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我雪时》 第1页 [现代情感] 《误我雪时》作者:陈十年【完结】 文案: 闻雪时从前当闻怀白是英雄主义,但故事在闻怀白那里,是找回被上帝拆掉的那根肋骨,虽然晚了一些,好在也只晚了一些。 有一个人,他比你大十岁,是你的救世主。 但同时也伤害着你,在他的书房里,有一张和你八成相似的相片。 在你质问他的时候,他沉默以对。 那天闻雪时打了闻怀白一个耳光,他只是冷笑说:「我是不是早说过,让你离老子远点。」 再后来,她被洪灾困在摇摇欲坠的屋顶,水势太大,将房子冲垮,闻怀白却奋不顾身地为她跳了下来,说,闻雪时,你今天敢不抓紧我。 *洁党慎入|狗血文学|替身文学(不太纯) *he *无血缘关系,作者只是喜欢闻这个姓 一句话简介:古早狗血|爱情至上。 立意:心存希望,能克服大多数困难。 内容标籤: 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边缘恋歌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闻雪时;闻怀白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误我 上帝和他说,闻怀白,我曾拆你第…… 《误我雪时》 陈十年/ 闻怀白记得第一次见闻雪时,她只有十六岁,眉眼桀骜,长发散落,从他肩边扫过去,好像一只风筝,悠悠地越飞越远。 周遭人来人往,一中在市中心地段,热闹繁华,出了校门就是各色吃喝玩乐场所,因着学生惠顾,生意兴隆不息。 车水马龙都从耳边流过去,上帝和他说,闻怀白,我曾拆你第二根肋骨,今时今日交还你。 眼看着人要走远,闻怀白回过神,才叫她名字:「闻雪时。」 闻见落雪时。 听姜佳云说起的时候,他还追问是哪两个字。姜佳云便这样回答他。 姜佳云是南方苏城人,吴侬软语里念出这一句,在闻怀白远远在人群中一眼瞥见闻雪时,成为电影恰到好处的配乐。 那时候闻怀白已经停车半小时,听见放学的钟声响起,随后校门打开,无数的青春靓丽的气息扑到眼前。闻怀白还感慨,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已经是十年前。 学生其实擅长打扮的不多,即便有个别出挑的,在已经阅尽千帆的闻怀白眼里,也掀不起任何波澜。他划开手机解锁,点开姜佳云发来的照片,一张蓝底一寸证件照。 当时问姜佳云要照片,姜佳云还有些手忙脚乱,甚至没找到一张照片,好容易找到一张,竟然是证件照。 闻怀白失笑,看得出来这对母女关系很一般。 证件照里的小姑娘唇边挂笑,看起来像温顺又乖巧,像只羔羊。五官标緻,只是照片也就那样,美则美矣,不至于掀起心海任何波澜。 她本人和照片实在不像,乌黑长髮被染成一头红棕,面目冷淡,仿若没将世界放在眼里,淡漠又高傲。可如此不像,他还是一眼认出她来。在人潮汹涌的路口,电影特写从这里开始,定格在闻雪时身上,以她为中心,一点一点变成彩色,回归现实。 闻怀白自己也没想到,会如此被惊动。 * 「我来接你吃饭。」他看见闻雪时停下了脚步。 闻雪时转过头来,警惕地打量闻怀白。她抱一本很厚的书在胸前,身材高挑而瘦削,一张脸太有侵略性,很容易模煳年龄。因此第一眼,以为她已经成年。 荷尔蒙作祟,使闻怀白伸出撩拨的魔爪。 他这样为自己辩白:男人与女人存在于世上,本就是为了阴阳互补。 虽然她是姜佳云的女儿,姜佳云是他大哥的现任妻子,可那又怎样,又跟他的dna图谱不一样,不过是个挂名小叔。他闻怀白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闻怀白忽然庆幸,今天接下大哥这宗任务。也许是上天註定,要他三天前撞车,因此今天得以约这边的车行修车,闻悯夫妻就要他顺带捎上这个半路女儿。 闻怀白靠着车门,打量闻雪时。 宽大的黑白校服外套遮不住发育姣好的曲线,拉链只拉到一半,露出里头松松垮垮的一件白色衬衫,领子似乎还有些毛边。衬衫扣子的头两颗都没扣,纤细锁骨半遮半掩。 在他打量的同时,闻雪时自然也在打量他。这个半路出现的男人,姜佳云提过一嘴,叫什么没说,只说会接她去吃饭。男人很高,比过路大多数男学生都要高,上身的黑色外套和下身的黑色工装裤看不出牌子,但看质感也知道价值不菲。 撇开这些,还有一样无可避免,眼前这个人的目光。 称不上不怀好意,只是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但这种优越感是不经意的,不是故意,像菩萨怜悯世人,也像……在看猎物。 闻雪时皱眉。倘若换一个普通人,会让人觉得很冒犯。但放在眼前这人身上,又觉得合该他这样睨视众生。那种不舒适感,最后只剩下若隐若现一根刺,像小木屑扎进皮肤表层。 「谢谢。」闻雪时低下头,抿唇回答。 沉默大半天,还以为她要说什么,结果只有这两个字。闻怀白勾唇笑,拉开车门,「上车吧。」 她把书转到肘弯,矮身坐进副驾驶,闻怀白贴心为她撑着头顶。看她把安全带系好,这才回到驾驶位。 第2页 系安全带的间隙,闻怀白瞥了眼,才看清她搁在腿上那本书,《圣经》。倒是有意思。 「你信基督教?」他随口一问,语气很不正经,下一秒像要说,你竟然信这玩意儿? 好在她也不信这玩意儿,只是因此对这个好看的男人没什么好感。 所以说完这两个字,没了下文。 闻怀白哑然失笑,简直想摸鼻子,意思是拂去那一鼻子灰。 不搭理他啊,还挺有个性。他喜欢。 调转好头,闻怀白余光里瞧见她宽大的校裤贴在腿上,简直像漏风。 一面看起来像不良少女,一面又很像乖巧好学生。像一团白雾,飘在他跟前,挠得心痒痒。 可越是这样,闻怀白越想要拨开云雾,看个真切。最好是看她换另一副面容,楚楚可怜的,亦或者是惆怅多情的。 光是想一想……啧,闻怀白犯了菸瘾。 他单手稳住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座位旁边抽出一支玉溪。 闻雪时看他动作,眉头轻皱,好感更减一分。她直白说:「吸菸有害健康,尤其是二手菸。」所以即便他不要自己的健康,她还要。 闻怀白挑眉,没把烟放下,反而叼在嘴里,还笑得出来,语气吊儿郎当的,还反问她:「闻不惯烟味?」 她没接话,只是转过头去,靠着车窗闭目养神。 闻怀白失笑,他几时有这样滑铁卢的时刻。罢了,小孩儿看起来挺累的,让她休息吧。 闻雪时本来只是闭目养神,没想到真会睡过去。她来棠城快一个月,仍旧水土不服至夜里辗转难眠,因此白日也没什么精神,上课打哈欠,下课睡觉。 但她本以为,闻怀白是个没什么好感的陌生人。 可她却在他车上睡着了,并且睡得很香。 两个小时,她坐了个噩梦,惊醒的时刻,意识混乱不堪。腿上的书被抖落下去,她还没反应过来身处何地,气息紊乱里,伸手去捞。 一抬头,对上闻怀白的视线。 他眉头微皱,盯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怜悯,这一刻真像菩萨转世。她也皱眉,下意识地想反驳他的态度,不要用这种怜悯的态度看着她。 可是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书里的书籤掉出来,是上一任借书人的不知道属于哪一年的银杏叶。她有些烦闷,决意避开闻怀白视线,也避开自己的情绪,所以低下头,伸手要去捡。 被闻怀白拦住。 闻怀白的手温热,搭在她脉搏上,他倾身靠近,闻雪时下意识躲避,贴着椅背,退无可退。 他笑声从胸腔里震盪出来,另一只空出的手不知道从哪抽出张纸巾,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看来你做了个不好的梦。」 闻雪时这才后知后觉,她原来哭了。 她慌忙抽出手,胡乱把眼泪擦了,自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她直觉眼前这人不是个好人 闻怀白看她别着脸不说话,也没继续这话题,他解了安全带,拉开车门下车,「到了,下车吧。」 其实到了快半小时,看她睡得很香,才没叫醒她。 闻雪时把那张书籤捡回来,放进书里之前,发现书籤后面用黑色钢笔写的字: 误我。 没头没尾,奇奇怪怪。联繫到是在学校图书馆借的书,小姑娘伤春悲秋,什么都可能,不必要放在心上。 余光中瞥见闻怀白停下来等她,她把书籤随意塞进去,合上书下车,跟上他的脚步。 踩着走廊的地毯走近他们订的包厢,里面不知道在吵什么,声音很大。闻雪时和闻怀白都停下了脚步,从纷乱的语音里,闻雪时听见了姜佳云的声音。 歇斯底里:「你什么意思?」 后面的话太吵,一句也听不清,但依稀能分辨出是闻悯和姜佳云在吵架。 闻怀白下意识看向闻雪时,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在走神。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对上走廊墙上一幅画,画里是一盆仙人掌。 闻怀白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推开门的剎那,只听见砰的一声。 第2章 烟味 一个又好又坏的人。 闻怀白眼疾手快,将显然还不在状态的小孩儿拉过来,护在臂弯之下。他侧过身,胳膊挡着闻雪时的头,那只白瓷杯恰好擦过他右肩,撞在门上又弹到外头的地地毯上,滚了好远。 闻雪时听见人闷哼了一声,心不由一跳。对他刚才的举动也是有些意外。 她转头,对上姜佳云发红的眼。姜佳云目光躲闪,很快反应过来,换上一副笑脸,惊慌失措的样子:「没事吧?」 无论是长相也好,说话也好,姜佳云都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但温柔之下,隐藏着歇斯底里和神经质,近乎毁灭的特质。这一点,闻雪时了解姜佳云。 闻怀白摇头,视线却落在闻雪时身上,「没事吧?」 小姑娘摇摇头,仍旧很淡漠,没忘了说谢谢。 闻怀白看向闻悯,拉着人走近,示意她自己坐,一面又劝架:「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他看着这一对明显还怒气汹汹的夫妻俩,又看向闻雪时,她竟然挑了个最里面的位置。 躲他啊,越躲越招他。 他不动声色绕到她身侧,抬手搭在圆桌边缘,视线还落在闻悯夫妻之间,仿若是不经意的。 闻雪时看他一眼,抿唇,也「不经意」把书搁在自己手边,正好就在闻怀白和她之间,好像三八线。 第3页 姜佳云和闻悯也坐下来,大抵是觉得外人在场,各自试图装出无事发生的样子。只是装出来的,和实际上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闻怀白不喜欢管人闲事,既然他们各自就着台阶下了,他自然也不会多问。 姜佳云解释:「没什么大事儿,因为画的事儿,争执了几句。」她看向闻悯,又是柔弱而充满爱意的眼神。 闻悯没她自然,勉强点头,转移话题到闻雪时身上,「雪时在学校怎么样?还习惯吗?」 「挺好的。」闻雪时不咸不淡回应。 她刚才分明从他们激烈的争吵中,听见了「离婚」两个字,此刻却说无事发生。那就当无事发生吧。闻雪时低头,把校裤上的褶皱理清。 闻怀白视线几次飘忽,又回到闻雪时身上。比起关心这对无聊的成年人,他更关心她。 视线被厚重书本拦住半截,闻怀白才注意到她的举动。 不禁又笑,他是洪水勐兽吗? 倘若是,洪水非将她卷进其中,勐兽非一口咬住她纤弱的脖颈不可。 闻怀白视线上转,见闻雪时坐得端正,脖子上像脆生生一截嫩藕。 闻悯坐在他们俩对面,听她这简短的回应,竟觉得松了口气。闻雪时到棠城这一个月,他们之间的交流一直如此,这已经是熟悉的相处模式。 他视线一转,落在那本《圣经》上,便找到新话题:「雪时,你几时对基督教感兴趣?」 「没有什么兴趣,恰好有个写读后感的活动,我就随手借了这本。」 一切都是恰好,她对这些活动没什么兴趣,可又不得不参与,跟着大部队进了图书馆,脚步干脆地停在门口的书架旁边,余光懒散地一瞥,决定了是本《圣经》。 这会儿才后知后觉,这读后感可不好写。也无所谓,反正是应付,再不济,能上网去抄。 她回答完,视线慢吞吞从闻悯身上,挪到自己眼前的桌面,有一张菜单被压在杯盏之下。刚才有只杯子好像飞出去了,还在地毯上吧。 闻雪时又用余光偷瞄闻怀白,刚才他那个举动实在太快,听说下意识的动作是不会骗人的。那么至少,他还可以称为一个好人。 一个又好又坏的人。叫什么来着? 她竖着耳朵,闻悯已经将话题带进大人的世界,他侃侃而谈,叫他:「怀白啊……」 哦,闻怀白。 她下意识松一口气,又觉无聊,伸手去找些事情做。动作太大势必引起他们注意,她只好很小心地拿了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菜单上写着,是上好的碧螺春。 闻雪时没有品茶的天赋,只觉得茶不好喝,微微发苦。就像烟味很难闻,她也不懂,为何有人有菸瘾。莫非是从痛苦中获得快乐?可痛苦就是痛苦,怎么能与快乐相提并论呢? 很多年以后,她回忆起自己这一句话,只觉得讽刺。 老子曾说,祸福相依。苦乐亦然。 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在眼前,只有一杯不好喝的茶,慢慢见底,再慢慢续满。 * 闻悯是个画家,有些知名度,加上有闻家支持,事业还算风生水起。至于姜佳云,也是画家。二人认识好几年,去年终于决定结婚,因为彼此都是二婚,没打算大办,才有了今日这一饭局。原本除了闻怀白,还他们的爹妈,外加闻家老爷子。至于姜佳云那边,听说是父母双亡,只剩下这个女儿,女儿无依无靠,这才从老家接了过来。 闻怀白懒散地应付着他们,一时不查,闻雪时已经喝掉半壶茶。 他哭笑不得,轻声嘟囔:「牛饮水。」 闻雪时听见了,抬头,与他视线相对。分明是他说人坏话被抓包,他反而理直气壮,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样子,很惹人厌。 她有些胸闷,反正怎么都是落下风,最好的办法就是离他远一点。 避开视线,长舒一口气。 闻怀白盯着她侧脸,微勾的驼峰鼻,唇形很好看,流利的下颌线,是美人胚子。只不过,他琢磨着,和姜佳云长得不太像。 也不能说全然不像,或许是因为气质相差甚远,连眉眼之间的相似之处也被沖淡。 姜佳云说是因为独身在外打拼,所以才放孩子在老家。闻怀白不喜欢小孩儿,不清楚个中可信度,只觉得小孩儿还挺可怜的。 闻雪时不清楚闻怀白心里想什么,只是无论何时,余光一转,总是与他视线相撞。她几乎要恼怒了,这人。 这里是棠城数一数二大的酒楼,包厢也大,就他们三个人坐着,难免有安静而尴尬的时刻。好在闻家父母与老爷子终于赶到,推着一箱子的热闹,挤进这间包厢里。 闻悯都近四十,闻家父母更是年近六十,至于闻家老爷子,早就迈进八十大关,只是身体硬朗得很,瞧着年轻。他们一行人跨进门,便热热闹闹地说起话来,不关闻雪时的事,她便沉默窝在角落,做一个透明人。 闻怀白投身他们的话题,一时热烈。人都到齐,服务员过来询问点什么菜。老爷子年纪最大,众人将菜单递给他,他又关爱小辈,送到闻怀白手里。 「哟,这差事可难办,每个人都得照顾到位。」闻怀白嘴上说着,手上还是照着各自的喜好点出一桌菜。 临了,视线从闻雪时身边扫过,「再来一份藕片吧。」 第4页 她低着头,攥着手里的杯子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黑白校服和一头红髮很难不惹人注意,老爷子看着她,问姜佳云:「你女儿念高几了?」 姜佳云说:「高一。雪时,和爷爷打个招唿。」 听见话题转向自己,闻雪时才抬头,微笑同老爷子打招唿:「爷爷好。」 老爷子看着她,出了会儿神,才说:「哎哟,听说也姓闻哪,那可真是巧了。」 姜佳云笑着解释:「是,她和我妈妈姓,小时候我在外面,顾不上家,只好把她送到我妈妈那里照顾了。」 「那也是缘分,瞧这孩子长得亭亭玉立的,一定是亲家母照顾得好。」 听他们提起外婆,闻雪时摩挲着杯子外壁,视线低垂。 闻怀白随意一瞥,就看见她在出神。 后来的话题都与她无关,茶喝得太多,人便有三急。闻雪时从角落里起身,礼貌说自己要去一趟洗手间。 这一去就是小半个小时。 闻怀白嘶了声,这是掉厕所了?他找了个託词,「我去外头抽支烟。」 洗手间在走廊尾端,闻怀白站在外头瞅了眼,安静得很,不像有人。 要站这儿叫人,也太丢脸面。 他犹豫着,嗅见一丝熟悉烟味。闻着还是劣质香菸,伴随着一声剧烈咳嗽。 洗手间还能往里走,是消防通道。 门关着,他一手推开,烟味漫出来。那人转过头,同他四目相对。 第3章 周末 明天早上八点。 「还以为你掉厕所了。」闻怀白靠近,看见她神色略慌张。 闻雪时没想到是他,她没闻怀白那么厚脸皮,做坏事到底心虚。她看着闻怀白,没说话,只是手里的烟被藏到身后。 闻怀白一步步朝她靠近,他一米八五的个头,在身高上就有足够的威压感。闻雪时不自觉往后退一步,靠着楼梯扶手,退无可退。 差一点踩空。 被闻怀白拽住手腕拉回来,他脸上笑意敛去,看着有些严肃。 名义上来说,他是自己的长辈。倘若他要教育什么,也不能算没资格。 或者,他可以告诉姜佳云。 闻雪时不听归不听,这一刻的难堪还是真实存在的。她抬眸,盯着闻怀白的脸。 闻怀白伸出右手撑在楼梯扶手上,怕她再出什么意外,左手取过她手里的烟。 闻雪时愣了一秒。 「哪儿买的劣质香菸?」闻怀白把烟按在铁扶手上掐灭,扔向楼下拐角的垃圾桶,准确无误丢进去。 闻雪时偏头看着那支烟落进黑色的垃圾桶里,桶口不大,烟也小,他打篮球一定不错。她脑子里无端冒出这一句,又甩开,什么乱七八糟的。 闻雪时深吸一口气,意欲和他摊牌:你管不了我。姜佳云都管不了。 话卡在喉咙口,尽数消散,被闻怀白的动作打断。 闻怀白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个烟盒,从中抽出一支,右手从另一个兜里取出个打火机,在她面前点燃。 猩红火点氤氲出烟味,扑进闻雪时口鼻,呛得很。她喉头髮痒,可他离得太近,她不敢咳嗽。 闻怀白把菸嘴递到她跟前:「好的香菸,才有好的味道。」 消防通道的声控灯早就灭掉,光线晦暗不明,闻雪时这会儿才看清,他哪里是严肃,分明眼底藏着笑意。 是挖苦?或者是觉得好笑?以一个二十六岁的男人的眼光来看一个小毛孩? 闻雪时有些烦,赌气地凑上去。 闻怀白似乎早有预料,及时抽手,将菸嘴送进自己嘴里。 「吸菸有害健康,你自己说的。」连同笑意一起,含煳不清。 闻雪时感觉自己被捉弄,勐地推了一把,往外头去。 什么好人,就是坏人。 她满身的烟味,可因为和闻怀白一前一后进来,没惹人怀疑。 倒是闻母骂闻怀白:「你好端端的,惹你小侄女干嘛?蹭人家一身烟味。」反正他就这个性,他们都清楚。 闻怀白啧了声,解释:「我可没有。」她那是自己作的,他这还算替她打掩护。「只是在走廊上碰见了,聊了两句。」 闻母轻嗔:「你和她有什么好聊的?」 闻雪时听见这一句,头低得更下,诚然,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没什么好聊的。 闻怀白目不转睛看着闻雪时,笑说:「数学题咯。」 越说越离谱了,闻母哼了声,及时打住这话题,又说起新的话题来。 闻雪时松了口气,低头吃自己的菜,过了许久,她都要以为这事儿过去了。眼前的盘子里多了只鸡腿。 眼前那只手骨节分明,很白,手背上可见青蓝色血管,一路蜿蜒往上,被袖子拦截。 她微微转头,闻怀白说:「我教的你听懂了吗?」语气漫不经心,神色还在大人的社交世界里流连。 她该听懂什么?吸菸有害健康?还是那一句,好的香菸,才有好的味道? 她不知道,也没问。 * 吃完饭后,闻怀白送闻家人回下榻的酒店,那是闻家产业。姜佳云和闻悯送闻雪时回家,回家路上,闻悯喝了酒,姜佳云开车。 闻雪时坐在车后座,抱着那本圣经,看着窗外的风景一寸寸掠过。 回过神来的时候,听见姜佳云问:「感觉你和怀白好像处得还可以。」 第5页 闻雪时闭着眼,靠着车窗,声音很轻:「你感觉错了。」 其实她讨厌闻怀白。 姜佳云悻悻收了声,车内安静下来。闻雪时闭目养神,脑子里却因为姜佳云这句话,而冒出闻怀白的脸。 思绪一晃,定在那只落在游廊地毯上的杯子。 当时那一下,好像还挺重的? 她无声地嘆息,将上唇抿紧,復又闭上眼。 回到家里,姜佳云揽着闻悯回房间,在她交代之前,闻雪时先开口:「我回自己房间了。」 面对着那本圣经,闻雪时后知后觉地头疼,感觉无处下手。手机嗡嗡地震动个不停,班级群里诸多消息刷屏,班长艾特全体成员,切莫忘记读后感一事。 闻雪时轻声嘆气,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翻开第一页,已经看不下去。 倒是又翻到那张银杏书籤,那两个字工整地刻在背面。她把书籤挪到第一页,把书合上,腿从下面胎上椅子,从胳膊圈住。下巴放松些,便可以搁在膝盖上。 暮春四月,春寒料峭。南方的空调制暖总是略逊一筹,似有若无的热意反倒让体感更冷。闻雪时抱着大腿,脸贴在腿上,眼睛也闭上。 竟然听见蛙鸣。 她睁开眼,一时怔愣,怀疑是自己幻听。索性从椅子上下来,推开窗去寻声音来源。 窗外只有安静,哪有蛙鸣。 放眼望去,路灯孤零零照着,天空濛蒙沉沉,只有一颗星星。有风吹过来,送来不知道谁家的夜宵香味。不知道风能不能,也把她的思念送回家乡,送到外婆的坟前? 书包里那包烟还没处理,闻雪时拿出来,本想扔进垃圾桶。前些天在小超市里买的,四块五一包,按照闻怀白的说法,叫劣质香菸。 怎么想起他来?她自己都诧异。 该怎么办呢?扔进垃圾桶,那不行,会被钟点工看见。明天带出去扔掉呢? 她今天抽掉一支,里面还剩下十九支。 …… 闻怀白昨天没揭发她。 …… 闻雪时烦躁起来,顺手抓了把头髮,在床边坐下。躺倒下去,打量那包烟。 白色包装纸上写着三个艺术字,白沙烟。底下一行写,吸菸有害健康。 简直掩耳盗铃。 她看着那包烟,鬼使神差地,收进了抽屉的小箱子里。 那一刻好像做贼心虚,被手机突如其来的震动吓得三魂丢七魄。急匆匆伸手去够手机,结果一下没拿稳,反倒滑进床底。 闻雪时懊恼一声,嘆气,蹲下来,捡起手机。有一条新的微信好友申请,来自闻怀白。 他一如既往地拽,验证消息就说:闻怀白。 好像也不能这么说,还是因为是闻怀白,所以才会这么觉得。可见对一个人的看法,很容易受心的影响。 看着那条验证消息,简直能回忆起他高高在上的脸。 所以闻雪时陷进软椅里,从手边抽了张纸巾擦手机背面的灰尘。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又发了好几条过来。 闻雪时看着一连串的消息,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像他在吃瘪。 她终于大发慈悲通过。 那人没皮没脸,质问她为什么不通过消息。 【没看见。】她的理由无可反驳。 闻怀白也没纠缠于此,噼里啪啦甩出一堆:【明天周六,你们放假,早上八点我来接你,放假不得出去玩。】 对他的擅作主张闻雪时很不满,撇嘴说:【放假了也要写作业,我很忙。】 言下之意是他很闲咯?闻怀白失笑。 【我帮你写。】 【得了吧。】他会写就有鬼。 闻怀白简直听不懂人话:【记着,八点,早点睡吧小朋友,会长不高的。】 就这么戛然而止。 闻雪时想反驳,可话语太少不够有力,话语太多她不愿意。最后不了了之。 这一夜又是辗转难眠。又因为心里抱着事儿,掐着点在七点醒过来。 到底是答应了人,虽说是被迫,闻雪时也起来洗漱。坐在房间里,看时钟滴答。 才两分钟。 闻雪时起身,走近衣柜,长嘆一声,拉开门。 像拉开鬼门关的大门。 只不过放出的不是恶鬼,只有空荡。衣柜里除了另一件校服,只剩下一套能穿的衣服。姜佳云没给她买衣服,她也僵着没说。发了两套校服,算是拯救,否则她还真不清楚该怎么办。 闻雪时伸手,又停住。 真窘迫。她想。昨天闻母说,你们俩有什么好说的。闻怀白那身行头,估摸着超过五位数。 她取下那套衣服。 换完衣服,时间来到七点半。 等待着,时间走到七点五十九。 她起身出门,在客厅遇上姜佳云,姜佳云问:「要出去?」 她嗯了声,背着书包下楼。 下楼的时间是八点零一分,闻怀白还没来。 第4章 失约 她不是女主,没有人会来救她。…… 闻雪时不习惯戴手錶,只好频繁点亮手机屏幕。手机锁是数字设置,每点一次,都增添一份烦躁。 她分明是在被牵着鼻子走。 闻雪时把手机扔进口袋里,临了看了眼时间,竟然才过去十分钟。也不应该这么说,应该是闻怀白竟然迟到了十一分钟。 第6页 他自顾自约了她出门,又自顾自迟到。 恶劣至极。 闻雪时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碎石子,往街头走过去,这时间正好吃早餐,肉包子的香味飘进鼻腔。她吞咽口水,眼巴巴盯着忙活生意的妇人。 姜佳云连衣服都不记得给她买,更何况零花钱这种东西。她浑身上下,只剩下外婆的那点积蓄。但她捨不得用,外婆一辈子就剩这么点钱,她从前节省得跟什么似的,闻雪时真捨不得。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感情的寄託。 真捨不得花掉一点。 姜佳云给她转校的时候,倒是充了饭卡。其实平时她会记得买个面包放书包里,可昨天,偏偏昨天去了趟图书馆回来,忘了这回事。 简直是蝴蝶效应。 没来由的,她在心里暗骂闻怀白。好像一切事情由他而起,倘若不是他,那一切就不会这么糟糕。至少,她不至于经受此刻的狼狈。 八点半的时候,闻怀白还是毫无踪影。 闻雪时再次重复刷新时间的过程,枯燥而焦急。等待本身就是焦急的,和等谁无关。 在街边徘徊近一个小时后,闻雪时几乎可以确定,她被人耍了。 她再次把手机收进口袋里,看了眼四下,回家是不可能的,徒增尴尬罢了。附近有个公园,只能去那儿了。 转身之前,她抓着书包带子,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马路前后。 她讨厌闻怀白。 高高在上,又充满了优越感的,肆意妄为的,看起来像对别人好,其实一点也不。 闻雪时深吸一口气,又怪自己。她怎么会相信闻怀白这种人呢? 大概是错信的报应,才走出两步,闻雪时迎面撞上个吃烧饼的小孩儿。小孩儿的烧饼煳了她衣服一片,惨不忍睹。 小孩儿看了她一眼,大概被她的红色头髮吓着,怯怯说了声对不起,就跑远了。 闻雪时看着自己衣服上的污渍,闭眼,把嘆息压下去。从口袋里拿出一袋纸巾,擦拭污渍,越擦越用力,到最后手指都泛白,污渍却没减轻几分。 她泄愤一般把纸巾揉成团,恶狠狠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他只是一时兴起罢了,在闻怀白眼里,也许她就像一个玩具,他有兴趣那两分钟就拨弄一下,没兴趣的时候随手扔到一边。这种人,呵。 也许,这是来到棠城之后,上的第一课。 后来那一个上午,她穿着充满了烧饼味道的衣服,在公园长椅上,看大爷大妈们跳了一上午的广场舞。临出门的时候,想起闻怀白说出去玩,所以书包里只有一把用旧的晴雨伞,一小袋纸巾,还有一支遗漏的原子笔。 这些东西翻不出花儿来,所以闻雪时无聊到极致。 报应总是一层叠一层,第二层是遇上班级里不太熟的女同学。 她来了一个月,连班上同学的名字都没认清,只是依稀记得她们坐在前排,时常在课间有说有笑地讨论男孩子。她对她们的话题不感兴趣,只是时常在课间趴着睡觉的时候觉得吵闹。 闻雪时不觉得自己应该和她们打招唿,毕竟不是熟人。对方显然也有这种想法,所以连眼神都没有接触,便擦肩而过。 其实如果事情在这里结束,那称不上报应。可偏偏事情没在这里结束,该死的蝴蝶效应再次振翅。 从公园里出来后,闻雪时犹豫了片刻该去哪儿。不想回姜佳云那儿,也无处可去。 像飘荡的游魂,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回过神来,视线里出现了书店的招牌,学生时代。 书店也算个好去处,不必要花钱,又可以消磨时间。闻雪时踏进门,径直上了二楼。一楼是教辅资料,二楼则是时下流行的言情小说。没拆封,所以只能看封面。 但已经足够消磨时间。 那些包装精美的小说封面上,都印着男主对女主的浪漫告白,什么一生一世的爱,什么承诺之类。闻雪时看完一本,又看下一本,直到把那一片书架都逛完。 言情小说中,女主总是需要男主来拯救。认真想想,男人的确,怀有英雄主义几千年。 闻雪时不会自命清高地否认这些,她只是想到闻怀白。闻怀白也是英雄主义罢了,从他的眼里,她看见的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弱势者。 是什么形象呢?一个……在失足边缘徘徊的少女。 可是下一个命题应该是,英雄主义等于爱情吗? 她不清楚,十六岁的少女讲不清楚人生的大道理,听起来不过是另一种类的伤春悲秋罢了。闻雪时把书推灰书架上,往三楼转。 三楼是一些小玩具,有毛绒娃娃、风铃、沙漏……全是受小女生欢迎的东西。她从角落里开始逛,绕到中间的时候,遇上先前在公园里遇见的几个女生。 仍旧是没打招唿,各自擦肩而去。 只是没过多久,有店员怒气沖沖地冲上来,指控有个玩具熊被扯下了耳朵。她脸颊瘦削而长,眼尾微吊,唇薄而没有血色,眼睛就这么一扫,定在闻雪时和那几个女生身上。 「三楼只有你们几个,肯定是你们弄坏的,老实交代吧。我知道你们是一中的学生,如果你们不坦诚,我只好等周一,闹去你们学校了。」她说话的语气和长相一样刻薄,像是已经确定就是她们。 店里尚未安装监控,所以无从辩驳。 第7页 闻雪时只能苍白而坚定地解释:「我没有碰过。」她觉得清者自清。 「她撒谎,我们刚才看见她碰了。」那几个女生中的一人说,眼神犀利,好像一柄剑。 剩下几个人跟着附和:「对,她碰过的,我们都看见的。」 她们几个站在一起,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把这个指控钉死在闻雪时身上。 店员似乎信了,过来一把揪着闻雪时的手腕,要她买下那个价值不菲的娃娃。 闻雪时看着她的眼睛,再次重复:「我说了,我没碰过。」 她看向那几个女生,她们却高高在上,「我记得你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你买了就好了,又不是什么大错事……」 闻雪时看着她们,争端吸引了楼下的人驻足围观。她起初坚决说自己没碰过,店员逐渐失去耐心,要拉她去派出所。 如果事情闹大,姜佳云势必要知道,她会说,你看看,你外婆就把你教成这样? 闻雪时嘴唇翕动几下,最后寂静无声。 结果就是,她花了外婆的钱,五十八块八毛八,买下了那个棕色的玩具熊。 离开的时候,身后的议论声还没止。并且一直持续到了周一的学校。 闻怀白消失整整两天,毫无消息。闻雪时不会主动问他,所以微信也形同摆设。她只是笃定,自己被闻怀白当成了一个解闷的玩具。 周一那天早上,她看见那只玩具熊安静地坐在她的书桌上,耳朵被她自己缝补好,歪歪扭扭,并不好看。看一眼,都要胸闷一分的程度。可无论如何,她不愿意浪费外婆的积蓄。 这也许是来棠城之后,被上的第二课。 还是怪闻怀白。 * 一中早有晨读,闻雪时熘进书声琅琅的教室后排,拿出书本挡在跟前,和往常一样睡觉到下课。 昨夜噩梦缠身,睏倦难解,醒过来的时候,神智还有些不清楚。但她足够敏感,察觉到了,她们的目光。 有人在看她,掩饰着打量,也许还曾窃窃私语。 闻雪时没当回事,不重要,她也不在乎。直到中午吃饭,终于听清楚,是那天的事。被添油加醋说成,她是一个多么恶劣而坏的少女。 真奇怪。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并且自己才是受委屈的那一方。可谣言轻易地将这些逆转。 闻雪时自嘲地笑,回了教室里。 下午有体育课。体育课在高中时代,总是最受欢迎,热烈程度难以置信。体育老师一脸拿他们没辙的样子,让他们去器材室里自己取球拍之类的东西。恰好,今天轮到闻雪时。负责拿,也得负责还。 所以闻雪时在临下课之前,独自去归还那些球拍和球。 那扇陈旧的铁门被关上的时候,只有吱呀一声,随后光线变暗,一切归于沉寂。闻雪时甚至没反应过来。 她被人反锁在了体育器材室里。 如果没人发现,要等到明天,别的班级上体育课的时候,她才有可能出去。她看着眼前空荡而昏暗的房间,愈发烦躁。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为什么要来棠城?她在老家的找学校里过得好好的,为什么…… 她用力地踹了一脚铁门,门外的锁撞在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闻雪时重重喘息,这几个月的所有积压在心底的痛苦和烦闷一股脑涌上心头,她跌坐在地上,抱着自己膝盖。 言情小说的套路是对的,女主总是需要别人拯救,这样看客才会觉得浪漫。她不是女主,没有人会来救她。 * 「闻雪时!」 第5章 道歉 我们家姑娘。 闻雪时几乎要以为这是幻觉,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门外的人又叫了声:「闻雪时,你在里面吗?」 闻雪时这才敢确认,真是闻怀白的声音。 这个人…… 她钝钝应了一声:「在。」 闻怀白看向身边的女孩,女孩低着头,全然的心虚。他胸口起伏,冷眼扫视,压抑着怒气说:「钥匙呢?」 女孩摇头,被眼前这个男人强大的威慑力吓到几近失语,怯懦嗫嚅:「我们没有钥匙,只有体育老师有……」 闻怀白的冷哼打断了她的话,她将头低得更低。大概两个小时前,这人忽然出现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因为帅气的外表,吸引了不少女孩的关注,纷纷猜测他的来意。他一双眼在教室里逡巡,好像是在找人。 后来她们知道了,他的确是在找人,找的人名字叫闻雪时。 闻怀白本来是来道歉的,可等了一节课,空座位还是没人来填满。这也太不正常,除非是小姑娘自己逃课。但闻怀白下意识觉得,她不会逃课。闻雪时只是看着叛逆,其实并不然。 闻怀白趁下课时间进去,找人打听:「你们知道闻雪时去哪儿了吗?」 他手里捧了一盆仙人掌,因为那天她的目光曾经停留在墙上的那张画上,算是小小礼物。 她的同学们只是摇头,说:「也许是逃课了吧……」 谁没做过坏学生呢?眼神躲闪,说明心虚,谎都撒不圆,倒已经想做恶人。闻怀白轻笑,三言两语便套出真话。 「因为她手脚不干净,我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那人苍白地辩驳。 闻怀白不想听她解释,眼神更冷几分,重复她的话:「没有钥匙……呵。」 第8页 他转过身,干净利落抬腿,一脚踹在那扇陈旧的铁门上,门框发出剧烈的声响,吓得女孩颤抖起来。 陈旧的铁门上斑驳的锈迹都被抖落,闻雪时怔愣着,猝不及防对上闻怀白的凤眼。 闻怀白头上戴了顶鸭舌帽,人比先前憔悴了些,兴许是她的错觉。他把鸭舌帽摘下来,盖在她头上,一下遮住双眼视线,随后手被他拽住,手心里被放进一盆仙人掌。 她该庆幸这一动作,否则,眼睛里的东西就要被看见了。 仙人掌很漂亮,绿色的圆形,密密麻麻的小刺仿佛都变成烟雨江南的晨雾,绕着眼底转不清。 闻怀白拽着她另一只空着的手的手腕,怒气沖沖往外走。那女孩自觉让开路,看着他们走远。 闻雪时亦步亦趋跟着他走出好远,才想起来问去哪儿。闻怀白只冷笑,没回头地继续往前。 体育器材室在操场旁边,塑胶跑道上零散站着几个闲谈的学生,被闻怀白吸引,看向他们。绿茵场上还有人踢足球,足球远远地飞过去,进了网。 晚春的风带着凉度,擦过脸颊和脖子,又像温柔的细语,闻怀白驼色风衣的衣角在风里翩飞,跨过体育场的台阶,穿过教学楼,最后停在教师办公室的门口。 闻雪时迟钝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靠着门框,质问:「谁是我们家小孩儿的班主任?」 他目光如鹰隼一般,掠过全场,一时竟没人接话。 好一会儿,才有人接话:「我是。你好,请问你是?」 班主任站起身来,是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不高,即便穿了五厘米高跟鞋,还比闻怀白矮一个头。气势上已经输了一大截,因此说话显得颇没底气。 闻怀白冷眼看她,咄咄逼人:「我们家小姑娘两节课没见人影,你作为老师,居然一点也没关注过?您不觉得您这样,有失德行吗?」 他毫不掩饰地生气,躬身撑在桌上,指节叩得很重。 「我们家小姑娘要是出了什么事?是贵校能负责得起?还是您能负责得起?您知道她这两节课在干什么吗?被同学恶意锁在了器材室里。您就是这么当老师的吗?」他一字一句说得字正腔圆,语速很快,夹带着京城口音,连珠炮似的,老师都没能反应过来。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您得给个说法吧?我们家小姑娘也不是什么人人都能欺负的。」他一口一个「我们家小姑娘」,听得闻雪时皱眉。 闻雪时打量他,从初见到现在,不过三天。 她的判断十分准确,他入侵她的世界,只需要花三天。 闻怀白握拳搁在桌面,等着老师的答覆。他来势汹汹,并不是善茬,老师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口道歉。 「你好,闻雪时同学的家长,是这样的,发生这样的事,是我的失职,我向你道歉。至于同学,这个年纪的同学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我会请他们向闻雪时同学道歉,你看这样可以吗?」她说得很官方。 闻雪时一句话也没听清,她全顾着看闻怀白。 她站在闻怀白的右后方,看着他的侧影,其实脑子里一片空白。 闻怀白轻笑了声,回头看闻雪时,沖她笑了笑,说:「我改主意了,我们不接受道歉。」 老师愣住,「你这是……」 闻怀白从兜里拿出手机,按下按键,「喂,秦律师,我现在有个事儿。我们家姑娘在学校被校园霸凌了,我要起诉霸凌她的同学的话,胜算大不大?」 办公室里除了她班主任,还有好几位别的老师,见状皆是一愣。 班主任率先反应过来:「这位家长,请你冷静一些……」 闻怀白径直打断她的话:「既然他们的家长不会教小孩,学校也不会教小孩,那只好让法律来教了。」 闻雪时心中一凛,没说话。 她不会开口劝他的,因为他是在为自己出头,她的的确确是受害者,并且是无缘无故的受害者。 「成,那麻烦你飞一趟棠城,谢谢。」闻怀白挂了电话,「我们姑娘今天受了惊吓,老师,我可以带她回家休息吧?」 他不过是真的一问,并不需要她的答案,迳自拉着闻雪时出了办公室。 他像一阵风,一场夏雨,行迹急又匆匆。 校园的林荫大道,早上有学生打扫过,还算干净。路过保安亭的时候,保安尽职尽责将人拦下,闻怀白只说:「生病。」 他的车停在上一次的位置,车门砰地关上,闻雪时才刚挨着座位,抱着那盆仙人掌,侧头看闻怀白。 闻怀白一连串的动作,繫上安全带,打开电台,发动车子,歌声流泻而出,是关淑怡唱着: 「来让我任性这情人节即兴 独个攀塔尖不必等背影 无伴侣做证 也踏破苏州夜静 让庭园扫兴 隔岸无旧情姑苏有钟声 震盪过的内心只有承认 逃避到地心都不会入定……」 「安全带。」他目视前方,声音却落在她耳边。 他语气透露了他还在生气,可是他生什么气呢?该生气的不应该是她吗? 他放了鸽子,她遭了报应,怎么看,都该是…… 「对不起啊。」闻怀白忽然开口。 闻雪时再次侧头,眸色微颤,看着他。 闻怀白继续说:「我不是故意的,出了些……意外。」这解释自然苍白无力。 第9页 闻雪时追问:「什么意外?」 她看着他的表情,每一个微小的表情,试图跨越他们之间这十年年龄的差距,分辨出真与假。 片刻之后,她又后悔。她为什么要这一个真假呢? 「算了。」她喃喃。 闻怀白却停了车,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在闻雪时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时候,他脱下了自己的风衣外套,而后将里面的t恤撩起。 闻雪时被他吓得神志不清,急道:「你干嘛?」 第6章 上药 「我想回家,可我没有家了。」…… 闻怀白只是将衣服撩起,露出大半个后背。 从后腰到右肩,贴了一整条的纱布,伤口似乎又崩开,往外渗血,将纱布染红。右肩上,还有一道已经转淡青色的淤痕。是那天,他给自己挡下的。 闻雪时朱唇微启,一时无言,心情有点乱。 闻怀白放下衣服,笑意轻松:「那天夜里,见了个棠城的朋友,不小心出了车祸,手机也摔坏了。本来我坚持要出院,我妈不让,说我要是出院,就和我断绝关系。那会儿还疼得厉害,我也确实出不了院。」 他还笑得出来,听起来已经疼得厉害,闻雪时忍不住皱眉。 闻怀白视线落向她手里的仙人掌:「赔礼道歉的礼物,怎么样?还喜欢吗?」 闻雪时嗯了声,「挺好看的。」就是奇怪他为什么要送仙人掌,「不更应该送玫瑰花吗?」 「别人都是玫瑰花,多没意思。」他不说那天的事。 此刻气氛好似轻松如多年好友闲谈,可谁都知道,空气重得压死人。 车载电台里,歌还在继续,似乎已近尾声。 闻雪时问:「谁的歌啊?」 闻怀白瞥了眼,告诉她:「关淑怡。」 「哦。」她没听过,她对粤语歌的印象,脑子里徘徊不去是那几个耳熟能详的名字:陈奕迅、刘德华、郭富城…… 这一刻,那十年的千山万水仿佛具象化成了一首歌,卡在他们之间,由关淑怡幽雅的嗓音歌唱着。十秒钟,或是二十秒钟,闻雪时转头,贴着车窗无声地流泪。 闻怀白盯着她的后脑勺,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想回家。」她压抑的鼻音无法掩饰所想掩饰的东西。 闻怀白接话:「好,我送你回家。」 他这么说着,并没有动作。 闻雪时吸了口气,「我没有家了,外婆走了。」 姜佳云的家不是她的家,只能算住所,还是住得不那么舒心的住所。天地无涯,再无一个家。 闻怀白听着她哭声渐凶,一时之间竟无措。他本该有很多种方法来安慰她,可是那些是用来应付她们的东西,他不想应付她。 她的肩膀因为啜泣而抖动,闻怀白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搭在她肩上,安抚一般:「外婆不用担心,等我们家姑娘长大了,会有自己的家。」 闻雪时越发泣不成声,靠着闻怀白的肩膀,哭到几乎脱力。 她真的好想念外婆。 * 闻雪时吸了吸鼻子,把用过的至今攥在手里,视线不敢看闻怀白,只好抠着自己粉色的指甲。好像是命中注定,第一次在他车上睡着,第二次在他面前哭,陌生人瞬间就变成自己人行列。 闻怀白轻敲着方向盘:「没吓到吧?」他指自己踹门的暴力行为。 那个时候实在是生气,她怎么能这么惨呢?也气自己,如果他那天没失约,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闻雪时摇头:「谢谢。」一点也没觉得是暴力行为,反而……像救世主。 但她知道,闻怀白不是她的主。 她看了几页《圣经》,只记着了一个主。读后感有些棘手,只能去网上抄了。 闻怀白无端笑起来,「要不今天带你去玩吧?把那天的补回来。」 闻雪时皱眉,「你应该去处理一下伤口。」不疼么? 好像听她一说,他才觉得疼似的,吸了口凉气,「那回我那儿吧,你给我换个药,成吗?要不然,明天医生来,又要教训我。」说得好像他怕被教训似的,他明明天不怕地不怕。 闻怀白把车停在酒店停车场,和闻雪时走进大堂,里面的人认识他,恭敬说:「闻总。」 果然是他们家的产业……闻雪时走神片刻。 回过神,从电梯内壁看见闻怀白倚着墙看着自己笑。 有什么好笑的?她低眉,不自觉撩自己的头髮。红色实在不好看,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朋友,高跟鞋空出一大截,走路只能踉踉跄跄,旁人一看,大抵都会捂嘴笑。 要不去染回来吧。纠结的间隙,电梯停住,电梯门打开。闻怀白走出去,闻雪时跟上他的步子。他停在总统套房的门前,刷开房门,请她进去。 「随便坐,喝点什么?」他反手关上门,回头问她。 一下子进入他的私密空间,闻雪时迟缓接话:「都行。」 闻怀白转去旁边拿喝的,闻雪时自己在房里转悠,巨大的落地窗景,外头是棠江。房间里很整洁,被褥都一丝不苟,闻雪时有些意外。 还以为……闻怀白是放荡不羁的那种人。 她偷笑一声,笑自己以貌取人。 将手上的仙人掌放在柜子上,闻雪时回头坐下,看见闻怀白从房里出来。他拿了罐啤酒给她,「没别的了。」 第10页 闻怀白拿过一旁的遥控器,打开空调和电视机,房间里一下热闹起来。 啤酒带些冰度,很快变成细碎水珠附着在内壁,有些冻手。她换了只手,不自觉看向闻怀白。 闻怀白又笑,把纸巾递给她,「这个季节……想吃吃冰激凌吗?」 「啊?」闻雪时愣住,还以为前一句要说,不该喝冰啤酒,结果大转折。 「嗯。」她点头,「巧克力口味的。」 闻怀白敛去笑意,仰头饮下一大口啤酒。有些急,顺着他流利的下颌线淌进脖子。 闻雪时愣住,听见他说:「闻雪时,你怎么来者不拒啊?」 递到嘴边的烟也抽,不合时宜的冰激凌也点头,简直像可怜兮兮的小红帽。 他一口喝完了那罐啤酒,放在手边的柜子上,喉头微哽,说,上药吧。 闻雪时才反应过来,他可是病人,该忌口的。她懊恼没提醒他。 闻怀白不以为意:「死不了,放心吧。」 他从柜子第二层抽屉取出医药箱,搁在闻雪时手边。闻怀白转过身,轻手熟路把衣服撩过肩膀,露出后背给她。 不该有这种想法的,但不受控制。 ——后背是留给信任的人。 她为自己的窃喜而感到不幸,她清楚这是不幸。 视线移向他的背,闻怀白肤色白,那些狰狞的伤口更显得触目惊心。闻雪时撕下纱布后,克制地深吸一口气,这才继续下一步。 闻雪时尽力很轻地给他上药,短短半个小时,出了一头的汗。 直到结束那一刻,她才敢放下心头大石头。 石头哐当往下砸,砸在闻怀白腰腹上。他半蹲在地毯上,黑色皮带遮住半截腰线。 闻雪时眼睛不知道往哪儿放,期期艾艾说:「好了。」 闻怀白把衣服掀下来,起身,背对着她,「晚上想吃什么?」 幸好背对着她。 闻雪时唿吸都失去章法,趁着低头扔垃圾,才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復心情。 「嗯……都行。」 他颇有意见,「怎么全是都行?你没有想吃的东西吗?什么都可以。」 闻雪时摇头,重复:「都行,你定吧。」她满脑子的黄色废料,根本腾不出空闲思考吃什么。 以前在平孟镇的时候,她也有走得近的朋友,大家放学了就约好去镇上那家旧书屋。那会儿流行台言,尺度都挺大的,大家不约而同对其表示吐槽,可是下一次,又忍不住看。书里总喜欢描述,男女主在床上缠绵整整几天,男主尺寸多大,女主下床腿软之类。 她那一瞬间,莫名其妙脑子里蹦出了好些文字。 真龌龊啊。闻雪时批评自己。 可是,以闻怀白的家世皮相个性,也许真是男主一样的存在。 闻怀白没注意她的异样,陷入另一边沙发,拿出手机开始思索,晚上吃什么好。 「牛排你想吃吗?」 「一般。」 「火锅怎么样?」 「也还行。」 「烤肉呢?」 …… 最后定了寿司。 * 时间尚早,闻怀白接了个电话,走去一边。闻雪时趁机打开手机浏览器,搜索她脑子里冒出的文字出自哪本书。 忽然很想重温。 只是当然找不到,她上唇碰下唇,放下手,听见闻怀白说:「什么?现在是他上赶着巴结咱们,要咱们出钱收购他,你甭理他,晾着,还真当自己是大爷了……」 貌似是他的工作,真拽。 视线在房里飘了一圈,最后尝试闭目养神,脑子里却忽然蹦出了闻怀白踹门那一幕。 也很拽,学校不会让他赔吗?她胡思乱想。 昨晚也没睡好,这会儿竟然困倦起来,靠着沙发仰头睡过去。 闻怀白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嘴唇微张,已经睡着。 呵,这也能睡着?看来是真累了。 闻怀白扯过一旁的毛毯替她盖上,取了笔记本电脑去另一边房间。 才刚上线,就收到来自朋友的慰问。 「哟,这不是闻少吗?听说最近挺得意啊。」 「可不是嘛,我可听说,还把秦律师都弄去棠城了。怎么着,你是爱上个离婚少妇,替人家打官司啊?」贱不喽嗖的。 闻怀白哼了声,偏头看房间里的闻雪时,他自然不会交代。 「唉,说真的,你几时回来?和他们玩都没意思。」 「不清楚,再说吧。」闻怀白双手枕着头。 「不是吧,你真坠入温柔乡了?」 他有些烦,已经失去和他们闲谈的兴致,合上电脑,又去冰箱里取了一罐冰啤酒。 冰,应该是下火的。闻怀白把空罐子摆在窗台上,轻手轻脚走近闻雪时的房间,轻轻将窗帘拉上。 昏暗的光线里,她整个人显得更像撒旦,引诱亚当犯罪。 第7章 照片 发光的楼梯上拍的丢人现眼的照片…… 闻怀白蹑手蹑脚在她面前站定,观察她。闻雪时头往旁边歪了歪,极细微的声响,闻怀白以为她要醒,下意识屏住了唿吸。 可她只是蹭了蹭沙发,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躺倒,大抵是空调开得太低,她把被子裹得更紧。 闻怀白无声抿唇,两秒,又掩嘴。 很快又陷入安静里,闻雪时的唿吸声很平稳,电视无声地演绎着激烈的离别,主角抱着哭成一团,空调的出风口发出轻微声响。 第11页 唿,唿……把时钟吹动一圈。 闻怀白轻手轻脚离开房间,才大喘气。 闻雪时醒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呆滞,房间里很暗,只剩下浴室里的灯光。水声哗啦,昭示出主人的行动。 她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毯子,有种不属于毯子的味道,很好闻,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揪着毯子,低头仔细又认真地嗅闻,是不是属于闻怀白的味道呢? 她再次无声地笑起来,后来才把毯子放下,去开灯。起身的时候,闻怀白从浴室里出来。他披个浴袍,有种慵懒的气质。 「醒了?」 「我睡着了?」 异口同声。又齐齐笑。 闻怀白越过她,起身代劳开灯,房间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他走过去的时候,闻雪时好像嗅见毯子上的味道。 好像的意思,就是她无法确定,那是相由心生,还是确有其事。 闻怀白自顾自坐下,把头髮随意地擦了擦,而后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可以出发去吃晚餐。 他去隔壁房间换衣服,让她稍等。 才进去没多久,房门被人敲响。闻雪时犹豫了几秒,起身打开门,迎接一波热闹。热闹和她面对面,停了下来。 闻母戛然而止的声音昭示着自己的诧异,瞪大的眼睛更是验证这一点。 「小白。」闻母朝里头喊了声。 闻怀白走出来,衣服还没理清,眉宇之间透出些不耐烦,「喊什么?」 闻母看他还在穿衣服,心都沉了一秒,造孽,这儿子没救了…… 「你干嘛呢?」闻母不死心地问。 闻怀白好笑,三言两语解释完,拽着闻雪时便走:「好了,妈,有事等我回来再说,我先去吃饭了。」 闻母看着二人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嘆气。 电梯上来,二人跨进电梯里。她看了眼闻怀白,他按下楼层,自顾自地问她:「你吃得惯寿司吗?」 闻怀白如此泰然自若,刚才那场面,她看得出来,他妈妈误会了。他好像一点也不当回事,是因为常常发生这种事吗? 也寻常,一个二十六岁的事业有成的单身豪门继承人,一点也不意外…… 电梯里的空气好像有些闷,闻雪时转头,又从反光的墙上看见自己。真想一夜之间长大十岁,像闻怀白所说的那样,二十六岁的闻雪时,一定会拥有一个家。 有人希望永远年轻,有人却恨不得一夜变老十岁。世界就是这样包容。 正如出了酒店之后,一眼望去,街道上有光鲜亮丽的有钱人,也有衣衫褴褛的窘迫之人。 世界允许很多种存在,包括疯子和天才,也包括理智和感性。 闻怀白把车钥匙在手里转了好几圈,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她无法捉摸他的心情,这让她感到些许沮丧。 待上了车,终于反应自己在想什么。 她为什么要沮丧?凭什么要沮丧? 也后知后觉地想起,那盆仙人掌忘了拿。她告诉闻怀白,闻怀白拦住她的动作,只说,下次我带给你。 顺理成章的下一次,便落在手心。 他打开电台,这一次的歌,终于是她耳熟能详的,陈奕迅的《不要说话》。 闻雪时不经意听得认真,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夜景初现轮廓。她看着那些高楼和霓虹灯从眼前掠过,陈奕迅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唱着…… 闻雪时又觉得有困意,实在奇怪,她才刚醒,又要进入睡意里。 强撑着没睡过去,很快抵达日料店。她想像中的是那种路边小店,面对着眼前的高档摆设有些瞠目结舌。 闻怀白领着她进门,坐下,一切轻车熟路。他说:「先来一份寿司吧。」 闻雪时全程没说话,等着他安排。临了,闻怀白才恍然大悟似的,「我全安排好了,你不介意吧?」 她摇头,不介意,反而觉得轻松。因为闻怀白不是那种□□型的大男子主义。她想起那天席上,他准确地对应每个人的喜好做出安排。 其实是个很周全的人。 没多久,寿司上桌。闻雪时拿起尝了一口,皱眉,脸色难看。紫菜和海苔的味道充满口腔,简直让灵魂出窍。她强忍着反胃的冲动咽下去。 闻怀白关注着她的动态,「吃不惯吗?那算了,我们换一家吃吧。」 闻雪时摇头:「不用,试试吧。」 来都来了,万一有一道喜欢的呢? 就这么试了一遍,最后结果是:她和日料没缘分。 闻怀白付完帐,和她一道走出门,好笑得很:「还挺倔,现在都试出结果了。」 闻雪时苦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口,那种噁心的味道萦绕在喉口挥之不去。她只是摇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试过了,就能放弃了。以后再不会吃日料。 闻怀白无端大笑,闻雪时茫然看他,才反应过来他在笑自己。 她撇嘴,移开视线。周一的夜,也很热闹,街上人还蛮多,不远处的喷泉映在灯光里,美得有点阴森。 她提议:「走一会儿好吗?」 闻怀白点头,陪她沿长街往下。这里是市中心繁华地段,人流量大,好几次闻雪时差点被人撞到,都是闻怀白将她拉回来。 走了一段路后,一抬头,看见对面围着一群人,不知道在干嘛? 第12页 她随口问:「这是在干嘛?」 闻怀白认真又不认真地回答:「在围着一个发光的楼梯拍照。」 这话正儿八经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很具喜剧效果。闻雪时捧腹,又告诉自己克制,越如此越克制不住。 闻怀白看着她笑,有些无奈。 他看向那个发光的楼梯,说:「都是些年轻小姑娘,你要不要也去试试?」 不知道是认真的还是搞她。 闻雪时坚决摇头,这也太丢人了。 闻怀白却意外坚持,拉着她穿过马路,硬把她按在那个发光的楼梯上,拍了张照片。照片是现场有人负责拍的,拍立得,当场便能出片。 闻怀白把照片递给她,要她好好收藏。闻雪时嫌不好看,不肯要。 「不要就算了。」他说着,收进自己钱夹。 闻雪时哎了声,又伸手抢夺:「你干嘛?」 闻怀白说:「你不是不要嘛,那我花了钱,我要。我们姑娘多好看啊,哪儿丑了,你真没眼光。」 她幽怨看向他,不知道哪儿放的烟花,怦然炸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闻雪时。 她转头看过去,是棠江另一边放的烟花,不知道是有什么活动。 这一刻世界难得的默契,众人为烟花的美而惊嘆,有人拿手机拍照,有人侧头看一个小姑娘哭。 「以前,我们那儿经常放烟花。外婆她很喜欢看。」闻雪时视线模煳,闻怀白把她头顶的鸭舌帽按下来更多。 闻怀白送她到楼下,她挥手告别,听他说:「明天早上,我送你去学校。这一回肯定不失约。」 闻雪时笑了声,转身进去。 楼道的声控灯好像坏掉,她一跺脚,毫无反应,拐过弯,被阴影里的姜佳云吓得不轻。 第8章 争吵 她是在街上游荡的鬼,他是看见她…… 姜佳云自阴影里走出,声控灯后知后觉地亮起,一下子有些刺眼。 「和你小叔去玩了?」姜佳云微微笑着,笑意很温婉,可眼底却充满了让闻雪时不悦的探究。 她没好气:「嗯。」怕说太多一定会变成争吵,索性只嗯一声。 姜佳云点了点头,喃喃自语:「这样也好,都是一家人,不过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是手机没电了吗?」 闻雪时仍旧敷衍地应了声嗯,姜佳云却不相信,分明是她提出的假设。 她追问:「真的吗?手机是不是放在包里了,你都没看过,怎么知道没电了?」 闻雪时已经隐隐烦躁起来,动作有些毛躁,从兜里翻出手机,按下关机键给她看。过了一整天,的确没电。 姜佳云看着发黑的屏幕,好像是松了口气,「那也该让你小叔给我发个消息才是。」 她一面说着,一面去按电梯。电梯上下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更被放大,扰乱闻雪时心绪。 她今日想起外婆很多次,因此一看见姜佳云,便有些不耐烦。可另一方面,又有值得高兴的事情,她不想和姜佳云吵架。 电梯下来,两个人一起进了电梯,姜佳云按下楼层。等电梯门合上,她才开口:「下午你们班主任打电话给我,说……」 她看了眼闻雪时,「你在学校和同学发生了点矛盾,你小叔给你出头,要起诉人家。雪时啊,你也知道,咱们做人呢,还是得宽容一些,你们班主任也说了,起诉的话,年纪毕竟摆在这儿,你也没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只是浪费财力和时间罢了。要不然,你劝劝你小叔叔,别计较了。」 她字字句句都温柔得像江南的小桥流水,说出来的话却简直像凛冬天寒。 闻雪时情绪冲到喉咙口,化作一句:「他乐意给我浪费财力时间怎么了?」 她将手攥成拳头,垂在身侧,让自己不要因为激动而太过颤抖,深吸一口气:「是不是我不叫你妈,你也觉得你不是我妈?」 什么也不问,青红皂白全不分,就劝她宽容一点。 她对姜佳云有诸多的不满,在这一刻尽数层层递进,由那一句话引燃火线。 「要不是你,外婆会死吗?」噼里啪啦炸到结束,其实只有这一句。 在她十六岁之前的人生里一直缺席,突然有一天,以好好妈妈的面目回来,也不管她是不是愿意接受,自私自利。 如果只是吃几顿饭就能弥补过去十几年的人生,那十几年的人生,未免太过廉价。 闻雪时因此和她大吵一架,吵完之后,姜佳云便去找外婆劝和,于是又重复下一轮的争吵。 直到那一天,姜佳云硬是要带她去县城吃饭逛街。闻雪时不同意,被她扣下钱包和手机,不得不干坐在那儿,等着时间过去。 后来回到家,发现外婆出了事。 外婆倒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面容从和蔼可亲变成青灰色的衰败,曾经的温暖都变得冰冷。她无比怨恨那被姜佳云扣下的五个小时,整整五个小时,但凡她早一点回来…… 那天闻雪时和姜佳云歇斯底里地吵了一架,之后很多天都没再说话。外婆年纪大了,从前一直挂在嘴上说身后事,所以早就准备好寿衣和寿材。 她只是很安静地,送了外婆最后一程。 出殡那天下微微小雨,她目送外婆躺进土里,一次性哭了个够。 她的家,在那一刻就被姜佳云毁了。 第13页 可是姜佳云还是不肯放过她,她总要说,发生这样的事,我也很难过,那是我妈妈…… 闻雪时只是冷笑,她对自己切肤之痛生下来的女儿都如此,何况没经歷过任何疼痛,一直只接受着满满的爱的妈妈呢? 姜佳云是她的监护人,她一定要带她走,闻雪时也没办法。她办了转学,房子也换了锁,反正有一千种办法,对付一个根本没有经济实力的十六岁小姑娘。 闻雪时本可以不妥协,可是姜佳云还要用外婆来压她: 你看看你的样子,难道你外婆看着你这样就高兴了吗? 这一刻,过往的种种捲土重来,像一阵海啸,推着闻雪时一句又一句地,歇斯底里地,指责姜佳云。 姜佳云往后一步,靠着墙,抱着自己胳膊,低垂的眉目楚楚可怜,苦笑说:「你说得都对,可我做错了吗?生活不需要钱吗?如果我不把你留在外婆那儿,我要拿什么养活我们母子?」 重点全错! 她永远是这样,争吵不过的时候,就用楚楚可怜的姿态博取同情。 闻雪时胸膛剧烈起伏着,不想和她继续这根本没有结果的对话。趁电梯门开的时刻,她冲出电梯,往楼梯跑下去。她从没有跑得这样快过,哪怕学校的八百米测验都没有。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离开这里,回家。 姜佳云的家在七楼,闻雪时一口气跑下来,咬着小区的路跑出去,出了小区之后,随手拦下一辆车。 她脑子都是乱的,甚至不记得,在司机问她去哪儿的时候,报出的答案竟然是,闻怀白住的酒店。 她身上只剩下一部没电的手机,除此之外,就是愤怒到极致之后的惶恐不安。 司机把车停在酒店门口,「到了。」 闻雪时偏头,对着「棠城大酒店」大字愣住,动作迟缓地去拿兜里的手机。按了三次,都没反应,才记起来没电了。 身上也没钱,如此窘迫。 一个流离失所,在街上游荡的鬼。 她脸皮不厚,说话的时候很轻,把身份证和递给司机师傅,「我……身上没有钱,但我小叔叔在这个酒店,你可不可以等我一下?」 大概是她看起来太狼狈,像无家可归的小孩儿,司机师傅犹豫了两秒,点了头。 闻雪时拉开车门,往酒店门口去。 她要怎么说呢?这么狼狈不堪的状况。闻怀白在不在呢?他的朋友似乎很多,也许已经去了下一场约会。如果跑空的话,要怎么付这个打车钱呢? 怀揣着诸多的未知,走到旋转门前,一颗心吊着。进出的都是些衣着富贵的人士,看起来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如此格格不入。 闻雪时迈开左腿,上齿咬着下唇,近乎疼痛。 听见身后那一句:「雪时?」 直到这一刻为止,她是在街上游荡的鬼,而闻怀白,是看见她的人。 第9章 帽子 也没什么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 闻怀白刚打算出门,十分钟前才接到朋友电话,他朋友远在五湖四海,京城有,棠城也有。因为他常居京城,别的地方的朋友多只能在出差的时候见面。也因此,他们一听说闻怀白来了棠城,早已经几度邀约。 闻怀白前两日出车祸一事,更是成为他们组织聚会的端由。如此盛情难却,闻怀白哪里能拒绝。 才下楼,转念记起车钥匙放在白天穿的衣服里,后来洗过澡,衣服也一併扔进洗衣机,正打算回头去取。 余光瞥见个背影,第一眼还没敢确定,第二眼才断定是闻雪时。 她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闻怀白叫她名字,亲昵地省去了姓氏,经歷过今天的事之后,他认为他们已经算亲近之人的行列。 他走近她,还没来得及问下一句,闻雪时扑进了他怀里。 闻怀白自己都愣住了。 两秒过后,才开口询问:「怎么了?」 闻雪时吸了口气,她已经在闻怀白面前哭过太多次了,俗话说事不过三,可是……可是怎么忍也忍不住委屈。 人在靠近了温暖之后,总会下意识地寻求庇佑和帮助。换做以前,无非是在公园里静坐两个小时,等自己消气。 但是现在不一样,哪怕就这一刻,她仍是哽咽难停,断章残句里绕一个世纪,才能把话说明白。 「我和她吵架了……没带钱……司机还在门口等……我也不知道……怎么到的这里……」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实在是太丢脸了。 过往的路人纷纷侧目,看着这个好看的男人,和这个年纪很小的女孩。闻雪时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不想让自己这么丢脸。 闻怀白却轻而易举地把她带回怀抱里,将她按在臂弯里,告诉她:「难过就哭吧,没关系。」 闻雪时深唿吸里压抑着抽噎声,想起门口还在等待的司机师傅,摇头说:「没事,没事,我缓一会儿。你能不能帮我付一下钱?」 她用四个手指扯着衣袖,把眼泪擦干净,自觉地退到旁边不起眼的地方,靠着墙,垂着头。晦暗不明的光线里,仿佛能看见她那截高傲而又纤细的脖颈,倔强得像秋天一切枯萎时候的一根电线桿,来来去去的麻雀走了,蓝天里的云也散了。 闻怀白嗯了声,转身去酒店门口的停车位上找计程车司机。 司机见人这么久没来,其实已经怀疑是否自己的善心造成了自己的损失,可那个小姑娘,靠着失魂落魄的,也不像撒谎的人。 第14页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吸了一口,拿起手上的身份证端详。 闻雪时,名字挺好听的,长得也挺漂亮,还穿着校服,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窗户玻璃被人敲响,一个年轻又帅气的男人俯身问:「师傅,刚才您是不是载了个小姑娘过来?她还没给钱?」 司机师傅点头,闻怀白道了声谢,从钱夹里抽出一张一百,递给司机:「谢谢您嘞,我们家姑娘这大晚上的一个人,怪让人担心的。」 司机本来要找,他已经撂下一句:「不用找了,就当是谢谢您。」拿过小姑娘的身份证转身离开。 回到大楼门口,闻雪时仍旧靠着墙,看起来已经收拾好了情绪,还冲他笑了笑。 「谢谢。」她拿过自己的身份证。 闻怀白也跟着笑,「你再晚来一步,可就找不到我了。」 闻雪时哦了声,可是无论如何,就是赶上了这一步。 闻怀白看了眼腕錶,说:「我上去拿个车钥匙,你在这儿等我?还是跟我一起?」 「等你。」她声音闷闷的,情绪不高。 闻雪时只是还觉得丢脸,再缓一会儿吧。 「成。」闻怀白转身,又忽地回头,从钱夹里豪气地抽出好几张一百,塞给她。 闻雪时本该推辞,可那一刻不知道什么作祟,犹豫了两秒,闻怀白已经进了旋转门。 她看着手里那几张一百,心里清楚,这也即将成为她压箱底的东西,和外婆的一起。 闻怀白下来得很快,闻雪时看见他身影的时候,他手里的钥匙被往上抛了抛,又重新落回他手里。 大堂里灯火通明,闻怀白从光里走出来,「走吧,带你玩儿去。」 闻雪时视线落在他手上,他的手很好看。 闻怀白误会她的意思,以为她对自己手里那把钥匙感兴趣,便抓起她的手,把钥匙放进她手心。「这车不是很好开,下回再带你开别的。」 自己说完,也愣了一愣。 他可是京城人,哪有下回?除非她去京城。 闻雪时还没反应过来这一点,只是迟钝地哦了声,装模作样地把玩那钥匙。一百万的车钥匙,在她眼里,还不如他那双手感兴趣,她把钥匙还给他。 闻怀白问:「好玩吗?」 闻雪时摇头,他开了车门,替她护着头顶,她便矮身坐进副驾驶。闻怀白从另一边绕过来,上驾驶座,又提醒她,安全带。 闻雪时又懊恼,为自己刚才的走神,「去哪儿?」她后知后觉地问。 「好玩儿的地儿。」 * 所谓好玩的地儿,就是一个高档会所。 闻雪时拘谨地跟在闻怀白身后,由服务生领着进入一个包厢,灯红酒绿,充满了金醉金迷的气息。她下意识跟紧了闻怀白,又无声地嘆息,她和闻怀白的世界,果然是天壤之别。 他是一个生活多姿多彩的成年男人,而她呢,她有什么值得称道的点吗? 也许,年轻?也许,漂亮? 可是这些都不是无可替代的,一抓一大把的特徵,不够。 闻怀白往沙发上一坐,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地,示意她坐。 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一只宠物。的确,因为闻怀白主导着一切,她只能做一个乖乖顺从的宠物。 闻雪时胸闷起来。 她把头上那顶属于闻怀白的鸭舌帽摘下来,轻轻搁在手边,已经是自己做的决定。 闻怀白与人寒暄:「怎么着?这么急着叫我,就这么招待不周?」 「哪儿敢哪,你随意,我们做东。」他们要敬酒,闻怀白瞥了眼闻雪时,摇头,「喝不了,才从医院出来,今天喝了,明天我就得进去。再说了,我们家姑娘跟着我来的,也不能给人做坏榜样是吧。」 他进入这场合,如鱼得水,浑然天成似的。 闻雪时默然瞧着他们一行人,颇有些清高的姿态。 有人就发问:「闻二少爷,这不介绍一下?」 闻雪时盯着闻怀白,他说:「我大哥的女儿,我侄女。」 的确,也没说错。 她唿出一口气,不知道是嘆气,还是松了口气。 他们的关系,源自于姜佳云和闻悯。 「哦~」有人拖长声回应,夸她:「侄女真不错,长得挺漂亮的。」 闻雪时不知道说什么,索性沉默。闻怀白见她把帽子摘下来,似乎有些无聊,记起她手机没电,便把自己手机递给她,大方到连密码都告诉。 也不怕她干什么坏事。但她不会干坏事,她只是乖巧地打开了一个游戏,从头玩到尾。 又悄悄骂他是骗子,说着带她玩儿,结果把她晾在这里,自己和人家谈笑风生。 男人之间的话题,无非是那几个,车,鞋,球,女人,游戏…… 她在一旁听着,更觉得陌生。只有听到女人这话题的时候,才会竖起耳朵,做一个窃听情报的间谍细作,试图探听出他的所有底细。但一无所获。 闻怀白多数时候说得模稜两可,不露出半点破绽。真是个有心机的人。 她一时走神,游戏结束,不由嘶了声。 闻怀白却忽然凑到她耳畔:「还挺厉害。」 她背嵴僵硬住,一时无措。 闻怀白又说:「为什么吵架了?方便告诉我吗?」 也没什么不方便,她从头开始说。只是省略掉了一些东西。 第15页 听到那句「他乐意给我浪费」的时候,闻怀白撑着胳膊低低地笑,大概扯到伤口,又咳嗽起来。 「你说得挺对,我是乐意啊。」 也没什么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倒很有撩拨的意味…… 「浪费怎么了?就得让她们长长教训,小小年纪就不学好。」他退到安全距离,又问她,「晚上我送你回家?还是……」 他顿了顿,「你想和我一起?」 他看着她的眼睛,像琥珀一样,亮晶晶的。 「可以吗?」闻雪时反问,让闻怀白有些意外。 「可以。」他说,「我那儿有两间房。」 怕她误会,还是解释。 他们俩旁若无人地咬耳朵,其他人又起闹,「闻怀白,你几个意思啊?酒又不能喝,话都不想和我们说了是吧?」 「和你们这群老色鬼有什么好说的,当然得靠近点朝气蓬勃的人。」他笑骂。 闻雪时却在心里默默地反驳,不,不是的,她一点也不朝气蓬勃,她和姜佳云骨子里是一样的,疯狂而神经质。 闻怀白全程没沾酒,开车送她回酒店。 临了,她想起那顶帽子忘了拿,又回头去取。 闻怀白本来说,一顶帽子而已。 但闻雪时坚持,不行,她得去拿。 * 回到酒店里,闻雪时又犯了难,如果要洗澡的话,她没有换洗衣服,也没有洗浴用品。 第10章 错觉 so this is love…… 闻怀白在一旁看电视,手里的遥控器一刻未曾停歇,已经把能收到的电影全翻过一遍,仍旧未定下看哪一部。 好像不太对,不应该这样纵容小姑娘。这样会教坏小孩子,让她误以为,和一个异性过夜是寻常的事。 这可不是寻常事。 闻怀白舌尖抵着腮帮子,把遥控器放在手边,液晶显示屏最后定格在《初吻》。静谧而灰濛濛的开场,缓慢而宁静地俯瞰整个巴黎,钟声响起,故事便开始。很年轻的苏菲玛索与父亲告别,穿过车流…… 闻怀白视线从电视屏幕上收回来,起身去另一间房看了眼。酒店的总统套房设置自然不差,什么都有,他没找到任何缺漏,好像心理稍显安慰。 再回来,看见闻雪时从浴室里探出个头,视线怯怯看向他。 她从浴室里出来,有些扭捏,声音也轻:「如果我今天不洗澡的话,你会嫌弃我吗?」 闻怀白笑出声来,看她模样,的确是很纠结这一点。 他摇头,这有什么好嫌弃的,「你不洗澡?」 「没带衣服换。」她诚实地交代缘由,咬着嘴唇,似乎有些尴尬。 闻怀白还是笑,在一旁沙发上坐下,说:「没事儿,我曾经三天没洗澡。」 他靠着沙发背,笑得促狭,一时令人分不清这话真假。 「啊?」闻雪时看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那会儿跟他们去参加一个徒步越野活动,没条件洗澡,每天臭烘烘地睡帐篷。」他似乎回忆起来,轻笑。 「哦。」闻雪时应了一声,徒步越野……他的人生真是丰富多彩,还有什么是没做过的呢? 他比自己多十年的时间,用来做那些事,那些事后来又成为此刻,他们之间讨论的话题。也成为她心底淡淡的忧愁。 好像跨越了无数时空,一下子能与因果轮迴扯上关系似的。霎时变得浪漫又哀愁。 这是中国人的传统,凡事都能与因果扯上联繫。不管是不是真的有联繫,反正在心里会觉得有。并且每个人的标准都不同。 她微垂着眸,听见电视机里传来听不懂的声音。于是抬头,看见苏菲玛索,也看见电影的名字,《初吻》。 闻怀白以为她对电影感兴趣,便把遥控器转交,「晚餐也没吃饱,要不我叫个客房服务,给你订个餐吧?你想吃什么?」 他坐在沙发上,她有两个选择,坐在他身边,或者,坐在他床边。 闻雪时选择了后者,在他床尾坐下,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选。 「炒粉吧。」她随意报出一个答案,视线盯着电视机,看着少女苏菲玛索漂亮的脸,如果漂亮到成为法兰西玫瑰,是不是就算与众不同了? 她微微蹙眉,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报出了什么答案。在他一晚近五位数的房间里,吃炒粉。 她低眸,看见手里的遥控器拿倒,连忙倒回来。 闻怀白点了点头,「行。」他侧过身,去打电话。 打电话的时候,忍不住将左腿搭在右腿上,轻轻地晃,黑色马丁靴是他那天来接自己的时候穿的那双。他手指搭在电话旁边,轻声讲电话:「你好,请帮我定一份炒粉。」 他的手指卷着黑色的电话线,又松开。 闻雪时觉得自己应该结束这偷窥,犹豫的一秒钟,他已经转过头来,问:「你想吃宽粉还是细粉?有什么不吃的吗?」 闻雪时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慌张,「宽粉,不,细粉。不吃豆芽菜,和青豆。」 心都快要跳出胸膛了。她真没有做贼的天赋。 好在闻怀白没注意,转过身,告知她的喜好,随后挂断电话。 半个小时后,客房服务来敲门,送上一份炒粉。 闻雪时抱着那份炒粉,坐在飘窗上,看着窗外的夜景。她想,她就像这份炒粉一样,在闻怀白的世界里格格不入。 第16页 * 不洗澡,可洗脸刷牙还是必须。她拆了一包一次性牙刷,用了闻怀白的牙膏。他似乎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不羁,毕竟他的洗浴用品还是自带的。 在洗过脸之后,她偷偷闻了闻他的洗髮水和沐浴液的味道。 和那张毯子上的味道差不多。 从浴室出来,便和闻怀白说讲晚安,回到一墙之隔的房间里。 这一夜,按理说更加睡不着才对。可是她却做了一个安稳的梦,梦见了外婆,梦见了小时候在巷子里奔跑。 被闹钟吵醒的时候,甚至觉得捨不得。 睁开眼,闻怀白已经穿戴整齐,在等她一起下去。 「吃个早餐,然后我送你去学校,下午我也接你回来。」他只有这么一句。 不知道是不是闻雪时的错觉,闻怀白和昨天有点不一样。 他说话的时候,都没认真笑。 「嗯,好。」闻雪时起身去镜子面前梳头髮,她打算这周末去把头髮染成黑色,用闻怀白给她的钱。 等她的间隙,闻怀白在沙发上发呆。 十分钟前,他本想去叫醒闻雪时。走到床边的时候,她搭在椅子上的校服摇摇欲坠,随手拉了一把,却不小心掉出她那张身份证。 他昨天都没细看过,捡起来,不由漾开笑,身份证上的照片还很温驯。有家的时候拍的吧。 他看向她身份证号码,笑容便失去。 19990821。 也就是,截止今天,十六岁。 他第一眼误以为她十八岁的,坦白说,还挺意外。但意外过后,是一种负疚感。 闻怀白不否认对闻雪时很有兴趣,但那基于她是个成年人。 何况…… 总而言之,想离她远一点了。 他把那张身份证放回她衣服口袋里,摸到那几张钱,又是一愣。 闻雪时出来的时候,把头髮扎了个马尾,「我好了,我们走吧。」 「嗯。」闻怀白起身,走在她前头,一前一后穿过走廊。 等电梯的时候,他先进去,按下楼层后,站到对角线的角落里。 闻雪时几乎可以确定了,他就是和昨天不一样了。 为什么呢?只不过一场好梦的时间?她走神。 闻怀白带她去吃早餐,送她回学校,一切又好像没什么不同,他对她很好,还是很好。 去的路上听的歌全是陈奕迅,从《富士山下》听到《7》。下车的时候,闻怀白叫住她,给她一张卡。 「没钱的话,你可以先用着,就算你借我的。」他太懂闻雪时。 闻雪时捏着那张卡,看着他后退,退到看不见,才转过头,看着身旁步履匆匆的黑白校服的学生,有种南柯一梦的错觉。 荣华富贵,一场好梦。终于回到现实世界。 可是不应该的,心性不定,也不至于短到一个夜晚。除非闻怀白真是菩萨转世,只想度她一切苦厄。 因为闻怀白在学校大闹了一番,同学们看她的眼神充满惊愕与距离感。闻雪时不在乎,自顾自坐下,读书睡觉。 课间,那几个女生推推搡搡来找她道歉。 「你去。」 「一起去啊。」 …… 「闻雪时同学,我们为我们的行为向你道歉,对不起。」她们通通鞠躬,似乎很诚恳的样子。可若不是被逼到没办法,她们真的会知道自己错了吗?难说。 闻雪时冷硬地回答:「对不起,我不接受。」 那几个女生对视一眼,你一言我一语地轮番求饶,闻雪时只觉得她们吵闹,干脆趴下去,闭着眼装睡。 「你们烦不烦啊,有胆子做坏事,没胆子担当啊?」竟然是她前座那个没说过几句话的同学。 闻雪时自己都诧异,抬头看他。 那人只是说:「把你吵醒了吗?」 闻雪时更加诧异,摇头,「没有,谢谢你。」 那人因为她这一句而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没什么,只是感觉你挺可怜的……本来就是她们不对嘛。」 可怜。一个转学生,没朋友,也不爱交流,看起来还有点叛逆,却被人陷害孤立。听起来的确挺可怜的。 她重新趴回臂弯里,是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救风尘那一套?难怪英雄总是难过美人关,其实难过的不是美人,是娇滴滴的弱美人吧。 下午的时候,闻怀白又过来,还带了个人,似乎就是那天和他通过电话的律师。 他们进了办公室,不知道说了什么,临走的时候,闻怀白过来看她一面,还给她带了那盆仙人掌。 「晚上有什么想吃的?」他轻碰着那些刺,漫不经心问。 闻雪时摇头,说都行。 「都行啊……那还是我定吧。」 …… 他走后,不少同学围过来,夸她小叔叔长得帅。 她说对,很帅。 人也很好,听起来像男主的存在。 那女主是谁呢?女主向来需要平平无奇,却漂亮又柔弱。她认真地代入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做不来女主。 她只能做那个恶毒女配,拿针扎人。 姜佳云也没给她打电话,只是给她发了条信息,很敷衍地道了个歉。但闻雪时会接受,因为她还得回到姜佳云那儿去,所以,维持住这种平衡已经很难得。 * 第17页 「去哪儿?吃什么?」她又觉得南柯一梦是错觉。 拉开车门,自觉地繫上安全带,等着他的音乐。他那顶鸭舌帽,她收进了书包,卡和钱一起收进钱包。 下午的第一首歌,是一首英文歌,第一句是:so this is love,in the end of december.1 第11章 晚餐 他说的是,就当他们之间什么也没…… 闻雪时听着,看向歌名,《love in december》。 闻怀白手搭在方向盘上,声音有些低:「吃点好吃的。」 五点钟的棠城,慵懒着,迎接这一天剩下的属于自由的时间。天色将晚未晚,带些青灰色调,像昨晚《初吻》电影的开场气氛。 闻怀白只说了那一句话,便一直安静着,车内只剩下略带磁性的女歌手在独自唱着歌。 棠城这几年,发展很迅勐,只是仍旧比不上京城海城之类。她无端地有个念头从心里发芽,并且遵从这念头问他:「你是不是要回京城了?」 闻怀白仍旧沉默,一秒,两秒…… 终于,「是,毕竟还得工作。」 所以这是沉默的缘由? 闻雪时问:「什么时候的飞机?我……送你吧。」她微抿着唇,看向闻怀白的侧脸,很尽力地掩饰自己的期望。 可是她还太年轻,不懂得如何不动声色地掩饰自己的欲望和情绪。 明晃晃的,「捨不得」和「一定要答应我」。 闻怀白忽然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她不是那种能和他各取所需的人。怎么会没发现呢,她的眼神,言语,一切都不是那种能把感情说得很轻易的人。 也许一切还算顺利,至少,没迈出起跑线之前,还来得及退赛。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对他的敌意那样重,情况最坏,也不过是回到那时候。 就像做一场美梦。 杯里的酒被一口喝光之后,就到了该醒的时候。但这一次,是把那瓶美酒放回架子上,走出房门,天就会亮。 但愿是。 「好啊,应该还来得及送我,明天晚上的飞机。」闻怀白笑说。 「好。」闻雪时点头,「那你下次还来棠城吗?」 「来啊,当然。这么漂亮的地方,总得多来一次。」他得心应手地应付她。 其实答案写在背面,明天上午的飞机,以及,不会再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是闻怀白的理智选择。 闻雪时松了口气,重新计划明天的时间。下午五点放学,他八点的飞机,还能送他去机场。虽然其实不必要,可是就当是感谢吧,感谢他的英雄主义。 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是那种一定需要别人同情的人。 可是至少那一刻,她扮演了一个需要被人拯救的角色,他扮演了一个英雄。无论如何,至少需要一点感谢。 就当是感谢吧。 她轻松起来,肩膀悄悄地沉下去,欣赏着暮色四合,脑子里却无端地响起王菲那首《暧昧》的歌词。天早灰蓝,想告别,偏未晚。 不知道闻怀白所说的下次具体是什么时候,但她相信,一定不会远。 * 闻怀白把车停在停车场,闻雪时回头,却看见商场。她不解地看向闻怀白,闻怀白却问:「天天穿校服多没意思啊,给你买几身衣服吧。」 他不容反驳地推着她的肩进了大门,径直往服装店面去。闻雪时还没反应过来,服务员迎上来,询问是谁需要买衣服。 闻怀白把她推到面前,叮嘱:「得买最好看的。」 服务员惯会打量人,一看闻怀白这行头就知道是有钱的主,自然不会吝啬服务,笑容灿烂和蔼,抓着闻雪时便去试衣服。 闻雪时赶鸭子上架,进了更衣室,拿着服务员推荐的几套衣服没动。她转过身,把帘子拉开一条缝儿,瞄了眼闻怀白的身影。 没看见人,不知道是不是去逛别的区域。 她嘆气,只好认命地换上。像玩闪耀暖暖,一套精美的衣服上身,拉开帘子,惊艷出场。 她以为她是惊艷出场的主角,结果,她是那个被惊艷的人。 闻怀白换了身西装,站在镜子面前整理领带。手,喉结,腕骨,哪哪都惊艷。是能靠脸吃饭的程度。 她一时愣住,才提熘着裙角,问他:「好看吗?」 他转过身来,打量她,满意点头:「真好看。」 闻雪时觉得这话没什么说服力,撇了撇嘴,转了两圈说:「好像一般。」 「那试下一套。」他推她进更衣室。 闻怀白后来便穿着那套黑色西服,坐在沙发上,一套又一套看她试衣服。有那么几个片刻,闻雪时感觉到,他们之间是平等的男女,而不是长辈和晚辈,也不是成年人和涉世未深的毛丫头。只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单纯的美或者不够美的欣赏。 后来试到一套暗红色长裙,露出一小半背部,掐着腰身,裙摆翩飞。闻怀白眸色顿时暗了暗。 闻雪时便明白,这一套最好看。 「就它吧。」她从镜子里看自己,的确漂亮,好似能艷惊四座。 「成。」她要换下裙子,被闻怀白拦下,「穿着吧,好看。」 她动作一顿,嗯了声。闻怀白起身去付帐,大手一挥,十来套衣服,有日常的,也有贵重一些的。他报姜佳云的地址,叫他们到时候包起来送到那儿。 第18页 闻雪时开口推辞,被他一句话驳回:「我乐意啊。」不管她接不接受,反正他铁了心要送。 闻雪时把没说完的话咽回去,只好接受。 从商场出来的时候,她甚至看见有人偷拍他们俩。这是否证明般配? * 电梯是透明的,升到高处的时候,变成俯瞰整个棠城。 闻怀白故意问:「不好奇吃什么吗?」 「都行。」她始终是这答案,吃什么都差不多,口腹之慾没那么重要,更重要的,也许是和谁吃。但这话她只会想到那个逗号,而后笔锋一转,改成一个浑圆的句号。 她的《圣经》读后感,至今只有一句话:主爱世人。 电梯终于升到最后处,揭晓今夜的谜底,在天色变晚的这一刻。 是西餐厅。 也许该再给它加些前缀的形容词:棠城最贵的西餐厅,米其林三星,浪漫优雅的,法式餐厅。 曾经偶尔听同学讲八卦的时候提过,她们对这里的憧憬,往往跟随着爱情和白马王子。闻雪时自认不感兴趣,因此只记住了它的价格,一顿饭四位数。 难怪要换一套衣服,否则只怕要被人拦下。 服务生穿着制服,恭敬地向他们打招唿,带他们穿过落地窗景,最后停在露天的座位。对面便是棠江,江景不错,还有微微的风。 后来记起这一刻,只记得桌上有枝新鲜的带露白色玫瑰,插在细长的玻璃杯中,花枝在水中断成两截,和她大红裙子放在一处,叫人想起张爱玲的红白玫瑰。 后来她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扫落了那支玫瑰,杯子里的水淌下来,浪漫也好,微风也罢,只剩下懊恼和尴尬。 ——怎么偏偏搞砸了。 但闻怀白似乎并不介意,舒展眉眼,在温柔的灯光底下,和她说:「没关系,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那天她还不懂这句话的潜台词,事实上,他说的是,就当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 在第二天,闻怀白第二次放她鸽子的时候,她还是不懂。 第12章 可笑 怀白上午就走了。 翌日,五点,闻雪时已经从睡梦中醒过来,她的睡眠时间只持续了四个小时。昨夜闻怀白送她回来是十一点,到家的时候,姜佳云和闻悯都不在,房子里空荡荡的,像漏风一样,每一缕风都在唱着一首轻松的歌。 从玄关换拖鞋开始,就忍不住地嘴角上扬,拖鞋第一下没穿进去,索性拿手拎着回了房间。小礼服的材质十分舒适,贴在腿肚上,闻雪时翻了个身,瞧着天花板,陷入放空数十秒。 才一骨碌从床上滚起来,计划明天的时间。衣服都没换,又折腾到十二点。后来小心翼翼换下那套小礼服,洗了澡,卷进被窝里。 热意温暖过身体之后,困顿全消。睁着眼,开始回忆一些事情。 她和闻怀白,好像才认识五天时间。 两个人的了解可以短到五天一百二十小时吗? 不禁又想,也许这是一场梦,下一次睁开眼,就会回到平孟镇,回到外婆身边。 …… 后来近两点的时候,听见姜佳云和闻悯回来的声音,他们之间爆发了一次小规模的争吵。五分钟,或者是十分钟,总之很快就安静下来,以砰的一声作为分界点。 再后来,楼下小孩无端哭起来,哭声震天。 …… 闻雪时看了眼时间,才五点刚过,她从床上下来,蹑手蹑脚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出去,天色才蒙蒙亮。她放下窗帘,动作很轻地打开门,进卫生间洗漱。洗漱完,再次回到自己房间,将那条裙子十分小心地挂进衣柜里。 她空荡荡的衣柜,在这一刻被填满。 辗转又回到书桌旁,写了一行的读后感躺在信纸上,略显寂寥。 闻雪时提笔,写:上帝创造了亚当和夏娃…… 又全部划掉,连同上一次那一句。 在这种隐约的烦躁里,天光透进窗隙。垃圾桶里躺满了她撕下来的废纸,真是奇怪,她明明觉得自己已经有头绪,可是一落笔,全不对。 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是闻怀白的消息:「起了吗?」 她放下笔,回他:「嗯。」 走到窗边,就看见他的车停在楼下,车窗开着,能看见他的侧影,在吸菸。 她想了想,抄起书包下楼,撞见姜佳云的时候,只说:「我去上学了。」 行色匆匆从电梯里出来,调整了一下唿吸,快步行至他身侧,「吸菸有害健康。」 闻怀白一点惊讶的神色也没有,让她觉得挫败。他只是笑说:「是啊,吸菸有害健康。」 而后将猩红火点掐灭在菸灰缸里,告诉她:「等会儿再上车,等烟味散一散。」 「哦。」她应了一声,靠着车门,视线从一排房子扫过去。 时间还很早,城市也睡眼惺忪,公交车站牌寂寞地站着,卖早点的铺子炊烟氤氲…… 闻怀白坐在她手边,淡淡的菸草味道飘进鼻腔。她脑海里响起那首《love in december》的旋律。 「dont you worry ill be there for you ……」 闻雪时繫上安全带,闻怀白从一侧拿出一袋面包递给她:「没吃早餐吧?」 「嗯。」她接过,撕开包装纸,咬了一口,又接到他递过来的水。 第19页 处处写满了寻常,以至于,结局猝不及防。 就像是,你以为你看了一本绝世甜文,可中间笔锋一转,主角双双服毒自尽,打上end三个大字,剩下读者原地懵逼。 * 放学时候,校门口人来人往,欢声笑语裹挟着人流,闻雪时在围墙附近岿然不动。 已经放学近十分钟,闻怀白还没来。她有些焦躁,想给他发条消息,可又觉得自己像误入了巴甫洛夫实验的狗,他明明什么也没说,没说下午要来接她,兴许是她一厢情愿。 就这么犹豫过五分钟,她还是给闻怀白髮消息:「在干嘛?」 自然没有回应,像落入无边无际的海中的一粒石头。投石问路,石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闻雪时咬唇不语,攥着手机,终于迈动步伐。 程煜骑着自行车,和几个男生并排走出校门,各自道了别,一转头就看见闻雪时。她似乎在等人。 程煜剎了车,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下,他突然发现,闻雪时现在夕阳的余晖里,衬得很漂亮。 以前不是没听他们说起过这事儿,从闻雪时第一次转进他们二班,就引起很大轰动。 那天同桌拿胳膊肘捅他,语气激动:「哎,煜哥,你看!」 程煜正看到漫画最高潮,对他们所说毫无兴趣,只哦了声,后来那个转学生坐在了他的后座,他才看了一眼。 还行吧,好看,也就那样。 但这一刻,程煜分明觉得自己先前的结论被推翻了。 什么还行,简直漂亮得不行。 他愣了愣,看着人迈步要走,连忙踩着自行车跟了上去。 「闻雪时。」程煜追上她,放慢速度,迁就她的步子。 她好像没等到她要等的人。程煜猜,是在等她叔叔。她叔叔的确很帅,是程煜很想成为的那种人。 闻雪时偏头,很陌生的眼神。 程煜感到些许挫败,他们好歹已经成为前后座一个多月了,就在昨天,他还帮她说过话。但也没事,漂亮姑娘目中无人是被允许的。 他轻咳了声,重新自我介绍:「那个,我叫程煜,是你前座。你要回家吗?我送你吧?」 哦。她记起来了,就是那个看她可怜的前座。 现在呢?也是因为看她可怜吗? 闻雪时摇头,态度不算亲和:「不用了,谢谢。」 程煜没放弃,踩着自行车慢悠悠跟着她,不停地游说:「没事儿,你上来吧,不麻烦的。」 闻雪时被他问得烦了,冷漠地瞥一眼,重复:「我说我不用,我有腿,能自己走,也能搭公交。」 漂亮姑娘好像不太高兴,程煜摸了摸后脑勺,也没恼,反而宽慰她:「要不我请你吃冰激凌吧?听说吃甜的心情好。」 闻雪时只当没听见,快步走向公交车站,很快把人甩在身后。 程煜就这么看着她上了公交车,渐行渐远。 夕阳撒在公交车的背面,过了很久,他才转头骑车回家。 闻雪时靠着车窗,余光瞥向手机,没有新的消息。 因为有过一次被放鸽子的经验,所以心里下意识冒出这个念头。 但下一秒,被自己否决。 不可能。他没这么倒霉吧,又出什么事?上回的伤还没开始痊癒呢。 回到家,手机仍然安静着。 但家里不太宁静。 她进自己房间,有些晃神,不知道为什么会打开衣柜,看着那条红色小礼服裙。 被姜佳云和闻悯的骂声拉回思绪: 「你什么意思,闻悯?上一次你去找女人,这一次又去,才隔了几天啊?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你别说得我像色中饿鬼一样,我是为了艺术,是去画画的。」 「是,艺术,不穿衣服的艺术嘛……」 …… 闻雪时太阳穴突突地跳。 「你有这么多时间去搞你不穿衣服的艺术,没时间和我去民政局领个证?」 「你又来了,我说了我忙嘛,我有空了就会去啊。」 「我看你是不想和我领证。」 闻悯冷笑:「怎么?你这么迫不及待,不就是为了钱吗?我没给够你钱是吗?」 …… 闻雪时想把自己埋进被窝里,不想听这些言辞犀利的骂战。 动作之前,先听见了闻怀白的名字。 闻悯说:「你不是为了钱为了什么?为了爱情吗?姜佳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为了钱,你还能让你女儿去和怀白套近乎……」 姜佳云似乎打了闻悯一个耳光。 闻雪时心沉沉地下坠,把门缝拉开一条,听得更真切。 闻悯冷笑:「但是你失策了,怀白上午就走了。」 她如遭雷噼,重复这一句:上午就走了…… 所以,真是放她鸽子。还骗她说,是晚上的飞机。 她自嘲地笑,有必要?也才认识六天而已,还得费心费力地骗她一下,为了什么呀? 她把门合上,也把衣柜的门砰地关上。 闻悯那一句话深深地刺痛了闻雪时的心,鲜血淋淋地淌出来。 真可笑。 更可笑的是她自己吧。她的确收了他的钱。 闻雪时跌坐在床边,把手机甩出手边,手机屏幕感应亮起,露出微信屏幕,仍旧是空空如也。 第20页 * 「在干嘛?」手机里的消息闻怀白已经看过十几遍,这是一条不会得到回应的消息。应该再狠一点,连她微信一起拉黑。 但心里抱着一点侥倖,六天而已,没到这种地步。 出京城机场,好友许皓来接。闻怀白把行李箱递给人,一点都不当外人。 「啧啧啧,闻怀白,我是你的奴隶吗?」许皓一边吐槽,一边还是把他行礼放进后备箱。 闻怀白径直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点上。「不是,你是我的恩人。」 许皓啧了声,调转车头,「还恩人呢,我是你的老妈子还差不多。」 「嗯好,许姨。」闻怀白顺杆爬。 许皓瞪他一眼:「闭嘴,要不然今天就把你卖了。」 闻怀白笑:「买卖人口可是犯法的。」 许皓嗤笑反驳:「那诱拐未成年犯不犯法?」 第13章 拉黑 红色感嘆号。 车开出机场,经过机场高速,看见京城灰濛濛的天。才下飞机就感觉到了京城的干燥,风迎面吹进鼻腔,都觉得不习惯了。 才离开几天而已。 闻怀白沉默了许久,慢慢悠悠吐出个烟圈,把燃到一半的烟掐灭,声音有些轻微的哑:「犯啊。」 所以赶在犯法之前,他撤出了起跑线。 「啧啧啧。」许皓看他一脸失意的模样,实在碍眼得很,「你闻怀白还有吃瘪的时候吗?」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碰一鼻子灰的时候,挑眉点头。 「当然。」 许皓更加吃惊,「不会吧?你干什么了?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闻怀白冷哼了声,已然是一副拒不合作的姿态。 许皓轻啧中摇了摇头,也没继续追问这话题,转而说起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你知道吗?你那堂弟,可了不得,就这几天……」 闻怀白听着,仍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原来短短几天,能发生这么多事。 闻家老爷子有三个儿子,个个都不对付,闻怀白父亲是长子,能力也强,因此更受老爷子喜欢。二房三房常年有动作,要么是为博老爷子关心,要么是为搞他们长房。 闻怀白支起右手撑在车窗上,抵着自己下巴,明显在走神。 许皓说:「想什么呢?」 闻怀白摇头,轻呵了声,语气轻蔑:「废物永远都是废物,只会做那些花里胡哨的表面功夫。他要真想有点成就,不如先去找个电子厂上班,把事儿认全了。」 许皓被他的毒舌逗笑,「你别这么自信,指不定人家背地里努了力,现在正冲着你过来呢。」 闻怀白似笑非笑:「那我还挺期待。」 今天的行程安排当然不可能放过闻怀白,许皓径直带他去了深蓝。几个朋友早在这儿等,一听说他要回来的消息,就已经迫不及待为他接风洗尘。 闻怀白被许皓按在沙发上,有些无奈,他扫过桌面上各色没开瓶的酒,举手投降:「不是,我是个伤患。」 他们齐齐笑,倒也不是真要灌他,不过架势还是要摆足,你来我往调笑一番,最后当然谁也不会真劝他酒。 不过最后闻怀白自己忍不住喝了两杯。 欢声笑语,但心底却空得很。 这种时候,酒精的诱惑力太大。闻怀白放下杯子,靠着沙发,忽而记起那盆仙人掌。 那天去挑的时候,店主问他要什么,他说送小姑娘礼物,最后挑了盆仙人掌,店主还觉得不可思议。 仙人掌好,带刺,像她。 刺挠挠地看你,防备着,戒备着,竖着高墙划分好三八线。 还是个叛逆的小姑娘,学人家抽菸。自己都知道,吸菸有害健康。 那天靠得那么近,她凑上来的时候,真是有一点诧异。还以为她会觉得难堪,或者是,大骂他多管闲事。 闻怀白闭着眼睛,坐在那儿什么话也不说。本来是为他准备的局,作为主角,如此沉默,他们自然不答应,又凑上来闹他。 说起他找秦律师的事,「哎,你这么大动干戈,就为了侄女啊?」 闻怀白抬眸,看向他们,眉微挑。 「听说侄女挺漂亮的,有多漂亮?和那个当红明星比,怎么样?不相上下吧?」 闻怀白默然以对。 「没意思,你今天挺没劲啊。」见他耷拉着脸。 闻怀白终于开口:「有点儿,改天再请你们吃饭吧。」他捏了捏眉心,抄起一旁的外套,起身要走。 「哎,怎么就要走了?」他们自然挽留。 许皓把人按下,「别介,」又朝他们使眼色,「说点有意思的。」 闻怀白坐回沙发上,外套搭在腿上,许皓伸手,把他外套要搁置到一旁,这一动,口袋里的钱夹掉出来,闻怀白要弯腰去捡。他身上还有伤,许皓自然代劳。 钱夹里有卡掉落,许皓打开钱夹,把卡放回去,视线自然瞥见那张照片。 拍立得的画质不怎么样,但还是可见,是个漂亮姑娘。许皓和闻怀白关系最铁,从小到大就跟个老妈子一样,他早听说这消息,只是没见过人。 许皓哟了声,「是比那明星漂亮哈。」 他这么一说,其他几个自然也抢着要看,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这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 「哎,想起来了,像白苏姐。」 第21页 霎时寂静无声。 白苏这个名字,很多年没人提了。他们都清楚,是闻怀白的禁忌。 满包厢只剩下酒与酒面面相觑。 良久,闻怀白伸手把照片拿回来,都看得出来,他脸色更沉。 「真没心思,下次吧。」闻怀白把照片收进钱夹,钱夹干脆拿在手里,躬身把外套搭在手肘,动作利落出了门。 众人看向那说话的人,有些无奈,「你好端端的,说白苏姐干嘛?」 那人自打嘴巴,也是喝了几杯,有点上头,一时忘了。 「这怎么办啊,皓哥?」又看向许皓求助。 许皓嘆了声,拿过瓶酒,两三口勐地喝完,「凉拌呗,过几天就好了。」他放下酒瓶,烦躁地看了眼他们,「自己玩吧。」 许皓追上闻怀白,殷勤道:「二哥,我送你回去吧。」 闻怀白说:「不用,你跟他们玩儿吧。」 许皓自然不能够啊,「别介,我不是你老妈子嘛,这肯定得安全送你这个伤患回家啊。」 闻怀白没再说话,二人一前一后下了停车场。闻怀白自顾自上了副驾驶,关门的动作近乎摔,看得许皓心疼肉跳,这车他刚买没多久呢。 看了眼闻怀白的脸色,又把话咽下去。「二哥,你不是真的吧?」 闻怀白瞪他一眼,许皓赶紧闭了嘴。 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也没什么可气的,除了气自己。 果然不该再想,往事就得如风,做了决定就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头。 他低头打开钱夹,把那张照片取出来,照片上的闻雪时绷着脸,看着镜头有些不情愿。 闻怀白抬手,把照片从车窗外扔出去,「开车。」 许皓瞠目结舌,「哥……」 又收到闻怀白的瞪眼,只好照做。 车开出停车场,往闻怀白家的方向去。车内只有沉默扼住咽喉,许皓知道他心情不佳,不想触他霉头,就这么安静地做个司机。 手机里源源不断的有新消息,把闻雪时的对话框冲到很后面,他看着手机屏幕,狠狠心拉黑了。 * 晚上吃饭,姜佳云不会做,请的阿姨做的。分明不久之前他们才爆发过那么激烈的争吵,坐在饭桌上的时候,又是一对恩爱夫妻。姜佳云还给闻悯夹菜,闻悯也接受了。 闻雪时略微皱眉,为这千疮百孔的表面幸福感到可笑。 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吗? 她扒拉了几口,礼貌说:「我吃好了。」 闻悯说了句:「吃好了啊,那去学习吧。」 好像也不全是成年人的世界,她也一样虚伪,不会对闻悯表现出厌恶,即便他把自己评价得像个低贱的婊|子。 回到房间里,坐下发了很久的呆,才如梦初醒地拿出手机,去看消息。 鬼使神差点开闻怀白的消息,还是自己那一条,孤零零的,像个孤魂野鬼。 她打出几个字:借你的钱我会还你的。 删删改改,磨蹭了半个小时,最后还是没发出去。意图熄灭屏幕的时候,却意外点到发送。 吓得三魂不见七魄,手都在颤抖着,重新点开屏幕。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硕大的红色感嘆号。 ——你已被对方拉黑。 第14章 朋友 五天认识的人,五十天总可以变成…… 仙人掌变得枯黄,好像要死了,闻雪时用手指拨弄过刺,陷入走神。她明明查过怎么养仙人掌,浇水也好,晒太阳也罢,通通按照教程。可是它还是不可避免地衰败下去,从一开始的微微发黄,变成现在的颓势难挽,似乎明天就要死去。 有些事情就是无可拯救吗?即便付出了努力,严格按照教程,也还是无可拯救吗? 程煜已经观察她好一会儿,才犹豫着开口:「我妈妈很会养植物,我可以请她帮你救活它。」他看闻雪时这一连半个月都对这盆仙人掌倾注了很多心血。 闻雪时被刺扎到,疼痛从指尖传来,她抬头,看着程煜的眼睛,说话的时候有些迟缓。 「谢谢。」其实脑子里想说不用了,死了就死了,两句话在打架,所以说得很迟钝。 程煜笑起来,很阳光,「不客气,那你放学的时候把它给我,等它养活了,我再还给你。」 「好。」闻雪时答应。 上课铃声铃铃铃地响起,教室里慢慢安静下来,闻雪时机械地从课桌里拿出这一堂课的课本。 已经半个月了,闻怀白走了的时间,已经比他们在一块的时间还要多得多。 那天他把闻雪时的微信拉黑之后,就像切断了风筝的线,再没有过联繫。 如果那条红色裙子、那几张一百块钱、那张银行卡还有那盆仙人掌都不存在的话,闻雪时就会相信,她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个人,他是救世主,救苦救难救闻雪时。 如果这是一个普通的梦境,她很快就会忘却。 但是每一次一回到那儿,打开衣柜门,她就会知道,她没有做过这场梦。没做过的梦怎么会醒? 老师第三次叫闻雪时,已经很生气,面色铁青,「你来读一遍。」 她全然没听课,茫然低头,看见前座的程煜把课本往下倾斜,划线的部分跃入眼帘。 她照本宣科,完成任务。 如果有下一次,她一定要告诉闻怀白,我他妈不图你的臭钱,我也不需要你可怜。 第22页 但没有下一次了。她明白。 姜佳云最近和闻悯吵架的次数越发频繁,姜佳云甚至隐约提到分开的字眼。闻雪时清楚她不会选择分开,但闻悯或许会提前厌倦这样的日子。 所以,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房,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 一旦这座房子倒塌,她和闻怀白之间就再也没有关系。 不喜欢叫他小叔叔的。但是在这可能性之下,竟然连小叔叔都成为了某种隐约的期盼。 她很烦这样的闻雪时。 只能骂闻怀白了。 谁让他喜欢多管闲事,一脚踩进这潭水里,却又潇洒离去,只剩下水波粼粼,无法停息。 神经病。 下了课,还是和程煜说谢谢。 程煜摇头,说是举手之劳,但很快藉此得寸进尺:「你最近好像不太开心?」 闻雪时脸色沉了一分,反驳得很坚决:「没有。也不关你的事。」 又来了一个菩萨,她已经有过经验,不会再上当受骗。 闻雪时冷峻地转过脸,趴下去,睡觉。 学校广播里响起音乐,军港的夜,放完了,是校长的发言。 「前段时间,有些同学做了一些非常恶劣的行为,在此提出批评,并记大过……」是闻雪时那件事,因为是未成年,她也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严重伤害,因此只是折腾了许久,把那几个女生弄得心力交瘁,最后记大过,批评警告,并且要她们公开向闻雪时道歉。 她们念着言辞并不诚恳的道歉信,教师节的所有人都看向闻雪时,以各种探究的目光。但当事人毫无触动,甚至都没醒。 总之经此一事,闻雪时在学校里成名。甚至有人慕名而来,熘达到二班的教室附近看她到底什么样子,最后发现是个漂亮姑娘,又传开。 ——那个高一二班的闻雪时,家里很有背景,人长得又漂亮。 因此,她收到很多封情书,很多的搭讪……很烦。 * 程煜的妈妈真的把那盆仙人掌重新养活,交还给闻雪时。她看着重新变成绿色的仙人掌,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谢谢。」她把仙人掌放在课桌左上角。想了想,又说,「真的很谢谢。」 程煜被她郑重的道谢搞得有些无措,摆手:「不客气。不过,我们现在算朋友了吧?」 闻雪时看着他的眼睛,这还是得寸进尺,但是她受人恩惠,所以没计较,「嗯。」 程煜又笑,「这样,那太好了。」 和她做朋友可真难,一而三再而三地被拒绝。程煜松了口气,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成为她的朋友。 他抬头,看向窗外的树,「那下个星期,学校篮球赛,你可以给我当啦啦队吗?」程煜试探开口。 「啦啦队?」她反问,「要做什么?」 程煜想了想,「也不用吧,就递递水,喊喊加油就好了。」 「哦。」听起来挺简单,闻雪时点头答应。 「真的吗?」程煜似乎很高兴。 他是校篮球队的人,这一次比赛自然是以学校为单位,和别的学校比,十几所学校,抽籤决定对手,一中的对手是三中。因为也算为校争光,因此体育课的时间他们可以自由活动,去球场练球。 大概是考虑到上一次的事,程煜竟然以闻雪时是啦啦队为由,向体育老师请了假,将她带走。闻雪时甚至还愣着,已经被程煜拉着走。 上午才口头答应的啦啦队,下午就吃到了福利……未免太过好。 程煜和她坐在观众席上,等着剩下两个人过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闻雪时说:「我也不一定能去。」 程煜啊了声,好像很失望。 先将可能出现的另一种结局告知,至少到时候真的发生,也不会太过突然。闻雪时想。 「但我会尽力的。」她拿着矿泉水瓶,看向整个球场。 剩下两个队员姗姗来迟,看见闻雪时的时候,和程煜开玩笑:「煜哥,你女朋友啊?」 程煜一个球砸过去,叫人闭嘴,又和闻雪时道歉。闻雪时摇头,反倒说起正事来:「啦啦队的话,我一个人不够吧,你们是不是还得找几个人?」 队员们听见她的话,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啦啦队。年轻的男孩子喜欢靠近女孩子,无法掩饰,笑容直白地挂在脸上,「煜哥,你可以啊。」 程煜啧了声,把人拽去球场上,剩下闻雪时一个人在那儿坐着,看他们打球……其实没什么意思。学生时代看篮球,要么真是为了篮球,要么是为了打球的人,可惜闻雪时哪边都不是。百无聊赖之中,只好打开了2048。 一节课的时间,她合成了2048,也不算毫无成就。 听见下课铃声的时候,闻雪时伸了个懒腰,看见程煜喘着大气过来喝水。 她把水递给他,又问:「你们的比赛是什么时候?」 程煜回答:「下周六。」 闻雪时点头,点开手机日历,下周六,六月初一,正好是儿童节。她没什么事,应该可以去。 * 放学的时候,程煜便藉机要送她回家。 「你可不能拒绝我,闻雪时,我们是朋友了。」 闻雪时看着他的脸,撑手一跳,跳上他的自行车后座,「那走吧,朋友。」 朋友,她在棠城的第一个朋友。 第23页 好像也不是很糟,反正太阳每天都会升起,地球缺了谁,也都会转。 五天认识的人,五十天总可以变成无所谓的人,再不行,五百天总可以忘掉那些耿耿于怀。 程煜车头一歪,有些受宠若惊,但很快稳住,被她调侃:「朋友,你可别把我摔了,要赔钱的。」 程煜哈哈大笑,载着她经过沿江大道。棠江的风吹过来,把闻雪时的头髮吹乱。 还有程煜的歌声,「吹啊吹啊,我的骄傲放纵……」 闻雪时啧了声,吐槽他:「朋友,你五音不全啊。」 程煜又笑,还是把歌唱完,经过棠城大酒店的时候,闻雪时偏头看了眼,看着那个招牌越来越远,很快被淹没在楼宇之间。 程煜把自行车停在她家附近的街口,和她道别,「明天见,朋友。」 闻雪时纠正他:「明天周末。」 程煜恍然,「那周一见。」 她目送程煜离开,收回视线的时候,依稀看见闻悯的背影。在车里,还有另一个女人。 她转过头,往姜佳云家的楼栋去。开门,看见姜佳云从阳台进来,说:「回来了。」 闻雪时点头,进门之前,从姜佳云看过的方向看出去,好像什么也看不见。 第15章 顿悟 她又变成那只在街上游荡的鬼,这…… 周六。 闻雪时起了个大早,赶去给程煜当啦啦队。除了闻雪时,还有另几个女生,都是别的班的,闻雪时只见过她们一面。 因此,进了比赛的场馆之后,她找了好半天,才找到那几个女生。 已经来了不少人,场馆内很热闹,闻雪时缓了缓,在她们身侧坐下。这几个女生加入之前,也听说过闻雪时的大名,原本还有些担忧,怕她是个很难相处的人。但后来发现自己多虑,她没什么架子,也很好说话。 闻雪时左侧的那个女生说:「程煜他们去换衣服了。」 闻雪时嗯了声,把自己带的水瓶放在脚边。今天还得跳舞,这也是后来闻雪时才知道的,啦啦队除了要递水加油,还得跳舞助兴。无奈时间太短,她们也没跳舞的天赋,匆匆练了点简单的动作。 和闻雪时不同,其他几个女生,多是冲着打球那人来的,刚才说话的那个,就是奔着程煜来的。 听说程煜和闻雪时关系好,因此,她对闻雪时的态度也很微妙。 一方面,闻雪时长得很漂亮,放在人群之中,自己就会发光,这样的人,自然而然令人羡慕。另一方面,她又获得了程煜的亲近,又让她感到嫉妒。 李乔偏头看闻雪时,她低着头,似乎在看手机。从她手机屏幕上一闪而过的,是仙人掌的照片。 程煜换了衣服,从一侧上来,这会儿还没到开始的时候,还有时间闲聊几句。 他开了瓶矿泉水,和她们打招唿,「辛苦。雪时,你真来了啊?」 闻雪时嗯了声,微笑说:「我没什么事,所以来了。加油。」 程煜也跟着笑,自信地做了个投篮的姿势,「好嘞,你就等着看吧,今天我们一定会赢的。」 李乔低眸,嘆息声轻得不可察觉。 看台是阶梯式,环绕着球场,对面的钟林看见闻雪时的第一眼,只觉得眼熟,还没想起来这是谁。 后来比赛开始,钟林的弟弟输了比赛,赢球的一中队长长得挺精神,跑下场,接过了那个小姑娘递过来的矿泉水,相谈甚欢。 现在小孩儿可真早熟,这么早就已经谈恋爱了……他颇有感慨,转头安慰自家弟弟,「没事儿,一场球赛而已,还有下次呢。」 说完,就想起来了。 哎,那小丫头,不是那谁带来的吗? 他还不知道闻怀白的意思,只当他一切如常。钟林拿出手机,拍下了闻雪时和程煜笑着说话的照片,很快给人发过去。 「哎,我说,侄女交男朋友了啊,眼光还不错。」 闻怀白没想到,会在钟林这儿看见闻雪时的照片。几乎是措不及防地从通知里弹出来,他顺手点开,一眼就看见闻雪时。 她还是穿那身校服,没什么变化。 退出照片,这才看见钟林的话。 男朋友? 闻怀白这才仔细打量那个男孩,心里却下意识否决了钟林的话。他们不是男女朋友。 不过下一秒,还是说:「眼光也就这样吧。」 小姑娘好像也没那么惨,至少,交到了朋友。虽然也许对方是抱着朋友之外的心思过来。 已经一个多月了,真是一点联繫也没有。闻怀白觉得情况还可以,他没受什么影响。 手指又划开照片,她应该也还可以…… 决定果然是正确的。 闻怀白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想抽菸。桌上的工作完成得差不多,兜里的香菸却也空了。 算了,忍忍。 他重新投入工作,再抬头,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临近午饭时间,停下了工作,却越发有种想抽菸的冲动。 简直是从心底泛出来的痒,向长了一根发芽的藤蔓,一点一点地从心口往外攀,可始终隔了层皮,怎么也挠不到,掐不掉。 闻怀白拿起桌上的手机,起身下楼,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包烟。点燃火,深吸一口,终于抚平那股躁动。一低眸,香菸软盒上的吸菸有害健康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第24页 吸菸有害健康,但抽菸让人快乐。一切有瘾的东西,都会让人快乐,烟、酒、性、爱…… 闻怀白按下手中的打火机,火苗唿一声蹿出指尖。 他好像没自己想像中的那么好过。 * 程煜他们赢了,其他几个女生毫不掩饰地欢唿,唯独闻雪时全程很冷静。只是在程煜下来的时候,说了声恭喜。 程煜高兴上头,说话声音也大,「呜唿,请你们吃饭吧。」 她们起闹点头,闻雪时也没别的事,也答应了。一行人找了家小馆子吃东西,趁着高兴,跃跃欲试地点了好几瓶啤酒。 这个年纪的人,对世界总是有各种奇妙的错觉,会误以为酒很好喝,烟很好抽,误以为世界充满了希望和光明,日后的前途宽广…… 闻雪时喝酒倒还行,从前和外婆一起,逢年过节都会喝几口白的,因此没什么反应。那几个女生不同,第一次喝酒,带着美好的滤镜,蹙眉摇头。 「原来啤酒是这个味道……不太好喝。」 李乔也这么觉得,在心里点头,视线一转,看见闻雪时,她面不改色,好像还很享受。就像那些电视剧里的女角色。 闻雪时本来就像电视剧的女主角,长得漂亮,身材好,家世也好,又有传奇事迹,很酷…… 再反观自己,好像什么也没有。 闻雪时没发现李乔在偷偷看她,一直到临走的时候,程煜说要送她回家,可临时接了个电话,匆匆地走了。 「没事,你去吧,我自己坐公交回去。」闻雪时转身的时候,李乔才急匆匆追上来。 「闻雪时,我们顺路,可以一起吗?」 「可以。」 李乔跟在她身后,犹豫了很久,忽然开口:「闻雪时,你好漂亮。」 她自己说完,还有点不好意思,这话也许出现得太过突兀,没头没尾。可已经在她心里憋了一晚上,整整一晚上。 闻雪时的确是很惊讶,掺杂着迷茫,最后才迟钝地道谢。 李乔摇头,继续说下去:「真的,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好漂亮。你太漂亮了,可以当明星的那种漂亮。当然了,你人也很好,本来我还以为你会很不好相处……」 一旦开了口,话就滔滔不绝了。 闻雪时沉默地听着,「明星?」 她失笑,无数的话语从脑子里过了一圈,却都觉得不合时宜,只好笨拙地说了很多声谢谢。 李乔连连摆手,「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真的很好看,也很好。」和程煜很般配。 最后一句她没说。 李乔和她在下一站分别,闻雪时看着李乔的背影,却没来由想起闻怀白。 想起那天夜里的电影,静谧的巴黎,和法兰西玫瑰。 她从熄灭的手机黑屏上看自己的面容,眉眼唇齿,漂亮到能成为进攻的武器吗? 偏头靠着车窗,看见棠江的江景。关淑怡的那首《地尽头》成为她最近几天的爱歌,循环播放超过三百遍。闭上眼好像就能听见她在唱。 五十天也许还不行吧。人对失去和不甘心,总是难以释怀。 所以,她真不甘心啊。明明那天在酒店里,浴室的水声即便充盈整个房间,也藏不住若隐若见的喘息。 像勾魂的绳索,轻轻从她三魂七魄中偷走一魄。 他总不可能辩驳,这是对侄女的关爱。 或许正是因为无可辩驳,所以那人无影无踪,不给她质问的机会。他在及时止损?或者,只是一时兴起? 公交车开过那家西餐厅的时候,闻雪时似乎才顿悟。 ——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哦。是这样啊。 公交车勐地剎车,闻雪时迟钝回神,听见司机说:「车爆胎了,真倒霉,你们要么就下车自己想办法,要么就等下一班车来吧。」 人们骂骂咧咧地下车,闻雪时也跟着下车。她又变成那只在街上游荡的鬼,这一次,再没人嗅见她。 第16章 大雨 可没用也想念。 跨过六一,好像一眼能看见七月。七月,属于七月的词彙有很多,夏天的风,还有炎热与汗液,黏腻的触感,也许还能联想起做|爱。但是对他们而言,七月,代表着暑假,代表着狂欢。 程煜已经喋喋不休地说了很久他的计划,去各种城市旅行,说累了,喝了口水的间隙,问闻雪时有什么计划。 哪怕还隔这么远,他们对于暑假的热情也早已经高涨。 闻雪时想了想,认真回答:「打工。」 程煜差点把嘴里的水喷出来,「打工?为什么啊?你缺钱花吗?」 闻雪时摇头:「不缺。」她不缺钱花,上一回,她突然抽风,拿了闻怀白的卡去超市扫荡,被卡里的余额吓到。 她那时候想,她用了他的钱,他总会收到简讯,无论如何,总会有一秒钟记起她的名字。 闻雪时从这件事里获得一种报復的快感,她已经觉得自己像姜佳云了,歇斯底里的神经病。 理智分明在唾弃自己的行径,可是情感却在拉扯。于是一个扯着左手,一个扯着右手,她成为一个极不协调的提线木偶。 可是并没有用,她一点也不清楚千里之外的闻怀白是什么反应。也许他根本忘了她是谁,还要花十分钟来回想,这张卡给过谁? 第25页 可她并不图闻怀白的钱。 她花了多少,总是打算还给他的。怎么还呢?除了打工,她想不到其他。 但闻雪时才十六岁,还没有成年,能找的工作很少。 放学以后,漫无目的地走街串巷,终于找到一家便利店招暑假工。 店主给出的价格不高,但闻雪时没反驳,只是口头达成协议。便利店,曾经是她短暂的梦想,专属于很天真的童年时代。 想做一个便利店主,做一些小买卖,日子会很安稳且美好。 后来梦想破灭,是因为有一天,看见镇上的小便利店店主追着自己几岁的儿子教训。店主手里拿个鸡毛掸子,一边破口大骂,儿子哭得哇哇的,在前面跑。 什么岁月静好,水晶球一下子坠落在地。 再后来,渐渐明白了,根本没有岁月静好,只有鸡毛蒜皮和兵荒马乱。 梦想就只剩下,守着外婆就好了。 结果,梦想再次破灭了,这一次,是被人类的生老病死打败。 出来的时候,忽然下很大雨。棠城的夏天翻脸很快,可闻雪时初来乍到,并不懂它的规矩,所以没随手备一把伞,被棠城教训一番,兜头淋成落汤鸡。 闻雪时躲进别人家的屋檐,狼狈不堪。 这时候会想念闻怀白。 但她已经明白,信主是没有用的东西,唯心主义只能用来辅助自渡,但真正的自渡,是什么也不信,除了自己。 闻怀白只是恰好出现了五天,他随时可以来,随时可以走。求神拜佛也一样,苦等神的眷顾,和单恋有什么分别? 可没用也想念。 这就是人类,没用的人类。 不,不能以偏概全,应该说,这就是闻雪时,没用的闻雪时。 你看,她一开始明明白白划下三八线,不想和他有什么接触。可是闻怀白偏偏要推翻她的高墙。 闻雪时长长一声嘆息,嘆息声如此轻微,混杂在雨声里,除了她自己,谁也听不见。 就像,她想念闻怀白,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 「哎,侄女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钟林把手里多余的伞递给她。 闻雪时愣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这人是谁,那天晚上一面之缘见过,闻怀白的狐朋狗友。 她犹豫着,没接他的伞。 钟林咳了声,把伞塞进她手里,「你接着吧,一把伞而已,雨好像越下越大了。」他声音在雨声里也越来越小,说完这一句,便转身离开。 闻雪时看着他背影,又低头看自己手里的伞,最终还是撑着伞踏进雨里。 不远处,钟林回到车上,拍掉一身的雨,抱怨闻怀白:「你都开车了,直接让侄女上车不就好了,还要人家打伞自己走……」 闻怀白瞪他一眼,钟林收了声,「好好,我不懂你。哎,晚上好好聚一聚?」 闻怀白勐地吸了口烟,吐出个大大的烟圈,熏得嗓子都有点哑,「不去了,过会儿的飞机。」 钟林更看不懂了,「不是,你这什么意思啊?」 闻怀白呛了口烟,又勐地把烟掐了,「没意思。」就不该来。 吸菸有害健康,还是吸菸。 见她没意思,还是想见。 钟林低声骂了句:「你魔怔了。」 闻怀白倒贊同,算了,最后一次。单方面的相见不算相见,只要他没露面,对事情没什么影响。 撑了伞回来,还是淋成落汤鸡。闻雪时把拿把伞随手放在玄关,可都走出几步,又回头收进了自己房间的阳台。 洗了澡,收到程煜的消息: 「哎雪时,六月底就是学校的校庆文艺汇演,你要不要和我报个唱歌节目。」 程煜对自己唱歌的水平莫名自信,闻雪时可不敢恭维,「算了吧,你那水平,我们会被嘲笑。」 程煜不服气:「什么啊?怎么可能?你就说成不成吧?」 闻雪时只说:「再说吧。」 雨越下越大,窗户和阳台的玻璃都被染成水蒙蒙的,雨点敲击着整个世界,噼里啪啦的,但让人感觉很舒服。 闻雪时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听着雨声,后来不知道几时睡过去。 梦里也是一整场雨,潮湿而隐秘的梦里,好像寒意如蛆附骨,她梦见闻怀白。 从那场喘息开始,以水声做转场,然后,以闻怀白说爱她结束。 他说,也许我爱你。梦里的人面目模煳,看不清脸,但梦里她有种强烈的念头,知道他是闻怀白。 然后闻雪时从梦里惊醒,被自己,被爱之一字。 原来被子掉落在地,难怪她觉得寒冷无处躲藏。闻雪时俯身把被子捞起来,喉口干涸,像要渴死的人一般,咕咚咕咚灌下去两杯水,才终于感觉得到解救。 好奇怪,明明梦里全是水,她却在水里缺水。 好奇怪,五天,足够爱一个人吗? 第17章 节目 「也许只是好感?是心动?」…… 程煜的球赛结束了,啦啦队的使命也结束了。再遇见李乔的时候,是在食堂,闻雪时习惯一个人吃饭,忽然被叫住的时候,还愣了会儿。 李乔端着盘子,和她的同学告别,坐在闻雪时身边,「雪时,我可以坐这儿吗?」 「可以啊。」闻雪时低头吃饭,没一会儿,程煜也过来。 第26页 「李乔!你怎么也来了!」程煜对谁都是一样的热烈。 李乔有些不好意思,摇头说:「就是看见雪时了,感觉很久没见了。」 也算不上很久,六月初和六月末的距离。 程煜大咧咧地说起校庆汇演的事情,在他的死缠烂打之下,闻雪时还是被迫点了头,和他一起报了个节目。唱歌,曲目是《白桦林》。 李乔惊喜道:「天哪,你们好厉害。」 闻雪时嘆了声,「唉,我们肯定是全场最差。」 李乔脾气好,哈哈笑过去,安慰他们:「怎么会?当然不是啦,你们唱歌都很好听啊。」 闻雪时轻哼了声,不置可否。吃过饭,程煜便急匆匆地跑了,他和人约了打球,风一样消失在食堂门口。 李乔看着他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收回视线,一转头,看见闻雪时正在看她。 顿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好像小秘密被人发现。 「啊,我……」李乔想解释,却又卡壳,只好低头沉默。 闻雪时却说:「我们去操场散步好不好?」 李乔嗯了声,跟在她身侧,迈进红白橡胶跑道。每天吃完饭之后的时间里,操场上会有很多人。 闻雪时没说话,李乔有些着急,她喜欢程煜,可是她知道,程煜不喜欢她。但是没关系,她的喜欢不关程煜的事。 「我……」李乔再次斟酌词句开口。 被闻雪时抢先,她看着旁边的器材室,问:「五天,足够爱上一个人吗?」 李乔准备的话一下被冲散,「什么?」 爱。好郑重的字眼。 在她们这个年纪,说起这个字,本该有种伤春悲秋的幼稚感。可是从闻雪时嘴里说出来,又好像很合理。 李乔不合时宜地想,这就是漂亮女孩的魔法吗? 「爱啊,五天的话,应该不够吧。也许,只是好感?是心动?」她也很认真地回答,却又忍不住伤感地猜测,闻雪时说的爱的对象,是程煜吗? 这么隐秘的话题,却和她诉说,又让李乔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好像被放进了自己人的行列里。 闻雪时跨过两级台阶,在第三级台阶上坐下,这个位置正对着那间体育器材室。 夏天的风听起来很美好,可是燥热吹拂过脸颊和脚踝,并不舒爽。春天的风就不同了,那天,风吹过来,简直像和她说悄悄话。 那篇陈旧的铁门今日仍旧上着锁,它已经被抖落过一身灰尘,却并没有焕然一新。甚至于,除了闻雪时,根本没人知道它曾被人抖落一身的灰尘,没人知道它的变化。 对于他们而言,它只是一扇铁门。打开门,是器材室,关上门,是操场。 闻雪时闭上眼,感受着春风拂面而过,她推开那扇铁门,是梦,关上那扇门,是现实。 梦就是,闻怀白说,也许我爱你。 现实就是,闻怀白的红色感嘆号。 闻雪时睁开眼,转头问李乔:「我可能要问一个很冒昧的问题,你为什么喜欢程煜呢?」 李乔哑然,嘴唇翕动着,为什么?记忆好像回到那一个早晨,她忘了带校服,因此被保安拦住。 她是偏内向的人,不懂得求饶进去,只好站在那儿低着头窘迫。 有个男生拍她肩膀,把自己的校服脱下来交给她,「你穿我的进去。」 李乔愣住,可是她不认识他…… 「那你怎么办?」她穿了他的衣服,他不就进不去了。 「哎呀,我有办法,你快进去吧,不然要迟到了。」程煜说罢,已经奔着保安亭去了。 「保安叔叔,我忘记带校服了,你帮我记个名字让我进去好不好……」 趁他周旋的期间,李乔默默把他的校服套上,进了学校。走出了好远,才敢停下来等他,生怕他进不来。 但是程煜脸皮很厚地进来了,甚至很快追上来。李乔把校服还给他,连声道谢。 程煜骑着自行车,背影很快地远了。他单手握着车把,另一只手拿着她刚穿过的校服,回头沖她说:「不客气。」 就这样。 「那天有一片叶子刚好掉在我头上,我拿下来,看见细微的阳光从层叠树叶里穿过,落在我脚下。好有缘分啊。」李乔笑起来。 这样啊。闻雪时若有所思,托着自己下巴。 喜欢一个人,或许只需要五秒钟。 上课铃声响起来,李乔啊了声,起身,「上课了。」 闻雪时嗯了声,同她一起跑回教学楼。 * 「哎,闻怀白,后天一中五十年校庆,听说侄女儿和她男朋友一起报了个合唱。」钟林后知后觉琢磨出味儿来了,看热闹不嫌事大。 闻怀白没搭理他,继续做自己的事。 钟林也不急,反正他会有搭理的时候。 五个小时后,闻怀白终于慢吞吞回他:「你怎么知道?你弟也不在一中,怎么?」 已经隐约有愤怒的迹象。 无所谓,钟林不怕,反正也不在跟前,就要看他咬牙切齿。 「这不是关心侄女儿吗?」钟林说。 「是你侄女吗?要你关心?」 「好好好,不是我侄女。那我觉得侄女挺漂亮的,我等着她和小男朋友分手,介绍给我弟。」钟林歪理一堆。 闻怀白又消失。 第27页 钟林继续絮絮叨叨:「还没听过侄女唱歌呢,我打算去听听,你想听吗?我给你录一段?」 「滚你妈的。」闻怀白恶劣回应。 钟林在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钟树在一边看直皱眉,「哥,吃错药了?」 钟林摇头,搂着自家弟弟的肩膀,「哥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 钟树将信将疑:「你干嘛?」 钟林说:「就是有点儿小问题,你可能得先撬个墙角。」 钟树拿胳膊肘撞他一下,起身走了,「神经。」 钟林长嘆了声,要是真撬得动就好了,给他做弟媳妇可比跟着闻怀白好多了。 闻怀白什么人哪,白月光照头顶,这必是虐恋情深的苦情剧。 第18章 雪时 鬼迷心窍。 「接下来,请欣赏一年二班的闻雪时同学与程煜同学的演出,合唱,《白桦林》……」报幕已经在喊他们的名字,程煜却还在折腾自己的髮型。 因为是校庆演出,特意批准学生能穿自己的衣服,女生们尤其穿得漂亮,上台表演的学生们大多穿上了正式的服装。 那天程煜和她说,打算穿西装,问她有没有衣服搭。闻雪时第一念头就是自己衣柜里那条红裙子。 她点头,嗯了声。 此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闻雪时却又懊恼起来,不该穿它来。有些东西,越是出现在眼前,越是扰乱人的思绪。这种时候,便该压尽深海里,等待时间来倾覆山海。 程煜对自己的造型很满意,扭头看闻雪时:「雪时,该上台了。」 「好。」她迟钝几秒,反应过来,跟着程煜上台。 没有灯光,台下是无数的观众,他们没穿校服,这一刻好像跳出校园,跳出十六岁的人生。 红裙蹁跹又落寞,没人是它的观众。 「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 飘到那一天的商场,飘过玻璃橱窗,落在柔软的棕色沙发里,那身黑色西装的肩头,他是红裙唯一的观众。 * 「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 手机从手掌滑落出去,耳机便在这一刻泄露声音。 空姐过来提醒:「先生,你好,飞机即将起飞,请将手机关机或者调成飞行模式。」 闻怀白俯身把手机拾起,点头示意,掐断歌声,取下蓝牙耳机。 从玻璃里看出去,视线穿过蓝天白云,渺小的棠城一点点放大,最后定格成一抹红。 闻怀白攥着手机,在尾声还没结束的时候,起身。 节目才刚开始,他出来的时候静悄悄的,离开会堂,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停在红白相间的橡胶跑道上。 这时候没人会出来,这里绝对的安静,他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烟味从指尖飘出。 兜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是钟林在消息轰炸,「闻怀白,你真不看啊?侄女今天可漂亮了。」 连着好几张照片。 闻怀白瞅了眼,便又挪开视线。 「你这么闲?」烟燃到一半,他才抽空回復钟林。 钟林笑嘻嘻地发语音过来:「我这不是打算给一中捐栋楼,提前考察一下吗?」 闻怀白把打火机放回口袋里,懒得理他。 钟林絮絮叨叨说了挺多,他是闻怀白的朋友里,嘴巴最欠的那一个。和许皓他们不一样,他一点不顾忌闻怀白。 钟林说:「哎,我怎么老觉得侄女看着眼熟呢?」 他的意图毫不掩饰,闻怀白深吸了口烟,冷笑等着他的下文。 钟林不怕死的,还要给他打电话继续说下去:「对不对?你没觉得她很眼熟吗?」 「所以?」闻怀白冷声反问。 钟林仍旧笑嘻嘻:「白苏姐啊,长得多像。你猜你哥天天看着侄女这脸,心里是不是膈应坏了?啧啧,这要是我,我每天饭都吃不下。」 钟林扫了眼底下,刚人还在呢,这会儿已经不见了,「侄女唱完了哦。」 闻怀白没说话,沉默中,依稀可见风声。 「闻怀白,你说,你第一眼看着侄女,不会觉得看见白苏姐吧?」钟林看着台上的人拎着裙子下台阶,身边那小男生还挺绅士,扶了她一把。 他把这情况转达,却只听见砰地一声,而后电话挂断。 钟林捂着耳朵,撇嘴:「真没意思。」 闻怀白看着飞出半米的手机,难说他刚才那一秒是故意失手,还是纯粹失手。总之,手机滚落好几级台阶,安静地躺尸在了跑道上。 他长腿跨下去,捡起它,屏幕满是裂痕。 闻怀白胸膛剧烈起伏,又吐了口烟圈,把手机径直揣进口袋,转身离开。 * 排练过很多次,他们不是专业歌手,不需要唱出怎样的技巧或者充沛的情感,只需要不跑调,就足够获得雷动掌声。 下台的时候,一晃而过以为看见闻怀白的背影。因此一时晃神,差点踩空台阶,被程煜扶住。 「小心点。」程煜提醒她。 「嗯,谢谢。」闻雪时点头,再看过去,哪有人影? 也许是心魔,闻怀白简直成了她的心魔。 按理说该回到座位,可闻雪时趁着会堂的昏暗灯光,熘出去透气。 裙子不长,但走路不太方便。她就近坐在出口的台阶上,刚才唱的歌里有冬天,勾起了她的魂,她真想念冬天。 第28页 每逢平孟镇的冬天下雪,外婆就会说,雪时,你看,这是你的日子哦,落雪的时候,就是你的日子。 落雪的时候,真想变成一粒雪花,人啊,就是很难做的。做雪花就好了,想落的时候落,落在甲的肩头,落在乙的头髮上,也落在丙的手心。等雪融化了,就把甲乙丙丁都忘掉,重新开始一个轮迴。 所以等到冬天,一定会重新开始一个新的轮迴。 * 在冬天到来之前,先要等夏天结束。 蝉鸣还很热烈,橘子汽水的销量只增不减,夏天是不会结束的。 闻雪时把钱找给小朋友,声音都变轻柔几分:「慢点走哦。」 她工作的便利店附近有一片补习班,常有补习班的小朋友来买汽水和玩具。小孩子真可爱,看着他们,闻雪时都觉得心情大好。 当然,也有很难搞的小朋友,胡搅蛮缠,态度恶劣。这时候闻雪时只需要冷着脸瞪他,他就会收敛,也许会想,这个姐姐好兇,会动手打小孩。 但天地良心,闻雪时这辈子没打过小孩。 已经下午五点,距离她的下班时间还有三个小时。夏天的五点钟,太阳依旧毒辣,小女孩撑着漂亮的遮阳伞推门进来,声音甜甜地说:「姐姐,我想要吃冰激凌。」 闻雪时给她找了支巧克力甜筒,听她甜甜地说再见。 小姑娘真可爱,但她也知道,只有别人家的孩子最可爱。她绝不会选择生孩子。 她会变成姜佳云那样的妈妈,很恐怖,毁掉一个孩子的童年。 但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不在她考虑的范畴里。她当下只需要考虑,如何做完今天的工作,再在回家的时候,去街口的花店买一支玫瑰。尽管俗气,但很漂亮。 从花店往左再数三家店,有一家米粉店,她会在那儿再嗦一碗辣椒炒肉粉。 她已经领到第一个月工资,两千一百块钱。 到七点钟的时候,有个小男孩进来买烟,「姐姐,我要一包玉溪。」 小男孩出手阔绰,大抵是给家长指使出来的,这种事不少见,闻雪时什么也没问,垫脚给他找出东西,「慢点走。」 小男孩拿着东西,跑得飞快。 闻雪时嘆息一声,看时间,很快就要下班。太阳慢慢落山,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对面的楼房,闻雪时一时失神。 没注意小男孩绕过拐角,把手里的东西交给车上的叔叔。 「谢谢。」闻怀白接过东西,把小孩儿打发走。 从这个角度可能看见她在店里做什么,闻怀白觉得自己鬼迷心窍。 他的世界里,只有两种事,一定要做的事,和一定不做的事。 闻雪时一开始被他划分在前者,后来被他拎到后者。但现在已经分不清楚,只能以鬼迷心窍一以概之。 太阳完全落山,暮色四合的时候,闻雪时下班回家。闻怀白不远不近地开车跟着,看她走过棠江,上楼。 闻雪时并没有回头。 第19章 炮仗 似乎是有所感应,他回过头来。…… 棠城的八月,夜晚像闷在笼子里,闻怀白放下车窗,动作熟练地点燃指尖的烟。直到楼上那盏月亮熄灭,才掐掉手里的烟。 午夜的棠城阒寂无声,像多年以前的默片电影,街上早没人,街边店铺的卷闸门拉下来,界限划分得分明。只有路灯,孤零零的路灯,昏黄光线下,兀自亮着,吸引着无数飞蛾。 闻怀白慢悠悠开着车,车里的空调渐渐显得有些低,他索性关了空调,放下车窗,肩头的菸草味道得以拥抱自由,一跃而出。 好了,就到这里为止吧,闻怀白。 他这样告诉自己。你比她多走了十年的桥,多看过十年的云,你在用这十年的日子诱惑她,你一点也不道德。 从没找过有一天,闻怀白要和自己论道德。 他自嘲地笑,道德?道德从不属于他。 但是道德属于她,自由和浪漫也属于她。 所以,就到这里。 * 闻雪时领第二个月工资那天,在回来的路上看见一道彩虹,不少路人拿出手机拍照。闻雪时也拿出手机拍下,最后发了一条朋友圈。她朋友圈里的人很少,除了程煜,就只有姜佳云他们,姜佳云他们她早屏蔽,因此这彩虹也只能做无人欣赏的舞台主角。 回到家的时候,姜佳云难得在沙发上安静坐着,四处透露出郑重的气息。 闻雪时接收到,犹豫了两秒,还是问:「怎么了?」 姜佳云说:「我打算给你迁户口。」 通知的语气,不是商量,不给她妥协的余地。 闻雪时拖鞋的动作一顿,踩进柔软的夏天凉鞋,缓缓抬头。她已经尽力掩藏她所有的引线,但姜佳云仍旧毫无障碍地点燃其中一根。 闻雪时反问:「凭什么?」 姜佳云和她对视:「不然呢?你外婆已经死了……」 「所以呢?」她语气兇狠起来,眼神也是。 姜佳云一愣,别开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闻怀白他……」 「关他屁事。」闻雪时抢话,她几步跨到姜佳云跟前,眉头皱着,全然是陌生的姿态,「你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吗?」 她的大眼睛遗传自姜佳云,此刻正瞪着姜佳云。 姜佳云冷笑了一声:「你们之间能有什么?你以为能有什么?」 第29页 闻雪时吐出一口长气,当然有,没有的东西,不必要用到那一句「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但是她不必要告诉姜佳云。 「我不会同意,外婆才是我的家人。」言下之意,你不是。 姜佳云脸色更冷几分,「你什么意思?我不是你妈?我供你吃穿,没有我会有你?」 闻雪时一剑封喉:「你有本事别生我,我恨不得没被你生过。」 她径直回到自己房间,砰地一声摔上门,如果能选出生的环境,没有人愿意做她姜佳云的女儿。 闻雪时做好了长期战斗的准备,甚至想过,如果她坚持,她可以学一些叛逆的手段,离家出走之类。 但意外没了后续,这简直不像姜佳云的作风。 闻雪时并没觉得松一口气,反而更觉得提心弔胆。因为这样,会更以为姜佳云在酝酿别的事。 在这种提心弔胆里,闻雪时迎来十七岁生日。 毫无波澜的十七岁生日,姜佳云也许记得,但不为所动。闻雪时自己记得,但也不想动,什么生日蛋糕长寿面庆祝活动,索性都让它过去。 在时钟跨过零点的那一秒,无波无澜的十七岁开始了。 倘若十七岁能像生日一样,那真是最好不过。 但上天最喜欢恶作剧,总是要让你和愿景背道而驰。 所以闻雪时的十七岁,波澜壮阔。浪推着浪,一声接一声地拍向她,将她眼鼻口耳全都淹没。 山雨欲来风满楼,风刚开始的时候,很轻。 棠城的初冬不算寒冷,一身粗线毛衣,套个校服,勉强能应付。等到中冬,就非穿羽绒服不可,否则寒意便如蛆附骨,让人无所遁形。 手冷到拿不稳笔的时候,还得应付期末考试,数学卷子还算简单,即便脑子都冻僵了,也还能应付得来。 哈一口气在掌心,就能抓住白雾。她写完最后一道题,把笔放下,下考的铃声便跟着响起来。 程煜高兴地要发疯,「闻雪时,你考得怎么样?」 「就那样吧。」闻雪时平淡地应付,和他们的热烈格格不入。期末考试结束,很快就要迎来寒假。 时间过得真快。 她已经忘了闻怀白。 * 暖气开得很足,姜佳云竟在厨房洗手作羹汤,闻悯回来也吃了一惊。 「今天什么日子?」闻悯问。 姜佳云摇头,挑眉说:「没什么日子,就随便的一个日子。」 …… 饭到尾声,才起波澜。 闻悯说:「今年过年,老爷子希望我们一起陪他过。可能得去一趟老家。」 姜佳云又惊又喜,这对她来说自然是家人的认可,「挺好的,也不是很麻烦,老人嘛,也该多陪陪。」 闻雪时心想,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可是他们如果都要走,绝不会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所以她的意见不重要,她沉默起身,预备回自己房间。 这时候闻悯才说:「雪时也一起去吧?」 姜佳云替她回答:「当然了,不去的话,她一个人干嘛?」 她一个人当然可以过得很好,但是他们认为她不可以。 闻雪时也没有反驳的余地,所以有什么用呢? 她关上房门。 * 期末考试的成绩哀鸿遍野,似乎考得不好,就无法过一个安生年。可是闻雪时不必要,她考了年级前五十,也平淡把试卷收进书包口袋。 没有人会在乎她的考试成绩,她只需要活在那儿喘气就可以。 以及在适当的时候,接受姜佳云的战争。 她不喜欢放假的日子,会显得很无所事事,并且压抑。寒假却长达二十五天。 她只好写作业,在第七天假的时候,完成所有寒假作业,而后又无所事事。 网易云推送的歌没一首喜欢的,床上每一种姿势都躺过,最后发现侧着躺最舒服。 她的门常年反锁,闻雪时陷进被窝里,忽然想,今年还没下雪。 也许今年不会下雪了。 她把头挪出床沿,头髮往下坠落。 * 「你得答应我,初三送我回来。」闻雪时和姜佳云商量,初三是外婆的生忌,她得赶回平孟镇。 姜佳云应下,「行。」 从棠城往京城的飞机只需要三个小时,出机场,闻家有人来接。 大年二十八的街头早有年味,红红火火,司机是闻家老人,兴致勃勃与他们谈起趣事。 闻家老宅不在京城城区,这一趟就花了两个小时。闻雪时昏昏欲睡,被一声炮仗声吵醒。 司机梁叔笑呵呵说:「二少爷又在逗隔壁家孩子玩了。」 闻雪时睁开眼,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闻怀白叼着根烟,穿个件灰色呢子大衣,蹲在那儿逗小孩。 「哎,我点了啊。」他作势用烟靠近引线,孩子们捂着耳朵跑开,闻怀白虚晃一枪,奸计得逞,笑得灿烂。 似乎是有所感应,他回过头来。 手里那个红色炮仗,就这样炸开。 砰地一声,孩子们起闹地乱叫。 第20章 质问 「没有底线的话,和低等动物有什…… 闻母从里头出来, 沖闻怀白骂:「你多大的人了,真是的。」 说罢转身,便瞧见梁叔, 还有闻悯他们。 梁叔笑呵呵打招唿:「夫人,大少爷他们来了。」 第30页 闻悯叫了声妈, 姜佳云跟着叫了声, 最后轮到闻雪时, 「奶奶好。」 闻母保养得宜,这声「奶奶」实在叫得违心。不过闻母早就向年纪服输,毕竟儿子都是四十岁的人, 慈眉善目应了声哎,摸了摸闻雪时的头。 想了想,小丫头第一次来,多少得给个礼物,便把手上的镯子摘了下来,送进闻雪时手腕:「新年了,可得收下。」 闻雪时愣了一秒,连忙推辞,可那镯子却一时没取下来。 闻母便笑说:「别取了, 这就是缘分。」说罢,又转身呵斥闻怀白, 「怀白,你大哥来了, 还不快过来。」 闻怀白慢悠悠地晃荡过来, 手上还落了硝烟味道,「大哥,大嫂。」 他视线从闻雪时身边一晃而过, 没和她打招唿。 闻雪时也没说什么,甚至没看他一眼。可越是如此,落在闻母眼里,越是觉得他们闹别扭。 多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闹脾气。闻母撇嘴,胳膊肘撞了下闻怀白,「你带你侄女去玩会儿啊。」 因为是过年,除了长房,自然还有二房三房,因此还有几个和闻雪时年龄相仿的孩子。闻母拎得清,可不会把二房三房当真亲朋,自然也看不上他们家的孩子。 闻雪时虽说是姜佳云那边的孩子,可到底是和闻悯有关系,自然被她归入自家人,所以不愿意让她和那些人有牵扯。 闻怀白却不愿意,「我可没闲心带小孩,忙着呢。」说得好像刚才逗小孩儿玩的人不是他似的。 闻雪时有些生气,她还没嫌弃他这烂人,他反倒还嫌弃起她来。 她骄傲地一挺脖颈,越过闻悯,径直往老宅里去,「不用了,奶奶,我自己可以。」 闻怀白看着她背影进了门,眸色讳莫如深。 闻家老宅是老建筑,老派小洋楼风格,不高,很有情调,置身其中,很像回到几十年前。 闻雪时跟着梁叔将老宅参观了一遍,大眼睛睁得很圆,看得梁叔很有成就感。 「现在还有年轻人喜欢这些,真实没想到。」 闻雪时点头:「喜欢的人应该挺多的。」 和梁叔说着话,穿过花园,到了一栋小平房前。门前挂了一块匾额,龙飞凤舞写着祠堂两个字。 的确很老派,祠堂。见她似乎有兴趣,梁叔也给她介绍:「闻家的祠堂,老爷子比较传统,很重视这些。小时候啊,怀白常被罚在这里跪祖宗。」 说起闻怀白,梁叔又有很多话说,诸多感慨,「他小时候啊,天不怕地不怕的,做了很多浑事。一犯起浑来,大夫人和大先生的话也不听,老爷子的话还勉强能镇住他,哦对了……」 「梁叔,你别和外人说我的糗事。」闻怀白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靠着墙抱着胳膊,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高高在上,惹人厌烦。 梁叔有些尴尬:「小少爷,雪时小姐怎么是外人?」 闻怀白冷哼一声,只撂下一句:「谁知道大哥和她能到什么时候。」 他背影拐过转角就不见,梁叔嘆气,宽慰闻雪时:「雪时小姐,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他今天指定是心情不好。」 闻雪时勉强笑了声,「他还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梁叔嗐了声,点头,一副说秘密的样子,「老爷子总是催小少爷结婚呢,所以小少爷心情不好。」 闻雪时被逗笑,高高在上的闻怀白,也有催婚的烦恼。 抵达老宅已经是下午,错过了午饭,因此晚餐格外丰盛。一大家子围着圆桌坐在一起,不管心里合不合,反正表面上和乐融融。 老爷子坐在上首,高高兴兴的。闻雪时尚算小孩范畴,因此吃过饭,被赶去和他们一起放烟花。 小孩儿都是村里的,彼此相熟,看着闻雪时不敢靠近。 闻雪时拿了把仙女棒,也不去找他们,只在一边台阶上坐着,点好几根仙女棒插在身侧围成一圈。 这一年的雪来得很突然,悄无声息地撕开了天空的口子,纷纷洒洒飘落下来。 闻雪时唇边起笑意,放下仙女棒,从屋檐下走出来,伸手去接。可惜一朵也接不住,饶是如此,还是高兴。 她一个人躲在小角落里,安静地玩雪,将雪揉成球,砸向一旁的柱子上。 十有九中,失手的那一个,听声音像砸在人衣服上。 闻雪时皱眉回身,看着闻怀白拍去身上的雪。 他没说话,甚至没看她,还安然无恙地夹住一支烟。 闻雪时望着那点猩红,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蹲下抓了一大把雪,揉成结实的一团,朝闻怀白砸过去。 砸中了,闻怀白闷哼一声,还是没说话。 闻雪时又觉得没意思,她起身去拿自己的东西,那把仙女棒,和外婆织的白色围巾。 她拿上东西,转身就走。 走出好远,又折返,停在他面前,面容近乎执拗,即便在夜色里,也渲染得十分明显。 眼神几乎是兇狠的,「为什么骗我?」 她真想知道,骗她有什么意思?嘴巴是不能用来说话?该说的话不会说? 哪怕说,你不用送我,我们俩也不是很熟,你别想多了。 也比临走前编织一个谎言,留给别人满目的期许和温柔要善良得多。 这个大坏蛋。 她的白色围巾挂在胳膊上,仙女棒攥在手里,重复问他:「为什么骗我?好玩吗?」 第31页 闻怀白低眸,直视她的眼睛,喉头微哽,才说:「好玩啊,所以骗了。」多么恶劣的话。 闻雪时咬着腮帮子里的软肉,手指握成拳头,好些词句在唇齿之间辗转,最后吐出的是:「那对我勃|起,也很好玩吗?」 闻怀白站在阴影里的背光处,眸色一沉。 闻雪时嗤笑一声,却还是问:「为什么要骗我?你大可以直说。」 闻怀白似乎深吸了口烟,菸草味道扑进她鼻腔,呛得她咳嗽。 「既然你知道,那你也应该清楚了,对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有想法的人,没什么好问的。但你好蠢,既然你非要问,」他语气又轻又冷,像屋檐挡不住雪,「因为我一开始想搞你,所以我对你好,因为我以为你十八了。结果发现你只有十六,我不搞未成年。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闻怀白长吸一口烟,深入肺腑。 他看见眼前的女孩轻微地颤抖,轻嘲:「你这种烂人,还有底线呢。」 闻怀白也轻嗤一声,回答她的话:「没有底线的话,和低等动物有什么区别?」 闻怀白喉头微动,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要挨人生的第一个耳光,可是闻雪时安静地站着,看着他。 这比一个耳光还要难挨。 闻怀白落荒而逃,指间的烟因为颤抖而晃出一道弧线。他也有被良心谴责的一天。 才走两步,听见身后的人有些颤抖的声音:「再过八个月,我就成年了。」她有些哽咽,卑微到这种地步。 闻怀白脚步一顿,声音还是很轻:「情|欲那么短,等不了。」 卑微到这种地步,也没人领情。 闻雪时从地上抓了一把雪,正砸中那人的后脑勺,心颤声也抖:「王八蛋。」 第21章 铜钱 又没礼貌,又混蛋,又王八蛋。…… 闻雪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挺直的脖颈终于泄了气,在这一刻耷拉下来。骄傲的天鹅钻进水底。 有几个小孩大着胆子过来,靠近闻雪时, 问她要不要一起玩。闻雪时摇头,还能勉强扯出一个笑意, 「你们玩吧。」 她扶着柱子, 往自己房间去。她的房间在二楼的走廊尽头, 大人们还在吃喝调笑,似乎说着很有意思的事情。只有大人才有这种本事,把什么意思也没有的事情也能说得很有意思, 令众人齐齐发笑。 走廊的路灯还是开关控制,闻雪时没开灯,沿着墙推开自己房门,用背关上门,脱力地往床边一躺。 她觉得自己像一块失去生机的朽木,被那些腐烂一点点攻占。但不是很想哭。 房间里的窗帘没拉上,所以第二天一大早,被照进来的光吵醒。 冬日时间难辨,误以为时间尚早, 一看手机,已经过了十点。 姜佳云本要叫她起床, 被梁叔拦下,「雪时小姐还小, 让她多睡会儿吧。」 闻雪时并不清楚这些, 只觉得头有些昏沉,大抵是昨夜梦中纠缠,耗费心力。她昨夜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她是一只风筝,越飞越远,看不清谁拉着她的风筝线,总之,没人叫她回头。 她把头髮扎成高马尾,红髮早变黑髮,一下子显得乖顺不少。镜子里的少女扯出一个微笑,惨白难看,又很快放下。 她把围巾在脖子上缠了两圈,藏起下半张脸,开门下楼。 梁叔和桂姨在准备年夜饭,红灯笼和春联早换了新,见闻雪时下来,和她打招唿:「雪时小姐下来了,昨晚睡得好么?」 闻雪时嗯了声,走近看他们做年夜饭。很亲切,让她想起外婆。 桂姨在做蛋卷,她自然而然地说:「我们家以前过年也会做这个,但是每次只有两个人,要吃很久。」 桂姨面善,笑起来更显和蔼,「那你晚上可得多吃点。」 闻雪时嗯了声,眼睛发亮,笑容好看。 姜佳云陪着闻悯去做别的事,过年总有一大堆的事情做,闻怀白也被闻母指使出去,家里一下只剩下老爷子和闻母在。 闻母对闻雪时还算亲近,招唿着她帮忙包饺子。饺子她跟外婆学过,倒不难。 闻母把一枚洗干净的铜钱递给她:「放进一个饺子里,到时候谁咬到就是好兆头,老爷子可喜欢这些。」 闻雪时神色认真,把铜钱放进某一个饺子,饺子又被放进大盘子里,最后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 如果真有好运气,希望还是让她自己咬到。 做完这些,已经又过十二点,到吃中饭的时候。 闻母说:「你也累了,快去休息会儿,待会儿就吃饭了。」 闻雪时仍旧点头,乖顺地去到一旁檐下,廊上放了张小沙发,她陷进沙发里,不知为何想嘆气。 初三,她已经定好车票,回一趟平孟镇。 姜佳云大概不会送她,她可以自己回去。 不知不觉,离开平孟镇快一年。离开一个地方久了,想起来,回忆好像都带着一种陌生的滤镜。 不知道离开一个人久了,是不是也会这样? 她好像有很久没梦见过外婆。 以前听过一个说法,频繁地梦见一个人,是因为他正在把你忘记。闻雪时是不信的,当你很久不梦见一个人,才是真的会把他忘记。 她坐下没多久,又开始落雪。 昨夜的雪没下很久,甚至没有积雪。今天的雪似乎要弥补这个遗憾,很快小雪转中雪,再转大雪。 第32页 桂姨把东西收进来,笑着感慨:「哦哟,过年的气氛这不就来了。」 闻雪时无端跟着笑。 只是这雪似乎不是弥补,是报復,一下子下到晚上。 外头积雪已经很高,雪还没有停的趋势,这样下去,只怕要影响明天的拜年。 桂姨已经从高兴转担忧,闻雪时也隐约地担心起来,好像冥冥之中有种感觉,雪会越下越大。 只是下雪也没耽误他们吃年夜饭,一大家子人围在一块,举杯共祝。排座位的时候,本来她在小孩儿中间,也不知道怎么坐的,最后她手边变成闻怀白。 闻怀白似乎想把界限划分清楚,一个眼神没飘向她。只是座位空间拥挤,多少会擦肩碰肘。 闻雪时尽力避让,因此不小心用另一只手扫落饭碗,差一点摔下去,闻怀白眼疾手快,替她兜住,放回桌上。 「差点就碎碎平安了。」他笑着说了声,仍旧没看她一眼。 因为他这一句,也没人再说什么,都跟着应和。 闻雪时低着头,闭眼深唿吸,想起他那一句,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没什么,就当什么也没发生罢了。 这只是个小插曲,有惊无险。后来吃饺子,她随意舀了一碗,磨磨蹭蹭地吃,听着他们说话。 闻怀白离她最近,「等开年……」 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不是,她听什么? 闻雪时收回思绪,低头咬开一个饺子,没有铜钱,也不知道是谁这么…… 「哎,看来今年我运气很好啊。」手边那人说。 闻雪时:…… 她有些生气,老天可真不开眼。 闻母接茬:「那你运气真不错,今年可就放了一个铜钱,还是雪时包的。」 「哦?」他尾音拖长,似乎还带了些笑意。 闻雪时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 夜已经深了,只是有守岁传统,大家通常是不会这么早睡,索性围在一块打麻将。闻雪时不会,就缩进沙发里看电视。 一回头,窗外的雪竟还在下。 她有些焦急了,如果这雪一直下下去,初三她还能回去吗? 她心不在焉,旁边的小姑娘便夺过了电视主动权。 麻将桌上,麻将牌碰撞在一起,叮叮咚咚。闻怀白今夜的确好运,一路都在赢。 二房的堂弟抱怨:「难不成真是那枚铜钱有好运啊?」 闻怀白一点不懂谦虚:「当然不是,是你牌技太烂。要我说,你这辈子赌运就差,可别想着在赌上花钱。」 他意有所指,前些日子,他这堂弟才去了趟澳门,输了百来万。这消息没宣扬开,自然大人们也不知道。 此刻被他提起,堂弟脸色难堪。 闻怀白把牌一推,啧了声,有些无所谓地说:「自摸,清一色,胡了。没意思。」 他向来这态度,拽得他们都习惯了,另一方面,大家对他多少有些憷。听他这么说,干脆顺着他的台阶把人赶下牌桌。 闻怀白退下桌,转头便见老爷子从里间出来。 闻怀白收敛了些吊儿郎当的气质,恭敬叫人:「爷爷。」 老爷子哼了声,拄着拐杖在一旁沙发坐下,闻怀白跟着坐下。 他们就在楼梯旁边,眼一瞥就能看见,闻雪时不过是随便一瞥,就听见老爷子说:「你多大的人了,立业早就成了,这家呢?」 闻怀白轻笑了声,辩驳:「我这不还是青年才俊?急什么?」 老爷子说:「我也不是要你马上就结婚啊,你总得有个对象是不是?你这心都没定下来……」 闻怀白有些不耐烦,话也欠揍起来,「您放心,肯定在您活着的时候能看见。」 他自觉自己浑球,已经起了身要走。 老爷子脸色一变,抄起拐杖敲在他背上,「小兔崽子。」 闻雪时偷笑。 只是下一秒同他视线相交,被他近乎冷峻的眼神冲散笑意。 活该。她用嘴型说,转过头,继续看电视。 闻怀白移开视线,自顾自出了门,在廊下站定,又去摸口袋里的烟。烟盒里还剩最后一支,闻怀白轻啧一声,好像才回老宅三天。 院子里装了路灯,灯下看雪,像发光的星星。他点上烟,靠着柱子站着,影子竟有些落寞。 旁边的小姑娘是二房大儿子的女儿,比闻雪时小几岁,她一直很怕闻怀白,又觉得这个叔叔好像很酷,忍不住关注。这会儿和人窃窃私语:「怎么感觉怀白叔叔很落寞的样子。」 「我跟你说,怀白叔叔简直是小说男主本主。」说是窃窃私语,其实闻雪时听得清清楚楚。 「你看他人又帅,又拽……」 又没礼貌,又混蛋,又王八蛋,又爱发情……她在心里默默帮她们补充。 第22章 出走 「我回家了。」 心中吐槽的间隙, 下意识地转头,与窗外那人视线相对。 闻雪时心中咯噔一下,却见他无波无澜地转过去, 甚至隐隐漏出一些嫌恶。 她迅速转回头,嫌恶?嫌恶什么?嫌恶她不愿意好聚好散?非要把话说得那么明白? 余光瞥见姜佳云坐在闻悯身边, 二人在与他们打麻将, 姜佳云笑着凑到闻悯怀里, 好似恩爱夫妻。 也不知道是谁问起,「你们领了结婚证了吧?」 第33页 姜佳云脸色微变,把话题含煳带过去。 闻雪时收回视线, 心中想,他们都是一类人罢了,喜欢乱发情的公狗,还要标榜自己以风流的美名。 她才应该嫌恶闻怀白吧。 闻雪时默默翻了个白眼,顿时感觉索然无味,便小声交代了下,独自上楼去。打开灯,灯光有些昏暗,过了会儿才明亮起来。窗帘敞开着, 闻雪时看见外面的雪。 她把手掌按在窗户玻璃上,哈出一口白气, 用另一只手在白雾上写字,横竖乱点, 字不成字, 然后拿衣袖直接擦掉。楼下的人声依稀可见,麻将碰撞在一起的声音成为伴奏,不远处还有烟花的声音, 一起谱写出除夕夜。 闻雪时看着窗外的雪花,又想起外婆。外婆一个人还好吗? 初三就好了,初三就可以回家了。 她归心似箭。 以前在镇上念书的时候,小学三年级,两点钟放学。她总喜欢磨磨蹭蹭地做很多别的事情,拖到夕阳西下才回家。外婆也不会怪她,只是温柔地说,雪时回来了,洗手准备吃晚饭吧。那时候有些同学放学直奔家中,终于也风水轮转到自己归心似箭。只是可惜,这一回再没人同她说,雪时回来了。 记忆像搅动的金鱼,在脑子里走来走去,手却像跟着鱼缸里晃动的水草,不知不觉就在窗户玻璃上写下回家二字。 待反应过来,已经落下最后一笔,指腹按下一个大大的点,像签订某种契约。她无端笑起来,一低头,看见闻怀白往外走,在雪地上踩出一串脚印。她把窗帘勐地一拉,眼不见心不烦。 * 初一,到处走走亲戚。闻雪时跟着他们一块去,还收了不少礼金,大抵算意外之喜。 初二重复初一的过程,只是更多变成在家里迎接别人来拜访,闻家声名在外,来拜访的人车水马龙,招待的工作多是闻母和桂姨负责。闻雪时便坐在自己房里,听着底下的鞭炮声一声接一声,给她做伴奏曲。 她玩了一天消消乐,从第一关通到300关,终于在第十次失败中感到疲倦。眼睛有些发涩,就着趴着的姿势垂下眼皮,沉默地休息片刻。 楼下又有新的客人来访,依稀好像听见闻怀白的声音。她翻了个身。已经下午四五点,天色昏沉下,闻雪时伸手在一旁胡乱摸索一通,终于找到自己手机。 闭着眼不知道按到什么,泄露两声喘息。 闻雪时惊醒。 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手上却将手机关机键按下,于是听见喘息之外的声音。 她愣了一秒,急急忙忙去开手机屏幕。 上一回,心血来潮找过的黄色网站,大概是报应她的吐槽:女的好难看,男的肚子好大,叫得矫揉造作,噁心至极。 今日终于要让她难堪一回。 在她找到浏览器的时刻,敲门声也响起,咚咚咚,只响三声。 闻雪时头皮发麻,火速把手机音量关成静音,懊恼地闭着眼,怨怼自己运气不好。 「谁啊?」她朝门口问。 没人应答。 闻雪时为自己的窘迫有些恼火,下床动作怒气十足,毛茸茸的白色拖鞋飞到门边,上面的兔子瞪着眼,瞠目结舌。 闻怀白端着盘子,面无表情,说:「桂姨新做的米饼,特意嘱咐带给你尝尝。」 闻雪时手指微曲,扒着门框,指节用力,有一瞬间的难堪。 他听见了是吗?反正他早知道,她是一个行走在叛逆悬崖的少女,也许不足为奇。只是吸菸算需要迷途知返的东西,看黄色|影片应该不算…… 她啧了声,想个屁,有什么难堪的,他做的事更难堪。 闻雪时接过盘子,微笑说:「谢谢叔叔。」 闻怀白面无表情的脸上起了一丝嘲弄,只不过转瞬即逝。他转身,径直下楼,在昏暗走廊里,背影显得颇有艺术感。 闻雪时切了声,转身用臀撞上门,把盘子放在桌上。米饼还冒着热气,她咬一口,脆得在嘴里炸开似的。 也很有家的味道。 她把一整个米饼都吃光,端着盘子下来找桂姨道谢。桂姨难得偷闲,在一旁喝着热茶,和另一位奶奶聊天。 闻雪时把盘子放下,走近说:「谢谢桂姨,米饼很好吃。」 桂姨看着她笑:「你喜欢吃就好。」 雪今天上午才停,这会儿竟又飘起来,闻雪时在另一边坐下,撑着下巴。 桂姨说:「雪时小姐漂亮的嘞,以后也能去唱戏。」她说的唱戏,是指电视上那些明星。 闻雪时只是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 这一场雪再没停一直下到周二夜里。 这样大的雪,自然而然导致冰冻天气,进来的路就那么宽,交通就此堵塞。 闻雪时恨自己乌鸦嘴,坏事一说一个准。 他们没人焦急,因为这时间都在休息,并不忙。只有闻雪时急,她找姜佳云对峙,「你说好初三要送我回家。」 姜佳云没好气:「是我不送你吗?是老天好不好?你没听见吗,大雪封路,大家谁也出不去了。这种天气谁敢开车出去?万一出了事,谁来担待?你以为外婆想看见你出事?」 闻雪时语塞,她分明在偷换概念。与姜佳云沟通无果,闻雪时赌气回到自己房间。 她不是擅长社交的人,在这里,除了姜佳云,她甚至没人能说得上话。 第34页 闻雪时啧了声,轻轻锤在墙上,一晚上,能出现什么转机吗? 什么转机也没出现。 第二天,雪都还在下。 闻雪时看着白茫茫的积雪,心沉沉下坠。 时钟停在六点半,闻雪时咬唇,做下决定。她只留了四个字:我回家了。 便孤身出村。 从这里走出去,到有车的地方,也许需要三四个小时,那时候就十点钟。碰到车,回到市区也许十二点。再搭飞机或者高铁赶回去,总还来得及。 她一个人出了村,沿着导航,把围巾拉上一些,试图抵御北风。 大雪茫茫,天地之间,人就变得很渺小。她看着那条没有望不到尽头的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踩在雪上发出嘎吱的声音。 * 闻怀白一早就起来,伺候着老爷子喝茶吃饭,到快八点钟,大家陆陆续续起来吃饭。 桂姨问姜佳云:「雪时小姐起来了吗?我又给她做了些米饼。」 姜佳云只是笑说:「可能今天贪睡,待会儿就起来了。」 闻怀白只听见这一嘴,又转过头,继续摆弄老爷子的茶具。 在闻雪时身上,他已经做过很多破例的事。 不该再添。 总归话已经说得很绝,以她个性,只会骂他,厌恶他。 挺好。 一时失手,差点把老爷子的茶具摔了,好在他眼疾手快,托住了。老爷子一记眼刀扫过来,骂他:「我看你是嫌我命太长。」 闻怀白摸了摸鼻子,他可太冤枉了,「我可没有。」 他放下杯子,起身去外面抽菸。 雪还没停,好久没下这样大的雪了。 看着雪花飘落,他想起姜佳云那一句:闻见落雪时。 雪落无声,何以能闻见? 心里好像犯痒,也许是某一片雪花落进他肺腑。 闻怀白叼着烟,问桂姨拿了米饼,上到二楼。站在门口,手停在半空,犹豫好几秒。 天平倾斜,还是敲响门。 这一回再没人应。他说:「桂姨给你做了米饼。」还是没人应。 闻怀白皱眉,心里有某种预感,于是拧下那个把手。 房里空空如也,被子叠得整齐,桌上还留了张纸条。 小姑娘还玩离家出走那套。 他攥着纸条,嘆气,下楼去找姜佳云。这事儿不好声张,所以只是偷偷问姜佳云。 姜佳云愣了愣,有些烦躁,「这孩子真是的……也不和我说一声……」 闻怀白问:「她为什么一定要回家?」 姜佳云有些尴尬,才把原委告诉他。闻怀白垂眸,看着那张便条纸,一时有些心情复杂,像被一颗早春的李子砸中,酸涩汁水溅落。 怎么就这么倔呢,这房子里这么多人,随便问个别人…… 可转念又想到她那天哭着说自己没有家。 啧。 闻怀白把纸条一收,撂下一句:「我去找她,你别告诉他们。」 闻怀白只拿了条围巾,匆匆出门,都不知道几点走的,这会儿走到哪了?这边路况不算简单,会不会迷路,会不会碰到什么坏人…… 这种天气开车实在是危险,闻怀白不敢开得太快,沿途找人。 他没有她的电话,只好把闻雪时的微信从黑名单里拉出来,给她打视频电话。 没人接。 闻怀白有些烦,雪不停地被雨刮器抛开,又扑过来。 他放下车窗,採用了最原始的办法,朝外头喊:「闻雪时。」 第23章 回家 「怎么说,我也是你叔叔。」…… 闻家老宅在群山环绕之间, 雪落满山,一眼望去,皑皑茫茫, 「闻雪时」三个字拖着长音,在山谷公路之间流转飘荡。 最后传进闻雪时耳朵的时候, 她已经走了三个小时。手上的手套早就失去了保暖的功能, 手指冻得僵硬, 连手机都拿不住,索性直接放进兜里。围巾挂在脖子上,仍旧唿唿漏风。 她唿出一口气, 把脖子往下缩,这时候听见自己的名字,简直像镜中花水中月,怀疑自己是否已经神志不清。 所以愣了好几秒,才感觉飘进脑子零件里的雪粒融化,重新运转。 闻雪时迟钝地回头,鹅毛般的大雪仍旧下着,肉眼能看见的距离不过百米,再远处, 什么也看不见。 但听得见,的确是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从茫茫大雪后面。 闻雪时不敢确定,放慢了步子, 继续踩进积雪中。 车灯从雪里照出来的时候, 闻怀白的声音也清晰了。 闻雪时脚步一顿,但没回头。 他怎么来了?又来了是吗?永远把自己当成救世主,想拉她的时候拉她, 不想管了,就一甩手抛开? 脚印陷进去,雪已经能碰到她的黑色长袜,冰冷的触感,隔着一层单薄布料,亲吻她的左脚脚踝,冻得闻雪时一个哆嗦。 重心往左偏去,没能拉回来,便直直栽进雪里。 闻雪时撑着手肘起身,拍去身上的雪,只当那辆停在身边的车不存在。 她仍旧要继续往前,闻怀白从车上下来,摔上车门,几步跨至她跟前,拽住她的胳膊,像拽住风筝线,不让她飞远。 「闻雪时!」闻怀白的唇因为愤怒而轻微颤动。 他在愤怒什么? 闻雪时直视他的眼睛,想甩开他的手,她越用力,闻怀白也越用力。 第35页 雪落在他们肩头,就这么僵持住。 闻雪时梗着脖子,「松手。」 闻怀白胸膛剧烈起伏着,别开视线,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声音听来冷静:「你这样很危险,你知道吗?」 闻雪时答非所问:「我要回家。」 闻怀白哑然,片刻后才冷声说:「你回家你不知道开口吗?这么多人,你随便和人说……」 闻雪时抢话,「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会帮我。」 「你认识我。」闻怀白又望着她的眼睛。 闻雪时却转过头,又使力挣开他的手,「我也不认识你。」 「你松开。」她声音有些急。 闻怀白当然不听她的,反倒扣她胳膊更紧,闻雪时甚至感觉到疼痛。她却在想,这时刻如果表现出疼痛,好像落了下风,所以她也绷直了嘴唇,一言不发。 「上车。」他说,「我送你回家。」 闻雪时坚持摇头:「不用。这种天气可不适合开车,万一出了什么事……」 「那就一块死。」闻怀白冷笑一声,拦腰将人扛起,往车上去。 闻雪时还未反应过来,头已经往下一落,下巴磕在他宽厚背上,围巾的末端从肩头滑落,落在眼下。 雪也落在眼下,短暂的重心失调,很像梦境。 这个人就是这样,不管你的意志如何,他要你的城墙塌,就能让它塌。 闻怀白把她塞进副驾驶,强硬替她繫上安全带,才回到驾驶座,将车窗全升上,锁了车门。 空调温度被调成25度,闻怀白按下音乐开关,去手边取一支烟。 「不许抽菸。」闻雪时声音还有些涩,大抵是冻得太久。 烟味那么难闻,她不想闻。 闻怀白偏头看她,冷冷嗤笑,不管不顾地点燃了烟。不止如此,还要朝她吐出一个烟圈,靠得太近的时候,她有个荒唐的错觉。 闻怀白想吻她。 但这个错觉的前缀词是荒唐。 闻怀白回身,勐吸了一口,又把烟按灭在透明玻璃菸灰缸里。 「我送你回去。」他说,「怎么说,我也是你叔叔。」 他着重强调叔叔二字。 「哪门子叔叔?」闻雪时小声嘟囔,闻怀白似乎没听见。 从刚才那一刻开始,他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失控。 他从手边把自己手机扔给她,声音冷冽,毫无感情:「自己看机票,或者高铁票,这种天气难说会延误或者取消出行。」 手机冰冷的外壳跌进她手心,手指还没回暖,仍旧有些僵硬,握着他的手机,用上一次的密码,打开了他的手机。 本想点开软体订机票,却因为手僵,点开了他的微信。 闻雪时下意识就要退出,却赫然看见自己的微信在他联繫人第一个,好几个未接通的视频电话。 她冷笑,想拉黑的时候拉黑。 闻雪时退出微信,点开软体,搜索机票。还好,没有取消航班,她点开最近的一班飞机,正欲下单自己的机票。听见闻怀白说:「两张。」 她一愣,嘲讽地问:「叔叔还要送我到家吗?」 闻怀白面不改色:「对。」 闻雪时翻了个白眼,恶狠狠地订购两张机票。他的手机,自然有他的身份证号和手机号记录,不需要输入。 闻雪时输入了自己,点击确定之前,视线停在他的手机号上。 她甚至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闻雪时点下确认,看见很快扣费的简讯发到他手机上。鬼使神差地点开他别的简讯,往前翻找,看见自己那几条记录躺在他的手机里。 车内的空调逐渐起作用,手指渐渐回温,闻雪时把手机递给他,去找自己的手机。看了眼,除了闻怀白,没人找她。 如果这也不算无家可归…… 她无声地嘆息,取下围巾和手套,搁在大腿上。车前玻璃上,雪花不停扑过来,又被抛开,能见度很低。 闻怀白车开得很慢,这种天气,不敢开得太快。 市区的雪没下那么大,渐渐地雪越来越小,进入机场的时候,雪已经停了。闻怀白跟在她身后,到候机厅坐下。 候机厅人不算多,空荡荡的座位,闻雪时挑了最空的一块坐下。闻怀白在她身侧坐下,谁也没说话。 一直到上飞机。 闻雪时扣上安全带,将眼罩放下之前,说:「谢谢叔叔。」 闻怀白扭头看她,她已经偏头向一边,要睡觉的架势。 他没说话,手环抱胸前,闭目养神。 * 闻雪时真睡过去,直到气流颠簸,才从梦中惊醒。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她被人追杀,一路跑到一个悬崖,而后失足跌落,在下坠之际便醒了过来。 她转头看闻怀白,闻怀白微仰着头,露出性感的喉结,像露出了弱点一样。 好想咬一口。她想。 咬碎他的脖子,她有些兇狠地咬牙。 她的位置靠窗,一偏头,因为天气不好,也看不见什么。 飞机降落在青城已经快五点,还得从青城城区搭大巴转平孟镇。抵达平孟镇已经天黑,一下大巴,闻雪时脚步明显变快,朝家里飞奔而去。 闻怀白看着她的背影,只有在这一刻,她才是真正快乐的。 他不紧不慢跟着她往回走,顺手在还没关门的街上打包了两碗羊肉粉。一整天没吃东西,总得吃点什么。 第36页 家里已经很久没人住,她扑进来的时候,只觉得冷清。太冷清了,和她记忆中天壤之别。 闻雪时吸了吸鼻子,熟练地换上拖鞋,又给闻怀白找了双拖鞋,而后简单打扫一番,便从柜子里找出了尘封的纸钱香烛,对闻怀白说:「我要去看外婆,你自己看着办吧。」 一副要把他一个人扔下的架势,闻怀白舌尖抵了抵腮帮子,当然不可能放她一个人去。 街上有路灯,但外婆的坟墓要走很远,后来就没了光。闻怀白打开手机电筒,给她照亮。 在电筒的光里,他看着那个小姑娘挺直嵴背,跨过田埂和荒草,一路往前,一路往前。 最后停在了一处墓碑前面。她蹲下来,点燃了香烛,插在墓碑旁边,动作并不熟练地烧纸钱,放贡品。 闻怀白没跟得太近,让她一个人。他抬头,望见零落的星星,听见四下无人的夜里,少女清脆的嗓音。 「外婆,我来看你了。今天太晚了,没什么好吃的,只能从家里找了点,要是过期了你就别吃了。」 「外婆,我过得挺好的,你别担心。」 「等过几年,我就可以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了……」 零零散散,琐碎家常。 闻怀白在这一刻有一点后悔,别招她就好了。好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第24章 认尸 只等到警察局打电话来说,让她去…… 天上星星稀疏零落, 云色深沉,冬夜的风吹在人脸上,显得如刀似刃。 闻怀白听着她一点一点讲自己过去这一年多的生活, 如何在学校认识新朋友,如何参与活动, 如何念书, 如何打工, 如何想念外婆…… 停在耳中,似乎化作一股热气,流入心底, 又从喉口回升。他的菸瘾在这一刻强烈发作。 伸手去口袋里一摸,却只摸到一枚铜钱。是那天吃饺子的时候吃到的,闻雪时亲手放进去的。 闻怀白以食指和拇指捏着那枚铜钱,轻轻摩挲,又将它放下。转手去摸烟盒,却又想,算了。 闻雪时说完,已经快十点钟。她整个人气质沉静,一言不发地往回走。闻怀白就这么跟着她, 直到回到家。 羊肉粉早就冷了,冬天气温低, 油脂都凝结在一块。闻怀白解开打包塑胶袋,去找厨房, 「吃点东西吧。」 闻雪时沉默坐在沙发上, 抱着膝盖,眼神没有焦点。 他能理解她这一刻的心情,因此不想打扰。厨房许久未用, 闻怀白翻箱倒柜,才找出烧水壶,烧了两大壶热水,直接把打包盒扔进盆里,水浴加热。 他可不会下厨,也懒得开锅,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厨房里四处是灰尘,闻怀白环抱胳膊站着,看着那两碗羊肉粉。 这时候才勐然想起,还没和老爷子交代行踪。他不可能说出事实,索性打电话告诉闻母,他带着小姑娘出去玩了。 闻母自然先斥责一番,最后又妥协,说会转告老爷子,并且勒令他尽快回来。 「行,知道了。」他挂断电话,一回头,便看见闻雪时站在门口。 闻雪时听见了他的电话内容,他又全权揽下,真令人厌恶。 她撇嘴,皮笑肉不笑地道谢。 转头看见盆里的两碗粉,嘲弄之意更甚,「叔叔不会下厨房吧,早说,应该让我来,这样效率又低,时间又久。」 闻怀白也冷冷嗤笑一声,「能吃不就行了。」 她话里有话地嘲讽:「是吗?叔叔这么不挑嘴啊?」 闻怀白眸色转深,一动不动盯着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并不值得表扬。 僵持之际,闻雪时的电话铃声响起,她看了眼来电显示,程煜。 转过身出去接电话,「喂,程煜。」 门外的冷风不要钱地吹,但平孟镇没下雪,只是干冷。她靠着门框,和程煜闲聊,程煜是来祝她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程小少爷。」她调侃,情绪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 认识这么久,她隐约知道程煜家里很有钱,是富二代,高三之后的计划,是出国留学。他没什么架子,同是有钱人,和闻怀白截然不同。 闻雪时抬头觑了眼昏黄路灯,闻怀白十几岁的时候,估摸着是最讨人嫌的。 一通瞎扯,也能讲半个小时。 回到房间里,闻怀白已经把牛肉粉摆在桌上,自己吃起来。闻雪时安静在他对面坐下,把粉挪到更近的跟前。 良久,闻怀白说:「明天回去,我订机票。」 闻雪时头也没抬:「不要。」 「我自己回棠城。」她又说。 闻怀白抬头,视线紧紧盯着她,闻雪时能感觉到。 她手上动作慢下来,拿筷子卷着粉,送进嘴里。听见闻怀白说:「那就回棠城。」 还以为他要强硬地压她回去。 闻雪时一整天没吃饭,将那碗羊肉粉风捲残云消灭殆尽,而后起身洗漱,收拾床铺。她从柜子里找出自己从前睡的被子,想了想,还是给闻怀白找了一床曾经闲置的被子。 扔给他,没说话。 太久没回家,家里好像都变冷了,闻雪时锁在被窝里,手脚一夜过去仍旧冰凉。她醒来时才六点钟,不想爬起床,赖到八点。 闻怀白也没着急叫她,反正机票订的是下午两点的。他起床之后,去镇上买了个早餐,豆浆油条,还有酱香饼。 第37页 镇子就这么大,他从闻雪时家里走出来,自然被认出。有人问他你是不是雪时的爸爸?闻怀白黑了脸。 他有那么老吗? 「不是,我是她叔叔。」他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拎着东西回来。 闻雪时裹着被子起身,从窗户里远远看见闻怀白回来,手里拎着好些吃的。 坏也不够彻底,好也不够彻底。 闻雪时磨蹭起床,刷牙洗脸。闻怀白回来,把东西放在桌上,沉默着兀自吃起来。 她洗完脸进来,看了眼吃的,酱香饼和油条,都是她不太喜欢吃的,她喜欢手抓饼。 「都不是我喜欢吃的。」她小声嘟囔。 闻怀白抬头瞥她,语气很冷:「爱吃不吃。」 闻雪时点点头,拿牙籤叉了两块酱香饼。过了会儿,忽然问他:「叔叔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闻怀白又抬头,冷冷看着她。 她自顾自回答:「我知道,腿长腰细胸大漂亮的,对吧?谁不喜欢呢?」 闻怀白没搭理她,低头继续吃东西。 见他这反应,闻雪时也觉得没意思,索性闭了嘴。 * 「再见,叔叔。」闻雪时下车,和他说。 她知道这一句再见之后,再见也许是下一年年末,也许没有下一次再见了。 她故作轻松,晃了晃手,转身上楼。进了门,还是忍不住从自己阳台看楼下情况。 闻怀白的车没在。 呵,她自嘲地笑笑。 姜佳云和闻悯过了初六才回来,姜佳云自然训斥了一番闻雪时,闻雪时怼回去,「你连电话都不会给我打,你有资格说什么吗?假惺惺。」 姜佳云被激怒,却又无言以对。 那似乎是某一场序曲的拉开,自那之后,姜佳云和闻悯也时常吵架,她和闻悯吵完,心里不高兴,又挑闻雪时的刺。总之,当得起永无宁日四个字。 闻雪时默默地很快习惯,全当耳旁风,学校成为避风港。 冬困秋乏夏打盹,闻雪时趴在桌上,看着书本打着哈欠,手机静音放在书包里。 闻怀白的微信记录还停留在那天的未接电话,她不知道闻怀白有没有再将她拉黑,她忍住没去试,并且试图忘记他的电话号码。 那天在车里,她记住了那串号码。 从没觉得自己记性这么好,连抄选择题答案都要看几遍的人,竟然一遍记住。 程煜凑过来,问她怎么看起来精神不太好。闻雪时恹恹点头,昨晚姜佳云和闻悯大半夜还在吵架,这么吵下去,总有分手的时候。 等分了手,闻怀白就再也不能说,是她叔叔了。那时候就成了,一个无所谓的陌生人,或者,怎么说,我也是你前叔叔。 她失笑,换了一侧趴下。 只不过,没等到分手,只等到警察局打电话来说,让她去认尸。 闻雪时皱眉,问:「谁?你再说一遍?」 他重复:「请问你是姜佳云女士的女儿吗……」 第25章 照顾 「你是不是有什么圣父情结?」…… 手机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磕在桌角,从左上角开始,裂痕呈放射状向中心去。 电话里的声音还在说:「餵, 你好,请问你还在听吗?如果你有空的话, 请尽快到警察局来一趟……」 闻雪时神色呆滞, 脑子里重复着方才那一句话:请你来警察局认一下尸。 认尸。认姜佳云的尸。 这句话的意思是, 姜佳云她死了。 她跌坐在椅子上,手指将刘海拨至耳边,嘴角抽了抽, 而后又咬着下唇,在心里默念这一句。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说,姜佳云无法忍受她,所以和她大吵一架,让她回去之类。但怎么也没想到,她死了。 闻雪时眼神毫无焦点,一旁的程煜吓了一跳,忙问发生什么事。闻雪时摇头, 俯身把手机捡起来,将电话挂断, 而后面无血色地往外走。 程煜看她这样子,哪里敢放心, 当即追出去, 「雪时……」 闻雪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楼,怎么上的车,怎么站在停尸间门口。 程煜跟在她身后, 看见那个平日里最清冷高傲的闻雪时穆然地看了一眼门口,而后一滴泪从她脸颊滑落。 程煜从没看她这样,他依稀知道闻雪时家里的情况,和妈妈关系不好,亲生爸爸早就死了,从小跟着外婆住。 他怕闻雪时撑不住,还是上前来搀扶她。她没挣扎,任由他搂住自己的肩。 程煜说:「节哀顺变。」 闻雪时眨眼,这像一个开关,眼泪开始停不住地往下掉。 她其实没意识身边的程煜是几时跟来的,她只是下意识地看向身边,哽咽着告诉他:「我……特别讨厌她,真的。」 讨厌她自私地生下自己,又把自己扔在一旁不闻不问,一年到头见不上一面。每次家长会,别人的妈妈多么生气或者和蔼,都让她难过,因为她根本没有妈妈。 讨厌姜佳云不管不顾这么多年,又要带她走,一点也不管她的意见,甚至还因此失去了外婆。 讨厌姜佳云的虚伪和控制欲,惺惺作态又说爱她。 但最讨厌的,是自己始终对她抱着那么一星半点的希望,希望她能回头,爱一下自己。可是始终没有。 以后也不会有了,死人怎么能醒悟呢? 第38页 她吸了口气,泪眼婆娑,喉口哽咽。她很想说话,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还有好多的问题没质问她,以后也不会得到答案了。 程煜扶着她,不知道劝慰什么,只好不停地重复:「没事的没事的……」 闻雪时深吸一口气,把眼泪胡乱一抹,推开程煜,跨进那扇门。 是姜佳云,但不再是活生生的姜佳云,甚至有些面目全非。 警察说,她是和闻悯一起出了车祸,车子爆炸起火了。 闻雪时出来的时候,看见匆匆赶来的闻怀白。 闻怀白接到电话就赶了过来,他还没敢告诉爸妈。这消息太突然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没了,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大哥比他大十几岁,其实相处的机会也不是很多,关系算不上特别好。但是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难以接受。 闻怀白瞥了眼闻雪时,她坐在椅子上,面如白纸。 姜佳云是她最后的亲人了…… 他跨进门,并不需要多久,因为是意外,警察只是按规章办事。 出来的时候,门口已经没人。闻怀白往外去,看见闻雪时和那个陪她一起来的男孩子一起坐在台阶上,她靠在那个人肩头,神色木讷。 「小的时候,有一次她给外婆打电话,外婆说,要不要雪时讲两句?我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心想,如果她要和我说话,我要说什么呢?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这样挂了电话。」闻雪时垂下眼睑,甚至还能回忆起那时候的心情。 她和姜佳云大概是没什么母女缘的人,甚至也许是上辈子欠了债,这辈子才做了母女。 闻怀白停住脚步,心勐地一抽。 * 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瞒得过闻父闻母和老爷子,父母对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情绪反应十分激烈,闻怀白明白这种事劝也没用,索性没劝,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菸。 等他们都哭够了,才捏着眉心,说起处置后事的事。他们也知道他们俩没领证,但好歹是在一起过一场,又一起走了,便决定,葬在一块,挨着。 「至于那个丫头……」闻怀白一顿,「很快就成年了,我帮忙照顾着吧。」 他扫过全场,发现他们有些惊讶,似乎是没人想起来还有这么回事。 心更疼了。 在大雪天不辞而别,没人发现,这种时候,仍旧没人发现。 * 等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已经过去一整天。 夜深人静,闻怀白站在路灯下,孤影长立。看着楼上那盏灯,那盏灯一直亮着。 这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掺和她的人生。可是如果撒手不管,更加做不到。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她找个照顾的人。 他自己不行。 他闻怀白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这件事,他对自己就很没把握。 是朋友几经辗转找的,一位老教授,快六十岁,老公很早走了,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也没有子女。 闻怀白按亮屏幕,又熄灭,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磨磨蹭蹭半个小时,才打通她的电话:「喂,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没什么感情色彩。 闻雪时坐在沙发里,不知为何,起身掀开窗帘,果真看见楼下站着个人。 「什么事?」 闻怀白沉默了几秒,「跟我走吧,我会照顾你。」 闻雪时嗤笑了声,「你是不是有什么圣父情结?」 跟他走?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知道他们之间是什么状态吗? 他这是要折磨她,伸出援手,又冷冰冰地说,我是因为善良和同情才对你好。 如果十七岁和七岁,都要接受对待一个孩子的待遇,未免太过不公。 她说:「不必要了,圣父先生,我怕你把我照顾到床上去。」 闻怀白脸色冷下来,语气也冷,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你不就想被我照顾到床上去吗?」 说话真难听。当然,他自己也没好哪里去。 闻雪时把窗帘拨得更开,嘲讽地笑。 闻怀白嘆息一声,换了个说辞:「跟我去京城,我支付你的一切费用,到你大学毕业,我会找信得过的人照顾你,不会打扰你。」 他自认为已经做得很仁慈,可她却轻嗤了声,挂断电话。 第26章 脱轨 「好,你跟我走。」 挂断电话后, 闻雪时把窗帘勐地合上,无端有些生气。倘若他真有如此善心,何不去资助贫困儿童, 救助失孤家庭? 顿了一秒,如今她也是孤儿了。 无父无母, 无家可归, 世界上的亲缘羁绊都被一剑斩断, 一无所有。 房间里的电压似乎变低,灯光忽而变得惨白,闻雪时看向姜佳云房门, 再也不会有人了。哪怕那个人对她一点不重视,总是试图掌控她……都没了,再不会有了。 世上和她流同一样血的人,再也不会有了。 她得承认,闻怀白的确很善于引诱人。在这时刻,他给出的条件这样吸引人,哪怕知道那是大火,飞蛾也无法停止靠近。 闻雪时不禁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也许他从那些相处里看出了她的懦弱, 她无法孤独地生存下去,所以在此刻给出这样的条件, 钓她这条愿者上钩的鱼。 第39页 闻雪时跌落下去,陷进窗帘里, 那声悠长嘆息堵在喉口, 不上不下。 夜里的梦很应景,梦见自己溺水,无法唿吸, 在海平面无数次浮起,获得一口痒气,又被拉下去,挣扎不休不止。 惊醒的时刻,才五点半。 四月份的天亮并不早,五点半的棠城还在睡梦之中。她坐起身,抱着自己膝盖,没多久就是清明节,这一回有两个墓要扫。 姜佳云和前夫关系很差,所以离婚后带着闻雪时离开,送她到外婆身边生活,而她的父亲,听说是没两年就死了。总之,她没见过,也不必扫墓。 房间里灰濛濛的,让人觉得害怕,她打开檯灯,起身去喝水。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有什么指引着她走向窗边。拨开窗帘,那盏路灯下还站着一个人。 他站在光里,好像也变成光。 她回身,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按出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三秒,或者是五秒,「餵?」 从听筒里听他的声音,其实比现实里还好听。这世上有些人真是不同的,有些人,你一听见他的声音,就能想像出他的样子。 微微抬高的下颌线,紧绷的唇,说话的时候,眼神总是漫不经心扫向别处。 这种时刻,好像没什么事值得他用心似的。 她欲言又止,顿了一秒,才叫他的名字,「闻怀白。」 闻怀白说:「嗯?」 闻雪时步子轻而缓,行至床边,倚着窗台,看向那盏路灯。 说得慢的话,好像声音也会比较慢送达,这样就不会被发现自己很迫切吧。 「我可以跟你走,但是有一个条件。」她讲得很慢,「我不要别人照顾,你得亲自照顾我。」 闻怀白停了好几秒,他转头,看向那扇亮起的窗户。 一字一句:「雪时,我不是什么好人。」 闻雪时接话:「是,你烂透了。」 可是那天踹开那扇门的闻怀白很好,带她去要说法的闻怀白很好,乐意为她浪费精力财力的闻怀白也很好。 她轻转过身,背对着窗,把自己藏进窗帘里,沉默到只给他听唿吸声。 过了好久,她才嗤笑开口:「怎么,你怕了?」 「我怕什么?」他反问。 「你怕什么我怎么知道?」她微偏头,脸颊蹭在舒服的窗帘布料上,「算了……」 「好,你跟我走。」 「这可是你说的。」 这可是你选的,闻怀白。 俗话说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救世主可不能半途而废。 * 她没什么行李,几件衣服,随便可以离开。房子是闻悯买的,她不必处理什么。别的也不必管,闻怀白会处理好。 她要做的事,是手上的机票。 闻雪时低头看向手中的机票,边缘被她攥得发皱。闻怀白在不远处讲电话,语气不甚高兴,「我自己有决定……」 他视线扫过周遭,也扫过闻雪时,停留了一秒。 闻雪时转身坐下,他看过来那一秒,好像他们之间有了一根线。 这样的话,就不是茫茫人海里的孤独风筝。无论如何,总有一根线系在身上。 穿过那些人潮,和拥声,即便是走动,也没关系。 她把机票搁在手边,去拧矿泉水瓶,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个矿泉水瓶格外倔强,不肯被她拧开。她尝试三次未果,索性放弃。 「不说了,就这样。」闻怀白挂了电话,回头找小姑娘的踪迹。他走近她身侧,坐下,问她要吃什么。 闻雪时摇头,意料之中的答案。 闻怀白放下腿,轻啧了声,还是去商店里买了两个汉堡。 「吃点吧。」闻怀白已经咬了一口自己的,另一个递给她。 闻雪时接过,动作慢吞吞地开始吃。 闻怀白移开视线,瞥见她手边的矿泉水瓶,随意地拧开,随意地放回去。 他们和其他人一起坐着,等着那趟属于自己的航班。 飞机降落的时候,闻雪时摘下眼罩,有些迷茫。直到身处出口,还在浑浑噩噩。昨晚她没睡好,隔一会儿就醒一会儿,实在疲惫。 闻怀白取下她行李箱,一併推着,转头说:「走吧。」 闻雪时跟在他身后,走出机场。 许皓开车来接闻怀白之前,听他说还有个人。他不说具体身份,许皓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只是传闻与听说总归是虚的,真见到闻雪时的第一眼,许皓竟在想:这也不像。 气质这种东西难讲分明,但一眼能分辨出不同。这个小姑娘,和白苏给人的感觉一点也不像。 许皓摸了摸下巴,思索未果,谁家找替身会找两个根本不像的人?除非是真的爱到极致,那闻怀白也不是这种人啊…… 他思绪乱飞之中,闻怀白已经领着人过来。 闻怀白自己坐副驾驶,还绅士地将人安置在后座之后才上车。许皓看了他一眼,马上遭到瞪眼,「开车了。」 许皓心中无语,这差别对待。对待老妈子态度也该好点吧? 他一边将车调头,一边从后视镜打量后座的闻雪时,近一看,连脸也不是那么像了。 闻怀白冷冷地开口:「专心开车。」 许皓啧了声,收回视线,他分明看见某人想从兜里摸香菸,又收了手。 第40页 隐约觉得不太妙,但看了眼闻怀白,还是没讲。 许皓开车送他们去闻怀白名下的另一处房产,在市中心,但并非他常住。 他停了车,把钥匙扔给闻怀白,闻怀白接住钥匙,余光瞥了眼闻雪时,说:「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许皓比了个ok的手势,目送二人上楼。 电梯一层层上升,闻怀白说:「你的学校就在附近,步行不到十分钟。老师我已经打过招唿,同学应该也很好相处。」 人生的乐趣或许在于冒险,但不在作死。他不想作死。 闻雪时安静听着,也没发表别的意见,只是哦了声。 闻怀白竟觉得松了口气。 她说对了,他怕。怕她步步紧逼,因为结果显而易见。 闻怀白打开门,告知她各种能想到的事项,昨晚他花了两个小时想。家务有阿姨,做饭也有阿姨专门过来,什么都不必她操心。 最后以「有事给我打电话」收尾。 闻雪时点头,表示自己都明白了,「那再见。」 「好,再见。」闻怀白转身,关上门,才真舒了一口长气。 下楼的时候,许皓一把消消乐还没结束,「这么快?」 闻怀白没好脸色,「思想正经一点。」 许皓:「……」他只是以为,交代清楚所有事情少说也要一个小时,没想到他二十分钟就下来了。 到底是谁思想不正经? 许皓撇嘴,也没敢辩驳,把手机一收,继续当自己尽心尽力的老妈子,送闻怀白回家。 「别怪我多嘴啊,这事儿老爷子他们知道吗?」 闻怀白白他一眼:「不然?」 许皓嘟囔:「我以为你金屋藏娇呢。」 闻怀白冷哼了声,闭着眼,微仰头靠着靠背,有些累。 出这趟门之前,没想到这么累。 因为一切都在轨道旁边游离。但好在,一切还没脱轨。 第27章 偏爱 类似于偏爱。 许皓见他这状态, 终于也闭了嘴,不再说些七七八八的,只是打开了音乐, 舒缓的纯音乐从车载音响流泻而出。 闻怀白本意只是闭目养神,没想到会直接睡过去, 大抵是那音乐太过舒缓心神, 又或许是心里松了口气。 「几点了?怎么不叫我?」闻怀白捏着眉心, 嗓子有些干。 许皓给他递水,「我哪儿敢叫你,你那脾气谁不清楚?」 闻怀白默然以对, 接过矿泉水勐喝了一口,拧上,转头和许皓道谢:「谢了。」 许皓摇头,「说这干嘛,不早了,快回去睡吧。明天我会去接她的。」 闻怀白还给许皓找了个差事,接送闻雪时上下学。 「嗯。」闻怀白点头,拉开车门下车,从后备箱拿出自己行李, 沉默上楼。 * 房子里没什么东西,应该说, 没什么有用的讯息,至于摆设, 应有尽有, 甚至厨房也装备齐全。但看得出来,不是有人常住的样子。 闻雪时明白闻怀白这么做的原因,她往沙发上坐下, 沉默着发呆。 过了很久,才起身去收拾自己的行李。行李也不多,几件衣服,全挂进衣柜,才只占了一格。衣柜太大,显得空荡荡,看得人心烦,她合上衣柜的门,转身进卧室。 房子两室一厅,主卧的床一米八,她躺下去,打了个滚还绰绰有余。 白色天花板上,吊灯闭眼。闻雪时抬手遮挡,另一只手去摸索手机。 手机送到眼前,程煜的控诉消息跳进眼帘,「闻雪时!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去哪儿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闻雪时后来没去学校,一切都是闻怀白那边处理的,所以也就忘了和程煜说这件事。 也许归根到底,她从没把程煜当成自己人。 这样一想,不禁有些愧疚。毕竟程煜总是对外宣称,她是他的好朋友。 不对等的感情,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都充满了酸涩。 闻雪时同他道歉:「对不起,你也知道,我家里出了点事,所以没来得及告诉你。我转学了,现在在京城。」 程煜那边的正在输入响了很久,才发出来一句:「节哀。你现在和你叔叔一起吗?」 叔叔?闻雪时下意识否定,「不是。」 「算了,不重要。以后可能见不到了,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程煜高考后计划出国,人生早就有所安排,至于她,谁知道呢? 以后都不会有交集吧。闻雪时侧过身,一字一句地敲。 程煜大咧咧地回覆:谁说的,以后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友情地久天长嘛。 地久天长。闻雪时轻笑,这话听起来可真好,可是大家都明白,随着时间和空间的逐渐远去,无论是各种感情,都会一点点地变淡。 她和闻怀白也一样。 * 翌日清晨,闻雪时下楼,看见许皓在等。 许皓总是给人一种很好相处的气质,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不着调,闻雪时有一点喜欢他。 许皓从车窗探出头,递给她早餐,「妹妹。来。」 闻雪时接过,系上副驾驶的安全带,许皓便将车掉头,顺便告诉她学校的情况:「学校是很好的学校,升学率很高,老师很负责,你的班主任尤其负责。」 闻雪时咬了口油条,含煳地应声。 第41页 许皓继续说:「你别担心,有事儿可以找我。我不忙的时候,火速赶来。你叫闻雪时对吧?」 「嗯。」她低头喝牛奶。 「挺好的,还是本家。」许皓笑呵呵。 他实在健谈,哪怕闻雪时总是「嗯」「啊」地回应,他也一路把天聊到了学校。进了校门,许皓带她去找班级,见老师。 这是私立学校,闻家身份地位摆在那,老师不会怠慢她。 许皓拍着胸脯保证:「我们家孩子那是乖得不得了,老师你放心。」 这话说完之后的四个小时,就被闻雪时亲手推翻。 她和人打架,被请家长。 老师找了许皓,许皓接到那通电话的时候,人还在办公室,一口水喷了出来。 「许先生,是这样的,你们家孩子和人发生了一些冲突,动手了,是这样,因为对方的家长坚持要索要赔偿,事情有些麻烦,如果你有空的话,还请来学校处理一趟。」 许皓惯会说场面话,自然不动声色地圆过去,并说很快过来。只是如此说着,却在行动之前,先给闻怀白打了个电话。 闻怀白才刚睡醒,「许皓,怎么了?」 许皓原封不动地转述,并附评价:「妹妹挺野啊,还动手。」 闻怀白只觉得头大,却又觉得意料之中。怎么可能一帆风顺嘛。 「妹妹?你管她叫妹妹?她可管我叫叔叔。」 许皓:…… 没想到这人的重点竟然在这里。 「这不是重点啊,闻怀白!你都不好奇她怎么会跟别人动手吗?」 「重要吗?」闻怀白反问。 「不重要吗?」许皓怀疑人生,那还有什么重要的? 「不重要,你能处理吗?我就不去了。」 顿了顿,又改口:「算了,你不用去了,我直接过去。」 这两秒,闻怀白在想,万一他不去,她会不会以为,自己要做个甩手掌柜,把她骗过来,然后就不管了。虽然他已经说过很多谎话,但暂时还不想再添。 毕竟她最近刚发生这么大的事,他这是为了她的心理健康考虑。现在小孩儿的心理问题可太严重了。 * 远远就看见闻雪时站在办公室门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走近几步,就听见对方家长嗓门震天响,不依不饶说着「这怎么能这么算了……」「这必须不能算了,她的家长人呢?」 老师实在不想得罪闻怀白,已经尽力劝和,但对方实在油盐不进。 「不好意思,她的家长是我。」闻怀白走近的时候,塞给她一杯热奶茶,当着老师和对方家长的面,面不改色,仿若什么也发生一样,继续和老师交涉。 手心里窜进一股暖意,闻雪时愣愣抬头,看见闻怀白的背影。 对方家长一愣,才陪笑说:「原来是闻总家的孩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闻怀白拉开旁边一把椅子,坐下,即便矮人一头,气势上却碾压全场,「这样啊?不好吧,还是听听当事人说什么吧?什么情况啊?」他指着那小孩问。 那小孩有些胖,原本还趾高气扬,这会儿忽然有些怂,还往家长身后躲。 「没……没什么。」 闻怀白冷笑,「都要叫家长了,还没什么?听说是我们家孩子打你了是吗?伤得严重吗?需要赔医药费吗?」 那家长仍旧赔笑:「闻总说的哪里话,也不是很严重,赔医药费就不必了。」 闻怀白看向老师,「那就麻烦老师了。」 他全程没看闻雪时,直到出门,闻雪时攥着那杯奶茶,开口:「你不问我为什么打他吗?」 闻怀白头都没回,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为什么?」 闻雪时静默两秒,「算了。」 理由说起来大概很草率,也许会被嘲笑,她不想告诉他了。 只不过是,那些人嘴巴不干净。 她轻微地嘆息,下意识把手放下,奶茶吸管已经插进去,所以倾倒而出。闻雪时嘶了声,连忙去找纸巾。 见她没跟上,闻怀白回头,看见她手忙脚乱地擦拭手心和衣服。 慌乱之间,闻雪时听见他说:「因为什么不重要,我相信你有你的原因。但是我既然说了我会照顾你,别说是打人,就是你杀了人,我也会尽力把你捞出来的。当然了,杀人是犯法的,打人嘛,下手轻点,也没什么。」 纤长手指动作一顿,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心里这么吐槽,却忍不住心情转好。 也许因为某种程度上,这种逻辑听起来,类似于偏爱。 第28章 赌气 「我知道,我谁也不是。」…… 闻怀白开自己车过来的, 闻雪时一上车,自觉繫上安全带。那杯奶茶洒了大半,她最后喝了两口, 出校门之前扔进了垃圾桶。 这会儿衣服上还散发着阵阵奶茶香味,她嗅了嗅, 默默把车窗放下。 四月的尾巴, 风仍有稍微的寒意。风绕过她的脖颈, 吹至闻怀白跟前,他侧头,看见她的碎发散在脖子旁边。 无端想起自己曾说过, 下次给她玩更贵的车钥匙,便把钥匙扔给她。那时候以为……哪知道还真有这么一天,虽说代价有些大。 闻雪时下意识接过东西,却是一愣,不解地看向他。 闻怀白一言不发,兀自开车,开出好远一段,才开口问:「先去吃饭,然后送你回去。想吃什么?」 第42页 闻雪时捏着车钥匙, 仔细端详,随口应付:「随便。」 几千万的车钥匙, 和几百万的车钥匙,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嘛。她把钥匙放回前面空处, 想了想, 说云南菜好了。 「好。」闻怀白点头,在导航里搜索附近最好吃的云南菜,最后定了最贵的一家。 他对吃饭的宗旨就是, 贵的一定不差。至于评价,有时候太过浪费时间。 最贵的不一定最好吃,但环境的确最好。闻怀白和闻雪时进了包厢坐下,他把菜单递给她,又极为顺手地替她把别的一併安排好。 这一顿饭吃得挺好,云南菜味道不错,服务态度十分良好,只有一件,临走的时候,遇上闻怀白的红颜知己。 是否是红颜知己,还有待商榷。闻雪时只不过想不到别的更合适的词来形容,那女人大概二十几岁,画着精緻的妆发,戴一副墨镜,似乎很惊喜在这里遇上闻怀白。 「闻总~」娇滴滴的声音,听得人要起鸡皮疙瘩。 倘若是他如今的红颜知己,她要说他品味不好了。倘若是此前的,那倒也还好,毕竟人总是会成长的。 闻怀白待人态度倒不热络,点了点头,便和闻雪时说离开。 进入电梯,闻雪时靠着角落,语调挺慢地开口:「她不会是你现在的女朋友吧?」 闻怀白淡淡从电梯内壁瞥一眼她,「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闻雪时偏过头,撇嘴。 小孩子。 她回忆起刚才的女人,的确,对比起来,她是很小孩子。 电梯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出来,闻雪时故意走在他前面,走了好远,忽然听见他说:「我没有女朋友。」 闻雪时脚步一顿,看着人从自己肩边越过,越走越远。 第二天,许皓来送她的时候,闻雪时直白地问起:「许皓哥哥,你有女朋友吗?」 许皓一呛,「什么?」 闻雪时重复:「你别误会,我只是好奇。上一回过年的时候,我看见闻怀白被催婚,所以有点好奇。」 闻怀白被催婚?许皓乐了,「真的吗?老爷子怎么说的?他怎么回的?」 闻雪时照回忆里叙述,许皓更乐呵,「真欠揍啊这人?」 闻雪时问:「所以他有女朋友吗?」 许皓打量她,摇头:「没有啊,他……很久没女朋友了。」 闻雪时哦了声,又问:「那男女关系呢?也没有吗?」 许皓嘶了声,「妹妹,你问这干嘛?」 闻雪时咬着吸管:「关心一下叔叔。」 许皓噎住,一时没话说,「也没有吧,据我所知是没有。他还挺挑的。」 闻雪时歪曲他的意思:「你不挑啊?」 许皓:…… 怎么觉得这天聊不下去了。 「不是,你这是对我们偏见很大啊。谁也不是色中饿鬼,怎么说得这么猥琐呢?」 闻雪时否认:「大概是你想多了。」 经她这么一说,许皓还真回忆了一下,闻怀白身边很久没出现过女人了,要说起来,目前最亲近的,得是眼前这位。 见他打量自己,闻雪时不由后退一步:「怎么了?」 许皓摇头,似笑非笑,「没什么。」 只是觉得,情况不妙。 他算是觉出来了,闻雪时可不是什么乖巧绵羊,她浑身充满了攻击性,某种程度上来说,和闻怀白挺像的。 但和白苏更不像了。 * 闻怀白没离闻雪时太近,不远不近的,大多数时候,他很少主动出现。即便是闻雪时要求,他也会推说,很忙,没空之类。 但每次她在学校出了什么事被喊家长,他却会出现。 像隔了固定的距离,偶尔退一步,偶尔进一步,但绝不会跨过那条线。 这样也挺好的,生活不至于太过无趣,也不至于每天都情绪饱满。 当晚春的最后一阵风吹过窗台上的仙人掌,夏天也悄无声息地从那些刺上踩过,最后却只扎住了初秋的第一片落叶。 闻雪时拉开窗帘,给仙人掌浇水。这盆仙人掌同她一道来到京城,自从那一次之后,它一直生长茁壮。 外头有淡淡的太阳,闻雪时换下睡衣,套了个带帽卫衣,下楼。 动作熟练拉开车门,繫上安全带,「许皓哥哥,今天吃什么?」 她和许皓混熟了,没大没小。 许皓啧了声,把三明治递给她,「我真就老妈子呗。」 闻雪时笑,「那得是最帅的老妈子。」 许皓听得赏心悦目,打开音乐,「这话我爱听,对了,晚上我有个局,你给你们老师请个假吧,我早点送你回去。」高三有晚修。 闻雪时哦了声,「那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 许皓一顿,他可不敢。 闻雪时察觉到他的意思,故意激将:「你怕闻怀白?」 许皓嘴硬:「怎么会?」 闻雪时得寸进尺:「那你也带我去吧,还是你们是那种见不得人的局?」 「当然不是。」许皓矢口否认,「那……也行吧。」 * 临了,许皓又很犹豫:「要不我还是送你回家吧?」 闻雪时啊了声,「来都来了,你就带我去吧。」 许皓犹豫不决,一咬牙,妥协:「行吧,你跟我走。」 第43页 她跟着许皓进去,七拐八拐拐进个包厢,已经来了好几个人,见着许皓身后还跟了个漂亮妹妹,嘴上也没个把门,「哟,皓哥,这哪来的漂亮妹妹?」 许皓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警告他们:「怀白的人啊,自己注意点,别乱说话。」 众人看向闻雪时,因为灯光昏暗,好一会儿才看清她的脸。 一时又默然。 闻雪时一来,气氛沉默不已,明知道他们就是躲着她,她倒好,还凑上去。 桌上有骰子,扑克之类,一旁还有桌球,闻雪时眨着大眼睛,拿过撞球杆,问他们怎么玩。 闻怀白来的时候,就看见一群人聚在一块打撞球,他还觉得疑惑,走近一看,中心还站了个人。 闻怀白脸色难看,看向许皓,「许皓。」 众人停下动作,有些尴尬。 闻雪时放下球桿,走向他,「林老师让我找你,我怕你又说你忙,所以才让他带我来的。」 闻怀白往沙发上一坐,顺势将右腿搭在左腿上,「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闻雪时也跟着坐下,「数学,考了十几分。」 闻怀白冷笑:「你上次考一百三,这次考十几分?」 闻雪时点头:「对啊,鬼知道呢。」 他压抑着怒气,「行,我知道了,明天去。」 闻雪时也点头,「明天是中秋节,记得给林老师带几个月饼。」她说完便起身,「我回去了。」 她兀自开门往外走,背影绷得笔直,任谁都看得出来不对劲。 但谁也不敢开口。 闻怀白看着她背影,踹了旁边的茶几一脚,质问许皓:「谁让你把她带来的?」 许皓支支吾吾:「这不是想着高三累,得劳逸结合嘛。」 闻怀白冷哼,「你送她回去。」 许皓哦了声,正要追出去,又被叫住,「算了,你跟他们玩吧。」 他起身,追出门去。 走廊昏暗,闻雪时步子很快,但闻怀白更快。 「闻雪时,你不能总是这样,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不要总是这样。」隔一段时间,数学成绩就从一百三四掉到十几分。 闻雪时没停下来,「我怎么样?」她不过是成全他的圣父情结。 闻怀白深唿吸,把她往前的步子拽回来,「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你都忘了自己是谁了?」 闻雪时索性抬头直视他,「我知道,我谁也不是。我只是没考好。马有失蹄,人有失手,谁都会有失误的时候。你不想管,大可以不管。」 闻怀白咬着后槽牙,松开她的手,「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可以自己回去。」 她当然在说谎,她就是在赌气。前天夜里,她给闻怀白打电话,是个女人接的。 她知道自己没什么立场赌气。 闻雪时当然谁也不是,除了名不正言不顺的侄女,还能是谁? 第29章 生日 「再过五分钟,我就十八岁了。」…… 闻雪时胸膛起伏不定, 抿唇,好几秒,转身。 隔了十几秒, 身后的真皮皮鞋还是追近,同她解释:「抱歉, 我今天心情不好。我送你回家。」 闻雪时没再推辞。 看, 就是这样。保持住了这么久以来的一种微妙平衡, 推拉有度,好像一个不倒翁。 闻怀白说得太对了,他太纵容自己。他在放任这个不倒翁摇摇晃晃。 闻怀白对自己的评价很准确, 如果换一个好人来面对这种情况,会一刀把不倒翁噼开,这样问题便迎刃而解。 闻怀白与她一前一后下楼梯,闻雪时步子放得很快,一下踩空,下意识地惊慌。闻怀白动作也快,一把将她扶住,眼神定在她身上好几秒,「小心。」 闻雪时撩了撩掉落的碎发, 嗯了声算是回应。 到这里,战争再一次搁置。 这在过去的这半年里, 发生过无数次。步骤熟悉到她倒背如流。在其中,甚至能找到一种奇怪的默契。 闻怀白就这么跑了, 确认他不会再回来, 包厢里的人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什么情况啊?」 问的当然是许皓。 许皓往沙发上一坐,随手拿起一瓶酒, 「谁知道呢?等着吧。」 迟早有那么一天。 有人笑说:「白哥今天心情不好啊,怎么了这是?」 许皓想了想,轻笑一声,「应该和他最近相亲有关吧。」 老爷子又催促起来,便要闻母行动起来,闻母只好给他张罗,安排了好几个家世相当的女生,可惜闻怀白一点买帐,发了好大的火气。 * 车已经停了好一会儿,闻雪时没解安全带,静默看着前面的灌木丛。 「那个女人,是你女朋友吗?」她偏头看闻怀白。 「不是,相亲对象,没兴趣。」他补了一句,大概想藉机劝退她,「她身材不好,人也太正经了,不是我的口味。」 言下之意就是,他就喜欢肤浅的。 「我看也不见得。」闻雪时轻声反驳,「长得足够漂亮的话,什么样都会喜欢吧。」 「当然不是,漂亮有什么用。」他及时收了声,但知道她能听明白。没说的话,太过放浪。 他如此坚决给自己贴上肤浅的标籤,闻雪时嗤笑了声,去解手边的安全带,开车门下车。 第44页 「明天见。」她转身。 闻怀白看着她的背影,她本身身高已经不矮,这半年里似乎还长高了些,可以当得起亭亭玉立四个字。 只是似乎更瘦了,黑色外套穿在她身上,都显得宽大漏风。 闻怀白目送她背影进了大楼,这才觉得安心,同时又陷入一种新的不安之中,他只好又去找菸草慰藉。 可一时没找到,大概是落在别处。手一顿,一声嘆息飘出,回去找他们喝酒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一定会被追问,懒得应付。 还能去哪儿呢? 他从不找爸妈疏解惆怅,也不会找老爷子,以前偶尔会去找闻悯,但现在也找不了了。回自己住处,一个人也闷。 思来想去,就近找了个新地方喝酒。 意识到自己的年龄,就是在这种片刻之间。酒吧里全是些年轻人,男男女女,灯红酒绿,他已经不太喜欢。到底是快奔三的人了。 眼前这些,更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 说不上来讨厌,只是感觉自己已经和这些格格不入。 闻怀白闷闷饮尽一瓶,有人上来搭讪,香水味道并不高级,倒也说不上难闻。手指从他胳膊上有意无意划过去,「帅哥,一个人啊?」 并不高明的挑逗手段,没什么意思。 他也懒得开口。不过仔细一想,他觉得女人没意思的时间长到,他快要怀疑自己是个性冷淡。 手机嗡嗡振动起来,昏暗光线里,他只来得及瞥到一个雪字,他的联繫人里,带雪的只有一个,但手已经比脑子更快地划下接通键。 「我东西好像落你车上了,你明天记得给我捎过来。」闻雪时说完,才听见他那边的嘈杂声音。 她没好气,「注意点身体,叔叔。」 挂断电话。 搭讪的女人明显兴趣不减,「这是情趣?还是真是你侄女啊?」 都一样,无所谓。闻怀白冷眼,「买单。」 转天是中秋节,闻怀白去她学校,特意给老师带了几盒手工月饼,聆听老师的教诲。他明明不喜欢小孩儿,却提前过上了为孩子操心的日子。 闻怀白嘶了声,叉腰回望,闻雪时在教室门口,正好和她视线相撞。 承诺是不能随便许的,他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这就是报应。 他走近,拎着另一盒她爱吃的口味,以及昨晚所说落在他车上的一支钢笔,一併给她。 「我先走了。」 闻雪时接过,表情没什么不寻常的,「再见。」 待他走出几步,她喊道:「闻怀白,中秋节快乐。」 闻怀白也没回头,只是抬手挥了挥,算是回应。 中秋节,阖家团圆的节日,她再没有家,只好看月亮。那个又大又圆的月亮挂在天上,外婆也在天上。 闻母递过来一杯茶,「高三是不是挺累的?」 闻雪时道谢,摇头:「还好。」 这种日子,闻怀白当然不可能放她一个人,便带她回了家。于他们而言,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小辈,因此,能关爱的时候关爱一下,也没什么。 闻母看这孩子,其实算越看越喜欢,她总是很安静,长得又漂亮。她当年也想过要个女儿,可惜一直没如意。当然,只有一桩,她不太满意。 闻雪时那张脸,略显尴尬。 闻母和闻父同老爷子住在一起,十八岁以前,闻怀白也住在这里,因此闻母很喜欢和她说起闻怀白的旧事。 「怀白啊,以前可皮了,一点也不老实。」 …… 临走的时候,闻母留宿她,「要不,就留下来睡一晚?」 闻雪时摇头:「不用了,谢谢阿姨。」 闻母当场还没注意到她叫的是阿姨,只以为她口误讲错,也没强留,「好吧,那你们路上小心。」 待人走远了,还把这事儿当玩笑话和闻父提及,「雪时这孩子,刚才叫我阿姨。」 闻父沉迷于手上球赛,敷衍应了声。 闻母又道:「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抱上怀白的孙女。」前几天的相亲还不欢而散,真是遥遥无期啊。 * 闻怀白送她到楼下的时候,那轮明月高悬。闻雪时抬头,嘀咕了句,「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明天的月亮会更亮。」 闻怀白没作声,八月十五,再过六天,就是她生日。 十八岁生日。 他知道,但想装作不知道。置身事外是最好的办法。 会让她感到失望,失望了那最好。 他沉默着,心里有了计划。 之后几天,一概不搭理她。正好八月二十那天,还有个朋友的聚会,他干脆地答应。 聚会上男男女女,好不热闹,闻怀白没什么兴趣,窝在角落里闷声喝酒。 他这样身份,自然不少人盯着。只不过今天来的人到底有些身份,也没人做自降身价的事,犹豫之中,有人做了第一个。 「闻总,久仰大名。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酒啊?是今天的party不够嗨吗?」 闻怀白冷冷扫了眼,心里却在计划明天要躲去哪儿。他觉得奇怪,自从带她回来,他总是显得落荒而逃,东躲西藏。 见他不回答,女人倒也不觉得尴尬,倒了一杯酒兀自要敬他。他已经喝了不少,微有些醉意。 便起身,意欲上楼。 第45页 女人见状,自然是投怀送抱,上前来搀扶。闻怀白犹豫了两秒,没把人推开。 楼上有休息室,休息室应有尽有,当然也有——床。 女人心跳不由加速几分,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她推开门,将人扶到沙发上,又殷勤给他倒水。 「闻总,感觉好点了没?」 闻怀白隐约有些醉意,没搭理她,兀自进了洗手间,接冷水洗了把脸。从镜子里看自己的脸,眼底有些红。 他明白成年人的规矩,只是在心里琢磨,坦白说,全无兴趣。 她凑上来的时候,是因为她抬眸那个瞬间,很像一个人。 但此时此刻,心里反而有种牴触感。 闻怀白自嘲地笑,背过身去,撑着洗漱台。 从洗手间出来那一刻,惊讶非常。 「可以请你出去吗?」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却是和那个人说话。 所以一瞬间,那个女人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闻雪时转过视线,重复:「可以请你从这里出去吗?」 女人当即感觉被冒犯,指了指自己,「我?为什么?」 她看向闻怀白求助,「闻总……」 闻怀白毫不留情,冷声说:「滚。」 女人有些委屈,抄起包,高跟鞋踩得叮噹响,砰地将门摔上。 房间里一剎那便安静下来,静得仿佛只剩下洗手间里滴水的龙头,对视之间,闻怀白移开视线,躲去一旁的沙发。 「怎么了?」他语气好似很不耐烦,撑着头,闭目养神。 闻雪时低头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滴答一声后,屏幕熄灭。 「再过五分钟,我就十八岁了。」 第30章 选择 所以只有一个选择。 闻怀白一瞬想睁眼, 忍了下来,捏着自己眉心,「所以?」 闻雪时看了眼窗户, 窗帘拉着的,「做吗?」 闻怀白抬眸看她, 掩饰住自己眼里的慌, 放出一层嗤笑, 「不是说了,我不喜欢太正经的,身材不好的……」 她兀自说下去:「你猜让你起来要多久?五分钟够吗?」她已经伸手去解第一颗扣子。 闻雪时今日穿了身白色短裙, 上半身四颗扣子,解到底是平坦小腹。 闻怀白直起腰来,语气严肃几分,叫她的名字:「闻雪时。」字正腔圆,义正辞严。 几分钟前信誓旦旦说毫无兴趣的人,现在只因为一句话。到底是人不对?还是人太对? 「好像只需要三十秒。」她斜瞥过去,定住好几秒,唇角上扬,而后抬手将所以兜头脱下。 闻怀白感到一丝难堪, 夹杂着愤怒。他自认为已经极力不想招惹她,可是她总是步步紧逼, 咄咄逼人。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闻怀白眸色转深,目不转睛盯着她。 闻雪时反手去拆金属扣, 「我知道, 我不会要你负责的。」 不需要负责的话,就是成年人的游戏了。你情我愿,谁也不欠。 闻怀白胸口起伏不定, 那些恼火与愤怒都经由酒精点燃,砰地一下烧过头顶。眼睁睁看着人走到面前,他抬手扯住她手腕,男女之间的体力差距在这一刻提现地淋漓尽致。 顷刻之间,早就地覆天翻。 闻雪时抬眸与他对视,明显看见他眼神里的怒火。她想,他有什么好愤怒的?他又什么也不亏。 除非,他在怜惜她。 闻怀白逼近她,近到唿吸交缠,微醺的酒味顺着她每个毛孔入|侵。因为考得太近,兇狠的言语也有种暧|昧的错觉。 「我他妈在躲你,你不知道吗?」他近乎咬牙切齿。 除去他的愤怒,闻雪时还感知到了他的欲|望。 兴致勃勃的,迫切的,兇狠的。 有一刻她甚至觉得,他们不是要做|爱,是要打一架。他要把她整个人捏碎,再扔进海里。 闻怀白以为,她至少会有一丝畏惧、恐慌之类,他在这一刻之前,还想全身而退。但她只是在打量他,似乎还在探究他。 在这一刻之后,堤坝被洪水冲垮,开关失灵。 闻怀白攥着她手腕,举过头顶,用了很大的力气,她感觉到些许的疼痛。 「这里隔音可不是很好,底下还有很多人在狂欢,你不介意,也可以喊出来。我反正不介意。」他轻嗤,俯身吻她的脖|颈。 如他所言,隔音很差。底下那些人唱的跑调的歌清晰可见,楼下是狂欢,楼上是抵死的缠|绵。 其实挺疼的,在视频里,那些女人总是叫得很浮夸。 她忍不住的时候,才有声音,闻怀白只说,雪时,你自找的。 在某个片刻,她却像回到小时候的家。睡觉的时候,能听见别人家的电视机节目的声音,别人家炒菜的声音,以及别人家孩子哭闹的声音。 她忍不住要哭,哽咽里叫他名。 闻怀白。 菸瘾,酒瘾,现在得再添一样,闻雪时瘾。 他觉得自己是很愤怒的,很不满,但是很愉快。无论是她挠他的背,她咬唇吞下所有嗓音,或者她轻声颤叫他名字,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愉快。 可是乐极生悲这道理,实在太过贴切。 从他进入她那一刻,註定再也不同了。 她不是路人甲乙丙丁,不是从这张床上下去,就可以抛之脑后的人。 第46页 所以一切都变得不受控制,即便她说,我不要你负责。换了别人,他这种浑蛋真可以一走了之,可是她不行。 诸多的纷扰念头都最后化作一份力,抵死方休。 * 窗帘仍旧合着,气味靡靡在房间里散开,昭示着发生过什么。闻怀白被翻身|下床的动静吵醒,但没睁眼仍旧装睡。 动静很轻微,步子行至门口,门被合上,一切归于安静。 在酒精褪去之后,理智回归现实,他尚且不知,第一眼要如何应对。逃避倒成为最好使的办法。 过了会儿,闻怀白睁眼,一拍脑门,去捡自己衣服。 打算去卫生间简单洗个脸,从镜子里看见自己后肩处的几道抓痕,眼皮一跳。 不行,不能这么就让她自己走。 闻怀白接了捧水,很糙地洗了把脸,换上昨晚的衣服,带着微醺的酒味,混合着轻微的汗液味道,有些难以忍受。他下楼,追出门去。 他是昨日来宾里量级最大的一位,当然没人会不长眼地打扰他,今天看见他和一个女人一前一后出来,更是笃定。 走到门口,已经不见人影。 闻怀白昨晚喝了不少,这会儿不能开车,索性拦了辆出租,沿着来时的路找。 她说不需要他负责,所以就一言不发地离开吗? 如果什么都不要,她图什么?总不能说,就图他跟他睡一觉吧? 他再不要脸,也不会这么想。 不图钱,总也得图人吧。 沿着那条路开了一段,在一家早点摊前面看见闻雪时。闻怀白叫停师傅,「你就跟着她,别太近了。」 闻雪时扎了个松松垮垮的低马尾,买了两个肉包子,拿着在路上啃。坦白说,浑身都难受,感觉自己周身骨头都散架,腿尤其难受。 买包子的时候,老闆娘盯着她脖子看,闻雪时后知后觉,把头髮散下来。 今天周二,还得去学校。 闻怀白一路跟着她,她的背影依旧单薄挺直,最后跨进学校大门。 闻怀白坐在车里,目送她进去,很久很久之后,师傅问:「先生,还不走吗?」 他回过神来,付钱下车。 在闻雪时这里,他简直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一个大善人。 闻怀白在校门不远处停下,找了个灯牌靠着,一根接一根地抽菸。 直到许皓打电话过来问他:「喂,哥,真不给雪时过生日啊?」 「不用。」现在怎么过? 许皓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对,迟疑着问:「你怎么了?嗓子不舒服?」 闻怀白没来由地恼火:「我他妈没事,还有,你少管她。」 许皓看着电话忙音,一脸茫然,还当他们吵架。吵架就吵架,和无辜的老妈子发什么火? 闻怀白挂了电话,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他不喜欢后悔,后悔没什么用,眼前只有两条路,一,和她苟且下去,二,给她钱,不再联繫,好好安顿。 天平全然地倾斜前者。 从一开始就是,想和她纠缠不休,想把她骗到手。 所以只有一个选择。 第31章 玫瑰 只有艷丽的玫瑰花收。 闻雪时没换衣服, 穿着昨日的白色裙子,这时节天气还热着,因此颇有人注意到她。只是没人敢当她面说, 她竟穿昨天的衣服。 自从上回她和人打架之后,闻怀白来学校调解, 大家都会下意识地避开她。哪怕看她不顺眼, 因为不想惹上闻家那位。 她早习惯没有朋友的日子, 一下课,便径直趴在桌上睡觉。昨晚她只潦草睡了两个小时不到,又被翻来覆去地折腾, 腿腰都发软,还有难以启齿的某处,更是隐约地发胀。 但她得到了闻怀白。 被人叫醒是意料之外,「闻雪时同学,有人找你。」 她迷迷煳煳睁开眼,心中疑惑,谁会找她? 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名字,是闻怀白。 可下意识又否定,不可能是他。 抱着这种不确定与好奇, 她走出去,竟看见程煜。一时瞠目结舌。 程煜怎么会在这里?今天不是上课时间吗?他怎么……会在京城, 会在她面前? 程煜手里拎了个蛋糕,笑容还是一样的阳光, 和她说:「生日快乐!雪时!惊不惊喜?」 闻雪时愣了愣, 才偏头大笑,自然是惊喜的。一个朋友,千里迢迢, 跋山涉水,只为了给你说一句生日快乐。 虽然,这个朋友并不是很纯粹的,朋友。 她明白她和程煜之间存在的,那些微妙而单薄的界限,只要谁也不戳破,就可以一直继续下去。 就像她和闻怀白。 但现在她把那张纸戳破了,所以关系就不得不发生改变。至于变成什么样子,她还不清楚。也许好,也许坏。 程煜把蛋糕递给她,顺便抬手摸她头顶,「怎么觉得你这么久没见,长高了。」 闻雪时笑了声,点头:「对,我长高了。」 程煜手从她头顶移开,手指动了动,好想拥抱她,可是这样似乎逾越了。 纠结几秒钟,程煜还是移开手,顺着她的头髮,方向却又一转,替她把左边的头髮撩到耳后,「长高了好……」 话音戛然而止,闻雪时本想躲开他的动作,但他太快了。 于是,那几枚红色吻痕,明晃晃地进入程煜视线。 第47页 程煜愣在当场,手在空中停了好几秒,嘴唇翕动:「你……交男朋友了?」 十八岁的少年什么都懂,看过黄|色电影,也看过动漫或者小说,总之,他无法欺骗自己,那就是吻痕。 颜色很深,似乎昭示着主人的急切和深情。 千山万水的惊喜感,忽然变得酸涩,像突如其来一场大雨,沖落了那颗再过两个星期就要熟透的青梅。 于是梅子掉下来,砸中他的心。 程煜有些哑然失语,眨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一句什么。 闻雪时抿唇,朝他退开一步,低下头,垂眸深吸一口气。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因为捨不得友情,所以不把话说破的自己,是那么自私。 这一刻,还能说什么呢? 她也解释不清楚,她和闻怀白的关系。 只好狠下心想,反正和程煜也是渐行渐远,就这样吧。别说破,她在心里乞求自己,也乞求程煜。 程煜还是笑,笑容惨澹不少,「也很好啦,他……是什么样的人?」 闻雪时将眼睛闭得更紧,「不说这个,好吗?」 程煜看着面前的少女,她此刻神情哀伤,也许……还是把他当做朋友。 好吧。他应允。 两人扯开话题,程煜说起自己的事情,家里人已经在给他准备出国的材料,高三的日子如何痛苦难熬…… 几十分钟太短,说不完也道不尽,但程煜也收了声,在清脆的铃声里,鼓起勇气抱了闻雪时一下,很轻,便放开了。 「记得保护好自己。」他说。 少年清朗的背影逆着人群,奔向游廊尽头的楼梯,直到消失不见。中午的日头很大,闻雪时红了眼。 她在平孟镇的朋友多是泛泛之交,能一起去逛街,却不能分享私密心情。时至今日,有联繫的朋友,只有程煜一个人。 也许,此刻连这一个也失去了。 她茫然回神,走回教室里,蛋糕不大,程煜还贴心地放了一张便利贴:可以分享给同学们。 可是放眼望去,没人是她能分享的对象。 闻雪时把蛋糕切成小块,犹豫之中,同桌轻扯她衣袖,问:「可以给我一块吗?」 那是一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姑娘,长得很显小,留一个齐刘海,扎着马尾。在此之前,她们的对话仅限于,早上好。 闻雪时把蛋糕推给她,笑了笑:「别客气。」 她甚至不清楚对方的名字,给完蛋糕,下意识去书上瞥人名字,看见了三个字:宋慢雨。 像某种交接仪式,她拥有了第二个朋友。 宋慢雨后来说,那个时候你太酷了,和我同桌那么久,我也不敢和你讲话,你又漂亮,真的很像不好相处的人。 所以说,缘分这种事真重要。 宋慢雨问她,那个送蛋糕的是不是她男朋友? 闻雪时摇头,说是好朋友。 宋慢雨听着挺可惜的,哦了声,拿叉子叉着蛋糕,又很小声地说:「那好棒,好朋友奔袭千里,只为了和你见一面,好浪漫。」 所以很多年后都会记得,有一个人,千里迢迢来见你,只为了和你说一声生日快乐。 * 放学的时候,宋慢雨问:「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家吗?」 她满含期待,闻雪时没拒绝。 只是今天来接她放学的人,不是许皓。 放下的车窗里,男人英俊的侧脸漫不经心地摆弄前面的花。闻雪时犹豫一秒,走向后座的车门,被他叫住,「过来。」 她看了眼宋慢雨,慢吞吞地走向副驾驶。 系安全带,始终低着头,没说话,余光无法忽视手边那一大束红色玫瑰花。 宋慢雨犹豫了两秒,不敢上车。闻怀白问:「你同学?」 「嗯,麻烦你送她回家。」她回头看宋慢雨,「你上来吧。」 宋慢雨这才迟缓地坐上后座,扫了眼前面两个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猫腻。她的课间活动属于言情小说,这两个人,一个漂亮而又充满攻击性,另一个帅气又有气场,还挺般配的…… 「麻烦了,闻先生。」宋慢雨舒出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所以现在是……养成系剧场吗? 她报出自己家地址,偏头看窗外,总觉得自己这灯泡瓦数有点大。 闻怀白没说什么,沉默到让人觉得难熬。可是他的气息,像侵略性极强的藤蔓,不停地入侵她的世界。 闻雪时不得不把车窗降下来些,太近了,无可避免地想起昨晚的一切。他力气很大,不管是掐她腰,还是握住她腿肚子。 闻怀白送宋慢雨下车后,顿了顿才收回视线,说:「宋家的私生女,看起来挺乖巧的。」 突然被告知宋慢雨身份,闻雪时又一怔,喃喃:「私生女,你们这些豪门恩怨,真和电视剧差不多。」 她低下头,整理自己的裙子下摆。 闻怀白灼然视线盯着她不放,许久,闻雪时啧了声,「你该干嘛干嘛,不必费心管我。」 闻怀白却拿起那束玫瑰花,「雪时,你自找的。」 她接过花,也记得这句话。她疼到呜咽的时候,攀他背嵴,他的齿列轻擦过她脆弱的颈项,也是这么说的。 然后,她再不是收仙人掌的小姑娘了。 好像变得庸俗,只有艷丽的玫瑰花收。可是,庸俗才是人生常态,不是吗? 第48页 她低头轻嗅玫瑰,把笑容也藏进花瓣里。 对闻怀白的选择并不意外,因为英雄主义难过弱美人关。这是属于她的胜利。 第32章 暧昧 昨天之前,他们还像仇人,现在已…… 闻怀白送她到楼下, 闻雪时熟练地解下安全带,却看见闻怀白和她一起下车,「我送你上去。」 闻雪时只嗯了声, 抱着那一束玫瑰花,接受被人注视。电梯从二十六楼缓慢下来, 闻怀白找寻话题:「高三了, 有没有想好念哪个大学?b大?或是c大?」 他所说的这两所学校都是国内一流学府, 闻雪时倚着墙,低眉道:「你好像对我太过自信?倘若我考不上,难不成你要给我走后门?」 闻怀白看着她:「你当然可以, 不是吗?」每一次被请去沟通,无非是因为她想见他,这是她逼迫的手段。 闻雪时同他对视,轻嘆了声,「考上哪算哪吧。」反正都在京城,都差不多。 她随意得很,闻怀白却认真起来:「专业呢?没有很喜欢的专业吗?」 「没有。」闻雪时回答。她真没有,没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事情,以前外婆倒是一直念叨让她以后当个老师。可闻雪时觉得, 她一点不适合当老师,她怀疑自己会打小孩。 忽然想起自己少时的梦想, 便利店老闆。 她说给闻怀白听,果不其然, 他皱眉, 似乎很是不解。以他的家世阅歷,大概不会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想当小卖部老闆。 她又感到了那道鸿沟, 他们之间的差距。 闻怀白虽然皱眉,却说:「也挺好的,很安逸。」他想起去偷偷看她的时候。 电梯终于下来,进门的时候意外默契,于是在狭窄的门口,手背擦过手背。人与人有过亲密无间的接触之后,很多事情就会悄然发生改变。譬如说,此刻。 闻雪时只觉得心里一阵过电般,意图缩回手,却被闻怀白一把抓住,包裹进掌心里。 电梯的数字往上升,到达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在屏气。出电梯门的时刻深深唿吸,以为他要松手,但是没有。 他泰然自若,似乎比她更快地接受了这种身份的转变。 所以,躲她又是为什么? 她用另一手插钥匙开门,转动钥匙孔,手心微微地出汗。进了门,闻怀白松开手,去鞋柜里找拖鞋。 闻雪时咬唇,也低头去找自己的拖鞋。闻怀白靠着玄关,看她磨蹭,轻笑说:「我看起来像禽兽吗?」 也没有欲求不满到这种程度,何况,第一次应该温柔以待。 闻雪时忽而脸热,反驳:「你不是吗?」 他无声地嘆息,起身去沙发上坐下,打量这房子。不得不说,有人住之后,一座房子会瞬间变得温馨。她还添置了很多小物件,沙发套,风铃,娃娃……最后视线落在那盆仙人掌上。 闻雪时把玫瑰搁在桌上,给他倒水喝,而后去找了身衣服,「我去洗澡了,你自便吧。」 闻怀白嗯了声,算是回应。 潺潺水声响起,闻怀白抿了口水,搁置在手边。她手机扔在茶几上,振动起来,闻怀白瞥过去,看见备註程煜的消息:蛋糕好吃吗? 闻怀白默然,原来还有人千里迢迢给她送一个生日蛋糕,那个人与她年纪相仿,家世尚可。他察觉到了自己,微妙的,一点不愉快。 他不是那种睡过一次就会认为别人是自己所有物的男人,但是闻雪时是不一样的。 又觉得自己像在找藉口。 眼不见为净,索性起身去往她卧室,以及阳台。 卧室里的床铺有些许凌乱,看得出来,她不是会老老实实叠被子那种人。闻雪时的确不会做这些,她嫌弃麻烦,只有每一次阿姨过来,会不厌其烦地帮她收拾。所以,她收下来的衣服也扔在一旁的椅背上,最上面赫然是一件白色镂空蕾丝内衣。 闻怀白一愣,又觉得自己打脸。好吧,他就是禽兽。 闻雪时洗完澡出来,闻怀白就坐在沙发上,看着不知道从哪儿找到的杂志。闻雪时只穿了浴袍,散下头髮,去找吹风机。 她头髮长又多,吹起来很费工夫,所以总是偷懒,敷衍吹去水汽,便让它自然风干。闻怀白看着他湿哒哒的长髮,不由摇头,「过来。」 闻雪时顿了顿,才慢吞吞走到他身边:「干嘛?」 他接手她的吹风机,另一只手将她长发捞起,吹风机唿唿的噪音响起。 她闭着眼,忍不住吐槽,很熟练嘛…… 闻怀白却说:「我还是第一次给别人吹头髮。」 只剩下吹风机的声音,唿唿,唿唿的。 十分钟后,终于结束。闻怀白放下吹风机,看她闭着眼,甚至以为她睡着。 一头长髮如瀑,搭在他手肘上,轻易让他想起昨夜,随动作摆盪的长髮。腿上的人眼睫毛微微地颤抖,闻怀白顺着她的长髮,缓缓开口:「有不舒服吗?」 闻雪时睁眼,仰视的角度看他,声音轻轻:「你觉得呢?」 当然会。但是她这语气,闻怀白故意逗她:「我觉得,挺舒服的。」 …… 闻雪时坐起身,没好气瞪了他一眼,顺便踹了他一脚,有些生气地起身,被抓住脚踝拉回去,「很不舒服吗?」 「还成吧……」她小声回答。 真奇妙,昨天之前,他们还像仇人,现在已经是这样的暧昧。 第49页 闻怀白又沉默,手心抓着她娇嫩脚踝,微微发热。他松手,嗯了声。 闻雪时看他喉结微动,不由想伸手触碰,被人抓住:「怎么?你想掐死我吗?」 …… 什么暧昧气氛都没了。 闻雪时有些无语,作势真去掐他脖子,被闻怀白制住,反身压住,吻她唇。头髮再次凌乱,浴袍也散乱。闻雪时轻轻地咬了一口他的喉结,听见他闷闷哼了一声,而后喉结滚得更剧烈了。 * 「记得关好门。」闻怀白叮嘱她的话语,有点像哄小孩儿。 「好。」她目送闻怀白下了电梯,而后从窗户看他走出大楼,上了车。没有立刻开车,也许在抽菸。 她倚着飘窗,直到目送他的车开走,才想起来看手机,回復消息。 程煜问她,蛋糕好吃吗? 她回答,好吃,谢谢你。 程煜:那就好,我明天晚上回棠城,你能来送我吗? 闻雪时犹豫了很久,还是说,好。 晚自习可以请假,她本打算让许皓送她,可来的还是闻怀白。 「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没有。」她回答,系安全带,「叔叔不是大忙人嘛,我受宠若惊。」 闻怀白失笑,把人捞过来,唇齿交缠。 接吻,原来是这么刺激的事。她瘫在椅子上,还有些心慌,瞥了眼闻怀白。 「……你发情也太快了吧?」闻雪时忍笑。 闻怀白反倒很坦然:「这不是你的问题吗?」 闻雪时挑眉,当他是夸自己好了。 「回家?」闻怀白问。 「机场。」 「机场?」 「嗯,送人。」 第33章 结婚 这人,从伪君子到真小人的转变可…… 「送谁啊?」闻怀白明知故问。 闻雪时直说:「程煜, 我的朋友,你应该不认识。」 不能说认识,但闻怀白见过照片, 「哦。」 「他不是上学吗?怎么在京城?」过了会儿,闻怀白忽然问。 闻雪时沉默, 闻怀白也没继续问下去, 有些事情适合点到为止。 夜晚的京城灯火通明, 闻怀白停了车,隔了些距离跟着她进大楼,远远看见那个叫程煜的男孩子。在看见闻雪时的那一瞬间, 即便隔了这么远,也能看见他的眼睛发亮。 那是独属于少年时代的光芒,少年时,爱恨都写在脸上,还总是会自以为藏得很好。他想起一些事,看见雪时步子快了些,索性停下脚步,只是远远看着。 程煜笑起来,「你真来了, 麻烦了。」 闻雪时摇头,比起他千里迢迢来见她, 只是送一个别根本说不上什么。 越长大之后,越会明白, 人与人之间, 很多时候是见一面少一面。程煜昨晚睡在宾馆的大床上,脑子里忽然冒出这句话。 他已经将行李託运,只等登机, 「下次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明明才十八岁,竟要说这么老成的话,旁人听起来或许觉得像伤春悲秋,但因为在机场,这话又显得很合情合理。 闻雪时只是说:「会再见的,以后我们程少爷发达了,还等着你来接济我们。」 程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视线一晃,看见不远处的闻怀白,「你叔叔送你过来的?」 闻雪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闻怀白也看见她,轻轻笑了笑。她也跟着笑,说:「他不是我叔叔。他是……沾亲带故,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她顿住。 看着她的眼神,电光石火之间,程煜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眼神错愕难掩,一时间似乎有千言万语涌上喉头,可又尽数消散。他只是一个好朋友,好朋友的职责就是无限相信自己的朋友,给予她后盾与支持,其他的,不是好朋友该做的。 「再见,雪时。」程煜连最后一个拥抱也克制住,转身进人群。 闻雪时看着他的背影,想起那天,他骑着自行车,同她说话。 闻怀白不知何时走近的,「刚才我妈打电话说,让我带你回家吃顿饭。她好像才知道你的生日刚过,很是懊恼,估计准备了很多好吃的,还有大红包,去吗?」 「好啊。」闻雪时茫然收回视线,也收起很轻的嘆息。 上车之后,她才说:「当时有个女生很喜欢他,还和说起这事。我明知道他喜欢我,可是也没说开,任由他做我的朋友。我好坏。」 她垂着眸子,眼神有些虚焦。 闻怀白只是轻笑:「人本来就是自私的,否则圣人怎么会被称赞?不就是因为他们压抑了自私的本性,牺牲小我,成全大我。」 闻雪时哼了声,骂他:「所以你就是小人。」 闻怀白:「嗯,对。」 车开出机场,又见万家灯火一点点明亮。 * 闻母把筷子放下,一面抱怨闻怀白:「这孩子真是的,人家小姑娘都很在乎生日的呀,他倒好,不闻不问,都过去这么久了,才跟我说,要是早点跟我说,我就能好给雪时准备一个完美的生日聚会了……这还是十八岁呢。」 闻父好笑:「说这么多干嘛?都已经过去了。」 闻母嘆了声:「所以这才要补一个嘛。你们这些臭男人,一点仪式感也没有。」 她越看闻雪时,越觉得能从她身上得到一些和过去的关联似的,因为她是和闻悯有关系的人。大概是人老了。 第50页 「怎么还没回来啊?」闻母才抱怨着,远远看见车灯照进院子,「终于到了。」 她放下东西,擦干净手,去门口接人,肚子里的一腔怨词已经准备好,只等闻怀白一进门,便开始喋喋不休。 「你啊你,真是的,怎么动作慢吞吞的。」闻母径直越过闻怀白,接过雪时的东西,又一脸嫌弃地指责自家儿子,「怎么一点不会做人,回来的路上也不知道给雪时买点礼物?」 闻怀白吊儿郎当在沙发上坐下,反驳:「哪有现买礼物的。」 闻母哼了声:「现买总比空手好。」 闻怀白看着闻雪时在身边坐下,「哪有空手?我不是送过了?」 闻雪时也有些诧异:「什么?」总不能是那束玫瑰花?未免太过寒碜。 闻怀白又不说话了。 闻雪时啧了声,被闻母叫去送礼物,事出突然,闻母也没什么好送的,挑了一对耳环送她。可临了想起来,她都没耳洞,又骂自己煳涂。 「这人老了啊,就是这样,没记性,煳里煳涂的。」 闻雪时摇头:「您不老,年轻着呢。」 闻母摸了摸她的头,又带她去见老爷子,老爷子待小辈宽厚,因此也给了礼物。收了圈礼物回来,闻雪时又回到沙发上,还有些懵。忽而一偏头,明白了他先前那句话。 …… 这人,从伪君子到真小人的转变可真流畅。 闻雪时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闻怀白转过头,还笑。他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了一个礼盒,递到她眼前,微抬下巴,示意她接下。 闻雪时接过东西,「你什么时候……」 算了,她打开礼盒,里面躺了一条项鍊,雪花形状的,嵌了很多碎钻,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还行吧?」同她名字相称。 闻雪时点头,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太实用。 闻怀白:「哪儿不实用?明天就能带去学校。」 闻雪时无语,谁会戴这玩意去上学啊?但还是好好收起来。闻怀白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个盒子,闻雪时一愣,打开,里面是一枚铜钱,穿了个红绳。 她抬眸,闻怀白说:「过年那枚。」习俗说代表好运。 闻雪时一愣,吐槽:「还装得跟什么似的……」 闻怀白又笑,转过脸去。闻母从里面端蛋糕出来,「来来来,雪时,切蛋糕。」 蛋糕是她自己烤的,蓝莓口味。吃过东西,又躺在沙发上闲谈,话题不知为何又到闻怀白身上,闻母说:「上回给你安排的那位林小姐,条件多好,门当户对,你倒好,对人家态度恶劣。」 闻雪时默然听着,瞥了眼闻怀白,闻怀白也瞥她,「妈,什么年代了,还讲门当户对那一套。」 老爷子不高兴了,「就算不讲,你也该定定心了。」 陡然被拉入结婚这个话题里,闻雪时低头沉默吃水果。这话题对她来说原本很遥远,此刻,又近在咫尺。 闻怀白的婚姻。 她自认为和她没什么关系,但是又忍不住想下去,他的婚姻什么样子?娶一个貌合神离的老婆,然后各玩各的?或者是,终于收心,与人举案齐眉? 坦白说,不是很甘心。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客厅内的水晶吊灯亮着,柔软沙发上分成两派,除去她与闻怀白坐在这侧,其余人都坐在那侧。 某人不安分的长腿似乎无处安放,挤进自己腿间。 第34章 耳洞 以滚烫的热情欺压玫瑰。 闻雪时不敢太明显地瞥他, 只好拿膝盖撞了撞他的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倘若被发现有什么猫腻,她不敢想像会发生什么。 诚实地说, 她有一点害怕。但闻怀白显然一点也不怕。 闻怀白恍若未闻,反倒伸手过来, 抓住了她空闲的手, 放在了自己腿上。 闻雪时一愣, 看向他们,好在没人发现。他们仍旧在继续自己的交流,闻怀白也参与其中, 好似两个世界。 桌面上的世界是成年人的推杯换盏,桌子下,是他们俩的苟且。 手掌心贴在一起,即便空调温度调得很低,也还是会出汗。黏腻的汗液混合在一起,沿着手心的纹路,闻雪时不再听他们说什么,她注意力全在他们俩身上。 她开始想,闻怀白在安抚她。为什么呢?因为她还是个新人吗?等新鲜感褪去之后, 是否也要成为他风流韵事上的某一页? 她自然认为,那是必然发生的结果。但是至少在这一刻, 她承认自己的确被安抚到。 他是个经验老到的猎手,也许是她自己太过稚嫩。 临走的时候已经快十点, 闻母又千万叮嘱, 让闻怀白路上小心,又说,让闻雪时下回还来玩。 闻雪时通通应下, 直到上了车,车拐出闻家宅子有些距离。闻雪时才嘆了声,这样的好,如果有一天,他们知道她和闻怀白的关系,一定会全然倾覆吧。 他们就会变成和闻悯一样,以那样龌龊的思想看待她:你不就是为了攀附他吗?图他的钱,图他的地位权势。 她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因为闻怀白大概不会让这一天到来。她莫名其妙地笃定。 闻怀白见她走神,以为她还是因为那件事,便打开了音乐。这一回,又是一首全然陌生的歌,摇滚风格。歌词她没一句听得懂的,也欣赏不来曲调。 第51页 「没必要想那么多。」反正他的意志,没人能左右。他们说再多闲言碎语,他没那想法,到底是白搭。 闻雪时哦了声,没再说话。 那么多的含义,是指不必担心,还是指,痴人说梦? 算了,这不重要。 闻怀白送她进门,门关上之前,说:「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嗯。」 * 第二天,她同往常一样醒来,洗漱,换衣服,下楼。远远就看见闻怀白的车停在旁边,他伸出一只手撑在车窗上,戴了个黑色墨镜。 他的车价值不菲,靠在一旁也吸引不少人注目。闻雪时拉开车门上车的时候,显然看热闹的人眼神变了变。 人对未知全貌的事物总是会加以想像,尤其是喜欢添油加醋地将之靠近充满戏剧性的一方面。比如说,他们不会觉得,这是她的哥哥,或者叔叔,他们只会觉得,她被有钱人包养。 虽然,这想法也不能算太错。 毕竟至今为止,闻怀白负担她的一切支出。 其实姜佳云留下的资产足够她生活,外婆也给她留下钱,不过…… 闻怀白说过,他乐意。 闻雪时亦有自己打算,日后他们真分开,她该还的钱都会还给他。那时候才是真的斩断一切联繫,但现在还不必要啊。 她偏头挑眉,以说笑的语气说:「刚才旁边有个阿姨的脸色,就差把现在的小姑娘真是不知廉耻写在脸上了。」 闻怀白还没跟上她节奏,把带的三明治给她,调过头,才明白她的意思。 「理她干嘛,无关紧要。」他果然是睥睨众生的姿态。 更简洁一点,就是拽。 闻雪时莫名觉得好笑,但不好笑出声,索性打开包装纸,咬下一口三明治,以把笑声堵回去。 「三明治挺好吃的。」末了,她如此评价。 闻怀白送她到校门口,似乎欲言又止。她停了解安全带的手,问他是否有话想说。 闻怀白摇头:「有事想做。」 他掌住她后脑,气息铺天盖地侵略进来,扫荡过每一寸口腔。牛奶的轻微香气,三明治的味道,食物残渣这样的字眼,在这一刻变成浪漫的「分享」与传递。 周遭全是人,人来人往,家长与学生都行色匆匆。她觉得自己逐渐缺氧,攥着他衣领的手一点点脱力。 好在最后还是推开他,「会被人看见。」 闻怀白笑了声:「看见就看见呗。」 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开车门下车。又被他叫住,替她把裙摆拉下来,整理好。 这样看起来,就比较像一个有绅士风度的色|情狂。 闻雪时无语,下车后,又听他说:「看不见的,放心吧。」 车窗玻璃是单向可见,很具有保密性。 闻雪时直接转身,消失在人潮里。闻怀白撑着车窗,看着她的背影到消失不见。 她和别人不太一样,既有属于年轻的天真,又不是那种单纯好骗的小姑娘,还会吹眉瞪眼,脾气很大。 别说,和玫瑰花真的很像。 漂亮的,带刺的。 闻怀白收回视线,偏头看她坐过的座椅,又想,下次有机会,可以试试在车里。 他毫无廉耻心,但她有。那正好合适。 以滚烫的情|欲欺压求饶的玫瑰,性冷淡,那是谁? * 闻家家大业大,闻怀白算是如今最受器重的年轻一辈。除去孟浪的私生活,还有大把的公事处理。 他自认为和游手好闲一点沾不上边,但旁人看他,总是先冒出这四个字。 忙碌工作结束之后,自然该有放松的时刻。许皓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出来喝一杯,闻怀白欣然应允。 他有菸瘾,亦有酒瘾。 酒不适合人少的气氛,热闹的时刻才更增添酒香。音乐颇有些吵闹,闻怀白自顾自坐着饮酒。 除去酒香,还有女人的香水味道。大家都是明白人,谁会吃饱了撑的,去找良家妇女,当然都是寻找你情我愿的,到时候也方便好聚好散。 工作和家庭已经足够疲惫,没人想费太多工夫去征服女人。至少,在没遇到特别想征服的女人之前。 许皓靠过来,他喝得有些醉了,便不如平时那么有分寸。手搭上闻怀白的肩,问他:「闻怀白,你有没有觉得,你这久旷的日子……未免太长了。」他眨眼,调侃他是否有问题。 闻怀白偏头,眼神有些暧|昧:「你想多。」 许皓坐正身子:「谁啊?」 闻怀白只是仰头饮尽,没说是谁。许皓瞥了他一眼,低头嗅了嗅,「香水味都没有一点,不会吧?」 闻怀白说:「她不用香水咯。」 又说:「总会知道的,不要追根究底。没意思。」 * 闻雪时进教室,宋慢雨今天状态不是很好,脸色难看。她想起闻怀白的话,以为是她家里出事,斟词酌句,询问她怎么了。 宋慢雨只是说:「没什么,来例假了,肚子不舒服。」她每次来例假都这样,兇险得很。 「雪时,你不痛吗?」 「偶尔。」 宋慢雨趴下去,有气无力,「女人为什么会来例假?我妈说,等生了孩子就会好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闻雪时笑她:「当然是假的,又没有科学依据。」 第52页 宋慢雨却由此发散思维:「说起孩子,我可讨厌小孩子了,烦人得很。」 闻雪时迟疑:「还好?也有很可爱的。」只不过,她始终觉得,她会成为姜佳云那样的母亲,所以最好是避免。 一晃又到周末,宋慢雨约她出去玩。 闻怀白亦有工作,索性各自忙各自的。司机送她去见宋慢雨,宋慢雨和她一起逛街,遇见打耳洞的。 宋慢雨驻足停留,「唉,我好想打耳洞啊,但是我好怕疼。」 说罢,闻雪时拽着人进了门,「那就打啊。」 第35章 刺青 十八岁,刺青,爱情。 这是一家藏在拐角角落里的店, 进门之后入眼是两个柜子,柜子里全是首饰,耳环、项鍊、手鍊之类, 店里没客人,她们一进来, 便被安静包围。 宋慢雨哇了声, 看向琳琅满目的首饰柜子, 「雪时,你看那个好好看!」 闻雪时嗯了声,视线扫过一圈, 微提高了音量:「有人在吗?」 叫了两三声没人应,宋慢雨说:「不会没人在吧?」 二人正要转身出去,从楼梯上走下来一个穿黑色吊带裙的姐姐。看年纪比她们大几岁,但还是年轻的。 「有什么需要吗?」她头髮扎成丸子头,随意地挽着,五官谈不上多么精緻,但有种别样的风情,使人忍不住多看两眼,并称赞, 「姐姐,你好漂亮。」 宋慢雨说出口。 店主愣了一秒, 失笑,偏头说谢谢, 「有什么需要吗?」 宋慢雨犹豫着, 闻雪时率先开口:「打耳洞。」 店主点了点头,让她们跟着上楼来,闻雪时与宋慢雨一起跟着她走进去, 楼梯有些昏暗。 她声音温柔:「小心一点哦,别踩空了。」 上了楼,视线开阔起来,房间里的装修很老派,有种梦回几十年前的感觉。店主招唿她们坐下,「谁打耳洞啊?你?还是你们俩都要?」 「都要。」闻雪时说。 宋慢雨看了她一眼,后知后觉地点头,「麻烦姐姐了。」 「不麻烦。」她进到里间去拿东西,闻雪时与宋慢雨趁此间隙,放肆地打量房间里的陈设。 在右手边,还有一间关上门的房间,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打耳洞很简单,疼痛感都很短暂,宋慢雨甚至感觉不可思议,下意识去摸自己耳垂,被店主制止,「先别乱摸,要记得消好毒,要不然会有些小麻烦。」 闻雪时嗯了声,一低头,才看见她脚踝上的黑色藤蔓刺青,趴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牢牢抓住她的眼睛。 「你的刺青很漂亮。」闻雪时坦白地夸。 店主又笑,笑起来的时候很像一直慵懒的狐狸,「谢谢你,小妹妹,如果你有这方面的的需求,也可以找我哦。」 她反身去桌上找出一张名片,递给闻雪时,闻雪时垂眸看见名片上的名字:明岚。 名字无端同她这人相衬。 她咬唇犹豫两秒,抬头问:「现在可以吗?」 明岚点头:「当然可以。只不过,仍旧要稍等片刻。」 宋慢雨惊呆,晃了晃闻雪时胳膊:「雪时,你认真的啊?听说很痛诶。」 闻雪时小声说:「毫无防备的时候,才比较不痛,所以现在正适合。」 明岚领她进那间没开门的房间,打开墙上开关,宋慢雨在门外等。明岚反手推上门,将她按下坐在椅子上,问:「妹妹,那你想纹什么呢?我可要好心提醒你,刺青不是过家家,不是可以闹着玩的,且不说很痛,日后对你的生活也许会有很大的影响。你的父母可能会不同意,你的……」 「一支香菸吧。」闻雪时打断她的话,眼神坚定。 「洗掉更痛。」明岚最后的忠告结束,看着闻雪时挑眉。 她已经自觉地躺下,告诉她自己的答案。 明岚问:「什么样的烟呢?」 「蓝色菸嘴……」她详细描述,回忆里是那一天在昏暗的消防通道里,闻怀白离她只有几厘米,菸草味道飘进鼻腔里。 「纹在哪儿?」 「……胸口吧。」 明岚嗯了声,若有所思,又问了一句:「1000块哦,妹妹,有钱给吗?」 闻雪时睁开眼,点头。 明岚拿工具来,像要给她上刑一般,行刑之前,她垂死病中惊坐起,「等等。」 她坐起身,又问:「有没有三脚架?我能不能录下来?」 「可以。」明岚似乎在笑,让开路,去取了个三脚架来,调好位置,以闻雪时的手机打开拍摄模式。 她解开衣领,放下内衣肩带,露出锁骨与一旁的雪花项鍊。明岚夸她:「皮肤真好……项鍊这么贵,倒是我多问了。」 闻雪时将项鍊拿开了些,别开脸,镜头里只剩下倔强的脖颈。 明岚很认真,还会温柔地安抚她。只可惜,实在是痛,即便是美人在眼前,也无心欣赏。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额头上的汗珠往下滴落,沿着脸颊往下淌。 咬着嘴唇不敢出声,但还没到后悔的程度。 十八岁,做|爱,刺青。三个词放在一起,足够拍很浪漫唯美的电影,只不过这类电影多数不得善终。 实在忍不住了,她攥着那条项鍊,项鍊的边角硌着掌心,她颤抖着,把项鍊送到嘴边咬住。 钻石不愧是世上最坚硬的东西,与牙齿碰撞在一起,简直脑瓜子发昏。 第53页 闻雪时试图想些什么来分散注意力,却无端地想起那一天晚上闻怀白进入她的时候,也很痛。 她脑袋昏昏,在脑子里想,闻怀白等于痛感。又沉沉地否决,不是的,快乐也很多。 …… 好在图案不复杂,只花了四十分钟。 明岚放下工具,宣告她的刑罚结束:「好了。」 闻雪时送开牙齿,还有些无力,撑起身,听明岚说:「一般半个月就能癒合,不要碰水,不要暴晒,可以涂点药。」 见她虚弱地出来,宋慢雨又是一惊,连忙搀扶住人,「你还好吗?」 闻雪时点头,同她去付钱。 从那儿出来后很长一段时间,闻雪时都觉得自己意识还在神游太虚,宋慢雨看她这状态,自然主张打车回去。 在车上,闻雪时将那支视频发给闻怀白。 * 闻怀白今日有大型会议,手机关了静音搁在兜里,等回忆结束,已经略有疲惫。一打开手机,便看见闻雪时的消息。 一支视频,封面颇为劲爆。 他皱眉,不解又好奇地点开。 待看清楚是什么,不由喉结滚动。闻怀白缓了缓,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仰头长嘆了声。 她就是故意发给他看的。 什么疲倦都一扫而空了,被那种易碎的美轻易地俘虏。把一朵玫瑰揉碎,将她的明丽与光彩都揉碎后,再重新拼凑回一朵玫瑰。 她简直是来要他的命的。 就像,雪是白的,没有其他颜色。所以,没有其他颜色,只有闻雪时的颜色。 在这瞬息里,闻怀白清晰地意识到,闻雪时就是闻雪时。 可那是飞驰而过的一个瞬息。 闻怀白重新翻转手机,按耐下性子,将它看完,而后迫不及待地下班,走人。 宋慢雨不放心,坚持要送闻雪时回家,「你自己注意点哈。」 闻雪时点头,「路上小心。」 宋慢雨走后,她去看微信消息,毫无动静。但闻雪时胜券在握,不久之后的门铃声响,便是她胜利的号角。 第36章 眉来 「我说,你是公狗吗?」…… 伤口癒合的时候, 会发痒。经歷过好几轮痒意,伤口终于得以完全癒合,露出栩栩如生的图案。这时间过得竟很快, 还赶在假期到来之前。 明岚似乎很懂她,不是单纯的一支香菸, 而是握在纤长手指上的一支香菸, 飘出几缕。 窗帘拉上之后, 光线昏暗,闻雪时从镜子里看自己的刺青,一眼想起那个瞬间, 闻怀白把烟递到她跟前。 诱惑其实从那时刻就表现出来了。 她伸手,轻抚过这个刺青,闻怀白从身后凑上来,拦腰将人抱住。他轻咬她耳垂,气息喷洒在她颈侧。 在昏暗的房间里和喜欢的人做|爱,和下雨天躺在被窝里听雨声一样浪漫。 这才是他们之间真刀实|枪的第二次,前面一段时间闻怀白表现出那么多次对她的欲望,在这一刻都得到实践。 辗转,耐心又没耐心地, 撕碎玫瑰花的花瓣。 好像更清醒了,也更安静了, 再没有任何嘈杂的背景音。也正因为太过安静,任何声响都变得放大, 刺激着人的耳膜和心脉。 血液仿佛也变得沸腾, 他亲吻那个刺青,说的话不堪入耳。 闻雪时毕竟是年轻,听得面红耳赤, 但又不能闭眼,闻怀白不让,他一定要让她看着。 从镜子里倒映出来,好像一场梦境。 后来好像果真下雨,在昏昏欲睡的时间里听雨声,再没有比这更舒服的时候。 * 她摸了摸颈后的红痕,低骂了声,只好将头髮放下来。明天便是国庆假期的第一天,今天还得在教室里听喋喋不休的叮嘱和强调:同学们,距离高考只剩下…… 闻雪时对青春电影的印象最深刻就是这一幕,但轮到自己的时候,却发觉也并没那么深刻。也许是因为局中人向来不清楚的,待出了局,再回头,就能分明了。 她听得哈欠连连,下了课,听宋慢雨抱怨数学题多难,「雪时,我要是有你这么厉害就好了。你不知道,前两天,我妈妈还在说,我要是考不上大学的话……」 她嘆息一声,没再说下去,「总之很惨啦,我已经开始焦虑日后做什么工作了?我不会一事无成吧?」 闻雪时从没觉得自己在学习上花过多少功夫,好像自然而然就这样了,不要脸一点说,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赋。 「一事无成才是人生常态,成功的人才是少数。」闻雪时轻碰了碰她胳膊肘,问她那一道题不会。 宋慢雨有气无力,毫无热情,「算了,到时候再说吧。哎对了,雪时,你那个……」她一骨碌从桌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挤眉弄眼,「纹身,怎么样了?好了没有?」 「嗯。」闻雪时点头,伸手要扒衣服给她看。 被宋慢雨拦住,「别别,这不好,放学吧。」 闻雪时笑了声:「好。」 后来不知道为何又说起程煜,闻雪时才有种感觉,好像那天的事是一道分水岭,把她和程煜分在了山南和山北。 她不动声色地感慨,提及明天的假期,难得有这么长的假期,总得计划一下如何安排。 闻雪时的安排,听闻怀白说,要带她出去玩。至于去哪儿,暂时未知。 第54页 她对旅行的期待值不算太高,比起流动性,她更热爱黏在故土里。 下课之后,许皓来接她。 「雪时妹妹,今天我们可有聚会,要不要一起去?」 「好啊。」她琢磨了一秒钟。 许皓便带她去了言山,这自然得到过闻怀白的许可。许皓还觉得奇怪,闻怀白怎么今天转性了。 言山算京城几大销金窟之一,叫是叫山,但并不在山上,只不过地势较高。 许皓给她介绍:「今天一个朋友的会所开业,所以大家聚一聚,这可是正经聚会啊,没有什么不正经的东西。」他赶紧撇清。 闻雪时点了点头。 只不过正经这话,在七拐八拐终于进门之后,被眼前的灯红酒绿直接拍碎。闻雪时看了眼许皓,重复他的正经。 许皓嘶了声,挑眉:「绝对正经,喝点酒,交交朋友而已,算不上不正经吧。」 许皓领着她进到包厢里,在场的人来来去去也就那么一些,大多认得闻雪时了。即便不认得她的脸,也都知道闻怀白养了个小侄女。 闻雪时头髮散下来,掩去不少学生气。加上她本来长得就偏明艷,即便素面朝天往那儿一站,也足够让众人惊艷。 有人开玩笑说:「白哥,侄女有没有兴趣出道?要有这想法,一定要记得找我。」 他们跟着笑起来,闻雪时只是定定看着闻怀白。 闻怀白作为在场最大的那个钻石王老五,自然是莺莺燕燕环绕不停。 闻雪时从手边拿了只杯子,将眼前好几瓶酒全混倒在一起,端着杯子绕过那些女人,径直往他腿上一坐。 她顺势揽住他脖子,将酒杯递到他嘴边,附耳道:「叔叔,对着别人石更得起来吗?」 她说的不需要他负责,可不是说,一面和他睡,一面要容忍和人一起共享。 自己的东西,那不可能让别人觊觎。 闻怀白对上她的视线,眸色渐黯,似笑非笑:「你说呢?」 ……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先前调笑的众人齐齐转头看向这边,看着闻雪时这动作,甚至捏了把汗。一方面,她这么做,明摆着要落闻怀白面子,另一方面,他们俩这什么情况? 他们看着闻怀白抓住她的手,将酒杯送进嘴里,一饮而尽。 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哄,总而言之莫名其妙,满堂起闹。 他把杯子放回桌上,杯底碰在玻璃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闻雪时轻哼了声,骂他一句:「我说,你是公狗吗?」 闻怀白在她腰上轻拍了一巴掌,低低地笑:「骂人的时候何必连自己一起骂?」和公狗一起的不就是母狗了? 闻雪时啧他一声,起身要走,被拉回来,仍旧让她坐在腿上:「去哪儿?你自己潇洒走了,要让我丢人?」 众目睽睽,闻雪时瞪他一眼:「倒打一耙。」 他们旁若无人地眉来眼去,落在旁人眼里,不就是打情骂俏,彼此对视一眼,都明白了。 什么小侄女,当时他们就觉得,闻怀白哪有这么好心。 闻怀白掌心热度传到她后腰,单薄布料没什么用,他声音轻且含笑:「这也值得生气?」 闻雪时反驳:「不然什么时候该生气?捉姦在床的时候?」 闻怀白轻啧了声,捏她下巴,「怎么说话就这么难听呢?」 「呵。」她一早认清这男人的本质。 第37章 眼去 他似乎很喜欢她那个刺青。…… 闻雪时拍开他的手, 也没起身,就这么安静坐着,和他闲聊:「明天放假了。」 闻怀白嗯了声, 手不安分地从她后腰转到腰侧,在那一片摩挲着, 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她的话。 「嗯, 明天上午十点的机票, 有朋友开了家滑雪场,带你去玩怎么样?」 「滑雪?行啊。」 …… 话说得多,多少有些无趣, 桌上东西除了酒,没什么吃的,闻雪时抱怨:「你们好无趣。」 闻怀白失笑,成年人的酒桌上,自然只有酒,借酒畅谈才是这局的精髓。闻雪时其实也明白,不过是故意这么说。 她看着闻怀白,闻怀白妥协,慢悠悠找服务员说让买点零食过来。服务员什么奇葩要求没见过, 见怪不怪。 「好的,先生, 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闻怀白看了眼闻雪时,问:「还要点什么?」 闻雪时一点不觉得尴尬:「牛奶。」 服务员动作很快, 服务周到, 那一大盘零食一上桌,整个包厢的气氛就发生了变化。哪还有一点酒局的气氛,像小孩子的聚会。 闻雪时从那堆零食里左挑右选, 拿了一包话梅。她撕开包装纸,餵自己一颗,过了会儿又餵自己一颗。 闻怀白不满,抓着她手腕强行夺食,「你就自己吃?」 闻雪时挑眉:「不然?你不是来喝酒的吗?」 原本他身边坐着那些女人,在闻雪时到来之后,通通坐去了旁边。此刻看着他们俩的举动,一时心情复杂。 当然了,再怎么样也还是觉得,即便如此纵容,也走不到长久那时候。这种时候就会展现出一种自以为是的轻视来:切,反正到最后不还是一样。 闻雪时才不想管她们怎么想,自顾自吃自己的零食,得空就餵一嘴闻怀白。他和佳人打情骂俏,其他人也知情知趣不来打扰,因此一晚上下来,闻怀白酒没喝几杯。 第55页 但身上沾了些微醺的酒味,混合着男性气息的味道,还挺好闻的。她轻嗅着那味道,实话夸他。 闻怀白似乎多想,眸色微变,问:「晚上回我那儿?」 闻雪时:「明天不是出门,我得收拾东西。」 「不用收拾,缺什么到了再买。」 真败家。 但她想去他的住处。 对于闻怀白的住处,闻雪时充满了好奇。她来京城这么久,还从没去过。 高档小区,独门独户。进门之后,入眼便是大方而低调的装修风格,统一以白色为主色调。闻雪时站在玄关,问:「我可以穿你的拖鞋吗?」 问归问,即便他答不,她也还是要这么做。但是问了的话,就有种楚楚可怜的姿态。 闻怀白点头:「穿。」 闻怀白的拖鞋很大,一点不合脚,走起路来十分不便。踩到沙发处,索性光脚,参观他的家。 房子很大,但看得出来只有一个人生活的痕迹。卧室的床也是一米八,枕头是纯白色,她靠着卧室门,打量他的卧室。 闻怀白看着她东看西看,不由好笑:「找什么?以为我藏女人?」 她回身,抱着胳膊:「谁知道?」 闻怀白觉得她日渐在得寸进尺,或许应该叫恃宠生娇?即便说着不该如此,但其实心里隐约有种成就感,把一个浑身带刺的仙人掌,养成如此模样,的确很有成就感。 闻怀白低头,看见她光着脚,啧了声:「怎么不穿鞋?」 闻雪时走回沙发,踩进拖鞋里,「什么都没带,我晚上穿什么?明天穿什么出门?」 闻怀白似笑非笑,拉住她手腕,将人带进怀里:「穿我的呗。」 他的房子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背贴在上头,第一感觉是凉。 「你没觉得你这爱好有点变|态吗?」 闻怀白隐忍着回答:「外面的人又看不见。」 但她看得见,所以紧张。 浴缸的热水将身体淹没,她手指搭在边沿,毫无力气。闻怀白伺候周到,将她头髮吹干,披在肩头。 他给她找了自己的衬衫,春光半掩,抱她去床上。 第二日,闻雪时醒来看了眼时间,八点。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三个小时,从这儿去机场不堵车只要一个小时,还来得及吃个早餐。 闻怀白那边空荡荡的,她赖了两分钟,起身。打开门,看见闻怀白在沙发上坐着喝咖啡,眼前放了电脑,似乎还在处理工作。 她不打扰他,又自顾自去玩。看他那些柜子里的东西,从模型,到手办,各种各样,昭示出他生活的多姿多彩。 视线一转,看见他的书房。门没关好,她便推开门进去。书房很大,好几排书架,一旁搁了个梯子。 闻雪时坐在梯子上,随便找了本书看。 不久之后,他来敲门:「外卖到了。」 闻雪时哦了声,把那本书归位,要从梯子上下来。闻怀白几步走近,拦腰将人抱下来。 闻雪时笑嘻嘻地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闻怀白嘶了声,「你属狗?」 闻雪时跳开,「你别骂你自己。」 她身轻如燕一般,飞到餐桌旁边。早餐是燕麦粥配热牛奶,勺子磕碰在碗边,发出清脆的响声。 闻怀白慢悠悠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难得安静地吃了顿饭。 她就这么穿着闻怀白的衣服上了飞机,明显不合身,但好在也没这么多人有闲工夫看她。只是下了飞机,他的朋友们看闻雪时身上衣服眼熟,才认出来,一时眼神暧|昧。 住处在附近的酒店,也是滑雪场那家人的产业,闻怀白不知道叫谁准备的,反正她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包括内衣裤,洗浴用品,甚至头绳。 晚饭是和他那些朋友们吃的,吃完之后的项目,是泡温泉。后来当然又滚到床上,闻怀白似乎很喜欢她那个刺青,格外照顾。 第二日,开始正儿八经的滑雪。 闻雪时不会,小心翼翼地跟着闻怀白学,但她学得很快,短短一个上午,就已经学会了简单的。 只不过,新手嘛,多容易翻车。闻怀白眼看着她要撞上树,想了想还是以身做挡,将人拦下。 两个人摔在一起,闻雪时低声说了句抱歉。闻怀白翻了个身,讨要报酬。 好在滑雪场还没对外开放,也就他们几个人在。闻雪时躺在雪地上看着天空,有一瞬间想起电影《情书》里的一幕,渡边博子躺在雪地里。 那时候她还没想到,原来藤井树和渡边博子的故事,竟是她自己。 闻雪时拍了拍身上的雪起身,咬牙说:「我不信我今天学不会。」 说完,便又往前滑了。闻怀白坐起身看着她,摇头笑了笑。 第38章 夏天 「怎么办?靠山走了,要欺负你了…… 闻雪时的身影一往无前, 很快又跌倒在雪里,再爬起来,继续一往无前。 像一阵风。 有那么一瞬间, 闻怀白觉得她要这样飞走了。 闻怀白拍去身上的雪起身,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 又看着她折返。 滑雪说难也难, 说不难也不难, 闻怀白教过她之后,闻雪时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学会了滑雪。 她得意洋洋地在闻怀白面前炫耀, 看他似笑非笑地夸奖:「嗯,我们雪时真棒。」 第56页 旁人看不下去,以起闹做结尾。 「没想到混世魔王还有这么黏煳的时候。」这话当然不是假的,他们多年好友,见证了闻怀白的恋爱史以及同女人的暧|昧情史,不管是他从前的女朋友,还是有待发展的对象,他几时有过这么平和的时刻。 谁不知道,闻怀白几乎是目中无人的代名词了。 或许换一个词, 上心。闻怀白从没对人这么上心过。 白苏不算,她是闻怀白头顶的白月光, 不属于那些人的行列。 所有人看在眼里,嘴上说着看笑话, 心里其实有过些许动摇:不会闻怀白就此被收服吧? 这念头只会出现一瞬间, 他们依然摇头,不,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从眼前这小女子那张脸开始, 或许就註定了她是一个输家。 用一天时间学会滑雪的代价,就是腰酸腿痛,还有不少磕碰的伤处,虽说穿了防护服,但磕碰在同一个地方的次数太多,还是造成了些许的淤青。 闻雪时把腿搭在闻怀白腿上,不住地吸凉气,闻怀白找前台拿了跌打药酒来,动作不算轻柔地替她上药。 「要不要这么拼?」他笑她。 闻雪时哼了声:「既然要学,当然要学会,又不是学不会。」 「那要是真学不会呢?」闻怀白反问。 「真学不会,那也要学过才会知道。如果真的学不会的话,那只好放弃了。」她揉了揉脚踝,过河拆桥,踹了他一脚。 闻怀白皱眉好笑:「小没良心。」 她凑过头来瞥他,意思是反驳。但闻怀白却按着她肩膀压下来,夺取她的全部唿吸,要与她彼此融化在狭窄的沙发里。沙发柔软的布料贴合着肌肤,在摩擦的时候产生某种舒服的感觉。 闻怀白分开她,房间里的灯有些刺眼,她闭上眼,微微偏头。 还说她是小没良心,那他是没人性吧。她已经这么疲惫了,还不放过她。 但也不能说太吃亏,毕竟她感受也还不错。 * 在滑雪场待了四天,辗转去向另一处度假山庄,是一处中式园林式的山庄。景致很漂亮,很优雅,屋内摆设也偏向这种风格设计。 床靠着飘窗,外面是花架,睁眼便是绿植。花架下有个鞦韆,闻雪时还挺喜欢的,她踮着脚尖轻晃荡,看着闻怀白同人讲电话。似乎是闻母,问他又去哪儿鬼混。 闻怀白靠着圈椅,「我已经是二十八岁的人了,你不要说得我成天只会游手好闲一样。」 闻母说什么,闻雪时听不太清楚,依稀知道,是在骂闻怀白。当然也不是真的骂,只是带了些嗔怒的指责。 闻雪时觉得闻母说得有道理,因为夜里,闻怀白带她去打牌。说是打牌,其实玩得挺大。 闻雪时又不会,闻怀白让她随便玩,结果她手气奇烂,一连输了五把,自己觉得没意思,便退到一边去喝果汁。在场的人都带了女伴,闻雪时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她一没化妆,二穿得稀松平常,混在她们之中,自然免不了被打量。其实她刚坐下的时候,没人把她当谁的女伴,还以为是哪个职员家的妹妹,带出来玩,所以说话的时候也没太避着她。 她们很坦荡地讨论那群男人,各自吹嘘,说到闻怀白的时候,又都神色各异。 闻雪时咬着吸管安静听着,没说话。直到闻怀白抽空来找她,惊掉她们下巴。 这时候,她们对闻雪时便充满了复杂的情感。对她的年轻,甚至有些嫉妒。那些男人当中,不乏有已经结婚生子的,听闻是各玩各的,维持着表面上的体面。 闻雪时忽然想起姜佳云和闻悯的吵架对话,对他们来说,这些不过是玩玩而已,但终究要回归生活。而他们所谓的生活,似乎要将这一部分排除在外。可生活本就是很多事组成,这些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闻雪时不知不觉把果汁喝到见底,恰好接到宋慢雨的电话。 里头吵闹,她出去接电话。 宋慢雨说:「雪时,我在外面玩,你有什么想要的纪念品吗?」 「都行吧。」她往出走了几步,和宋慢雨通着电话后不知不觉走出挺远,等挂断电话后,陷入了为难。 这里的房间都长得差不多,她也不清楚该走哪条路。只好给闻怀白打电话,有些丢脸地说:「你出来找我,我好像迷路了。」 闻怀白显然笑了声,笑得她恼怒,直接挂了电话。 闻怀白看着电话,有些好笑,看向对面的人,抱歉道:「我出去找一下我们家小朋友,稍等片刻。」 闻怀白拨回去,问她具体位置,叫她略等一等。 闻雪时踢着脚尖,低头看地面,地砖上的花纹眼花缭乱,她一时走神。有人走近,开口同她说话:「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闻雪时抬头看人,冷漠地摇头。闻怀白终于过来,牵住她的手,转头看那人,「向总,巧了,没冒犯你吧?」 那位被叫「向总」的男人摇头,挑眉:「眼拙了,原来是闻总的人。」 闻雪时听他们的交谈,言辞之间,她好像变成一个附属物品。确实,对他们来说,她就是闻怀白的附属品罢了。 她暂且没有任何理由能反驳这一点,尽管有微妙的不舒服,可是也还是微笑讲告辞。 闻怀白嘲笑她:「看你还乱跑。」 第57页 闻雪时轻笑了声:「乱跑你不是会找吗?」 从夏天的尾声,到下一个夏天的中段,那是很长一段写着快乐的日子。像一卷录影带,用牛皮纸的盒子装起来,在袋子上写:快乐。 有空的时候,闻怀白带她去玩,见很多朋友,做很多她从没做过的活动,登山,越野,跳伞……没空的时候,抽空回闻父闻母那边吃一顿饭,在餐桌底下,脚踝勾缠,有种偷情的刺激感。 在这些的对比之下,那些倒计时,那些书声琅琅的早读课,与厚重的试卷都显得黯然失色。 她成绩一向不错,不需要操心。考完那天,下很大的雨,闻母请她回家吃饭。 闻怀白送她,闻母热情带她去参观闻怀白从前的房间,给她看闻怀白小时候的东西。不小心混入了闻悯的,她差一点就要打开那个盒子,差一点就要看见那张和她七八分像的照片。 但就是差那么一点,闻怀白出现。 闻怀白推门进来,看她们俩坐在一起,亲密非常。他靠着门无奈地笑:「亲爱的妈妈,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提前过上了带孙女的日子?」 闻母瞪他一眼,没好气说:「什么孙女啊?还孙女呢,你连女朋友都没,我还敢指望孙女。」 闻怀白不动声色瞥了眼闻雪时,取走她手里的盒子,放到一边,又对闻母说:「桂嫂喊你下去。」 闻母被他气到,但还没忘闻雪时,「你别欺负雪时啊。」 闻怀白挑眉,在闻母走后便反手将门合上,拧上反锁键。 闻怀白倚着门,抱着胳膊看她,「怎么办?唉,靠山走了,要欺负你了。」 第39章 旅行 春天结束了,夏天开始了。…… 她也这么看着闻怀白, 配合他演戏:「那我就喊救命咯。」 说着,用手撑在嘴边做喇叭状,用气音喊:「救命呀。」 闻怀白冷笑着靠近, 步步紧逼,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你叫破喉咙, 也没人会救你的。」 他抬起闻雪时的下巴, 与她唇齿勾缠在一处,滚落进柔软的被窝。间隙里,断续地闲聊, 聊起这间房间,和闻怀白的以前。 闻怀白的从前若以两个字概括:荒唐。 之所以到今日他名字被人提起都带了些畏惧,无非是从前做的混帐事太多。那时候闻家父母工作忙,成天天南海北地飞,顾不上这个小儿子,即便回家来,也是吵架,他那时候在叛逆期,做过诸多回忆起来自己都觉得无奈的事情。 「譬如说?」她压着声音, 垫着他躺过的枕头,偏头看见他撑在耳边的胳膊, 肌肉紧实,微微颤|抖的线条。 她脑子里想像着十几岁的闻怀白会做些什么, 现实里感受着他的冲撞, 缓慢而用力。脑子里逐渐失去画面,只剩下眼前的闻怀白的脸。 他扳正她的头,啄她下巴, 似温柔又似粗暴。闻怀白捞起她脖子,将她整个人抵在门板上。 他说:「能做什么?打架咯,逃课,喝酒,飙|车……很多很多事,他们都被我气得半死,但是又不敢打我。只有老爷子偶尔会动手。」 晚饭正在准备,黄昏的光线一点点变暗,在窗帘的阻隔之下变得愈发晦暗。黑暗之中,许多事情就会被放大。 随时都可能会被人发现,因此更加刺激。 闻雪时觉得自己跟闻怀白学坏,她以前明明很不耻这种事,但此刻也同流合污,陷入欲的河流。被淹没,又被救活。 幸好闻怀白是个混蛋。她有时候会这么想,否则的话,他们之间没有这后来。 闻怀白缓了缓,继续说下去,「所以后来我妈,也一直觉得亏欠我,其实不太敢管我。人嘛,混蛋做惯了,可真做不来君子。」 「嗯……」她应了一声,把头搭在他肩头,又问,「那你没走上歧途可真是不得了。」 闻怀白闷笑了声,说是。 又说,其实他大哥对他还挺好的,他大嫂也是,每次都劝架。 大嫂?闻雪时第一次听见他提起,她依稀记得,闻悯之前有过一个妻子,不过得病死了,后来才认识了姜佳云。 楼梯的脚步声忽然响起,停在他们门前,闻雪时连唿吸都一滞。 闻怀白只好在她脖子旁边轻咬了一口。 桂嫂说:「小闻少爷,夫人说,吃饭了。」 她把头埋得更低,泄愤一般在他背上和手上抓了几把。 * 下楼的时候腿还发软,闻怀白像个没事人一样扶她。晚餐十分丰盛,还开了酒,闻雪时被问心仪的大学,便回答b大,至于专业,暂时没想好。 闻父说:「反正成绩够好,都能上。」 至于老爷子,一直以来,老爷子对她都没什么特别的态度,偶尔才问一两句,平时便是待一个小辈的态度。 那天破天荒地,老爷子竟问她:「高考结束后的暑假,有没有想法去找找工作锻鍊一下?」 老爷子清明的眼神看向她,她听出了其中的潜台词:她已经长大了,是不是该考虑自己独立? 闻雪时下意识看了眼闻怀白,闻怀白接过话讲:「那给我当秘书咯。」 被闻母训斥:「你说什么呢?算了,还小呢,女孩子又不用这么早当家,不急的。」 闻怀白伸手去夹菜,露出胳膊上若隐若现的一点抓痕,又被闻母训斥:「你手上怎么搞的?」 第58页 他只态度暧|昧不清地回答:「你说呢?」 话题便又被扯到他的终生大事上,三十而立,而他奔三的人,还在这游戏世界。 闻怀白义正辞严地反驳:「我已经立业了,只是没成家,这罪名可太大。」 闻母又骂了两句,恨铁不成钢地,再看向闻雪时:「我指望你,不如指望雪时。」 闻怀白从餐桌上夹了块鸡腿进闻雪时碗里,「雪时才十八,你未免想太多。」 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那是隐秘而又兴奋的时刻。分别的时候,他们坐上同一辆车,说着各回各家,其实转头就如鱼游水,分什么你与我。 那时候,闻雪时几乎要得意忘形。 一团迷雾里,冒出的线头被她抓住,全写着:在意和不同。 人一旦起疑心,是很难消退的。尤其是疑心旁人爱你。 她那时迅速地冒出一个念头,且愈演愈烈:把洋葱一瓣一瓣剥开,就能发现最后的秘密,是闻怀白心里有她。 但忘了洋葱剥到底,其实没有心。 所以它该换个名字,鬼迷心窍,白日梦,空欢喜,都合适。 甚至徒手剥洋葱,会熏到眼睛,所以流泪不止。 那个暑假,闻雪时还是打了一份暑假工,拍了个gg。是闻怀白那一位搞娱乐圈的朋友临时出事,模特放鸽子,而闻雪时恰好在,所以好言好语哄着她帮了个忙。 那个gg反响还可以,那一阵有很多人夸她漂亮,闻雪时微博涨了很多粉。但她微博没什么东西,自拍都没有,后来又很快不了了之。 这份暑假工工资很高,好几万,她拿着这工资叫了宋慢雨出去旅行。在毕业之后,程煜全家移民去了英国,临走之前给她寄了一份礼物,一束白玫瑰。 她把花好好地插|进了花瓶里,后来过了一段时间,还是枯萎死去。 那天程煜给她写邮件说,自己在英国交了一个女朋友,很漂亮,很可爱。 她一偏头,看见那束白玫瑰枯萎。 在去甘城的火车上,闻雪时和宋慢雨说起这件事。她说程煜的女朋友,说大学,但没说白色玫瑰。 因为那是电影的彩蛋,电影的结尾是,春天结束了,夏天开始了。 火车车窗外闪过的风景让两个人都流连,闻怀白的电话打断了这一刻的宁静。 「餵?」她靠着车窗,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脖子之间,听闻怀白低沉磁性的嗓音。 「我帮你搬了个家。」他在电话那头笑说,声音一贯的吊儿郎当,又迷人。 「啊?」她直起腰来,用手拿过手机,「不经过我同意就帮我搬家啊?搬去哪儿啊?」 「你猜。」他故意卖关子。 她唿之欲出的答案是,他家。但仍要装作没想起这答案。 「我不猜,你好烦,你爱搬就搬吧,挂了。」 宋慢雨看着她,神色促狭:「哎哟喂,好甜蜜哦。」 闻雪时啧了声,没否定也没肯定。 火车继续往前,一直往前。 * 抵达甘城已经是晚上,宋慢雨和闻雪时对视一眼,都不是手能抗肩能挑的人,达成共识叫了辆计程车。 结果司机宰客,狮子大开口。 宋慢雨性格比较软,不知道该怎么办,闻雪时就负责对峙:「那就报警啊。」 她抱着胳膊,居高临下,面色绷直,看得宋慢雨挑眉。 本来要掰扯很久,遇上了一个好心人,那人是本地人,替她们解围后,又送她们去住的旅馆。那人四十来岁,长相英俊,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贵气。 道谢之后,目送他离开。宋慢雨后知后觉拍脑袋:「忘了要个名片。」 闻雪时啊了声,「宋小姐,你不是吧?」 宋慢雨啧了声:「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就是想着,人家帮了我们,我们可以回报一下。」 闻雪时似信非信,只是拎箱子进旅店。 宋慢雨对那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即便她极力否认,闻雪时还是觉得,她就是那个意思。在此之前,其实也隐约有很多次,她也多次表现出了对于四十来岁男人的兴趣。 恋父情结也好,巧合也罢,又不是杀人放火。她不介意。 情感本身是复杂的东西,至于诱因,更是千奇百怪了。 第40章 乌龙 她怎么能不怀疑闻怀白爱她?…… 她们俩一人一个行李箱, 其实也没带什么,宋慢雨带了衣服鞋子化妆品。至于闻雪时,箱子一打开, 宋慢雨沉默。 「雪时,你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宋慢雨拿起创口贴, 一瓶老干妈、花露水、驱蚊水…… 「你怎么都没带什么衣服?」 「够穿不就行了。」她把东西整理好, 箱子立在墙边, 瘫倒在床上。 宋慢雨在她对面躺下,语气慢慢悠悠地感慨:「雪时,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会做什么?」 高中毕业之后, 这问题时常飘进脑子里。宋慢雨家庭复杂,没有继承家业的可能,长相尚可但不出众,性格有些许软弱,她不知道以后能做什么。 闻雪时嗯了声,老实回答:「不知道。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开个便利店,当老闆娘。」 宋慢雨偏过头笑出声来,「啊?那岂不是大材小用?」 闻雪时也跟着笑,阖上眸子, 二人就这么安静躺了会儿,直到肚子咕咕叫。 第59页 宋慢雨睁开眼, 看闻雪时,问她要不要下楼去吃东西。闻雪时点头, 便一起下了楼觅食。旅店不提供吃食, 她们只好去外面转了转,随意进了一家当地的粉面店。 酒足饭饱,便养精蓄锐, 为第二天的出游做准备。她们来之前做了攻略,第二天打算去打卡,没想到又遇上昨晚那个好心人。 宋慢雨十分兴奋,拿胳膊肘怼闻雪时,指给她看。闻雪时目光逡巡一番终于发现他,只不过宋慢雨很快耷拉下脸,因为他身边还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大概十几岁。 闻雪时一时卡壳,安慰:「也许是他侄子。」 下一秒,听见那个少年叫人:「爸爸。」 …… 宋慢雨:「……我真没那个意思,昨天好歹人家帮了我们,总得感谢一下吧?」 这倒是真话,所以她们俩在路边买了一袋葡萄,送给那个男人,道谢:「谢谢你昨晚上帮忙,一点小心意,不成谢意。」 那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们是谁,「不用客气,举手之劳。何况这种人的存在只会抹黑甘城的形象。」 宋慢雨站在闻雪时身后,打量那个和她们差不多大的少年,和闻雪时咬耳朵:「你说他多大了?十八岁吗?」 闻雪时瞥过去,摇头:「不清楚。」 她们的秘密谈话并不秘密,被少年尽收耳中,少年长相俊美,大抵是从小被女孩子追到大,对此见怪不怪。 「十九。如果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奇,可以直说。」他将手机调了个头递过来,赫然是一张微信二维码。 闻雪时和宋慢雨同时愣住,对视一眼,摆手:「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们就是随口一说。」 但他显然不信,把手机又往前递,宋慢雨一咬牙,推了闻雪时一把,「你加了吧。」 闻雪时:「……」 还是扫了,很快跳出信息,他的暱称似乎就是自己的名字,顾嘉辞。 很青春小言,宋慢雨小声说:「但我觉得闻总名字更好听,比较像都市言情。」 闻雪时:「……」 总而言之,因为这插曲,这一天的所有景致好像都成了陪衬。回到旅店,宋慢雨还在偷笑,「那个顾嘉辞好像很自信,他一脸都是我们俩对他有意思。」 闻雪时没兴趣,潦草把头髮吹了吹,便躺下去。被宋慢雨批评:「你怎么湿着头髮就要睡?这样会得偏头痛的。」 闻雪时懒懒嘆了声,「累,不想吹。」这项工作是闻怀白包揽。 宋慢雨一时无言,表情好像是在说:我就不该提这事儿。 她在双人床的另一边躺下,靠着两个抱枕,用词很斟酌:「雪时,你有没有想过,你和闻先生以后会怎么样?」 闻雪时睁眼,沉默以对。 没想过,也想过。 电话铃声打断沉默,闻怀白三个字飘在屏幕上,她滑动接听键,听见他微带喘息的声音后连忙插上耳机。 宋慢雨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她清了清嗓子,「怎么了?」 「没怎么,出了门,全成我在找你了。」听起来有些不满。 闻雪时反驳:「出门不就是为了玩?」 这倒也是,闻怀白沉默两秒,又问她玩得如何。她答,挺好的。 于是没了下文。 「那就行,早点回来,挂了。」她隐约觉出闻怀白在生气了。 闻雪时觉得莫名其妙,但同时又觉得甜蜜。因为他在同她的生活吃醋。 她看着挂断的电话自顾自笑,宋慢雨幽幽开口:「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闻雪时摇头,打开备忘录看明天的攻略,明天计划要去沙漠,这一行程有两天,宋慢雨已经将要带的东西收拾好,防晒、防护服之类。 第二天一大早,她们便出发。计划里有一项徒步沙漠,因为下午的时候特别热,而且怕晚上出事,所以定在上午。因为是娱乐性质,所以并没有走多远,但依旧觉得很累,坐下来的时候,宋慢雨感慨:「我开始思考我们为什么要花钱来这里受罪了。」 她一身的汗,脸都晒红,擦了一把,便躺倒下去,对着风扇吹。闻雪时也没好哪儿去,喝了口水,去找自己的手机,这时候才发现手机竟然不在。 不知道是过程中丢了,还是在这儿丢的。 她犹豫了几秒,还是去找负责人陈述情况。负责人便发动人帮她找寻,在休息地找了一圈也没收穫,几乎可以确定是丢在了沙漠里。 那就意味着,找不回来了。 闻雪时嘆了口气,安慰自己算了。有好几支队伍在休息,她走回来的时候,又遇上顾嘉辞。 顾嘉辞一点不显狼狈,和她打招唿:「这么巧。」似乎认定了她们是跟着他来的。 闻雪时没心情搭理他,连招唿都没应,径直回到自己的位置。宋慢雨坐起身,「没找到吗?」 「嗯,算了,再买一个吧。」她仰头咕噜噜喝了大半瓶水,好在手机里也没什么重要东西,只是没那么方便,何况他们还要在这里待两天。 宋慢雨一拍胸口:「那你玩我的呗。」 闻雪时想起一件事,「你带充电器了吗?」 宋慢雨摇头。 她带了充电宝,但没带充电器,好巧不巧,他们队伍的人竟每一个人用苹果手机。又是夜里,想着算了,等回去就好。 第60页 闻怀白第一次打她电话不通,还没多想,第三次还打不通的时候,已经皱眉。甘城低处偏僻,到底有些安全隐患。 想到她和宋家那位一起出去,便转给宋慢雨打电话,奇了,也打不通。 闻怀白越想越不对劲,其实不一定会出什么事,但人就是这样,尤其喜欢幻想自己亲近的人出意外。 他当即订机票到了甘城,查了她的活动路线,得知去了沙漠,更是怀疑出事。 闻雪时和宋慢雨百无聊赖地吃些面包,面对着这景色,却没有手机能拍的痛苦。 旁边有人骚动,不知道发生什么,宋慢雨对八卦尤其感兴趣,便顺着看过去,发现了那辆越野车正朝着他们这儿过来,开得很急。 闻雪时啊了声,抬头,还没当回事,「好嚣张啊,这人。」 话音才落,便见一抔黄沙甩在自己身前。车轮稳稳剎住,从车上走下来的人,竟然是闻怀白。 她起身,看着闻怀白:「你怎么来了?」 闻怀白没好气,绷着脸,也没回答她的话,只是将她整个人带进身体里,铺天盖地的吻封缄她的话语。 那天的太阳很大,几乎对着头顶晒,刺到睁不开眼,热浪像生化|武器一样袭来,闻怀白千里迢迢赶过来找她,只是因为她两天没接电话的乌龙。 她真的,她怎么能不怀疑闻怀白爱她? 第41章 照片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 有一个成语叫乐极生悲, 更年轻一些的时候,是难以明白它的含义的。 所以闻雪时那时候,也还不明白。 乐极生悲的真正意思, 是说在高兴到了顶点之后,其他的情绪和那一刻的高兴相较而言, 都会成为落寞。心里被完全填满过, 后来再怎么样也回不到那一刻的顶峰快乐, 所以悲伤。 晚上闻怀白和她们一起回旅店,宋慢雨有些害怕闻怀白,所以早早躲进房间里, 且将房卡给闻雪时,并将人赶出门去。 闻雪时站在紧闭的大门前,有些好笑。 隔壁的房门打开,闻怀白只穿一件浴袍,靠着墙,嘴里的烟吸到一半。 闻雪时肉眼可见地耷拉下嘴角,转过身去,拿房卡刷门。当然怎么也开不开,因为宋慢雨早就把门反锁。 闻怀白饶有兴趣看着她, 故意地凑到她跟前,吐一个眼圈, 「看来你今晚只能和我睡了?」 闻雪时瞪他一眼,伸手夺过他的烟, 随手扔进楼道的垃圾桶, 「吸菸有害健康。」 闻怀白低低地笑,把她拐进房门,反手将门关上, 而后便将门堵在门板与胸膛之间缠绵。他的手指穿过她的长髮,轻柔中带些迫切地咬她唇瓣。 菸草味道顺着唇齿交缠进入她鼻腔,他轻呛,拿膝盖顶他报復。 闻怀白早有防备,干脆将她腿卡在中间,每个字都像从她嘴边擦过,「小姑娘脾气怎么这么大?踢哪儿呢?」 闻雪时翻了个白眼……辗转滚到床边,她趁机翻了个身,居高临下揪着他衣领,有些恶狠狠地瞪着他。 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可又一句都不想讲。讲出来了,显得太过矫情似的。 她想问,倘若我真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又想问,我有那么重要吗? 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问,只是在他喉结处咬了一口。 之后两个人的毕业旅行就变成了三个人的,闻雪时不解:「你堂堂闻总,不用工作吗?」 闻怀白切了声,指了指电脑:「远程办公。」 …… 闻雪时转过头,拉着宋慢雨走去前面。宋慢雨小声说:「这不太好吧?你们俩和我一起走,我们这个回头率太高了吧。」 闻雪时没答,泰然自若地游玩。没想到又遇上顾嘉辞和他爸爸。 顾嘉辞昨日目睹闻雪时和闻怀白的轰动现场,今天终于收敛,只是打了个招唿,便没再说话。他们只在集市上打了个招唿,便就此别过。 闻怀白却看着顾嘉辞的背影若有所思,似笑非笑看着她。闻雪时无语,挑眉:「你这么看着我,你对自己没什么自信啊?」 闻怀白轻嗤了声:「毛头小子,不足为惧。」 闻雪时没说话,只是转过身继续往前逛,她在摊子上拿了一个木雕,看向闻怀白:「你付钱。」 闻怀白任劳任怨跟在她身后结帐以及拎东西,帅哥美女凑在一块,自然引人注目。有人认出闻雪时来,于是这关系便变了味,闻怀白一身行头价值不菲。 她分明听见有人窃窃私语:「哇,我就说嘛,怎么忽然就红了,原来有金主。」 闻雪时只当没听见,并在心里反驳,才不是这种关系。 ——是爱情。 将她打回原形的,是一张照片。 那已经又过了半年,那半年里,闻怀白对她简直好到天上有地下无。 从甘城回来之后,很快是她十九岁生日。闻怀白正好买了艘游艇,带她出海去玩。那时候他所有朋友都让着她,以至于她太过得意,没读出他们眼神之中的别有意味。 那天夜里的海风吹在人脸上很舒服,她学着闻怀白晃红酒杯,学得不得精髓,被原主嘲笑。闻怀白攥着她手腕,轻轻地晃动她手中那只红酒杯,而后又送到自己嘴边,再辗转渡给她。 她一睁眼,看见一颗星星。那颗星星闪动着,后半夜消失不见。 第61页 她念大学之后,开始学着化妆,成为一个合格的社交场的成年人,因为再次失去朋友,和同寝室的同学都不太熟,至于同班同学,更是人都没认全,所以化妆成为了一个很好打发时间的方式。不过意外遇见了顾嘉辞。 「闻雪时同学,你让我很失望。」他也以为她是金丝雀。 好吧,其实她无可反驳。因为她的确什么也没有,除了漂亮。她出卖了漂亮,获得了闻怀白的爱,其实也可以这么理解。所以她无可辩驳。 宋慢雨去了隔壁市念大学,和她保持着一周通几次电话,程煜偶尔给她写信,说起近况。这两个人又再次地从她生活淡出,倒是顾嘉辞,意外地同她交集更多。 顾嘉辞在学校里很受欢迎,追他的女生很多,难怪他那么自恋。 她想起顾嘉辞,没来由地想笑。 人原来这么这么自恋吗? 闻怀白从身后搂住她,问她笑什么,她摇头。海风吹过来。 第一次发现有些许不对劲,是那天去墓园。闻悯生日,闻家人都去墓园拜祭,闻雪时也去了。闻悯和姜佳云葬在隔壁,只不过在闻悯的右手边,还葬着他的前妻。 闻雪时本来没想看的,可是冥冥之中好像有人扭着她的下巴,要她转过这个头,于是她看见了墓碑上的照片。 自己都惊呆了,真的好像。照片底下的名字,白苏。 电光石火之间,她忽然明白了很多眼神的含义。他们看她的时候,难怪会露出那样的神态。 转而疑惑,闻怀白看着她的时候,不会想起自己的嫂子吗? 但也只有一剎那的疑惑。 闻怀白叫她:「雪时,回家了。」 她哦了声,同他们转身离开。那已经是秋天的尾巴,北风不知何时打进了城市内部,宣告这城市即将被冬日占领。 闻雪时哈了口气,打开车门,闻怀白看她:「怎么不戴围巾手套?」 她漫不经心地说:「忘了,早上想找,没找到。」 闻怀白嘆了声:「去吃饭?」 「好啊。」她点头,熟练地打开音乐,厚重的冬天适合听厚重的音乐。 闻雪时靠着椅背,说起学校的事:「最近学校有个交流项目,去英国留学两年,感觉挺不错的。」 闻怀白:「是吗?我觉得挺一般的,这种交流留学没什么含金量,你要真想留学,可以单独去申请。」 「我就随口一说。」她才不想留学,她骨子里就留恋故土。 中饭吃的寿喜锅,回来之后,便窝在地毯上看书。闻怀白家里装了地暖,所以她喜欢就这么坐着看书。 闻怀白啧了声,夺过她手里的书,「说了多少遍了?」 闻雪时唉声嘆气地起身,把鞋子穿好,嘟囔:「你应该做大哥,不应该做爹。」 闻怀白好笑,什么大哥爹的。 她穿好拖鞋之后,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围巾,上次好像带近了他的书房来着…… 她打开门去找,果真看见围巾搭在桌上,一半垂在地上。她把围巾拿起来,一转头,恰好看见书架上有一层放的书不那么规整。 好奇怪。她扭头出去。 「找到围巾了。」闻雪时扬了扬手里的围巾,扔到客厅的沙发上。 有人敲门,她转身开门,从猫眼里已经看见是许皓。 「二哥。」许皓进来,轻车熟路地坐下,手里拿了份文件,「这个你得签一下,还挺急的。」 闻怀白嗯了声,闻雪时听见这话,自告奋勇去帮他拿笔。 「二哥,你这日子过得挺不错啊,有模有样的。雪时妹妹还挺勤劳的嘛。」 「这你可想太多,阿姨的功劳。」 「……」 许皓下意识去摸兜里的烟,被闻怀白喝止:「不许抽菸。」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可思议地看闻怀白:「你有没有觉得,这样下去……」 话音未落,书房里砰地一声。 闻怀白有些头疼,走向书房:「怎么了?」 闻雪时蹲在地上,捂着头吸气,脚边散落了一堆书。 「我看看,砸着了?」他把人拉起来,让她坐自己腿上,查看她额头的那个伤口。 倒也还好,但小姑娘哽咽不止。 闻怀白捧着她脸,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好了,好了,不哭了,下次不能这么不小心了。」 闻雪时声音有些黏煳:「吓到了。」 被突然掉下来的书吓到了,更是被书里掉落出来的那张照片吓到了。 那张和墓园里的人一模一样的照片,并不是很正式的,像是抓拍,更年轻一些的…… 它可能是混入了闻悯的东西里,可能是拿错……在她把照片翻转之前,她都可以这样欺骗自己。 但是照片的背面的字迹,毫无疑问是闻怀白的。 只有两个字,白苏。 人的直觉很难说明白,但就是这么想了:闻怀白他……喜欢白苏。 那么她呢?她是什么? 他们睡在一起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谁的脸呢? 第42章 耳光 你分得清吗? 她不着痕迹避开闻怀白的亲昵, 退到桌子一角,揉了揉眼睛,擦去眼泪, 吸了口气,勉强笑说:「算了, 是我不小心。」 闻雪时扭头瞥向脚边那摞书, 低头要去收拾, 被闻怀白拦住,「我来,你去招唿许皓。」 第62页 「好。」闻雪时微微笑着, 起身。 临出门前,又回头望了一眼蹲下收拾的闻怀白。 是关心她呢?还是关心那些东西呢? 她不清楚答案。 闻雪时眼眶还红着,走出来就看见许皓,许皓调侃她:「怎么这么不小心?是不是不欢迎我?所以故意的?」 闻雪时切了声,在沙发另一边坐下,有一瞬间有个强烈的念头:向许皓打听白苏的事。 她扭头看了眼许皓,那眼神怎么说呢,许皓直觉有什么事,但她只是瞥了一眼, 又低头喝茶。闻雪时忍住了,她不能问, 无缘无故问起这些,一看就知道会被发现。 何况许皓是他的朋友, 肯定帮着他。 她看着那杯热气腾腾的茶苦笑, 她的生活里其实全是闻怀白那边的人,她不过是一座孤岛,无依无靠, 全身心搭在闻怀白身上。 其实一早她便预料到这结果,但那时候更年轻一些,爱恨主宰理智,沖昏头脑? 随着年纪一点点长,竟会觉得这处境难熬起来。是否因为在那一刻,爱意消退呢? 不久之前,她还笃定地以为,闻怀白爱她。 忽然间就被打回原形了,好像白骨精。她忽然觉得开了地暖的房间里冷,正好摸到那条围巾,便把围巾打开,做个披肩将自己裹住。 她不说话,许皓却喋喋不休,讲到近来发生的趣事。她扯着围巾的末端,和许皓谈笑,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至少等许皓离开。 * 送走许皓之后,房间里忽然间安静下来,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闻雪时撑在沙发背上,看着闻怀白的背影在客厅里走动。 她想,她可以再忍一忍,再去查探一下事实真相。 但闻雪时忍不住。一点也忍不住。 她收回手,后腰搭着沙发背,将手在腹部前面交缠,并没有底气地开口:「闻怀白。」 闻怀白回头看她,「嗯?」 闻雪时忽然快步走进,将他推倒在沙发上,急切地吻他。在他要进行下去的时候,却又伸出手挡在他们之间。 她抬眸看人,打量他每处轮廓,想起他对自己的认知向来是混蛋二字。 挺准确的。 她舔了舔牙齿上端,垂眸问:「我是谁?」 闻怀白要低头吻她一把,被她拦回去,答:「雪时。」 闻雪时牙齿微酸,吸了口气,揪着他衣领,让他的脸和自己近在咫尺,「我和白苏很像吗?你分得清吗?」 她望进他的眼底,看见他眼神中的□□逐渐褪去。他多聪明的人,明白她在说什么? 闻雪时快速眨着眼,很想移开视线,又强迫自己看着他。闻怀白手肘撑在她身侧,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什么话。 不说,你想多了,你在说什么,也不说,不像,或者很像。 只是和她僵持在这一刻,从偌大的飘窗望出去,外面下起雪来。 闻怀白早知有这一刻,是很像,又很不像。他无法否认过去接近她的初衷,所以也无法否认是因为她长得像白苏。 闻雪时从他的沉默中明白了答案,她送开他的衣领,将人推开,情绪逐渐有些忍不住。 因为他总是想做英雄,所以她总是维持着那凄悽惨惨的样子,就是为了他那只拽着自己的手。她不介意他过去的风流韵事,也不介意他多么恶劣,但是,在这一刻,告诉她她原来是别人的影子,这是全盘否认。 因为她根本不配加入这个现场,她不过是别人的附属品。她闻雪时没有名字。 她出口伤人:「你喜欢自己嫂子,你知道这很不耻是吗?所以你他妈招惹我?很好玩吗?你怎么不一开始告诉我,给我多少钱,说不定我也乐意啊?怎么,是因为不知情的人比较有代入感吗?」 人在愤怒的时候,说这么难听的话,原来真的可以让自己觉得快乐一点。 闻怀白伸手拽她,「雪时,你冷静一点。」 她还要冷静?她一点也不冷静,她觉得自己过去的时间都像一个笑话。她还可笑地觉得,哇,他心里一定有她吧。 洋葱剥到底,原来是一个笑话。 啪—— 她反手一个耳光甩在闻怀白脸上,自己也有些发愣,从而得以有片刻的平静。 闻雪时跌坐进沙发里,感觉到自己在颤抖,吸气声在这安静之中都被放大。她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将自己的头髮一把撩起,试图让自己冷静。 脸上火辣辣地疼,可见那一巴掌用了多大的力气,闻怀白喉结上下滚动,舌尖舔到一丝血腥味道。他看向闻雪时,压抑着自己的怒气,一字一句像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 冷笑说:「我是不是早跟你说过,让你离老子远点?」 闻雪时抬头,满脸的泪,看着他,好像一块被打碎的精緻水晶。 声音带了些哭腔,还有明显的颤抖:「你可真了不起,圣父圣父做不到底,做混蛋又要标榜自己善良。」 闻雪时深吸了一口气,从沙发上起身,回头看人。她视线落在那杯已经冷掉的水上,她拿起杯子,扔向闻怀白。 骂了句:「混蛋。」 闻怀白直直没躲,杯子一角砸在他右边额头,当下便流出血来。 闻雪时吸了吸鼻子,咬牙转身大步出门,将门摔得很响。 闻怀白吐出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着,脸上和额头上的痛感一起袭来。他舔了舔嘴角,起身,扬手把那只杯子摔向墙边,四分五裂的碎片飞溅。 第63页 闻怀白冷笑了声,转过头,看见外面在下雪,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眼看着要天黑。 她就穿了件粗线毛衣,钱包手机通通没带。 闻怀白去洗手间用纸擦了擦额头的血,拿了车钥匙追出去,楼道里空空荡荡,早就没了人影,电梯也停在不上不下的位置。 他只好走楼梯下去,追到门口,已经不见踪迹。 开车沿着出小区的路去找,一路开出好远,都不见人影。 闻怀白踩了剎车,停在路边,给唇边点了一支烟。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己的脸,除了狼狈没有词可以形容。 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被人扇耳光。除了老爷子,也没人敢跟他动手。 他自嘲地笑,被人打了,还得满大街去找始作俑者,怕她出什么事。 「喂,帮我找个人。」他挂了电话,把烟掐了,想闻雪时能去哪儿。 宋家?他只能想到宋慢雨,可电话打过去一无所获。 宋慢雨弱弱地问:「闻先生,你们吵架了是吗?」 「没有。你有她的消息跟我联络。」他断电话。 从车窗看出去,整座城市通火通明,闻怀白闭眼以额头抵着方向盘,竟意外地感觉到一丝轻松。好像□□它终于爆炸了,再也不必担心头顶的剑会掉下来。 他居然会觉得轻松。 第43章 替身 「我是你找的替身吗?」 闻怀白找了一圈, 可能的地方都找了,宋慢雨家她没去,别的地方……闻怀白不知道她还有别的哪里可以去。 整个京城, 她除了认识自己,和那一个朋友, 还认识谁?她的生活圈子里被他包围, 根本无处可去。 有时候闻怀白劝她去交朋友, 但闻雪时表现得毫不在意,只说,融不进去, 或者说,朋友只需要那么一两个就够了。 听见这种话,闻怀白无奈苦笑。可同时又会觉得,她全身心依赖着自己,所以对她更为怜惜。 许皓来的时候,被闻怀白吓了一跳。 他拉上车门,语气震惊:「我靠,怎么回事啊?」 闻怀白点了根烟,他来之前已经燃到底, 索性又重新点了一根新的。许皓闻着满腔烟味皱眉,继续猜测:「吵架啦?」 其实以许皓的看法, 他们俩吵架那是必然的,甚至该经常发生才是。因为两个人性格都不是那种圆滑的, 都带了些刺啦啦的, 这样两个人,这么久才第一次吵架,已经让许皓大为震惊。 闻怀白脸上的巴掌印和额头的伤更是让他震惊, 这闻雪时下手这么狠? 不过,更应该震惊的应该是,闻怀白竟站着让她打? 这简直比天书还不可思议,闻怀白什么暴脾气……虽说不打女人吧,但也不可能这么逆来顺受啊。 其实今天离开之前,闻雪时的反应已经让他觉得疑惑,故而许皓大胆地猜测,争吵的缘由在那间书房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吵架,但男女之间吵架嘛,无非就那么点事儿。 许皓劝道:「没事儿,小姑娘脾气大,等事情缓过去就好了。放心吧,已经让人去盯着了。」 闻怀白只是悽惨笑起来,无声地自嘲。 他了解闻雪时的性格,这件事不那么容易过去,甚至于大概率过不去了。 许皓惊讶:「为什么啊?什么事这么严重?」 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大概猜到什么事。许皓看着闻怀白,迟疑问道:「白苏姐?」 闻怀白沉默。 许皓也沉默了。那这事儿确实……不太好过啊,闻雪时的性格他们看在眼里,和闻怀白有些像。 许皓又犹豫着说:「怀白,你也清楚,她和那些人可不一样。你……我知道,你一开始可能是觉得她和白苏姐挺像的,但现在呢?你还这么想吗?」 闻怀白吐出个烟圈,把车窗放下来,冷风瞬间灌入车厢内,他的声音也被吹得紧绷似的,「我知道她跟白苏不像。」 但他有时候分不清的是,他到底是单纯喜欢闻雪时这个人,还是因为掺杂了对白苏的执念从而喜欢闻雪时这个人。 但无论如何,这桩感情的诱因,已经是她所无法接受的。 许皓啧了声,皱眉说:「这是什么哲学命题吗?我搞不懂,如果你自己都搞不懂的话……」 他苦笑一声,没说完的意思:别指望雪时会懂,更别指望她能接受。 闻怀白半合上眸子,将冷空气吸入鼻腔,仿佛和烟味结合在一起之后,更使人清醒。许皓让他靠边停车,去路边便利店里买了个熟鸡蛋让他敷脸。 * 闻雪时仿佛又回到几天,她像一个孤魂野鬼,在这世上游荡。她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吗?她的出生是累赘,是拖累。姜佳云大概不止一次讲过,如果没有她,她的人生会变得更好更快乐。外婆也为了照顾她,付出了很多的空闲时间和精力。 她想拥有的一切都失去,而在今天,失去二字变成了从未得到。 她从未得到闻怀白的爱,也没得到过他这个人。 所以谈不上失去,只能叫,分别。倘若今天之后与他结束,只不过是与他分别,好像今天下雨,于是与晴天分别。 她穿一件毛衣,四处漏风,刺骨的寒风吹入心扉,夜色像驻足的看客,肆意嘲讽她的落魄。她沿街道一直往下走,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第64页 缓过神来的时候,顾嘉辞已经叫了她三声。 「不是吧小姐,你搞这么狼狈在街上晃荡,是在拍街头电影吗?」顾嘉辞把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 闻雪时看着那件衣服,发呆许久,才道谢谢。 顾嘉辞摇头讲不客气,欲言又止地问她是否发生什么不高兴的事。 闻雪时低着头,喃喃自语:「如果高兴的话。就不会这么狼狈了。」 冷风一吹,好像连高楼大厦都要抖一抖,顾嘉辞撑不住,拽着她进了旁边的一家咖啡馆。咖啡馆开了暖气,顾嘉辞拉着她落座,点了两杯咖啡。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和我说说。」 闻雪时斩钉截铁:「我介意。」 顾嘉辞:「……」 「好吧,那你憋着吧。喝杯咖啡暖暖。」 心都凉了,别说喝咖啡,就是打开炉鼎浇杯开水进去,也还是冷的。 顾嘉辞搓了搓胳膊:「你别搞得像恐怖片一样。」 他话实在多,并且很没分寸感,轻易就冒犯她:「我知道,你这么狼狈肯定是因为失恋了呗,怎么着,被抛弃了?」 闻雪时看他一眼,脸色很不友好。顾嘉辞仿若未闻,继续叨叨下去,「这有什么呀,你说是不是?不就……」他嗯哼了声,以做指代。「反正捞到钱了。」 闻雪时低头搅弄杯中的咖啡,没说话。的确,闻怀白是给了她很多财产,甚至于还有房产。 「你说得有道理。」她良久之后,忽然开口,「我今晚无家可归了。」 何止今晚,一直无家可归。 她这两句话头尾不相连,顾嘉辞都没跟上思维,愣愣接话:「我借你钱,去住酒店?」 「谢谢。」她勉强笑说。 顾嘉辞再次开玩笑:「要不然这样,你去我那儿住?这样还省了钱。」 「不用了。我怕你误会我对你有意思。」闻雪时喝了口咖啡。 顾嘉辞:「……」 「我……承认,我是误会过,但我现在确实没这个意思。不过,你真的对我一点想法也没有吗?」顾嘉辞不死心,眉头皱得像毛毛虫。 闻雪时给了他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 他摸了摸鼻子,从兜里掏出了钱包,给了她几百块,看了眼她,「你这样肯定也没身份证了,待会儿我跟你一起去吧。」 「谢谢。」她认真地说,又重复了一遍,「真的谢谢你。」 至少,她现在是有地方去的孤魂野鬼了。难怪有些人对做孤魂野鬼很牴触,无论如何也想有个归宿。 顾嘉辞带她去酒店开房,送她到电梯门口,「有事情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傻了,你没电话……」 「我没事的,不会有什么事,你放心吧。」闻雪时被他逗笑,心情有片刻的轻松。 顾嘉辞比了个ok的手势,「没事就行,那我走了。」 出了酒店之后,想了想,还是给宋慢雨发了个消息,告诉她闻雪时在酒店。「看起来情绪不是很好,如果你可以的话,去看看她吧。」 宋慢雨一愣,看着那串地址,犹豫着要不要告诉闻怀白。尽管闻怀白说他们没吵架,但肯定是吵架了。 她拎包去找人,在路上犹豫再三,还是告诉了闻怀白。 站在门口,抬起的手第三次放下,闻怀白抿唇,无声地嘆息。 该说什么呢?能说什么呢?言语是苍白的。 犹豫好久,闻怀白还是下了楼。许皓在车上等他,「什么情况?」 闻怀白仰头闭眼,苦笑:「不知道说什么。」 真稀奇。许皓心想。 「哄她啊。」 「哄不了的。」 「那……求她?」 闻怀白轻笑了声。 他让许皓回家,独自在楼下等。等到第二天,看见闻雪时从酒店里走出来,和宋慢雨一起。 她几乎一眼看见闻怀白,他脸上冒了些胡茬,也许一晚上没睡在这里等他。他如果要找她,多的是手段和办法,轻而易举。闻雪时一点也不意外。 闻怀白也看见她,隔了百来米。 她转头和宋慢雨说了什么,而后走过来拉开副驾驶的门,全程没看他一眼。 闻雪时目视着前方的车,那辆车的后面放了两个白色的娃娃,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闻怀白答。 偶像剧的套路应当是: 你听我解释。 我不想听。 闻雪时吸了口气,仔细品读他这两个字:没有。 没有可以解释的,所以就是,不想解释,不必要解释。 她嗤笑一声,「那你可以滚了。」 她推开车门,将车门砰地一声摔上。闻怀白从后视镜里看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又忽而怒气沖沖地回来。 质问他:「我是你找的替身吗?」 第44章 痛哭 真是没出息的闻雪时。 她实在难以在短时间内放下, 无法说服自己,原来都是假象,无法说服自己, 她不过是误入了别人的故事。 闻怀白沉默地同她对视几秒,他从闻雪时眼睛里看到了一种近乎绝望的感觉, 她执着地、倔强地, 要一个答案。 可他能给的答案只有:我不知道。 他看见那滴滚烫的眼泪冲出她的眼眶, 像接受到了指令枪之后,迅速越过起跑线,沖向终点。她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的生气好像一瞬间失去, 红玫瑰一剎那枯萎。 第65页 闻雪时知道自己哭了,但不想去擦眼泪,好像那样就输了。她压抑着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把眼泪吸回去,但一点用也没有。 纤瘦的脖子倔强地梗着,她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那你滚吧。」 闻雪时直起身子,一点也不让它弯曲,好像能抗住京城冬日的风霜。她看着闻怀白:「你说得对,是我自找的。我上赶着犯贱, 上赶着要当你的女人,上赶着给自己找的不痛快。我该谢谢你, 还想着不伤害我。」 她站直身体,其实视线里已经一片模煳, 只能看见一个模煳的轮廓。 「我谢谢你啊。」她近乎咬牙切齿地重复, 抬腿一脚揣在他车门上,砰地一声打破了整个冬日的宁静。 酒店里有些来往地客人们看过来,只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少女满眼的泪, 离开的背影挺得很直,很直。 闻怀白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这一次再也没回头。 然后,闻雪时再没找过他。 她留在他那儿的行李无人问津,过去一周之后,闻怀白问宋慢雨能否转交,宋慢雨只说,她说你烧了扔了都行。 * 学校的课已经到了尾声,闻雪时已经在宿舍里整整半个月,除了去丢垃圾,几乎没出过宿舍的门。宋慢雨放假早,尽量地过来陪她,「雪时,外面下雪了,我们出去散散步吧?」 闻雪时只是摇头,「你去吧,我不想去。」 她抱着膝盖,窝在冰冷的椅子上,没穿袜子,看着外头的雪。突然就有点想念外婆,但是没有外婆的家,已经不是家了。 家不是那个房子,而是那个房子里的人。 宋慢雨不知道他们之间为什么分手,但无论如何,她肯定站在闻雪时这边。 「雪时,你别这样,要不,哭出来?」自从那天之后,闻雪时再没哭过,只是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闻雪时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好哭的。」她连失恋都不算。 她怕自己哭出来,就绷不住了。骨子里,她和姜佳云一样是神经病。她真怕自己回头求他,问他,你为什么不爱我?你明明就表现得很爱我?为什么?为什么? 像个疯子一样。 她不想让自己变成那样歇斯底里的人,这口气绷住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是一个混蛋男人。 世上男人还不多吗?她笑着说。 宋慢雨看着她这摇摇欲坠的模样,反倒先绷不住了,她上前一步抱住闻雪时,呜咽骂道:「那些臭男人都一样,又好色又下贱,根本不会珍惜别人,噁心得要死。」 她是在骂自己的爸爸,宋慢雨出生就知道自己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了,那时候,她爸爸经常见不到,和妈妈还经常吵架。 她抱着闻雪时,又擦干眼泪安慰她:「没什么,雪时,不过是个臭男人嘛,咱们不要得了。」 闻雪时嗯了声,和她无声地依偎在开了暖气的宿舍里,宿舍外面的雪一直下到很晚才停。 寒假开始之后,闻雪时回了平孟镇一趟。中途接到了闻母的电话,问她有没有空回家吃饭。她摊开手心接住一片雪花,想了想,说:「对不起,我交了个男朋友,今年和他回家过年啦。」 闻母对她的好,她记在心里,尽管有一瞬间很想歇斯底里告诉她真相,可还是忍住了。 雪花落在她温热的手心里,只待了不过一秒,便融化成一滴水珠。 她听见电话里闻母说:「这样子啊,唉,雪时也长大了,那你好好地过,要是被欺负了,就告诉我,我帮你撑腰。」 电话背景音里,那个人说:你又扯到我了。 一贯的语气,似乎一点也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有所变化。 也是,失去了一个赝品,还能去人海里再淘很多个。能有什么影响? 影响的只是赝品罢了,赝品以为自己是正品,以为自己在人家手心里,结果人家松开手,就摔得四分五裂了。 闻雪时头靠着老旧的窗户玻璃,哈一口气,在玻璃上漫无目的地写字,写外婆的名字,写自己的名字。甚至于这一刻,还有点想念姜佳云。 外面太热闹了,总得多思念点人,才能让自己忙碌起来。 她把以前的衣服从衣柜里翻出来,一件一件叠好再放回去,又把房子里大扫除了一遍,让自己在停不下来的忙碌里,醒来了大年二十九。 闻雪时上街买了一挂鞭炮,试图想放,可是又害怕,于是在害怕和坚强之间消磨了一个小时,最后点燃引线,迅速把鞭炮丢出去。被鞭炮炸到手背,留下一个很巧的印记,好像是这一年的纪念。 进门给外婆的牌位上香,顺便也给姜佳云上了柱香,而后便洗漱上床睡觉。 睡得太早,以至于凌晨四点醒来,面对着空旷而黑漆漆的房子,心里好像被挖掉一块。 她崩溃大哭,哭声震盪在黑夜里,都仿佛九曲迴肠,再被放大很多很多倍。心里有个强烈的念头驱使着她拿起了手机,拨通了那个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闻怀白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有些紧张:「餵?」 闻雪时强迫自己挂掉,将手机扔去很远的角落,而后把自己埋进厚重的被子里。 真是没出息的闻雪时,拿不起又放不下,当时能被轻易地撩拨,时至今日,却不能轻易地甩掉一个混蛋。 第66页 因为混蛋总是混得不够彻底。 但十九岁的闻雪时涉世未深,一定也可以被原谅吧?她如此安慰自己。 但二十岁的闻雪时一定是另一个样子。 * 闻怀白听见忙音,提醒他电话已经被挂掉。房间里的灯始终亮着,地暖也开着,却始终有种透骨的寒意从脚底板往上钻。 闻怀白觉得自己简直无处可去。他早知道的,早知道雪时不是那种可以和他好聚好散的人。那时候的潜台词就已经包含有,两个人的难聚难散。 前些天摔碎的杯子被阿姨打扫干净,此刻仿若无事发生。他脸上的巴掌印也已经消退,只有额头那伤还隐隐作痛。 但闻怀白知道,即便那道伤口好了,总还有别处隐隐作痛。 第45章 滚远 「滚远一点,就当我求你。」…… 因为家里待不下去, 闻怀白躲出去。可惜见了朋友们,也始终觉得无趣。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只是照常问他怎么今天没带雪时妹妹过来。 闻怀白似笑非笑坐下, 沉默应对这个问题。 他这反应,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只好都刻意不去提及。但有些事越刻意, 反而越在意。 酒不解愁, 愁更愁。最后闻怀白竟躲回闻母那儿。 闻母自然是吃惊:「你怎么来了?」语气说得很嫌弃。 闻怀白大咧咧坐下,反问:「我怎么不能来?咱们是亲母子吗?」 闻母瞪他一眼,给他倒茶:「我倒真想跟你断绝关系。」 闻怀白笑了声, 沉默抿茶。闻母看他一个人,随口提及闻雪时,「怎么就你一个人?雪时呢?跟朋友去玩了?」 「你自己不会问她?」闻怀白把问题抛给闻母。 闻母还不了解这儿子,这话的潜台词就是:吵架了。 说起来,闻雪时同闻怀白吵架的次数挺多。她颇有感慨:「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和小辈天天还搞冷战这一套。」 说着,还是给闻雪时打电话,有段时间没见,的确也有些想念。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同男朋友回家了。 闻母简直吃惊,又有些维护, 挂断电话后才问闻怀白:「什么男朋友啊?你帮雪时把过关没有?靠不靠得住啊?」 闻怀白沉默两秒,才笑说:「妈, 你儿子的眼光你也信得过吗?」 闻母拍了他一下, 嗔怪道:「也是,就你这混球,物以类聚, 算了吧。」 闻怀白轻笑了声,端着茶杯上楼,躲去自己房间。进门后反锁,才闭着眼长舒一口气。 这些日子他一直憋着没找她,一方面,是不知道说什么,说什么好像都无用,更何况,他甚至给不出一个无懈可击的解释,只能苍白地说,我不知道。另一方面,诚然又想做君子,想放她自由。 也许只是因为明白无法破镜重圆,所以想让这一切好聚好散。 闻怀白辗转走到床边,想起那日他们于这里厮混,一瞬间仿佛透不过气来。 如果她再不找他,那就这样。 但是那通电话好像一个引线,像那天他们重逢在闻家老宅,炸在他手里那个红色炮仗。 他以为她要说些什么,毕竟从那天之后。她只说过那么几句话,问了那两个问题。他倒希望她多骂他几句,问一问为什么。即便他答不上来为什么。 为什么会找她? 因为刚好遇见了她。 为什么不早一点说。 因为说不出口。 他以前怎么能做到后来连人家名字都不记得的?今天又竟会反省。 可惜反省来反省去,只悟出一个道理:她们也并不在乎他记不记得名字,没人和她一样,在晦暗光线,在喧嚣的推杯换盏里,问他对别人石更得起来吗? 旁人的占有欲是占有那个光鲜亮丽的闻怀白的名字,闻雪时从一开始,是图他这个人来的。 啧,他分明一早就知道的。为何半推半就,好似今天才顿悟? 可她什么也没说,挂断电话之前,只遗留一句似隐若现的啜泣。 她在想什么呢?怀抱着怎么样的心情,拨通这通电话?拨通之前心里在想什么?想说什么? 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小姑娘。 * 闻雪时第二天起来便觉得头重脚轻,鼻塞声哑。倘若外婆在,会说这不是个好兆头,因为生病要作为这一年的开端。 但再没人会这样说了,没人关心她的一整年以好或者坏开端。 她只好套一件厚重羽绒服,去马上关门的诊所里拿了一点感冒药。人家赶着过年,动作麻利,还关切地问:「哎呀,这可不太好,要快点好起来,要不然给你打一针?」 被闻雪时拒绝,「不用了,谢谢,你去过年吧。」 她拎着塑胶袋子,走在寂寥的街上,塑胶袋和羽绒服摩擦发生的声音,在凛冽北风里显得微不足道。等红灯的间隙里,听见拐角的文具店里在放歌,她一瞬便认出那个女声,被她循环过很多遍。 是另一首歌,迷离而梦幻的风格,不知不觉她听到尾声,因而要开始新一轮的等待。 「如缺乏你难习惯难习惯身边千般冷眼 听听北风声多么冷快收紧你臂弯 长裙随急风飞舞似浪漫却在别时人渐散 黑色丝巾风中飘满寂寞盪入这港湾 随霓虹千盏风里我独站 远望渡轮随浪去 第67页 身边唿唿北风已经不感到冷 今晚最冷已是我心间」1 鼻子被北风吹得通红,她想起自己又忘戴围巾手套。于是记起,那个人只会说,你怎么又没戴围巾手套?但从不会替她带上。 回到家,吃过药,兀自躺下。一觉从下午三点睡到夜里十点,在最孤单的时候醒来。 不知道谁家放烟花,噼里啪啦地吵人,她起身关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雪,她一抬眼,便愣住。 疑心是自己做梦未醒,肉身还躺在那张床上,所以转头去望,床上却空空如也。 闻怀白已经走上前来,他胸口起伏说明也不是鬼。 闻雪时退后一步,冷眼看他。 「你不能滚远一点吗?」她近乎喃喃自语。 闻怀白却说:「新年快乐。」 她笑出来,歪头靠着门,环抱起胳膊觑他,实在觉得这话好笑。 闻怀白改口:「新年好。」 她抿着唇,眼神冷冷。 闻怀白垂眸,舔了舔嘴唇,「这里也没有监控,要不然,你把我杀了,埋尸荒野?」好像很认真地提议。 闻雪时皱眉,冷声说:「杀人犯法。」 杀人犯法,但诛心却不犯法。 可是她无法诛他的心,因为他根本没有心吧? 闻怀白又沉默,在这时间里,另一户人家的烟花又噼里啪啦地响起来。 闻雪时抬头望向天空,「闻怀白,你那天的话说得真对,都是我自找的。你几时说过你爱我呢?」 从来没有。 「滚远一点,就当我求你。」发红的眼眶挡不住那一滴热泪,而英雄也挡不住美人落泪。 所以他转了身,滚得很远了,直到车灯在她视线里化作两团模煳的光晕。 她才吸了口气,抬头对天空说:「新年快乐。」 * 「你真要去吗?」宋慢雨依依不捨。 「对。」闻雪时点头,「非去不可。」 非离远一点不可,她是个固执的人,一定要尝试一遍,才可能放弃。 * 「真不拦啊?」许皓收回视线。 「留学又不是移民。」闻怀白吐出口烟圈,「不至于这辈子不回来。」 许皓看着窗边的某架飞机,「走了咯。这不像你的风格啊,明明就捨不得,她说让你滚,你就真滚啊?」 「不然?」 许皓趴在桌上,迟疑说:「不应该强取豪夺一下吗?把她囚禁住,然后这样那样……」 闻怀白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 许皓摸了摸鼻子:「咳,我女朋友最近爱看小说,跟了看了点,你别说,还挺好看的。唉,你看找替身遭报应了吧,接下来你该追妻火葬场了。」 闻怀白抬眼,许皓连忙闭嘴:「行,我出去了。你忙吧。」 第46章 重逢 「我可没找过你。」 飞机落地是凌晨三点半, 即便在飞机上大家都养过神,此刻走出来还是昏昏欲睡,无精打采。闻雪时混在人群里, 素颜戴了个口罩,她倒意外地清醒, 因而步子也快些, 很轻易地从尾巴走到人群前端。 她回来谁也没告诉, 因此看见顾嘉辞和宋慢雨的那一刻,简直是……意外之喜。 宋慢雨热情地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揽住, 「雪时!你总算回来了,你不知道,我想死你了。」 闻雪时拍她的头,像哄小孩儿:「嗯。」 顾嘉辞轻咳了声,证明自己还在:「是不是很惊喜有人接机?我可是费了不少工夫才查到你的消息,就为了给你这个惊喜。」 闻雪时无奈嘆了声,「多谢你。」虽然感觉很奇妙,莫名其妙就成了好朋友似的。 顾嘉辞一如既往的自恋,夺过她的行李, 「走吧,小爷新买的车, 带你夜兜京城。」 宋慢雨骂了句神经病,「雪时很累了, 应该好好休息。」 在过去两年的时间里, 宋慢雨竟然和顾嘉辞成了朋友,简直不可思议。 闻雪时两手空空,被宋慢雨挽着胳膊走出机场大楼, 便看见顾嘉辞说的新车,挺炫酷的。她和宋慢雨坐进车后座,随口问了句:「车不错,你爸爸给你买的?」 「当然了,我大小算个富二代。」还挺骄傲。 闻雪时把口罩摘下来,长舒了口气,闭目养神。 听着宋慢雨和顾嘉辞拌嘴: 「送雪时回我家吧。」 「你确定你家半夜三更还进得去吗?」 「好像也是,那去酒店吧。」 「你智商好像有什么问题。」 「你才有问题,你全家都有问题。」 …… 还挺温馨的,很久没这么温馨过,温馨到她睡着。 宋慢雨看着闻雪时的睡颜,比了个嘘的手势,用气声说:「雪时睡着了。」 顾嘉辞嗯了声,把车停在路边,和宋慢雨一道下车。靠着车门,被京城的冬天的北风鞭笞,宋慢雨遭不住,抱紧了自己胳膊。 顾嘉辞一脸看弱智的表情:「你这么怕冷,跟着下来干嘛?」 宋慢雨:「……」 她撇嘴,瞪他一眼,「你现在有机会了。」 「有什么机会?」他嘴硬。 宋慢雨毫不留情地戳穿:「你喜欢雪时呗,当谁是傻子。」 顾嘉辞还是一脸不屑:「你说我喜欢就喜欢?那我还说你喜欢我呢?」 第68页 宋慢雨微微提高音量:「谁会喜欢你这种小屁孩啊。」 顾嘉辞笑:「嗯对。你喜欢老头。」 「什么老头,四十岁很老吗!」 「嘘,小点声儿,人都要被你吵醒了。」 宋慢雨降下音量,回头看了眼睡得很熟的闻雪时,嘆了口气:「还不是你,不说了,我回车上,冻死你吧。」 好在闻雪时只睡了两个小时,醒过来看见他们俩都在车里坐着,有些抱歉。宋慢雨摇头说没关系,又问去不去酒店。闻雪时点头。 天色蒙蒙亮,她把行李箱扔在桌子旁边,和他们俩告别之后,转头便唿唿大睡。再醒过来的时候,意识尚不清楚,半梦半醒里听见手机响,愣了好一会儿,才赶在铃声的尾声里接起电话。 明岚懒散而风情的声音传进她耳朵,她摸索到床边的灯开关,灯光刺眼,便眯着眼听她说话。 「到京城了吗?」 「嗯。」含煳得很,可见刚睡醒。 「抱歉,我没想到这个点你还在睡觉。」她抱歉地笑。 「没事。」强迫自己睁开眼,看见手机上的时间,竟然已经下午六点。 调整了一下坐姿,闻雪时睁开眼,清了清嗓子,精神不少:「怎么了?」 明岚说:「没什么,晚上给你接风吧。」她又笑起来,「哎哟,宝贝,怎么哭了?」 闻雪时没作声,过了会儿,又听见明岚说:「唉,带孩子可真不容易。你待会儿直接过来我这儿,我亲自下厨。」 「好。」 她挂断电话,又懵了会儿,才起身去洗漱。洗漱过后,从行李箱里找了身衣服换上,只带了个小包便出门,往明岚家里去。 结果,说要亲自下厨的人根本连菜都没买,还拉着她一块出来买菜。 闻雪时推着婴儿车,有些无语:「我的好姐姐,我是客人吧?」 「宾至如归嘛。」明岚笑说,拍了拍雪时的肩,安抚她情绪。走过母婴用品区的时候,明岚停了下来,「打折耶,要不来点儿?」 闻雪时直嘆气,最后她还是买了不少,好在超市可以送上门去,否则真要累死。没想到从超市出来,会遇上闻母。 闻母正同朋友们逛专柜,一看见她,还有点不敢认。闻母知道她出国的事情,考虑到确实该回来了,这才磨蹭着过来,「雪时!你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啊?」 「我今天刚到。」 闻母看了眼一旁的明岚,又看了眼孩子,夸道:「哟,这孩子真可爱。唉,我也想含饴弄孙咯。」 明岚看了眼闻雪时,大概猜出人物身份,大方应道:「那您要不要抱抱?」 闻母受宠若惊,接过小胳膊小腿的娃娃,一脸慈祥,「哎哟,乖乖,还冲我笑呢。」 她把孩子还给明岚,又感慨:「你不知道,怀白那个兔崽子这两年是越发离谱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孙子。」这话是同雪时讲。 明岚笑答:「会有的,您也不用急啦,您这么年轻呢。」 她们俩倒莫名聊得来。 闻母又沖雪时说:「明天来家里吃饭吧?」 她抿唇,犹豫片刻,还是点头:「好。」 看着闻母背影,明岚轻笑说:「还挺有意思的,是不是,宝宝?」她低头逗弄孩子。 「是吧。」雪时随口应和。 回到明岚住处,她把孩子暂且扔给闻雪时,去厨房做菜。 一面同她聊天:「你想吃咸一点的?还是淡一点的?」 「都行。」 闻雪时拿过个玩具,哄小孩儿玩,小孩儿哇哇地笑。茶几上明岚的电话响,她瞥了眼,瞥见顾策两个字。 「你电话。」闻雪时朝厨房里喊了声。 明岚忙着,只说:「你帮我拿一下。」 她只好把电话送到明岚耳边,明岚拿耳朵夹住,「餵……哦……没事儿……」 闻雪时回到客厅,陷进沙发里,放任自己被沉默笼罩。去闻母那儿,势必会遇见闻怀白。她做过心理准备,但已经摇摇欲坠。只好深吸一口气,苦笑一声。 * 客厅里闻父同老爷子坐着闲谈,电视声音也在响,挂钟滴滴答答地扰人心烦。闻怀白起身去阳台上抽菸,脑子里回忆起闻母说的话。 今天雪时过来吃饭,我昨天看见她和朋友在一块,唉,真是长大了,孩子气都不见了。 闻怀白低头看腕錶时间,这动作已经是今天的第不知道多少次,方才被闻母训斥过,让他有事就去做,别在这儿膈应人。他没事做,今天所有行程都已经推掉。 烟味转了一圈,流连过咽喉肺腑,又被吐出来,脑子里不自觉地往外冒闻雪时的样子,也许是长头髮,微卷,眉眼长得更开,但不再用充满眷恋的眼神看他。 直到半小时后,真见到她,脑中构想的与现实相差无几,仿佛给一张黑白画上色,变得鲜活。她给众人带了礼物,一人一份。 闻怀白只是静静看着,看着她从画里走出来,竟停在他身侧坐下。 闻怀白没偏头,但听见自己心跳出卖了思绪,他喉结微动,总觉得喉咙发痒,目光逡巡一圈,落在桌上的水果盘上。 「我可没找过你。」 「我知道。」 第47章 答案 「我没有真心吗?」 如果他找过, 就不会此刻还能这样平静同她说话。 第69页 安静。 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安静。 闻父同闻母在拌嘴,桂嫂在劝老爷子吃药,电视声音还在响, 刚才是主持人在说笑,此刻已经变成唱歌节目, 唱的一首老歌, 闻雪时没听过。 身旁传来淡淡烟味, 可见不久之前,身旁这个人才抽过烟。她做了个捂嘴的动作,闻怀白立刻意会, 往旁边挪开一分。 而后又是安静,无言的,又微妙的。 时间仿佛都变得很焦灼,谈判几百亿生意的时刻都没这样让他焦灼,倘若不是空调温度调得恰好,他要留下汗来。闻怀白想,不能这样下去。 所以开口:「回来之后,没多久要毕业了吧?」他用疑问句,和模煳的时间概念, 表明他的确没有找过她,甚至没有打听过她消息。否则他就会说, 明年就要毕业了。 闻雪时嗯了声,将落到胸前的头髮拨至脑后, 视线盯着电视机屏幕, 似乎看得津津有味。她胸口带的项鍊却吸引了闻怀白的注意,那是——一枚铜钱。 闻怀白唿吸一凛,看向她眼睛, 心不受控制地跟着狂跳。 听见自己发涩的声音问:「该找实习了吧,有没想好以后做什么?」 「还没确定,不过挺想进娱乐圈当明星的,以前很多人这么跟我说嘛。」她语气懒懒散散的,尾音拖着,又微微地勾着。 闻怀白心不在焉地应付对话:「为什么?」 雪时转过头,忽然间巧笑倩兮:「当明星很好啊,粉丝很多,好像会被很多人爱。要是我考虑好了,叔叔会帮忙吧?」 闻怀白一怔。 闻母从厨房过来,招唿雪时,「跟你叔叔聊什么呢?」这些年他们好像一直在吵架,闻母也不敢确定,这会儿看见他们俩坐在一起,害怕这两个人性子这么像,会打起来呢。但似乎不是,和好了? 闻雪时笑着递了块苹果给闻母,「叔叔问我毕业想干嘛呢。」 闻母接过苹果,哦了声,看向闻怀白,教训的语气:「你这个做叔叔的,的确可以帮衬着点。」 闻怀白轻哼了声,不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闻母也懒得管这么多,拉着雪时去吃饭,于是又这么远了。 闻怀白看着她背影,刚才那几句话,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时间就是这样,总是在某一刻才让你真切认识到它真的过去很久。 闻怀白低头自嘲,又从果盘上拿了块苹果。抬头看见老爷子怎么也不肯吃药,正和桂嫂冷脸闹脾气,便走近。 「爷爷,你不吃药的话,怎么抱得动我的儿子?」 老爷子瞪了他一眼,「就你?还儿子?我看你这辈子只能给我当孙子。」 闻怀白摸了摸鼻子,「那可不好说,我给别人当孙子也成。」 气得老爷子伸手拿拐杖,桂嫂在一旁劝和,把人赶走,「你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忙你自己的去。」 他哪有什么可忙的,他所有思绪的焦点,都落在那个叫闻雪时的人身上。可那人正与旁人谈笑。 孩子真是长大了,以前说不出几句话来,现在也能把他妈哄得笑开花。 闻怀白摸下巴,舌尖舔舐过牙齿根部,轻啧了声,没想到还得转身去阳台抽菸。 一根烟结束的时候,闻雪时推开阳台的门,皱眉看了他一眼。她右手举着手机,不知道电话里的人说了句什么,她笑起来,是真情实意那种,整个人都舒展开来。 她倚着阳台的大理石栏杆,又弯腰,言语之间瞥了他一眼,「没什么……回来了啊……嗯……哈哈哈……」 闻怀白移开视线。 但耳朵无法闭上,所以还是听见。听见听筒里传来的,年轻男生的声音。 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大概是在国外认识的留学生了。 「拜,宝贝。」最后以这一句收尾。 闻雪时收了手机,转身要走,听见身后的人问:「男朋友吗?」 是忍不住了。 闻怀白看见她脚步一顿,回头又笑:「和叔叔好像没关系。」 闻怀白一滞,这倒是。 他又眼睁睁看着人进去,游进别的鱼缸。 这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唯一使精神振奋的,是临走闻母让闻怀白送人回家。 还是那辆车,闻雪时毫不犹豫选择后座,礼貌道了声谢。 从后视镜里看她的脸,闻怀白绷着唇,心情不甚好。 送她的去处竟是酒店,闻怀白从后视镜里看她解安全带,头髮一甩,露出精緻锁骨。「怎么住酒店?」 似乎被他问住,她愣了一秒,咔哒解开安全带,「无家可归,可不就只能住酒店。」 闻雪时推开车门,连再见都没说,红色高跟鞋在冬天显得抓眼。不显山不露水了,小姑娘真长大了。 其实也可能是另一种可能:不爱他了。 闻怀白更想相信第一种,是孩子长大了,会掩藏情绪了。 闻雪时一直到进了电梯,才靠着大喘了口气。 * 很快又再见,她主动给他打电话,「叔叔不介意送我们一程吧?因为也没办法找别人。」 闻怀白赶过去,看见她和她的朋友,拎着辆婴儿车,放进车后备箱。朋友连声抱歉:「实在对不住,麻烦了。」 闻怀白摇头,轻笑了声,问她们去哪儿。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闻雪时有意无意在看他。但每次都么抓住她的视线。 第70页 送她们到楼下,闻雪时才开口说第二句:「谢谢叔叔,叔叔再见。」 直到看着她和朋友进了门,闻怀白才收回视线。谢谢叔叔,叔叔再见,分明从前说的都是,叔叔对别人石更得起来吗? 他轻嗤了声,几乎可以确定,她就是故意。 以她的性格,真那么坚定,绝不会多看自己一眼。所以现在是什么意思?迟到的情感报復? 不管是什么,还挺值得高兴。闻怀白轻笑。 手边的电话铃声在响,瞥见许皓两个字,字接起,他便兴高采烈地说:「怀白,你在哪儿?我把请柬给你。」 「什么请柬?」闻怀白靠着椅背,声音懒散,但可以听出快乐二字。 许皓说:「结婚请柬啊?我打算和小梨下个月结婚。」 「哦。」闻怀白不咸不淡应了声,「你直接寄公司。」 他调转车头,开出小区,许皓问:「你怎么听起来心情不错?」 闻怀白没回答,许皓自顾自地猜:「听说雪时妹妹回来了,怎么着,她捅了你一刀?你感觉很爽?」 闻怀白冷哼了声。 许皓兀自说下去:「我要是人家,我也要捅你一刀,一腔真心餵了狗,那会儿多年轻多纯真啊。」 「呵,餵了狗?我没有真心吗?」 「你有?」许皓大惊失色。 闻怀白沉默了两秒,「我没有吗?」 他这两年一直在思考那个问题,很认真地思考,他就是爱闻雪时这个人,连她给自己一个耳光也能坦然接受。 当然还有一个更直白的答案。 许皓可不想听,赶紧打断:「你别跟我说,有本事跟人家说,当心人家打断你的狗腿。」 第48章 眼光 「我觉得你眼光不怎么样。」…… 闻怀白还是转去了许皓那里取那张请柬, 许皓与他打小认识,大大小小帮了无数的忙,连他被老爷子揍, 都替他求过情。许皓要结婚,闻怀白怎么可能不封个大红包。 其实许皓要结婚这事儿此前已经说过几次, 他现在的女朋友说来也挺戏剧的, 是去公司实习的实习生, 不知道许皓怎么勾搭到的。总之,所有人对此的评价都是:许皓何德何能? 到许皓家门口,是他对象开的门。他对象看着小小一个, 很学生气,也挺可爱的。 「闻先生,请坐。」 闻怀白进了门,看向这显然被精心打理过的房子,有些好笑。从前许皓一个人住,很不拘小节,阿姨不来打扫的时候,家里就好像狗窝。到底是有主的人了,现在这家里一眼扫去, 只透出两个字:温馨。 闻怀白都不好意思大咧咧坐下,因而收敛了一点, 连腿都没搭,坐下喝了杯茶, 接下许皓的请柬, 又闲谈了几句。 「挺好啊,定下来了。」 许皓送闻怀白出来,闻言回头看家里的小妻子, 也笑:「确实,这日子可太好了,从没有这样好的时候。」一口气提上来,想对闻怀白说,你也该抓紧。可这是闻怀白,还是作罢,拍了拍他肩膀,说了再见。 闻怀白在下去的电梯里仔细端详那张请柬,大红底色,烫金的字,别说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回到车里,转手扔在了一旁。 许皓的婚礼定在下个月,倒是还早,不急。 只是急别的事。 * 明岚把婴儿车推进家门,和闻雪时搭话:「这感觉是不是挺刺激的?」 闻雪时挑眉,不置可否,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明岚一回头,忽然想起她那个纹身,「我说,那个纹身?」 闻雪时没太和她说过细节,因此她知道的也不是很多,此刻的发现颇为有趣。明岚坐到她身侧,手搭在沙发背上,形成一个三角,把闻雪时圈在其中。 闻雪时看她如此兴奋,有些好笑:「是啊。」 明岚摸了摸下巴:「那项鍊也是他送的?」 她那条项鍊早在箱底,明岚也清楚。 「对,我被他包养。」闻雪时矮身从明岚胳膊底下钻出去,逃离她的八卦逼问。 真奇怪,从没想过会和明岚熟稔起来。有些事就是这么奇妙,她在义大利竟会遇见明岚。她只给她刺过一个纹身,但最后她却提出如此唐突的意见。 更不可思议的应该是,明岚答应了。 明岚看着她背影,嘆了声:「好啦,进来吧,我不问了。」 闻雪时听见了,但没动,在阳台上吹北风。 在义大利,除了明岚,还遇见了程煜。程煜变化不是很大,仍旧是那个阳光又善良,还有点憨厚的男孩子。他似乎很惊喜,问她怎么会来,是否专程来看他。那一刻,闻雪时无言以对,因为她甚至不记得程煜现在在义大利。 她想自己是一个很自私的朋友,朋友二字,只是她满足自己的情感需求的产物。她根本没有平等地对待过她的朋友们。 她以为自己对顾嘉辞也一样,需要的时候,拉他一道,不需要的时候,其实关怀甚少。 那天他们一起去试镜出来,便说起这话题。 ——关于试镜这事,原本关于做明星那番话不过是随便一提,但巧就巧在,顾嘉辞这两年大大小小拍了不少网络短片,也有些人脉。所以那天顾嘉辞拽着闻雪时就去了。 闻雪时对顾嘉辞竟然会拍网络短片这件事有些惊讶,但又觉得在意料之中。毕竟他就是一个爱出风头的人。 第71页 但依然觉得奇妙,并且感慨世界真的很小。 那天、那天从试镜的地方出来,两个人找了家星巴克坐着闲聊,便聊起这话题。 「我是说,我认真的,其实我知道你对我……嗯,但我不想说开,因为不说开就可以做朋友。」这样的友谊反而很长久,尽管自私。 没想到顾嘉辞一脸无语地看她:「你想说你自私?别拿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是啊,我是挺喜欢你的,但我也没为你守身如玉吧,不一样女朋友天天换,和别人打情骂俏,我因为你亏了什么吗?什么也没有。」 闻雪时不知道说什么,倒挺耳熟,低头喝咖啡的时候,忽然记起像谁。 挺像闻怀白的作风。 ——混蛋得理直气壮。 她加了块方糖进去,既然想起来了,便给闻怀白打了通电话,要他来当司机。顾嘉辞的车当天送去店里保养。 顾嘉辞有些许诧异:「好马不吃回头草。」 闻雪时只是轻笑:「饿急了,什么回头草不回头草的,都会吃的。何况不是所有马都是好马。」 说罢,便看见闻怀白的车停了。 闻雪时和顾嘉辞一起坐后座,闻怀白忍不住打量顾嘉辞。小男孩,除了年轻,没什么优点。 那种雄性之间特有的打量的目光,年轻的顾嘉辞还不至于反应迟钝到毫无察觉。他用手机给闻雪时发消息:他好像不太看得起我? 闻雪时笑了:别误会,他谁也看不起。 闻怀白永远是傲视众生的闻怀白,除了自己,谁也看不上。 顾嘉辞不信邪,主动同人搭话,从足球聊到模型聊到赛车,再到枪械。心路歷程是这样的:不服——被说服——还挺有意思——被征服了。 最后顾嘉辞下次的时候,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没几秒,她手机上收到顾嘉辞的消息:你这金主爸爸挺牛,我佩服。不亏啊。 她懒得纠正,划出对话框,一抬头,看见闻怀白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 他说:「我觉得你眼光不怎么样。」 闻雪时轻哼了声,也懒得纠正他,她觉得自己眼光挺好的。眼光不好,就真要看上顾嘉辞了。 她的沉默可以有两种解读:一,随便你怎么想。二,懒得同你解释。 虽然也没差。 闻怀白摸了摸鼻子,想起很多年前,他接她去饭店,也这样碰一鼻子灰。不由轻嘆了口气,也不知道到底想嘆什么。 又一次送她到酒店,看着招牌上的几个大字,闻怀白顿了顿,叫住她:「雪时。」 闻雪时回头,北风把她的长髮吹在嘴唇上,今天的唇釉有些粘度,她用小指挑开。闻怀白的重点却在她头髮上,她又是一头大红长发了。 好像回到最开始的时候。 他手肘搭在车窗上,手指轻敲了敲,「要不要搬回长庆路。」 长庆路那处房产,是她来京城之后住的,闻怀白后来送给她,当然了,她走的时候除了人,什么也没带,连手机卡都是后来补办的。 闻雪时眨了眨眼,看着他,然后慢慢地笑起来:「如果明天下雪的话,我就考虑一下。」 第49章 报应 虎还是她闻雪时虎,这事儿就大写…… 京城的冬天, 下雪的日子对半分,但晴天甚是难得。闻怀白看着天气预报,嘴角一瞬间耷拉下来, 把手中的手机扔向一旁,手机角啪地一声磕在桌角, 摇摇欲坠里, 闷声被地毯抱住。 什么破天气。他冷笑。 第二天, 闻雪时确认了两次,才敢确定是闻怀白的车。他换了辆红色宾利,车牌还挺嚣张的, 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似的,停在酒店门口。不管是来往的客人,或者是路人,都要驻足看一眼。待看见车里那个冬天带墨镜的英俊男人,大抵都在想,原来真有有钱又帅的男人,还是个瞎子。 闻雪时皱眉走近,看着还算大的太阳,可冬天的太阳根本不会刺眼, 只是虚有其表的温暖。她敲车窗,笑说:「叔叔, 长针眼啊?」 她向来说话难听,闻怀白冷着脸摘下墨镜, 又冷冷地笑。 闻雪时哦了声, 阴阳怪气地道歉。闻怀白漠然扫她一眼,看了眼大好的天气,问:「吃饭了吗?」 「没吃, 不过约了朋友。劳烦叔叔送我一程吧。」 他听烦了这两个字,有些不耐烦:「约了谁?上回那个小屁孩?」 闻雪时纠正:「他已经二十一岁。」 「那不一样是小屁孩。」 「确实,叔叔毕竟是老很多,叫他小屁孩也没关系。」 闻怀白被噎住,收敛了点脾气。这么跟她说话,讨不到任何好处。 「去哪儿?」 闻雪时报出地址,一个还算高档的餐厅,但入不了闻怀白的眼,嘲讽之意已经在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家里条件还挺好的吧?」他当然知道,他家里条件还可以。但用疑问句,显得比较友好。 「还成吧。」当然比不上闻家。 话题到这里打住,又恰好赶上红灯,今天分明不是什么好日子,街上的车无端的多,排成长龙,堵住这条街。闻怀白压下去的烦闷又涌上来,好似吃了一口辣椒忽然回过味儿来,简直呛到人心肺。 他以余光打量后座的人,重逢以后,她再不想坐副驾驶。他喉结微动,指尖轻敲在方向盘上。 第72页 闻雪时的电话响起来,打破这安静,红灯也已经过去。 穿过十字路口,听见她说话:「什么啊……哦……行啊……切……无聊……」 大抵又是和那个小屁孩通电话,他收回视线。 闻怀白感觉自己像个任劳任怨的司机,送她到楼下,只得一句:谢谢叔叔。 看她背影和人并肩进去,低头说话的时候面上挂笑。她以前哪有这么爱笑。 以前。 闻怀白开出转角,再看不见她背影。 * 闻雪时和顾嘉辞落座,顾嘉辞把菜单往前一推,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作风。 「你说咱俩要是过了,这不是荧幕最佳情侣?」 闻雪时嗤了声,低头挑选菜单,最后选了几个招牌菜,报给服务生后才回復顾嘉辞的话:「做梦。」 顾嘉辞不服气:「怎么就做梦了?咱俩这颜值。」 闻雪时只是往后靠着椅子笑他,被顾嘉辞反驳:「本来就是,你看那些人现在丑的,我有这个自信好吧。」 「好。」她敷衍应下。 话题本来在这里,都不知道怎么转去闻怀白身上的,好像是从路磊开始。路磊就是闻怀白那个娱乐圈的朋友,以前总开玩笑说,如果她以后进娱乐圈就找她。 顾嘉辞说起路磊的名字,有些憧憬:「要是能被路氏旗下的公司签了就好了。」 闻雪时不明白他的执着:「你家不是挺有钱的吗?」 被义正辞严教育:「我家有钱那是我爸的财产,我这是实现人生价值。」 闻雪时拖长音哦了声,重复「人生价值」四个字,脑子里却隐约觉得那个名字耳熟。路磊?终于记起来为什么耳熟。 路磊其实常见,但他们一般不叫他名字,都叫他路七。所以闻雪时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好像认识他。」似乎还有电话。 顾嘉辞啊了声,神色严肃:「那你干嘛不走后门?」 闻雪时被问住,因为那是以前的事,她有些憷见到他以前的朋友。那些朋友,从前分明清楚她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一个个还都能装得她是什么真爱似的。多精明啊。 她撇了撇嘴,通讯录往下划拉,还真找到路七的电话和微信。 闻雪时抬头,犹豫了两秒,顾嘉辞哎了声,夺过手机,按下通话键:「我帮你说好吧。」 闻雪时耸肩,往后更靠近椅子,忽然有点期待了。期待路磊看见她来电的表情,也期待他会说什么。她圈住胳膊,看着顾嘉辞接通那电话。 路磊显然是震惊,一个并不熟悉的电话,备註却是:闻二家的。 恐怖程度堪比死人诈尸,他脱口而出一句卧槽,一面接通电话,一面用另一个手机找许皓。 【我靠,什么情况啊?雪时妹妹怎么会给我打电话啊?】 许皓的回覆还算快:【她回来了,就前不久。你接呗,怕什么,反正全找闻怀白负责。】 那也得敢找,他就是不敢,才问许皓情况。 当初—— 某天,盛传闻怀白和人打起来了,还托他们盯着点人。本以为有好戏看,结果,人直接不见了。他们还没弄明白怎么掰的,也没人敢问。怕闻怀白抽风,他抽起风来可不是闹着玩的。都是打小认识的,知根知底。 二十一世纪了,法治社会,也没法干违法的事。但闻怀白吧,他也不干违法的事儿,但就折磨你,磨到你都想自己都想去违法那种,他就高兴了。 杀人诛心,差不多就这回事儿。 说岔了,路磊嘆了口气,语气和蔼得不行:「餵?」 没想到听见个男人的声音:「喂,你好,路总是吗?」 路磊心都一颤,差点以为接下来的剧情是闻雪时被绑架了,好在顾嘉辞说说得对:「您别误会,我是闻雪时的朋友,是这样的,我有个事儿,想请你帮个忙,您看可以吗?」 路磊松了口气,不过眉头更皱得紧。好傢伙,这是带着现在的男人,找他帮忙走后门? 虎还是她闻雪时虎,这事儿就大写的离谱。 路磊脑子一转,这顶帽子挺好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拉了个群,故意把闻怀白拉进来,然后故作震惊地宣扬这事儿,最后故作无辜,补一句:「草,我怎么把闻怀白也拉进来了。」 …… 一出完美好戏。 闻怀白看着那几个消息,脸色铁青,简直无话可说,还得看着他们在那儿演。界限划得这么清楚,结果到头来,还为了他去找自己的朋友。 他冷笑,笑完了,脸色更青。 很快就遭了报应。 那天,路磊给他打电话,声音有些慌张:「我靠,闻怀白,你们家那位为了那个小白脸被人打了。」 他敏锐抓住几个字眼,小白脸,被打了。当即脸色一沉,急匆匆往路磊那儿赶。 结果—— 闻怀白失笑,也对,他简直是看不起闻雪时,她能被人打? 她安然坐在沙发上,冷着张脸:「就你这破项鍊,谁看得上?」 第50章 秋天 「所以,结婚证怎么样?」…… 现场另一位当事人被保安拽开, 嘴里还不干不净的:「你敢打我?你知道我干爹是谁吗?我要告你,告到你身败名裂……」 闻怀白敛眸,随手踹了脚手边的椅子, 椅子撞向那人小腿:「是谁啊?说出来听听?」 第73页 他笑得阴恻恻的,有些骇人。 那女人被撞到腿, 疼得龇牙咧嘴, 眼泪更是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抬起头来指着闻怀白:「你!你们给我等着!我干爹不会放过你们的!我干爹可是刘志!」 闻怀白阴森笑出一口白牙:「我还以为什么人,就这?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要告我是吧。」他从兜里抽出张名片,甩在她脸上, 「去,让姓刘的给你找个好点的律师,就是不知道那姓刘的敢不敢。」 「愣着干嘛,请出去啊。」这话是对保安说的。 保安这才反应过来,把人架了出去,又把现场看热闹的一併遣散。一时间安静下来,这是路磊名下的产业,闻怀白看向始作俑者,笑容更为阴森:「挺好玩啊?」 他靠着一旁的矮柜, 打量柜上那个仿古花瓶:「日子太安生了是吧?很闲是吧?我给你找点事做?」 路磊摆手:「别!我不就开个玩笑嘛,哥, 你不会放心上吧?」 闻怀白维持着那笑:「晚了。」 路磊求饶,看向一旁的闻雪时, 开口:「哎哎哎, 雪时妹妹,这你可得给我说两句吧。」 闻雪时瞥了眼,不为所动。 闻怀白无视路磊, 走近她身边,虽说没什么大损伤,但也足够狼狈,头髮有些乱,妆容也花了。闻怀白看了眼一旁的顾嘉辞,「你这男朋友怎么当的——」 他拖长了尾音,顾嘉辞一脸茫然:「谁?什么男朋友?」 闻怀白:「……」 看向闻雪时,闻雪时并不想同他解释,扶着沙发起身,似乎是扭到脚,踉跄了下。闻怀白伸手扶住她,咬牙切齿:「不是男朋友?」 她搭着闻怀白的手,丝毫不憷:「我什么时候说过他是我男朋友?」 闻怀白冷哼一声,这倒是,把他耍得团团转。 闻雪时不知道路磊和他说了什么,看他脸色,可以猜出来大概不是什么好话。也够离谱的,因为过了上一轮试镜,今天和顾嘉辞一道过来试镜二轮。一轮筛掉了大多数人,今天已经只剩下三十来个人。她原本在那儿看剧本,也没想到忽然就骚动起来,说是有个女生丢了一条很贵的项鍊。 闻雪时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口咬定是自己拿的,当时只觉得很冒犯,怒上心头,哽着一口气不愿意服输,也就没同意让她搜。 结果那女生十分嚣张,上来就要甩人耳光。闻雪时直接挡下,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自知此刻有多狼狈,即便他们看自己的眼神不是探究,也让她觉得不大舒服。她想尽快离开,还没迈步,人已经失重。 闻怀白不由分说将人拦腰抱起,阴沉着脸,大步出了等候室。路磊也是很茫然,看向一旁的顾嘉辞,「哎,朋友,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朋友。」顾嘉辞算是反应过来了,这些人似乎都觉得他是闻雪时的男朋友。 闻雪时锤了他一下,怒道:「你干嘛?放我下来?」 闻怀白全当耳旁风,动作强硬把人按进车里,给她扣上安全带,随后锁上车门。认识他这么久,倒很少看他脸色这么难看,闻雪时竟意外地感觉到一丝痛快。 闻怀白目视前方,深吐出一口气,这才侧过身面朝闻雪时。冷嗖嗖的语气:「你他妈敢说你不是在钓我?」 闻雪时轻笑。 他继续说,细数指控她的理由:「不是说让我滚远点吗,我滚了,你自己巴巴凑上来,戴我送你的项鍊,要我当你的司机,还明天下雪就考虑一下?」 闻雪时直视他眼睛:「你还可以是自作多情。」 闻怀白俯身过来,欺压得很近,咬牙切齿的语气:「我、自、作、多、情?」 情字尾音被闻雪时吞下去,伴着一个久违的绵长的吻。他真的很愤怒,动作堪称粗暴,闻雪时推不开,索性咬了一狠口,血腥味顺便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闻怀白反倒吻得更激烈,不知不觉中将她紧紧逼在狭小的座椅上。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闻怀白,仍旧笑得风情万种:「叔叔,气急败坏可不是好事。」 「谁他妈是你叔叔?哪门子叔叔?」闻怀白气息吐在她耳边,冷过这京城零下十度的天。 他重新吻上来,捧住她脸颊下巴,这一次温柔了不少,但依旧极具侵略性,不容反驳。 「你说带我走的时候,可没这么说。」她气喘吁吁里抽空回答。 闻怀白只冷笑:「我那会儿想当你叔叔吗?我他妈想上|你。」 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她额上一层轻汗,胳膊横在他们之间,无谓又坚决地抵抗。 「是,我就是在钓你。」她承认,视线从他高挺的鼻子往下,落在他凌乱的衬衫上,顺势揪住那衣领,紧紧扯住,「你不行啊,闻怀白,随便钓一钓就上钩了。」 闻怀白掀开她裙摆,往里深入:「我行不行,你不清楚?」 「你有本事接着动,我明天就去告你强|奸。」她恶狠狠看着他。 闻怀白停住,收回手,不过依旧没退一步,离得太近的时刻,声音也不自觉变小似的,甚至沾染上气息之间的暧|昧。 「你想要什么?」他胸口起伏着,昭示着胸腔里有那颗温热的心脏。 闻雪时直勾勾盯着,说:「我要什么你都给吗?」 在尝试过之后,就会发现,无论你怎么看着月亮,月亮怎么温柔地回应你,它都不属于你,它不属于任何。而它再怎么不属于你,你还是爱它,因为它真的很温柔。 第74页 所以她不是任何一匹好马,她只是一个在街上游荡的、无家可归的、望着月亮的游魂。可这世上,只有那一个月亮看见她。 「所以,结婚证怎么样?」 闻怀白勾了勾唇,大概是嘲笑。 她垂眸,重新看他眼睛,扯着他衣领离他更近,近到离他薄情的唇只有一毫米。 「开个玩笑,我只要一个答案。」 「你告诉我,我和她真的像吗?」 你骗骗我,别说不知道。 「不像。」他答。 时至今日,他能回答她了。因为爱闻雪时,而爱闻雪时。 从未拥抱她的时候,期待过别人的面容,也从未在做|爱的时候,想起过别人的脸。 他的少年时代早就结束,结束在很久很久之前,后来再没开启过。而闻雪时,存在于他的今日。 她的长指一寸寸一厘厘地抚过他眉眼,仔仔细细,最后穿过他的髮丝,勾住他的后颈。听见他皮带咔哒一声,冰冷地撞破这京城的冬日。她胳膊抵着门门,攀他的肩,在快与慢里被推到座椅和门的角落,防窥玻璃拦住不少光,晦暗不明的气氛里,闻雪时感受到一种濒临毁灭的欢愉。 这位置不方便,他抱她坐上来,一下子看见不远处有人开车调头,两丛灯光忽地扫过去,引擎声也擦肩而过,她喉间微哽,没拦住短促的声音。 在迷离的风情里,闻怀白更具象地回答她:「你知道……她是我嫂子……」 如果他真那么爱她,别说是嫂子,他一样早就搞上了。 「雪时,你不一样,就算当时告诉我,你是我哥亲生的,我也还是会搞到手的。」 什么强盗道理,她听得好笑,于是左耳进去,右耳出去。 天气预报说今天是晴天,但洋洋洒洒地飘起雪来。她看见雪花被雨刮器扫开,仿佛感受到那种冰冷,但同时感受到他的火热,这是煎熬,也是解脱。 夏天也早就结束了,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秋天。 第51章 月亮 她却要魂飞魄散了。 闻怀白放她在沙发上, 替她将额边的头髮别到耳后,长发散落在凌乱的领口,露出她锁骨下那个纹身, 一点都没有褪色。 闻怀白低头在那处亲吻,「我去找药箱。」 她脚踝扭到, 现在还有点肿。闻雪时嗯了声, 趁这机会打量这房间。同她离开的时候没有两样, 只是生活气息被磨灭,现在又毫无生机。 ——可见他没带人回来过,至少, 没让人长住过。 闻怀白取过药箱回来,见她打量房子,解释:「你好像对我有什么误解。」 「什么误解?」她嗓子有些哑,说话的时候沙沙的。 闻怀白把药箱放在手边,顺便倒了杯热水递给她,「我歷任女朋友加起来,不超过五个。」 这是真话,他也没有那么风流。在她之后,更是一个也没有。 闻雪时喝了一口水润嗓子, 往后靠了靠,抓过旁边的抱枕, 垫着下巴,一副一点也不相信的神情。但还是懒懒地应:「哦。」 闻怀白懒得解释下去, 抓过她细嫩脚踝, 替她上跌打酒。味道沖鼻,立刻瀰漫满室,她嘶了声, 闻怀白立刻放轻力道,紧张地问:「还好吧?」 她没说话,只是摇头。下巴挤进抱枕里,头髮耷拉下来,遮住大半张脸。这一刻,褪去了不少的兇狠,显得有点楚楚可怜。 闻怀白无声地笑,收了手,起身去放医药箱。隔了个客厅,也听见他问:「晚上睡这儿?」 她没答,就几分钟的工夫,闻怀白再出来,她已经睡着了。 他这回笑出声来,的确是累了,他们在车里做了三次。闻怀白俯身抱她去床上,放她下来的时候,看见她颈间那条项鍊。 在下面的时候,冰冰凉凉的贴在肌肤上,存在感很高。 当时怎么说的来着,好运气……不过显然并不是很好运气。 从遇见他开始,註定就没有好运气。 他俯身,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额上。 * 对于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闻雪时,他们不太敢好奇,只觉得闻雪时越发和闻二学坏,越来越嚣张且霸道。 之所以不太敢好奇,是因为一个多月了,路磊至今还在焦头烂额,有这先例在先,谁想触这霉头? 「哎,雪时妹妹,别这么狠啊。」此刻在牌桌上,肉眼可见地一家赢,就是闻雪时。 她把全部筹码一推,挑衅的眼神,冷笑的神情和闻怀白几乎一模一样:「谁叫你刚才撞我。」 刚才几个人一起玩摩托艇,一时兴起比了个赛,他没忍住偷袭了一下闻雪时,此刻便为之付出代价。哀嚎一声,下了牌桌。 闻雪时轻敲了敲桌沿,捂嘴懒懒打哈欠:「累了,没意思,我回去睡觉了。」 她把手里东西一扔,就这么走了,背影那是一个潇洒。 他们看着,不由调侃:「你就惯着吧,养了个祖宗是吧。」 闻怀白勾唇,抽了张牌,「祖宗怎么了?又不让你们养。」 他自然也感觉得到,她回来之后,整个人倦怠不少,嚣张便不提了,嚣张挺好的。可是那种倦怠感,实在令人皱眉。 她以前最喜欢和他顶撞,甚至动手动脚,但现在,遇到什么事,她只是笑,别说和他拌嘴,连句多的话都懒得说。 第75页 闻怀白有片刻的走神,因此丢了张牌。 闻雪时回到房间,便径直躺下,再醒过来,是被某人吻醒的。他精力十足的充沛,挑下她吊带,挤进她里面。 她泄愤一般咬了他一口,被他压制住,再次纠缠在一起。洗过澡出来,已经看见星星。闻怀白从身后揽住人,「我妈又把我臭骂了一顿。」 前几天除夕,他带着人跑来海南玩,不被骂才有鬼。 闻雪时轻笑了声,张开手臂感受晚风。 这日子自然是幸福,吃了玩,玩了睡,醉生梦死。 手机铃声在夜里显得很响亮,来电显示是顾嘉辞,闻怀白轻嗤了声:「他找你干嘛?」 闻雪时瞪他一眼:「你吃醋?确实,人家是比你年轻太多。」 闻怀白顶了她一下,冷哼道:「我很老吗?」 闻雪时啧了声,矮身从他臂弯里出来,躲到远处。顾嘉辞找她没什么正事,这回也一样,他煞有其事地问:「有个富婆好像看上了我,怎么办,我要不要从了她?」 闻雪时笑:「你不是实现人生价值的吗?你的人生价值不会是傍富婆吧?」 顾嘉辞也笑:「傍富婆可以更好地实现人生价值。你呢?最近怎么样?」 「在海南数星星。」她背过身靠着栏杆。 「我真的挺心动的,就是怕富婆钱不够多。我们家少说也有点钱,她要包养我的话,怎么也得比我们家多个十倍,不,二十倍的钱吧?」 「你好庸俗啊,你是艺术工作者哎。」 「啊?你不是为了钱?那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很多很多的爱,做明星可真好,不管怎么烂,都有人死心塌地爱。她没说,「没事就挂了,别浪费我宝贵的时间。」 「行吧。」 闻雪时挂了电话,回身找闻怀白,不过几分钟,他竟然一下子不见。闻雪时感觉到疑惑,从楼梯下去找人,才下楼梯,便看见了人。 他手里拿了个小盒子,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她没退,只是问他要干嘛。 闻怀白理直气壮地,送你个礼物。 他打开盒子,这回不是项鍊,是一对耳环,下面两个玉环相扣,往上是一个不大的翡翠,周边嵌一圈钻石。 闻雪时哭笑不得地吐槽:「你没觉得你审美有点问题吗?」 「没觉得。」他还是理直气壮,替她戴上。 虽然看着很浮夸,但确实很适合她。像红玫瑰的绿叶,衬托得红玫瑰更明艷。 「很漂亮。」闻怀白夸她。 「我漂亮,还是它漂亮?」 「它衬得你更漂亮了。」 于是由这话题引申到—— 「真要娱乐圈吗?」闻怀白不大赞同,娱乐圈什么地方,脏得很,虽说有他保驾护航,肯定不会让她有任何问题,但是做明星还会被骂,别人的嘴可不好管。 「你怕了?」她有些挑衅地笑。 「我怕什么?」 「怕你比不过人家小年轻呗。」她推着闻怀白往下走,后背撞在扶手上,舌头撞在牙齿上。 他们从里头出来就看见这么激情的一幕,为先前的输赢起闹:「哇哦……」 闻雪时啧了声,把头埋进闻怀白怀里,有些无话可说。闻怀白搂住她的细腰,不耐烦地骂人:「滚远点。」 * 从海南回来,已经快出十五。老爷子被气得不轻,将人臭骂了一顿,可惜到底是人老了,打不动了,只好吹鬍子瞪眼。 虽然没有下雪,可闻雪时搬回他那儿。以前没扔的东西倒是废物利用了。 闻雪时陷在沙发里,把冰冷的脚塞进他衣服里,「你是不是早预料到有这么一天?」 「没有。」他很怕她不回头,不过假使她不回头,东西他也不会扔。「你脚以前好像没这么冷?」他取过个暖水袋,放在她脚边。 「可能是……人长大了。」她顿了顿,如此说道,颇有种大彻大悟的感慨语气,却只说了这么一句。 闻怀白好笑,拿过电脑开始办公。谁也没说话,就这么安静坐着,倒有种老夫老妻的错觉。 闻怀白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转头去看闻雪时。只见她的毯子掉在地上,一只手耷拉着,手里的剧本已经掉在地毯上,另一只手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卡在沙发和身体之间。 他合上电脑,嘆了口气,替她把手拿出来。那一刻,闻雪时转醒,四目相对里,时钟滴滴答答地响。 闻怀白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不对劲在哪儿了。她总是装了两双眼的哀伤,再不是炙热的爱了。 闻怀白干脆地俯身吻她的唇,手指轻轻地抚平她的红色长髮。她迎合他,心里却在想,有没有人爱月亮,月亮都每天照样升起和落下,而月亮不照亮游魂的时候,她却要魂飞魄散了。 第52章 吵架 「他和我谈恋爱,连不脚踏两条船…… 那个试镜闻雪时最后过了终选, 原本定了个女二的角色,路磊卖面子,让导演给了她女主。路磊卖完面子, 还大咧咧打电话过来邀功。 闻雪时轻飘飘地嘲笑:「你想让我吹枕头风啊?甭想了。谁让你嘴贱,受着吧。」 说罢便挂了电话, 路磊听着忙音, 眉头皱得老高, 这还真是……如出一辙。 那是一部古装剧,她演第一美女。第一美女几经沉浮,最后靠各种男人上位, 成为万人之上。其实剧情还挺刺激的。 第76页 电影拍的时候,需要去剧组那边。闻怀白不大高兴,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替她打点了一下。她作为一个新人,一上来就演女主角,自然是颇受人关注。又如此高调地给全剧组发了红包,自然就更让人眼红。 不过眼红归眼红,背景摆在那儿,也顶多是背后酸几句, 不敢做什么。 那天她在房车里吃午餐,出来的时候, 恰好听见有人聊起自己:「我可真羡慕闻雪时,一出来就能做女主角。」 另一个人说:「你要是也长那么漂亮, 一样可以。」 「唉……」 她听完, 也没觉得这话有错。的确,很大程度上,她有今天是靠这张脸。纵然和她们所说不是完全一致, 也大致相同。 她默不作声地离开,独自去了个安静的露台吹风。看了眼时间,正是中午十二点。 传闻说这时候阳气最重,所以古时候砍头都会选这时候,这样人死后就不能化作厉鬼。那么同理类推,鬼在这时候也应当灰飞烟灭。 她摘了遮阳帽和墨镜,闭着眼,仰头淋太阳浴。 并没有什么反应,除了有点晒。 她哂笑。 忽然间感觉到阴影笼罩下来,闻怀白竟撑了把太阳伞,挡在她身前。 「怎么在这儿?让人好找。」 坦白说,他这人和遮阳伞这样的东西气质不太搭。他五官虽然精緻,但偏硬朗,那把伞却是粉色兔子。 她笑起来,搂住他腰,仰着头看他,刚才刺眼的阳光留下几道阴影在视线里,在他脸上斑驳。 「你怎么这么闲啊?闻先生。」她第一次这么叫他,笑容慵慵懒懒的,好像一只猫。 闻怀白接住她,转了个身:「你助理让我给你的。我抽空来看你,还被嫌弃的样子。」 可是他分明昨天也来了,前天也来了。这不像抽空看她,倒像是监视。 她哦了声,想起顾嘉辞是男主。其实还挺有难度的,要和他演情侣。她一看见顾嘉辞的脸,就觉得出戏。 她得承认,她的确没有职业素养。她不该笑场,也不该演得像根木头。 那天指导老师私下抱怨,骂她像根木头。闻雪时听罢笑出声来,她觉得人家说得没错。于是和经纪人商量,下次尽量给她接花瓶角色。 经纪人是圈内的金牌经纪人,被闻怀白高薪请来,时常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令人压力很大。 「雪时,你能不能上点心?」经纪人扶着太阳穴,显然被气得不轻。她时常这么说。 闻雪时和闻怀白求情:「要不然就放过人家吧,这是为难别人。」 闻怀白嗤笑一声:「可是你既然要做,不得做当红的?那有什么意思?」 这话倒也是,想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努力做到很好,不然有什么意思?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请了老师,终于有所成果,至少不再像根木头。 剧一连拍了半年,半年里,发生了很多她不清楚的事。 比如说,老爷子以断绝关系为由,要闻怀白去相亲。闻怀白去了,依旧搞砸了。他直接同人家姑娘说,他其实有个私生子,所以老爷才这么急着逼他结婚。 女方果然退却,事后老爷子把人臭骂一顿,差点气病。 闻雪时着沙发,闭着眼敷面膜:「你有私生子?」 闻怀白靠着飘窗倒红酒,笑说:「胡说八道的。我可没有私生子。我可讨厌小孩儿了。」 是吗?她想起那一次过年的时候见他,分明还和小孩儿玩得挺开心的。 他反驳:「那是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的。」 不知道哪句话惹到她,闻雪时仰头把被子里的红酒喝掉,而后杯子在闻怀白脚边碎开,碎片飞了满地。 闻怀白敛去笑,阴森地看她:「你甩哪门子脸色?」 闻雪时只冷艷翻了个白眼,连同手边的红酒一起扔出去,酒瓶比杯子耐摔,倒没碎得满地,只是红酒餵了地毯一嘴。 她冷冷地笑:「我爱甩就甩,你不乐意啊?那滚呗。」 闻怀白气笑,舌尖舔了舔腮帮子,侧身去叫客房服务:「喂,打扫。」 他脾气出了名的大,极力忍耐着不让自己愤怒,所以选择先叫客房服务。待挂了电话,闻雪时已经不在卧室,去了另一间房化妆。 客房服务来得很快,怀疑地看了眼男主人,触及阴沉脸色,识趣地什么也没问。安静地收拾了东西,又换了条地毯,而后退出去。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四月份的天气不冷不热,空调开着还有点冷。闻怀白进门,看见她已经躺下。 他跟着躺下,隐忍着耐心问:「怎么了这是?哪句话又惹到你了?」 闻雪时沉默以对。 闻怀白哄了几句,也渐觉失去耐心。这些日子,老爷子天天拿结婚这事儿催他,字里行间有拿公司威胁的意思,他已经很烦。还是尽量抽空来找人,还要被甩脸子。 他强迫她转过身来正面面对自己,「跟你说话呢?没必要吃个不认识的相亲的女的醋吧?」 闻怀白挤出个笑。 闻雪时别开眼,声音有些低:「我又有哪儿比她高贵呢?」 好歹人家还是能见得了光的。 她喉头微动,想起今天看见的台词:我为他掏心掏肺,我爱他的十年…… 掏心掏肺是自己要掏的,十年爱不爱他都会过去的。花有没有人看都会开的,感动自己是没有意义的。她这样安抚自己。 第77页 雪时吸了口气,侧过身,搂住他的腰,埋头在他胸膛,听见温热的心跳声。 他当她是服软,就着台阶下来。他们说得确实对,他是养了个祖宗。 他闻怀白几时这么犯贱,无故被甩张臭脸,还屁颠颠地问人哪里不高兴,最后甚至不必她说一句我错了,只需要朝他靠近一点。 闻怀白自嘲地笑,抚顺她海藻般的长髮,柔声细语说:「好了,睡吧。」 大多数山雨欲来都这样不了了之,但也有偶尔几次,化作倾城大雨。 「你他妈有完没完?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了是吧?」 回答闻怀白的,是个潇洒的背影。 所有人看着闻雪时的身影出了门,闻怀白臭着张脸坐在沙发上,一时间噤若寒蝉。 那是吵得最凶的一次。 起因是他同人参加晚宴,全程相谈甚欢,事后还绅士地送人家回家,被八卦小报拍到疑似拥吻。闹得满城风雨,还有人问闻家父母是不是真的。 那天她同他的朋友们一起,已经脸色难看,后来果然吵起来。一开始,也只是以为随便吵吵,但偏偏没人低头,任由战局愈演愈烈。 娱乐圈向来同他们圈子紧密相关,一听闻她同闻怀白冷战,当即便失了势。酒桌上都有人同她调侃,开些不入流的玩笑,灌酒更是不在话下。 她真就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下去,如此态度,更让他们以为,她失了宠。于是愈发放肆,甚至于动手动脚,喝酒便也罢了,她也正好想喝,动手动脚她可忍不了,索性大闹了一通,将人脑袋都砸破。 她毕竟是公众人物,还没出那个门,就已经被媒体堵得水泄不通。 怕事情闹大,有知情人打电话到路磊那里,路磊大半夜还在被窝里呢,爬起来收拾烂摊子。 「不是我说,雪时妹妹,你这也太彪悍了点,这事儿可不能胡来,搞不好要进局子的。」路磊陪着笑劝。 闻雪时已经醉醺醺,别说听明白话,连人都快认不清。路磊赶紧把人按住,这事儿他收拾不了,想打电话给闻怀白,又怕自己被无辜牵连,想了想,还是找了许皓来。 许皓自从结了婚,那是十足的良家妇男,每天十一点就睡觉了。接到路磊电话,又爬起来接手烂摊子。 他穿好衣服,想了想,还是把老婆也叫了起来:「我可是很清白的。」 小梨还睡眼惺忪呢,也跟着来了。她最近都住明岚那儿,因此他们也不知道,只好把她带回了自己家。 她吐了几回,勉强清醒了点,认出了许皓。但也不想说话,任许皓说下去:「雪时妹妹,不是我替他说话,这回真是你冤枉他了。真没这回事儿,这几年,他除了你,根本没有别人。」 闻雪时想了想,还是气急:「你们真好笑,他和我谈恋爱,连不脚踏两条船都值得表扬吗?」 第53章 和好 吵得最凶一次架,因为那个失去的…… 许皓被说得一愣, 这话倒也是,因为他是闻怀白的朋友,是闻怀白的人, 所以始终会替他说话。在他们这些人心里,一直这么觉得, 游戏人间是常态, 没人会觉得有错。 但是这对她们来说并不公平。 在他们默认的规则里, 女人并没有得到同等的尊重。 许皓沉默下来,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还是小梨打圆场:「好了好了, 说这么多话累不累啊?要不要喝口水?」 闻雪时接过水,缩进角落里。她当然明白许皓出现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久之后,那个人就会知道她的消息。 但他不一定会来。至少她是这么觉得的。 但那天深夜,她因为头痛而醒来。许皓家的沙发很大很柔软,她掀开薄毯,起身想去喝水,便见身旁的小沙发上坐了个人。 闻怀白的身形隐没在黑夜之中,她脑子因为酒精而转得很慢, 又有些生气,打算无视他, 起身去喝水。 被闻怀白拽住手腕,带回沙发上, 声音有些烦闷的无奈:「喝水?」 她不答, 只是沉默看着闻怀白。 闻怀白起身给她倒了杯温水,递进手心,半蹲在她身前, 在开口之前先嘆气:「我真没碰过她。前些天老爷子摔了一跤,进了医院,他趁机逼我,我也不好忤逆。但我发誓,雪时,我不喜欢她,也没有那些捕风捉影的消息。」 她摩挲着玻璃杯杯壁,眸色沉沉,这已经不是第 一回。 忽而想起几年前,在那个客厅里讨论的那个话题。他迟早是要结婚的,但从没考虑过她。 她要做什么呢?继续做见不得的情人?她苦笑,她可做不到。 闻雪时抬头,忽然问:「你是不是从没觉得,你和我在谈恋爱?」 闻怀白否认:「没有。」 她又嘆气,再问:「如果换了她,你也会这么做吗?」是不是恨不得昭告全世界?而不是像这样…… 可说这有什么意义?闻雪时苦笑,舔了舔嘴唇,没等到他回答已经收回:「算了,当我没说,我困了。」 她躺进沙发,背对着人,显然是不愿意和解的姿态。闻怀白自认为已经低头,见她这样,傲气重新涌上心头,第二日便走了。 许皓起床看见人不在,也不敢妄自揣测是和好还是没和好,只好问她要不要吃早餐,「小梨做的煎蛋很好吃。」 闻雪时摇头:「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 第78页 她一晚上没洗澡,去了明岚那儿,借了她一身衣服穿。 明岚恶狠狠地计较:「这一身衣服,一千块。」 闻雪时笑,把信用卡整个给出去,明岚嫌弃地看了一眼,摇头。明岚不缺钱,她在京城有店面,还有自己的房子。 孩子已经四岁,每次见到雪时都很高兴,这会儿朝她扑过来,趴在她膝头,给她炫耀自己新学的知识。雪时语气温柔地哄他:「乖,真棒。」 明岚哼了声:「你也只有这时候最温柔。」 闻雪时明知故问:「怎么?我平时很兇吗?」 明兰摇头,抱着胳膊从头到脚打量她:「没有,也不是兇狠,兇狠是更主观一点的,你是……带刺的玫瑰,很客观的那种不好亲近。」 她摸了摸自己脸颊,喃喃自语:「有吗?我怎么不觉得?」 明岚嘆了声,似乎有烦心事。雪时自然做知心妹妹,贴心询问怎么了。 明岚摇头:「没什么。」但笑容很苦涩。大概是真的很苦,所以犹豫了片刻,还是和她说下去。 「她约我见面,我不知道怎么办。」 雪时看向明岚,几秒后,才说:「你想见她吗?」 「我不知道。」明岚苦笑,「其实我早知道的,没有结果的。他也不会为了我离婚,所以有什么意义呢?我甚至在想,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闻雪时沉默了,她没什么立场劝她。因为掏心掏肺是自己掏的,犯贱也是自己犯的,最后总不能还和别人抱怨自己好苦。 明岚之所以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有店面和写自己名字的房子,是因为她是个情人。而对方,是个颇有家产的商人,不过不在京城发展,所以也没人发现过。 但是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该发现的总会发现的。对方的太太大抵听说她带个几岁的儿子,十分不安,想约人谈判。 「要不,你诚实告诉她?」闻雪时给她出主意。 明岚仰过头去,声音拖得很长:「再说吧,我不想见她。」 但没想到那天会遇上顾嘉辞。 那天她们俩出去逛街,今时不同往日,她到底是公众人物,所以戴上墨镜口罩,全副服装。但还是被顾嘉辞认出来,他似乎在附近工作,同她寒暄。 恰好明岚带着孩子去上厕所,她本想把人打发走,好巧不巧,顾嘉辞转身那一下,明岚带着孩子回来了。 顾嘉辞近几年因为长得帅,倒是还挺红的。所以第二天就上了头条。 #当红小生商场暴怒,疑似动手# 顾嘉辞早知道自己父亲有个小三,也见过那个女人的照片。但没想到她会和闻雪时一起出现,还抱了个儿子。 他几乎当场便以为,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他无法容忍。 事情闹得挺大,因为顾嘉辞名气大,被狠狠黑了一把。有好事者浑水摸鱼,认出一旁的闻雪时,于是传闻变成:顾嘉辞和闻雪时隐婚生子。 这当然很离谱,路磊看完都当场震惊,很快把热搜撤下来。虽说是虚假消息,可要是让闻怀白看见,这才吵几天架,都已经隐婚生子这么离谱……路磊还不想再经歷一遍那苦日子。 本以为事情压下去之后,无波无澜总该很快平息。大概是因为她出来刷了把存在感,那些讨厌她的人又记起她最近虎落平阳,所以没两天,有人抛出大料,说某当红女星,立美女学霸人设,其实她年纪轻轻就早恋,甚至怀过孕。 后来被扒出,这人就是闻雪时。伴随着爆料的,还有一张写着她名字的单子,约的人流。 一下窜上热搜第一。 比起看那些情情爱爱的八卦,人们总是更热衷于拉下神坛与坠落云端。她此前的确还算红,因为接的角色和自己比较相符,还混到了个有演技的女星称号。又是名校毕业,参加综艺的时候,也游刃有余,还表现了自己学霸的一面。这消息一出来,当然是水进油锅一般。 纵使路磊压下热搜,也抵挡不住。 闻怀白那个时候还在开会,从会议室出来,就收到路磊的消息,「我说,闻二,这事儿你知道不知道啊?」 闻怀白脸色一黑,看见页面的时候,甚至心跟着颤了颤,后来才发现,原来抖的是他的手。他颤抖着手点开照片,心里有种预感,这就是真的。 闻怀白给她打电话,问她行踪。那时候她还在明岚那儿,犹豫了一下,还是报出地址。 闻怀白暴怒如雷地出现,脸色阴沉,「闻雪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为什么这么愤怒呢? 闻雪时还调笑:「你怎么这么确定是你的?」 闻怀白逼近她,气压很低,「我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些照片不可能是假的,她的确进过一趟医院,他如果想查,当然有记录。所以她没否认这件事,只是轻飘飘地说:「打了啊。不然呢?」 她看闻怀白的眼睛,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了愤怒与惊讶的情绪,在她说完那句话之后,很快转变成了怜惜。 她接着说下去,同时拨弄新做的红色美甲:「告诉你,不是同样的结局吗?你总不会让我生下来吧?」她轻笑。 她知道答案啊。 闻怀白哑然,他没想过这回事,所以这件事于他而言,充满了震惊。 「你总该告诉我一句。」 第79页 她用这么轻易的话语,带过这么痛苦的故事,可越是如此,越让人忍不住填补其中的空白,越是容易心酸。 闻怀白深唿吸,一把将人揽进怀里,道歉:「对不起,雪时,真的对不起。」 不知道他为哪件事道歉,她喉头微动,闭上眼,垂着的手犹豫了许久,才缓缓抬起,搭在他腰上。 看吧,闻怀白就是这样,只要她稍微表现得可怜一点,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冲过来。 吵得最凶的一次架,因为那个失去的孩子而和好。 第54章 女友 「疼吗?那个时候在想什么?」…… 雨下很大, 敲门声被淹没在雨声里,很难分辨。宋慢雨依稀听见,还以为自己幻听, 后来才敢确定,真是有人在敲门。 她掀开被子起身, 从满眼里看见一只狼狈的「鬼」。 「你疯了?半夜的干嘛呢?」宋慢雨打开门, 看着淋成落汤鸡的顾嘉辞, 拉他进门。 她找一次性拖鞋与干毛巾给他,顾嘉辞和她关系说差不算差,但说好, 也不算好。因此他忽然找上门来,实在把人吓一跳。 顾嘉辞打量房子,卧室门关着,依稀可见里面还睡着一个人。他有些狼狈地问:「我今晚在这儿借住的话,会打扰你们吗?」 宋慢雨愣住,而后摇头:「不会啊,不过你不会被狗仔跟踪吧?」 顾嘉辞苦笑摇头,换上一次性拖鞋,擦干头髮, 让她去忙自己的,不必管他。宋慢雨欲言又止, 起身去卧室给他找了套睡衣,语气嫌弃:「你别弄脏啊。」 真丝男士睡衣, 顾嘉辞勉强笑了笑:「知道了, 不会弄脏你对象衣服的。」 宋慢雨撇嘴,进卧室后关上门。 这一夜顾嘉辞没怎么睡着,第二天起来发高烧, 迷迷煳煳感觉有人照顾自己。睁开眼,看见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在一旁坐着。 他没见过宋慢雨的男朋友,只知道他四十几岁,条件尚可,是能在京城二环拥有高档住宅的人。 今天还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他穿一件白色的衬衫,最前面的扣子敞开,袖子随意挽在胳膊上,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半。见他醒过来,转头微笑招唿:「你醒了?」 顾嘉辞头还疼着,猜到是他照顾自己,「谢谢。」说完起身,靠着抱枕,他一瞬间的念头是想走,可是此刻似乎没有去处,只好又停顿。 那人视线落在眼前的电脑上,却是和他说话:「年轻人,不要灰心。」 奇怪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顾嘉辞轻笑,想起自己父亲,连带对他也有些怒火。 话到嘴边,又强行咽了回去。 那人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再和他说话。宋慢雨下午才回来,打开门看见顾嘉辞又吓了一跳:「你怎么还没走?」 顾嘉辞有些郁闷:「不知道去哪儿。」 宋慢雨哦了声,旁若无人地扑进那人怀里,语气亲昵:「亲爱的,想我了没?」 顾嘉辞听得起鸡皮疙瘩,心情更加郁闷。宋慢雨哼了声,她今天可算知道他为什么半夜当鬼了,勉强算和她同病相怜吧。只不过,她是私生女,他是婚生子,立场大不相同。 顾嘉辞兀自看电视,忍受他们亲热,后来忍不下去,还是问她:「你……妈妈为什么会想当别人小三呢?」 宋慢雨脸色变了变,早知道他嘴巴欠,但还是吐槽:「你不会说话能不能不要说话?」 她对象打圆场,把人拦腰抱回去,话是对顾嘉辞说的:「爱情和婚姻都是极不牢靠的东西,在你问女方为什么选择介入家庭之前,或许可以考虑考虑,男方为什么会放弃原本的家庭,让女方进行插足。」 顾嘉辞原本压下去的怒火又因为这一句话升起:「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们俩难道不是都贱吗?」 他情绪有些激动,不敢看宋慢雨的脸,自知失言,从沙发上起身,有些狼狈地,「对不起,我先走了。」 「哎,你把我衣服留下。」宋慢雨叫住人。 从宋慢雨家里离开之后,顾嘉辞再次无处可去,思绪被风吹得纷乱。他不知道闻雪时为什么和那个女人认识,有一瞬间甚至恶毒地想,她们都是一路人……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不对。雪时是自己的朋友。 他已经快疯了。 但事情总是需要解决,解决的结果就是,明岚输了。他父亲还是选择了家庭。 那一刻,他竟也没觉得多高兴,只觉得挺讽刺。 * 雪时原本担心明岚会颓废一阵,但她每天七点起床,送孩子去幼儿园,运动,上班……一切按部就班。 大抵看出她的惊讶,明岚只是说:「如果很早就知道结果,等到真发生的那一刻,只会觉得,哦,原来真的是这样。」 对于这句话的深刻理解,已经是第二年的事情。 那个绯闻之后,闻雪时掉了一大批粉丝,甚至有粉转黑的,天天蹲守着骂她。她有时候执着,还要把人家怎么骂她也看完才罢休。 闻怀白哭笑不得,收走她的手机,「早说了,多没意思。」说的是做明星,享受别人虚无缥缈的追捧没意思。 她嘴一撇:「也没有吧,挺有意思的。」从一旁夺回手机,指着人家的花式表白显摆,「你看,这不就很有意思。」 闻怀白只冷笑,再次抢过手机,扔得远远的,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医院看看老爷子。 第80页 她这几年和闻家联繫渐少,毕竟长大了,又成了个公众人物,便避嫌起来。 她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跳着去找另一只拖鞋:「行啊,什么时候?」 闻怀白一把将人抱上餐桌,俯身替她拿兔子拖鞋,顺道嫌弃了一把拖鞋:「你这么大的人,还用这么幼稚的拖鞋?」 她反驳:「这是可爱,不是幼稚。」 「可爱在性感面前不值一提。」 和好之后,闻怀白明显觉得她情绪高涨不少,好像回到十七八岁的时候。他以为她怀揣的秘密,就是那个没了的孩子。想来也是,自己还都是孩子,却要承受失去一个孩子,对她来说自然是很难。 他握住她脚踝,替她穿上拖鞋,看别墅外的树叶飘落。眼看着要进入秋天了,京城的秋天来得迅勐。 秋天,也该秋后算帐了。 上回她落魄,被好多人欺负。分明自己也算始作俑者,此刻却扬言要替她报仇。 「神经病。」她笑骂,从餐桌上跳下来。 闻怀白不喜欢住别墅区,因为离市中心很远,不方便工作。所以这边只是用来度假,这一次便是散心。 上回的新闻算得上丑闻,他让她经纪人给她推了工作,休息一段时间。该有的公关当然都做了,只不过该信的自然会信,不该信的当然也不会信。 她蹦蹦跳跳地往阳台去,和长相气质一点不搭。抵达阳台后,她回头看玻璃里的闻怀白,用嘴型骂了他一句。 这一次吵架的原因,闻怀白也明白,最关键的不是那个某小姐,而是他的态度。 他的确还没想过。 那天她问,结婚证怎么样?他沉默。时至今日,也一样。 婚姻,这两个字太陌生。闻怀白还不想结婚,也明白,他的婚姻,没那么简单。 闻怀白看着阳台上的背影,她根本没安全感。 闻怀白轻啧了声,可如果要用婚姻才能给她安全感,他好像也做不到。 但到底该做出点改变。 所以那天去看老爷子,闻怀白说,他交了个女朋友,正儿八经的那种。 老爷子也没太大的问题,不过到底年纪大了,又摔了一跤,身体更不如从前。听他这话,瞪了眼人:「女朋友还有不正儿八经的吗?」 闻怀白挑眉:「有啊。」 老爷子气得要抄拐杖,闻怀白已经起开,「不打搅你了,我去外面逛逛。」 闻雪时在房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不知道想什么,只好拿了个苹果削,苹果皮断了一地,被他嘲笑:「能把苹果皮削成这个样子,小脑不协调吧?」 闻母听闻,以为他又欺负人,赶出来撑腰:「怎么说话呢?一点长辈样子也没有。」 的确没有长辈的样子,什么长辈晚上还睡晚辈。 闻怀白将人整个揽在怀里,闭着眼,已经过去很久,才迟来地问:「疼吗?那个时候在想什么?」 说来也是,他明明都有做措施,怎么会中那百分之零点一的奖。 她听明白了,眼皮沉得抬不起,但话还说得铿锵有力:「混蛋!王八蛋!傻逼……大概就这些。」 第55章 正果 「没有的事,我喜欢你。」…… 闻怀白笑。 雪时听他笑声低沉映入耳膜, 又想起他对自己的评价,浑得理直气壮,渣也渣得理直气壮。倘若按时下流行的三观, 他们这一对叫渣男贱女。 但闻怀白算渣男吗? 他也会在她夜半生理期痛的时候,听她迷迷煳煳讲电话紧张不已, 甚至夜半搭飞机赶回来安抚她;他也会在所有人面前维护她, 给她所有的支持和安慰, 为她一点小脾气浪费人力财力物力……但是闻怀白就是闻怀白,他脾气不好的时候,几乎六亲不认, 谁来都是一张臭脸。 人可真是……复杂。 …… 闻雪时迷迷煳煳睡过去,第二天醒来,枕边空空,连床铺都是凉的。桌上留了张便利条:去公司了,有事找小吴。 小吴是他的新助理,雪时见过几面,一个还挺可爱的小男生。餐桌上放着阿姨做的早餐,还是热的,她花半个小时慢吞吞吃过, 换了身居家的衣服,戴上口罩和帽子出门。 约了宋慢雨出去玩, 她们有一段时间没见,宋慢雨上来就给了她一个熊抱。 「你最近可太热闹了。」宋慢雨看了眼四周, 好像做贼一样, 拉着她往人少地方去。 「你干嘛?」闻雪时哭笑不得,「放松一点,你这样更引人注意。」 宋慢雨哼了声, 「还不是为了你,万一你又被拍到,又要闹好大的腥风血雨。」 闻雪时倒坦然,反正被拍到也有人先找路磊,路磊肯定会花钱拦下新闻。宋慢雨一时哑然。 两个人进了家人少的店,随意点了几个招牌菜,宋慢雨说起那天顾嘉辞的事。她倒是知道雪时和明岚认识,不过也好奇那个孩子。 雪时调侃的语气:「是我的。」 宋慢雨拍了她一下,一点也不信。倘若孩子是曾太白的,他怎么可能一点反应也没有。她打着哈哈过去,最后又感慨,这些有钱人就是心思花。 雪时想了想:「你们家那位也是有钱人。」 宋慢雨挑眉:「他不一样。人都是双标的。」她理直气壮补充。 菜很快上来,毫不夸张地说,非常难吃。难怪这家店如此冷清,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两个人一边吐槽,一边闲聊。快到晚上的时候才分别。 第81页 雪时在路边等小吴,今天闻怀白似乎很忙,忙到连信息都没时间发,只给她发了一条消息说:「晚上让小吴来接你。」 她不知道要去哪儿,问起小吴,也只说:「闻小姐,您到了就知道了。」小吴刚毕业没多久,性格很冷静,沉默寡言,对她时常用敬语。 她没什么别的话说,拉下眼罩闭目养神。 到了确实知道了,又是他的相亲宴。对方雪时也认识,是某家大小姐,穿着得体,五官端正,学富五车,很有涵养。 雪时呢,穿了身宽松的家居服,坐在闻怀白怀里。 场面十分之尴尬,她都不好意思摘墨镜,掐了闻怀白一把,问他在干嘛。他没回话,仍旧和对面那位小姐说:「石小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石小姐已经脸色不好看,不过大抵早料到如此,还是很有涵养地说:「闻先生,我可以容许你私底下乱搞男女关系,但是至少明面上,你不能给我丢脸面。」 闻怀白似乎听得好笑,声音都轻蔑几分:「石小姐似乎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再说开一点,没可能。我爷爷很喜欢你,如果你愿意,可以嫁给他,我们都不介意多位祖母。」 石小姐脸色更白,用最后的涵养说了声抱歉,便匆匆离开。 闻雪时试图从他怀里爬起来,被他牵制住,换了个姿势,岔开腿坐在他身上,极其不雅。 她骂人:「闻怀白,你有病是不是?」 「好像你每次都喜欢连名带姓叫我,不太好听。」 她看了眼透明的玻璃门,实在不想以这个姿势和他交流下去:「那叫什么?叔叔?」 他脸色更黑,哂笑一声,托着她的臀压得更近:「你要是乐意,可以试试。」 「呸。」她啐了口,有一回在床上,她已经感受过,不想再体验,「你放我下去。」 「你叫我过来干嘛?就为了看你不当人?还要人家嫁给你爷爷?要换了我,当场给你一嘴巴子。」 闻怀白眯了眯眼,想起这事儿她也不是没干过,笑出一口阴森白牙:「倒是只有你这么干过。」 闻雪时理直气壮:「那是你自找的。」 话尾音被淹没在唇齿间,她被迫张开嘴唇,感受他托着自己下巴,她含煳道:「你要早点说,我就穿得漂亮点,免得别人以为你品味那么差。」 闻怀白:「谁说我品味差?你就这么来,也比她们漂亮多了。」 「她们?」她敏锐地反问。 吻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有服务员来上剩下的菜,看了眼他们,大概也没想到能有人饥渴到在饭店急不可待,一时愣住。 「先生,你的菜。」瞧把人家吓的,说话都有些磕巴。 闻雪时从他身上跳下来,羞愧难当,狠狠踹了一脚闻怀白,听见他闷笑了声。 「剩下的不必上了,至于这些,打包,结帐,谢谢。」闻怀白摸了摸小腿肚,恶狠狠地看她一眼。 闻雪时已经推门出去,剩下小吴收拾残局。服务员有些尴尬地问:「确定要打包吗?」 小吴点头:「是的,请你打包给我,谢谢。」 闻怀白追上去,揽住她腰,耳鬓厮磨道:「干嘛呢?这么点事,至于吗?」 闻雪时瞪他一眼:「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他捏了捏她的脸:「这不是怕你又觉得,我对人家有什么想法嘛。」 她拍开他手,还是不高不兴的:「那位石小姐的确不符合你的标准,你喜欢胸大腰细腿长的嘛。」 电梯刚好下来,闻怀白把她抵在电梯墙壁上:「没有的事,我喜欢你。」 她只轻哼了声。 说不上相信不相信,她当然相信,闻怀白是喜欢她的,只不过单纯或者不单纯的区别,何况喜欢也分三六九等……总而言之,结婚证是随口提的气话,她从未想过要和闻怀白有什么正果。 也许以前少不更事的时候,有过痴心妄想,后来人长大了,就知道最不该有痴心妄想。何况他从未考虑过,要和她有什么正果。 如果能谈一场长久的恋爱,好像也不错。 只是她忘了,长久也很难得。 石小姐倒是顾及脸面,没提他说过什么混帐话,只是委婉地说,他们不太合适。老爷子多了解这个王八蛋孙子,一想就知道他又干了什么混帐事。 那天老爷子郑重地把人叫过来,难得没第一句就骂他,只是让他推自己去花园里散步,才缓缓开口。 「怀白,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第56章 幻想 闻怀白会不会来? 「你瞒得过你爸妈, 你瞒不过我。我知道,你跟那个小丫头有瓜葛,很久了吧?」 老爷子竟直言挑明, 看着闻怀白的眼睛。人老之后,眼睛不可避免地变得浑浊, 他年轻时也曾是叱咤一方的闻家掌权人。如今闻家实际掌权自然在闻怀白手里, 前两年已经正式确认过, 没人敢有异议。 闻老爷子骨子里是传统的人,总想着帮衬兄弟,自然也要求闻怀白这么做。可这么一帮衬, 就帮衬出了事。 闻家三房的孙子,入了别人的圈套,胆大包天到牵扯到闻家产业。闻家有根基,倒也不至于树倒猢狲散,只是要伤筋动骨一番。倘若要避免,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姻。 「我不同意。」闻怀白皱眉。 老爷子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只是冷哼了声,问:「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是怀白, 这是最好的办法,最简单的办法。」也是最传统的。 第82页 「上次那个石小姐你不喜欢, 因为她太强势,还可以选温柔一些的顾小姐。日后你们结了婚, 你要怎么玩, 那是你的事。」难怪要以闻雪时开头。 闻怀白也笑,松开了轮椅,和老爷子面对面, 「您倒是挺开放的,要不然您娶?」 老爷子脸色一黑,咳嗽起来。闻怀白沉着脸替他拍背安抚,老爷子长嘆一声,斩钉截铁:「不管怎么样,你既然接手了闻家,你就得负起责任来。不然怎么对得起底下的列祖列宗呢?你结你的婚,养着她又怎么了?你别告诉我,你真想娶她。闻怀白,我还不了解你吗?你要真有什么想法?你能瞒得这么严实?你爸妈都不知道?」 闻怀白冷笑,他是暂且没有娶她的打算,倒也没有要让她做小三的打算。她什么脾气,绝无可能同意做他的地下情人。她只会再给他一巴掌。 「我瞒不瞒着是我的事,您管得太多了。」闻怀白这态度明摆着不愿意同意。 硬的不行,还有软的,老爷子捂着心口一阵难受,又提起好些死了之类的话。闻怀白也不吃,态度不上不下的。 老爷子没想到会这么碰壁,把手边的杯子一摔,脾气大得很:「你今天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我还没死呢!」 说完,便再次气晕住了院。 闻家父母也知道这事,以为他是觉得被安排而不服气,便也跟着劝。闻怀白仍旧是轻笑:「我说过,我有个女朋友吧?你们是什么意思?要我无故把人家甩了?」 闻父语重心长:「这也没办法,你看你爷爷……」 闻怀白还是没松口,回去查了查情况,比他想像的还要糟一点,难怪他们一个两个都这么着急上火。 听说老爷子又住院,雪时本想去看看,被闻怀白打岔:「没什么事,老毛病了,你不是还要去工作吗?」 她接了个综艺的拍摄,要去外地半个月。他如此了如指掌,无非是小助理和经纪人事无巨细地汇报。 闻怀白把她哄上了飞机,想趁这段时间解决一下闻家的事。他总是自负,还没决定这事到了必须要放弃雪时的地步。 闻雪时这回的综艺是挑战类节目,地点在一处古镇,提前三天抵达,住在小镇里。小镇里信号不是很好,她给明岚打视频电话,看小孩儿给她唱歌。 笑嘻嘻地挂掉之后,组里的工作人员还以为明岚是她姐姐,夸她姐姐好看,侄女也好看。雪时只笑了笑。 没想到抵达古镇之后便开始下雨,天气预报也说下雨,只是没想到雨会下这么大,一连好几天。所有进度都只好暂停,还能有闲暇聊天。 完全没想到,雨势越来越大,那天夜里冲垮了小镇后面的一座小山,造成山体滑坡,直接把山脚下的几处房子给淹了。这时候好像才意识到情况不对,但已经晚了。 因为连着好几天下雨,基站也沦陷,电话信号直接全无。雨水淹没街道,根本无法出去。 人心才惶惶起来。 来参加节目录制的,还有几位当红女明星,这时候已经哭起来,说自己还没见到儿子最后一面。众人也顾不上震惊她竟然隐婚生子的事,纷纷感慨起来,仿佛已经走到人生最末尾。 小助理也慌张得很,和闻雪时加油打气:「雪时姐,你说,咱们不会死在这儿吧?我还想见我爸妈,还想谈恋爱。」 雪时沉默许久,苦笑了声。她运气向来不太好,兴许真要死在这儿了。 想起临上飞机前,闻怀白和她说,计划年末去玩。她其实有所耳闻闻家的事,毕竟娱乐圈与资本紧密相连,那时候她心里想的是,也许根本没有年末,他很快就要放弃她。 她能容忍做替身,做地下情人。但不能容忍做已婚之夫的替身地下情人。 闻怀白有句话说的对,人如果没有底线,和动物有什么分别? 但那些所有的想法,在此刻都变得不再重要。她唯一遗憾的只有一件事。 闻雪时嘆气,看了眼窗外的暴雨。 这是下雨的第六天。 下雨的第七天,附近的水库涨水,直接把这儿的一楼淹没。所有人都往高处走,不管有没有可能,都不想放弃。 小镇的房子最多只有三楼,如果再得不到救助,雨再这么下下去,他们迟早要死。可是信号没有,电话无法联繫,不知道怎么才能传递消息。 不过好在网络信息发达,第九天,还是有人来救援。那时候,水已经淹没二楼。每个人都站在摇摇欲坠的房顶上,看着脚底下浑浊的洪水奔涌过去。 上新闻的那天,闻怀白冷着脸,被闻母骗回家相亲。他完全没好脸色,却又不能说得太过分,因为老爷子随时要厥过去,只好偶尔应付一句。 他嫌无聊,打开了客厅的电视,镜头里一闪而过是闻雪时的身影。很小的一个,模型大小,配着浑浊的洪水,闻怀白唿吸都漏了一拍。 他拿过外套便往外走,被闻母拦下:「你去哪儿?再怎么着,你别把人家晾在这儿。」 闻怀白嘴唇颤抖着,指着那个电视说:「那是雪时。」 她一个人站在那个摇摇欲坠的屋顶上,看了眼镜头,而新闻配的文字是:因为暴雨还未停,目前救援工作还在等待之中。 闻母一愣,看着闻怀白的背影走远了。 这时候才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83页 * 闻怀白出了门,便给人打电话:「你帮我安排一下,我要去青谷镇。」 「你去那儿干嘛?那儿最近发洪水呢?」说完也反应过来了,他那小明星不就在被困在那儿了? 青谷镇没什么名气,要过来颇费些功夫,搭飞机去最近的蓝城,然后转大巴。即便是私人飞机也没办法安排,因为没有飞机落脚之处。 许皓怕他出事,也跟了过来,一路上安慰个不停:「没事的,没事的,咱们得相信救援队。」 话是这么说,但真落了地,撑着伞淋暴雨的时候,心里还是凉了半截。天气预报说,未来几天也还是下雨。 这种情况下,根本没办法冒险救援,倘若冒险救援,那就是不拿救援人员的命当命。 许皓没办法再安慰闻怀白,只好沉默问了问情况。他们是托朋友的关系过来的,因此能直接了解到一线情况。 「现在只有前几天拍到的画面了。」声音沉重揪心,被困的人也没办法离开那个位置,因为水太勐了,只能原地被困。「根据情报,其中还有些楼是几十年的老房子了,根本不牢固。」 他指着的,正是闻雪时在的那一栋。 闻怀白面色更沉,默然以对。 许皓问:「老房子的话,是不是随时有可能被冲垮?」 「是啊,唉。这雨一直下个不停,实在是没办法。我们的人也很着急,根据调查,镇上老老小小,现在还有三百来号人。」 许皓听得提心弔胆,看向闻怀白。 只能先焦急地等待。 大概是上天显灵,第二天早上,雨小了很多,只是小雨了。救援人员当然争分夺秒地行动起来,闻怀白也请求跟着一块去了。 前一天晚上,小助理又哭起来,水已经快淹没到脚底下,她们俩只能往那个小台子上转。嘉宾住的地方都是单独的,因此只剩下她们俩在这一栋楼。 闻雪时无法安慰她,只是在想,闻怀白会不会来? 这么想当然是不应该的,闻怀白也只是个人,不是超级英雄。人在自然面前,是很渺小的。 可是他们的故事开头,就是他从天而降。在这样的时刻,拥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也无可厚非吧。 她和小助理依偎着裹着毛毯过了一整夜,第二天一大早,雨小了很多。 这简直是生的希望一样。 第57章 咫尺 「我想娶她。」 她们不敢睡得太死, 因此天一亮就醒了。小助理兴奋地指着天说,「你看,雪时姐, 雨小了。」 一眼望过去,那些树被淹得只剩一个头, 实在是有种悲怆的美丽。原本没这么大威力, 但青谷镇在低洼地段, 因此受害十分严重。 很快有救生艇和直升机朝镇上过来,但雪时她们的住处在最里面,等他们往这边来的时候, 雨又下大起来,把救援人员逼退。 闻怀白坐在那架直升机上,眼睁睁看着离她越来越远。那一刻,仿佛有所感应,闻雪时抬头望过来。 在这样的悲怆里,却似乎隔了很多年,遥相唿应那一年初初见面。 闻雪时看见那架直升机又飞了回去,她有种奇怪的感觉。 小助理也心情低落,好在临走之前, 有一艘救生艇路过,但只能再容纳一个人。 闻雪时说:「你去吧。不是还想见爸爸妈妈, 想谈恋爱吗?我可没有这么多遗憾。」没有爸妈,也谈过曲折离奇的恋爱。 小助理虽然有些不好意思, 但时间不多, 容不得纠结,还是上了救生艇走了。 闻雪时站回屋檐下,隔着层层雨幕, 遥遥望一眼京城的方向。 脚下的房子明显有所动摇,仿佛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的门槛。原来一辈子,这么短。 她不是喜欢哭的人,这一刻却心软到落泪,身上的毛毯已经失去保暖的功能,风从骨子里钻进去,透心的冷。 她哽咽着,朝空气喊了一声:「闻怀白。」 又大声地喊了一遍:「闻怀白!」 「我……有个秘密还没告诉你。」她小声地说,不管怎么样,你混蛋也好,王八蛋也罢,其实,她真的很爱他。 正因为很爱,所以无法接受,自己成为一个局外人,无法接受那些一切都不纯粹。但也正因为如此,她又接受了那些不纯粹的感情。 她真的捨不得闻怀白那点微末的爱,他和别人都不同,不是程煜的喜欢,也不是顾嘉辞所谓的喜欢,闻怀白就是闻怀白。他霸道地闯进了她的世界,不管不顾地侵占她的心。 有一句很俗的话,叫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艷的人。的确如此,遇见了一个太过惊艷的人,余生都要变得黯淡。 她蹲下来,抱住自己膝盖,却真的听见直升机轰隆的声音。 她抬头,看见一架直升机朝自己这边过来。 * 闻怀白和许皓都会开直升机,因此当他说出那句要一架直升机自己过去的时候,许皓只觉得他疯了。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飞机如果出了事,我会赔偿。」闻怀白语气坚决,毫无商量的余地。 可是什么话都没说出口,他只是在想,要是今天换了小梨站在那儿,他会不会做这个决定? 答案是,会的。 如果自己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看着,那才是闻怀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所以许皓只是说:「我跟你一起去吧,你总不能分出身来。」 第84页 梯子扔下去,都被风雨吹得东倒西歪,许皓看着前方的阴雨天气,声嘶力竭:「你自己小心,别逞强。」 话只能这样叮嘱,否则便会被风雨声吞噬。 闻怀白没答话,带了套救生衣下去。她身上已经穿着救生衣,看见漫天风雨里,那个人朝自己靠近。 她叫出他的名字:「闻怀白。」 被风雨吹散,只剩下她颤动的唇。 许皓把直升机靠近那栋房子,让闻怀白接近闻雪时,闻怀白伸出手,说:「把手给我。」 但风雨实在太大了,直升机已经很吃力,许皓看了眼情况。 那双近在咫尺的手只差一点了。 就差那么一点了。 可是轰隆一声……后方的洪水涌过来,把那栋摇摇欲坠的房子彻底冲垮。那双只差一毫米的手迅速坠落,远到不能再远。 那一刻仿佛像电影慢放镜头,在许皓瞪大的眼睛里,重复播放了更多回。 闻怀白跟着跳下去了。 许皓张着嘴,良久才骂了一句:「他妈的!」 他疯了吗,他以为自己是神吗?还是超人?他的爸妈家人还有闻家,通通都被他抛在脑后了。 许皓咬牙,看着那两个人影很快消失在洪流之中,他只好将飞机折返,与总部联繫:「唿叫支援……」 青谷镇往下,是一处平地。 闻怀白在洪流裹挟中,抓住了那双手。他语气几乎用尽了全力:「闻雪时,你今天敢不抓紧我……」 他抱住了旁边的一棵树。 闻雪时方才被捲入洪流中打了个圈,这会儿呛了水,剧烈地咳嗽着,好几天没吃东西,人早没了力。 她方才在往下的过程中不知道撞到什么,此刻心口痛得难以唿吸,她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插了进去。 还是比伤心要痛一百倍的。 感受着自己血液的流失,好像生命力也一点一点地在流失。甚至有那么一刻,她以为自己已经死去。 闻怀白费力地改为搂着她的腰,感觉到她痛苦的喘气声,急急忙忙问:「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 闻雪时没回答,却努力睁开眼看他,问:「闻怀白,假如……假如是她,你也会这么奋不顾身吗?」 闻怀白讲话全是咬牙切齿:「不会,我就一自私自利的混蛋,你不知道吗?」 她分不清是自己哭了,还是雨水落下来了。 这次是真的心痛啊,痛到快要不能唿吸了,说话也没力气,只能勉强用气音:「你到时候……去找……找明岚好不好?」 他压根没心思记下她这些话,听起来好像交託遗言,他更不想听。 闻怀白扯着嗓子安抚她:「没事的,再坚持一下,救援很快就会过来的。」 他看过地图,如果幸运,能被冲到下面的平原,那获救的希望还是很大的。闻怀白在心里计算着可能的路线,手上的树发出开裂的声音,打断了他所有思绪。 他抱着怀里的人,尽可能地不让她撞到障碍物,一路抓着树枝和别的能利用的东西,让他们往平原的方向去。 被水沖在地上的时候,闻怀白咳嗽几声,松了口气。这里的水不是很深,脚能着地了。 他站起来,去找雪时。 看见黄浊的颜色中混合着一大的鲜红,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拦腰抱起人,便看见她心口那一块淋漓狼狈的伤口。 他嗓音不知道几时哑的:「雪时?雪时?能听见我说话吗?醒醒。」 附近的救援队很快赶来,许皓见人安然无恙,快要热泪盈眶,骂他:「你他妈真是……」 闻怀白没时间同他打趣,抱着人上了救生艇,喉结滚动:「安排飞机,现在立刻马上去医院。」 离青谷镇最近的是蓝城,倒没浪费太多时间。许皓跟在一旁,看了眼病床上脸色惨白的闻雪时,尽管明白言语苍白,还是得出声安抚:「没事的,怀白。」 他们被急救室的门拦住,看见红灯亮起。许皓扶闻怀白去一侧坐下,尽量让语气轻松:「不会有事的。」 但他也看见了,那个伤口就在心脏位置,谁也不敢保证这伤到底多重。 只知道这场手术做了很久很久,天黑的时候,许皓让人送了点吃的来,想劝人吃,但看见闻怀白那脸色,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怀白,你别这样。」 闻怀白眼神空洞,坐在椅子上,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听许皓说下去:「你那会儿简直是不要命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爸妈,你爷爷……」 他话音未落,便见闻怀白吐出一大口暗红的血,而后人跟着栽倒下去。 许皓惊慌失措地叫医生,把他也送进了手术室。 闻怀白断了根肋骨,不知道在哪儿撞的,中途又受到多次撞击,那根断掉的肋骨插进了心脏。好在不是太过兇险,做完手术之后便没什么大碍。 闻怀白出这么大的事情,当然不可能瞒过闻家那边。许皓也明白,这时候不方便让他们过来,只好把伤势说得轻松一些,安抚过去。 闻怀白伤得的确不是很重,躺了一天就清醒了。许皓陪护,给他削苹果,说起闻家来的电话。 「你爸妈都挺担心你的,还有你爷爷,听起来也挺着急的。我说你没受太大的伤,过两天就可以回去,你自己应付吧。」医生说,闻怀白至少七天后才能出院。 第85页 闻怀白沉默半晌,问:「雪时呢?」 许皓也沉默,手上的苹果皮直接断掉,他俯身捡起来扔进垃圾桶,才说:「你昏迷的时候,手术结束了。但医生说,失血过多,加上伤口感染,那根树枝的位置又比较兇险……可能……」 他说不下去。 医生说,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先观察几天,如果情况还没好转,就是回天无力。 蓝城的医疗条件并不是很好,因此闻怀白出院的时候,把人转去了京城医院。 许皓不知道闻怀白怎么应付的闻家那边,那天他隔着玻璃远远看了一眼,就回了闻家。闻家的情况他也清楚,如果许家他当家,他肯定毫不犹豫地帮忙。但是利益牵扯太大了,许皓也只能尽可能地帮。 那天之后,许皓请了个陪护,也通知了闻雪时的朋友,自己得以短暂回家休息。 小梨着急地问他有没有出事,许皓一把把人抱紧,埋在她头髮丝里长嘆了声。 闻怀白回到闻家老宅,老爷子和闻父闻母都在,二房三房的人刚走。老爷子只是一声嘆息,回了自己房间。 闻母情绪有些复杂,她竟完全不知,闻怀白和闻雪时的事。「雪时她……没事吧?」 「还在医院。」闻怀白唇色有些白,说了几句,便去找老爷子。 老爷子坐在窗前,闻怀白垂眸,开门见山:「闻家我会自己想办法。」 言下之意,仍是坚持己见。 他顿了顿,又说:「我想娶她。」 第58章 尾声 那个不可一世,蔑视一切的闻怀白…… 接着:「我没和您商量。」 言下之意, 是在告知。 老爷子浑浊的眼眸轻动了动,敲了敲窗台,没说答应或者不答应, 只说:「下去,出门后, 左转。」 那边是祠堂。 闻怀白只说了一句:「您保重身体。」便转身离开。 推开祠堂的门, 他扑通一声便跪下, 腰板挺得很直,轮廓也绷得很直。 从在电视上看见她一刻开始,到她的手从自己眼前滑落达到顶点, 无论如何,他想,他不能失去雪时。 无论如何,想留下她。 所有人看他们的关系,都是他做主导。其实从她回来,一直不是。她只需要随便钓一钓他,他就能咬钩。 闻怀白在祠堂跪了一整天,闻母想求情,被闻父拦下:「你求情有用吗?」 闻母沉默, 她求情自然没用。 老爷子在窗户玻璃后面看着,无声地嘆息。第二天, 另一份文件送到他手上。 他打开之后,沉默了良久。 「你去, 把人接回来。」 在闻怀白跪祠堂的第二天, 雪时睁眼。那会儿宋慢雨守在她身边,简直要喜极而泣。 「雪时,你终于醒了, 吓死人了。」 她喉头髮干,讲不出什么话来,视线瞥了一圈。宋慢雨哭得梨花带雨,还打了好几个嗝。 听说她醒,许皓也赶过来,笑容里满是欣慰:「我就知道,你会醒的。」 她身体还很虚弱,许皓把其他人都骗出去关上门,才说:「闻爷爷给我打电话,说想见你一面。」 闻雪时没说话,大概明白有大事。许皓接她出院,由医护人员跟着一起,回老宅那边。 她坐在后座,隔着玻璃看向这一路,和第一次来的时候变化还是挺大的,尤其是那一次,他站的位置,已经被改成了一道公告栏。 闻雪时坐在轮椅上,被推下来,进了闻家老宅。 * 桂嫂进来说:「怀白少爷,老爷子说,你可以起来了。」 闻怀白有些站不住,撑了撑地上才起身。他跪这个祠堂不是为了求谁,也不是要徵得谁的同意,只是因为,他跪了,老爷子心里能好受一点。 步履有些虚浮地进大厅的门,闻母红了眼,过来扶他,心中有太多的话说,但这一刻,只能问一句:「还好吗?没事吧?」 闻怀白摇了摇头,便看见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冲进自己怀里,险些把他撞倒。 小男孩说:「爸爸。」 闻怀白脑子里嗡嗡地响,蹙眉,语气不自觉有些凶:「你再叫一遍?谁是你爸爸?」 小男孩抓着他的裤腿,指着他说:「你是我爸爸。」 闻怀白看着他的脸,愣了很久,直觉是说不可能。他没有过孩子,唯一一个,是…… 他脑子忽然当机,不可置信。 「你妈妈是谁?」他嘴唇颤抖地问。 闻雪时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 闻怀白便看着孩子奔向她怀里,叫了声:「妈妈。」 闻母这几天所受的震撼已经够多,此刻仍然捂着嘴看着她。闻雪时接受所有人的注视,摸了摸儿子的头髮,笑说:「可爱吧?我生的。」 闻怀白直直看着她,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他还不知道闻雪时醒来的消息,此刻见着她,简直好像一场梦境。 闻怀白走到她身前,蹲下来,抓着她的手,将头埋在她膝上。 只有她听得分明,他在哭。 那个不可一世,蔑视一切的闻怀白,趴在她膝头哭。 她那天回答他的问题,回答的是,生孩子的时候。真的很痛,她在心里骂了他很多句。 但也很想他。 如果得不到他的一颗心,就得到一半好了。她是连梦想都是做便利店老闆娘的人,一点也不贪心。 第86页 闻雪时看着他抖动的背嵴,感受到手心的湿润,儿子在旁边嘲笑说:「大人不可以哭鼻子哦。」 闻怀白却哭得更加不能自已,他抬起头来,同她对视:「为什么不告诉我?」 竟然连一句也没说过。甚至还带来他面前,也忍着一句话没提。 一往无前的十九岁的闻雪时,是怎么能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她还只是一个孩子,竟然要忍受那样的痛苦。 闻怀白红着眼,有些哽咽,看着她:「我可真混蛋。」 闻雪时点头:「是,你真是个混蛋。这个混蛋,是不是只爱我?」她私心加了个前缀词,只。 闻怀白闭眼,深吸了口气,重新睁眼:「这个自私自利的混蛋,他只爱你。」 不是那种朦胧的,对温柔的嚮往;也不是那种随意的,对美丽的欣赏;而是奋不顾身的,以后把你放在第一位的爱。 他想起那一次在车里,她开玩笑说,结婚证怎么样? 他现在跨越时空地回应,不知是否来得及:「结婚吧,雪时。」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主动跳入婚姻的坟墓。 但是雪时只是轻笑了声:「可是你对我好差,追我的人从城东排到城西,再考虑考虑吧。」 *** 「妈妈今天生好大的气,爸爸为了哄她,把我给忘了:( 我从学校一个人回家,好在司机叔叔还记得我,半路上来接了我。」 ——摘自《闻逾小朋友的日记》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这张嘴不是随便说?」闻雪时板着脸,她改了扔东西的坏毛病,怕吓到闻逾。 房门是紧关的,他们吵架从不让闻逾看见。 闻怀白忍着脾气解释了很久,最后还是没哄好,脾气一上来,干脆地走了。当然了,第二天还是灰熘熘地回来了。 闻逾早就明白了,在家里,妈妈永远是第一。他是第二,爸爸是第三。 从那次之后,闻怀白忙活了好些日子,才让闻家重新回到正轨。除了这一件事,便只有向雪时求婚这件事。 忘了到底说过多少次,正式的,不正式的,反正她从不松口。 这一次她生气,是因为他出去出差,和她视频的时候,忽然从被窝里钻出个大胸美女。闻怀白当然是当场撇清,但没用,该生气的还是生气。 闻怀白费了些功夫才把人哄好,此刻自然是原形毕露,得意忘形。 「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答应我?」屋里的灯关了,晦暗不明的光线里,闻怀白吻她的纹身,也纹那道疤。 她喘气声一停:「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也许……」 闻怀白把她抱到飘窗上,窗帘影影绰绰的,被动作掀开条缝儿。她一扭头,眼睛从窗帘和窗户的缝隙里看见窗外下雪。 「下雪了。」她弓着腰,在他背上挠了一把,「也许,等下一次下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