵子良答应了吗?” “他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还需请示天道军首领洛人豪,再行定夺。”越涧回复道。 于文正点点头,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静静等待着结果。 此时,洛人豪正与项人尔、李诗诗二人一起,以鹤田正雄首级祭祀洛人豪之弟洛人杰以及李诗诗之父李鹤年。 从项人尔口中,洛人豪得知御史于文正有意纳赵子良为将,使其子承父业的消息。 这边祭祀完毕,洛人豪又找到赵子良,一起祭祀天道军死难将士,告慰英灵。 无数灵牌中,季如风、阮峰、广秀的牌位在最前面。 其中,季如风的供桌之上,放着王豹(王化及)的人头。 叩首之后,赵子良试探地问道:“大哥,此事过后,你有何打算?” 洛人豪却一眼看穿了他:“子良,你是将门之后,父亲蒙冤受屈,才沦落山中。听说于大人找你谈过,想你继承父业,为朝廷建功。” “大哥,你都知道了,”赵子良感到惊讶:“其实,跟大哥在一起的日子也很好,只是……” “不必多言,你心里怎么想的,大哥还能不懂?”洛人豪走上前,拍了拍赵子良的肩膀:“人各有路,你想走,我不留。” “大哥,你呢?不如和子良一起参军,咱们兄弟还在一块儿。”赵子良没想到洛人豪答应的这么爽快。 “参军不是我的志向,”洛人豪道:“我欲重开金刀镖局,振兴祖上基业。早晚有一天,我的金刀镖局会同父亲洛彪的洛家镖局一样,成为天下第一镖局。” 说完话,洛人豪看向赵子良,托付道:“至于天道军的弟兄们,就托你照顾了。” “大哥,参军乃子良一人之志,天道军是大哥的,子良怎敢擅领?”赵子良见洛人豪欲将天道军托付给自己,急忙推辞。 “傻小子,天道军有上万人,大哥走镖可养不活这么多人,”洛人豪笑了一阵,随即告诉赵子良:“天道军,除却愿意归耕田园的,我再挑一些好手,余下众人,皆交由你统帅。兄弟们交给你,大哥才能放心啊!” 赵子良挠挠头,也觉得自己没有洛人豪思虑周全,于是接下托付,道:“大哥放心,我定会照顾好兄弟们。” 洛人豪看着赵子良,告诉他:“虞庆之和乌云龙两位兄弟,我也想留给你。” “大哥,这……”赵子良心知虞庆之和乌云龙各有所长,留在军中,定能建功立业。 “可是,”赵子良对洛人豪道:“大哥,江湖凶险,身边岂能无将。” “子良,你的武艺,比大哥如何?”洛人豪没有回答赵子良,反而问了他一个问题。 赵子良坦言:“子良逊于大哥。” “哈哈哈……” 洛人豪大笑道:“当年我离家出走,孤身一人尚能在西南闯荡,如今又有何惧?反而是你,以诏安之身投身入军,根基浅,底子薄,必然难以服众。朝廷不比江湖,人情世故,制约颇多。你初入军中,需要人帮持辅佐,才能一路顺利。” 赵子良听洛人豪处处为自己考虑,鼻子一酸,竟落下泪来,一声“大哥”,紧紧抱住洛人豪。 洛人豪看赵子良作小儿态,拍着他的肩膀安慰:“兄弟,都是要做将军的人了,哭个什么劲儿?” 赵子良哭了良久,擦擦眼泪,叩拜大哥洛人豪。 数日之后,皇帝论功行赏,诏书传至西南: 御史于文正,诏安天道军,带府衙义军攻取平南城,功劳赫赫,加封太子少保; 监军蔡文华督军平叛,立首功,赏金银,加官职一品,晋爵三等; 雄关精骑副将高猛,斩杀敌将,赏金银,晋爵一等; 镇南城笔吏毛轩,有诏安守城之功,暂代原镇南城行政长官莫少雁之职; 镇南城守将叶枫,守城有功,擢升官职一等,调任平南城为将,总督西南防务; 赵向南将军之子赵子良,携诏安之天道军守城有功,斩将有功,特赦其罪,并许其承父基业,任镇南城守将; 原平南城守将钟跃,初从叛逆,念其有戴罪立功之举,官降一级,任平南城副将,留观后效; 锦衣项人尔,平叛有功,赏金银; 天道军首领洛人豪,平叛有功,特赦其罪,赏金银; 县令越涧,蒙御史于文正推举,可入京为官; 道不同、莫少雁、安永峰等文臣,阮峰、广秀等武将,为国尽节,赏其家眷,刻其功勋,传颂于民,以作表彰; 其余嘉赏,皆由御史于文正代朕行使。待西南事定,宣于文正进京述职,并押解逆贼朱昊祖尸体及朱大昌等反贼候审。 另,北地军报:胡人集结,似有所动,隆城失联。 命蔡文华监军雄关精骑,与副将高猛领军速回雄关,协助将军王鸷,防备胡人南下。 诏书念完,各有所赏。 边关告急,兵事不可耽搁,高猛即刻率领麾下骑兵北归雄关。 杨延朗听闻隆城失联,念及尚在隆城的李婶儿和江月儿,心中不安。 陈忘安慰道:“隆城自古便是军城,虽孤悬塞北,但城池坚固,民风彪悍,是朝廷对塞外的第一道屏障,不是那么容易攻克的。” 杨延朗仍然不安,道:“可若隆城不失,高将军为何匆匆而去。” 陈忘道:“隆城孤立,胡人可围而不打,绕道南下。雄关是京城门户,攻下雄关,便可直捣京师,自然是重中之重。” 于文正也捻着胡子,说道:“胡人南下,隆城失联也是常事。只要城池不失,胡人若敢越过隆城直接叩击雄关,定会被两面夹击。有史以来,隆城和雄关,就是胡人无论如何也啃不下来的两块硬骨头,是胡人的梦魇。” 有了这些话,杨延朗才稍稍放心。 可他心念李婶儿和江月儿,注定不能再与陈忘等人同行,定是要北归,去亲眼看看才能安心。 陈忘听闻此事,却劝说杨延朗不必焦虑。 若隆城果成孤城,纵然孤身前往,也无法越过胡人的重重围困;若李婶儿及江月儿能够逃脱,必经洛城南下。 不如先托白震山老爷子传书至洛城,使白虎堂弟子多加打听。 展燕念及自己家乃北地燕子门,在塞北颇有根基,于是主动请缨,传书至燕子门,也托人探听情况。 如此,杨延朗方才安心,答应暂时留下,等待北地传来的消息,再定行踪。 几日之后,待西南之事安定,于文正也押解朱大昌等囚犯北上还京。 囚车上,朱大昌看到陈忘,竟还大呼小叫,求他的“云兄”救他性命,全然不知自己被陈忘算计了。 又过了数日,塞北燕子门传来消息,说是数月之前,胡人以塞北四狼被抓为由袭扰边市,救出四狼之后,又突袭隆城,隆城新任守将翟功禄贪生怕死,未战先逃,城中百姓妇孺也随之逃走不少,只是不知为何,隆城男性却无一出走。 更加奇怪的是,虽然城内守军大都已随翟功禄逃走,隆城似乎也并没有失守,日日听闻胡人在城下进攻。 可惜隆城已成孤城,陷于重围之中,除了第一波逃走的以外,再无一人突出重围,故失了消息。 信的最后,展燕母亲还特意强调,要展燕尽快回家,少在中原“野”,否则,便要亲自来中原“揪”她回去。 若在平时,杨延朗早就开起展燕的玩笑了,可如今娘与妹妹江月儿生死未卜,他心中担忧,又如何有此心情。 不久以后,洛城也有白虎堂消息传来,说数日之前,有一大波官军自北向南逃窜,途径洛城,又向东行,似乎要入京城。 其后,跟着逃难的妇孺百姓,白虎堂筹粮赈济,还真碰着一带着年轻姑娘的老婶子,向白虎堂打听杨延朗下落,一番攀扯,果然是李婶儿和江月儿二人。 李婶儿听闻杨延朗一行人南下寻归云山庄去了,恐山高路远,匆匆追赶,难以跟上,故随着难民东去,并委托白芷姑娘,若能联系到杨延朗,便告知他,自己在墨堡附近投亲去了,日后可于此地,找一户“墨”姓人家,便在此处汇合。 得知二人无恙,杨延朗心中稍安,只不知自己在墨堡还有什么亲戚? “墨”姓稀有,不禁让杨延朗联想到西南竹林中遇到的老头子“墨隐”来,想起那人看到自己的种种怪异,难不成真和自己有些关系? 思绪纷乱,难以理清,不过既知二人已安全离开隆城,便不再想北归之事。 西南既定,众人不宜久留,自寻了方向,便要各奔东西。 第185章 御前对质 权力就像苦茗一样,人们无意中接触过它,就会像中毒一般难以自拔,并深陷其内,乐在其中。 朱钰锟,不,应该叫当今圣上。 十年,朱钰锟坐在龙椅上已经十年了。 这十年,他再也不用活在父兄的阴影之下,再也没有人敢直呼其名,再也不用看谁的脸色。 朝廷百官俯身于足下,天下黎民掌握于股掌。 此刻,朱钰锟正于龙榻之上翻云覆雨。 小娇娥画眉浅浅,泪眼涟涟,慑于龙威之下,虽忍着剧痛,却只能曲意逢迎,不敢有丝毫忤逆之举。 啊……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少女的身下绽放出一朵灿烂的血花。 “圣上,该停了,再进一步,就要走泄龙阳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遮掩龙榻的帷幕之后传来,那是一个白发苍苍,身着道袍,手持拂尘的老道士。 两个内侍将帷幕缓缓拉开。 一人从帷幕后缓缓走出,披发跣足,素衣瘦体,低垂眉眼,垂手搭袖,一副怏怏之态。 内侍们见皇帝出来,一拥而上,替他穿衣束发。 朱钰锟只是懒散地配合着,顺便瞥了一眼老道,随口问道:“老神仙,这是第几个了?” 老道道号灵玄真人,自称当世神仙,通天道人。 见到皇帝,老道也不下跪,只是作揖行礼,恭敬回答道:“回天子,这是第八百八十八个了。天子御处子精血,以滋龙阳,达成千数,则可延年益寿。如今时日已近,贺喜陛下。” 朱钰锟听了,心中很是满意。 他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却突然感到一阵晕厥,缓了一缓,看了一眼站在老道身旁的严蕃,道:“严爱卿近来供奉苦茗越来越少了,没了此物,朕愈感神思倦怠,精力大不如前了。” 严蕃听罢,急忙跪地磕头,口称:“老臣有事禀告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严爱卿,你何罪之有啊?”朱钰锟看着严蕃,感到十分疑惑。 严蕃伏地不起,口称:“陛下,臣为寻苦茗,曾与安南镇朱大昌私相交易,此人正是叛贼朱昊祖的侄子。臣听闻朝中已有大臣弹劾臣结交叛贼,臣,臣百口莫辩,望陛下明察。” “朕当是什么事?严爱卿,你先起来吧!”朱钰锟对此事颇不在意,直言道:“你也是为朕办差,何错之有?” “谢陛下。”严蕃起身,眼睛却向灵玄真人一瞥。 灵玄真人当即会意,掐指一算,微微点头,道:“苦茗产于西南,平南王作乱,交通中断,自然难以供给,如今叛乱已平,相信不久便能恢复供应。不过……” 灵玄真人突然眉头一蹙,像是算到什么了不得的事。 “老神仙,你又算到何事?”朱钰锟对灵玄真人通神之能深信不疑,见他眉头一蹙,也跟着心头一紧。 “平南王能作乱西南,是有朝中臣子做内应啊!如今叛乱平定,奸佞未除,国家何安?”灵玄真人显出忧国忧民之态。 朱钰锟听后,急忙追问道:“谁是奸佞?” 灵玄真人双目紧闭,掐着指诀,口中念念有词,默算一阵。 而后,他突然睁开眼睛,端了一碗水含在口中,又拈了一张黄纸,一口喷上去,只见空白的黄纸中渐渐显出字迹。 纸上留下一句谶语: 一览众山登泰岳,遥望西南日在天。 朱钰锟拿了黄纸,一边细细思索着神仙的指示,一边给严蕃看那黄纸,道:“严爱卿,你看此句何解?” 严蕃接过黄纸,细细钻研。 突然,他作出恍然大悟的的表情,道:“泰岳,泰山,有岱宗之名:一览众山登泰岳,不正是沈一岱嘛!遥望西南日在天,日在天,不正是朱昊祖的昊字嘛!难道是上仙指示,工部尚书周一岱暗通叛贼朱昊祖?” 随即,他又故作惊愕道:“这怎么可能?老臣胡言乱语,陛下切莫当真。” “上仙指示,岂能有假?怪不得此贼前日上书弹劾严卿,原来是怕东窗事发,恶人先告状。”朱钰锟想明白这一点,立即召内侍传旨:“速命锦衣指挥使陆昭捉拿工部尚书沈一岱,并抄没其家。” 与此同时,老太监王怀恩一路迈着小碎步赶来,见到皇帝,当即跪地,传报道:“陛下,巡边御史于文正回京,请求面见陛下,说是有要事禀报。” “见。” 此时,朱钰锟已穿戴完毕,离开寝宫,乘上早已备好的步辇,径向朝堂去了。 王怀恩看了一眼床上哭泣不止的少女,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小声吩咐下面:“给点银子,打发出宫去吧!” 说罢,俯身低首,一路迈着碎小的步子,随驾而去。 在皇帝还乘着步辇赶来的时候,于文正已在大殿前等候良久了。 辞别平南城后,于文正押着朱大昌一路北上,在镇南城接了妻子和随行仆役阿福,便马不停蹄进入京城。 因为平南王的畏罪自杀,他究竟是如何扩军,如何与朝廷重臣严蕃的交易往来也无从得知了。 幸好,道不同交给他的苦茗生意的往来账册还在手中,朱大昌也是人证。 此番回京,于文正定要在圣上面前揭露佞臣严蕃的本来面目。 于文正脑海中思绪纷乱。 他感慨国家的风雨飘摇,西南内乱刚刚平定,塞北胡兵又要作乱,不知那战略要地隆城,究竟情况如何。 数月之前,他于北地巡边,得知严蕃之子严仕龙去隆城取消了老兵的抚恤,为使政策顺利推行,特意拔擢自己的心腹翟功禄为守城将军。 于文正对隆城的防务很有信心,只是对翟功禄不托底,不知此人是否有真才实学。 若是于文正知道,这位新任守城将军在胡人南下的第一时间,并没有带兵守卫,而是第一时间带头逃跑的话,不知会不会气的吐出血来。 如今,翟功禄正在京城之中,在严仕龙的庇佑之下,为了不让自己推荐的翟功禄的无能牵连到自己,严仕龙将他严密保护了起来,就连父亲严蕃也不知晓。 “传,御史于文正进殿。” 老内监王怀恩的声音自大殿之中传来,打断了于文正的思绪。 于文正听宣,整理了一下衣冠,步入大殿之中。 环视大殿,皇帝正襟危坐于龙椅之上,老内监王怀恩躬身随侍在侧,高台之下,除了于文正自己,竟然还立着一人——正是于文正此次面圣要状告的严蕃。 于文正见状,不禁心中一凛,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于爱卿一路奔波,代朕巡边,平西南之乱,实在是辛苦了,”皇帝先开口,说了几句体贴的话,随即又问:“爱卿风尘仆仆,刚入京城就急着见朕,不知有何要事?” “西南之事,臣已在奏书之中写明,”于文正说着话,突然话锋一转,道:“只是尚有一事,还需亲自向圣上禀报。” “爱卿有何要事,速速说来。”皇帝提起了兴趣。 “臣要弹劾一人。”于文正突然提高了声音,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回荡。 “哦?是谁?”皇帝来了兴致,竟向前探了探身子。 “首辅严蕃。” 于文正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斜眼瞥了一下同站在大殿之上的严蕃本人,却惊异地发现,那人竟神色如常,仿佛对这一切早有预料。 未等皇帝开口,严蕃饶有兴致地问道:“不知于大人要参我何事?” 于文正见他竟敢相问,直言不讳道:“严蕃与西南反贼朱昊祖私相勾结,助其养寇自重,扩军备战,方成今日之势。” “爱卿此言,可有实证?”皇帝见于文正言之凿凿,询问道。 于文正道:“陛下,本朝为防藩王谋反,曾规定藩王府兵不得过千,当初平南王以剿匪为名,请求扩军,正是严蕃一力保举,方能成事。” “陛下,臣冤枉。” 严蕃听到此处,按耐不住,为自己辩解:“陛下,臣确实提过此议,是臣愚鲁,不识朱昊祖的勃勃野心。但是,难道仅仅凭这几句话,便要定微臣之罪吗?如此定罪,日后群臣谁敢妄加提议?何况平南王扩军之事,乃陛下御笔亲批,于文正,照你所言,难道陛下也有罪不成!” “大胆!”皇帝听到此处,一声大喝,吓得严蕃急忙跪地求饶道:“陛下,臣无心之言,冒犯天威,罪该万死。” 皇帝看严蕃如此战战兢兢,不由感到好笑,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此事确是寡人御笔亲批,严卿虽无心之失,倒也言之有理。” 于文正看严蕃能言诡辩,又接着说:“陛下,西南叛乱,打的旗号是’清君侧,诛奸佞’,其中奸佞,正是严蕃。” “反贼之言,岂能采信?”严蕃反问道。 于文正辩解道:“反贼起事,也当顾及民心。无风不起浪,既然有此口号,定有对应。” “于大人,我敬你是清流名士,可你不能凭空诬人清白啊!”严蕃作出一副可怜模样。 皇帝听了,也开口道:“于爱卿,兹事体大,你可有实证。” 于文正有备而来,从袖中掏出安南镇道不同托人交给自己的账本,双手奉上,口中道:“此账册,便是严蕃与安南镇朱大昌苦茗交易的账册;朱大昌乃朱昊祖之侄,现收押于大牢之中,可为人证。” 老内监王怀恩走下高台,接过于文正手中的账册,恭恭敬敬地放在皇帝面前的大案之上。 皇帝刚将账册翻了两页,却见严蕃跪在地上,突然磕头认罪,道:“陛下,臣与那朱大昌,确有苦茗交易往来,但朱昊祖谋反之事,臣实不知晓,望陛下明察。” 于文正见严蕃避重就轻,便道:“若无利益勾连,朱大昌何故年年敬献苦茗?分明是借机贿赂,使严蕃对西南扩军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违法纵容罢了。陛下若是不信,可传人证朱大昌,查清了苦茗去向,便离真相不远了。” “够了,”皇帝翻了几页账册,突然一拍桌子,制止了于文正:“苦茗之事,还是不要再深究了。朱昊祖一介反贼,死到临头,随意攀咬,怎能相信?严卿,你既然承认与朱大昌有所往来,罚你闭门一月,静思己过;至于朱大昌,则需立即处决,诛九族!” “谢主隆恩,”严蕃跪在地上,不住谢恩,顺势提醒道:“那通敌的工部尚书周一岱,当如何处置?” 皇帝道:“通敌叛国,怎能轻饶?将周一岱下锦衣狱审问,一旦坐实罪名,立斩之。府中男丁发配,女眷没入教坊司为妓。” 皇帝说话时,严蕃一直在偷偷观察于文正的反应。 他了解于文正,这种情况下,他一定会为周一岱求情的,这正是严蕃的目的。 果然,皇帝话音刚落,于文正便站出来,道:“陛下,是不是搞错了,周一岱为官清廉,正直不阿,怎么可能暗通反贼?” “于大人,你一来就气势汹汹说老夫暗通反贼,怎么周一岱就不可能了?这可是上神指示,岂可亵渎?”严蕃继续拱火。 他眼见死对头于文正加封太子少保,怎能甘心。 皇帝倒还有些耐心。 他知道于文正素有清名,直言不讳,便懒得同他发怒,只是打了一个哈欠,道:“朕乏了,于爱卿舟车劳顿,也该回家休息一下了。” “陛下,”于文正不忍忠臣遭难,不肯善罢甘休,道:“我敢担保……” “传步辇,起驾!” 老内监王怀恩的喊声盖住的于文正的话,他狠狠瞪了于文正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话,随后便护着皇帝,回寝宫去了。 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于文正和严蕃二人。 严蕃站起身来,轻轻对于文正作揖,道:“于大人,别来无恙。” 随即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于文正愣怔了好一阵子,却始终想不明白,对于这铁证如山的苦茗交易,陛下为何如此轻怠。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走出大殿,没几步,却见迎面跑来一个孩子,大喊着:“老师,老师回来了。” 于文正一把将孩子抱在怀中,感慨道:“宸安,你又长大了。” 朱宸安被于文正抱在怀里,他虽只有十岁,却已经懂事了,见于文正眼中噙着混浊的泪水,便伸手去擦,口中问道:“老师,谁欺负你了?” “唉!”于文正仰天长叹,却难发一言。 “老师,等我长大了,要把那些坏人全都抓起来。”朱宸安安慰道。 于文正欣慰地看着怀中那个十岁的孩子,看着这个年幼的太子,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几天之后,周一岱于锦衣狱中畏罪自杀,其家产被抄没。男丁全部发配,女眷没入教坊司。 就连周一岱年仅十七岁的女儿周静姝,也没有放过。 第186章 顺江东流 西南之事已了,众人也该确定各自归途。 风万千提了美酒,来找陈忘叙旧。 酒至半酣,风万千再一次确认道:“项云,当年兄弟尚在,你确定不重建盟主堂?” 陈忘轻轻摇了摇头,道:“当年,兄弟们损失太多,付出太多了,我怎忍心拉他们再入风云?” “天下帮派,江湖游侠,皆视你为仇敌,恨不得手刃之,”风万千表示忧虑,说道:“没有兄弟们支持,我只怕你独木难支。” “当初敌暗我明,才被暗害至此,”陈忘喝了一口酒,细细品咂着其中滋味,过了一阵,才接着说:“如今若乍然聚起一支队伍,必然引人注目,成为众矢之的。不如暗中调查,待真相明了,再昭示天下,集江湖豪侠之力复仇。” 风万千听罢,哈哈一笑。 他本以为陈忘经历打击,志气全消,如今看来,从他踏入江湖的时候,就逐渐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风万千笑道:“还是你思虑周全。” 想了一想,风万千又说:“当初之事,在江湖之中,更在朝堂之上。若想查明真相,迟早要入京城。在京城之中,有一座彩云招,聚了不少达官贵人,情报众多,那也是咱们的地盘。” 末了,他还特意贴近陈忘耳朵,轻声说道:“彩云招的红袖姑娘,一直都很想你。” 陈忘却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我想要去看看巧巧。” 风万千听到陈忘的想法,怔了一怔。 过了好一阵,他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羁鸟恋旧林,也罢,我把弟妹葬在桃源村了,那是你的家乡,也是你们相识的地方。” 陈忘点点头,神情落寞。 过了一阵,才说:“老疯子,麻烦你给我搞两坛好酒,我要带去桃源村。” 风万千见陈忘又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之中,有意缓和一下气氛,半开玩笑地说:“弟妹最不让你饮酒,你还敢带?” 不料陈忘却说:“我是带去看望我的师父。” “什么?你还有师父?能教出你这样人的,不知是何方神圣?”风万千不禁愕然。 他算得上陈忘最亲近的人之一了,竟然也不知此事。 “没个师父,我怎么凭空来的这一身武艺呢?”陈忘道:“老人家隐居于桃源村,最不愿意旁人知晓他的姓名。一百多岁的人了,我倒不确定他是否健在。” 风万千自诩手眼通天,竟对此人一无所知,又不禁惊愕感慨了一番。 只是陈忘似乎不愿透露过多,风万千心领神会,自然也不会问。 两人对酌饮酒,回忆往昔,无限唏嘘。 再说这杨延朗,自从得知李婶儿和江月儿平安无事,虽心中稍安,却引来更多谜团。 李婶儿在墨堡怎会有亲眷,“墨”姓人究竟是谁?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联想起西南竹林中墨隐对自己的奇怪态度来,难道他还真有个素未谋面的爹吗? 杨延朗思绪纷乱,独自坐在庭中发呆。 “臭小子,发什么愣呢!” 展燕脚伤大概已经好了,绕到杨延朗身后,猛拍其肩,本想吓他一跳,却不知他心事在怀,并未像往常一样有什么反应。 于是展燕又安慰道:“你娘和那妹子不是逃出来了嘛!还担心什么。” 杨延朗道:“倒是没什么担心的,只是想不通我家在墨堡有什么亲戚。”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瞎寻思有什么用?”展燕坐在杨延朗身旁。 “你呢?下一步去哪?你娘可叫你回燕子门呢!”杨延朗道。 “我不回去,”展燕直言:“我想看看中原什么样,如今刚刚经历一些事情,才不想这么早回去呢!” “你不怕你娘来抓你?塞外飞燕燕女侠,可是出了名的脾气差武功高,恶人都称她为夜叉。若是等她来抓,要你好看。”杨延朗调侃道。 “你才是夜叉。”展燕见杨延朗出言不逊,伸手欲打。 杨延朗可不吃眼前亏,撒丫子便逃,一边逃还一边喊着:“有其母必有其女,你这般蛮横粗鲁,也难怪塞北恶徒闻燕女侠之名,便要望风而逃了。” “你再说。” 展燕气急,掏出燕子镖,誓要给杨延朗一点教训…… 没过多久,风万千已托洛人豪将焱楼火药火器尽数搬到大船之上,做为金刀镖局重新开业的第一趟生意。 洛人豪将带着这一船火药,走水路,顺江东流,去东南戚弘毅将军军中交货。 桃源村亦在东南,陈忘欲前往祭拜,好不容易才说服白震山,允许他走这一趟,之后再寻真相。 几人便就势搭了这趟顺风船。 芍药自然是跟着陈忘,临行前,寒香特来相送。 芍药见到寒香,忙不迭地跑了过去,给了寒香一个大大的拥抱,又问跟她同行的黑衣小哥儿哪里去了。 寒香直言道:“万灵风说他曾与白老爷子有过冲突,怕万一现了身,老爷子搞不好要活撕了他的人狼伙伴,故而躲了起来。” 两个小姑娘惜别之时,风万千又找到陈忘,悄声提醒道:“项云,你身边的小丫头给你拔毒的法子,我派人查过,是个好法子,只是恐怕无法根治你身体里的剧毒。” 陈忘笑风万千多疑,道:“丫头当然不会害我。” “那也未必,”风万千道:“你曾说十年前,曾有人假扮弟妹骗取云巧剑。你可知道,如今这丫头,与弟妹长的几无二致?” “什么?”陈忘先是一惊,随后摇头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世间相像之人何其之多。若丫头有害我之心,我哪能活到今日。” “防人之心不可无,”风万千提醒之后,又递给陈忘一个银质药瓶,交代道:“这是尚品堂的金丹,尚品死后,便只剩这一颗了。此物药性猛烈,可暂时压制你体内剧毒,恢复你的功力。可反弹更甚,若非生死存亡之际,切不可使用。” 陈忘点头,收下金丹。 墨堡在东南之北,水路比陆路快的多,杨延朗既然要去墨堡寻亲,自然也来乘船。 展燕自入中原之后,结交陈忘等人,经历种种事端,既不愿回燕子门,怎肯轻离? 于是她也随船去了。 于是陈忘、白震山、芍药、杨延朗、展燕以及项人尔、李诗诗、张博文等人,同乘大船,向岸上的人挥手告别。 “起锚,扬帆。”洛人豪一声令下。 “喂呀呀啊,喂哎呀啊!” 船工们喊着号子,将巨大的船锚用绞盘拉了上来,又升起巨大的船帆。 船上众人与送行的归云山庄风万千,黑衣寒香等人挥手告别,借风势水流,大船缓缓开动。 大船刚成行不久,突然听到岸上响起隆隆的鼓声,震天动地,循声望去,却见旌旗猎猎,人影幢幢,原来是赵子良携天道军众人为洛人豪送行来了。 “祝大哥一路顺风,镖局生意兴隆。” 在赵子良带领下,弟兄们齐声呐喊。 洛人豪看着自己的兄弟们,十分开心,用豹子般粗犷的嗓音回应道:“谢谢弟兄们,等我押了这趟镖,再回来请弟兄们喝酒。” 大船借风势水流,乘风破浪,越行越快。 岸上高处,却有一黑衣少年,手中把玩着一只黑色铁燕,望着大船愣愣发呆。 直到船行至天水相接处,再不见踪影,少年才摸了摸身旁巨狼毛茸茸的狼头,道:“老伙计,咱们也该回去交差了。” 江水滔滔东流,前路漫漫,不见尽头。 不知还有多少事,在等待着陈忘他们。 第187章 恶波津渡 洛人豪重组金刀镖局之后,押的第一趟镖,便是归云山庄运往戚弘毅军中的火药。 大船顺江而东,一路乘风斩浪,过崇山峻岭,看飞瀑流溪,赏万树千花,听猿鸣鸟啼…… 星移日转,烈日沐江风,豪雨击水面,不知几个日夜。 山穷水未尽,渐行至开阔处,江上渔者商船,络绎不绝;两岸原野良田,一览无遗。 不知不觉间,大船已渐近东南地界,一路通畅,未遇多少险阻。 又行了数日,船漂流至一处地界,却见此处江水渐渐收窄,遥遥望去,平阔的江水拥挤在这处狭长窄口,渐渐变得湍急奔腾起来,似乎十分凶险。 行至此处之时,日已西沉,天色将暮。 江上无数渡舟渔船,到此处也纷纷调头回转,不肯再向前一步。 洛人豪立在船头,见此情形,便派麾下干将羊小牧乘艨艟快艇,拦住几个渔户,问明前路情状。 不一会儿,羊小牧便将一个黝黑干瘦的老渔民请上船来。 老渔民看洛人豪生的凶神恶煞,且手握金背大刀,疑是过路水匪,不免有些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大王要老朽上船,所为何事啊?老朽只是个渔民,船上仅有今日打来的几尾大鱼,别无长物,大王喜欢,尽管拿去,还望留我一条老命。” 洛人豪见这老渔民双膝一软,竟是要向自己跪地求饶,紧忙前往相迎,只将一双大手搀住老渔民,以免他真的朝自己跪下去。 他嘿嘿一笑,拱手道:“老丈,莫要害怕,我们是镖局中人,远道而来,见此处水险浪急,渔船纷纷回转,故请您来打探水情的。” “您不是那水匪浪里蛟?”老渔民看洛人豪虽然长相凶悍,可那嘿嘿一笑,又显得颇有些憨厚,心中吃不准对方底细,小心问道。 “嗨,什么水匪,我们是镖局的,金刀镖局。”洛人豪说着话,望见项人尔李诗诗等人正在船楼之上,便遥遥一指,道:“看,二位便是我的主顾。” 老渔民顺着洛人豪的手指看去,却见楼船之上,果有二人凭栏远眺:那男子高大威猛,一身凛然正气;那女子更生的亭亭玉立,俨然是一个知书达礼的富家小姐模样。 见此情景,老渔民才放下心来,告诉洛人豪:“此地名为恶波口,波湍浪急,且多暗礁险滩,夜里渡河,极易遇险,故渔船纷纷回转。您这船大,切不可急于渡河,可回转数十里,往平津渡客店歇脚,待正午时分,天朗气清,江面一望无遗,方可乘机渡河。” 洛人豪一听要回转数十里,不由眉头一皱,心中有些犯愁。 镖局走镖,讲究送货必达,货未送到却走回头路,是犯忌讳的。 更不用说师弟项人尔心念东南军情,归心似箭,已多次催促;且如此大船,这调头回转,又岂是易行之事? 洛人豪的天道军本是山匪,诏安之后,由他亲自挑了一些愿意追随的精干好手重组镖局,本就大都不识水性。此次走水路,几个舵手都是他矮子里拔将军拔上来的,又是调头又要逆水行舟走回头路,他实实是心不甘情不愿。 正思忖之间,洛人豪突然眼前一亮,却见不远处的江滩之上,燃起几点灯火,影影绰绰,不正是一间客栈嘛! 洛人豪疑心老渔民不诚实,脸色一沉,道:“小老儿诓我,何须回转数十里,此处不就有客栈嘛!” 老渔民听洛人豪这样说,竟也急了,忙辩解道:“非我诓你,此处确实是有渡口客栈,可客人不知,这渡口名为恶波津渡,客栈叫做’肖三儿’客栈,常有水匪盘踞横行,称白条帮。” “白条帮?” 洛人豪虽走镖多年,陆上盗匪官府多打交道,却对这水匪闻所未闻,便有意请老渔民细说。 老渔民唯恐洛人豪等人托大遇害,将所知尽数道来,只说道:“白条帮盘踞于恶波津渡多年,听闻早年曾被江湖正派灭过一次,十年前又突然兴起,横行江上,无恶不作,来往船舶,多受其害。其中有三个头领,最为厉害,分别为浪里蛟郑憨大,扬帆贼甘圆二,以及旱鸭子蒋霸三。三人都是作恶多端之徒,心狠手辣之辈,干的是拦路截江的勾当,就连官府也奈何不得。” 洛人豪一边听老渔民说着话,一边在脑海中搜索着这几个名字。 他想了许久,却一无所获,便开口道:“我也行走江湖多年,却不曾听过三个名号,想来左右无非是几个无名蟊贼罢了。” “不可轻敌,”老渔民听洛人豪如此说,只是连连摇手,道:“传说三贼能翻江倒海,控风引浪,厉害得很。领头的郑憨大更是大鱼神转世……” “好好好,多谢老丈,我等小心便是。” 洛人豪听那老渔民越说越没谱儿,没了耐心,便吩咐手下,点拨了些许碎银,打发他下船去了。 了解了江面情况,洛人豪便召集陈忘、项人尔一干人等,共同商量对策。 洛人豪先自表态,表明自己不愿走回头路。 这恶波津渡虽然凶险,但自己此行也带了不少好手,完全无需为几个蟊贼耽误行程。 项人尔急于赶往军中,自然也不愿多做耽搁。 白震山身为一堂之主,更不会把这些不知名的水匪放在眼中。 虽说几人达成一致,但大家还是愿意听一下陈忘的见解,毕竟之前的经历,使得大家不自觉地对陈忘有一种莫名的信赖。 不知怎的,人一旦有了牵挂,便会变得谨慎许多。 一路走来,陈忘从之前的孑然一身无所畏惧,渐渐变得有所挂牵,行事也越来越小心谨慎了。 得知此处水险人恶,陈忘本欲调转船头,以求稳妥,但见众人皆不惧风险,也不好强求大家走那冤枉的回头路。 他细一思忖,料定此处已渐近玄武门地界,若果真有江洋大盗,岂能为专走水路生意的玄武门所容? 由此可见,这白条帮应该没有太大的根基势力,所要提防的,无非是暗算下毒等下流手段罢了。 如此权衡一番之后,陈忘便同意了众人的意见,但还是提醒众人,上岸之后,要多加小心,配足警戒,以求万全。 事已商定,洛人豪便吩咐手下,停船靠岸。 大船缓缓靠岸,众人凭栏遥望,只见渡口荒破,四野无人,只有一个斑驳破败的巨大牌坊,字迹被雨刷尘盖,细细辨认,才看得出上面写的是“恶波津渡”四个大字。 洛人豪命人将锚索系好,点拨一众好手守住大船,自己则同余下众人一并向那燃着灯火的客栈走去。 通往客栈的路并不远,却一路黑黢黢的,并无灯火人烟。 一行人借着日落后留下的最后一丝薄光,边走边看,却见江滩之上,有不少错落的茅屋,大都破败不堪,肯定是住不了人的。 仔细看去,还能见散落的渔网炊具,以及七零八落的横放的破旧渔船,可以想象,也许在数年之前,这里也曾是一个热闹的小渔村。 走不多时,终于到了那家唯一亮着灯火的小客栈门口,与周遭的破败景象不同,这客栈却显得十分干净利落,就连门前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小小的牌匾上清晰地写着“肖三儿客栈”几个字。 不过奇怪的是,透过门望向客栈里面,虽不见半个客人影子,却仍旧灯火通明,仿佛丝毫不在乎灯油的损耗。 无论如何,众人看到这种种景象,很难心中不生疑虑。 可既来之则安之,这些江湖上有些名号的前辈或初出茅庐的后生,又怎能被这一间区区客栈吓得不敢前进呢! 于是,一行人围成一团,将目盲的陈忘和小丫头芍药及李诗诗、张博文四人夹在中间,谨慎的踏进了这间“肖三儿客栈”。 踏进客栈,依然是空无一人,与其灯火通明一尘不染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杨延朗最耐不住性子,刚要开口喊人,却听得柜台方向突然传出一个声音:“哎呀,怎么来人了。” 寂静无人的大厅突然出了这么一个声音,一下子触动了大家紧绷的神经,所有人都第一时间握紧手中的武器,十几双目光齐刷刷看向柜台方向。 老板娘本来正弯腰整理着柜台的杂物,听到声音,才直起身子观看,却迎面撞上十几双警惕的目光,吓得又是“哎呀”一声,好不容易定了定神,打眼一瞧,见来人中夹杂着孩童女眷,不似恶人,这才放下心来,招待道:“各位客官,来此可是要住店?” 洛人豪一众人等看柜台前站立着一个女人,约莫三十岁上下,一副渔女打扮,显得老实巴交的样子。 除她以外,更无一个外人,这才放下心来,将紧紧握住的武器重新松开。 洛人豪径自上前一步,道:“店家,劳烦给大家准备些酒肉吃食,再安排几间客房,我们要在这客栈里过夜。” 女人应了一声,又提醒道:“店里仅我一人操持,酒肉兴许要慢一些,请各位客官随意落座,耐心等待。” 洛人豪听了,便招呼大家随意就坐,吃饱了饭,再去客房歇脚。 他自己则与项人尔、陈忘等人坐在一桌,其余手下皆随意落座。 落座之时,洛人豪顺口问道:“店家,这么大个客栈,只你一人?也不招呼个厨师小二帮忙照看吗?” 女人一边忙活着,一边回答道:“这恶波津渡少有人烟,少则数日,多则一月,才偶有客商住店,本少利薄,我累便累些,哪有余力去雇人呢!” “老板娘,不知肖老板何处去了?”陈忘知道此处名为“肖三儿客栈”,故出此问,以作试探。 女人烫了几壶老酒,分发在各个桌子上,听到“肖三儿”这个名字,端酒壶的手一个不稳,险些打翻杯盏。 她神情落寞一阵,才缓缓言道:“我丈夫肖三儿,本是渔家水性最好的男儿,潜江弄水,如浪里白条。当年在渔家,曾救过一落水书生,后书生显贵,知恩图报,家里也跟着尊荣。” 说到这里,女人眼中有光,随即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眼中的光也转为暗淡:“可惜多年前,肖哥入江做事,便一去不返,再无音讯。我只靠着肖哥留下了一些家资,建起了这间客栈。” 众人听了,也是一阵唏嘘。 唯有项人尔接过话茬,有意无意地问道:“我看这恶波津渡,四下里杳无人烟,如何却将客栈开在这种地方?” 女人放好了酒,又去柜台拿了些许卤好的牛肉,放在案上,细细切成小块,头也不抬地回应道:“其实这恶波津渡,原也是有很多人的。只是前些年江水泛滥,朝廷便征发渔民治水,原以为是普通的徭役,没想到很多人数年不返,没了精壮劳力,无人捕鱼,便没了生机,余下的妇孺便也渐渐内迁,自谋生路去了。我却不敢离开,因为只有留在这里,肖三儿才能找得到我。” 众人只道这客栈开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像极了谋财害命的黑店,却不曾想老板娘却是个痴情的苦命人,便放下心来。 杨延朗最是性急,看着桌上被烫的热气腾腾的美酒,忙给自己倒了一杯,想尽早暖暖自己被江风吹寒的身子。 没想到他刚刚举起酒杯,却被白震山一只虎爪牢牢擒住手腕,迫使他将杯中酒放了下来。 与此同时,陈忘小声对身边的芍药耳语道:“丫头,从你那药箱里取一枚银针,探探这些酒菜。” 白震山不动声色的压下酒杯,开口道:“唉,你也是个苦命人啊!你一个妇道人家,附近又少人烟,要维持这个客栈,也真难为你了。” 众人光顾着听那悲天悯人的故事,经白震山这一提,才觉有异。 且不说资金周转问题,在这四下无人之处,单是酒肉货品的购买运输都成问题,岂是一个妇道人家所能撑持的起来的? 说话时,白震山一直观察着女人的神色,却见她神色如常,一边将切好的酱牛肉分成几份,分别端上桌子,一边回答道:“大家搬走以后,这客栈确实快要支持不下去了。可没过多久,我丈夫从前的几个弟兄逃出徭役,只说是水患久久不治,只因主管治水的官员贪墨了朝廷的拨款,大家辛苦劳作却食不果腹,便相邀上告。没想到那贪官为免事情败露,竟以逃脱徭役为名,行杀人灭口之事。几个弟兄也是豁出去投身江水,才捡了条性命。兄弟们忙时在江上挣命,闲时便来这客栈歇脚,也常常留些银两于我接济。得亏了他们,我才能一直在这里等我丈夫。” 说完话,女人又说:“各位客官先吃喝着,我再去炖几条鲜鱼。” 说罢,便转向后厨去了。 几个人看那女子说话,倒也老实,不似奸猾之辈。 随即又看了看芍药的银针,确定酒菜中并未下毒,才逐渐放下心来。 洛人豪吩咐手下,将酒肉打包一份,分给留守的弟兄。 同时嘱咐道,需饮酒适量,不可烂醉,就在此地吃饱喝足歇息一夜,明日再启程。 众人连日于船上奔波,多少有些疲倦殆乏,此刻双足生根,又有酒肉果腹,无不大快朵颐。 觥筹交错之间,听觉灵敏的陈忘却隐约听到门口一阵嘈杂脚步,并有交谈之声,遂轻声提醒道:“噤声,像是有人来了。” 走镖的人生来警觉,在这渺无人烟之处乍闻有人接近,无不一个激灵端坐起来,停杯投箸,侧耳细听。 “没追上来吧!” “三哥放心,他们不会想到,我们逃到了这恶波津渡。” “好,今夜在此歇歇,来日将此事告诉大哥二哥,叫上弟兄们,看他们能怎的。” 说着话,脚步声已经近在门口。 “嫂子,给兄弟们搞点好吃的。”随着一声喊,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个须发张扬的彪形大汉出现在门口。 只见那汉子胸膛袒露,肌肉喷张,手中持一柄大刀,刀刃处却是锯齿状,犹如鲨齿。 一条刀疤从右眼贯穿至下巴,更显凶神恶煞。 汉子身后跟着四人,各持双刺尖叉,不似平民,倒像恶匪。 洛人豪等人见这四野无人的客栈突然闯进这么五个人,心中顿时紧张起来,齐刷刷自凳上站起身来,兵刃出鞘,紧紧盯住来人。 那五人看来也被吓了一跳,慌乱中将兵器握在手中,与洛人豪等人遥遥对峙。 客栈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无比紧张,如一根绷紧的弓弦,只要一丁点的风吹草动,便一发而不可收。 正在这紧张到极点的时刻,老板娘却从后厨款款走出,为洛人豪他们端来了刚刚炖好的鲜鱼。 她余光一瞥,望见客栈外的五个人,竟熟络地打起招呼来:“老三来了,还不快进来坐,站在门口做什么?” 说着话,将鲜鱼分放在几张桌子上,看客人们神色紧张,便顺口解释道:“他们几个都是村里的弟兄,平时对我多有帮衬,各位客官不要见怪。” 门口那大汉见几人虽看上去不好惹,但似乎不是冲自己来的,也帮着解释说:“我们都是村里人,常常在江上打渔,附近江匪猖獗,故带些兵刃防身。” 如此一番,双方终于各收兵刃,暂且相安无事。 五个人进入客栈,挑了个远离洛人豪等人的偏僻处,问老板娘要了些熟肉好酒,七七八八胡乱吃喝着,仿佛刚经历奔波,腹中饥饿了许久。 洛人豪等人一边吃喝,一边暗中观察几人动静,未敢掉以轻心。 正当双方相安无事之时,客栈门口又传来一阵匆匆脚步,人未至声却先到,竟是个铿锵果敢的女声:“没成想这荒郊野渡,竟还有一间客栈,连日追击,本姑娘脚下乏累,腹中饥饿,正好来歇歇脚。” 此声一作,未等洛人豪等人有所反应,刚进来的彪形大汉等五人却如耗子闻猫声,陡然一个激灵,再顾不得手中吃食,慌乱捡起兵刃,挺身直立,如临大敌。 客栈外的那一双脚步,却不紧不慢,缓缓踏来。 第188章 人随剑走 声既至,人自然不远。 那徘徊在外的脚步一踏进客栈,便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来人果然是个姑娘。 她的面容瘦削,却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个子不高,走起路来又是一副昂扬挺立之态;皮肤偏黄,看起来却是既健康又不乏活力。 一身仆仆风尘,两鬓涔涔细汗,显然是赶了很久的路,才终于来到这里的。 比起这个姑娘,更引人注目的,是她斜背在背后那柄剑——如果还能称那是一柄剑的话。 几乎从没有人见过那么大的一柄巨剑,它斜背在姑娘的背上,剑尖几乎触到地面,剑柄却还远远高出姑娘的头顶。 换句话说:如果将这柄剑直立起来,简直比这背剑的姑娘本人都要高出许多。 这柄剑不仅长度惊人,剑面也十分宽阔。 如果人们通过它的样子来想象一下它的重量,就会不约而同地产生疑问:那看起来如此瘦小的一个姑娘家,究竟是怎样背负起这样的一柄巨剑的。 芍药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似乎跟她差不多大的姑娘,又看了看她背上的剑,忍不住惊呼道:“好大的剑。” “有多大?” 陈忘从客栈的寂静中嗅出一种不平常的味道,这激发起了他的好奇心。 “像,像……” 芍药环顾四周,不知道怎么形容。 “像门板。”杨延朗接过话茬,脱口而出。 陈忘笑着摇摇头。 他知道,杨延朗这小子说起话来,一向是喜欢夸大其词的,怎么会有像门板一样大的剑呢? 可这念头只在陈忘脑海中一闪而过,便立刻烟消云散了。 因为他立刻便想到了,这世上也许真的有这样的一柄巨剑。 于是陈忘开口道:“巨剑——这个江湖中,我只听说过一柄巨剑。” “巨剑胜无敌,”未等陈忘点出,白震山却先一步开口了:“可绝不可能是他。若是胜无敌还活着的话,他该是个五十多岁的大汉,绝不会是这样一个小姑娘。” 两人说话之间,站在一旁的项人尔的目光却不全在小姑娘身上。 身为锦衣,他总能注意到一些常人不会注意的细节:先前进来的五个人,在看到那姑娘的同时,已经陡然惊起,完全顾不得手中酒肉,而是换了兵刃,目光惊惶地看向那姑娘。 于是项人尔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众人:“不管这姑娘是什么人,她跟先前进来的一伙肯定不是朋友,而且,大概率是敌人。” 那姑娘被几十双目光紧紧地逼视着,却丝毫没有感到不快,而是挑了一张靠近门口的桌子坐下,朝柜台挥了挥手,招呼道:“老板娘,随意上些饭菜,最好是熟食,再来一壶凉茶,本姑娘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那老板娘听到招呼,不曾怠慢,赶紧切了些熟牛肉,又打了一壶茶水,端上桌子。 她心里暗中嘀咕着:“今天是什么日子?让这平日荒无人烟的地方多了这许多过客。” 姑娘显然是饿得急了,全然不顾客栈里无数双目光的注视,自顾自夹了一大块牛肉放在嘴里,放肆地大嚼着,并端起茶壶,就着茶嘴儿咕噜咕噜的向肚子里灌水。 那姑娘旁若无人的大快朵颐,其他人却不似她那般自在。 洛人豪一行人见这姑娘只是吃喝,并未流露恶意,便也动起碗筷,只是目光总不自觉地游移到这姑娘身上来。 项人尔则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先前进来的五人,似乎自那姑娘进来,他们就一直处于紧张的戒备之中,肌肉紧绷,目露惊惶,就连握着兵刃的手背,都青筋鼓动。 这是极度紧张的表现。 嗝—— 姑娘如风卷残云一般将桌上的牛肉和壶里的茶水吃干喝净,抚着肚子,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 一旁紧张戒备的五人也随着这一声饱嗝,进一步绷紧了筋肉,两股战战,甚至嘴角都微微颤动起来。 “吃饱喝足,该打架了。” 姑娘突然将目光一转,盯上了先前进入客栈的那五个人。 仅仅这一眼,便让那五人齐刷刷退了半步,若非那姑娘守住门口,几人无处可逃,恐怕早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这时候,为首的大汉倒还心存几分镇定与侥幸,告饶道:“姑娘,俺们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苦相逼至此啊?” “无冤无仇,却不妨碍本姑娘替天行道。” 说着话,那姑娘用手背抹了抹嘴巴,站起身来,面对着对面的五个大汉,只道:“旱鸭子蒋霸三,还不束手就擒?” “蒋~霸~三?” 洛人豪听着这名字,觉得甚是熟悉,脱口而出道:“这不正是老渔夫口中截江作恶的白条帮的三个头领之一嘛!” 那蒋霸三见小姑娘逼得紧,一场大战已无法避免,又见手下四人都有胆怯之意,便给自己壮胆道:“你只有一人,我们却有五个,硬拼之下,我们也未必没有胜算。” 说着话,那蒋霸三便招呼手下分散开来,各执兵器缓步前行,渐渐对那背负巨剑的姑娘形成了扇形包围。 那姑娘以一敌五,竟然丝毫不曾慌张,只将背后巨剑解下,斜立在身前戒备。 至于白震山、洛人豪一干人等,见这两伙人即将动手,都不禁停杯投箸,目光齐刷刷看将过来。 众人无不为那姑娘捏了一把汗,不止因为她以寡敌众,更想不通她那娇小的身子,如何挥的动那门板似的巨剑。 可她偏偏将那巨剑挥动起来了。 就在蒋霸三等五人冲将过来的一瞬间,那姑娘的目光突然变得凌厉无比,让人心中凭空生出一阵恶寒。 却见她用脚猛地一踹剑面,那巨剑便被踹的腾空而起,那姑娘又以手臂引导,借重剑下沉之力,猛地劈向冲在最前面的蒋霸三。 蒋霸三欲借众人之力,使那姑娘首尾不得相顾,却不想手下四人心存胆怯,竟比自己慢了半步。 蒋霸三眼见巨剑劈头砸下,如泰山压顶,哪敢怠慢,急忙架起锯齿刀格挡。 铛—— 兵刃交击之响竟如巨雷震耳,仿佛有什么东西给客栈中人们的耳膜来了一记重击。 饶是蒋霸三那般强壮无比的大汉,硬接了这一招,也自觉虎口崩裂,双膝酸软,一连退了数步,险些跌坐在地上。 几乎就在同时,蒋霸三的四个手下也逼近过来,四柄钢叉从四个方向同时插向姑娘的腰身,封住了那姑娘所有的退路。 危急之时,那姑娘更不犹豫,巨剑下劈之时,已借着那一撞之力,纵身跳上身旁的饭桌,将巨剑抡在背后,人随剑动,借势旋了半圈,又突然顺旋转之力将巨剑挥出,使出一招横扫千军来。 蒋霸三的四个手下本在四面进攻,料定姑娘无处可逃,故而都尽了全力。 如今眼见巨剑横扫,剑风呼啸,却也难以退避,被擦着碰着的,都向四面飞出,筋断骨裂,一片哀嚎。 “好一个人随剑走,四两拨动千斤!”白震山观战之余,不由惊叹。 “什么叫人随剑走?”杨延朗一脸茫然。 “你初涉江湖,自然看不出其中门道,”白震山解释道:“重剑无锋,因此世人皆认为,用重剑者,必是身强力壮,以巨力驱动剑势,所谓’一力降十会,一力压十技’,如此而已。” 杨延朗听了,有些纳闷儿:“可这小姑娘看起来却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白震山道:“其实这是世人谬误,岂不知粗中有细,力中有技?这姑娘以娇弱之躯驱使巨剑,正是以技驱力,看似人使剑,其实是剑用人,人随剑势而动,借剑力而走,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修为,着实不俗。” “说穿了,就是剑带着人在跑呗!”杨延朗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杨小兄弟,好好看。”说话之人竟是陈忘。 他听着打斗之声,又听白震山一番讲解,早已将战况明白了七八分,于是对杨延朗道:“你的枪机巧有余而力道不足,这一战,当对你有所裨益。” 杨延朗点点头,将目光重新移向战场。 那蒋霸三眼见夹击之下仍未得手,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可事到如今,退无可退,也只得做困兽之斗。 根据蒋霸三多年打劫的经验,要想获胜,须先在气势上压人一头,即便技不如人,往往也能收到成效。 于是蒋霸三哗啦一声撕掉上衣,露出满身满背的狰狞兽面纹身来,既壮声势,又恫吓对手。 随后,他又朝自己的双手吐了两口唾沫,使劲儿搓了搓,以减缓被巨剑震动的疼痛感。 待一切准备停当,蒋霸三方才捡起锯齿刀,大喝一声,又朝那姑娘猛扑过去。 那姑娘居高临下,故技重施,又将巨剑猛劈下来。 有了先前的经验,蒋霸三不敢硬挡,只得矮身侧移,避其锋芒,随后挥动锯齿刀,削向桌子一腿,锯齿过处,木屑飞舞,桌腿瞬间便被锯断了一条,失了平衡,眼看就要将立在桌子上的那姑娘掀翻在地。 姑娘反应奇快,眼见桌子重心不稳,当即以剑作盾,垫在身下,着地就势一滚,便将大部分力道卸掉。 她随即调转身体,呈半蹲状迎敌,宽阔的剑面几乎遮挡住姑娘的整个身体。 蒋霸三本欲乘胜追击,攻其不备,却未曾想这姑娘反应如此之快。 如今看她防备如此严丝合缝,倒让蒋霸三无从下手了。 眼见偷袭不成,蒋霸三忙招呼几个在地上打滚的手下:“弟兄们,没死的快站起来,我们几个再一起上,就不信制不住这个疯丫头。” 听到招呼,几个手下只好勉强爬起,再次站起身来。 吃一堑长一智。 这一次,蒋霸三没有急于自己冲杀,而是督促几个手下快上,自己则在后面躲藏,伺机而动。 知道了巨剑的威力,几个手下也未敢近身,只是在四周远远喧哗骚扰,姑娘但有异动,便齐刷刷退后几步;姑娘转攻为守,便又不断尝试进击。 四人进进退退,如苍蝇一般嗡嗡攘攘,使人不胜其烦,不堪其扰。 眼见几人如此烦扰不堪,那姑娘便只好主动进攻了。 只见她拖着巨剑,猛向蒋霸三冲去,巨剑剑尖与地砖摩擦之下,竟蹭起一串耀眼的火花。 在那姑娘面前袭扰的两个手下,见姑娘急进猛冲,便慌忙退却;姑娘身后的两个却仿佛抓住战机,急忙向前追去,并高举两股叉,瞄准姑娘后背刺了过去。 那姑娘猛冲之后一个急停,运起全身力气,借重剑未减的前冲之力将之抡将起来,看似前扫,实则是借挥扫之余威,转身后砸。 姑娘身后的两个手下此刻正冲到近前,躲闪不及,被巨剑碰到胸膛,立刻便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声惨烈的哀嚎,肋骨碎尽,口吐鲜血不止。 此刻,巨剑之力已达到最大,绝非这姑娘的力气所能制止的了的。 可若无法收剑,必然被巨剑带的身形不稳。 蒋霸三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他趁巨剑挥出,来不及收剑之时,朝左右大声招呼一声:“就是现在,快上。” 话音未落,已先自高举锯齿刀冲杀过去。 “姑娘小心!” 杨延朗本在专心观战,此刻见姑娘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收剑,心中焦急,情不自禁喊出声来。 正欲出手相助,却被一只手扣住肩头。 杨延朗回头一看,却见白震山朝他微微摇头,示意他沉住气,继续观看。 危机之下,姑娘却并未慌张,反在嘴角扬起一丝浅笑。 收剑?巨剑剑势一出,绝无半途而废的道理,只有暴风骤雨般的攻击。 姑娘右手拉住剑柄,顺势而为,矮身低头,将巨剑扬在身后,旋了一旋,便换到左手之中,已卸去巨剑大半的劲力,又用其余威,将方向突转,朝扑来的蒋霸三等三人猛地挥出。 三人本以为抓住战机,正在全力冲杀,未曾想这柄巨剑在这娇小的姑娘手中,竟会似如臂使指一般,如此顺滑地使其方向突转。 此刻再想后撤,已是悔之不及了。 如此巨剑既然挥将起来,又岂是人力可挡? 只听到三声巨响,冲来的三人竟全被击飞出去。 挨上重剑一击,两个手下已痛死过去,不省人事了,只剩下蒋霸三一人,仗着身强力壮,拼着用锯齿刀挡了一下,才得以保全。 虽说如此,可这一击也让他腕骨断裂,锯齿刀当啷掉落在地,已被砸的弯成了一个圆弧。 陈忘虽看不到战斗,却也从巨剑挥舞带来的呼呼风声中,感受到了它的无穷威力。 于是他对杨延朗道:“杨小兄弟,这技中之力,你可感受到了?” “厉害,”杨延朗两指托着下巴,似在思索,随即说:“可惜用重剑引身形似有弊端,若是盯死了重剑的变化,便可提前判断招式,只要速度够快,不去硬接那重剑,未必不能胜她。” 陈忘点点头,感叹杨延朗这小子果然天赋不凡。 白震山却浇了杨延朗一头冷水,开口道:“小姑娘身形所限,虽用巨剑,达到此种境界,已是不凡,若是换作当年威震八方的巨剑胜无敌,便有本事将手中挥舞的巨剑用蛮力硬生生停住,甚至改变方向,若是用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方法能胜他呢?” 杨延朗被这一番话所震撼,以他的境界,无论如何还想不到能怎样打赢这样的人。 几人说话之间,老板娘已经被前堂的打斗之声惊扰,从后厨走了出来。 她看到躺在地上的几人以及蒋霸三,惊呼一声:“老三,你们怎么了?” “嫂子……” 蒋霸三看向老板娘,话未说完,却听到一股呼啸剑风压顶而来,余光一瞥,便见巨剑悬顶,持剑那姑娘口言:“蒋霸三,你等水匪横行江面,作恶多端,今日当有报偿。” “姑娘,莫伤了我家老三。”千钧一发之时,老板娘竟飞扑过来,用身体挡在蒋霸三面前。 这姑娘出手虽然狠辣,却并非滥杀之人。 她判断这老板娘并不懂得武功,无奈剑势已成,难有转圜余地,只好用尽全身力气奋力一搏,硬是将手中巨剑拉了回来,可自己也因巨剑之力被拽的后退几步,肩部肌肉撕裂,疼得眉头紧蹙,冷汗直流。 老板娘看着姑娘,慌忙辩解道:“几位兄弟都是老实巴交的渔民,平日对我多有照顾,绝非水匪之流。姑娘莫不是误会了……” 话未讲完,却见老板娘身后冲出一个影子,直奔那姑娘而去。 原是蒋霸三见姑娘因强行停剑,被反噬受伤,自忖机会难得,欲作困兽之斗,用小臂夹住弯曲的锯齿刀,猛扑上来。 姑娘欲举剑相迎,奈何胳膊一阵剧痛,怎还使得动这柄巨剑? 杨延朗本在用心旁观,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哪能作壁上观? 他正欲出手相助,不想却被洛人豪生生拉住。 洛人豪乃走镖之人,情况未明之时,纵有侠义之心,也当少结怨仇,不愿多惹麻烦。 杨延朗纵然心焦,却一时难以挣脱,可若两不相帮,眼看姑娘便有性命之危。 正在他心急如焚之时,却见蒋霸三未冲到姑娘近前,却先自扑倒在地,其双膝之上,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两只黑色铁燕。 “以多打少,技不如人。人家姑娘好心,不愿伤及无辜,自伤收剑,你这无耻汉子却趁人之危,好不要脸。” 说话之人正是展燕。 那姑娘感激地看了展燕一眼,随即又看向老板娘,道:“老板娘,这几人确是白条帮水匪无疑,他们照顾你生意用的,多半也是江上截道的黑钱。看你似不知情,方才告诉你,切莫助纣为虐,开家黑店谋生。” 说着话,又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道:“这是我的饭钱,外加砸碎的桌椅板凳,本姑娘向来不欠人情。” 说完话,那姑娘又来向展燕道谢。 白震山见那姑娘过来,忍不住问道:“姑娘,我看你背负重剑,可是与当年名震天下的巨剑胜无敌有什么联系?” 姑娘毫不避讳,只道:“我叫胜英奇,胜无敌正是家父。” “哈哈哈,原是故人虎女,果然不凡。不知胜无敌现在何处?很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白震山遇到故交后人,心情舒畅。 胜英奇看着面前老者,请教道:“不知前辈是?” “白震山。”白震山毫不避讳自己姓名。 胜英奇听闻这老者竟是白虎堂前任堂主,也是一惊,回道:“不瞒白老前辈,家父已失踪多年,我也多处寻访而不得。” 白震山听后,念一代英雄豪杰下落不明,竟一阵唏嘘感慨…… 江湖儿女,相逢即是有缘,双方一阵寒暄畅饮。 得知洛人豪等有船之后,胜英奇便请求搭上一程,一方面是正好顺路,另一方面,胜英奇也说她江面上多有朋友,前方道阻行难,有她在,可保镖船一路畅通。 翌日清晨,众人便又同乘大船,顺江东去。 第189章 锦帆劫江 恶波口名不虚传,水流湍急,暗礁密布,难以行船。 镖船在江面上万分小心行驶,七拐八绕,才堪堪避开险阻。 一船人经此艰险路途,大都被颠的七荤八素,勉强驾船行驶,只盼着能早日渡过这恶波口。 杨延朗自小在北地长大,哪里受过如此颠簸? 却见他双目失神,脸色煞白,不停地向洛人豪唠叨着:“到哪里了,何时能出恶波口,何时能靠岸将歇……” 洛人豪听了,也只是摆摆手,默然不语。 他也难过的紧,并不愿开口说话。 展燕细眉微皱,显然也有些不舒服,却更是受够了杨延朗的唠叨,只说:“臭小子,啰啰嗦嗦,好讨人嫌。” 杨延朗自觉惹人厌烦,便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哪知他一旦不言语了,便更觉得难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急忙捂住口鼻,几个趔趄冲到船头,面朝江水哇哇大吐起来。 待将胃中饮食尽数吐出,又吹了吹凉爽的江风,杨延朗才稍感舒适。 船行渐缓,杨延朗举目而望,只见江面渐阔,显然已经即将驶出恶波口。 只是杨延朗再向远望,却又看见了无数帆船,密布江面,几乎阻住前路。 他心觉怪异,便急忙喊人来看。 众人听闻江面上有异动,便都忍着不适,匆忙走向船头,远远看去,只见锦帆猎猎,横跨长江,帆船两侧,人影幢幢,各持两股尖叉,与客栈中蒋霸三手下衣着服饰一般无二。 更有一锦帆,于众船只之前脱颖而出,仔细看去,竟是支单人小船。 驾船者身材肥圆,面颊有两撮短须,身着锦缎花绣,手持一杆铁桨,站姿甚是嚣张跋扈。 巨剑小妹胜英奇一眼便认出来人,提醒众人道:“此乃扬帆贼甘圆二,与先前在客栈被我打败的旱鸭子蒋霸三同属白条帮,沿江劫掠,无恶不作。这厮水上功夫了得,驾船行舟如履平地,手中铁桨便是他的兵器。水上作战不比陆地,诸位务必小心谨慎,莫着了贼人的道。” 说话间,横跨长江的锦帆已经围拢上来,在大船前行之路上摆成一个巨大的弧形。 那扬帆贼甘圆二独自驾船,正对着镖船的船头,喊了一段沿江劫掠惯用的切口。 “滔滔江水四方来, 恶波口是鬼门关, 若想阎王饶尔命, 乖乖留下买路财!” 洛人豪想为金刀镖局打通水路,自不愿同江面上的豪强为敌,便大喝一声,回应起来。 “金刀镖局走南北, 不与豪杰争长短, 十成佣金分一分, 且与弟兄买酒饭。” “才一分?” 甘圆二朝江水啐了一口,显然对洛人豪的提议很不满意。 洛人豪却不愿让步。 因为他知道,买通这江面水路,最重要的还是买通四大派中的玄武门,至于江面上的小贼,则不必多做理会。 若非他看兄弟们刚经过恶波口,眩晕颠倒,不宜作战,恐怕连一分利都不肯让渡。 于是他喊道:“金刀镖局自有强手,若贪得无厌,索求无度,洛人豪的金背刀却不肯答应。” “洛家?金背刀?” 甘圆二虽一方水匪,可大名鼎鼎的金刀洛家却还是识得的,虽然洛家家道中落多年,可瘦死骆驼也比马大,实在犯不着与之犯冲。 于是他语气稍缓,拱手道:“哎呀,小弟眼拙……” 不料,未等甘圆二把客套话说完,却听镖船上一阵呼喝:“贼人甘圆二,前日刚被我二哥败于江上,落荒而逃,今朝还敢作恶?” 甘圆二抬眼一望,一眼便认出说话那姑娘背上的巨剑,顿时头顶上渗出涔涔冷汗。 可即便如此,甘圆二仍强作镇定,大喊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好啊,前日刚与我等争斗,今日竟又找来帮手。不过在这大江之上,我甘圆二却从没怕过谁,兄弟们,给我上。” 洛人豪本欲使钱买路,却被这半路上船的姑娘搅了局,且不论他们之间究竟有何恩仇宿怨,看如今这样子,却是不打也要打了。 群匪闻令而动,一瞬之间,已有数十根两股叉唰唰唰自锦帆之上抛掷而来。 洛人豪岂是坐以待毙之人? 他眼见甲板上已有几个弟兄中叉受伤,立即拔出金背大刀,砍落朝自己抛开的一根两股叉,大喝一声:“金刀镖局的弟兄们,随我杀贼护镖。” 话音未落,又有数十锚索飞掷而来,捆住镖船桅杆,群匪纷纷借锚索跳帮至镖船,与金刀镖局的镖众短兵相接。 见此情形,洛人豪、项人尔及白震山、杨延朗、展燕等也纷纷护住女眷,与群匪相斗。 水匪们倒也伶俐,眼见洛人豪这样一个豹头环眼手持金背大刀的凶神恶煞般的汉子,怎敢相欺?进攻之中,有意无意地纷纷避开他。 又见展燕是个高挑靓丽的女子,便将目光尽数放在她身上,正欲一拥而上将之生擒,没想到刚迈开步子,便见那女子手中飞出无数黑色铁燕,群匪中之即倒,不知死活。 铁燕过后,展燕又抽出弯刀,与群匪缠斗,她身法灵巧,出刀迅捷,群匪久攻不下,眼见伤亡惨重,一时拿不下她,只得暂且退避。 攻展燕不下,水匪们又瞄上了白衣女子李诗诗,因见她文质彬彬,且手中并无武器,自然要去捏一捏这软柿子。 又想着如此一个美人儿,正合二当家的胃口,若捉了进献,且不说算件大功,兴许二当家吃干抹净之后,自己还能分一杯残羹。 可水匪们哪里知道,美人向来有英雄护持。 见水匪欲攻击李诗诗,项人尔立刻从腰间抽出锦衣刀“小白鱼”,塞到李诗诗手中,给她防身,自己则抽出抗倭刀“巨鲨”御敌,挡在李诗诗面前,刀法大开大合,使群匪死伤无数,难以近身。 美人既不可得,水匪们损失惨重,又踅摸着从孩童身上找回场子,也不顾以大欺小的恶名,竟去围攻张博文。 项人尔心中焦急,可奈何分身乏术,难以两相周全,眼见群匪扑向博文,心自焦急之时,却听惊天震地一声巨响,冲在最前面的水匪竟被震飞出去,肚子上绽开一朵大大的血花。 水匪们看着张博文手中尚在冒烟儿的黑色铁管,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此为何物。 但见其威力如此之大,哪个不要命的还敢作死向前? 犹豫之间,不知哪个喊了一句:“小的不成,先弄死老的。” 一众水匪闻声而动,只把目光盯紧了须发全白的老人白震山。 正所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闯来。 见群匪迎面扑来,白震山嘴角竟微微一笑,双臂挟住两杆两股叉,轻轻一折,便将其生生折断了。 他随即运起虎爪,无论胸腔脊柱,喉咙头骨,乃至胳膊大腿,但凡被这一双虎爪抓到,无不筋断骨折,以人类难以做到的扭曲姿势趴卧在甲板上哀嚎。 “太可怕了!” 群匪们一边后退,一边喃喃自语,恐惧惊怖之情溢于言表。 “想捡软柿子,却碰了硬茬子,哈哈哈。”杨延朗看着群匪的窘态,忍不住笑出声来。 “敢笑话我们,揍他。” 水匪见这年轻人拿个破竹竿,还敢如此嚣张,心中气不过,再次一拥而上,将目光瞄准了杨延朗。 杨延朗大叫不好,慌忙撒腿逃命。 他这一逃,更增添了匪众的信心,直追到船屋之中,却听里面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不多时,追进去的一队水匪只剩一个倒退着走了出来,被一杆竹枪抵住喉咙,瑟瑟发抖着,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道:“好汉,好汉,饶我性命。” 杨延朗看了一眼那水匪湿答答的裤裆,道:“只是同你们玩玩儿,还真把小爷当废柴烧啊?” 说罢,竹枪一甩,正中水匪头顶,直将他击晕过去。 甲板上的匪众见几人都是硬茬子,不好欺侮,又想寻机找回场子,贼眼滴溜溜一转,终于看到那个抱着小丫头躲在角落的瞎眼中年人。 这一对儿,总该不会再有威胁了吧! 说干就干,水匪们各持兵刃,又向陈忘和芍药冲去。 没想到他们刚有动作,白震山、杨延朗、展燕三人便一齐奔来,将二人三面围住,护在身后。 群匪看着这架势,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匪众虽多,且擅长水战,奈何洛人豪的镖船上高手众多,不多时,跳帮上船的匪众便死伤无数,渐渐落了下风。 见情势于己不利,不知是谁朝锦帆之上的甘圆二大喊了一声:“二当家的,点子扎手,风紧扯呼?” 甘圆二却不为所动,大喊:“继续攻击,兄弟们撑持一阵,给大当家的争取时间,时机一到,任他船上人再凶悍扎手,也必成瓮中之鳖。” “纵使那浪里蛟郑憨大来了,还真能呼风引浪不成?”甘圆二话音刚落,忽听得头顶传来一声大喝,呼啸剑风压顶而来。 甘圆二不敢怠慢,急忙举起铁桨迎敌。 巨剑与铁桨猛然相撞,直震的甘圆二肥胖矮小的身体一阵酥麻。 甘圆二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定睛一看,原来是那身负巨剑的姑娘胜英奇自镖船船头一跃而下,跳在了他的锦帆之上。 这身材肥圆的家伙看到胜英奇,不仅毫无惧色,竟然还在那张丑陋的肥脸上挤出一丝猥琐的笑容来。 胜英奇看甘圆二不怀好意地嘿嘿嘿嘿笑着,不禁感到一阵恶心,喊了声:“好个江匪肥猪,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看本姑娘了结了你。” 说罢,她便挥起巨剑,朝甘圆二猛砸过去。 甘圆二自恃水上功夫不错,见胜英奇冲来,只是左右腾挪,间或以铁桨拍水,便将这艘锦帆搅闹的东摇西晃。 胜英奇以女子之身控巨剑,本来重心难稳,又怎能忍受颠簸之苦?她的身体竟然也随船身摇晃,剑法全乱,还如何能够进攻呢? 展燕本在船上同水匪作战,余光瞥见胜英奇冲动跳下镖船,不禁对锦帆上的战况处处留心。 此刻,她见胜英奇落了下风,忍不住也想从船上跃下,欲跳到锦帆之上助战,与胜英奇共擒甘圆二。 甘圆二本仗着船上功夫了得,戏弄着那小姑娘胜英奇,余光一瞥,却突然看到船上竟又跳下一个黑衣女子,手持弯刀,来势汹汹,分明是冲着自己的锦帆来的。 这甘圆二奸滑无比,怎肯冒险以一敌二? 他眼见有人支援,急忙一扯帆绳,将锦帆高高扬起,又用手中铁桨猛划水面,锦帆借风顺水,倏忽远去。 展燕如何料得到这锦帆行动竟如此之快,可如今她身在半空,又没有任何闪转腾挪的余地,如此下去,非落到水中不可。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下坠之际,展燕突然看见水底似有个人样的黑影,慌乱之际不及多想,朝那黑影猛一蹬踏,借势而上,方才避免了落水之危。 上升之时,她又随手抛了两枚燕子镖,钉在船上,借燕子镖攀缘而上,才终于回到了船头。 方才险些落水,令展燕心有余悸,胸膛里扑通扑通跳了好一阵子,方才冷静下来。 她回想刚才踏中物体的触感,分明像个人头,又不禁骇出了一身的冷汗,朝众人呼道:“水里有人!” 几乎就在同时,船舱里一阵混乱,有人从舱底奔出大呼:“漏水了,漏水了,船要沉,要沉。” 听闻此言,洛人豪脸上陡然色变。 原来众水匪乃是佯攻,实则为掩护水鬼凿船。 没想到区区无名水匪,竟如此阴险歹毒。 见船上一片慌乱,洛人豪大喊道:“不要慌,继续作战,工匠速去补漏,水性好的弟兄,快去船底,揪出凿船的水鬼。” 镖师们闻令而动,会水的纷纷跳进水底,只见船底江水里血浪翻涌,却无一个弟兄上浮的。 洛人豪新建金刀镖局,走水路只是为了缩短时间的权宜之计,水性好的弟兄却着实不多,看此情此景,不禁一阵绝望。 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难道这满船的英雄好汉,竟要阴沟里翻船,折在这一群小小水匪的手中了吗? 张博文更显焦急,比起身家性命,他在意的更多的却是另一个东西:“火,火,火药,沾水就废,废了。” 张博文的话一出口,常人不以为然,却触犯到项人尔的逆鳞。 当今戚将军与倭寇大战在即,若少了这一船火药,不知又要拿多少弟兄的人命来填。 项人尔身为抗倭军先锋,自知军令如山。既然领了军令,便定是摒弃万难,舍命不退的。 项人尔将抗倭刀猛地插到甲板之上,大喝一声:“我去。” 话毕,双手猛地一扯衣襟,便将上衣撕烂,露出满是伤疤的胸背来。 他从李诗诗手中接过锦衣刀,四目交汇片刻,仿佛看到李诗诗正朝他微微点头。 “师兄,帮我照顾好诗诗。” 项人尔留下一句话,便口衔锦衣刀,扑通一声跳入鲜红的江流之中。 展燕本想助胜英奇一臂之力,可如今自身难保,也只能遥望甘圆二那渐行渐远的锦帆,默默期盼那背负巨剑的姑娘自求多福了。 眼见形势急转直下,兄弟死伤惨重,洛人豪怒从心头起,抡起金背大刀,以最大的气力砍向甲板上的水匪。 一时之间,船上江底,血流翻涌,陷入混战之中。 第190章 水下遇险 水底往往意味着凶险与未知。 窒息的恐惧,深流,漩涡,各种传说中的水底怪物…… 水底,仿佛是一个与人之本性天然相悖的修罗场。 镖船船底被凿破,让本来利好的形势急转直下。 尽管水匪战力远远及不上洛人豪等人,然而只待镖船沉水,众人纵然一身武力,也无可奈何。 正所谓: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不过如此。 时间,似乎并不站在金刀镖局一边。 镖师们在船上同水匪奋战,工匠们拼命堵住船底的漏洞。 除此之外,洛人豪甚至还分出一部分人手,用油纸去包裹满船的火药。 身为镖局一员,拼死护镖是他们的信仰和使命。 现在,大家唯一的指望就是潜入水里的项人尔,只有靠他解决掉船底的水鬼,镖船才有生存的可能。 李诗诗站在船边上,一双美目直勾勾地盯着泛红的江水,一刻也不曾离开。 洛人豪就站在她的周围,将一切敢于靠近的水匪斩落于金背刀下。 项人尔常年于东南抗倭,乘船入海追击倭船,也是寻常之事,自恃水性不凡。故而此番入水搏命,也经过一番思量,并非全然托大。 自入水之时起,项人尔的耳中便陷入一片寂静之中,船上的喊杀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了。 待稍微适应了一下水中的环境,项人尔才慢慢张开眼睛,伸出双臂,猛地向下一扎,同时双腿交替摆动,奋力向船底潜去。 在腥红混浊的江水中,项人尔隐约看到三五条黑影,正拿着锤凿在奋力凿船。 细看之下,原来这些船底的水鬼们各个都抱着一个不小的猪尿泡,鼓鼓囊囊的,里面装满了空气,以作呼吸之用。 有此神器,怪不得这些水鬼能长期潜水而不上浮。 项人尔将锦衣刀“小白鱼”拿在手中,悄悄游动至一人身后,忽然一伸手,猛地掐住那人的后脖颈。 那人正在认真凿船,只觉得后颈一凉,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蓦的发现一个人影正在自己身后,拿起锤凿便欲反抗。 可他刚刚有所动作,却只觉后心一痛,竟被锋利的锦衣刀一刀洞穿,鲜血涌到江水里,染的四周一片血红。 项人尔拔出刀,将那水鬼的尸体一脚踹走,顺手抢了猪尿泡,猛吸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 缓了片刻,项人尔拨开面前的血雾,又如法炮制,潜游至水鬼背后,再次杀了一个。 接连损失两名同伴,水鬼们再吃顿,也已经有人发现了项人尔。 两个水鬼持着锤凿,一左一右向项人尔包夹过来。 项人尔乃战场厮杀之人,见此情形并不慌乱,只将身子猛地向下一窜,便躲开二人夹击,下潜之时,手中刀左右一挥,随手割破了水鬼们用作呼吸的猪尿泡,浑浊的江水之中登时腾起一大片杂乱鼓动的气泡。 二人正用猪尿泡故意,冷不防呛了一大口腥臭的江水,一时乱了心神,竟忘记了屏息上浮,咕噜噜灌了好几口江水,一时胸闷气短,扑腾了几下,渐渐沉入江底。 水中作战消耗巨大。 经过这一番折腾,项人尔也觉得胸中憋闷,有些倒不过气来,便奋力向上游行,想着赶紧到水面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再潜入水中,收拾掉剩余的水鬼。 拨开污秽不堪的血水,项人尔渐渐看到一抹透过水面的阳光,被水面的波浪击碎成无数金色的碎片。 看来,自己已经离水面不远了。 正在项人尔卯足了力气,准备一下子窜出水面,好好的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的时候,却突然觉得脚下狠狠一坠,好似有一双大手抱住自己的双脚,在向水下猛力拖行。 如若是寻常人等,突逢此变,定然会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挣扎向上逃生,乱中生变,又免不了要狠狠灌几口江水。 若如此,恰逢气绝之时,被冰冷的江水猛地呛入肺腑,只消片刻,人便会窒息而死。 好在项人尔经过锦衣特训,即使是那绝望而残酷的水刑,也是经历过几遭的,加上他常在战场厮杀,心智坚韧非比常人。 值此万分危急之时,他硬是憋住了这一口气,将身子一躬,翻身向下,手中锦衣刀恶狠狠地横劈下去,誓要将那抱着自己双脚的东西一刀两断。 项人尔的这一刀,劈波斩浪,气势非常,可以说是使足了自己最后的一分力气,可刀明明挥了下去,竟然劈了个空。 目之所及,却见一个如游鱼般的黑影倏忽远去,由于其速度过快,而身形又过于灵活,一时之间,竟说不清那是像人一般大小的鱼,还是像鱼一样灵活的人。 当此形势,来不及多想。 项人尔心知肚明,如今的自己已是强弩之末,若再不及时上浮,恐怕不多时,便要因窒息而失去意识了。 黑影既然避其锋芒,远远遁去,此刻机不可失,项人尔抓紧时间,赶忙用力上浮,要赶在力竭之前浮出水面。 快了,快了…… 项人尔甚至觉得自己的鼻尖已经触到了水面。 咕噜噜噜…… 就在项人尔张大嘴巴,准备狠狠吸一口新鲜空气的时候,那黑影却如离弦之箭般猛地窜到他的身边,紧紧抱住他的身体,将他重新拉入江水之中。 冰冷腥臭的江水很快透入项人尔的肺腑之中,渐渐侵蚀着他的意识。 项人尔久经战阵,意识虽然渐渐模糊,战斗的本能仍在。 他凭借仅存的肌肉记忆,无力的挥动锦衣刀,可那锋利的刀锋砍在对方身上,却像碰到湿滑粘腻又坚硬的鱼鳞,层层叠叠,密不透水,就连锦衣刀,都不能割破半分。 恍惚之中,项人尔不禁想起了老渔民口中的白条帮匪首浪里蛟郑憨大,莫非他果真是大鱼神转世不成? 项人尔的眼中渐渐黑了下去,直到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也没能分辨出将自己拖入江底的那个黑色的怪物,究竟是人,还是鱼? 诗诗,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 …… 镖船之上,李诗诗正紧紧盯着江面,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地靠近镖船的边缘。 突然,她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蓦的一阵绞痛。 恍惚间,李诗诗的一只脚竟空踏在船边的空气之中,只要这一脚踏实了下去,她定会身体失衡,跌入那滔滔江水之中。 “小诗,回来。” 随着一声喊,展燕抽出缠裹在腰上的马鞭,一抽一展,那马鞭便似活了一般,紧紧地裹住李诗诗纤细的腰身,将她给拉了回来。 李诗诗被拉到展燕面前,眼中泪波流转,哽咽到:“展姑娘,人尔他……” 展燕将李诗诗揽在怀里,抚摸着她那瀑布般流淌下的秀发,安慰道:“小诗放心,项大哥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 镖船漏水越来越严重,仍在不断的下沉。 见此情形,洛人豪已无生还之心,大喝一声:“兄弟们,水匪断我镖路,今日便与他们把性命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垫背。今遭江上一战,也算咱们弟兄为民除害,地府功劳簿上,少说也得给咱兄弟记上一笔大大的红账。” 金刀镖局的镖师果真没有一个孬种,听到镖主如此说,个个都存了必死之心,更加奋不顾身,英勇杀敌。 一时间,船上江面,杀声四起,哀嚎不绝,又多了大片的横尸浮尸。 水匪们倒也鸡贼的很,面对镖船上的困兽血斗,自然不肯迎锋芒而上,竟纷纷跳下镖船,游回到锦帆之上。 一时之间,无数锦帆将镖船团团围住,水匪们站立在锦帆之上,嗷呜乱叫,看镖船上众人的眼神,就像在看瓮中的鱼鳖。 只待镖船沉水,任他英雄豪杰,都只得任人宰割。 镖船之上,洛人豪站在船头,挥舞金背大刀,破口大骂,只道水匪是无胆鼠辈,宵小贼人,只敢用阴谋诡计取胜,不敢与自己正面决战。 白震山紧握虎爪,咬紧牙关,一身力气无处发泄。 活到了这个年纪,有一天赚一天,死于他而言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如若这么死,窝囊,憋气,不甘心。 展燕抱着失魂落魄的李诗诗,细眉怒目,冷冷的看着躲在锦帆上嚣张跋扈的水匪。 杨延朗提着竹枪,立在船头。 他年纪尚轻,家中仍有牵挂,又留恋世间繁华,怎甘心没于滔滔江水之中? 甭看他平日里大大咧咧,真正面临生死关头,心里却怕的要命,拿着竹枪的手也忍不住在微微颤抖。 “杨延朗哥哥,你怕,怕死吗?” 杨延朗听到问话,回头一看,见身后居然是那玩火药的小炮儿张博文。 没想到这孩子平日里沉默寡言,观察的倒仔细,一下就点出杨延朗心中所惧。 杨延朗不想在孩子面前露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反问道:“你还这么小,不怕死吗?” “不,不怕。” 张博文骄傲的抬起头:“风伯伯说,父亲张焱是一个最,最,最无畏的人,像燃烧的烈火,我要像,像他一样。” “你……” 杨延朗听到这孩子的话,一把握住了手中竹枪,攥的骨节咔咔作响。 他是堂堂男子汉,不能给这个孩子树立一个坏的榜样,即使已死到临头,也当无惧无畏。 芍药躲在陈忘的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袖,怯怯地问:“大叔,我们都会死掉吗?” 陈忘没有回答她,仿佛在沉思。 看着陈忘沉默不语的样子,芍药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 于是她紧紧抱住陈忘的胳膊,说:“能和大叔死在一起,能和大家死在一起,芍药不怕。” “不,你不会死,其他人也不会。”陈忘却在此刻突然开口。 这话声音并不算大,可刚一出口,却吸引来无数双目光。 经历种种,大家似乎对陈忘产生了一种天然的信赖,仿佛只要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就一定能够实现。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陈忘缓缓的吐出六个字。 “弃镖船,劫锦帆。” 第191章 镖在人在 常言性命攸关,似乎保命为先是再合理不过的常识,可真要到了做此类选择的时候,人真的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保住自己的性命吗? 当“弃镖船,劫锦帆”六个字自陈忘口中说出的时候,人们的第一反应却是不尽相同的。 杨延朗“啊呀”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兴奋地大喊道:“对啊,原来这么简单,还是陈忘大哥有办法。咱们的船漏了,抢他们的不就完了嘛!我怎么没想到,我怎么没想到呢!哈哈,咱们不用死了,哈哈……” 杨延朗有种死中得活的庆幸,可他很快便止住了笑容。 因为他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氛围。 在这绝望之境中寻得一线生机的时刻,大家本应该感到轻松才对啊! 可是,在场众人之中,除了年纪较小的张博文和芍药看起来松了一口气以外,其他人的脸色却变得更加凝重。 沉默…… 镖船上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并不太久,可对于杨延朗来说,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下,就连一刻也显得太过于难熬。 “我们明明不用死了,大家,这是,怎么了?” 杨延朗自言自语地问着话,心里却越发的不自信了。 这种压抑的氛围最终被白震山率先打破了。 他轻抚着雪白的胡须,眉头拧成了一团疙瘩,看向陈忘:“你一向聪明过人,可这次……嗨,我们这镖船上,有几个擅于驾船行舟的?方才过恶波口,稍有颠簸,便有不少人头昏脑胀,几乎无法行动。既然我们大多不识水性,又有女子孩童需要保护,在镖船的宽阔甲板上,尚可勉强自保;若弃大船而夺小舟,在江浪之上与水匪相搏,岂非取死之道?况船下情况不明,若水鬼未得尽除,人家能凿穿大船,弄沉几艘锦帆,自然也不在话下。” “老爷子说的在理。” 展燕上前两步,补充道:“方才我亲眼看见那巨剑姑娘胜英奇跳上锦帆与甘圆二相搏,也是一身本领施展不得,此刻锦帆远遁不见,怕是连同那姑娘也凶多吉少了。” 说着话,展燕极目远眺,江面之上,早已经不见了扬帆贼甘圆二驾驶的锦帆踪迹。 陈忘沉吟片刻,开口却说:“你们只管夺船,剩下的事,我自有安排。” 说罢,他拉起芍药的手,交付给白震山,道:“老爷子,我眼睛不便,这丫头便托你照管了。” 见陈忘如此托付,似是要离自己而去,芍药却是不肯。 她牢牢地牵住陈忘的手,只道:“你既眼睛不便,没有我从旁照顾,如何能够脱身?” 白震山也应和道:“丫头说的有理,你……” “我自有主张,不必多言。” 陈忘打断了白震山,擅自安排道:“白老爷子照顾芍药,杨小兄弟保护好博文,展姑娘带着白姑娘……” 待安排好自己人,又转而对洛人豪道:“洛镖主,麻烦你差人从旁护持,只要能夺得一艘锦帆,便立即扬帆,借风顺水,应该很快就能远离镖船。” 白震山质疑道:“夺船事小,可我还是那句话,若水匪追击,我们在小船上,更难发挥实力,岂不是取死之道?” 陈忘道:“只要锦帆走远,我自有办法,使水匪伤亡惨重,无力追击。” “你们难道不信我?” 见众人并没有要走的意思,陈忘竟厉声问道。 信,怎么可能不信? 一路相行,陈忘机变百出,算无遗策,没有他,他们怎么可能走这么远。 可是,他要是不说明白,他们怎么忍心弃他而去? 众人相对无言,芍药却突然扑到陈忘的怀里,哭着说:“大叔,我们都走了,你留下做什么?你眼睛不好,身负剧毒,怎么逃得脱?” 芍药的话,也是其他人想要问的。 “原来,你们是在担心我啊!哈哈,哈哈哈哈……” 陈忘忽然发出一阵放肆地狂笑。 他笑得肆无忌惮,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仿佛是对敌人的嘲笑。 众人从没有见他这样笑过,仿佛危机已经解除了,仿佛他已经胸有成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只是其他人看不透罢了。 陈忘就这样笑了好久,才终于停下来。 他擦了擦自己笑出的眼泪,摸着芍药的小脑袋,道:“丫头,你莫非忘了?咱们离开西南的时候,风万千曾送我一粒金丹,它能助我暂时恢复视力和功力。你可别小看大叔,不信你问问白爷爷,大叔的武功,可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高哦!” 听到这里,芍药看向白震山,这位武功卓绝的老前辈只是略一犹豫,便点了点头,似乎是承认了陈忘的自夸。 陈忘继续说:“没有你们拖累,我想突出水匪之围,简直易如反掌。” “既然大叔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一起打跑水匪?”芍药不肯轻信,反问道。 陈忘沉默了片刻,道:“芍药,大叔有一招惊天地、泣鬼神的剑式,名曰’天地同寿’。此招一出,周身百米之内,无论水下船上,尽成齑粉。你们不肯离去,我投鼠忌器,唯恐误伤,怎么使得出这惊世绝技呢?还是速速离去,休要拖累了我。” “这世上竟有这样的剑式吗?”杨延朗听了,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眼光中满含惊讶与敬佩之色。 芍药却不肯轻信,只是迷茫地看向四周,希望能得到其他人的答复。 白震山见多识广,自然不肯相信,只道:“老夫走南闯北,还未……” “白老爷子,”陈忘的语气突然加重:“都什么时候了,年轻人不知轻重,您老也要同他们胡闹吗?” 白震山突然语塞。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改口道:“既然如此,你,保重。” 说罢,白震山一把拉过芍药,招呼大家道:“走,劫锦帆。” 有白震山带头,其他人终于也迈开了步子。 “你别想逃!” 迈出两步,白震山又突然回头,一双虎目紧紧盯着陈忘,开口道:“记住,你还欠我一个真相。” 说完话,众人纷纷跳下镖船。 白震山一行人武功高强,虽有女子孩童需要保护,行动不免掣肘,但消灭一帆水匪,自不在话下。 不多时,他们便夺得一艘锦帆,按照陈忘交代,扬帆远航而去。 镖船上的镖师们人数众多,进度却要相对慢些,还在同水匪们的争斗打杀之中。 说回陈忘这边。 只见他孤身一人站在逐渐沉没的镖船之上,手中拿着风万千赠予的金丹搓磨了许久,竟未曾服用,而是将之重新揣入怀中。 随后,陈忘一把扯下蒙住眼睛的黑布,凭借仅存的模糊光感,摸摸索索地向镖船的货仓走去。 舱底昏暗,因而每隔一段,便会有一盏油灯照明。 唯独在货仓附近,未敢燃半点灯火,因为在这里存放着的,是从归云山庄之中运出的火药。 “老疯子,对不住了,恐怕我无力找到真相,为弟兄们报仇雪恨了。恩怨自我而始,便自我而终吧!” 陈忘于沿途取了一盏油灯,摸索着舱壁继续前行。 他嗅觉灵敏,能够闻到周围的火药味儿越来越浓烈。 “不甘心吗?似乎有一些。人说善恶有报,可真正的幕后黑手却逍遥了整整十年,甚至到今天,都没有证据去证明那桩惨案的幕后真凶究竟何人。” 陈忘继续向前走着,这一段,对他这个目盲之人而言,实在艰难。 船身起伏不定,险些让他摔了一跤。 他自嘲地笑了笑:“大风大浪都过去了,却偏偏在阴沟里翻了船,世事无常,哪有那么多天命所归?不过是运气好,活得久,经历的多罢了。” 再往前走,陈忘终于摸到了货仓的木门,只轻轻一拉,那门便吱扭一声,缓缓打开了。 “巧巧,我虽背负十年恶名,却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本心。可纵然不负天下,却唯独有负于你。我恨我眼中无珠,恨我剑下无情。我浑浑噩噩了十年,逃避了十年,我从不害怕死,甚至想要去死,死,对我而言也不过是去陪你罢了,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十年来,我既不敢交新朋友,又不敢见老朋友,我已不敢有任何牵挂。如今,新朋友也交了,老朋友也见了,为牵挂而死,死也无憾了。” 油灯照亮了黑暗干燥的货仓,浓烈的火药味包围了陈忘。 这股熟悉的味道让他蓦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好兄弟张焱,那个有着如火一般热烈张扬性格的张焱。 听赵戏说,他为了保护朋友,也是这般葬身火海,与敌人同归于尽的。 一样的死法,也许到了地府,会首先见到他吧! 陈忘盘腿坐在地上,尽情的呼吸着这熟悉的味道。 这是朋友的味道,也是死亡的味道。 直到此刻,他仍然在冷静地掐算着时间:一个能保证朋友们尽量走远,且敌人们尚没有大举追击的最佳时间。 “丫头,一招之内,周身百米,尽成齑粉,大叔没有说谎。” 唯独那“天地同寿”的名字,是自己临时编造的。 那油灯燃烧着,小小的火苗在陈忘的瞳孔中不停地跳动。 用不了多久,它就会引燃这满仓的火药,将整片江面幻化作一片火海。 “我真当你神通广大,武功通神,却没想到原来竟是这么个脱身之法?” 不知何时,货仓的门口已站立着一个无比高大的汉子。 “洛人豪,你还不快走,留在镖船上做什么?”陈忘闻言大惊。 方才心中太多感慨,竟然对暗中跟来的洛人豪毫无察觉。 “走?”洛人豪摇了摇头,道:“陈忘,该走的人是你才对。” 陈忘看向洛人豪的方向,道:“我于世上已无牵挂,你不一样,你还有未完成的事,你不是要重振镖局威名吗?” “镖局威名,那你可知道,我就此走了,才是真正的辱没家风。” 洛人豪字字铿锵:“你去江湖中打听打听,当年的洛家镖局,可曾有货物丢失而镖师独活的先例?” “当年,家兄洛人杰从洛城出发,护镖至西南归云山庄,遇倭寇劫道,舍命不退,其中的货物,就包含这一船火药。如今我既有缘押送此物,岂能不以命相护?镖在人在,镖亡人亡,是镖师对雇主的承诺,亦是我洛家世代继承的信条。今我洛家虽家道中落,但信念不能灭。” “可你还有无数弟兄,世上牵挂众多,怎能轻言舍命。我不一样,我……” “你有什么不一样?” 未等陈忘说完,洛人豪反驳道:“你不是镖师,如此舍命不退,不就是为了给你在乎的那些人人争取一线生机吗?白震山、杨延朗、展燕、芍药丫头,方才在船上与水匪相搏之时,他们可都护你护的很要紧呢!你敢说,这些人不是你世上的牵挂吗?你不像我,没有护镖的责任,所以,应该牺牲的是我才对。你不应该辜负他们的期望,不应该骗他们,该走的人是你才对。” 未等陈忘回应,洛人豪便急走两步,一把抢过陈忘手中的油灯,并招呼跟在身后的两个手下,道:“小五小乙,带陈先生到尾舱救生小舟上,那船虽然不大,载你们三人倒是绰绰有余。上船之后,务必迅速驶离镖船。” 此二人是洛人豪随身心腹,此刻见镖主欲舍身取义,哪肯独活,故此直立不动。 下令之后,洛人豪见二人不动,大声呵斥道:“这是命令,你们还认不认我这个镖主。” 二人听令,同时喊了一声:“遵命。” 随即,二人步行至陈忘身前,一左一右架起陈忘两条臂膀,对陈忘口中言语充耳不闻,抬腿便走。 临行之时,二人又朝货仓方向跪拜,各自磕了一个响头。 第192章 扬帆恶贼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这边厢,镖船逢水匪,项人尔下水对敌生死不明;陈忘出奇谋,洛人豪独守镖船共存同亡。 那边厢,扬帆贼甘圆二正高扬锦帆,载着巨剑姑娘胜英奇顺风顺水,远离了战场。 那背负巨剑的姑娘胜英奇神勇异常,曾在肖三儿客栈以一敌五,轻松解决旱鸭子蒋霸三。 可是如今对上那扬帆贼甘圆二,却未必能轻易得胜。 甘圆二横行江面多年,武功虽不见得高不可攀,可控船之技却十分了得,数年以来,不知多少英雄豪杰命丧于他的锦帆之上。 有诗为证: 惊涛骇浪锦帆扬,客路商贾肝胆丧。 铁桨拍水冤鬼泣,横行江面恶名彰。 胜英奇所使的又一把巨剑,若要发挥其威力,必须遵循两点要义。 其一,便是要有极强的下盘功夫,只有下盘足够稳定,才能不被巨剑左右,从而充分发挥剑势; 其二,便是要学会以剑势引身形,正所谓人随剑走,而完成这一点,需要的是宽阔的场地。 可一旦上了扬帆贼甘圆二的锦帆之上,胜英奇赖以克敌制胜的巨剑却是半点威力也发挥不出来。 一来,锦帆随江流而动,摇摆不定,身形尚且难以稳定,遑论挥舞巨剑;二来,船身狭小,稍有些较大的动作,便有跌入水中的风险。 胜英奇眼见甘圆二驾驶锦帆,带着自己越行越远,心中焦急无比,奈何自己每欲挥动巨剑攻击,对面那肥矮的家伙只需轻转锦帆,略一使桨,便使得锦帆左摇右晃,让船上之人寸步难行。 面对此种情形,胜英奇拼尽全力,也只得勉强稳住身形,根本没有机会对甘圆二发起攻击。 那扬帆贼甘圆二眼见胜英奇左支右绌,任由摆布,却似玩弄到手的猎物一般,更生出戏弄之心。 他一边从那张肥脸挤出奸恶的狂笑,一边用不三不四的言语调笑道:“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竟敢上爷爷的锦帆。你可知晓,爷爷有个规矩,上了爷爷的船,可就是爷爷的人了。” “呸!” 胜英奇见那甘圆二不仅相貌丑陋,还出言不逊,骂道:“你这肥圆矮子,休再胡言乱语,本姑娘定取你性命。” “取我性命?我没听错吧?你可连站都站不稳呢!”甘圆二说着话,猛地加大了摇摆锦帆的力度。 胜英奇冷不防一个趔趄,险些跌入水中,只得腾出一只手紧握船帮,不敢放手。 她抬头怒视甘圆二,大骂道:“甘贼,你不是男人,有种停船靠岸,我们堂堂正正的打上一场!” “堂堂正正?你开什么玩笑?” 甘圆二摇晃着肥圆的肚子,咧着肥圆的大脸盘子猥琐地笑着,说:“爷爷既然诨号里沾个’贼’字,便是既不堂堂,也不正正的。” 说到此处,甘圆二那贼溜溜的眼睛对着胜英奇娇小的身体上下打量了一番,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接着道:“不瞒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锦帆之上,爷爷从无敌手,你虽不如镖船上那白衣美人儿生的好模样,奈何爷爷从不挑食,若乖乖束手就擒,尚能好生待你,否则,嘿嘿……” 胜英奇眼见甘圆二那一张肥腻的脸上挤出一副猥琐淫靡的表情,不由得生出一阵恶心,腾腾怒火自胸中燃起,恨不能将其大卸八块。 只恨那船身摇荡,近不得甘圆二身前。 如此僵持不是办法,胜英奇干脆豁出去了,提剑起身,大喝一声:“狂徒,本姑娘纵然劈不得你,也要将这锦帆砍成两段,同归于尽,也好过活着受辱。” 说罢,她竟然卯足了全身力气,用重剑猛劈锦帆。 “别!” 甘圆二未料想这姑娘的脾气竟然会如此之火爆,性子更是如此之烈,一时不防,急忙飞扑上去,祭出手中铁桨,来阻挡姑娘手中巨剑。 两柄武器陡然相碰,只听得江面之上,传出震天动地的一声金鸣,江水立刻以锦帆为圆心,荡起层层涟漪。 一股巨力自铁桨传导至甘圆二手臂,直打的他肌肉发麻,骨骼刺痛,露出一脸痛苦的表情来。 好在这一番功夫没有白费,好歹救下了这艘锦帆。 甘圆二正暗自庆幸锦帆未被击沉,哪料想对面那姑娘突然暴起,重剑一转,便再次朝甘圆二挥来。 一时之间,甘圆二已来不及控帆摇桨,只觉得呼啸剑风扑面而来,仓促之下,只得凭借本能反应,再次举起铁桨迎敌。 可胜英奇激怒之下,挥出的重剑竟挟带千钧之力,只一击,便将那甘圆二连人带桨击落水中,却听得“扑通”一声,甘圆二那肥圆的身躯在江心翻起一团巨大的水花,随后便沉于江中,不见踪影了。 胜英奇心有余悸,举起重剑,盯紧了水面,以作防御之态,未敢有半分松懈。 过了许久,她见江面平缓如常,便向那甘圆二落水处走了两步,探着脑袋去查看江中动静。 江水顺势而流,平缓如常,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胜英奇盯了许久,看江中确无动静,料定那扬帆恶贼甘圆二多半已葬身于江水之中,这才将举起的重剑放下,长吁了一口气。 高度紧张戒备之后的放松之时,人最是疲懒惫怠。 几乎就在胜英奇将重剑放下的同时,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水花激溅之声。 胜英奇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只见一团水花破江而出,水花之上,赫然是那被击落于江水之中,许久未曾出现的扬帆贼甘圆二。 此刻,那甘圆二正高举铁桨,朝胜英奇猛砸过来。 胜英奇心中大骇,仓促之间举剑迎敌。 可胜英奇的巨剑虽能配合身法轮转如飞,奈何却有一致命缺陷,只因其过于沉重,起势便不免会慢上半拍。 生死相搏之际,半拍便足以致命。 更何况胜英奇高度紧张之后刚刚松弛,突逢变故,难免反应不及。 故此虽有举剑格挡的动作,却是心先动而剑未至,稍一迟缓,便被那甘圆二抓准战机,一桨拍在胜英奇手腕上。 却听“咚”的一声闷响,巨剑脱手,将甲板砸出一个深坑。 甘圆二一击得逞,并不打算给胜英奇丝毫喘息之机,于是猛推铁桨,直掼向胜英奇的胸口。 胜英奇右手被铁桨猛砸,伤筋动骨,一时不能用力,情急之下,便以左手擎住桨叶,借以御敌。 奈何甘圆二这一击力道巨大,胜英奇本就站在船缘,经此猛力一推,重心难稳,上半身已悬于江水之上,只得紧紧握住铁桨桨叶,方可勉强稳住身形,不致落入江水之中。 方才,甘圆二因一招不慎,被胜英奇狠狠打落江水,可谓九死一生。 若非他靠着长年累月在江上锤炼的闭气功夫,恐怕难以逃过此劫。 经此挫败,甘圆二心中已然恼羞成怒,故此刚上船时,其攻势凌厉凶猛,步步杀机。 然而此刻形势再次逆转,甘圆二见胜英奇右手已伤,身体又半悬于江水之上,几乎再无翻盘的可能,便又生出调笑之意。 “小丫头好烈性,”甘圆二哈哈大笑着,说:“世人不知,玩腻了那些顺从乖巧的女娃,才晓得烈性丫头最是好玩。” “肥圆矮子,大癞蛤蟆一般的泼才贼子,也敢痴心妄想。”胜英奇虽受制于人,嘴上却不让半分。 “骂的好,骂的妙,骂的爷这心底里啊,美滋滋啊呀!” 甘圆二为匪多年,横行江上,早不是在乎颜面之人。 他只将铁桨向前一递,胜英奇便离江水更近了一些,江水拍打过她的脊背,抓着桨叶的左手也在微微颤抖。 甘圆二像玩弄猎物的猎手,居高临下,饶有兴趣地看着胜英奇的样子,用粗糙肥短的舌头舔了舔厚厚的嘴唇,道:“丫头,等抓了你,爷爷定会好好地调教调教你,等把你这小身子骨玩儿散架了,看你还能剩下多少烈性。” 此种状态之下,胜英奇维持平衡尚且困难,更无丝毫反抗之机。 可依着她的性子,却是宁死也不折腰。 她双目圆瞪,怒视甘圆二,开口道:“肥圆矮子,今日本姑娘棋差一招,折在你的手里,本姑娘认了。可你千万不要得意,用不了多久,我二哥定会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来为本姑娘报仇。” 说罢,她竟然将左手一松,沉入冰冷的江水之中。 胜英奇不识水性,这一松手,便是存了必死之心。 随着她在江水之中不断地下沉,胜英奇对自己孤身犯险的鲁莽行为已有悔恨之心,但身为巨剑胜无敌的女儿,宁死不辱的气节还是在骨子里一脉相承的。 随着意识的渐渐丧失,恍惚之中,胜英奇仿佛看到一个人影在向自己走来。 “大哥,你怎会来?门中危机四伏,你不坐镇中央,怎能轻易离开?” 胜英奇看着那人的影子,心中竟半是欢喜,半是忧惧。 见那人不说话,胜英奇幡然醒悟,心道:“传说人死之前,会见到自己最想见的那个人,果然是真的。如此,英奇便更无遗憾了。” 果然,随着胜英奇这思绪涌来,那人影竟也渐渐消失于阴影之中。 下沉,下沉…… 不止是身躯,还有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并不久,死亡的过程中,一息之间也会被无限拉长。 在这被无限拉长的时间中,下沉竟突然停止了,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正拖着胜英奇在不断向上。 片刻之后,随着一声破水而出的激荡之声,大股的新鲜空气忽然涌入胜英奇的口鼻之中。 她像饿极了的婴儿吮吸乳汁一般贪婪的吮吸着新鲜的空气,涣散的意识渐渐回归到了身体里面,脱口而出:“大哥,英奇就知道你会……” 然而下一刻。 胜英奇猛一睁眼,却被无情的现实击碎了所有美好的幻梦,迎面撞上的是一张肥圆丑陋的大脸,分明是那扬帆恶贼甘圆二。 甘圆二浑身湿漉漉的,蹲在锦帆的甲板之上,一只手狠狠揪住胜英奇的头发,看着她的脸说:“想死?哪有那么容易。去打听打听,落到我甘圆二手中的女人,不抽骨剥髓,吃干抹净,哪个能轻易死去的。” “呸!” 胜英奇向甘圆二的肥脸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作为对他的回应。 甘圆二见这丫头毫不服软,恼羞成怒,抓着胜英奇头发,又将她狠狠按入江水之中,待胜英奇猛灌了几口江水,才在窒息之前将她提上来。 他颇有些洋洋自得地威胁道:“怎么样,服个软,伺候好爷爷,兴许能饶你少受些苦头。” “我二哥一定会杀了你的。”胜英奇被呛的咳嗽不止,目光却异常凶狠。 听到胜英奇提起二哥的名号,甘圆二竟有些恼羞成怒,咬牙切齿道:“少拿你二哥吓唬爷爷,今时不同往日,十年前,葛家横行江面的日子早就一去不返了。现如今这江面上,白条帮始终有一席之地。” 说罢,便又将胜英奇淹入江水之中,志得意满,以此为乐。 不多时,胜英奇便被折磨的奄奄一息。 她口中轻动,话不连贯,说的是:“修文,武,哥……” 甘圆二提着胜英奇的头发,道:“你喊吧!就算喊破了喉咙,都没有人会来救你的,没有……” 话未说完,甘圆二却忽然停住了,他的脑袋机械般地转向身后,瞳孔猛地一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惊骇的事物。 随即,他的口中念出刚才未曾说完的最后一个字:“人!?” 甘圆二说的没错,江面之上,确实有一个人。 那是个穿着一身玄色衣衫的少年,直直地立在江心,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逼近锦帆。 他虽似踏浪而来,可双脚却没有任何动作,倒更像是在御风而飞。 更为奇异的是,在他经过的轨迹之上,竟似留下一道长长的白练,将江水都一分为二。 虽是踏江而行,却如平地跑马。 “逃。” 这是此刻甘圆二脑海中唯一的念头,于是他立刻放开胜英奇,任她沉入冰冷的江水之中,自己则慌乱地控制锦帆铁桨,欲以最快的速度逃窜,尽量远离那江面上的少年。 扬帆贼的锦帆快,那少年却更比锦帆更快十倍有余。 却见甘圆二刚刚拉住帆绳,还未来得及扬起风帆,那少年居然已到眼前,却见他腾空而起,只是从甘圆二身旁掠过,便又重新落入水中。 可就是这一瞬间的交锋,那甘圆二却像是着了什么厉害的法术,半边身子的肥肉被绞成碎烂,血浆漫天飞舞,痛苦地跌坐在甲板哀嚎。 “扬帆恶贼,你的死期到了。” 第193章 独舟行江 黑暗中,一盏油灯跳动着微弱的火苗,照出一个孤独的影子。 洛人豪的一生,也算得命途多舛。 出身于镖局世家,却放弃偌大的家业选择独自离家出走,决心闯出属于自己的一条路。 未曾想未待归家,却逢家道中落,兄弟洛人杰与父亲洛彪先后死去,洛家镖局自此没落。 洛人豪凭一己之力,于西南重建镖局,为兄弟报仇却背负杀人之罪,无奈落草为寇。 接受诏安,立平叛之功,报血海家仇,兄弟们又多投效朝廷;身负中兴家业之任,再建镖局,可这第一单生意,却又…… 时运不齐,命途多舛。 随着时间的流逝,手中的那一盏油灯渐渐燃不动了,跳动的火苗越发微弱矮小,连同照在地上的洛人豪的影子也一并矮了下去。 终于,那燃烧的灯火化作一缕青烟,袅袅无踪。 显然,已经油尽灯枯了。 没了灯火,洛人豪的影子也隐匿于黑暗之中。 可似他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抱怨命运捉弄,造化弄人。 相反,此刻,他的内心竟然无比平静。 因为身为镖局之主的洛人豪终究没有弃镖而走,九泉之下,面对列祖列宗,他无愧于心,腰杆也会是挺直的。 洛人豪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支火折子。 点亮,又吹灭…… 暗室在一明一灭之间闪烁着,洛人豪也在这一明一灭之间掐算着时间。 那是死亡的倒计时。 约莫小五小乙他们两个已经走远了,洛人豪终于将火折子彻底点亮,嗅了嗅满屋子的火药味,自嘲道:“他奶奶的,阴沟里翻了大镖船,让一群小贼给阴了。” 洛人豪紧紧抓着火折子,慢慢靠近那堆的满仓的火药桶。 临近死亡,他的心境却豁然开朗,脸上竟隐隐有一丝笑意,口中喃喃自语道:“爹,兄弟,人豪为护镖而死,从未辱没家风。你们等着,人豪现在就去九泉之下与你们团聚。” 洛人豪将引线点燃,仰天大笑,骂道:“水匪狗崽子们,管你是浪里蛟还是水中鱼,都在这冲天火光之中给老子陪葬吧!哈哈哈哈……” 引线燃烧速度很快,死亡,往往来不及倒计时。 “镖主且慢!” “镖主,快掐断引线!” 几乎在洛人豪哈哈大笑的同时,两声急切的呼喊从舱门处传来。 “小五小乙?” 心念电闪之间,洛人豪来不及多问半句,只将手向前一伸,两指堪堪挟住那即将燃入桶中的引线线头,猛地一扯,将那条引线整个扯了出来。 只见那扑簇燃烧的花火在洛人豪双指间一闪而灭,使得整个舱室重新陷入黑暗之中。 洛人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膛里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眼睛盯死了最后花光熄灭的方向,怔在那里一动不动。 良久,待到烧灼的疼痛从指尖传来,才将洛人豪重新拉回现实中来。 他看向舱门的方向,问道:“你们两个既已走了,何必回来送死?陈忘送走了吗?” “洛镖主,情况有变,也许不需要你我牺牲了。”这是陈忘的声音。 “什么情况?”洛人豪一头雾水。 “洛镖主,三言两语难以说明,你还是自己去甲板上看一眼为好。”陈忘回答道。 洛人豪听罢,急忙冲出货舱,三步并作两步踏上镖船的甲板。 小五小乙也扶持着陈忘,紧随其后登上甲板。 洛人豪扶住镖船船头,却见周围锦帆一片大乱,四散奔逃,似乎见到什么令他们极为忌惮的东西,完全顾不得被他们围在正中的镖船了。 “究竟是什么东西,让群匪慌乱至此呢?” 洛人豪正在疑惑之中,却忽然看见远处水面上竟然有一个少年,于江面之上负手而立,正以极快的速度朝镖船而来。 洛人豪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看了过去,却始终看不清那少年是如何立在这江面之上,又是如何做到腿脚未动而横行江面的。 难不成,这世上还真有水上漂的绝顶轻功不成? 待那少年再近一些,洛人豪又看到在那少年身后,似乎用渔网兜着什么东西,似是人形。 那少年任其在江面沉浮拍打,并不在意。 更为奇特的是,凡有来不及逃跑的锦帆挡住少年去路,竟纷纷在少年面前被拦腰斩断,落得个船毁人亡的下场。 “难道我洛家镖局气数未尽,上天垂怜,派龙宫太子相助不成?” 洛人豪不得不如此想,不然怎么解释眼前的种种怪象。 没多久,那少年便停在镖船前面,朝前一拱手,先开口道:“听说你们是小妹的朋友,那便也是我的朋友。小妹同我说你们有难,虽说是不该惹的麻烦事,可既已让我知道了,就绝对不能坐视不理,让朋友们在江面遇险。” 洛人豪尚在震惊之中,忽听得少年朗朗之声传入耳中,这才回过味儿来。 再看时,才见那少年脚下,原来竟有一叶小舟。 那小舟形制奇特,船头处突出一个狭长锋利的精钢冲角,少年便是靠它将阻挡的锦帆斩成两段的;船的后方,则是一个三片扇叶的旋桨,飞转起来,行走江面之上,如履平地。 洛人豪之所以认为少年在踏江而行,只是因为这小舟太过狭长,仅容一人乘坐,当离得太远之时,便会被江浪阻挡视线,视之不见,而只能看到舟上之人。 “多谢英雄相助。” 洛人豪见状,礼貌回礼,又不禁疑问道:“你单枪匹马,如何骇的水匪们四散而逃?” 少年朗声一笑,道:“我虽横行江面,却并非单枪匹马,只是我脚下小舟速度更快罢了。” 说着话,少年向远方一指,只见天水相接处,又出现数十个人形,都似这少年般站在江上,封住了镖船四面八方的空当,将那些四散逃跑的锦帆又尽数压回镖船附近。 回来的无数锦帆之中,还有白震山几人以及镖船兄弟们夺来的船只,仔细看去,胜英奇竟也在其中,只是她浑身湿淋淋的,显得有些狼狈。 胜英奇一见那少年,便高喊道:“二哥,那大癞蛤蟆在哪?本姑娘要亲手劈了他。” “给你。” 少年一抬手,从水里抄起渔网,只见那网中兜着一个血淋淋的矮胖子,不是甘圆二还能是谁? 却见少年抬脚一踹,将那不知死活的甘圆二踹飞出去,直冲胜英奇而来。 “恶贼,你敢欺侮本姑娘,今日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胜英奇大喝一声,挥舞巨剑,将飞来的甘圆二一剑斩落江底,只听“扑通”一声,那矮肥胖子便隐入江水之中,再也不见踪迹了。 看见这一幕的其余众人,都被胜英奇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知她和那甘圆二有什么血海深仇。 唯独少年轻描淡写地摆摆手,道:“辛苦一场,可算是又解决了一个麻烦。” 群匪亲眼目睹甘圆二已死,又被团团包围,心知大势已去,哪还敢有丝毫反抗,纷纷将武器扔入江水之中,束手就擒。 那少年见状,又指挥群匪驾驶锦帆来到镖船四周,用绳索将锦帆与镖船绑缚在一起,靠一众锦帆的浮力撑持起逐渐沉没的镖船。 见形势逆转,大家伙儿都松了一口气。 惟有李诗诗瘫软在船上,纤纤细手指着江底,满眼热泪,喉头颤动,却因过于悲伤激动,以致口不能言。 展燕见此情形,急忙对胜英奇道:“胜姑娘,你踏上锦帆之后,项大哥曾跳入江底,与凿船的水鬼相搏,至今未见踪迹。” 胜英奇得知此事,不敢轻视,急忙朝那少年大喊:“二哥,我有朋友在江底搏斗水匪,尚且生死未卜。” “必是遇到了那浪里蛟郑憨大!唉,这些天,麻烦事儿怎么这么多。” 少年自言自语一声,急忙招呼手下,喊道:“天罗地网,布阵!” 随少年而来的一众手下闻令而动,将镖船围成一圈,各擎了一张大网,抛向邻船,待大网首尾相接之时,众人齐声大喊:“下网。” 却见那张大网一齐入水,将镖船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 少年向众人喊道:“诸位放心,此阵一布,便是多大的麻烦也出不去的。我这就潜入江底,替各位将那位姓项的朋友寻来。” 说罢,少年褪去衣衫,露出精壮的臂膊,扑通一声跃入水中。 第194章 浪里游蛟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常年在水边生活的人,几乎天生便识水性。 常人避之不及的水对于他们而言,却是绝佳的活动场所,以至于在水中的他们,比在陆地上更为灵活自在。 那个被胜英奇称作“二哥”的少年便是如此。 他生于水上,长于水上,即使身处在这长江湍流之中,游动起来也毫不费力。 那少年一边极速下潜,一边睁开眼睛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试图寻找那些人口中的“项大哥”。 在下潜的过程之中,他的眼睛突然被一抹白光闪到,这使他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等到再次睁眼时,他注意到那一闪白光的来源。 一柄沉在江底的寒光闪闪的宝刀。 宝刀此刻正在一个汉子手中紧紧握着,那汉子同样沉在江底,浑身煞白,似已没了血色。 不同寻常的刀,必是要配非同凡响的人。 少年一眼便锁定了目标,只见他双臂向后,使之贴紧身体,而两腿极速摆动了几下,竟然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急速冲向那水底的汉子。 与此同时,在锦帆之上,李诗诗伏在船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水下面,仿佛她能够透过流水的波纹和激荡的水花,看到她朝思暮想的那个男人似的。 太久了,他潜入江底太久了…… 不久前,当乘坐锦帆离开的时候,李诗诗的心也一并冷了下去,变作一潭翻不起半点涟漪的绝望死水,就连人也变作一具没有灵魂的冰冷躯壳。 但是随着那少年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希望之火再次在她的心中熊熊燃起。 于是她守着江面,一眼不眨,寸步不离。 只是看到她如今的状态,同行的伙伴却不免有些担心。 展燕轻揽着她的肩膀,不仅是为了安抚,更怕她一时想不开,突然跃入江水中为项人尔殉情。 张博文也拉着李诗诗的手,口中道:“李老,老师,不,不怕,大哥哥会没,没事的。” 杨延朗鼓励道:“诗诗姐,项大哥英雄无双,定会逢凶化吉。芍药你懂医,就算是不小心溺水,也能救下的吧!” “这么久的话,常人恐怕很难……” 芍药歪着脑袋思考着,却突然被杨延朗踩了一下脚丫子,蓦然抬头,看到杨延朗正冲她挤眉弄眼,才突然反应过来,改口道:“项大哥身体强健,非比常人,应当无碍。” 芍药不擅说谎,声音竟越来越没有底气。 白震山捋着胡须,眼睛却在认真观察方才跃入水中的那少年乘坐的小舟。 他似乎已经识得那少年的身份,开口道:“江面之上,有他们出手,必不落空。此番下水,活要见人,死……” “呸呸呸……” 杨延朗一连吐了几口唾沫,截断白震山的话,道:“老爷子,说什么丧气话,项大哥怎会有事?” …… 可无论他们用怎样的说辞,李诗诗却是既听不到,也感觉不到,她早已屏蔽了外界的一切信息,全身心地投入到水下的世界去了。 她直勾勾地看着水面,仿佛自己的灵魂已跟着那少年潜入水底,借助少年的眼睛,她看到了他。 他一定还活着,她能感受的到。 她坚信。 水底的少年很快便游到了项人尔的身边,试着摸了摸那人的身体,冰凉,但未完全僵硬,不能确定是否还活着。 于是他拉住那汉子的胳膊,准备将他背回水面。 不料,当少年刚刚碰到项人尔的胳膊时,却见那躺在水底那人突然怒目圆睁,死死盯着自己,着实吓了一跳。 未待少年反应过来,立刻便感觉自己被项人尔猛地拽到身前。 突逢此变,少年本想下意识地挣扎反抗,却觉得背后陡然生出一阵恶寒,似有一条巨大的黑鱼从自己背后极速掠过。 他下意识顺流水激荡方向看去,只见那极速游动的,哪里是什么游鱼,分明就是一个活人。 只见那人身着鱼鳞密甲,乌黑致密,水不能透;手持一柄尖刺状武器,直指前方,好像鱼的长吻;背负一柄奇怪的大刀,刀身却垂直于背部,形似鱼的背鳍。 少年认得那人。 正所谓: 鱼鳞密甲身上挂,吻剑鳍刀江底行。 世间无人识真面,鱼神转世恶波滩。 此人正是自己追击的水匪匪首,号称浪里蛟的郑憨大。 少年长吁了一口气,料定那浪里蛟定是看到自己下水,便在暗中潜伏,想要寻机突袭。 方才,若非那水底大汉相救,自己恐怕有命丧江底之危。 转念之间,又见那浪里蛟虽一击未中,竟并未反身再战,而是急速向远方逃遁而走,想来是那郑憨大在与项人尔的缠斗之中消耗了不少力气,已近极限,难有再战之力了。 若要擒拿此贼,此刻正是战机。 少年一转身,便欲前去追击那浪里蛟郑憨大。 不料刚想用力,却感到那江底大汉的手紧紧箍着自己的胳膊,并未松开,待他回头一看,却见那汉子刚刚睁开的双眼又一次闭上了,面色也比之前更加苍白。 少年心想:“糟了,想来那大汉方才为了相救自己,已然是用尽最后的一分气力。如今意识丧尽,身体僵直,只恐生死只在旦夕之间,若不及时上浮,必然性命难保。” 两相权衡,还是救人要紧。 何况手下众人已布下天罗地网大阵,任他郑憨大是江底蛟龙,大鱼转世,遇到他家祖传的金刚网组成的大阵,也无计可施。 那金刚网可受斧凿刀砍,韧性十足,唯独惧怕火烧。可大江之中,如何引火? 阵法既成,那浪里蛟要么束手就擒,要么困死江底,绝无第二条路可走。 生死攸关,不容迟缓。 少年略一思索,当即放弃追击浪里蛟郑憨大,反身将那江底大汉背在背上,奋力向江面游去。 不多时,少年便浮到江面,将背上的大汉送到锦帆之上。 李诗诗就在船上,她的精神本就高度紧张,此刻见到项人尔,更是第一个便扑了上去。 她眼见项人尔身体冰凉,面色煞白,哪里还有半点呼吸心跳?不由得希望尽丧,万念俱灰,心里绷得紧紧的那根弦陡然一松,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当即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胜英奇见了这般情状,便问那少年:“二哥,项大哥这是?” 那少年身处江水之中,对胜英奇喊道:“方才在江底之时,这汉子仍有一息尚存,此刻怕是凶多吉少。此人方才救我一命,不能看着他死,鬼手七爷最擅长救治溺毙之人,此刻正在天罗地网阵眼压阵,英奇,你快去请他,告诉七爷别怕麻烦,无论如何也要试上一试。” “二哥,那你呢?”胜英奇不敢怠慢,说话功夫,已将锦帆调头,冲天罗地网阵阵眼而去。 “浪里蛟郑憨大还在江底,若放任不管,恐又添一桩麻烦事儿。你不通水性,在这等着,我自去擒他。”少年说罢,抱起他乘坐的小舟,将其立在水中,舟尾旋桨飞转,竟载着少年向江底冲去。 这一遭水底行舟,骇的船上众人目瞪口呆。 殊不知少年的这一叶小舟非比寻常,既是载人的工具,亦是那少年手中兵刃。 此去江底,定要与那浪里蛟一较高低。 有旋桨飞旋之力带动,少年行动如飞,很快便潜入江底,可环顾四周,哪里还有那浪里蛟郑憨大的身影? 少年知道浪里蛟狡诈无比,怕他再行偷袭之举,于是格外谨慎小心,放大五感,以皮肤汗毛探知江流动静,寻找异常之处。 如此寻觅良久,仍不见浪里蛟踪迹。 想来人虽能练闭气功夫,终有极限,难不成这浪里蛟真是大鱼神转世不成?竟能在这江底长久潜伏不出。 少年不信邪,继续沿天罗地网阵四周巡查,待到一处网阵,却见那金刚网竟被破开一个窟窿,不大不小,刚够一个人潜游而过。 真不知道那浪里蛟用了什么邪法,竟能破开这坚韧无比的金刚网。 料定浪里蛟已经逃脱,少年只好再次游回江面,小舟带着少年从江面直冲出来,跃入半空,而后舟人分离,小舟率先落水,漂在江面上,少年亦稳稳站在小舟之上。 他举起右手,大喊一声:“收阵。” 手下众人闻令而动,一齐用力,金刚网齐齐从江水中提起。 “二少爷,坏了坏了,金刚网被割破了个洞,定有贼人从网中逃走了。” 听到呼喊,少年寻声望去,见说话的是手下的一个新手谢运,此人为人木讷憨直,遇事常大惊小怪。 谢运正说着,突然觉得有人拉他,回头一看,正是其好友王器。 这人入门比谢运早上两年,一直以来也对谢运颇有照顾,这一拉是提醒他谨言慎行,不要大呼小叫。 果不其然,王器刚拉他一把,一个大巴掌便打在谢运的后脑上。 打他之人资历颇老,腰间常配三把分水短刃,故有诨名尹三刀,却不知真实姓名。 尹三刀嘴角一笑,纠正道:“割破?你可知这金刚网有多坚韧?本门立派以来,多少江洋大盗命丧于金刚网中,还从未听说有人能将它割破的。” 回过头来,尹三刀又问那水中少年:“二少爷,你看这……” “算他走运,此事容后再查,只怕又要麻烦诸位了。” 少年说着话,跳上锦帆,忙着去看项人尔是死是活。 他招呼那个在项人尔身旁的老者,问道:“鬼手七爷,这人怎么样了,有的救不?” 那鬼手七爷是个瘦柴柴的老头子,顶发全秃,仅周遭剩了一圈稀疏毛发,却是通晓医术,专擅救溺水之人。 可这老头子此刻蹲在项人尔身边,却是连连摇头,不住叹息。 听到少年问话,更是长叹一声:“唉!老头子手段有限,此刻已别无他法了。” 第195章 生死有命 生死自有命数,非人力能为。 经历一场水战,白条帮水匪已被除尽,虽独走脱了匪首浪里蛟郑憨大本人,不过只此一人,再难兴风作浪。 于是遍布江上的大船小舟一齐靠岸,众人就近寻了处名为“临江人家”的客店歇脚。 直到此时,陈忘一行被分隔在镖船与锦帆上的两组人马,才再度汇合。 芍药一见陈忘,便挣开白震山拉着她的手,扑进陈忘的怀里,竟是低声哭泣起来。 虽只是小别,却险些生死相隔,其中滋味,怕是只有身处其中,才能够体会。 洛人豪张望许久,见人群中独不见项人尔与李诗诗二人身形,心中惴惴不安。 他扯着嗓子,慌忙问道:“我项师弟现在何处?方才我在镖船之上,已亲眼看见那少年救了他上来,怎么没在这里遇到?还有弟妹李姑娘,怎么不见踪影?” …… “怎么没人回答我?” 洛人豪见四下一片寂静,心中不安的情绪迅速加重,继续问道:“莫非我师弟遭逢不测?我……” “洛人豪,”白震山打断了洛人豪的话,指了指身后的屋子,道:“项人尔和李姑娘都在这屋子里。” “屋子里?我兄弟怎样了?” 洛人豪一边说着话,一边迈着大步走向屋子,想要第一时间前往探望。 不料,他还没走两步,却见杨延朗和展燕二人正站在门前,一左一右,各架起一条臂膀,拦住洛人豪去路。 “这……” 洛人豪见此情景,心中更加疑惑,环顾四周,想寻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一干人等,竟都默默站着,无人应答。 洛人豪的眼睛从每个人的脸上看过去,最终停留在张博文的身上。 他走到张博文身前蹲下,询问道:“博文,你不会说谎,告诉我,项师弟究竟怎么了。” “我…我……” 张博文一时语塞,不知当不当说。 “说吧!生死有命,瞒是瞒不住的。”白震山开口。 听到白震山的话,又看到洛人豪恳切的目光,张博文才决心开口:“项大哥刚,刚被救上来时,身体冰凉,面色苍,苍白,更无半点呼吸心跳,全,全无生机。李老师见状,悲伤过度,也,也,也晕了过去。” “这么说,我项师弟他……嗨呀!” 洛人豪听闻项人尔已无生机,痛上心头,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急得猛拍大腿。 “不,不,不,不……” 张博文看洛人豪此般情状,连连摇头摆手,一连说出四个“不”字,可一时激动,本就说话不顺溜的他竟变得更加磕巴,硬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洛人豪向来性子急躁,见张博文如此这般,更加难以自制。 只见他伸出双手,按在张博文双肩之上,言辞恳切地开口道:“博文,你不必言语,只管点头摇头,我问你,我项师弟到底死了没死?” 看见张博文仍在疯狂摇头,洛人豪才长吁了一口气,但又不肯置信,便又问道:“那他还活着?” 洛人豪充满希望地看着张博文,没想到这孩子怔了一怔,却又摇了摇头。 “嗨!”洛人豪站起身来。 他彻底被搞糊涂了,大吼道:“死又不死,活也没活,难不成还成了活死人不成?不行,我定要亲自去看看。” 说罢,洛人豪再次迈开步子,又要去闯那间屋子。 “洛人豪,”白震山见洛人豪又要硬闯,大喊一声喝止了他,过了片刻,才叹口气道:“罢了罢了,还是我来说吧!” 在白震山的讲述下,洛人豪和陈忘终于得知了不久前在锦帆上发生的一切。 话说项人尔被少年从水中背出后,放在锦帆之上,李诗诗率先去看,只见项人尔一副溺死之状,顿时悲上心头,不能自已,竟昏死过去。 展燕见状,忙扶住诗诗照料。 杨延朗则催促芍药查看项人尔情况。 芍药精通医术,见此情形,忙替项人尔把脉,可一搭手,只觉得他胳膊冰凉,更无半分脉搏跳动,哪里还可能有生还之理? 众人见芍药良久不动,忙向其询问项人尔的情况。 不料芍药一言未发,只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泪珠不自主地滑落下来。 看到芍药这般模样,众人纵然不懂,也猜出一二。 见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抢回来的项人尔已经绝脉,锦帆上死里逃生的众人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庆幸欣喜,顿时陷入一片寂静悲伤之中。 不料恰在此时,忽听得一声尖锐的嗓音叫道:“闲杂人等通通闪开,待老夫来看上一看。”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胜英奇驾锦帆赶来,而说话之人跟在她身后,仔细看去,是一个秃顶干瘦的老头儿。 那老头儿也不客套,只是从胜英奇驾驶的锦帆处纵身一跃,便跳到项人尔身边,冲芍药摆着手:“去去去,小丫头片子,也学人诊断,岂不贻笑大方?” 杨延朗见那老头儿形容猥琐,又对芍药出言不逊,不由心生反感,拿起竹枪一指,道:“老头儿,项大哥已经,已经……” 他喉头哽住半晌,却不忍言死,只威胁道:“你敢对芍药或者项大哥尸身不利,休怪小爷枪下无情。” 说着话,杨延朗瞥了一眼展燕,见她早将燕子镖捏在手里,显然对这个不速之客也有所防备。 “杨小子,展丫头,不得无理。”厉声喝止二人的,居然是和他们同道而来的白震山白老爷子。 胜英奇见情况不对,急忙解释道:“这是鬼手七爷,专门擅长救治溺水之人,是我特地请来为项大哥救治的。如今项大哥看上去已无生机,何不让七爷试试?” 听到这里,杨延朗和展燕方才收起兵刃,之后,展燕又招呼芍药帮忙去照顾李诗诗。 再看那老头儿,却见他在项人尔身旁观察一阵之后,竟然伸出干枯的一双手来,硬生生地掰开了项人尔的嘴巴。 他朝项人尔嘴中望了一眼,竟将两根长而细瘦的手指伸进项人尔喉咙里,一阵抠挖搅弄,不知在做些什么。 杨延朗看着这般情景,自己的喉咙也觉得一阵紧涩,只疑那老人家对项大哥尸身不敬,正欲阻止,却见那老头儿已将手指拿了出来,带出不少的水草淤泥。 待将喉咙里的污物清理完,那老头儿竟又骑坐在项人尔身上,将他上衣解开,露出结实坚硬的胸膛,随后又对着他的胸膛一阵的抚摸按压。 展燕虽是个未经世事的大姑娘,但见两个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如此露骨背伦之事,不由得脸上阵阵发烫。 不想那老家伙不仅毫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伏在项人尔身上,张开干瘪的嘴巴,露出一口黄牙,便要去亲吻项人尔。 展燕见状,不敢再看,扭过头去。 “住手!”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杨延朗站在一旁,早已忍无可忍。 他冲胜英奇大喝一声,道:“英奇妹子,你从哪找来这么个老家伙,莫不是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项大哥已死,他却连尸身都不肯放过?” 不料那被称作鬼手七爷的老头,听到杨延朗这一声断喝,非但没有停手的意思,反而紧紧吻住项人尔的嘴巴,将他的满腔浊气沿着项人尔的嘴巴吹了进去。 “项大哥已死,岂能任由这无名老头儿羞辱?看来只有动手了。” 心思既至,竹枪便发。 杨延朗使了一招横扫千军,想要将那无礼老头儿从项人尔身上扫下去。 “别。” 说话的乃是一声柔弱的女声,声音虽然不大,却如一条小虫般“嘶溜”一声撞入杨延朗的耳朵里。 杨延朗手中的竹枪猛然停手,终于没有打到鬼手七爷。 他扭过头,惊讶地看着说话之人:“诗诗姐,你,你醒了?” 原来,李诗诗为项人尔安危殚思竭虑,可当她见到项人尔尸身的那一刻,一切希望化作绝望,一阵急火攻心,竟晕厥过去。 方才,芍药以薄荷脑激其人中和双鬓两处穴位,促其醒转,方才那老头儿对项人尔所做之事,也都被她尽收眼底。 见阻止了杨延朗,李诗诗竟一头扑倒在老头儿脚下,一边流泪一边磕头,口中只道:“求您救救他,救救他。” 杨延朗看的一头雾水。 方才那老头子行的净是猥琐之举,哪有半分救人的样子? 莫不是诗诗姐受了刺激,脑子也糊涂了? 杨延朗哪里知道,世间救人之法千种万种,岂是他一个门外汉所能窥得门径的? 李诗诗出身名门,博览群书,恰巧识得那老人家施行之法,却是救治溺水之人的不二法门。 那老人看李诗诗言辞恳切,目光片刻不移项人尔,便已猜到二人的关系。 可即便经了这一番折腾,也不见项人尔胸膛有半点起伏,鬼手七爷见状,不由得满目忧愁,话在嘴边,却不忍将实情告知。 恰在此时,潜入水底捉拿浪里蛟的少年浮出水面,向鬼手七爷询问项人尔状况。 七爷却是长叹一声,摆摆手道:“唉!我已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话传到李诗诗耳中,却如当头泼下一盆冷水,一时之间,她的情绪在希望与绝望之间反复切换,已接近一种痛苦的麻木状态。 她只觉得一股寒流自头向脚,流遍全身,身体仿佛已不能自控,仍在重复地进行着磕头求救的行为。 胜英奇见此情形,于心不忍,恳求道:“七爷,这些人曾对英奇有过帮助,我实在不忍,不忍……” “唉!” 胜英奇不忍再看,扭过头去。 那少年见胜英奇如此,也向鬼手七爷拱手相求,道:“七爷,方才在江底,若非这汉子拉我一把,我险些着了那浪里蛟的暗算。我门人向来知恩图报,怎忍恩人死在眼前?多年来,您行走大江,不知从阎王手中夺得多少性命。自我懂事起,便从未见七爷手中,有过枉死之人。今日,便是回天乏术,也请七爷尽力一试。” 说完话,那少年又悄悄瞥了一眼胜英奇。 鬼手七爷见众人皆如此相求,心感为难,道:“这已死之人,如何能再生造化?” 见七爷如此,白震山等与项人尔相识之人不禁心生悲戚,一片默然。 突然间,李诗诗扑到项人尔的尸身上,放声痛哭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狠狠地捶打着项人尔的胸膛,道:“说好的不会再丢下我,你撒谎,你撒谎。大傻鱼,你怎么老是丢下我一个人?你可知道我会多么想你,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爱你?我再也不要一个人了,既然你不陪着我,那我便跟着你,不论天涯海角,不论海枯石烂,不论你活着,还是死了。” 话音刚落,李诗诗竟扑到船边,想要跃入江水之中。 好歹展燕眼疾手快,一把将李诗诗抱住,并好言相劝。 奈何李诗诗一心求死,听不得半点苦口婆心的言语,只是拼命挣扎,要求展燕放开她,让她随项人尔同生共死。 “姑娘莫急,事情或有转机。” 那鬼手七爷看着项人尔的尸身,见他胸膛似有起伏,突然眼前一亮。 在展燕与李诗诗纠缠之时,他自去查看尸身,却发现经李诗诗这么一锤,竟将那大汉砸出微弱的心跳来。 可探查之下,才发现这大汉虽激起微弱的心跳,可还是没有鼻息,如此怎能得活? 七爷在脑中搜山检海,突然想起自己翻阅古籍的之中,确有一续命之法,只是这活死人之术,恐夺天地造化,因而从未用过。 于是鬼手七爷吩咐众人,立即停船靠岸,寻一处安生之所,去街市上买些软管气囊之类物品,才能施展他那夺取天地造化之法。 至于成与不成,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说干就干,一行人不敢迟疑,轻帆快船,极速靠岸。 就连那金刀镖局的镖船,也被用一圈锦帆托住,拉回到岸边。 船行之时,鬼手七爷一直用嘴巴给项人尔过气,以维持生机。 船一靠岸,众人便将项人尔搬进屋中,将软管气囊之类物事一并送入。 七爷要专心行医,屏退众人,只有李诗诗坚持与项人尔生死与共,不肯退避,七爷不再强求,便将她留在屋中帮手。 白震山刚将自己所知之事全部讲完,那扇由杨延朗和展燕护持的门也终于打开了。 众人都想要知道项人尔的情况,于是一拥而入,眼前景象却令人吃惊:只见项人尔仍躺在床上,嘴巴大张,口中插着一根软管,软管的另一头,连着一个气囊,李诗诗正坐在床边,双手握着气囊,有节奏的不停捏动,项人尔的胸膛也随之起伏。 可是项人尔双目紧闭,不似有意识的样子。 于是大家转而问开门的鬼手七爷:“七爷,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鬼手七爷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抬起右手,伸出了三根手指。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意,却听七爷开口道:“三天,此续命之法最多维持三天。三天之中,需有人昼夜相守,用气囊将宗气导入肺腑,方可维生。气囊一停,宗气不入,此人立刻便死。若三天后此人还未醒转,水米不进,也是死局。” “生死有命,人事已尽,但看天命如何。” 第196章 葛家二少 有一种人,天生便是怕麻烦的性子。 不想操心,不愿负责,随心所欲,自在度日。 可人生一世,哪有不承担半分责任的呢?只是有人替他顶了麻烦,操了心,负了责罢了。 恶波口遇险,经一番波折,洛人豪及陈忘等人终脱离险境,惟有项人尔生死未卜。 经此一劫,众人急需休养,镖船亦需修补,更不用说项人尔这生死难料的身体了。 于是众人一番商议,决心在客栈停留几日,一来等镖船修复,二来看项人尔能否挺过难关。 再说那治病救人的鬼手七爷,自从说了那句“人事已尽,但凭天命”之后,便真的撒手不管了。 他自认无计可施,便无再插手的必要,至于项人尔的死活,就全凭他个人的造化了。 项人尔那口中气囊,是连接其生死存亡之关要,不论昼夜,一刻不能停歇。 为保证万无一失,陈忘等人本想派人轮番值守,不料李诗诗却不放心将此关乎生死之物假予他人之手,竟拒绝任何人与她替换。 众人无奈,只得作罢。 洛人豪只派遣镖局中小五小乙二人昼夜守门,若有异动,随时通禀。 陈忘又叫芍药不时来看,一来探查项人尔病情,二来随时可为李诗诗安排所需之物。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刚经历此生死大劫,而今逃脱大难,稍得歇息,众人顿感腹中饥饿。 于是大家伙儿相聚厅堂,令客栈主人备好酒肉,不管怎样,先填饱肚子再说。 吃饭间,那驾驶独舟的少年终于安置好手下弟兄,在胜英奇的引荐之下,来见陈忘等人。 那少年走进厅堂,先面向鬼手七爷,道声:“七爷好。” 随即,又朝陈忘几人招呼一声:“各位好呀!” 杨延朗感念那少年的搭救之恩,又见过其乘风破浪的非凡手段,不禁夸赞道:“这位胜兄弟英雄非凡,水中功夫了得,让人心生敬佩。此番水匪劫江,若非胜兄弟及时相救,我们这些人怕很难全身而退。” “胜,胜兄弟?” 少年一脸疑惑,随即开口:“什么胜兄弟?我可不姓胜。” “什么?你不姓胜,那她干嘛叫你二哥?”杨延朗指向胜英奇,一脸疑惑。 少年一拍脑门,显得很是无奈,转向鬼手七爷,问:“七爷,您还没跟他们说过咱们的来路?” “匆忙救人,哪里来得及?” 鬼手七爷抱怨一句,转向陈忘等人,介绍道:“这位是……” “想必便是那玄武门二少爷葛修武吧!”未等鬼手七爷介绍,白震山竟先将少年的身份猜了出来。 “玄武门?葛修武?” 其余众人听了少年名号,心中俱是一惊。 玄武门乃四大派之一,当年门主葛洪在盟主堂遇难,只留下两个幼子,长子修文,次子修武,没想到时移世易,曾经的玄武门遗孤已经成长为如此一个英雄少年。 “呦,这位老爷子认得我?”少年这句话一出口,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白震山慢悠悠地解释道:“玄武门以舟盾横行江河湖海,那舟盾形似小舟,前有长锥,后有旋桨,内燃鲛油,水上行舟若平地走马,任性自如,好似踏浪而行;除作船行江之外,又可持在手中作为大盾御敌,前锥似剑,后桨如刀。试问茫茫天下,除玄武门之外,谁又能使得如此奇门兵器?” “可玄武门中能使舟盾之人多如牛毛,老爷子怎知我便是那葛修武?”少年饶有兴致,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晃荡着两条腿,以手托腮,认真听着。 “哈哈哈哈……” 白震山大笑几声,轻捻胡须,道:“相传鬼手七早年被白条帮相胁,玄武门前门主葛洪剿除白条帮,对鬼手七有救命之恩,从此立誓相随,永生不负。那鬼手七也是桀骜之辈,能令他言听计从者,必是葛家后人。而那胜姑娘一口一个二哥,不是葛修武,还能是谁?” 葛修武听那老者见识不凡,心生敬佩,跳下桌子,双手行礼,道:“老前辈见多识广,只是还不知您高姓大名?” “哦?”白震山惊讶一声,面向鬼手七爷,道:“鬼手七,你竟还没同你家少爷介绍过老夫吗?” “震山兄,方才忙于行医施术,哪来的及啊?”鬼手七爷又是一句抱怨。 他似乎早与白震山相识,面向葛修武,介绍道:“此乃白虎堂堂主白震山,哦不,现在应该称前堂主。你在襁褓之中时,白兄为你庆满月,还曾抱过你呢?” 葛修武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拱手道:“失敬失敬,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前辈勿怪。” “如此客套,倒显得生疏了。”白震山脸色一沉。 “也是,”葛修武挠挠头,嘿嘿一笑,行了一个家礼,道:“大伯,小侄有礼了。” 白震山满意地拍了拍葛修武肩膀,道:“不错不错,英雄少年,葛洪在天有知,定无遗憾了。只是我尚有一事不明?” “何事?” “那巨剑胜无敌之女,为何要叫你二哥?” 胜英奇听白震山言语之中提及自己,便回应道:“前辈,英奇之父胜无敌曾手持巨剑,打遍天下未逢敌手,只是碰到玄武门门主葛洪,难破其手中舟盾、身上宝甲,几番切磋,终成知己好友。后葛洪门主被项云所害,遇难于盟主堂,家父欲为好友报仇,便将我暂时托付于玄武门,哪知一去不返,至今仍无音讯。” “哦?” 白震山闻言,看向陈忘,却见他微微摇头,似也不知此事,于是便说:“看来那项云还真是作恶多端,仇家遍布天下啊!” 陈忘知白震山话中有话,意有所指,但也只能默默消受。 随后,胜英奇便将陈忘一行人一一介绍给葛修武认识。 双方皆是江湖儿女,曾同舟共济,又意气相投,自是投缘的很。 席间,言及胜英奇在客栈中与蒋霸三相斗之事以及葛修武带玄武门弟子入江剿匪之事,老老少少,侃侃而谈,相处甚欢,丝毫不显得生疏。 白震山听后生们讨论激烈,忍不住问道:“修武,多年以来,东南江面都是玄武门势力范围,怎会容得区区水匪如此猖狂?” “呃……”葛修武一时语塞,未及细想,便脱口而出:“还不是因为总管雷……” “二少爷,慎言。”葛修武的话被鬼手七爷强行打断。 见白震山等人满脸疑惑,鬼手七爷亲自解释道:“唉!十年前门主葛洪殒命,两子尚幼,门中一切事务由总管雷闯代为执掌。雷总管念及玄武门群龙无首,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多年来隐忍不发,致力于清除内乱,无暇顾及外部势力,才使水匪做大。” “说的比唱的都好听,究竟是清除内乱,还是排除异己,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葛修武不以为然,对雷闯的不满溢于言表,直言不讳。 他随意拉了一个凳子坐下,翘起二郎腿来:“这不,几月前得玄武甲消息,雷总管派其子雷耀祖北上去取玄武甲,却被杀死于塞北云来客栈之中。此一番,若非总管雷闯去给雷耀祖扶柩未归,我哪有机会剿灭这股水匪?” “二公子……” 鬼手七爷见他如此口不择言,不见丝毫防备之心,出言提醒,语气中含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白震山、陈忘、芍药三人曾留居云来客栈,亲见雷耀祖被封不平一剑封喉,玄武甲经多方争夺,几经易手,最终被戚弘毅取走之事。 于是芍药脱口而出:“我们知道玄武甲……” 话未说完,却被陈忘捏住肩头,止住了言语。 白震山接过话头,道:“修武,我们一路走来,也曾听闻此事。若有玄武甲消息,定通知玄武门。” 白震山不欲透露玄武甲下落,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与争端。 大不了等过了几日,待自己到了戚弘毅军中之后,向他讨来此物,还于玄武门便是。 说起来,那戚弘毅也算自己半个女婿呢! 正交谈热烈之时,又有一人走了进来。 此人半袒上衣,胸口纹了一只金鲤,腰间别三口分水短刃,见到旁人,也不搭话,径自向葛修武走去。 葛修武看见来人,忙向众人引荐道:“此乃我门中长老,姓尹,惯用三把分水短刃,故门中人都称他为三刀。” 尹三刀本不欲同外人多做纠缠,奈何葛修武如此介绍,便随意一拱手,便当作是认识了。 他随即矮身附在葛修武耳边,道:“二少爷,借一步说话。” 葛修武本无机心,只碍于尹三刀是门中长老,不好驳他面子,遂向众位新交的朋友说声抱歉失陪,随尹三刀到门外说话。 到了门口,尹三刀还欲走远,却被葛修武一把拉住,道:“尹叔,有话就在这里说吧!说完了,我还想接着回屋叙谈,这些江湖朋友,哈哈……简直太有趣了。” “二少爷,江湖险恶,你这般无防人之心,将来如何继承玄武门基业?”尹三刀不无担忧地劝道。 “麻烦麻烦,”葛修武却不以为然,不耐烦地摆摆手:“防这防那,岂不活的太累?何况玄武门有我哥呢!我瞎操什么心。” “可大公子的身体……唉!” 尹三刀叹了一口气:“二公子,你别嫌我失言多嘴。大公子病体缠身,不能习武,怎堪大任?” “闭嘴,”葛修武脸色突然一变,怒斥道:“大哥多病,我便做大哥爪牙,看门中谁敢不服?尹叔,我敬你是门中长老,若再挑拨我们兄弟关系,休怪我翻脸无情。” 尹三刀听到此处,无奈摇头,不敢多言。 他将话锋一转,道:“二公子,你私自出兵剿匪,已被总管雷闯所知。听闻他回到门中之后,暴跳如雷,正逼迫大公子将你召回严惩呢!” “严惩便是,我怕他不成?”葛修武完全不当回事儿:“多年来,玄武门低调行事,龟缩不出。若不灭了白条帮,江湖中人真当我玄武门是那缩头乌龟了。” “二公子坦率,只是若不想好应对的说辞,只恐不好交代。”尹三刀提醒道。 葛修武只想了一想,就觉得头大,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道:“麻烦麻烦,应对的事儿就交给我哥吧!我才懒得想。” 尹三刀无奈,只好略过这一话题,又说:“二公子,此次剿匪,可曾发现疑点。” “疑点?”葛修武只在脑中一想,便脱口而出:“金刚网,坚韧无比的金刚网怎会残破?定是有人事先以火烧之,以致逃了匪首郑憨大。” “尹叔是说……?”葛修武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不错,玄武门中,有水匪奸细。”尹三刀接过话头。 “查内奸什么的,最是烦人。”葛修武之前虽有疑问,但那心念只一闪而过,不想深究。 他道:“都是自家兄弟,若直言此事,只怕人心惶惶,伤了兄弟情义。” “内奸不可不除,”尹三刀攥紧拳头,道:“三刀愿暗查此事,决不能让内奸回到玄武门中。” 葛修武本觉得此事麻烦无比,听尹三刀主动揽下这苦差,心中释然,道:“如此,便拜托尹叔费心了。” 说罢,他转身回到屋内,继续与里面的江湖朋友开怀畅饮,无话不谈。 只是他们不知道,陈忘虽然目盲,耳力却极佳,早将二人谈话内容听的完完整整,明明白白。 通过二人对话中的信息,陈忘也对玄武门的内部关系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与深思。 第197章 引蛇出洞 龙游浅滩,项人尔生死但凭天命。 鱼入罾网,浪里蛟奋命逃出生天。 玄武门葛家二少葛修武趁总管雷闯外出之机,私自动用玄武门势力剿灭水匪白条帮,既打残了旱鸭子蒋霸三,又杀了扬帆贼甘圆二,还消灭大部水匪,可谓斩获颇丰。 然而天网恢恢,终有疏漏。 浪里蛟郑憨大侥幸从玄武门布下的天罗地网大阵中逃脱,终归美中不足。 葛修武不甘就此收手,心中料定那浪里蛟纵有翻江倒海之能,长战于江底,也必至筋疲力竭之时,定然不能走远。 他心念一动,立刻派玄武门弟子沿江搜寻,若有幸捉了那郑憨大,便是回到门中之后挨上一顿训斥,也算是不虚此行。 有心人,天不负。 只一昼夜之间,尹三刀带领的小队便将郑憨大拿住,五花大绑起来,并以布袋套住贼首,关押于客店柴房之中,听候发落。 传说这浪里蛟郑憨大非同凡响,乃大鱼神转世而来,有翻江倒海、兴风作浪的大能。 如今郑憨大既然被捕,玄武门弟子中但凡有一点点好奇心的,自然争相一睹,看看此等人物究竟是何方神圣。 奈何葛修武对此人看管极严,命门下弟子轮流值守,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既不得观看,又难耐心痒。 玄武门众弟子无奈之下,只得缠住亲手捉拿郑憨大的尹三刀,叫他来讲讲这浪里蛟究竟是何等样的人物? 即便过不得眼瘾,好歹也过过耳瘾。 不耐众人纠缠,尹三刀在簇拥之中,端坐在厅堂正中的大桌前,嘬了一口茶水,便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 却说我尹三刀既然受命寻找那浪里蛟郑憨大,自然不敢怠慢半分,沿江而下,一路奔走,却未见那贼半点踪影。 眼见天色将晚,落日西沉。 我本欲就此放弃,可转念一想,当年老门主葛洪在时,我就曾跟随他剿灭过一次白条帮,那个时候,唯一的遗憾,便是走脱了白条帮帮主肖白条。 那帮主肖白条天赋异禀,可是难得一遇的兴风作浪之人,其身体特异,适合潜水,说是百年不遇也不为过。 既然百年不遇,怎的也不会十年间出两个如此的人物吧! 所以据我估计,郑憨大绝对不会有肖白条一般的能耐。 十年前盟主堂惨案发生,玄武门遭受重创。 数年以来,我等休养生息,反而让白条帮趁势做大,东山再起。 这次,二少爷带我们出来,正似当年一幕重演,好叫我兴奋。 这一战,便是玄武门重出江湖的振兴之战。 既然当年有一些遗憾,今日我尹三刀便不甘心让它重演。 而且据我猜测,那浪里蛟纵有通天彻地之能,如此久居水下,怎能不筋疲力尽? 想到这些关节,我当时便发了狠,不找到这郑憨大,绝不收手。 皇天不负有心人,苦寻之下,好歹让我在荒滩之中的芦苇荡,遇到一可疑之人。 那人一见我面,便落荒而逃,我又岂能不追? 浪里蛟虽能搅水弄浪,岸上功夫却稀松平常,被我三刀钉住,废了两腿一臂,拖将回来,关在柴房之中。 “三刀哥果然厉害。” “废话,三刀哥出手,几时有过落空?” 弟兄们一阵起哄架秧子…… 尹三刀一副得意神色,又嘬了一口茶,双眼却滴溜溜地扫视一周,暗暗观察众位弟兄的神色。 “前辈,能否讲一讲这郑憨大是什么模样?”谢运望着尹三刀,一脸崇拜。 “是啊,郑憨大长什么样子?”其他弟子七嘴八舌问道。 大家伙儿实在想知道,这传说中的大鱼神究竟是什么模样。 “这……” 尹三刀挠挠头,仿佛在努力回忆的样子,过了好一阵,才喃喃开口道:“呃,天黑,看不真切,大概是尖脑、方额、凸眼、呃……塌鼻,对,塌鼻,还有小口,弱耳……大概这些吧!” “这哪里是人啊?分明是一条活鱼的样貌吧!”坐在谢运身旁的王器听着尹三刀描述,脱口而出。 “大鱼神大鱼神,不像活鱼,还像飞鸟不成?” 尹三刀搪塞一句,岔开话题道:“似这等兴风作浪之徒,就活该千刀万剐,也算老天开眼,让他落在我尹三刀手中。” 王器听了尹三刀这番感慨,不以为然道:“既然如此,三刀哥不将他就地正法,还带回来干什么?” 谢运听王器开口,也跟着连连点头,想要知道究竟。 “干什么干什么?”尹三刀正等有人问出这话,听到后,佯装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而后,他故意环顾一周,看没有外人,压低声音,道:“你们都是我信任的弟兄,告诉你们也罢,你们可知,如今咱玄武门中,有白条帮的内应。之所以留下他的性命,就是为了要审出奸细的身份。” “什么?” 众弟子听了这话,都是大吃一惊。 大家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弄清楚究竟谁是奸细。 最后,大家看谁都是自家弟兄,竟异口同声问道:“三刀哥,话不能乱说,都是自家弟兄,何必互相怀疑呢!” “怀疑?二少爷从江底上来时,看到金刚网破洞,为何要多问几句,你们可知?” 众弟子纷纷摇头。 尹三刀解释道:“这金刚网乃我玄武门秘制之物,坚不可摧,唯独惧怕火攻。一旦入水,纵有神兵利器在手,也难伤其分毫。因而这网上破洞,定是有人在入水之前做的。” “啊?” 众人同声惊讶。 也难怪,这次出门带的大都是门中无根无基的年轻弟子,不懂得金刚网之奥秘,也属正常。 惟有谢运颇有灵性,思索片刻,问道:“既然坚不可摧,那当年老门主围堵白条帮时,怎会走脱了肖白条呢?莫非那时也有奸细?” 尹三刀却摇摇头,叹道:“唉,那肖白条真不是人。” “肖白条的白条帮作恶多端,杀人掠财,自然不是好人。若非这十年来咱群龙无首,雷总管顾及大公子一身病体,不允出战,怎容它再兴风作浪。”弟子们义愤填膺。 “不不不,我说肖白条不是人,并非骂他。” 尹三刀仰望房梁,思绪回到当年岁月,解释道:“当年老门主以天罗地网阵困住肖白条,却经久不见他上浮,一柱香燃过,便是门中水性最好的弟子,也要憋死在水底。老门主只觉得肖白条有死无生,便撤了这天罗地网之阵。只是似江上匪首这等大奸大恶之徒,死也要见其尸体,方能使来往船只放心通行。” “那他的尸体呢?”谢运迫不及待地问道。 未待尹三刀作答,王器的巴掌便着落在谢运头顶上:“笨,不是说肖白条逃走了嘛!怎么会有尸体?” 尹三刀没有理会二人,继续说道:“当年,老门主派门下弟子下水捞尸,奈何游遍江底,也未寻到肖白条踪迹,只找到淤泥中一个人形大坑,这才知道那肖白条竟然是像泥鳅一般躲在淤泥里,在天罗地网阵收回之后,才逃出生天。可遍观世间,能憋气憋上一柱香的,哪里还算得上是人呢?老门主当时断言:此人水中绝无敌手,然其作恶多端,天不能容,必当死于陆上。” 众弟子听了这一桩陈年旧事,都感到大开眼界,啧啧称奇。 “所以嘛,金刚网自从被玄武门创出,便从未有人从水中破坏过。”尹三刀补充道。 “原来本门的金刚网竟然如此厉害!”众弟子听得入神,齐声赞叹。 尹三刀看众弟子如此神态,忍不住多说几句,道:“少见多怪,这金刚网算得了什么,你们可知本门至宝玄武甲?当年我玄武门初创,建城水上,筑基之时,从水底挖出一只巨龟,剖此龟腹,得到一枚寒珠内丹,因其阴气太盛,周身数丈,灯熄烛灭,火不能燃。本门创派师祖葛牧舟将之研磨成粉,削减其阴寒之气,附于金刚网丝之上,终于锻造出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金刚网丝。可惜寒珠难得,不能大规模制作,便将已有金刚网丝编织成甲,是为玄武甲。” 说到此处,尹三刀想到本门至宝玄武甲下落不明,不禁感慨:“可惜,唉,都怪项云那个恶贼。” 说到这里,尹三刀气的直拍大腿。 “厉害厉害!” 众弟子一起称赞,只可惜玄武甲遗失多年,年轻弟子哪有一个见过此等神物。 在一片惊叹唏嘘之中,唯有谢运试探问道:“三刀哥,那郑憨大说出奸细是谁了吗?” “对啊,三刀哥,到底谁是奸细?那郑憨大交代了没?”王器对这件事也很是好奇。 “这倒没有,”尹三刀看着二人,摇了摇头,但他随即捏紧了拳头,在弟兄们面前挥了挥,道:“今天再不招认,明日便请上鬼手七爷的手段,看他能耐几时?” “谁在唤我?” 说着七爷,七爷正巧走到厅堂。 “呦,七爷来了。”尹三刀乖乖站起身。 众弟子也一起站直,低头问候一声:“七爷好。” 鬼手七爷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招手将尹三刀唤到身边,低声说:“审问浪里蛟乃门中辛密,未审出内鬼之前,岂能在弟子们面前夸口胡言?” 说罢,便领着尹三刀走出厅堂。 众弟子目送鬼手七爷离开,随即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传闻鬼手七爷有一套水浸之刑,没人挺的过去,说不好明日便要开眼一观了。 到了那时,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何等样人,竟然能混进玄武门中,自甘下贱,暗通匪类。 第198章 请君入瓮 子时,柴房。 两个黑色的影子笔挺的立在柴房门口。 他们是负责看管浪里蛟郑憨大的玄武门弟子——王器和谢运。 “哈唉——” 王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揉惺忪的睡眼,抱怨道:“倒霉催的,偏偏抽到我值这子时的岗,谁不知道这段时间最是困顿难熬。” “王哥,挺一挺,一个时辰就交班了。”谢运身子挺得笔直,不似王器那般懒散。 王器看了谢运一眼,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便道:“对了,谢运,听说你是抽签之前,便自愿请缨站这夜岗的,觉悟挺高啊!” “王不离谢,谢不离王嘛!” 这两句本是因为他们二人关系好,时常一起做事,其他弟子打趣时说的,却被谢运引用至此。 说罢,谢运还补充道:“我入门最晚,大家不愿意做的苦累差事,我多承担些,也是好的。” 谢运说话间,用手在裤兜里摸索着什么,半晌,竟从中摸出一包薄荷叶,交到王器手上:“王哥,长夜无聊,我带了好东西。” “兄弟啊!多干活是好,可不能傻干,”王器接过薄荷叶,很满意地放在嘴里嚼着,以过来人的口吻教育谢运道:“你累死累活,不过在弟兄们之间得一个好口碑罢了。要是想在玄武门中更进一步,眼睛便要放亮些,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王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谢运听得一头雾水。 “来来来,”王器将谢运招呼到身前,小声说:“这话我不轻易说,只是觉得你是自家兄弟,便跟你扯一扯,玄武门做事,只靠蛮干是不行的,招子放亮些,看清楚局势。如今这玄武门,想成事,还得靠雷总管说了算。没事多亲近,多孝敬,比如这次剿灭水匪,收获颇丰,私藏个把珍奇……说多了说多了。” 王器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打着哈哈,一副点到为止的样子,不愿意再说下去。 这些话,王器经常在谢运的耳边说,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眼中只手遮天高不可攀的雷总管,早已经被谢运攀附上了。 在雷总管出发去北方为儿子雷耀祖扶柩之前,负责给少门主葛修文以及二公子葛修武房间洒扫的谢运便破天荒地被雷总管招呼到内室,并得到了总管亲手交付的一个本子。 雷总管只说二位公子尚且年轻,此番出门远行,放心不下,要求谢运秘密记录二位少爷言行举止,不得有误。 事成有赏,有失必罚。 而在今夜,谢运接到了新的任务,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 谢运假意对王器竖起大拇指,夸赞道:“王哥,我要学的还有很多。以后我发达了,一定不会忘记王哥的。” “臭小子,还挺有良心。”王器满意地摸了摸谢运的脑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王器口中咀嚼着薄荷叶,竟越聊越精神,只是觉得肚腹之中,渐渐浮起一阵寒浊之气,咕噜噜叫唤着,想必是寒夜侵袭,一个忍不住,便要一泻千里了。 王器捂紧了肚子,眉头拧成了疙瘩,估摸还得站半个时辰,哪里忍得? 于是他对谢运道:“兄弟,替我顶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说罢,王器捂着肚子,急奔茅房去了。 谢运口中应和着,心中却道:“王哥,对不住你了。” 目送王器走远后,谢运竟轻轻推开柴房的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堆满柴火的房间中别无他物,只有一个头上蒙了黑布套的人,坐在正中,显得格外醒目。 “郑憨大?浪里蛟?”谢运试探地轻声呼叫着,可是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那人就坐在柴房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出。 谢运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他的脚步虽然在逐渐接近屋里的人,身子却始终保持着随时要逃离的防御姿态。 由于过度的紧张,在向那人移动的过程中,每一刻都变得无比漫长。 然而谢运终于走到了那人的面前,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那人头上的布套,颤抖着一点点向上提。 在微弱的月光下,谢运逐渐看清那人的脸。 啊呀—— 一声叫唤之后,谢运仿佛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身子向后猛窜了几步,跌坐在地上,口中喃喃道:“三,三刀哥?” “没想到奸细居然是你。” 柴房中的人将头上布套摘下来,竟然是尹三刀。 “不,不不,我不是。” 谢运矢口否认,转身便要逃走,却迎面撞上一人,抬头一看,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下意识地站直身子,口中敬称道:“七爷,七爷好。” 鬼手七爷正站在门口。 七夜眼看奸细露面,满意地点点头,闪在一旁,露出站在他身后的少年。 谢运做贼心虚,见那少年,竟然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二少爷。” 那少年正是玄武门二少爷葛修武。 他看着谢运,一脸不解,口中只挤出一个字:“你?” 此刻,王器正好上茅房回来,想是吃坏了肚子,方才一泻千里,酣畅淋漓。 没想到刚一回来,却看到这般阵势,只得悻悻地挨个向大人物们打招呼,询问道:“二少爷,七爷,三刀哥,这,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问问他。” 尹三刀站到谢运身前,双手抱胸,居高临下怒斥谢运道:“玄武门待尔不薄,为何自甘堕落,为虎作伥,当这水匪的内应?” “我,我没有。”谢运争辩道。 “谢运,暗通水匪?这,这一定是搞错了吧!”王器也觉得不可思议。 “你还替他说话?怕是他为了支开你,给你的吃食里,暗下了泻药吧!”尹三刀看了一眼王器,随即厉声斥责谢运道:“今日二少爷和七爷都在,还敢否认?不妨告诉你,我根本没有抓住郑憨大,今日这局,就是为你而设的,只等你自投罗网。” 王器盯着谢运,满脸的难以置信。 谢运没有回应尹三刀,而是直直地看向葛修武,执着地说道:“我没有。” 鬼手七爷看着谢运稚嫩的脸庞,蹲下身子,轻声轻语地问道:“小谢运,你说你没有暗通水匪,为何大半夜的跑进关押郑憨大的柴房里呢?” “我,我……” 谢运支支吾吾的同时,连连摇头,口中却道:“七爷,我不能说,我要是说了,会被逐出玄武门的。” “你不说,我现在就把你扫地出门。”开口的是葛修武。 谢运支支吾吾的样子终于让他产生了一丝兴趣。 “二少爷,我……”谢运欲言又止。 葛修武看他的样子,好奇心起,道:“说吧!只要不是暗通水匪,我都可以容忍。” “二少爷,不可轻饶……”尹三刀本欲提醒,却见葛修武朝他摆摆手,不让他再说话。 “说吧!本少爷一言九鼎,只要不是暗通水匪,便不为难你。”葛修武再次承诺道。 “好,我说,”谢运似乎下定决心,开口将总管委托自己监视二位公子之事和盘托出,又明言道:“今晨我正欲在那本子上做记录,却见里面竟多了一行字,说是总管有命,叫我有机会接近那郑憨大,他自有话告我。我暗忖听上一句话也没什么,才做了这种事。” “那话是谁写的?”鬼手七爷追问。 谢运摇摇头,只说:“不知道,不过既然知道本子的存在,又没有举报我,我想应该是总管的指示。” “为了一个不知道是谁的指示以身犯险,简直胡言乱语。”葛修武尚未开口,尹三刀先斥责道:“为了脱罪,你倒是信口雌黄,连雷总管都拖进来了。” 鬼手七爷不紧不慢的说道:“是真是假,一看便知。不是有一个本子嘛!去他房中搜一下,便可知晓。” “少爷,我带人去搜。”尹三刀主动请缨,并问谢运:“本子藏在何处,是与不是,一搜便知。” 谢运直言:“就藏在我舟盾的夹层之中。” 尹三刀听罢,对王器招呼一声,道:“你随我一起来。” 说罢,尹三刀便带着王器大步离去。 不多时,二人将谢运的舟盾拎过来,尹三刀当着众人的面,将那舟盾砸个稀烂,却见里面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本子? “你还有何话说?”尹三刀大声呵斥道。 “不可能。”谢运突然跑到那一堆碎掉的舟盾旁边,疯狂地翻找着。 翻着翻着,谢运的眼神突然变了,直勾勾地盯着尹三刀,猛扑上去。 “噗!” 尹三刀下意识地拔出腰间的分水短刃,刺入谢运的身体。 “你……”谢运抓着尹三刀的衣领,身子渐渐软了下去,倒在一片血泊中。 “小谢运!”王器大喊一声,首先扑过去抱住他。 “三刀,你怎么把他杀了。”鬼手七爷斥责道。 “我……”尹三刀也慌了,口中辩解道:“他突然扑过来,我,我不想的……” “麻烦麻烦,”葛修武摆摆手,道:“既然暗通水匪已经坐实,尹叔不必自责。如今奸细已经查清!这里便没我什么事了。” 说罢,葛修武毫不迟疑,转身就走。 “尹三刀。”刚走两步,葛修武却突然停下脚步。 尹三刀本沉浸在失手杀人的彷徨之中,突然听到一声唤,身子猛一激灵,下意识地回答:“在。” “主意是尹叔定的,善后的事也全权交于尹叔处理了。”葛修武头也没回,继续向前走去。 鬼手七爷看着葛修武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走到谢运面前蹲下,看这孩子确实已无生机,便叹了口气,拍了拍满脸泪水的王器的肩膀,道:“把他安葬了吧!” 说罢,鬼手七爷也离开了这里。 黑夜之中,仅剩下尹三刀和王器二人。 直到这时,尹三刀才平复心绪,站起身来,吩咐道:“此乃家丑,不可外传。明日只说匪首脱逃,交手之中杀了谢运,也算全他名声。至于家人抚恤,待回到门中,我也一并调拨,不使他背反叛之名。” “是。”王器答应着,将谢运尸身收敛起来。 没人注意到,王器悲伤的眼中,已暗生恨意,不知是对失手杀人的长老尹三刀,还是对不理事务的纨绔二少葛修武,或是对将人命视作草芥的玄武门。 亦或是,三者都有。 第199章 不离不弃 玄武门机关算尽误“杀一人”,陈忘等人殚精竭虑却只为“救一人”。 三天很短,只是人们一生无数个日夜的弹指一挥;三天又很长,是朋友相知相遇的时时刻刻,是恋人相依相偎的分分秒秒。 而此刻,三天,是项人尔生死命数的倒计时。 三天的不茶不饭,三天的不言不语,三天的不眠不休,三天的不离不弃…… 第三天的清晨,所有人都聚集在那一间屋子里,共同等待一个奇迹。 奇迹总是会发生的,难道不是吗? 时间的沙漏在不紧不慢的流淌着。 它最公平,既不会为谁快一分,也不会为谁慢一秒。 可是在这最后的时刻,所有人都在心中默默期盼它能够慢一点,再慢一点,让它等等那个“熟睡”的人,就像等待一个奇迹的发生。 沙漏里的沙子却不懂人们的心思,仍然跟随着自己固有的节奏缓缓流淌。 没多久,就连最后一粒沙子也掉落下来,随着这一粒沙子的坠落,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从沙漏转向躺在床上的项人尔。 奇迹不总是发生在最后一秒吗? 静…… 静的几乎能听到那粒沙子落下的声音。 奇迹并没有发生,项人尔依旧毫无动静的躺在床上。 “七爷,这……”陈忘仍心存希望。 “唉!” 鬼手七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本就是活死人,全靠一口气囊吊着性命。可三天不进水米,便是神仙转世,又怎能活命?” “嗨!”洛人豪一拳砸在柱子上,震的房梁落下不少灰尘。 其他人也不忍去看。 他们曾经历了这么多事,都能逢凶化吉,便以为这次也一定一样。 可世事无常,天公作美也只是美好的传说罢了。 希望破灭的这一刻,人们心中仿佛淤积了沉重的块垒,说不出什么滋味。 悲伤在蔓延着,沉默不语的人们沉浸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目光却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个应该是最为悲伤的人——一直守着项人尔的姑娘李诗诗。 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惊奇地发现,这三天里,她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李诗诗是最典型的那一种姑娘:知书达礼,秀外慧中,温文尔雅,端正贤淑…… 她的身上本就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在家族的熏陶和学识的涵养中长期浸润,生养出的那种书卷气质,以及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独特的气质美。 白衣胜雪,长发如瀑,是所有男孩子想象中梦中情人的模样。 可现在的她,却与上面的描述半点儿也搭不上边儿。 胜雪的白衣竟显得脏污发黄,柔顺的长发也变得油腻粘结,甚至还间杂着数缕白丝。 在鬼手七爷宣判的项人尔的死讯的时候,她竟没有哭泣,没有大闹,没有晕倒…… 她只是坐在那里,弯着腰,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项人尔的脸,曾经雪白细腻的柔荑变得干枯,却紧紧捏着维持项人尔生命的气囊。 一下,一下,一下…… 从未停止过。 大家突然想起芍药跟他们说过的话:三天来,李诗诗一直坐在这,没有吃饭,没有睡觉,甚至没有排泄…… 摒弃了一切的生理和心理的需求,将那气囊一直捏在自己手中,仿佛捏着项人尔的性命。 杨延朗看着她这副样子,于心不忍,劝解道:“诗诗姐,项大哥他已经,已经……” 他忽然哽住,始终说不出那个“死”字。 李诗诗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和动作,仿佛将自己与项人尔同其他人隔绝开来,看不到,听不到,感受不到。 “李,李老师,你别,别这样。”就连年少的张博文都感觉到了一种别样的压抑。 沉默和无动于衷,远比痛哭和歇斯底里来的可怕。 “弟妹,你……” 洛人豪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是性情中人,洛家镖局的传人,自己唯一的师弟死了,他也很伤心,低着头,不想让人看到他噙在豹眼中的眼泪。 “姑娘,人死不能复生,”白震山开口道:“害死他的,是水匪头子郑憨大,老夫答应你,定杀了这厮,为他报仇。” 白震山深知,想让一个绝望的人有活下去的勇气,仇恨是其中的一种方式。 “大叔,诗诗姐她……”见到李诗诗仍然无动于衷,芍药拉着陈忘的胳膊,向他求助。 哀莫大于心死,陈忘怎能不明白? 十年前,面临同样的事情,他用酒麻痹自己,孤身走到满是仇敌的江湖之中。 他曾欲求死,在街上大声表露自己的身份,可笑的是,没有人信他,没有人会将一个蓬头垢面的醉汉与风华绝代的少年盟主联系在一起。 各大帮派都在搜寻项云,欲除之而后快,可当他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却被他们当做醉酒的疯子暴揍一顿,扔进草料堆里不闻不问。 拉草料的马车载着他,一路走到塞北。 求死不能。 陈忘没有劝解李诗诗,而是转向展燕:“展姑娘,强制带她离开,就算打晕她也好,这是保住她性命的唯一方法。” “陈大哥?”展燕疑惑地看向陈忘,却见那目盲的中年人坚定地点了点头。 一路走来,这支小队伍逐渐建立起一种对陈忘的天然信任,似乎这个中年人身上有一种难以说明的魅力,或者说是魔力。 展燕似乎读懂了陈忘的意思。 她走近李诗诗,刚要碰她,却见李诗诗低垂的头颅突然抬起来,面向自己。 四目相对,展燕看到的,是一张苍白的,形容枯槁的面庞,深陷入骨头的眼窝漆黑无光,夹着两颗布满血丝的眼球。 那双血红的眼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展燕,竟将这个身负一身武艺的姑娘吓得退了一步,想去拉李诗诗的手怔在半空,却始终伸不出去。 “出去。”李诗诗声音不大,平静,没有一丝情绪的变化。 “诗诗,你不能这样,人死不能复生,可活着的人不是还要活下去吗?”展燕平复了一下怦怦乱跳的心脏,轻声劝解道。 “我不明白,”依然是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他明明没有死,为什么你们都要说他死了?这些天,是我一直陪着他,他还活着,我感受的到,我知道,只要我的手不停,他就能一直活下去。” “诗诗姐,我们也很想项大哥活下去,可你要接受事实。”杨延朗看着李诗诗的样子,心中像压着一块巨石,让他喘不过气来。 鬼手七爷也开口道:“没错,他看起来的确像是’活着’,他有心跳,也能靠你手中的气囊呼吸,可这都是假的。他的躯体虽然在运转,可魂魄却未回归,严谨的说,只是一种活死人的状态。更何况,长期没有进食,你会亲眼看到他的身体会渐渐虚弱,腐烂……以你的状态,这样下去,恐怕也挺不到这一天。” 医者的话总是这么冰冷无情。 “你们出去吧!”李诗诗麻木的看着这满屋子的人,冷冷的说。 其他人却不肯走。 他们已经失去了项人尔,怎能再失去李诗诗? “我求求你们,快出去吧!” 李诗诗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肯相信自己?为什么他们就这么放弃了? 她看着他们,眼中满是央求与无助。 李诗诗作为洛城李家的后辈,跟白家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身为长辈,白震山不忍看到李诗诗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摇了摇头,转身走出了屋子。 其他人也不忍心再说什么,跟着白震山走了出去,最后离开的展燕将房门轻轻关上。 然而大家却并未走远,静静地等在门口,等她接受现实的时候,或者等她身体支持不住的时候。 屋子里,只剩下李诗诗陪着项人尔。 不离,不弃,不移,不易。 第200章 三生石上 人常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那地府一天,怕是有人生一世了吧! 项人尔躺在床上的三天,就像游历了三生三世那样漫长。 三天以来,仿佛有人一直在自己的耳边,将每一生每一世的故事讲给自己听。 他认得她的声音,因为那是生生世世的故事里,不管他以何种身份,何种姓名存在,始终会爱上的那个人的声音。 那是李诗诗的声音。 本以为三天之后,游历完了这三生三世的故事,便是他此生的终结之时。 可是在鬼手七爷宣判了自己的死亡之后,他的意识却并没有立即丧失,他听到哭泣,听到安慰,听到了所有人的声音。 最后,他听到她。 最后的时刻,她让所有人走出屋子,只剩自己。 那个每天陪在自己耳边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是过别人的人生,听别人的故事了。 这一次的故事,是他的今生今世。 都说人在死亡的最后一秒会重新回顾自己的一生,想必便是如此吧! “大傻鱼。” “不,是大鲨鱼。” 这是十年前,她送他参军时,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参军十年,北战南征,做锦衣之时,状告权贵,被上司发配,远离京师;首战倭寇,战友不战而溃,若非他与戚弘毅将军二人拼死力战,怕早就屈死于倭刀之下。 人情冷暖,世事无常,最能够信任的,无疑便只剩身上的两把刀。 只有这两把刀,永远陪伴着他,不会背叛,不会离弃。 所以他将它们命名为“巨鲨”和“白鱼”。 “巨鲨”是他,“白鱼”是她。 这两把刀,始终陪着他,度过无数艰难的岁月。 十年,他始终想着呆在洛城的她,可倭寇未除,大仇未报,他没脸回去…… 而且,他也有些不敢回去。 因为他不确定,她是否还…… 她当然在等他,十年如一日,枯守一城,清心寡欲,那颗心,却始终没有丝毫改变。 李诗诗仍然守着项人尔,看着他那随着自己手中的气囊起伏的胸膛,看着他的脸。 “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是,我不信,你不会死,你怎么会死呢?你怎么舍得死?你怎么敢去死?” 李诗诗看着项人尔,眼中满是温柔。 她继续说:“自从遇到你,等待便成为我生命中最长久的事情。等待,那是一件多么漫长、多么枯燥的事情,可这些日子我总能熬的过去,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因为我坚信总有一天你会回来的,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回到我的身边来的。尽管这一天也许要很久很久,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十年甚至百年,但是,也许就在明天,也许就在下一秒,不是吗?” 说着话,李诗诗轻轻依偎在项人尔的身体上,至少此刻,这副身体还能带给她些许温暖。 她感受着他的温度,接着说:“我会一直等着你的,他们都说你没救了,让我接受现实,让我节哀顺变,可是我知道,你没有死,你怎么会死呢?你怎么舍得丢下我自己死去呢?我会一直等着你,一天,三天,十天,一年……或者,就在下一秒。我不想放弃,我不能放弃,其他人都可以,唯独我,不行,我做不到。” 李诗诗闭上眼睛,将耳朵贴在项人尔的胸膛上,认真的数着他的心跳:“你明明是活着的,对吗?只要你的心还在跳动,只要我手中的气囊还在起伏……不知怎的,我有一种感觉:你是能听到我的,对吗?如果你真的听得到,那么这一次,你可不可以早点醒来啊?可不可以不要再让我等那么久了啊?我不是不想等你,我说过,你不回来,我便会一直等下去,可你能体谅一下我吗?早点回来,别让我为你担惊受怕,别让我为你相思想念……” “别再丢下我,好吗?” 李诗诗用全天下最温柔的声音,说着全天下最深情的话,只说给一个人听——自己深爱着的那一个人。 看着静静躺在床上无动于衷的项人尔,李诗诗的心突然有些隐痛。 她饱含希望,却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今生今世,前生前世,甚至,来生来世……倘若有来生来世的话。我会一直陪着你,无论天涯海角,上穷碧落下黄泉。” “黄泉,传说中的黄泉,听说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长路,路边开满了妖冶的红花……” “你一定不要喝忘川的河水,哪怕再渴也不要喝;对了,听说望乡台上有一座孟婆亭,你一定不要吃那老婆婆手中的羹汤,哪怕再饿也不要吃。你要知道,若是喝了一口那忘川的河水,吃了一口那孟婆的羹汤,你便会忘了我,生生世世、永永远远的忘了我。你答应我,若是你看到了那块传说中的三生石,一定要停下脚步,去读一读上面记载的文字,那是我对你的爱,生生世世,刻骨铭心,至死不渝的爱。” 之前的等待是她最温柔的守候,如今的陪伴则是她最长情的告白。 “若是你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就过去陪你。”她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最决绝的话语。 李诗诗闭上眼睛,一滴泪满满溢了出来,从她的眼角,滑过她的脸颊,最后滴落到项人尔的胸膛。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吃力地抬了起来。它苍白而虚弱,不停地颤抖着,却尽量轻柔地拭去李诗诗脸上的泪痕。 李诗诗睁大了眼睛,迎面撞上了项人尔的眼睛。 尽管插在喉咙中的气囊的管子让他说不出一句话,可四目相对,又何须言语? 她能读出他眼中的,满满的心疼。 李诗诗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能治愈一切的笑容,与此同时,更多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手中的气囊滑落,紧紧抱住了他。 后世有擅歌者,知其故事,谱《招魂待郎归》一曲,唱曰: 鬼门关前,三生石上,孤魂野鬼,莫彷徨。 伶仃女子,不舍不弃,日伴夜守,唤夫郎。 深情厚意,下传九幽,同生共死,泣上苍。 离魂回头,精魄归体,十殿阎罗,空怅望。 一生一世还不够,生生世世也比不上天长地久,甚至,就连天长地久也有尽头。 只有爱,能够跨越时间空间,甚至跨越生死。 第201章 相濡以沫 项人尔杀灭水鬼,与浪里蛟缠斗不敌,溺于江底,魂归地府,魄游黄泉,三日三夜不醒。 就当所有人都放弃的时候,惟有李诗诗固执坚守,寸步不离,竟使项人尔三魂归位,七魄回体,无异于重生一世,再世为人。 没想到,门外一众英雄豪杰,或经历颇丰,或以武强身,或行侠仗义,或医术惊人…… 自命历经风霜,自诩江湖儿女,自称兄弟情义…… 竟都抵不过一个弱女子的坚守之心。 惊喜之余,徒生感慨,众人不禁为李诗诗的真情挚意而感动。 正所谓: 迢迢飞燕,遂有归巢之意; 朗朗青天,竟起邀月之心; 青山虽老,不知草木情浓; 芍药初开,举目望向苍穹; 心亡十载,不问江湖事,岂不知,天下事大,儿女情重。 人们挤满了这间小小的屋子,你一言我一语,倒让病榻上的项人尔与坐在床前的李诗诗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见自己的项兄弟醒来,洛人豪早命镖局弟子煮好稀粥,端了过来,对李诗诗道:“弟妹,这些天你着实辛苦了,该好生歇歇去,师弟这里,我派小五小乙照料便可。” 小五小乙二人听命,恭恭敬敬地端着稀粥走至榻前,却不见李诗诗挪动地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李诗诗从小五小乙手中接过粥碗,对洛人豪道:“洛大哥,还是我来吧!” 洛人豪见李诗诗满脸憔悴,怎还有余力照顾他人? 正欲说话,却被陈忘抢先一步,道:“项兄弟虽九死得生,然而身体虚弱,我们长留于此,不免惊扰,还是先出去,待项兄弟将养几个时辰,恢复些元气,再来探视。” “这怎么行,”洛人豪怎能放心,直言道:“此番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怎能不留人多多照料,小五小乙,你们二人留下,我师弟但凡有个好歹,拿你们……” 话未说完,却又被白震山一把拉住胳膊:“人豪,洛城之中,你我两家也算故交,怎的,出去喝两杯,叙叙旧如何?” 长者为尊,洛人豪不好拒绝。 只是出门之时,他还不忘回头吩咐小五小乙二人:“若有好歹,拿你们是问。” 既得了镖主吩咐,二人岂敢怠慢? 于是二人一左一右立于床头,浑似两个门神一般。 看那二人毫无出门之意,展燕和杨延朗分别上前,拉住二人,硬是推说要切磋武功,随后便不由分说,将二人连拉带推,终于带出门去。 陈忘见屋中已无他人,对李诗诗道:“相隔再远,不过于生死。如今跨越生死而相逢,你二人定有千万衷肠,陈某便不叨扰了。” 说罢,他低头看看芍药,道:“丫头,我们也出去吧!” 芍药牵着陈忘的手,将他引了出去,并轻轻关上房门。 不知怎的,在这本应开心的时刻,芍药却总觉得陈忘的脸上,有一抹浓重的落寞与悲伤。 出门之后,陈忘便丢下芍药,将自己锁入房中。 这一日,他喝的酩酊大醉,不知日月长。 说回李诗诗这边,待宾客散尽,二人再次对望,哀伤,辛酸,苦楚,期待,喜悦,欢乐…… 万种情绪,千般滋味。 流露于眼底,交汇于心中。 此刻没有言语,也无需言语。 李诗诗捧起粥碗,想喂给项人尔吃,可那捏了三天三夜气囊的手竟连端起碗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小的粥碗随着李诗诗的手臂在微微颤抖,勺子和碗壁不断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李诗诗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一双手,不让粥洒出来。 她尝试着用单手端起粥碗,另一只手拿勺子喂给项人尔吃,可她做不到,只要她的手一脱离粥碗,那碗粥便有倾覆的危险。 她恨自己,恨自己没用,恨自己无力,在项人尔最需要的时候,竟然连喂他一口粥都做不到。 就在这时候,项人尔的手伸了过来,与她共同托起了那碗粥。 随后,他又抓住她的另一只手,共同拿起那个小小的勺子,舀了一口粥,喂到自己的嘴里。 项人尔将那口粥咽了下去,看着李诗诗的脸,温柔地笑了笑。 李诗诗也看着项人尔,以同样温柔的微笑回应。 于是,项人尔又抓着李诗诗的手,舀了第二口粥,只不过这次,是喂到李诗诗的嘴里。 他们就这样,一人一口的,喝完了碗里的粥。 空碗放下,他们便这样笑着,互相看着对方,目光交织,一刻也不曾离开。 他们多么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就这样深情对望,不管光阴荏苒,岁月蹉跎,直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仿佛一眼万年,仿佛一刻永恒。 可惜时间不能凝固,人也不能永远停留在一时一刻的美好之中。 李诗诗几乎与项人尔同时开口道:“我……” 意识到自己抢了对方的话,二人又异口同声道:“你先说。” 两个人都沉默了,静静地等待着对方开口。 “小诗,这些日子,苦了你了。”看到李诗诗那副憔悴的模样,项人尔感到自己的心在隐隐作痛。 这是真实的疼,是对对方痛苦经历的感同身受。 疼,是一种爱的高级表达方式。 “你回来了,我便不苦。”李诗诗轻轻伏倒在项人尔的怀里。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真正的放松。 她将嘴巴贴在项人尔的耳边,低语道:“你知道吗?这些天,我无数次咒骂这个世界的残酷,可是这一刻,我却觉得它无比美好。因为,这是有你的世界。” “我也舍不得离开有你的世界啊!”项人尔转过头来,轻声回应。 随着项人尔的转头,他们的目光再次交汇在一起,这一碰上便再也分不开了,仿佛有千丝万缕看不见的丝线,将他们眼中的光交织纠缠在一起。 看了好一阵子,李诗诗才再次开口。 不过这一次,她以近乎央求的语气说道:“人尔,你可以陪我留下吗?这些天,我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江湖水匪尚且如此凶险,更何况战场上的倭寇呢?我不能失去你,我们就留在这里好不好,或者回洛城,置办一个小家,就你和我,相守相伴,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小诗,我……”项人尔的眼神突然躲闪了一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嘴唇便被李诗诗的手指盖住,不让他说下去。 “不必说了,”李诗诗已经懂得了项人尔的心意,对项人尔道:“等你养好身体,我便陪你去军中复命。这一次,我跟定你了,休想再丢下我。” “傻丫头,我怎么舍得丢下你呢?”项人尔抚摸着李诗诗的头发,回应道:“只是……” “只是什么?”李诗诗问的急切,像是特别担心会有什么变故。 项人尔犹豫了一阵,终于袒露心扉:“我想立即启程,回军中复命。” “可你的身体?”李诗诗几乎要哭出来:“真的要那么急吗?” 李诗诗不仅担心项人尔的身体状况,同时也知道,这可能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独处时光了,军务繁忙,难顾儿女私情,一旦回去,恐怕又会聚少离多。 “小诗,我知道你的心意,”项人尔抱着李诗诗,吐露出自己心中所想:“可戚将军与倭寇大战在即,我早一日带博文回军中复命,便有望在与倭寇的大战之中多一分胜算,少一些伤亡。” 说罢,项人尔又晓以大义:“倭寇入侵,祸害无数百姓,他们也有爱,也有家;还有我军中的弟兄,他们的家乡,或许也有一个日思月想的姑娘。你我这样的儿女情长,又何止千万?” 李诗诗看着项人尔,心疼的几乎又要哭出来。 她心中想:“你心中有家国百姓,有战友兄弟,可我呢?你心中可曾有我?如此终日奔忙,战场厮杀,可知我终日痴痴等待,担惊受怕?万一你有个好歹,你叫我怎么办?” 想着想着,她忽然又觉得委屈,鼻子一酸,眼泪就眶在眼中,滴溜溜地打转。 可尽管千般委屈,万般心疼,李诗诗终究没有把心中所想说出来。 她只是望着项人尔,嘴唇微张,开口却是:“好,只是不管你要去哪,我都要陪着你。” “小诗。” 项人尔看着这个外表娇弱实则刚强的女子,越发觉得自己幸遇良人,爱之弥深,将她深深拥入怀中。 二人历经磨难,几隔生死,自有千万衷肠,不知不觉已近天黑。 多日苦熬相守,此刻终得收获。 李诗诗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聊着聊着,竟趴在床榻前睡着了。 项人尔摸着李诗诗的头发,看着她安静睡着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喜欢,看着看着,他也渐渐睡着了。 对他们而言: 此刻心安处,便是吾家。 第202章 江湖再会 屋内,李诗诗和项人尔历经生死,终能团聚,自是皇天不负有情人,皆大欢喜。 屋外,却不知又有多少别情离伤。 洛人豪派小五小乙守在项人尔门口,以便随时照顾。 他自己则来到镖船附近,看着已经修复好的镖船,轻轻抚摸着随风飘扬的镖旗,复盘近日经历的事情。 洛人豪忽然有些想念自己的兄弟们,季如风和赵子良,阮峰、乌云龙、虞庆之、广秀,如果他们还在自己的身边,该有多好啊! 可惜一场大战,兄弟们死的死散的散,各奔前程去了。 天涯路远,不知再相聚又是何时? 可他理解兄弟们的选择,他洛人豪身负复兴镖局的重任,赵子良又何尝不是想光耀门楣? 世间事本是聚少离多,只有情义长存。 镖船货仓里,则蹲着一个小小的影子,那是小炮儿张博文。 他闻着那些熟悉的火药味,渐渐想起自己的父亲张焱来。 年少时,父亲的死刺激了他,让他落下了口吃的毛病,本以为要跟叔叔张淼一样,一辈子都靠在洛城卖些花火为生,却不想还有从军报国的机会。 张博文在心中暗自立誓,既已离乡,定要建立功业才回,让叔叔张淼也光耀一回。 杨延朗坐在屋顶,举头望月,手中把玩着“月牙儿”,又想起和自己青梅竹马的月儿来。 都说男儿志在四方,出门远游本是寻常之事,却不知造就了多少闺中思妇。 月儿性格娇柔,自小便依靠他这个“哥哥”,不知这几个月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他。 更何况,隆城经历战火,又经颠沛流离之苦,这些日子对于月儿和娘,应当是不易的。 只是他苦思冥想,实在想不起自己家中在墨堡附近有什么墨姓亲属来,也不知娘和月儿在那里过得怎样。 展燕则坐在廊下,拿着羊皮袋子独自饮着马奶酒,说起这酒,还是西南之时从黑衣万灵风那里讨来的。 喝着这香醇的马奶酒,展燕看向北方,想起了燕子门。 这个时候,不知道草原上的朋友长辈是在篝火下煮酒跳舞,还是在草原上纵马飞驰…… 出门之后,她越行越远,此刻却忽然有些想家了。 白震山老爷子也被家事所扰。 他每每想起自己长子云歌,便感到阵阵心痛;想到次子天河,又觉得恨铁不成钢,感慨自己怎会生出这样的儿子。 若查不出造成自己家破人亡的幕后黑手,怎能安抚他十年的切齿仇恨。 只苦了自己的女儿白芷,身为女儿身,却担男儿志,要替他挑起白虎堂的担子。 至于准女婿戚弘毅,等见着了,他倒要替女儿好好的考校考校。 芍药一生悲苦,童年和母亲一起生活的记忆片段越来越模糊,只记得村中的满树桃花。 记事不久,她便失去母亲,背负上可怕的诅咒,幸而又遇到师父,才给自己的生活增加了一丝温暖,可师父也死了…… 可她又是幸福的。 自从遇到大叔,芍药心中竟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与慰藉,就连那可怕的诅咒,都像是神奇的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陈忘大醉酩酊,醉梦之中,又见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 当年他远离家乡,闯荡江湖之时,只带了一把她为他亲手铸造的宝剑,那剑上刻了他俩的名字——云巧。 出门五年,他有了一大帮的好兄弟,又于武林大会夺魁,功成名就,就连手中的宝剑也名扬天下,却,却唯独丢了她。 他将杀死她的那把剑封存起来,再也没有用过,同时也将自己封存起来。 不出鞘的宝剑与心亡的废人,倒是这世上的绝配。 黑夜之中,在远离客栈的荒野之上,还有一个人,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王器。 王器坐在一座新坟面前,为那座坟茔添了一捧土,又将几条谢运最喜欢吃的肉干摆在坟前。 他喃喃自语道:“兄弟,你我入玄武门之时便已相交,我能不了解你吗?你不过是有些小聪明,喜欢投机取巧,可你的小胆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暗通水匪之人。大人物凭借一句怀疑,便可随意生杀予夺,一句误杀,便可逃脱所有的惩罚。这样的玄武门,还值得我们效命吗?唉!可我们这等小人物,又能改变什么呢?兄弟,你放心走吧!以后,你家人便是我的家人,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王器口中的“大人物”们,例如鬼手七爷和尹三刀二人,此刻正聚集于葛修武房间之中。 尹三刀劝解道:“二公子,听闻此次私自剿匪,总管雷闯已怒不可遏,已发玄武令召二公子回去请罪,我们还是要尽快想些对应的说辞为好。” 葛修武却不以为意,道:“尹叔,玄武门兴盛之时,江上岂敢有水匪作乱?依我看,就是雷闯纵容,才让水匪们如此嚣张跋扈。我出兵剿匪,正是扬我门中威名,何须解释?” 鬼手七爷却摇摇头,说:“公子,毕竟没经过雷总管同意,还是解释一番为好。这些年,门中事务均由那雷总管一手处理,只怕他借题发挥,于公子不利。” “玄武门到底姓葛还是姓雷?”葛修武颇不耐烦,怒吼一声,随即意识到什么,拱手道:“二位长辈,修武失敬了。” 二人并不介意,还想继续相劝,却见葛修武摆摆手,道:“麻烦麻烦,七爷尹叔,这些麻烦事儿你们想做就去做吧!我不需要什么劳什子的理由,至于雷闯,他爱罚不罚。” 说完,葛修武将目光移向二人,见他们面面相觑,竟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葛修武心中觉得麻烦无比,推脱道:“前几日小妹也经历一场恶战,几日来事务繁忙,倒是忘了,我得去看望看望她,对,现在就去。” 说罢,葛修武打开房门,飞也似的逃走了。 鬼手七爷和尹三刀望着葛修武远去的背影,无可奈何,只能摇头叹气。 葛修武逃到胜英奇房门之外,见灯烛未灭,便轻轻叩门,问:“英奇妹子,你睡了吗?” “是二哥吗?”门内传来胜英奇的声音。 听到胜英奇没睡,葛修武一溜烟地溜进房间,见胜英奇坐在桌前,一手托腮,一手抚剑,似有心事。 葛修武拉了一把椅子,面对胜英奇,反坐在椅子上面,双手搭着椅背,一边像摇木马一般在椅子上前摇后晃,一边看着胜英奇。 “二哥,大半夜的不睡觉,来找我干嘛?”胜英奇放下托腮的那只手,问道。 随着葛修武的摇摇晃晃,椅子也不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他指了指自己房间的方向,告诉胜英奇:“还不是门里长辈,怕那雷老儿怕的要死,麻烦死了。” “还不是为你好,”胜英奇看着葛修武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接着说:“你啊,一天到晚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能不能学学大哥,变得成熟稳重些?” “哦?原来你喜欢成熟稳重的吗?” 葛修武听了,马上站起身子,将椅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端端正正坐在上面,双手扶膝,挺直腰杆:“咳咳咳,就按雷总管说的办,散会。” “你学大哥做什么?”胜英奇看他的样子,噗嗤笑了,可只笑了一会儿,又轻轻叹了一声:“唉!” 葛修武看胜英奇叹气,也学着叹了一声:“唉!” “你叹什么气?”胜英奇看着这个从不操心的二哥,真不知道他能有什么烦心事。 “大哥什么都听雷总管的,这次回去,恐怕又要把我关起来了。”葛修武嘟着嘴巴,显得十分委屈,可他随即补充道:“真又把我关小黑屋了,你可要给我送好吃的。” “吃吃吃,就知道吃。”胜英奇看着葛修武不成器的孩子样,指着他的鼻子怪道。 “民以食为天嘛!不让我跑,还不让我吃啊!”葛修武说着话,又问道:“你小小年纪,能有什么烦心事啊?大晚上的不睡觉,怎么,不会少女怀春了吧!我看那个拿竹枪的小子就挺帅的。” “一天到晚脑子里没一件正事,真怀疑你跟大哥到底是不是亲兄弟。”胜英奇无可奈何地说道。 “妹子,你说你一天到晚拎着那么大的一把巨剑,哪个男的敢看上你啊?”葛修武自说自话一阵后,才接过胜英奇的话茬,问道:“你有正经事喽!” “唉!” 胜英奇又叹了一口气,道:“听闻白震山老爷子为子寻仇,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十年之久,如今竟也重出江湖了。我在想,我的父亲会不会也……” “你是说胜无敌前辈?”未等胜英奇说完,葛修武接过话,道:“英奇妹子,胜无敌前辈英雄盖世,乃是为我父亲寻仇而离开的,这么说的话,还真有可能再次出现。这些年,大哥和我也一直在寻访胜前辈下落,一有音讯,便会告知你的。” “但愿吧!”白震山的出现让胜英奇又燃起了寻找父亲的希望。 葛修武与胜英奇又交谈一阵,见天色已晚,料定鬼手七爷和尹三刀已各自回房休息,才告别小妹,回到自己房中。 第二日,玄武门弟子因收到门中总管雷闯的玄武令,便准备立即启程,回归玄武门。 项人尔也因心系东南战事,身体尚未恢复,便急着启程回到军中。 于是,两支队伍在客栈告别,准备各奔前程去了。 临行之时,胜英奇跟新认识的江湖朋友们一一告别,葛修武也是个自来熟,认识没几天,便盛情邀请这些新朋友们去玄武门中做客,还特意隆重地邀请了白虎堂前堂主白震山老爷子。 只是陈忘一行人各有己事,玄武门之行并不在计划之中。 白震山老爷子更是要先代女儿看看戚弘毅这个准女婿,女儿的终生大事紧要,哪能中途改道? 于是众人推辞了葛修武的邀请,只说以后若有机会,定会去玄武门拜访。 萍水相逢的两众人马,互道一声江湖再会,便又各自踏上了自己的道路。 第203章 孤山神庙 告别玄武门众人后,镖船顺风顺水,一路东行,一昼之间,便已接近戚弘毅屯兵处——宁海卫。 眼看天色渐晚,又逢风云突变。 只听得妖风乍起,掀起波流涛涌;又望见乌云龙行,遮蔽青天朗日。 阴风阵阵,浊浪滚滚,天地为之昏暗…… 极目远眺,只见乌云连绵,与江水相接,想必正倾泻着一场豪雨。 江雨欲来。 天地之间,笼罩在一片闷热压抑的氛围中,鱼儿拼命跃出水面,就连镖船的人们,也忍不住舱室憋闷,走到船头透气。 试问此等天象,如何江上行船? 众人遂于船行之时,向两岸观望,想寻一处滩头停泊,以避风雨。 正踌躇间,忽然望见前头有一处孤山,三面环水,一面接岸,那山上有一座庙宇,石墙青瓦,孤零零立在山上,遥望长江。 远望去,只见惊涛拍岸,乌云压顶,那孤山傲然耸峙,下接无边恶浪,上顶漫天妖云,恰似猛将战于敌阵,忠臣立于危世,昂昂然天地之间。 项人尔看到此山,告诉众人:“此地名为孤山,山上供奉有妈祖神庙,到这里,就离宁海卫很近了。今夜,可在这孤山下暂避风雨,待雨过天晴,船行几个时辰,便可见到戚将军军营。” 洛人豪听了,立刻吩咐手下弟兄停船靠岸,躲在这孤山避风之处,先抛下船锚,又抛下几条粗大的绳索,将镖船与礁石紧紧相连,确保万无一失。 做完了这一切,众人便准备就地歇息。 行舟驾船于水上,遇到妈祖神庙,哪有不拜之理? 洛人豪欲登山祭庙,项人尔熟悉地形,便自请为向导,随同登山。 兄弟二人离开镖船,寻了一条小路,拾级而上,向山上神庙前行。 洛人豪走着山路,疑惑道:“这海神妈祖我有所耳闻,据说有林氏女,其母梦观音赐药而生之,出生不哭,故起名为默。默娘自小聪颖过人,擅于驾船游水,后因救人溺于海中,化身为神,庇佑出海渔民平安。可妈祖既身为海神,为何会在这江边建庙呢?” “师兄有所不知。” 项人尔一边在前引路,一边解释:“传闻此孤山处,曾有一处大漩涡,其水流湍急,被它吞下的过往船只不计其数,尽皆是有去无回。后镇民们寻了一个方士,精通风水,到此一看,便说此漩涡乃无底海眼,这孤山正是定海神针所化,是用来镇海之物。可惜上古正神到此镇海之时,遇海底妖龙阻挠,一时扔偏了,才未能堵住这海眼。” “嗨!” 洛人豪听着故事,倍感惋惜:“还以为神仙能万事万应,却没想到神仙做事,竟也有成不了的。” “神仙办不成的,人却未必办不成。”项人尔听洛人豪这般感慨,接过话头:“虽说万事万物,皆有天道定数,可若遇事便求神拜佛,不诉诸于己,岂能成事?须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人事而后听天命。谁能想到,这神仙没办成的事,愣是让镇民们给办成了。” “怎么办的?”洛人豪好奇心起。 难道人力可胜天道? 项人尔回答道:“这方士号召镇民,逆风改势,凿孤山临江之石,运于山顶,建此神庙,以镇海眼。没想到神庙落成之日,海眼果然消失不见,过往船只,自此畅通无阻,再无遇难。” “这么说,那方士还真是高人,这神庙也果真灵验。”洛人豪听得心中激动,脚步也快了许多,想是要尽快拜神,以求前路通畅,尽快将这一批货交到戚将军手中。 他边走边感慨道:“项兄弟,你对此地还真是知之甚多啊!” “师兄见笑,只是我有一军中同僚,姓禇名良才,任参将之职,正是孤山镇人。每行军至此,他都要登山拜庙,一年前戚将军和我曾一同登山,我所知之事,也都是出自这位禇良才之口。” 项人尔顿了一顿,接着说:“至于那方士,当年戚将军也同你一样,曾夸他是位高人。不过,戚将军夸的,并不是说他能通神辨鬼,而是说他对此处山形水势,研究颇深。” “哦?这位戚将军有何高论?”洛人豪越来越感兴趣。 项人尔答道:“戚将军说,此处水道狭窄,水流湍急,激流又被这孤山山形所阻,故回转不停,形成漩涡海眼。这方士命人开孤山沿江乱石筑庙,既拓宽了河道,减缓了水流,又改变了山形,使临水一面平滑峭立。水流平缓,又无阻力,便是改变了此处的山形水势,自然不会有漩涡海眼了。这便是风水之学说,虽玄之又玄,却未必单纯是迷信鬼神的虚妄之言。” 听着这番高论,洛人豪看向孤山临水一面,见果然陡峭平滑,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心中不禁对这位威振东南的少年将军多出几分敬佩来。 二人一路交谈,不多时便登顶孤山,来到了山顶的妈祖神庙前。 此时乌云更沉,几乎悬于头顶;天色愈暗,十步不辨人形。 如此天象之下,竟使人不禁头皮发麻,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压抑。 更兼狂风大作,怒涛拍岸,风声水声,声声入耳,让人不禁想要尽快离开这里。 可既见神庙,岂有不拜之理? 近看来,这神庙果然是由礁石搭建而成,上覆青瓦,下有红门。 常年来,神庙受风吹日晒,雨打浪蚀,已颇有古旧之象。 洛人豪率先走上前去,伸出两只大手,推开斑驳的红门,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退后一步。 “怎么了?” 项人尔看洛人豪神色有异,急忙向庙中张望,却见神庙之中,燃着两盏微弱的烛火,正在随风跳动。 借着微弱的烛光,似乎可以看到一个人影,正跪在妈祖像前,一动也不动。 洛人豪乍见有人,心无防备,才被吓了一跳。 此刻缓过神来,想这孤山庙宇,竟也有庙祝看守,便礼貌搭腔道:“我乃行船客商,途径此处,被风雨所阻,泊舟于此。见山有神庙,欲来拜神,以求平安。” 说完话,洛人豪本以为会得到答复,不曾想那人影既一动未动,又一言未发,只听到庙宇中传来微弱的喘息之声。 项人尔见状,心觉有异,便又向前凑了几步,刚将脑袋探进庙门,却在香火烟雾中嗅到一股血腥之气。 项人尔身为锦衣,常断冤狱,对血腥气向来敏感,此刻闻到,更是不敢怠慢,轻轻将腰间随身佩戴的锦衣刀握在手中,慢慢走进这间神庙。 洛人豪见项人尔如此警觉,自然不敢怠慢,也握紧金背刀,护住项人尔身后,跟着走了进去。 走近了几步,项人尔才看到,跪在地上那人,背后竟被割开一处刀伤,鲜血淌了一地,已然是刚刚被人杀害。 项人尔小心翼翼向前,待看到那人面貌,突然间心中一凛,遍体生寒,跪倒那人,竟然是洛人豪。 可是,如果洛人豪跪在这里,跟在自己身后的,又是什么? 项人尔并非迷信鬼神之人,可如此诡异情形就在眼前,岂能不让他心惊肉跳? 他不动声色地转头,用余光瞥向身后,却见那个“洛人豪”高举金背刀,正朝他劈来。 项人尔哪敢怠慢,将锦衣刀猛挥向“洛人豪”。 一时之间,两人战作一团,兵刃交击之声,回荡于神庙之中。 进入神庙之时,洛人豪护在项人尔身后,本就处于高度紧张之中。 待看到跪倒之人背上汩汩流血的刀伤,更感惊心动魄。 看血流的样子,凶手必然不远,正警觉万分之时,却见项人尔突然看向自己,神情十分的怪异。 洛人豪看到项人尔这副表情,十分疑惑,连续呼喊了几声“师弟”,却见项人尔只是看着自己,并不应答。 洛人豪心知不妙,下意识地举刀防卫,不想项人尔果真挥刀砍来。 洛人豪与项人尔武力本不相上下,可项人尔刚死里逃生,身体尚未恢复,没过几招,便被洛人豪打落佩刀,抓住双手,从背后紧紧锁住,按在神案之上。 项人尔认定这个“洛人豪”已杀了自己真正的师兄,此刻又要对自己下杀手,于是拼命挣扎求生。 洛人豪则唯恐伤了他的师弟,只是靠蛮力制住项人尔,嘴里喊着:“师弟,你中了邪吗?我是洛人豪啊!” “休想骗我!”项人尔兀自不信,猛地挣开束缚,刚一抬头,却与妈祖神像迎面撞上。 妈祖像头戴冕旈、身着霞帔、手执如意,其神威显赫,雍容端庄,慈眉善目,悲悯众生。 项人尔一看到那神像,顿觉混沌初开,灵台清幽,一切幻化行境,皆成虚妄。 洛人豪怕项人尔再度行凶,正欲擒他,却听项人尔一声大喊:“师兄且住,我没事了。” 洛人豪将信将疑,问道:“方才中了什么邪?” 未等项人尔回答,却听身后有人低语。 二人一起转头,却见说话的竟是原先跪倒之人。 原来他竟还没有死。 项人尔只余光一闪,竟发现那人居然身着军中铠甲,再一细看,此人他竟认得,正是军中参将禇良才。 认出禇良才,项人尔大呼一声,一个箭步冲将过去,将那人抱在怀里,鲜血还在后背流淌,沾湿了项人尔的衣袖。 项人尔问道:“良才,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 禇良才的鲜血不断流淌,意识也随着鲜血不断的流失,可他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手指向屋顶,口中重复地喃喃着一个字:“鬼,鬼,鬼……” 说罢,他的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顺着禇良才手指的方向,洛人豪和项人尔不约而同地看向屋顶,不看不要紧,这一眼看去,却见房梁之上,探出一个红面獠牙、头顶长角的鬼脸。 那房梁上趴着的恶鬼见被人发现,竟突然一跃,冲破屋顶,飞也似的逃走了。 任他是英雄豪杰,乍见到这如此凶恶的鬼脸,怕也要吓得魂飞胆丧。 洛人豪和项人尔一时愣在当场,待反应过来要去追击之时,那恶鬼早已逃走,不见踪影。 项人尔怀抱战友禇良才,想起一年前还曾与他同登孤山,谈笑风生;更与他并肩作战,共抗贼倭。 不曾想出走洛城不过数月,再见时却已天人永隔。 他心中悲痛,用手抚下禇良才因不甘而圆睁的双眼,大喊了一声“良才”,两行滚烫的热泪从眼眶滑出。 由于这神庙太过诡异,实在不宜久留。 师兄弟二人只能先将禇良才尸身用草料裹了,背在身上,急匆匆离开神庙,下山去了。 第204章 恶鬼杀人 恶鬼杀人? 听闻洛人豪和项人尔二人在神庙的遭遇,众人无不心中大惊,脊背发寒。 先有项人尔被恶鬼附身,后有军中参将禇良才被恶鬼斩杀,一切的一切,都太过匪夷所思。 然而洛人豪和项人尔二人,一人在野一人在朝,都是一方豪杰,绝非轻谈妄言之辈。 这些话若从旁人口中吐出,大家伙儿大可置之不理,可从他二人口中听来,却由不得不信。 船舱里一下子静的可怕。 镖局弟子们只觉得外面阴风惨惨,好似鬼哭狼嚎,生怕有厉鬼躲在暗处,寻机拿人性命。 杨延朗感受到这样压抑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将所能想象的一切恐怖场景过了一遍,只听到心脏噗噗狂跳,却仍旧强作镇定,不想于人前露怯。 突然,杨延朗感到肩头被人用手一拍,身体陡然一个激灵,跳将起来,闭起眼睛,手忙脚乱的拍打着,似要驱逐恶鬼。 拍了一阵空气,杨延朗才敢睁开眼睛,却望见展燕正一脸纳罕地看着自己。 展燕本来看杨延朗神情呆滞,这才拍他一下,本想问问他在想什么,待见他反应如此激烈,着实将自己也吓了一跳。 待反应过来,展燕又嘲笑道:“怂瓜,这就被吓到了?” “你不害怕啊!那可是鬼啊!”杨延朗说着话,用手指拉下眼皮,撑开嘴巴,吐出舌头,扮了个鬼脸给展燕看,并说:“若是强人,还能奋身一搏,可遇到恶鬼索命,却是毫无办法。” 说着话,杨延朗又突然灵机一动,转向洛人豪问道:“洛大哥,镖局有无黄纸桃木等辟邪之物,咱们得赶紧把门窗贴满啊!” 展燕看到杨延朗手足无措的样子,十分不解。 也难怪,燕子门立派千年,其创派先师盗跖曾啸聚山林,屠戮四方,杀人无数,自然不敬神拜鬼,更对中原繁文缛节嗤之以鼻。 如今虽已传承千年,已洗净凶戾暴虐之气,然而对鬼神之事,还是丝毫不信。 展燕生长于燕子门中,既不知此鬼神之事,又怎会有惧怕之心? 杨延朗和展燕交谈之际,陈忘却先叫芍药去验看那被恶鬼杀死的参将禇良才的尸身。 直至此时,芍药已大致看清,回复陈忘道:“大叔,这人伤在后背,是被利刃割裂,并伤及脏腑。至于死因,看他面无血色,满背鲜红,应该是失血而亡。” 白震山也在旁看着,微微点头道:“丫头说的不错,只是若真为利器所伤,那此兵刃之锋利坚硬简直能和我白虎堂的传世虎爪相媲美了,不仅能割开铠甲,还能开背裂脊,直达内脏。如此神兵利器,老夫行走江湖多年,倒是闻所未闻。” 项人尔方历生死,身体尚未复原,又遭恶鬼附身,险些失手砍伤师兄洛人豪;之后又见到亲密战友死于眼前,却因一时恍惚,放跑了那行凶恶鬼。 短时之间,不断地经受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悲痛、恐惧、内疚、自责……百感交集。 他有些难以自控,一直蹲在角落里,以手覆面,显得十分痛苦。 李诗诗则在身边陪同,不断好言安慰。 这时,项人尔不经意间听到芍药与白震山的轮番分析,却是灵光乍闪,想自己当年在京城专任锦衣之时,学的便有这认尸断案之法,不想今日竟被恶鬼所惑,失了心智,竟忘了自己的老本行。 于是项人尔站起身来,走到禇良才尸身前,紧紧握住他的手,目光变得坚定,道:“良才,不管他是人是鬼,我都会替你报仇。” 说完话,项人尔才去看禇良才背后伤口,见铠甲崩裂,背上深深一处刀伤,恰如芍药所言。 再细看之,见那铠甲断口平滑,伤口上深下浅,定是有人手持利器,自上而下,突然劈砍所致。 项人尔将自己的发现告知众人,只说那“恶鬼”定是躲在房梁暗处,在禇良才跪拜妈祖神像之时,突然从背后跃下,奋力一砍,偷袭杀人。 后来,那恶鬼听到洛人豪和自己进来,才重新躲在房梁上,欲如法炮制,杀人灭口。 不想那时禇良才并未气绝,这才暴露了那“恶鬼”行踪。 “难道恶鬼杀人,也需要偷袭吗?”杨延朗提出疑问。 “除非那杀手是人非鬼。”陈忘道。 听到此处,洛人豪一拍脑袋,道:“我想起来了,那鬼逃走之时,是撞破房上瓦片,从破洞钻出的。虽身法诡异,却并未显示出任何穿墙的异能。” 白震山黏着胡须,看着铠甲上平滑的切口,道:“就算是人,那么江湖上除了猛虎爪,还能有何种神兵利器,能切开铠甲呢?” 项人尔也感到疑惑,身为戚将军麾下监军兼先锋大将,他深知戚将军最为重视武备,以至于手下士兵皆身着重甲,利器难透,更不用说将它切开后还能穿透肌肤骨骼了。 “怪哉,怪哉,”白震山犹自不解,自言自语道:“老夫纵横江湖数载,对于江湖之事,知之颇深,中原武林不该有此神兵利器啊!” 陈忘摸了摸铠甲上的切口,道:“放眼中原武林,若真有这样的兵器,恐怕只有一把剑。” “什么剑?”众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那把剑,剑名封云。”陈忘回答。 对啊! 封云剑,那是一把将斩断了十大名剑的徐家试剑都一击斩断的宝剑,没有人敢怀疑它的锋利。 只是,剑的主人销声匿迹于江湖太久,以至于人们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 杨延朗听后大惊,道:“我师父?” “但杀人的,一定不是他,”陈忘补充道:“因为江浪从不屑于背后杀人。” “那么,是什么样的人能从曾经打遍天下高手的江浪手中夺得封云剑呢?”白震山在脑海里将当世有名有姓的高手过了一遍,最终却只将眼光聚焦在陈忘身上。 推测再次陷入了僵局。 “有没有可能,这把武器并非来自中原呢?”前面的讨论提醒了项人尔。 他再次审视伤口,发现那是一条长长的划痕,于是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 项人尔告诉众人:“如果凶手用的是剑,为什么不用刺而用砍,显然,凶器并非是一把剑,而更接近于一把刀,而且极有可能是一把倭刀。” “倭刀?”洛人豪一听倭寇,顿时来了精神。 “对,只有倭寇,有狩猎军人的动机。”项人尔继续说:“我们在西南干掉的倭寇鹤田正雄,手中倭刀名为雷切,曾斩断过我师兄洛人杰手中的金背刀,堪称锋利无比。” 洛人豪点点头:“没错,所以我才在重铸金背刀之时要求多加金石,增厚刀背,就是为了对付他,为我兄弟报仇雪恨。” “但是我听闻,他的这把雷切,在倭寇中只能排第二而已,”项人尔继续说:“排名第一的,是被倭寇称作妖刀的鬼丸,其持有者被倭寇称之为鬼武士。此人极其神秘,就连普通倭寇对他也知之甚少。” 果真是倭寇所为,一切便都可以解释的通了。 陈忘打开了思路,进一步问道:“洛镖主,你说你们看到房梁上的红面恶鬼,可否详细描述一下它的模样?” 洛人豪挠挠脑袋,仔细想了想,道:“大红脸,两根长犄角,白色獠牙……” “像是般若鬼面,”陈忘道:“倭国常将恶鬼般若的脸制成面具,我早年游历江湖,在一个倭国艺妓脸上见过这样的面具。” 至此,关于恶鬼杀人的谜题几乎全部解开了。 船舱里的人们听罢,长吁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只要是可以理解的存在,就不足以勾起人们恐惧的神经。 可惜人们这一口气尚未完全松下来,就听洛人豪说:“可是,项人尔师弟确实是中邪了的,这又如何解释呢?” 是啊,这要如何解释呢? 项人尔久经战阵,又任锦衣,武功之高,心志之坚,非常人可比。 这样一个人,若说他眼花认错了人,任谁都不可能相信。 可是,这世上除了恶鬼附身,还有什么可以乱人心智呢? “摄魂针。”杨延朗脱口而出。 几乎同时,芍药也说出另外一个东西:“苦茗。” 不错,洛城白虎堂,杨延朗曾中了毒后花蜂的摄魂针,一度沉于幻境;平南王府,官员家属被逼吸食苦茗,体虚神弱,亦沉溺其中不能自解。 “神庙之中,可有香火?”陈忘向洛人豪提问。 “既是神庙,怎能没有香火?我刚进去时,便有烛光微动,香烟缭绕,只是很快被穿堂风吹散去了。哎呀,你是说……” 洛人豪本不解陈忘所问为何,说到一半,才终于恍然大悟,然而却产生了新的疑问:“若真有迷魂香之类的东西,怎么我却没有事?” “穿堂风,”陈忘不愧是心思缜密之人,一下便看透了问题的关键:“山上风大,庙门一开,毒烟即被吹散。洛镖主身强体壮,消散的毒烟效果有限;可项兄弟刚经历生死大劫,身虚体弱,容易迷失心智。” 陈忘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曾听闻,倭国有一种障眼法,称为忍术。施术者称为忍者,以此法惑人心智,神出鬼没,行偷袭暗杀之事。洛城变戏法的赵戏曾赴东洋学习术法,对我提起过,其实质乃是以毒烟、迷雾、黑帐、暗道,配合身法,其实也算戏法的一种。只是忍者修习此术不为娱民,单为暗杀,世人畏惧,才越传越神。” 陈忘寥寥数语,便使得一切疑问迎刃而解,在场众人,都对他洞察之力、见闻之广深感敬佩。 洛人豪因见项人尔一直守着战友尸体,愣愣出神,便以为他仍在自责悲伤之中。 于是他拍了拍项人尔肩膀,劝慰道:“好师弟,人死不能复生,还应节哀顺变。如今既知凶手是倭寇,待雨过天晴,我们便将你兄弟尸体送至宁海卫戚将军军营,冤有头债有主,有名震东南的戚将军在此,不愁不能扫灭倭寇,为你兄弟报仇。” “不必了,我们去孤山镇,现在就去。”项人尔说罢,看众人目光不解,于是解释道:“禇良才兄弟全甲至此,必然不是探亲回乡。孤山前临大江,背后三里便是孤山镇。我想此刻孤山镇中,定有军队驻扎。我想要去问个究竟,再想办法为兄弟报仇。” 众人听前方有镇,谁还想在这阴风惨惨的荒山野岭中停留,于是纷纷表示赞同。 天色愈沉,大雨将至。 众人燃起火把,走下镖船,将禇良才尸身小心抬好,一同向孤山镇开拔。 第205章 雨夜铁军 乌云吞天,黑风蚀地。 沉闷的雷声在翻腾的乌云中隆隆作响,就像石碾子在头顶来回滚动。 一场豪雨正在酝酿之中…… 孤山镇,就这样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剪影。 然而在这黑色的剪影中,却有着粼粼寒光闪烁,那是铁甲和兵器的闪光。 风吹过纵横交通的街道巷落,吹在士兵们稚嫩而坚定的脸庞上。 那些士兵们就这样矗立在狂风之中,乌云之下,如山岳一般岿然不动。 百姓的房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一个老妪招呼着站在门前的士兵:“小伙子,快要下雨了,进屋里避避雨吧!” 士兵站的笔直,朝老妪摆摆手:“老人家,多谢您的好意,只是将军有令,不得扰民。” “扰民?今天要不是你们打跑了倭寇,这孤山镇哪会有安宁?”老妪不解,接着招手道:“快进来快进来,一会儿淋坏了身子咋办?” 士兵听到老人家的认可,腼腆地笑了笑,可还是拒绝道:“军令如山,令行禁止。老人家,外面风大,您还是赶紧回屋歇息吧!放心,这里有我们,倭寇定然不敢再来了。” “你们将军在哪?我找他说道说道去,别让小伙子们都淋坏了。”老妪见说不动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拄着拐杖走出屋子,找那将军去了。 此刻,将军正穿着铠甲,站在孤山镇镇口的牌坊下,目光望着远方,似乎正等待着什么。 他站着的地方无遮无拦,同样听着闷雷,吹着大风,并不比士兵的处境好上多少。 老妪走到镇口的时候,那将军的身边已经围了一圈的镇民,他们和老妪一样,都是希望能让士兵们进屋躲雨的百姓。 见他们七嘴八舌,叽叽喳喳的,老妪干脆拨开人群,将自己挤了进去,走到那个将军的面前。 与老妪的想象不同,这个将军皮肤黝黑,目光炯炯,身板不胖却很结实,眉眼之中一股英气逼人,竟然是个帅气的大小伙子。 将军见老妪拄着拐杖,忙弯下腰,双手去搀扶,口中道:“老人家,路不平,当心脚下。” 老妪见这将军不仅没有丝毫的官架子,反而十分亲切,就像是邻居家中的一个普通的后生晚辈似的,便干脆将他的手拉起,似长者劝慰心爱的后辈的口吻道:“将军,你咋不叫小伙子们进屋避雨呢!看这乌压压的黑云,下起雨来,会淋坏身子的。” “老人家,”将军看那老妪佝偻着身子,也半蹲着与她说话:“这里有两千士兵,若都进到镇民家中去,多有不便,且难免惊扰。您回屋中安睡去吧,我们在檐下休整一夜便可,绝不会打搅您休息的。” 听将军这么说,老妪脸上有些不悦,说:“什么打搅不打搅的,我们都是自愿让小伙子们进屋避雨的。我们都亲眼看得见的,要不是你们打跑了倭寇,今夜别说睡觉,活不活的下去都不一定呢!” 看到周围围着的镇民,老妪又喊道:“邻里街坊们,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啊,要不是你们,今天孤山镇要遭喽!” “就让小伙子们进屋吧!” …… 镇民们你一言我一语,想让将军松口。 “乡亲们,听我一言。” 将军一开口,四下里终于安静下来:“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这支军队成军以来,便将’不掳民财,不扰百姓’做为一条不可触犯的铁律。试问,一支军队,如果连军规都敢冒犯,连军纪都可以违反,它还能是一支打胜仗的军队吗?不是我戚弘毅不讲人情,而是法不容情,纪不容情,所以,还请乡亲们回屋休息,不要再坚持了。” “戚弘毅,你是戚将军。” “是戚将军,百战百胜,让倭寇闻风丧胆的戚将军。” …… 有几个随着大人一起出门的孩童,听到戚弘毅的名字,竟然都不约而同地唱起来:“天惶惶,地惶惶,莫惊我家小儿郎,倭寇来,不要慌,有我戚爷会抵挡。” …… “乡亲们,都回屋去吧!”戚弘毅再次补充道。 看戚将军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镇民们也不好再坚持。 可是戚将军带兵抗倭,保佑一方安宁,如同大家的再生父母,百姓又怎能忍心让他站在雨中呢? 于是老妪心有不甘的说道:“其他人就算了,你不是将军嘛!咋能跟士兵一样。倘若是淋坏了身子,受寒受凉,咋个带兵打仗啊。这样,你跟我回家避避雨,喝点热汤,暖暖身子。” “是啊,戚将军,你就回屋里去吧!”镇民们一起说道。 “乡亲们,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戚弘毅向乡亲们行抱拳礼,随即说道:“可是,我的两千多弟兄都在外面,却让我独自进屋,我于心何忍。乡亲们,我要和我的将士们同甘共苦,便在此代大家一起,谢过乡亲们的好意了。” 听了这一番话,镇民们的心里都被感动了。 离去之时,镇民纷纷称赞有如此的将军,如此的铁军,倭寇焉能不败,天朝何愁不强? 见乡亲们回屋去了,戚弘毅又朝远方张望,派出侦查的斥候,只有参将禇良才一人未归,难道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突然,戚弘毅看见远处黑暗中燃起星星点点的火光,似乎有一队人马正朝着孤山镇前行。 “隐蔽,准备御敌。”戚弘毅一声令下,镇中士兵迅速集结,埋伏于孤山镇镇口。 火光很快便来到近前,戚弘毅刚想下达攻击的命令,却在那一队人马中认出一个熟悉的影子来。 “项人尔,你终于回来了。”戚弘毅走出队伍,迎着那队人马走了过去。 “戚将军,良才他……”项人尔向戚弘毅行了一个军礼,眼含热泪,有话哽在喉头,却说不出口。 无需项人尔开口,戚弘毅已经看见项人尔身后的担架上,那一副熟悉的铠甲。 他绕过项人尔,快步走到担架前,看着禇良才的尸体,紧紧的攥住了拳头。 一道电光突然撕裂了天空,照亮了整片大地,随之而来的,便是惊天动地的一声炸雷。 瓢泼的大雨从满天乌云之中倾泻而下,士兵们在雨中,列出整齐的方阵,高唱军歌,为战友送行: 海波翻涌兮东南作乱, 倭寇来犯兮庶民不安 流离失所兮我身何往? 披坚执锐兮护我河山 士敢赴死兮赏罚信, 军纪如山兮号令严, 将士同心兮齐陷阵, 旌旗猎猎兮心志坚。 上报国家兮下救黎民, 军威赫赫兮杀尽倭奴。 “杀尽倭奴,杀尽倭奴,杀尽倭奴!” 将士们齐声呐喊,那是他们心中的信念,那是他们不朽的誓言。 雨中,渐渐多了无数把油纸伞,撑在将士们的头顶——那是乡亲们自发地走出屋子,为这些守护他们安宁的军人遮起的一方天地。 第206章 旧雨重逢 豪雨倾泻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将积攒的能量全部发泄完。 乌云散尽,朝阳从孤山升起,照亮了整座孤山镇。 阳光照耀之下,将士们将战友禇良才安葬在他家的祖坟之中。 禇良才虽为孤山镇人,但他的父母亲人早在多年前便死于倭寇之手,只有战友们立在坟茔之前,以刀振甲,为他送行。 戚弘毅将军为禇良才上了第一柱香,并向他保证,一定要杀尽倭奴,实现这支军队共同的理想。 不久之后,戚弘毅将军将实现他的承诺。 多年后,孤山镇的百姓将禇良才的牌位请入宗祠,让他享受供奉。与此同时,请工匠刻碑记载他参军抗倭的故事,传于后世。 这是后话,在此不提。 说回陈忘这边,自与戚弘毅于云来客栈一别,已经数月,如今竟然不期而遇,自要怀旧说今,畅谈一番。 戚弘毅曾与陈忘在云来客栈饮酒结拜,自然要先打招呼,拜道:“陈大哥,塞外一别,已有数月。兄弟不知大哥远道而来,未能迎接,有失礼数了。” “戚将军……” 陈忘刚想说话,却被戚弘毅制止道:“陈大哥非军中之人,何必以军职相称。你我既已结拜,叫我兄弟便可。” “哈哈哈……” 陈忘一阵爽朗笑声,开口道:“一路听闻,皆是戚兄弟抗倭安民的传奇故事。今日得见,果然治军严格,名不虚传。” “非如此不能保境安民。”戚弘毅同陈忘说着话,一眼便瞄到了躲在陈忘身后的小丫头芍药,便伸出手,将她揪了出来,摸着她的小脑袋瓜儿调笑道:“哎呦,数月不见,长高了许多嘛!” “讨厌……” 芍药见戚弘毅一副不怒自威的将军模样,本来颇不习惯,见此刻他又一下子回到最初云来客栈那副出言不逊的模样,便嫌弃地挣开,又跑回陈忘的身边去了。 “小丫头别跑啊!让大哥哥翻翻你的小药箱,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宝贝。”不知怎的,戚弘毅特别喜欢拿芍药寻开心。 芍药自然不肯,躲在陈忘身后,朝戚弘毅扮了一个鬼脸。 “小伙子,可还识得老夫吗?”白震山站出来,看到戚弘毅一身铠甲,倒比云来客栈时更显英武,满意地微笑着。 “怎会不识得?”戚弘毅对白震山行了一个大礼,以示尊敬:“几月之前,洛城白虎堂之事,也算震惊江湖了。只是没想到,当日云来客栈见到的白发老者,居然会是名震天下的白虎堂堂主,看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哈哈,没想到戚将军也关心江湖之事,”白震山朗声大笑,又纠正道:“只不过,这白虎堂堂主之位,老夫早已传位于我的女儿白芷了,听闻你二人已有夫妻之实,好,少年英雄,配的上我的芷儿。” 戚弘毅见他与白芷之事被这位老前辈当众戳穿,不禁低头不语,双颊滚烫,耳根子也变得通红。 幸好张博文冲了出来,喊了一声“戚哥哥”,才算替他解了围。 戚弘毅看见张博文,一脸惊喜,双手一伸,架住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高高抬起,直接抡了一圈,口中道:“小炮儿啊,可算把你盼来了。” 项人尔也在旁禀告道:“将军,博文自愿加入我军,除此之外,我们还从归云山庄运来一船火药,正泊于孤山之畔。” “好,好,好……” 戚弘毅拍了拍项人尔的肩膀,连说三个好字,显然对这趟差事十分满意。 “嗳~”戚弘毅突然惊奇地喊了一声。 他的目光越过项人尔的肩头,看到站在他身后的李诗诗时,感到十分惊奇:“诗诗姑娘,你怎么也来了。”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李诗诗还是洛城中一个饱读诗书的富家大小姐。 “我跟他来的。”李诗诗一把挽住项人尔的胳膊。 戚弘毅心领神会,一拳轻轻捶在项人尔的胸脯上,调笑道:“你小子,不白走一趟啊!说说,用了什么手段,让人家大小姐死心塌地的跟着你风餐露宿。” “我……没,没什么,我小时候认识的……你,你们不是知道嘛!”项人尔这样的七尺男儿,竟然也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周围士兵大都是尚未婚配的小伙子,对这种事一向感兴趣,听到平时冲锋在前、杀贼无数的先锋项人尔这般窘态,都一哄而笑。 戚弘毅恍然大悟:“莫非诗诗姑娘就是你时常提起的家乡的小白鱼?” “家乡的小白鱼,你就是这么向你的弟兄介绍我的?”李诗诗听了,莞尔一笑,向项人尔质问道。 同时,她大大方方的面对一众士兵,承认道:“没错,我就是这条大傻鱼留在家乡等了十年的那条小白鱼,从今以后,我跟定他了。” “哈哈哈哈……”士兵们笑得更加放肆了。 “还傻笑什么,叫嫂子啊!”戚弘毅一声令下,四周的笑声都停止了,士兵们全都立直了身子,齐声高喊:“嫂子好。” 李诗诗看着项人尔,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跟认识的人打完招呼,戚弘毅的目光又聚焦在几副陌生面孔上,询问道:“这几位是?” 项人尔闻言,走到洛人豪身边,介绍道:“这是金刀镖局镖主洛人豪,也是当年洛城洛家镖局老镖主洛镖的长子,我的师兄。船上的这批火药,便是委托金刀镖局运来的。” “原来当年名震天下的洛家镖局还有传人,果然英雄不凡,幸会幸会。”戚弘毅拱手拜会。 洛人豪回礼,道:“戚将军过奖了,我洛人豪也是受归云山庄庄主之托,运送火药至戚将军军中。早听闻将军的军队英勇无敌,杀的狗倭寇闻风丧胆,洛某佩服之极啊!今日能得见将军,也是一大幸事。” “洛镖主过誉了,”戚弘毅谦虚了一下,接着说:“如今你将火药送入军中,可帮了大忙了。此物若运用得法,定能杀更多倭寇。” 见二人客套完毕,杨延朗主动站出来,自我介绍道:“隆城杨延朗,与陈忘大哥一同闯荡江湖,行侠仗义。” “隆城乃边塞征战之城,年长者都曾是兵户。这样的土地上生出的少年,果然英武不凡。”戚弘毅夸赞道。 “得了吧!他还英武不凡,”展燕站出来,表示对戚弘毅对杨延朗的评价嗤之以鼻,随即也自我介绍道:“燕子门展燕,在洛城听说过将军故事,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可是塞北燕子门?你姓展,可与门主展雄有什么关系?”戚弘毅似乎对燕子门很感兴趣。 “展雄正是家父。”展燕回答。 “原来是燕子门门主之女,失敬失敬,”戚弘毅说着客套话,随即问道:“听闻燕子门中有马场千顷,良马万匹,可是真的?” “呃……我不大关心这些事。不过草原广阔,任意纵马,燕子门良马遍地,就算没有上万,也有几千。”展燕答道。 “好呀!”戚弘毅听到展燕的话,显得十分开心,并说:“姑娘在东南有何需要,尽可明言,我一定尽力满足。若将来有求于姑娘,万望莫辞。” 展燕虽满心奇怪,可还是礼貌应承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若不违侠义之道,自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一番寒暄过后,戚弘毅与这方人马算是大致认识了。 项人尔见大家叙旧完毕,上前问道:“将军,你怎么不在宁海卫,反而驻军于孤山镇中。” 戚弘毅不忙回答,先是简单同项人尔介绍了一下近期的东南局势:“自我军成军以来,倭寇屡战屡败,故相互勾连集结,龟缩于海波城中,想凭借人数优势,与我军抗衡。同时,又选拔了一批刀术精湛的亡命之徒,暗杀我军高级将官,洛城中村彦,以及那神出鬼没的鬼武士等,皆属此列。” 随即,戚弘毅又答道:“近日,我军得到线报,有三千倭寇自海波城中出来,由倭酋井上平一郎带领,直奔孤山镇方向,想必是龟缩太久,欲行劫掠之事。我率军队来此平倭,不想其望风而逃,不知踪迹。为歼灭这群倭寇,我才驻扎镇中,并派禇良才等人四处寻找倭寇,不想却……看来这次行动,鬼武士也在其中。” “那我们下一步如何行动?”项人尔询问道。 “既然鬼武士来了,恐怕这三千人目的不是单纯的劫掠,而是要引我军出来,行暗杀之事,”戚弘毅思考了一下,道:“既然他最大的目标是我,也不必派人寻找了,我便给他这个机会。” “将军,你……”项人尔猜到了戚弘毅的想法。 戚弘毅点点头,目光坚定地望向孤山神庙方向。 “没错,我正是要以身作饵,引蛇出洞。” 第207章 以身作饵 身为将军,当爱兵如子,如今鬼武士已暗害我多员大将,我岂能坐视不管? 既然他的最终目标是我,我就给他这个机会,看他究竟有没有本事杀我。 不顾其他人的反对,戚弘毅决定以身作饵,引诱鬼武士现身,亲自毁掉这把藏在暗处的凶器。 临行之前,他将麾下这支两千人的军队暂时交给项人尔指挥,并进行了一番部署。 走出孤山镇,戚弘毅从腰间取下配剑,仓啷一声抽了出来,剑锋寒光凛凛,照在戚弘毅双目之上。 这是家中祖传的将军剑,先祖跟随太祖征战,浴血冲杀,横扫天下,靠的就是这把宝剑。 戚弘毅盯着这把剑,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阵,口中道:“老伙计,这次全靠你了。” 说罢,又唰的一声将宝剑收回鞘中。 随后,戚弘毅独自向前,远离了自己的士兵,迈步向孤山走去。 戚弘毅走的不紧不慢,时时看看周围的地形,像是在散步,又像是在查探。 他有每到一处便查探地形的习惯,只不过一年前他已来过这孤山镇,对此地地形了如指掌。 所以目下的这一切行为,只是他的伪装罢了。 直觉告诉戚弘毅,此时他的身后正有一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他。 只不过,他不能让对方察觉到这一点。 倭寇之中,鬼武士是顶级的杀手,非有万全把握不会出手。 戚弘毅早就想干掉这个所谓的鬼武士了。 鬼武士出现以来,算上禇良才,已有八名将官死于他的暗杀。 这八人,都是百战精兵,是戚弘毅精心培养的将佐之才,他们没死于战场之上,却亡于暗杀,他怎能不对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恨之入骨?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戚弘毅认真研究过鬼武士的出手风格,八名将官,都是被锋利快刀割穿铠甲,从背后一刀毙命的。 这正说明杀人者一定要等有把握一刀必杀的时候,才会出手。 沉稳,冷静,准确,迅速,绝不拖泥带水——一个绝顶的杀手。 戚弘毅明白,想要引他现身,就要为他创造这个机会。 一击必杀的机会。 不知不觉间,戚弘毅已经走上孤山,走进了山顶的神庙。 他刚刚踏入神庙,那庙门便“哐当”一声,自动关上了。 戚弘毅定了定神,看向前去,只见香火缭绕,红烛微动的神像前,竟赫然站着一个武士。 那武士身着红衣红铠,狰狞的般若鬼面像是长在脸上一般,十分可怖。 然而,相比于武士本人,他拿在右手的长刀则更加引人注目:刀柄赤红如血,刀身黑亮如漆,细看之下,那刀的四周竟似围绕着一团团的黑气,不知是什么妖邪之物。 “鬼武士,你终于现身了。” 戚弘毅直面鬼武士,从腰间抽出那把将军剑。 “你是我们最大的猎物,杀了你,我们横行东南,将再无阻碍。”没想到,鬼武士的中原官话倒是说的异常流利。 “那就来吧!” 戚弘毅手持长剑,率先刺了过去,不料面对这直取心脏的一剑,那鬼武士却是躲也不躲,直直地站在那里。 长剑刺穿了鬼武士的胸膛,却似刺了一团空气,毫无阻力。 戚弘毅惊诧万分,眼睁睁地看着鬼武士化作一团黑烟,在空中消散了。 “什么?这不可能。”戚弘毅满脸惊讶,似乎遇到了超出预料之外的情况。 “有什么不可能的?”鬼武士的声音从戚弘毅的背后传来:“我既然被称作鬼武士,自然是你等凡人无法理解的存在。” 戚弘毅并不多言,反身一剑,又刺入鬼武士的身体之中。 依旧是毫无阻力。 鬼武士的身体仿佛鬼魅一般的虚影,每被宝剑刺入,便会逐渐烟消云散,化为一缕黑烟。 “你还不明白吗?你根本就杀不了我。”鬼武士再次出现在戚弘毅的身后,发出狰狞恐怖的大笑:“我是你刀下万千亡灵的怨念所化,非人力能敌。” “装神弄鬼。”戚弘毅反身挥剑,剑尖划过鬼武士的咽喉,无数黑气从咽喉汩汩淌出。 只不过,那黑气没有流散太久,竟然又慢慢愈合了。 鬼武士就站在原地,阴惨惨地笑着,像猎手玩弄猎物,并出言嘲讽道:“装神弄鬼?我就是鬼神,是武士怨灵的集合,你杀过多少武士,我便有多少条命。你杀得完吗?” “杀的完!”戚弘毅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再度挥舞将军剑,横劈竖砍,不断斩向鬼武士虚化的身躯,口中道:“倭寇侵我国土,劫我财货,杀我百姓,除恶务尽,荡寇必歼。凡踏入我国土一步,必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戚弘毅长剑乱砍,鬼武士的身影却不断的消散聚合。 没一会儿,戚弘毅便累的气喘吁吁,长剑垂地,再也挥舞不动了。 “怎么了?戚将军,你不是要将我斩尽杀绝吗?怎么不动了,嘿哈哈哈哈……”鬼武士的笑声阴森森的,听得人心里发毛。 “杀!”戚弘毅大喝一声。 他没有放弃,可挥出的剑却变得绵软无力,又斩在鬼武士虚无缥缈的身体上。 “嘿哈哈哈哈哈……” 鬼武士见戚弘毅已经力竭,将那冒着黑气的妖刀鬼丸高高举起,得意地说道:“想不到令我辈闻风丧胆的军中猛虎戚将军,今日要亡于我的刀下了。” 妖刀鬼丸缠绕着黑气,朝着戚弘毅猛劈下来。 这一击,是耗尽力气的戚弘毅无论如何都无法抵挡的。 “难道真是自己托大轻敌了吗?”戚弘毅心中有万千不甘,可仅凭人力,如何斗得过这恶灵邪祟。 刀锋渐近,死期将至。 就在戚弘毅闭目等死之际,一个身影突然出现,挡在戚弘毅的身前,那人高举藤牌,挡住了妖刀鬼丸的攻击。 “将军快走。”那人拼尽全力,挡住妖刀。 戚弘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人竟是,竟是…… 他张口问道:“良才,你不是已经……” 没错,替戚弘毅挡住妖刀鬼丸的,正是先前死在神庙之中的参将禇良才。 “将军,还不快走。”禇良才大声疾呼:“记得替我报仇,斩尽倭奴!” 说罢,禇良才丢下藤牌,大喊一声:“我艹你妈的。” 随即,他猛地抱住鬼武士的腰,将他推了出去,狠狠地撞在神庙的柱子上。 直到此时,戚弘毅才看清楚,这个突然出现的禇良才的背上,有一道长长的可怕的刀伤。 难道他居然是禇良才的鬼魂吗? “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千次万次。”鬼武士被彻底激怒了。 他高举妖刀鬼丸,猛地从禇良才背上刺入。 “良才!”戚弘毅心痛如割,无力地呐喊着。 “妈祖娘娘,”禇良才看向孤山镇的守护神,溢满鲜血的嘴巴微动:“保佑将军虎口脱险,带领将士们杀,杀尽倭奴。” 妖刀鬼丸猛地抽出,鲜血飞溅,禇良才再次倒了下去。 女神垂泪…… 妈祖娘娘的神像突然发出万丈金光,照亮了整座神殿。 鬼武士被金光照耀,身上的黑气在不断逸散。 他用双手捂住鬼面,显得十分痛苦。 “杀!”戚弘毅大喝一声,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拿剑猛冲过去,准确的刺入了鬼武士的心脏,将他钉在神庙的柱子上。 鬼武士再次消散,不过这一次,是灰飞烟灭。 “终于结束了。”戚弘毅筋疲力尽,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嘿哈哈哈哈哈……” 阴惨惨的笑声再次回荡在神庙之中,真正的鬼武士一直躲在房梁上,看着中了迷魂香的戚弘毅在神庙中对着空气胡乱劈砍,直到力竭。 “抗倭名将?不世少年?不过如此罢了。” 鬼武士站在戚弘毅的身后,将妖刀鬼丸高高举起,朝戚弘毅的后背猛地劈了下去。 将军的铠甲被削铁如泥的妖刀层层切断,再也保护不了它的主人了。 第208章 攻心为上 在鬼武士赶往孤山猎杀戚弘毅的同时,得到情报的倭酋井上平一郎同时展开行动,对孤山镇发动进攻。 他带领麾下三千倭酋,大摇大摆向孤山镇攻来,想趁驻扎在那里的两千军队群龙无首之时,来占一个大便宜。 三千倭寇猛攻而来,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孤山镇。 按理说,得知倭寇来袭,镇民们早该收拾金银细软,携家带口逃难去了,若不早点逃跑,不是被杀便是被掳,死了还好,活着受辱,也是生不如死的结局。 待倭寇抢掠一番,也不必回来,因为家乡必然只剩残垣断壁,余下的时光,便只有投亲访友,寄居屋檐;若无亲友可投,那余生便只能颠沛流离。 戚弘毅不在军中,项人尔临时接掌了这支军队的指挥权。 得知倭寇来犯,项人尔一方面组织军队在镇口处布防,抵御倭寇;一方面疏散百姓,以使百姓不至于卷入战火之中。 城外的布防很顺利,对于这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而言,倭寇来袭的消息就是军令;城内的疏散却不如预想中的那么顺利。 因为这一次,百姓们不想再逃了。 孤山镇,多年前曾遭受过倭寇的劫掠,那些烧杀抢掠的景象至今仍旧清晰地映在每一个镇民的脑海里。 那是一段无人可堪回首的惨痛记忆,一场毫无人性的残酷屠杀:倭刀之下,百姓命如蝼蚁。 参将禇良才的父母亲人,便是在那一场大屠杀中全部死去的。 他是带着对倭寇的刻骨仇恨,加入了戚将军的队伍,奋勇杀敌。 一战之中,禇良才便斩下八颗贼首,其中一颗,还是倭酋的首级。 正是这赫赫军功,让他当上了军中参将。 按理说,经历过如此残酷屠杀的孤山镇,对倭寇恨之入骨的同时,也该畏之如虎。 可是,这一次,他们却丝毫不怕,因为他们知道,站在他们前面的,是戚将军的军队。 这支军队,对百姓秋毫不犯,让倭寇闻风丧胆。 就在昨夜,他们亲眼看到这支军队是如何在狂风暴雨中不动如山,所以他们坚信,只要有这支军队在,他们就是安全的。 百姓不走,他们就呆在孤山镇。 因为他们知道,此刻挡在他们前面的,是他们值得信任、值得依赖的一支铁军。 这支军队当然不会辜负百姓的信任。 此刻,他们正整整齐齐地列队于镇口,刀枪林立,铁甲烁光,严阵以待。 陈忘等人也在孤山镇中,听闻倭寇来袭,都与项人尔站在一起,共御外敌。 尤其是对倭寇恨之入骨的金背刀洛人豪,更是摩拳擦掌,正欲大开杀戒一番。 杨延朗看着排列成阵的军队,却不似在西南见到的军队那般,武器统一,阵列分明,反而是各执不同兵器,混杂列阵,打眼望去,显得有些杂乱无章。 杨延朗心中既有疑惑,便开口询问项人尔道:“项大哥,我看咱们这军队里,怎么有些乱七八糟的。” “杨兄弟,这支军队是抗倭铁军,声名在外,休要胡说。”陈忘听杨延朗出言不逊,虽为无心之言,却怕有心人听到,徒生误会,于是开口提醒。 项人尔却不以为意,对杨延朗道:“没关系的,有什么疑问之处,但讲无妨!” 杨延朗本欲闭口不言,以防人生地不熟,触了霉头。 可见项人尔毫不在意,他便开口道:“其实我也不通战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直觉有些不对。项大哥你看啊,你们这支军队,有拿令旗的,有长盾短刀,有圆盾短刀,有长枪,有短枪,有弓箭,甚至,还有干农活的三股叉……若说兵器不同,按照分类各自站成一堆,也显得整齐一些,可他们偏偏又混在一起,让我觉得有些混乱。” 方才众人看到这支军队如此列阵,也觉得与寻常军队不同,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直到杨延朗凭直觉说出这些话,才让众人恍然大悟。 正如杨延朗所言,由于这些士兵兵器不一,才显得阵列杂乱。 洛人豪更是补充道:“师弟,当初我在天道军时,也知道按照各自擅长的兵器分类,如季如风兄弟的刀队,子良的枪兵,虞庆之的飞马营,乌云龙的劲弓队等等,还从未见过这种混在一起的阵列。” 陈忘本目不能视,并不明白军阵有何特殊之处。 听旁人如此描述之后,他竟突然想起当初在云来客栈之时,戚弘毅让石家四兄弟各持扫把锅盖菜刀拳头,大战雷耀祖,转败为胜的故事来。 陈忘回忆过后,恍然大悟,大呼:“如此布阵,攻防一体,妙哉,妙哉!” “看来陈大哥已经想到了,佩服,佩服,”项人尔对陈忘施以军礼,以示敬佩,同时朝其他人淡淡一笑,道:“你们看着杂乱,殊不知这正是戚将军独创阵法之精妙所在。多说无益,今倭寇既敢来犯,诸位朋友皆可静观,待短兵相接之时,便可知其用意。” 众人听了,如坠云雾,也只能静待实战的检验。 不多时,眼见前方烟尘滚滚,倭寇冲杀而来。 项人尔将令旗高举,准备待倭寇杀近,再挥舞令旗,一举杀败来犯之敌。 奇怪的是,倭寇冲了一半,竟然齐刷刷地停了下来,不知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项人尔为防有诈,只叫麾下士兵先按兵不动,静观动静。他自己则登高远望,只遥遥看见倭寇中走出一名倭酋,直言要和军中主帅谈话。 两军对垒,项人尔岂会怕他一个小小倭酋?于是也走到两军阵前,看看这个倭酋究竟想干什么。 那倭酋身着墨绿的重甲,头上顶着一顶绿盔,盔顶上,用铁铸就两只无比夸张的巨大牛角,直指天空。 可是就算加上这对牛角,那倭酋也不过才算刚好赶上身材高大的项人尔,说话之间,总要仰视对方,让那倭酋觉得颇不自在。 那倭酋正是井上平一郎。 他自恃学了一些兵法的皮毛,便常常在人前卖弄。 此刻他走出来,正是要验证不知从哪里看来的一句:“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于是便想要试一试“不战而屈人之兵”。 “你是这支俊(军)队的逐(主)将吗?”井上平一郎用蹩脚而生硬的中原官话问道。 “可以这么说。”项人尔代戚弘毅指挥军队,即使面对敌人,也不敢冒认主将之职。 “你的,名字的,什么?”井上平一郎执着于问清项人尔的身份,其实是他的圈套。 “项人尔,”项人尔回答了这个无聊的问题,已经觉得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你这个倭酋,有屁快放,别东扯西扯的。” 井上平一郎虽不理解项人尔为什么在这样严肃的场合提起放屁的事情,可他并不在意,还是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自己的计划。 于是他大声喊道:“戚弘毅将军在哪?我只和他谈判。” “糟了!”听到这里,陈忘脱口而出,并对洛人豪道:“快把项人尔拉回来,让他号令士兵立刻进攻,不要再谈了。” 这就是倭酋井上平一郎的目的,让官军所有的士兵都意识到,他们的主将此刻不在军中。 说话时,井上平一郎还故意用狡黠的目光扫了一眼官军的阵列,发现果然有些骚动,这让他感到非常满意。 “将军不在,”项人尔已经对这个废话连篇的倭酋忍耐到了极点,怒斥道:“你到底要谈什么,算了,我也不在乎,只要不是投降,我们都会将你们打败并且歼灭。” “慢慢慢……” 井上平一郎觉得开战时机未到,他要加一把火。 于是他用尽所有力气大声呼喊道:“我知道戚弘毅将军去哪了,这只军中猛虎,你们的不败战神,已经下地狱去了。他就在孤山上的神庙里,死在我们伟大的鬼武士手中的名刀鬼丸之下。” 井上平一郎太过兴奋,以至于他的中原官话都流利了许多。 “大哥哥他……”张博文一下子软在地上。 这个消息对他而言,如同晴天霹雳。 “什么,戚弘毅他,死了?” 听到倭酋的大声喊话,芍药不知怎的,突然感到自己的心痛了一下。 这个在云来客栈中谈笑风生的书生,这个昨天还威风凛凛的将军,怎么会突然就…… 芍药的心中五味杂陈。 听到芍药的话,陈忘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倭酋的话,不可尽信。” 虽这样安慰着,可对于那个神秘莫测的鬼武士,他也没有把握。 再看白震山。更是咬紧牙关,握紧铁拳,若倭酋所言非虚,那东南岂不是少了一根擎天大柱,他的女儿白芷更是少了位如意郎君。 认识戚弘毅的江湖豪侠都如此表态,被戚弘毅一手训练出的军人更是一片哗然。 更有不少士兵直接询问项人尔,以验证倭酋口中之言的真伪。 面对士兵的咄咄逼问,就连项人尔也不得不承认道:“戚将军以身作饵,欲诱鬼武士现身而杀之。孤身离营,至今未归。” 什么? 听闻此事,全军震动。 井上平一郎慢慢退回倭寇之中,准备趁官军心神不定之时,趁机发动攻击。 而此刻,被派去拉回项人尔的洛人豪才刚刚赶到师弟身边,可惜谈判已经结束,为时已晚。 “兄弟们,不要乱,听我指挥。”项人尔回到军阵之中,极力维持着军队的秩序,大喊道:“要相信戚将军,相信我们自己,我们的身后,还有百姓啊!” 可纵然是一支铁军,突然听到主将阵亡的消息,又怎能不乱? 更何况,他们的主将是同他们同甘共苦、爱兵如子的戚将军。 只不过很快,骚动变成了愤怒,复仇的怒火在每个士兵的心中熊熊燃烧。 杀,杀,杀…… 不知是谁带头,官军中爆发出齐声的呐喊。 直到此刻,项人尔仍旧极力稳定着士兵的情绪。 一方面,他坚信算定而动,百战百胜的戚将军绝不会逞匹夫之勇,所谓戚将军被杀也不过是倭酋的一面之词;另一方面,他决不允许士兵们就这样带着愤怒的情绪失去理智的冲杀。 戚将军曾说:“纵处万马军中,亦当心静如恒。” 即使项人尔相信,拼命报仇的士兵有实力打败这支倭寇,可也一定会因此付出过大的伤亡。 双方摩拳擦掌,攻击一触即发。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一个人影的出现却让战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全军肃静,听我将令。”将士们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纷纷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大,大哥哥。”张博文转悲为喜,其他众人也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戚将军,是戚将军……” 惊喜的声音在官军之中蔓延。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戚弘毅从孤山镇中走了出来。 他的铠甲爆裂残破,身上却并无伤痕,在他的手中,提着一把造型妖冶的长刀。 戚弘毅的步子稳健而踏实,慢慢地走到队伍的最前面。 项人尔看见了戚弘毅,终于长吁了一口气,向他行了一个军礼,道:“我就知道,若无万全之法,你绝不会以身犯险。” 平静的声音中掩藏不住他的兴奋。 戚弘毅拍了拍项人尔的肩膀,朝他笑了笑,宽慰道:“人尔,辛苦你了!” 戚弘毅于队伍前方站定,孤身面对三千倭寇,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刀,高呼道:“这就是妖刀鬼丸,尔等倭寇引以为傲的所谓鬼武士,已被我就地正法。” 倭兵胆寒,官军振奋。 大战一触即发。 第209章 除妖伏鬼 为将者,谋定而后动,临敌则忘身。 妖刀鬼丸,果然名不虚传,纵然是戚弘毅身上所穿的将军甲,也抵挡不了它一刀之威:甲绳崩,甲片断,贴里的官袍内衣更是被轻松斩开。 不出意外的话,这把妖刀将继续深入,切肉断骨,直至五脏六腑。 就连鬼武士都没有想到,刺杀敌方主将竟会如此简单。 “名扬东南的戚大将军,不过如此。”鬼武士心中这般想着。 这一刀之后,再也不会有什么神秘莫测的鬼面杀手了,鬼武士将作为倭寇们的英雄,生活在阳光之下。 妖刀鬼丸斩下,却没有以往那种切骨断肉的熟悉触感,甚至,连血腥味都没有闻到。 来自背部的重击让戚弘毅一个趔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跌了两三步,才堪堪反应过来用脚猛蹬地面,稳住身形。 戚弘毅将牙关一咬,嚼碎了他早就从芍药的药箱中搜刮来的一直藏在后槽牙里的醒神丹,顿感灵台清明,混沌尽散。 “鬼武士,你终于现身了。”戚弘毅故意中招,终于引来了鬼武士的真身。 “不,不,这不可能,”鬼武士看着手中的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可是妖刀鬼丸,自铸成之日起,便嗜血成性的妖刀鬼丸;杀人越多,就越锋利的妖刀鬼丸;无坚不摧,无往不利的妖刀鬼丸。” 这样的一把刀,怎么会杀不死戚弘毅? “妖刀鬼丸,的确是一把宝刀,”戚弘毅回过头来,直视着鬼武士般若鬼面下阴鸷的眼睛:“可惜,最锋利的刀遇到最坚固的铠甲,终究是略逊一筹。” “什么铠甲?”鬼武士感到不可思议。 戚弘毅身上的将军甲明明被自己轻易斩断,哪里还有什么铠甲? 自从得到妖刀鬼丸,鬼武士便十分依赖信任它,此刻妖刀被破,不禁有些慌乱。 只听他语无伦次道:“妖刀鬼丸问世以来,从未有斩不断之物。你这是妖法,是妖术。” “一个躲在鬼面具之下,靠迷香杀人的杀手,居然指责别人使用妖术,真是可笑。”戚弘毅看着鬼武士那副少见多怪的样子,忍不住出言嘲讽。 他握紧手中将军剑,指向鬼武士的面具,告诉他:“不过称霸于蕞尔小国,雄居于弹丸之地,便自觉天下无敌;凭鼠目之寸光,坐枯井而观天,便以为唯我独尊。偏居一隅之地,却野心勃勃,妄图以蛇吞象。安知神州浩瀚,天地无垠,区区妖刀,也妄想称雄称霸?” 戚弘毅的语气之中充满轻蔑与嘲讽,继续开口道:“我并没有什么妖术,只是穿着一件贴身软甲罢了,只不过这件软甲,是闻名武林的玄武甲。” 戚弘毅面对已经明显心态崩溃的鬼武士,没有选择趁机突袭,只因他想彻底的击败对方,让对方心服口服。 于是戚弘毅告诉鬼武士:“神州地大物博,我便要赌一赌,这无所不克的宝甲究竟挡不挡得住你这无坚不摧的妖刀。” 鬼武士知道了戚弘毅并非钢筋铁骨,也没有什么妖术之后,明显镇定了许多。 这玄武甲虽然能挡住妖刀鬼丸,却不能覆盖全身,只要斩戚弘毅裸露的躯体,未必没有机会取胜。 身为绝顶的杀手,一流的武士,鬼武士对于自己的刀法十分自信。 更何况,除了刀法,他还有一身神出鬼没的忍术。 “嘿哈哈哈哈……” 恢复了自信的鬼武士放声狂笑道:“戚将军,你不该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因为我不必偷袭,也有信心击败你。” “那就来试试。” 戚弘毅垫步向前,手中长剑刺破萦绕在神庙中的烟雾,直刺向鬼武士的胸膛。 那鬼武士也非泛泛之辈,身法如鬼似魅,倏忽不见,只有阴惨惨的笑声回荡于神庙之中。 戚弘毅见神庙缭绕烟雾中,尽是鬼武士的残影,让他分不清真伪虚实,便只好听风辨位,但有扰动,便一剑刺去。 戚弘毅的剑法多变而迅速,配合步法,突前突后,突左突右,从各种刁钻的角度刺击而出,未出招时飘忽不定,出招又势如破竹,刹那之间,剑影闪动,笼在戚弘毅周身四面。 鬼武士虽以忍法隐匿身形,可每次想要进攻,却都会被戚弘毅的长剑准确的捕捉到,只好退出戚弘毅的攻击范围,寻机再进。 一时间,二人陷入僵持之中。 戚弘毅长剑翻飞之际,心随神动,不断思考破解之法。 戚弘毅好读书,尤爱史书兵法,曾在一本东瀛野史之中,看过所谓忍法的描述,不过是一叶障目之邪术。 若要破解,需先寻得这片障目之叶。 戚弘毅心思灵动,眼神飞转,终于将目光转至这满屋烟雾之上。 虽说庙宇之中,燃香祷神,也是寻常,可孤山镇百姓正遭倭寇威胁,谁敢孤身前来祭拜? 看来这烟雾既是迷香,亦是障雾。 想通了这一节,戚弘毅立即飞身而起,踢起一盏烛台,将它猛地向庙门的门栓踹过去。 砰…… 却听一声重响,门栓竟被烛台生生砸断,江风推动庙门缓缓打开,一下子将满屋烟雾尽数吹散。 “在这里。” 烟雾一散,戚弘毅立刻准确地捕捉到鬼武士的轨迹,长剑凌厉,直刺鬼武士。 鬼武士见势不妙,忙用妖刀鬼丸阻挡,长剑刚刚刺入皮肉,便被那妖刀鬼丸一刀斩成两段。 戚弘毅手持断剑,大吃一惊,方才只顾着杀敌,竟然险些忘了这妖刀鬼丸之利。 鬼武士斩断了戚弘毅手中长剑,将剑尖从胸膛拔出,高举妖刀鬼丸,哇呀呀冲将过来,欲乘胜追击。 戚弘毅手持断剑,闪身避过的同时,以膝盖跪压,将劈砍而下的妖刀鬼丸压制在地面上,同时以剑作刀,猛砍向鬼武士的咽喉。 鬼武士也非泛泛之辈,见势不妙,立刻用左手握紧戚弘毅的右腕,挡住断剑,右手拼命抽回妖刀鬼丸。 戚弘毅岂能由他? 见断剑被挡,他即刻握紧左拳,朝着鬼武士的鬼面猛砸过去,一连打出七八拳,直打的鬼武士头昏脑胀,七窍生烟。 情急之下,鬼武士竟突然放弃妖刀鬼丸,右手挡住戚弘毅铁拳的同时化作直拳出击,猛击戚弘毅胸膛。 戚弘毅始料不及,竟被鬼武士一拳击退。 那鬼武士瞅准机会,一把握住妖刀鬼丸,就地打了个滚,方与戚弘毅拉开距离。 他面上的般若鬼面,被戚弘毅的拳头打的七零八碎,鲜血淋漓,虽持妖刀,却再不敢轻敌冒进,只在远处观望。 敌不动,我亦要奋身杀敌。 戚弘毅手中虽只有断剑,却毫不畏惧,冲上前去,挥剑杀敌。 鬼武士也挥刀阻挡,妖刀与断剑相撞,竟又将那断剑斩断一截。 戚弘毅见断剑又断,急忙闪身躲避,竟险些被妖刀所伤。 尽管如此,戚弘毅非但毫无惧色,反而越战越勇,再次上前,这一回,他的长剑已形如匕首。 可是,短有短的优势,戚弘毅一阵灵活快打,竟让鬼武士有些难以招架,举起妖刀鬼丸便砍。 戚弘毅看妖刀又砍来,等着便是这机会。 他当即躲刀擒腕,砸肘夺刀,一气呵成,将妖刀抢了过来。 眼见妖刀被夺,鬼武士没了倚仗,顿时慌乱起来。 戚弘毅右手断剑,左手倭刀,见那鬼武士已无战心,不禁露出轻蔑一笑,道:“遇弱则骄,逢强则惧,倭寇本性。” 戚弘毅不屑用倭刀,将之丢到一边,同时将断剑插入鞘中,握紧双拳,朝鬼武士招呼道:“来,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困兽犹斗。 眼见戚弘毅弃刀剑不用,鬼武士当即冲上前去,欲与戚弘毅比拼拳脚。 戚弘毅面对强弩之末的鬼武士,仅与之拆解数招,便抓住破绽,一拳直击其腹。 这一拳下去,直打的鬼武士五脏震动,喷出一口酸液。 想起死在鬼武士手中的八名将官,戚弘毅怒火中烧,将这一腔怒火,灌注于双拳之上,每一拳打在鬼武士身上,便会喊出一个死在他手中的将官的名字,一连七拳,将鬼武士打的节节败退,重重的撞在神庙中的大柱之上。 “最后这一拳,是为了禇良才打的。”戚弘毅蓄力一击,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打向鬼武士的咽喉。 “等等。”鬼武士用尽力气,大声疾呼。 戚弘毅的拳头停在鬼武士喉头一寸之地,倒是要看看,这家伙究竟要搞什么名堂。 “戚将军,”鬼武士的身体紧紧贴着大柱,央求道:“我不想这么死,能否允许我切腹自裁,以谢己罪?” 戚弘毅收回拳头,走了两步,将妖刀鬼丸踢到鬼武士的身边,背对着他,道:“自便。” 鬼武士捡起妖刀鬼丸,对准了自己的腹部,摆出一副切腹自裁的姿态。 他正欲将刀刺下去,却突然眼光一转,目露凶光,“啊”的一声大喊,将妖刀调转,猛刺向戚弘毅的后心。 说时迟,那时快。 戚弘毅腰间断剑出鞘,向身后一甩,断剑在空中飞转,“噗”的一声,准确的扎进了鬼武士的咽喉。 “拘小节,无大义,有道而无德,不外如是。” 说罢,戚弘毅收起断剑,又捡起妖刀鬼丸,独自走出孤山神庙。 外传—鬼武士 “鬼丸”曾经是一把名刀,之所以命名为鬼,取的是“斩鬼之刃”的意思。 名刀的主人,是名为鸟羽川的武士。 传闻当年倭国大名松下忠信被恶鬼缠身,每夜入眠都要做噩梦,搅扰的他辗转反侧,不得安宁。 为除恶鬼,松下忠信大发告示,重金悬赏异能之士为其捉鬼。 告示没发几日,其麾下武士鸟羽川便自告奋勇,称其有一把家传快刀,可以斩鬼。 只是他不要金银,只求松下忠信能为自己和其膝下唯一的女儿松下美惠子赐婚。 虽说将信将疑,但不耐恶鬼折磨之苦的松下忠信还是决定让鸟羽川试试。 也不知那鸟羽川用了什么方法,当晚,便一刀斩下恶鬼头颅。当他提着那血淋淋的般若鬼面来邀功时,所有人都胆战心惊,不敢直视。 说来也怪,从此,松下忠信竟真的再无噩梦缠身。 经过此事,松下忠信索性便真的将女儿下嫁给鸟羽川,为了提升他的地位以匹配自己的女儿,松下忠信干脆命鸟羽川为麾下第一武士,将其佩刀称为“鬼丸”。 美人常爱英雄,更何况是为父亲斩鬼除魔的大剑豪呢? 不久之后,美惠子便为鸟羽川诞下一对双胞胎女儿,为了表达喜爱之情,便将两对女儿分别命名为真花和真叶。 如果日子一直这么过下去,将会是一段幸福美满的流芳佳话。 只可惜,幸福难久,美满常缺,流芳在时间的考验下可能变成遗臭,佳话往往变成假话。 一切的一切,只源于一件小事。 那一天,美惠子为丈夫整理旧屋,无意中发现了几根长香。 也许是为了熏陶一下屋子,也许是为了制造一种氛围,也许只是想单纯了解一下丈夫的喜好——鬼使神差一般,美惠子点燃了一支香。 焚香本是一件雅事,可美惠子吸入长香的香气以后,却在屋子里看到了“鬼”——一只戴着红口白牙的般若鬼面的猛鬼。 美惠子因恐惧而发出的尖叫惊动了两个可爱的女儿,当她们跑进屋子,看到母亲惊悚的样子,都害怕地哭出声来。 孩子的哭声反过来惊醒了母亲美惠子,出于保护女儿们的本能,她发疯似的扑向恶鬼。 这一动作使美惠子无意中打断了长香,燃烧的香火落入残留着茶水的茶杯,一下子便熄灭了。 恶鬼也在美惠子的眼前消失。 抱着孩子们,美惠子的心情才渐渐冷静下来,环顾屋子,哪里有什么恶鬼?而且自己丈夫就是斩鬼的武士,就算有恶鬼,也不会找上自己啊! 美惠子自我安慰道:自己只是精神恍惚罢了。随即,她便叫孩子们出去玩耍,自己则继续整理旧物。 可好景不长,旧物叠压之下,一个东西又引起美惠子第二次恐惧,刚想尖叫的她却突然意识到什么,用手捂住了嘴巴。 平复了一下心情,美惠子小心翼翼的将那东西从旧物堆里拿出来,待看清之后,她的瞳孔剧烈放大,眼中赫然出现一个红口白牙的般若鬼的面具。 聪明如她,似乎突然间便明白了什么。 纸包不住火,反而使火更旺,并终将把企图包裹着火的纸烧为灰烬。 真相与谎言并不遥远,英雄和鼠辈也只是一墙之隔。 根本就没有英雄的丈夫,亦没有斩鬼的名刀。一切都不过是迷香与鬼面具的共同作用,是鸟羽川自导自演的阴谋。 阴谋的牺牲品,就是自己——大名松下忠信的唯一女儿松下美惠子。 美惠子本应立即向父亲松下忠信汇报自己的发现,可女人本就是心软的动物,更何况,她和鸟羽川还有了两个可爱的女儿。 美惠子在脑海中将鸟羽川描绘为一个狂热的追求者,为了得到自己而不择手段的男人。 看在这份炽热的爱与两个可爱女儿的份上,美惠子决定告诉他,并在得到他的道歉之后原谅他。 可美惠子不知道,她设想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甜蜜的自我攻略,身为女人的短视终会害了她。 当美惠子把面具和迷香展示在丈夫鸟羽川的面前,还没来得及说出“我会原谅你”的话,却先看到鸟羽川将那般若鬼面戴在了自己的脸上,并用“鬼丸”刺进了她的腹部。 临终前,她终于从鸟羽川的口中得知了他真实的目的:“对,没错,我娶你只是为了你父亲的大名之位。凭什么我一出生就要拼命练武,而身为大名的酒囊饭袋什么都不做,却可以高高在上,享受我们拼命取得的土地和财富。我才不要做一辈子的武士,我要做大名,要让鸟羽家族彻底崛起。只可惜你的肚子不争气,生出两个赔钱货,却没有一个儿子,不过没关系,既然等不到你生儿子的那一天,我会一不做二不休,夺到那个位置的。” 这一刻,武士变成了鬼武士,斩鬼之刃“鬼丸”也退化成为杀害至亲的妖刀。 拔刀,流血……哀莫大于身死前的心死。 美惠子被丈夫鸟羽川以传染病为由迅速火化发丧,得知噩耗,大名松下忠信忧思成疾,一病不起,虚弱之时,居然再次被恶鬼缠身,不得已叫来鸟羽川日夜守候,每日紧闭房门,除鸟羽川外,不见来客。 月旬,松下忠信病逝。 鸟羽川诵读遗嘱,只说松下忠信膝下无子,将大名之位传于婿鸟羽川。 心甘情愿,如愿以偿…… 天道有常,善恶终有果报。 鸟羽川承袭大名之位不久,倭国便爆发内乱,大名之间互相吞并攻伐。 趁着鸟羽川新任大名,立足未稳,尚未来得及整合内部势力,周边一强势大名山本纲夫攻伐鸟羽川,鸟羽川战败被俘。 为了活命,鸟羽川竟向山本纲夫摇尾乞怜,自愿献上一对女儿,并愿重新降格为武士,在山本纲夫帐下听用。 山本纲夫收下了鬼武士,并不再允许他摘下鬼面具,作为自己秘密栽培的刺客使用。 至于鬼武士两个可爱的女儿,则被分配给其麾下第一武士,以好斗好色闻名的木村武陟,并被此人亲手调教成为以美色诱人的两朵毒花。 恶人自有恶人磨,可怜鸟羽川,处心积虑谋划数年,终成梦幻泡影。 多年后,山本纲夫亦在混战中失败,漂洋过海来到彼岸的大陆,占据了海波城,成为一方倭寇;木村武陟则自立门户,带领武士军团于双木洲建立势力,与山本纲夫遥相呼应。 二人竟然成为祸乱东南的两颗毒瘤。 不久之后,这两颗毒瘤将被一个少年将军以神奇的战法先后击破并绞杀,使他们后悔登上这片大陆。 第210章 平倭妙阵 两军对垒,大战一触即发。 戚弘毅的战士们看到主将归来,个个抖擞精神,严阵以待;反观倭寇一方,却因为鬼武士的失手,心态慌张,队列杂乱。 井上平一郎见己方士气受挫,为稳定士气,大呼道:“我军与东南官兵接战,均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凡以往种种战绩,皆说明我军战力远胜官军。而今我部有兵三千有余,官军两千不足,兵力占据优势,若一拥而上,岂有不胜之理?” 井上平一郎带领的这三千倭寇,常于海上劫掠,只偶尔登陆作战,对于戚弘毅的队伍,只闻其名,却未曾与之交战过,心中始终不服。 如今,这支倭兵又听到井上平一郎这番讲话,颇受鼓舞,顿时精神大振。 看己方士气振作,战心激昂,井上平一郎趁热打铁,立刻组织倭寇全线冲锋,向站在孤山镇前的官军杀了过去。 倭寇们一边冲杀,一边还在嘴里发出吱哇咿呀的吼叫,显得声势浩大,气势逼人。 反观戚弘毅这边,面对倭寇的进攻,却是一片沉默,既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 看到这局势,旁观之人倒先忧心起来。 洛人豪疑道:“都说东南戚将军用兵如神,可临战之时,怎么都默不作声?还未接战,便输了气势啊!” 洛人豪说话声如雷震,向来懂得气势压人的道理。 “看着倭寇人数不少,真打过来,我们不会吃亏吧!”杨延朗在隆城时,便是街头一霸,自然知道人多欺负人少的道理。 展燕虽不懂战阵之道,但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徒长他们志气,灭自己威风。 又见李诗诗远远眺望项人尔背影,朱唇紧咬,手指不停地来回搓动,显得十分紧张。 展燕来回一看,手肘搭在李诗诗肩膀上,凑过去出言安慰道:“别听他们胡说,我看那戚将军倒是个治军有方的好将军,昨夜那么大的雨,寻常人早跑去躲雨了,哪见过淋雨还听军令,不动如山的士兵呢!放心吧,我觉得他们能赢。” 白震山见多识广,也说:“你们看,他们虽无喊杀之声,但军容不乱,处变不惊,虽然无声,但依我看来,气势未输。” “静若处子,动如脱兔,且观其变。”听他们一言一语,陈忘也忍不住开口。 面对倭寇的进攻,士兵们之所以按兵不动,不是因为胆怯畏战,而是因为他们正在等待,等待戚弘毅的将令。 闻令而动,无令不发,早已刻在士兵们的骨子里。 旁观者正在激烈讨论之中,却听张博文在一旁大喊:“动了,动了。” 众人闻言,齐齐看向军阵,只见戚弘毅从项人尔手中接过令旗,将令旗一挥。 军队看到军令,终于有所动作,将队伍重新排列。 井上平一郎率领着倭寇冲杀至半路,突然看见戚弘毅的军队有所动作,不由得心生警惕。 待细看时,却见戚弘毅的士兵们竟然一团一团的聚在一起,显得十分混乱。 井上平一郎不通阵法,见此情状,便以为官军看见自己的倭兵冲杀而来,心生畏惧,以致军阵大乱。 于是他遥遥一指,哈哈大笑道:“官军畏我兵威,不战自乱。戚弘毅不过如此而已,大家冲啊,斩戚弘毅首级者,孤山镇掠夺财货,我赏他一半。” 倭寇闻言,大为振奋,山呼海啸之声不绝于耳,而观战者更生慌乱。 杨延朗口不择言,道:“完了完了,刚才还是御敌的一字长蛇阵,现在自乱阵脚,这还怎么打?” “人尔。”李诗诗大呼一声,便欲奔入战场,与项人尔同生共死。 好在她刚有动作,便被白震山一把拉住,又顺势瞪了杨延朗一眼,道:“小子浮躁,遇事慌张。你且仔细看看,这军阵有什么特点?” 杨延朗揉揉眼睛,仔仔细细看了好久,才见这散乱扎堆的士兵,竟几乎都人数相等。 于是杨延朗脱口大呼道:“都是九人,九人成一阵,每阵含战旗一竖、长盾一把、藤牌短刀手一个、长枪四杆、镗钯两支。其中,长枪手又背投矛三把,镗钯手又挂弓一张,箭若干。可是,这么做有什么用呢?” 听到杨延朗的话,陈忘心中对戚弘毅大为敬佩,道:“长短远近,相互结合,攻防一体,厉害,厉害。” “厉害?”杨延朗实在看不出厉害在哪。 说话之间,冲在前面的倭寇已杀至百步之内。 却见戚弘毅令旗再挥,弓箭手张弓开箭,一阵箭雨射过,倒下无数倭寇。 井上平一郎见倭寇被箭雨所阻,又放声大喝道:“诸君全力冲杀,官军近战非我敌手。” 井上平一郎所言非虚,倭寇中不乏刀法精熟的浪人武士,且倭刀锋利,近战往往无往不胜。 三十步。 戚弘毅令旗再举,官军弃弓箭,拿起投矛,用力掷出,冲在前头的倭寇,有不少被投矛击中,洞穿胸膛。 投矛刚过,倭寇已杀至军前。 戚弘毅取来长槊“破阵”,大呼:“杀贼。” 说罢,一槊捅死冲在最前面的倭寇,率先杀入敌阵之中。 项人尔也抽出那把戚弘毅亲手赠予他的抗倭刀“巨鲨”,紧随其后,奋勇杀敌。 如浓云终雨,似山洪爆发,沉默了许久的官军终于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之声。 一个个九人的小队,正似一个个无坚不摧的钢钉,楔入倭寇的队伍之中。 两股洪流对冲在一起,铁与血的厮杀正式开始。 戚弘毅的阵法发挥出巨大的威力,在战旗手的指挥下,队伍张弛有度,进退得法: 倭刀近前,往往被盾牌所阻,长枪随之而上,将倭寇一枪刺死; 藤牌短刀,攻防兼备,往往由精悍勇士担任,倭寇好不容易突破长枪,未及喘息,便会被短刀手杀死; 由农具改良的镗钯,更是对付倭刀的神器,其小枝可以毫不费力地架住倭刀,尖刺亦可杀敌,牢牢地护卫着小队后方的安全。 更重要的是,面对这样的战阵,倭寇的人数优势完全发挥不了作用。 人一多,拥在战阵的外围,便施展不开;可人一少了,哪里是这样攻防兼备的战阵的对手? 看似以人多打人少的倭寇,实际上在每一处局部战场上,都面对着人数远远多于自己的官军小队。 多余的人挤不进去,挤进去的又会很快被这支精妙无比的战阵杀败。 双方人马就这样在孤山镇外围打了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让井上平一郎真正领教了戚将军的厉害,眼看倭寇们伤亡惨重,官军却越战越勇,再打下去,自己麾下倭兵将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井上平一郎再也无计可施,只得大呼撤退,带领残部慌忙逃窜。 戚弘毅带领军队一路追击,冲出数十里,直杀至海波城前哨营。 因见倭寇退守营垒,又担心海波城内倭寇支援,追击的官军这才恋恋不舍地撤回孤山镇。 这一战,使倭寇丧胆,保百姓安宁。 同时,也让在旁观战的江湖侠士们大开眼界,心生敬佩。 战后休整,戚弘毅与陈忘一行人等休息叙谈,大谈自己如何从古书之中琢磨出这专对倭寇的精妙战阵,其他人亲眼见过它的威力,自然听得津津有味。 项人尔带人清点伤亡,不久后便冲到戚弘毅身前,大呼道:“大捷,将军,大捷啊!” “伤亡如何?”戚弘毅起身询问。 “此战,斩敌三百有余,我方无一伤亡。”项人尔兴奋的大喊。 陈忘等人也对此战绩感到不可思议,三百比零的伤亡比,简直闻所未闻。 戚弘毅却表现平静,只吩咐士兵在原地稍作休整,便整军回营。 戚弘毅走出营帐,站在高处。 夕阳西下,将军的身影愈发挺拔,烈烈风吹,战袍飞扬,战甲铿锵。 戚弘毅看了看自己的士兵,又遥望向海波城方向,心中已经在酝酿着另外一场大战了。 第211章 铁血军营 孤山镇一战大捷,让陈忘等人刚到东南,就见识到戚弘毅麾下这支军队的赫赫军威。 料定井上平一郎一时间不敢再出前哨营袭扰孤山镇,戚弘毅便欲带兵回宁海卫军营休整。 陈忘早在塞外云来客栈之时,便与戚弘毅结拜为兄弟,一行人又与项人尔同路而行,共过生死,再加上白震山这一层关系,于情于理,戚弘毅也要邀请他们去营中稍坐,以便款待。 此番举动,正中白震山下怀。 这老爷子既然知道了戚弘毅与女儿白芷之事,自然想观瞻一下戚弘毅治下的军营气象,顺便也和他这个准女婿多接触接触。 惟有洛人豪推辞道:“洛某受归云山庄风庄主之命押镖至此,今既已完成使命,当尽早回去复命才是。拖延盘桓,不是镖局做派。” 项人尔虽有意留师兄几天,好生招待,一来碍于镖局规矩,二来倭寇未平,大战将至,也恐照顾不周,便任由洛人豪自行离去了。 于是洛人豪带领镖局人马逆江流西行,其余人等皆随戚弘毅东进,只说是幸有一程,生死同伴;又说那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至此两拨人马分道扬镳,各奔东西去也。 戚弘毅率领麾下两千兵将,将镖船上的火药清点装好,与陈忘等人一同走向宁海卫军营。 两千兵将行军归营,虽各负辎重铠仗,然进退有度,号令得法:哨兵在前,辎重压后,传令兵穿梭于行伍之中,虽有上千人,却自成一体。 如此赫赫铁军,行动如风,不多时便来到宁海卫军营之中。 远望军营,又见军帐林立,秩序井然。 哨兵肃立于营门,巡逻队穿行于四周,见将军归来,无不以军礼相迎。 入营门,来至校场,数千士兵正于此处操练。 项人尔看到军营士兵,大惊道:“将军,咱们什么时候有这么多的兵了。” 原来,项人尔受命去洛城之时,戚弘毅只有士兵三千,如今除却带出去的两千兵,仅在这校场中演练的,大略一算,也不止三千。 戚弘毅拍了拍项人尔的肩膀,道:“大战在即,我回来后,又募了三千新军。此时他们正由留守的老兵带领,操练兵法呢!” 说着话,又见陈忘携领的一干人等的注意力早被操练的士兵吸引去了,正兴致勃勃地凭栏观看。 就连那小丫头芍药,也指指点点的,在陈忘耳边不停地介绍。 戚弘毅见大家对军营操练如此感兴趣,便让身后刚刚大捷的两千兵自去功赏处报功请赏,自己则亲手拉着张博文,并带陈忘等人共同参观士兵训练。 进入校场,却见新军总教官程晟正在大声斥责一队新募的投矛手。 刚骂了几句,程晟看见戚弘毅路过,马上行军礼,道:“将军。” 其余新军见戚弘毅到此,也立刻站好行礼。 “怎么回事?”戚弘毅见此情形,不禁询问道。 “他们不听话。”程晟回禀道。 戚弘毅笑着拍拍程晟肩膀,道:“你当初刚参军时,不也是个刺头?” “不一样,”程晟粗枝大气,道:“我那是能力强,谁也不服,才不愿意被管教的。再说,后来将军您还不是把我给打服了。这帮小子却是偷懒,训练中畏难怕苦,不肯坚持。” 戚弘毅见状,又询问士兵:“是这样吗?” 士兵本以为要大祸临头,不想将军并未听信总教官程晟的一面之词,反而询问他们,不禁大吃一惊。 他们忙解释道:“将军,并非我们有意惫懒,只是程教官叫我们于三十步外投一钱币方孔,倘十不中一,便罚一军棍。我等皆以为三十步投一小孔,非人力能为。” “什么非人力能为,戚将军带去打仗的老兵们,个个都是从这样的训练中走过来的。”程晟气不打一处来。 戚弘毅听士兵如此说话,皱了皱眉头,对程晟说道:“为将者,战时需身先士卒,训时亦不落人后。先行其言,而后从之,方能服众。” 说罢,教人取了九支投矛,分给自己及项人尔、程晟二人各三支。 三人站于铜钱三十步外,各投三矛,皆中币上方孔,士兵观之,无不叹服。 戚弘毅投矛之后,开口说道:“我和二位将军都已演示完毕,再有拖延懈怠者,军法从事!” 士兵们自此心服口服,加紧操练,不敢懈怠。 “大哥哥真,真厉害!”张博文看到此等绝技,由衷叹服。 其他人也竖起大拇指,心生敬佩。 戚弘毅拍了拍张博文的脑袋,道:“大家跟我走,精彩的还在后面呢!” 再走几步,又见有士兵腿负沙袋,极速冲刺。 戚弘毅介绍道:“这是在练脚力,要疾冲一里而不气喘,方能合格。” 杨延朗环顾四周,见校场四周亦有士兵,扛着数杆长枪绕营奔跑,便遥遥一指,说道:“这些士兵从我刚见到就在跑步,可不止一里了。” 戚弘毅笑道:“他们是练负重和耐力。士兵负重铠,持长兵,携辎重,长途行军,不练负重耐力怎么行。” “原来如此,我也来试试。”杨延朗说着话,看身旁不远正好有一捆训练用的长枪,于是试着扛上肩头。 这一拿,方知长枪份量不浅,又不想在人前露怯,于是杨延朗忍住呲牙咧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将长枪扛在肩头。 不想他刚走几步,却突然小腿抽筋,再也顾不得形象,忙喊道:“快快快,帮我拿下来,拿下来。” 展燕看杨延朗逞强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关键时刻,还是白震山为杨延朗解围,只见他单手拎起杨延朗肩头的那一捆长枪,掂了掂,放在地上,道:“不错,有些份量。” “早听闻白虎堂功夫以刚猛着称。今日一见,果然大开眼界。”戚弘毅见白震山单手拎起负重,却似尚有余力,由衷称赞。 李诗诗听了,有心打趣戚弘毅,便道:“戚大将军,白芷姑娘可是深得乃父真传,以后你可不敢欺负她哦!” “岂敢,岂敢。”戚弘毅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语气也柔软了不少。 为掩饰尴尬,他急忙转移话题,道:“前方是演兵场,更加精彩,大家随我来看。” 于是众人跟随戚弘毅脚步,一路看了过去。 拳脚、刀盾、长枪、镗钯……一招一式,有章有法,戚弘毅皆一一介绍。 而后,戚弘毅引导众人来到最精彩的演武场。 此处乃入伍时间较长、训练项目通过的老兵的训练场,训练项目除了基础的体能,更增加了对打的项目。 泥潭摔打、兵器对攻、射术比拼,以及以小队为单位的群体对战项目。 对战精彩无比,士兵双方打斗凶狠,毫不留手,仿如战场厮杀。 每次战罢,胜者兴高采烈,败者垂头丧气,都走向演武场旁的院子。 出于好奇,大家都主动跟着士兵去院子里看,却见院中写“赏罚处”三字,胜者从左门进,败者皆走右门。 见有生人入内,有一大将豁然起立,大骂看守:“是谁放生人入军营的,不知军法吗?” “是我让他们来的。”戚弘毅走在最后面,因而未曾被这将军看到。 “戚将军。”那将看到戚弘毅,急忙行礼。 戚弘毅看着那将,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我麾下大将苏珏,曾一战单斩八名倭酋,立下赫赫战功。” “将军谬赞了。”苏珏自谦道。 说话之间,众人已将赏罚处草草看过一遍,只见从左门进入者个个领赏钱,从右门而入的可就惨了,只能领一顿军棍。 芍药心善,见不得这些,于是问道:“戚弘毅大哥哥,这不是你的兵吗,为什么要打他们呢?” “难得啊,小芍药居然主动叫我大哥哥了。”戚弘毅打趣一声。 随即,他对苏珏道:“你同大家讲讲,为何设这赏罚处。” 苏珏答道:“士兵演武,胜则赏,败必罚,唯此方能激励将士,使其有进取之志,向战之心。” “老夫不敢苟同,”白震山第一次对戚弘毅带兵提出异议,道:“我带白虎堂弟子,只道情义当先。若只以金钱做赏,体罚为罚,未免培养出名利之辈,难有忠义之心。” “军营非江湖,沙场非斗场。”戚弘毅反驳道:“军营之中,讲究赏罚分明,惟有实在的好处和惩罚,才能有最好的激励效果。沙场交兵,强则生,弱则死,生死存亡,全在训练之中。临敌之时,则以小队为单位,荣辱与共,一人退则全队受罚,一人杀敌则全队皆赏,如此,一队便自成一体,何愁没有情义。我宁愿士兵苦训精练,多流汗水;也不愿他们在沙场中流血牺牲。” 白震山听了这番见解,也不得不点了点头,认可了戚弘毅的练兵之道。 说罢,再向前行。 最后一处地方,便是戚弘毅带去孤山镇的两千士兵报功请赏的功赏处了。 只听主簿吆喝着:“一队,斩首三级,赏银九十两。” “三队,斩首一级,赏银三十两。” “一百二十二队,斩首十级,赏银三百两。兄弟们,厉害啊!” …… “敢问兄弟,战阵之中,以何报功呢?”陈忘听了许多,尚有一丝疑问,不得不提。 “自然是枭首报功。”戚弘毅据实回答。 “枭首报功?” 陈忘沉默思考良久,又问道:“不瞒你说,我年轻时,也曾目睹过几场战争,战场之上,士兵杀贼之后,常因忙于枭首而自乱阵脚。兄弟你大破倭寇用的精妙阵法,长短结合,自成一体。可若是士兵为了枭首而乱了阵脚,岂非自毁阵法,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不会,”戚弘毅笑着摇了摇头:“大哥考虑的事情,初战之时确实遇到过。后来,我苦思之下,便命各队除短兵之士外,其他人不准枭首,违令军法从事。报功之时,亦以全队为单位,一赏皆赏,一罚皆罚。如此,便不会因争功枭首而乱我军阵。” “妙,妙。”陈忘由衷夸赞,没想到这一千古难题,竟这样被戚弘毅解决了。 参观完军营校场,戚弘毅突然将张博文拉在身前,问道:“博文,你也看到了,军营中很辛苦的,你还要当兵吗?” “嗯,”张博文点了点头,想起了父亲张焱和叔叔张淼,补充道:“大哥哥,我不怕苦。” “好样的,”戚弘毅拍了拍张博文的肩膀,有对他说:“把你的小玩意儿给大伙儿看看好不好呀!” “嗯。”博文点点头。 说罢,戚弘毅当即集合全军,只说有新武器给大家看。 待军队集结完毕,戚弘毅命人于百步开外竖了一副战场上缴获的倭寇铠甲,对张博文道:“百步,没问题吧!” 张博文点点头,取出一根黑铁管,塞上自己调制好的火药药粉,又捅进几颗钢珠,一边瞄准铠甲,一边用火折子点燃引线。 做这些动作时,看台下一众士兵皆满目茫然,不知道这个小伙子在捣鼓些什么。 直到听到那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看到那黑铁管上一阵青烟,却见百步外的铠甲震动,竟被硬生生地打穿了一个洞。 此一击威力巨大,使得全军骇然,沉默了许久,才终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戚弘毅从张博文手中接过发烫的黑铁管,看了许久,道:“威力巨大,可发射过于繁琐,一击之后,便烫的再难使用,不利于战场。博文,你还能改进一下吗?” 张博文点点头:“这批火药里,有我父,父亲张焱的收藏和手稿,里面有很,很多好东西,可以帮我改进。” “太好了,要抓紧啊!”戚弘毅说罢,拉起戚弘毅的胳膊,向全军宣布:“大家听我说,从此之后,张博文便是我军的一员了。” “好!”士兵们齐声叫号,掌声再次雷动。 “程晟,”戚弘毅拉着张博文,走到那位新军总教官的身边,道:“这孩子就交给你了,记住,要像其他人一样训练,不准偏私!” “是!”程晟回令,拉起张博文,道:“跟我来,去领你的铠甲兵器。” 张博文点点头,跟着程晟去了。 望着二人的背影,戚弘毅满眼期待。 有了这样的天才少年,有了这样的神兵利器,将来,一定能以更小的伤亡,杀尽倭奴,保东南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