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城》 第1页 [现代情感] 《小山城》作者:包包鱼【完结+番外】 简介: 薛秒没想到再次遇到钟敛渠时,他居然是租客的未婚夫,更没想到,不久后,准新娘逃婚了,和他一起走进婚姻殿堂的人成了自己。 新婚夜,钟敛渠给她讲了个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城,城里住了两个人。」 薛秒打断他,「什么城这么小,只住两个人?」 钟敛渠侧过脸看她,许久后,轻声说:「围城。」 过了好几年,她才明白这句话。 婚姻,就是座围城。 第1章 冰可乐 临近芒种时节的山城,暑气铺天盖地,忽高忽低的蝉鸣声飘渺如潮,万物都浸在明晃晃的日光里,热烈又枯燥。 薛秒醒过来的时候,眼皮上落了团光晕,温温的泛着痒,她用力闭了两下,迷茫着伸手拉拢窗帘,准备继续睡。 毕竟除了睡觉以外,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 回国一年多了,这样游手好闲的日子她早已习惯,成日里在家睡生梦死。 在床上翻来覆去又滚了两圈,睡意渐消,肚子饿了,突兀的「咕咕」声在安静的卧室里响得很嚣张。 薛秒不得不下床觅食,刚趿拉上拖鞋,手机忽然嗡嗡的震个不停,从枕头下面滑出来。 「母上大人」四个字跃入眼底。 「餵。」她接通,人刚睡醒,声音软绵绵的,「什么事儿?」 那头的薛母听见她这语气,会错了意,以为她是不耐烦了,嘴角的笑容霎时变得有些牵强:「秒秒,刚起床呢?」 薛秒走到冰箱前,回想着有什么能吃的,淡淡道:「嗯,睡了个午觉。」 听筒里传来「呲呲」气泡声,和撕开塑胶袋的声响,薛母皱眉,「你是不是又在喝冰可乐,吃面包瞎凑合了。」 钟秒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囫囵着回她:「没有,我吃的正餐。」 「你啊你,这么大个姑娘了,也不晓得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从小就和你说要少吃冰的,你喝那么多可乐,对健康不好,我之前关注了一个公众号说这个是致癌的......」 母亲的喋喋不休听得薛秒有点儿心虚,瞬间觉得手里的可乐不香了。 半晌后,她悻悻地补了句:「可乐不致癌。」 薛母停了口,等后续。 「只是杀精。」 「......」 薛秒:「......」 气氛骤然凝固,她摸了摸鼻子,笑出声:「妈,你放心吧,我有认真吃饭,只是今天睡过头了。」 薛母闻言哭笑不得,秀眉舒展开来,「嗯,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多出去散散心,趁着天气好去旅个游啊,别老呆在家里,年轻人得朝气蓬勃点,知道吗......」 朝气蓬勃这四个字和薛秒目前的心态相差甚远,她耸了两下肩膀,自嘲一笑。 但是听到母亲这么说,心里还是很温暖,正要说谢谢的时候,听到那边传来一句「妈,我校服呢,等会儿要去上晚自习了,你又......」 忽然插入的男声渐渐变得模煳许多,大概是母亲移开了距离。 可薛秒还是听清了那句「乖乖,你先自己找下,我在和姐姐打电话呢。」 胡向扬听到姐姐二字时,找东西的动作顿了顿,移目望了眼薛母的手机,缓缓想起关于薛秒这个姐姐的印象。 一个离了婚后就哭哭啼啼跑回国,伤心落魄大半年的,既可怜又没出息的女人。 下完定论,他斜挎着书包,丢了句「嘁。」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薛母打圆场的话卡在喉间,最终低低嘆了口气。 很轻的一声嘆息,落到薛秒耳里,在心上砸出沉闷的钝痛感。 「我......你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她只能转移话题。 薛母明白她的言外之意,有些尴尬地叮咛几句后,那头的薛秒按下挂断键。 食之无味的吃了点东西后,她又回到床上,仰面躺着,余光瞥见墙上那个空白的相框。 之前里面曾精心装裱着她和徐桦的结婚照。 与他相识十二年,从十五岁到二十七岁,属于徐桦的痕迹至今仍刻在记忆和生活的点滴里。 还记得分分合合的少年时代过去后,她不顾一切的跟着他去了国外,终于得到那张结婚证。 本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却没想到三年的婚姻生活彻底断送了她和徐桦之间如履薄冰的感情。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 离婚后,父母小心翼翼的关照,同母异父的弟弟不屑一顾的嘲弄,以及这物是人非的房间,无不彰示着她现在过得有多惨兮兮。 许久后,薛秒用力闭了闭眼,将酸涩的潮意压下去,缓缓吐了口气。 「还想什么想,自己提的离婚,矫情个什么劲儿......」 抱着这个想法,虽然心里还是堵,终归好受了许多。 夏日昼短,在她聊天自省的这段时间,高悬的烈日已经落下去大半截,只剩半圈柿子一样的轮廓,高楼大厦的边缘也渐渐染上了灰蓝色。 「点个外卖吃吧。」 薛秒正在选菜的时候,收到了租客黄思蕊的微信。 three:「薛姐,在吗,在吗,有事找你。」 薛姐两个字看得薛秒狠狠皱了下眉,又无可奈何。 第2页 谁让她比自己小三岁呢。 忍了。 一颗苗:「在呢,怎么了?」 也没到交房租的时候啊,难得见她主动联繫自己,薛秒有点好奇。 结果等了十多分钟都没回音,在等外卖的间隙里,她顺手点开了黄思蕊的朋友圈。 最新一条动态是一张钻戒的照片,璀璨的珠光经过滤镜的加持后更加闪耀,富贵气息扑面而来。 但都抵不过文案那句「小蕊终于也要嫁人啦~」来得震撼。 薛秒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耳边的碎发,难掩八卦之心,默默研究这条动态。 没记错的话,这姑娘半个月前还在发「网抑云」失恋必听歌单来着,怎么这就直奔结婚了呢? 戒指旁边还「贴心」的放了张发票,购买人「钟先生」三个字无形显示主权。 看清这个以后,她的困惑又增加了,之前那位不是姓郑吗?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作为房东她主要考虑的事情是,租客结婚的话,很大概率会退房。 她是个怕麻烦的人,一想到又要和中介扯上关系,情绪瞬间变颓。 但是下一秒,就被惊讶取代了。 three:「薛姐,我要结婚了,然后计划着想买套房,你愿意卖吗?」 薛秒反覆看了三遍,确定没眼花后,回復她:「你打算买我的房子?」 片刻后,黄思蕊直接打语音电话过来,一句脆生生的「薛姐」喊得薛秒如鲠在喉。 黄思蕊兴高采烈的解释了一番为什么打算买这套房,抛开地段不错,交通便利这两个主要的点,她是觉得自己都住了三年多,已经有感情了,干脆就买下来做婚房。 「我未婚夫也同意了,毕竟这房子的大部分软装都是我设计的,再租给别人,我会捨不得。」 薛秒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感受出买房的强烈意愿。 之前也不乏有中介公司联繫她询问卖房的事情,但她都没往心上去,毕竟是父母分给她的财产。 要说薛秒的父母也算是有远见的人,在她小学的时候,夫妻俩拿着拆迁款随便买了两套房,结果那片地区恰好被划为高新区,在政府的重点关照下迅速发展了起来。 工业的革新开放继而引发了房地产行业的一路飘红,「炒房」热度节节攀升。 不止薛家,许多有商业头脑的人都赶上了这趟「热潮」,大赚了一笔。 父母离婚时,薛秒还想过,是不是因为占尽了天时地利,才失了人和。 曾经蜗居在狭窄的小公寓里,也能笑着等待低廉月薪的夫妻终于不用再为柴米油盐斤斤计较后,却忘了相爱的初心,渐行渐远。 相爱时以为婚姻是无坚不摧的城池港湾,时过境迁再回看,不过是座薄如蝉翼的空中楼阁。 从回忆中抽离回思绪后,对着黄思蕊的提议,薛秒揉了揉眉心,斟酌道:「我考虑一下可以吗?」 「好。」 黄思蕊也不急于这一时,她还在观察其他房源,货比三家。 经过几番思量,薛秒还是母亲通了次电话,询问房子的事情。 薛母虽然不是专业人士,阅歷却丰厚,经过慎重分析后,得出结论,可以卖掉那套房去看条件更好的新楼盘,或者投资其他产业,毕竟不动产的价值在逐渐变小。 秉承着坐吃山空的想法,薛秒也贊同流动资金更有价值的观点,打定主意后她联繫黄思蕊商讨卖房的事情。 ...... 见面时间定在了周六,就在黄思蕊家,薛秒在去之前,倒是精心妆扮了一番。 选衣服时,从一众单色系里挑了件雾蓝色上衣,下摆处的褶皱边设计别致又俏皮。 将头髮挽高后,又配了对珍珠耳坠,更衬出脖颈修长,薛秒又对着镜子补了下口红才心满意足的出门。 如此费心,一是因为太久没正经出门了,二是因为,她不想再被黄思蕊喊「薛姐」了,听着真的很显老。 虽然她自认是个又懒又丧的性格,本质却带着难驯的野性,否则从前也不会去强求感情,活得像只刺猬。 那天,薛秒无比庆幸自己出门时认真化妆了,因为不久后,她遇见了钟敛渠。 那个与她共度童年时光的,旁观了她那多愁善感的少年时代,一同经歷过孤单与狼狈的,钟敛渠。 第2章 油桃 在按下门铃之后,薛秒垂手理衣摆的瞬间,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属实有点幼稚。 二十七的人了,人生阅歷虽然不深厚也不至于浅薄,现在却和一个小姑娘执着于年龄上的称唿。 大概真的是太闲了。 聒噪的电子音结束,门后由远及近的传来脚步声,黄思蕊那声热情的「薛姐~」成功让薛秒打消了刚才的念头。 抛开房东与租客的身份,薛秒并不擅长应付黄思蕊那些缺乏真诚的热情与毫不掩饰的小心机。 谁还不是年轻人了! 寒暄几句之后,黄思蕊笑吟吟地邀请薛秒进家里,顺手给她倒了杯冰水,并排坐在沙发上。 「薛姐,你可能得坐着等会儿了,我未婚夫说双休日太容易堵车了,还得要二十多分钟呢。」黄思蕊有些歉然。 听她提到未婚夫这个称号,薛秒状若无意地瞄了眼黄思蕊指间的那枚钻戒。 从色泽亮度和切割技艺来看,价值不菲。 第3页 她百无聊赖地敲了半晌玻璃杯壁,还是抵不过好奇心:「我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当然可以呀。」黄思蕊抬头,微微一笑,「你想问什么?」 薛秒斟酌道:「首先当然是恭喜你要结婚这件事,但我确实有点好奇......」她看向钻戒,「你未婚夫家里应该不缺钱吧,为什么婚房不买全新的呢?」 照理来说,婚房这么重要的东西,一般都不会选择二手房。 薛秒的语气很平常,黄思蕊闻言,眼中欣喜的情绪明显淡了几分。 「因为......」她摩挲着钻戒,感受到微微的凉意,如同钟敛渠看她的目光,「他家里有事,希望能够早点结婚。」 薛秒无意探究她神色的变化,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于是哦了一声,没再问后续。 黄思蕊也沉默了许多,继续低头和别人聊微信。 室内只余下中央空调散出的丝丝凉气,以及百叶窗下水流般游弋的光亮。 等待陌生人的感觉格外煎熬,薛秒时不时就点开手机屏幕,就差把坐立难安挂在脸上的时候,玄关处终于传来了敲门声。 侷促感也随之消失,她默默松了口气,看着黄思蕊眉开眼笑地奔过去开门,忍不住探头看了下来人。 隔着酒柜,薛秒只望见一个模煳的侧影。 男人戴了顶黑色渔夫帽,宽松版型的衬衫长裤穿在他身上反而更显高,随意站着都卓然挺拔。 衣着打扮看起来比较休闲,想来人应该也会比较好相处吧,薛秒小小揣测了一下,毕竟要卖房,还是得观察下买家形象嘛。 钟敛渠换好拖鞋,不咸不淡地应和黄思蕊的话,口里说着抱歉,注意力却只在房子上。 他仰起脸在屋内探视半晌后,走入客厅,好奇的目光停留在坐了大半天「冷板凳」的薛秒脸上。 黄思蕊见状连忙介绍:「这就是我和你提过的房东,薛姐。」 薛秒:「......」 别的不说,虽然眼前这个男人的大半五官都被渔夫帽盖住了,只能望见半截鼻樑和线条分明的下颌。 但是这么高一小伙子,真喊她一声姐,那可受之不起。 钟敛渠听了黄思蕊的话,伸手抬了抬帽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面前的薛秒。 平时听未婚妻一口一个薛姐,他还以为对方至少得是位中年阿姨,没想到这么年轻。 而且,长得也挺好看。 虽然妆容很明显,却不是千篇一律的精緻美。 黑白分明的双眸透出股纯粹灵气,看人的目光似浸过清水般干净。 在看到她因为黄思蕊的那句「薛姐」小幅度地皱眉后,钟敛渠敏锐地察觉出她不悦的情绪。 他垂下眼,不露声色地抿了抿嘴角,省略了称谓,朝薛秒微一颔首,「你好,我姓钟。」 薛秒闻言,窃喜着舒了口气,也点头:「钟先生你好。」 钟敛渠不是多话的性格,一时也想不到能聊的话题,正打算找地方坐着降低存在感时被叫住了。 「对了,我先带你看看房子。」黄思蕊旁若无人地挽着他臂弯撒娇,「先去我们以后要睡的卧室好不好。」 钟敛渠虽已有些习惯她突如其来的亲密,但还是做不到应付自如,眸光微沉,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好。」 薛秒无意当电灯泡看人家小情侣相依相偎,从果盘里随便挑了颗又大又红的油桃,两只手换来换去的抛着把玩,消磨时间。 「你看,这个房子採光挺好的吧,这个墙纸还是我贴的呢,你觉得好看吗~」 黄思蕊献宝似的介绍着家居装潢,钟敛渠勉力撑起几分兴致扫了眼略显夸张的浮雕花纹,点头:「嗯。」 「哦还有这个柜子是我特意拜託同学从法国的一家古着店淘来的......」 钟敛渠顺着她指的地方,象徵性地夸了两句,「嗯......好看。」 兴致索然的应付和无意间流露出的懒怠情绪在触手可及的距离中格外明显。 黄思蕊不是迟钝的人,相反她挺擅长活跃气氛的,但是看着钟敛渠平淡的表情,再兴奋的情绪也被当场冻结了。 还记得当时朋友介绍人的时候,就给她打过预防针,劝她不要太用心,毕竟钟敛渠要的只是一段逢场作戏的婚姻关系。 起初她不以为然,只觉得像钟敛渠这等条件的结婚对象实在不容错过。 家境优渥,长得也不错,除了性格有些沉闷,不大爱和人交流之外,在待人接物方面也算是彬彬有礼。 如今看来,也许他不是本性寡言少语,只是不想和人亲近而已。 黄思蕊长得漂亮,自小也是在赞美和迁就中长大的,可惜遇上了钟敛渠,只能默默承受委屈。 她松开手,面上依然维持着甜美笑容,「你应该有点累了吧,毕竟开车过来挺远的。」 钟敛渠听到她这么说,眼中隐隐冒出光亮,心道她终于意识到了。 「我去给你倒杯水,你先去沙发上坐着休息会儿吧。」 「谢谢。」钟敛渠听到休息两个字后,简直如蒙大赦。 在黄思蕊转身后,他由衷地松了口气。 关系好的朋友曾调侃过他,说有人愿意和你在一起,真是自讨苦吃。 话少就算了,还面瘫。 连好朋友都嫌弃他这点,更遑论没相处多久的黄思蕊,可惜结婚的事情算是木已成舟,家里丝毫没给他留迴旋的余地。 第4页 虽然早已习惯被人厌倦,还是难免感到失落。 钟敛渠有些为难地捏捏眉心,径直朝客厅走去,大热天开了两个多小时的高速,确实很疲惫。 拐过走廊和客厅的夹角时,他抬头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房东小姐。 本来只是随意瞥了眼,却看到她皱着眉,微微鼓起腮,一本正经地抛桃子玩的模样。 成年人少见的天真烂漫,让他忍不住默默观望。 薛秒正玩得不亦乐乎时,敏锐的感受到不远处的注视,她下意识望过去,正好撞上钟敛渠似笑非笑的表情。 目光交汇的一瞬间,距离似乎被骤然拉近,表情变化也变得细緻入微许多。 薛秒终于看清他的正脸。 钟敛渠五官白净且端正,远看像层无瑕的薄瓷,含蓄的内双显得眉眼中毫无锋芒,细框眼镜更添几分斯文风度。 气质也如同名字一般,敛渠,山野间积留的一泓清渠,沉静且舒然。 与其说是对视,不如说是观察,因为两人心中都冒出了几分莫可名状的情绪。 一种久别重逢的,陌生又熟稔的欢喜。 最终,薛秒先恢復平静,朝他浅浅一笑,表示自己无意冒犯。 钟敛渠也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地走到沙发前,出于礼貌也朝钟秒挤了个腼腆的微笑。 两人各占沙发一角,正襟危坐。 经过刚才短暂的对视,薛秒觉得对方有点眼熟,又不敢轻易攀认关系。 万一认错人,岂不是更尴尬。 越想忽视,反而越来越在意,要是一不小心对上眼了,只能讪笑着点点头,继续装作若无其事。 社恐之间的友好交流,全靠自觉避开距离。 在第三次感受到薛秒那若有似无的打量后,钟敛渠决定突破僵局。 他望了一圈客厅,诚恳道:「这房子真不错。」 不错的开场白,他在心里为自己的社交能力点了个贊。 「嗯。」薛秒答完以后,心说这答案也太冷场了,于是又补了两声「嗯嗯。」 结果听起来倒像是敷衍了。 钟敛渠紧盯着交叠的十指,试图再找点话题。 「这......」他望着薛秒手里的桃子,灵光一闪,「你刚才抛桃子的动作......真标准。」 薛秒:「......」 她又不是马戏团的猴子,什么叫抛桃的动作标准。 尴尬像雪球一样,在这些无关痛痒的搭讪中越滚越大,好在黄思蕊及时端着茶水出现解了围。 「老钟,给你。」她递了杯冰咖啡给钟敛渠,「要加糖吗?」 钟敛渠说了句谢谢以后,就开始战术性喝水,生怕有人再和他讲话。 老钟??? 薛秒丝毫没看出钟敛渠哪里和老字沾边,但看他神色自若的样子,看来早已习惯这个称号。 「薛姐」得知自己不是最老的一个之后,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钟敛渠顺势望过去,对上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 他别过脸,眉梢微挑,不明白为什么房东小姐看自己的眼神那么微妙。 释怀和欣慰并存,甚至带点怜悯之情。 薛秒看到他茫然的小表情后,觉得自己这么光明正大的盯着人看,是有点逾越界限。 再加上黄思蕊一直滔滔不绝的说着购房合同的事情,她便移开了注意力。 「打折?」听到黄思蕊说到这话时,薛秒做了个暂停的手势,「黄小姐,我的售价已经比市场上便宜很多了。」 「嗯嗯,我知道。」黄思蕊眨了眨水润的双眸,将迷茫和无辜拿捏得恰到好处,「可是薛姐,你看我也续租了这么多年了,现在要结婚了,你就当随份子钱了,给我打个折呗。」 薛秒:「......」 谢邀,我们的关系好像没这么值钱吧。 况且黄思蕊说变卦就变卦,这一点让她很不满意,脸色沉了几分,用力捏了捏手里的桃子。 好气哦。 抛开薛秒不乐意这点,钟敛渠也不贊同黄思蕊的说法,上赶着要份子钱这种事他做不出来,也没必要。 「薛小姐,我会按市场价标准付全款买房的,您看这样合适吗?」 听到未婚夫轻易就瓦解了自己精心谈判的条件,黄思蕊有些嗔怪的看他一眼,却只换来淡漠的神情。 全款购买可不是笔小数目,无论这话真假与否,乍一听到,确实挺让人惊讶的。 薛秒下意识伸手掰指头算帐,结果手一松,圆熘熘的桃子一骨碌滚到地上。 众目睽睽下,她实在不好意思去捡,最后桃子缓缓停留在钟敛渠的脚边。 「不好意思。」 薛秒讪笑着伸手,打算接桃子,没料到钟敛渠会错了意,直接抛了过来,正中她眉心。 钟敛渠:「......」 黄思蕊:「......」 薛秒:我这辈子就没这么无语过。 「不好意思......你没事吧?」钟敛渠歉然道,「砸到眼睛没有?」 「没事儿。」她揉了揉眉心,对着低声道歉的钟敛渠摆摆手:「真没事。」 黄思蕊也柔声打圆场:「不好意思啊薛姐,钟敛渠他也不是有意的,你别往心里去。」 钟敛渠? 久违地听到这个名字,薛秒缓缓移开手,无比认真地望入钟敛渠眼底。 第5页 探究的视线定格到他右眼下方的那粒泪痣上。 她还记得,记忆里的那个少年笑起来的样子很可爱。 眼珠透亮似水,微微鼓起的卧蚕则像一尾小鱼,这粒泪痣,便成了整张脸的点睛之笔。 「钟敛渠。」 她望着他,久违地念出这个名字。 钟敛渠看着薛秒眼中明澈的笑意,有些恍惚。 从前那个模煳的影子,那段空缺的关系,渐渐都变得清晰和充实。 毫无迟疑地,他喊出了她的名字。 「薛秒。」 第3章 火锅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同桌的你》 十二年的时光流逝,说长不长,一轮生肖,增长了不少阅歷; 说短不短,时过境迁,也造就了许多无疾而终的离散。 钟敛渠望着眼前的薛秒,看她精緻的妆容,得体的衣着,最后落进黑白分明的双眸中。 那里有属于自己的倒影,隔着礼貌的距离,想法都隐在内敛的表情里。 恍然间,浮现在记忆里的,依稀还是薛秒穿着校服,漫不经心地藏在数学书后面看漫画的样子。 那时一侧过头,余光总会望进她比月牙弯的眉眼里。 「好久不见。」钟敛渠看着她,语气里不无怀念。 薛秒想了片刻,朝他伸手,「好久不见。」 手心相合的瞬间,十二年的疏离和遗忘仿佛变得不值一提,只剩久别重逢的欣喜。 黄思蕊看着向来自矜的未婚夫主动同人示好,也开始认真端详薛秒。 「你们之前认识?」 她看了一眼两人之间不算遥远但也绝不亲昵的距离,又回想刚才互动的细节,丝毫看不出相熟的痕迹。 薛秒微笑:「同学。」 钟敛渠点头:「朋友。」 相异的答案里,包含着高下立见的亲疏关系。 钟敛渠闻言,飞快地瞥了一眼薛秒,湛亮的眼瞳顿时黯淡几分。 可是转念一想,薛秒那瞬息万变的性格朝好了说是转变能力强,反之则是三分钟热度和鱼的记忆。 一成不变的人从来都是自己。 他将这份疏离感归结于岁月变迁以后,释然许多。 时隔多年,听到「不谙世故」的钟敛渠如此自然的说出朋友这个词,薛秒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抬眼看过去,钟敛渠仍是云淡风轻的态度。 但她也只意外了几秒,因为钟敛渠很念旧,于是立刻找补:「我们不但是同学还是好朋友。」 听见薛秒改口,钟敛渠轻笑一声,眉宇线条比先前松缓了许多。 「哦,那你们......怎么刚才看起来一点也不熟悉的样子?」 黄思蕊疑惑的表情太明显,薛秒有些尴尬地指了指钟敛渠戴的帽子,「刚才没看清脸。」 钟敛渠顺手摘下帽子,解释:「而且我们很久没见了。」 「有十二年了吧?」薛秒算了算时间,「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毕业典礼上?」 学生时代有个离奇的地方,每逢重大时节就容易颳风下雨。 薛秒记得毕业典礼那次也不例外。 时值六月初,阴云密布,梅雨绵绵,人在这样的天气里闷久了自然失了活力与朝气。 好不容易听完了老校长那一大段说教后,又如同提线木偶般匆匆拍完毕业照。 最后再撑着伞越过瓢泼大雨赶往教室领毕业证。 盛大的典礼,似乎只余下忙碌和狼狈,以及淅淅沥沥的雨声。 后来薛秒翻看那年的毕业照,悬在大礼堂里的那盏白炽灯太亮,照在人脸上,反而落了层灰濛濛的阴影。 丝毫看不出少年们的前途无量和神采飞扬。 向来面无表情的钟敛渠则很好的融进了毕业照那沉郁的氛围里,以至于她好几次都看不清他。 年復一年,新旧更迭的人来人往里,她也就慢慢淡忘了钟敛渠。 在这十二年里,如果说薛秒是奔涌不止的流水,钟敛渠则是循环往復的钟摆。 「嗯,初中毕业以后就没见过你了。」钟敛渠的手仍旧规矩地抚着双膝,略显拘谨,上半身却不自觉朝薛秒的方向前倾,「之前我听别人说你去国外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听到他提出国这事,薛秒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徐桦,以及那段委曲求全的婚姻。 但是在不知内情的人面前,她还是装得漫不经心,淡淡一笑:「我不太习惯国外的生活,就回来了。」 钟敛渠看着她言不由衷的笑容,识趣的不再继续问。 看出氛围的微妙变化后,刚才一直没办法融入怀旧话题的黄思蕊倒觉得松了口气。 因为钟敛渠对待薛秒的态度过于自然,一递一声中全是旧相识的默契。 而他从未给过自己这样的感觉,好多次,明明是相依相偎的关系,他看她的眼神却很疏远。 顾虑到钟敛渠刚才说全款买房的事情,她笑着挽住薛秒的手,「薛姐,刚才打折的事情你别放心上,就按照市价来吧,虽然你这房有点老了,但该付的不会少的。」 她的前半句听着还合情合理,后半句话锋一转,还是想要点折扣。 薛秒倒也佩服黄思蕊这份毫釐不让的精明。 第6页 出于协商的想法,她朝钟敛渠的方向望过去,看清他眉眼中的克制的无奈后,莫名觉得好笑。 不知该把他的这份无奈当宠溺还是嫌弃来理解。 但她几乎没见过钟敛渠讨厌过谁,看着虽然不易亲近,其实他比谁都心软。 「刚才你说打折的事情,只要在合理范围内,我可以接受。」 就当随份子钱了,为了老同学的婚姻幸福,薛秒决定小小妥协一下。 黄思蕊听到同意降价后,兴高采烈地抱住薛秒欢唿,「姐,你真好!」 「哈哈哈......」薛秒干笑着从她怀中挣了挣,不着痕迹地挪开距离,「毕竟我和钟敛渠同学一场嘛,确实该随份子钱。」 她话音刚落,却听到钟敛渠问了句,「我有这么值钱吗?」 「啊?」薛秒不解,「什么值钱?」 「如果按照九折来算,你这份子钱随得也太多了。」钟敛渠微簇的眉峰显示出疑惑,一本正经地问她,「在你心里,我有这么值钱吗?」 明明上学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她一本漫画都被念叨大半个月。 薛秒被钟敛渠认真的表情逗笑,忽然想起以前上学的时候,要是听到夸赞,他也会这样反问回去。 还记得某次在食堂,他指责同学不该插队,对方反而讽刺他:「你真是比警察还热心。」 薛秒当时被这人的嚣张气得直撸袖子,准备给他点颜色瞧瞧的时候,钟敛渠居然很认真的追问了一句「真的吗?」 困惑的语气里甚至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惊喜之情。 对方摸不准他的想法,敷衍地回了句嗯以后,钟敛渠还无比真诚的说了句谢谢。 当时旁观完这一幕的薛秒,对他的印象瞬间从机灵小学霸变成了憨直二傻子。 后来熟悉以后,她才明白在钟敛渠的世界里,心口不一的迎合太多了,所以格外在乎真情实意的认可。 思及此处,薛秒望着他浅褐的双瞳,一字一句道:「嗯,你值得。」 真诚的人值得拥有真心回应。 钟敛渠听到她肯定的答案时,愣了几秒后,眉峰舒扬,露出由衷的笑容。 房屋合同在友好的交流中很快就敲定了,黄思蕊提议吃顿火锅庆祝一下。 薛秒没意见,钟敛渠则是随便党,全凭她安排。 山城的傍晚是最热闹的时候,飞驰的列车绕过错综盘旋的立交桥,而嘉陵江畔的火锅铺子早已人满为患,嬉笑声,鸣笛声,往来不绝,声势浩大。 高楼大厦上点缀的霓虹灯影压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酝酿出一江流光溢彩,山风清远,吹来满城烟火气。 落座后,黄思蕊要了三份菜单,薛秒勾画完自己爱吃的以后,瞥了一眼钟敛渠。 他愁眉不展地握着半截铅笔出神。 黄思蕊定的是家老字号火锅店,此刻正是繁忙阶段,服务员穿梭在人声鼎沸里,目之所及,全是嬉笑怒骂的食客。 对别人来说这是格外热闹的俗世烟火,对钟敛渠来说只剩下六个字「人好多,我好烦。」 薛秒深谙他的社恐属性,但是看着热情洋溢的黄思蕊,也说不出换地方的话。 她想了想,伸笔敲了两下钟敛渠面前的菜单,「这家店真的很好吃,你先试试呗。」 「服务员,我们要一份鸳鸯锅!」黄思蕊朝人群里招招手,「请快点上菜啊!」 隔壁的一桌在给孩子庆祝生日,腆着啤酒肚的大哥手里握着个酒瓶,声情并茂地唱着生日歌,荒腔走板的调子引发如雷的哄堂大笑。 钟敛渠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眼前的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泡,更加重了他煎熬的心理。 在大哥第三次把」birthday「唱成「笨死 dei」后,他坐不住了,「我去外面买几份冰粉,解辣。」 薛秒看着他起身,暖黄的灯光沿着男人微微濡湿的黑髮洒落,将额前和鬓角上沁出的薄汗照出层光亮,喉结处也蒙了层细密的水珠。 唿吸时,随意滚落几滴,莫名让人联想到消融的冰块,静静地泛着凉气。 浅褐的眼珠被雾气熏得潮湿润泽,在灯下如琥珀般漂亮,薛秒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怎么了?」钟敛渠忽然垂眸看她,片刻后,一脸瞭然,「你要绿豆沙对吧?」 薛秒状若无意地收回视线,「嗯嗯,你看着买吧。」 「薛姐,你和他的关系真好啊。」黄思蕊望着钟敛渠的方向,眼睫低垂着,却盖不住失落情绪,「这么久没见他还能记住你喜欢的口味。」 她说完,缓缓转过脸看向薛秒,「你能告诉我,以前的钟敛渠是怎样的人吗?」 第4章 绿豆沙 以前的钟敛渠是什么样的? 薛秒看着黄思蕊怅然若失的目光,一时不知该从何描述。 「你和他认识这么久了,相互应该都很了解吧。」黄思蕊嘆了口气,「刚开始是朋友介绍我们认识的,但现在相处一个多月了,我觉得我对他的了解还是不够多,而且他对我......」 「对你不好?」薛秒想了想钟敛渠那个闷葫芦性格,确实不招女生喜欢,好心解释,「他这人就是不喜欢说话,其实对人很贴心的。」 贴心么? 与其说是贴心周到,不如说他在用礼貌客套与人隔开距离。 钟敛渠的惯性沉默到底是不善言辞还是与她无话可说,黄思蕊本不想去揣测,却又克制不了对这份好意的贪恋。 第7页 明知他要的只是逢场作戏,她却甘之如饴,不愿出戏。 薛秒难得看她情绪低落,不由心软几分,朝她招招手:「以前的钟敛渠可傻了,我们都叫他呆头鹅。」 ...... 薛秒刚上小学的时候,打出生就住着的老房子被拆了。 大概真有时来运转的说法,薛父拿着拆迁款下海经商,事业做得风生水起,母亲跟人学炒股,竟也赚了不少积蓄,没两年一家人就搬到了新城区住了。 薛秒恰好就转到了钟敛渠读的附小。 当时做完自我介绍,老师让她自己选个座位,薛秒本来都背着书包打算朝最后一排去了,却被一个寸头小男生叫住了。 对方朝她扬了扬下巴,很拽又很善解人意的说了句「新来的,你坐这儿吧!」 彼时身高刚满一米二的薛秒看着「人高马大」的寸头同学,难免有些胆怯。 「那个......」 她正犹豫不决时,一抬头,和面无表情的钟敛渠撞上了视线。 仲春时节明晃晃的日光照在男生脸上,肤色白得近乎透明,更显出眉清目秀。 身型如一枝初生的新竹,舒然且纤细。 他投过来的目光太冷淡,某个瞬间,薛秒都疑心这人是冰做的,凉沁沁的。 「我不想和他坐了,你来!」寸头同学气势汹汹地拉开桌子,望着薛秒,不耐烦道,「快点的。」 经他这么一弄,班上同学纷纷伸长脖子看热闹了。 班主任走下台本想打圆场,结果寸头同学比她还高半个头,瞬间没了气势。 本就是新老师,缺乏安抚经验,夹在剑拔弩张的氛围里,只不尴不尬地催促大家回头看书。 在意味不明的打量和议论纷纷里,薛秒莫名有众矢之的的感觉。 她满头雾水,琢磨着这男生是有多不受人待见啊,至于这么被嫌弃? 于是她又偷瞄了一眼垂眉敛目的钟敛渠和看着就很不好惹的寸头同学,最终选择了妥协。 薛秒走到钟敛渠面前,埋下头整理好书包以后,不情不愿地同他打了声招唿:「你好,我叫......」 「我知道你叫薛秒,刚才听到了。」 钟敛渠说完这句话,转身将课桌一丝不苟地对齐后,只给薛秒留了个高冷的侧脸。 「哦。」 初次见面就被冷眼相待,薛秒气唿唿地别过脸,心想他可真不好相处。 片刻后又悄悄转转回来,却无意看到钟敛渠微微泛红的眼眶。 清亮的眼珠蒙了层水雾般,湿漉漉的,右眼下方的那粒泪痣更添几分悲切,倒有些我见犹怜的意味了。 刚才还那么神气,怎么忽然变黛玉? 薛秒有些好奇地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手臂,「你怎么了?」 没回应,但是钟敛渠也没收回手。 薛秒挠挠头,从衣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他,「你别委屈,也别伤心了啊,我是不会欺负你的。」 被戳中心事的钟敛渠皱着眉扫她一眼,须臾后,神情忸怩地接过纸,「我没被欺负,也不觉得委屈,只是觉得他很无聊。」 「哦哦。」明明就哭了,还嘴硬,薛秒敷衍了事地点点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钟敛渠,钟錶的钟,敛......」 他握着笔,很认真的写下「敛渠」二字递到薛秒眼前。 「钟—敛—渠。」 薛秒望着他,一字一句的念。 随着她话音落下,钟敛渠眼下的卧蚕微微鼓起,宛如一尾小鱼,他点头:「嗯!」 「好名字!」薛秒一脸赞许,「就是太拗口了。」 钟敛渠:「......」 和班上同学接触多了以后,她才知道为寸头同学和钟敛渠之间的矛盾从何而来。 只因一张成绩单。 钟敛渠是全校第一,寸头同学王昂亦是。 可惜是倒数的。 偏偏学校每次考完试都要开家长会,美其名曰家校合作,共促成长,可钟敛渠的满分试卷往桌上一摆,王昂同学的童年倒是差点被扼杀了。 于是他对自己这位学霸同桌积怨已久,遂发生了「强抢良民」换座位这件事。 薛秒是在午休听到这段「陈年旧帐」的,听完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就趴着睡觉了。 钟敛渠从办公室回来后,看着睡得酣然的薛秒,实在不忍也不敢打扰,便静静地站在了桌角旁发呆。 悠闲的午后,同学们大多都在午睡,静谧的教室里只余下匀长起伏的唿吸声。 窗外枝繁叶茂的樟树筛下零碎的光影,漂浮在女孩单薄的眼皮上,亮晶晶的。 大概是光线有些刺眼,薛秒无意识地皱起眉,细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抹灰影。 钟敛渠轻笑一声,抬手替她挡住光。 「那时候他坐里面,明明喊我一声就可以进去了,结果非呆呆站了一个中午,你说他是不是傻。」 薛秒话音刚落,后颈忽然一凉,她伸手拿过钟敛渠握着的绿豆冰罐头,瞪他:「钟敛渠,你还来这一招。」 钟敛渠闻言,挑挑眉梢,垂眼看她,「不是你最喜欢用这一招吗?」 「有吗?」薛秒扣开拉环,喝了一口清甜可口的绿豆沙后,真诚感慨,「真难得,过了这么多年,味道居然一点没变。」 钟敛渠本来正在替黄思蕊倒饮料,闻言,手上动作顿了顿,很轻地应了声,「只是我们变了。」 第8页 尤其是薛秒,和十多年前那个天真无忧的小丫头早已相去甚远。 这次重逢对彼此来说,都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毕竟学生时代过去后,曾经形影不离朋友难免为了前路各奔东西。 有心维持的关系依然会长久,而主动离开的人变得杳无音讯也只是时间问题。 薛秒便是这段友谊里主动离开的那一个。 初中毕业后,她只在同学录上给钟敛渠留了首潇洒肆意的送别诗。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可偏偏他认定的知己,离开得最早。 后来钟敛渠也的确交到了新的朋友,久而久之,薛秒则成了一个模煳的形象。 又过了好几年,某天,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有些想不起她的长相了。 可是无论过去多久,他都记得,薛秒是钟敛渠的朋友,记得她总是在数学课上打瞌睡,空闲时间总在看漫画,夏天特别喜欢吃绿豆冰沙。 记忆的开关随着见到薛秒的瞬间,自然而然切换到了从前。 「我很好奇诶……」黄思蕊忽然插话,打断钟敛渠的回忆,「你们刚才说的『这一招』是什么?」 她模仿了一下钟敛渠刚才用冷饮冻薛秒后颈的动作。 「这个啊......」 第5章 冰杨梅 薛秒的爸爸名叫薛广善,在下海经商前,本职是卖保险的,凭着不出其二的好口才,成了街坊邻居,亲友同事公认的「交际达人。 在家父的耳濡目染下,小小年纪的薛秒也深谙交友之道,没多久便和班上同学混成了一团。 转校后的日子过得如鱼得水,相当惬意。 如果说每次下了课,薛秒的课桌前叫「门庭若市」,那钟敛渠便是「门可罗雀」。 班里同学大多不敢和钟敛渠玩的缘故,主要是他因为他那位声名显赫的市长父亲。 「之前班上有个男生跟钟敛渠的关系很好的,结果有次钟敛渠考差了,然后他爸爸来学校开家长会,当着好多人的面说他不知道跟谁学的贪玩好耍......」 热衷八卦的女同学说到此处,摇头嘆了口气,「我记得那天连校长都站出来道歉了呢,那个男生后来也主动搬座位了,后来就没人敢和钟敛渠玩了。」 毕竟谁也担不起带坏市长之子的责任。 「居然是这样啊。」 薛秒听得直嘆息,她想起钟敛渠不苟言笑的性格,以及那次王昂换座位的风波。 在这么强势又不通人情的教育之下,可怜他连委屈都不能有,被培养得像个按部就班的机器人。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的家事薛秒不好说太多,只是在后来的相处中对钟敛渠的态度热情了许多。 等到冬天的时候,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好到能谈笑打闹了。 薛秒很小的时候得过肺炎,天寒地冻的时候最容易復发,每天上学她都裹得很厚实。 加绒的雪地靴踩在雪地上,发出笨重的咚咚声。 可是不论穿多厚,大概是体寒,薛秒的手总是很凉,用她爸的话来说就是摸着跟冰稜子似的。 反观钟敛渠,不论四季变换,他的穿着都很轻简,即便在冬天,也只穿着单层毛绒衫搭深色牛角扣外套。 真靓仔从不穿秋裤。 每次圆球似的薛秒往钟敛渠旁边一站,更衬出少年人的纤细秀挺。 被班上人笑称小笨熊和瘦竹竿组合。 偏偏薛秒到了冬天反而更喜欢吃冷饮。 那时候很流行一种小零食叫「冰杨梅」她每次进教室都要买上一包,一来是解馋,二来是衣服穿得多,在室内着实有点热,需要降降温。 然而,每当她吃完冰杨梅以后就会把冻得通红的手往钟敛渠后脖颈上贴,还美其名曰「玄冰掌」。 「姐,你这取暖方式也太缺德了吧。」黄思蕊听完后笑得乐不可支,弯眉看向钟敛渠,「你都不怕冻的吗?」 钟敛渠想了想那时的情景,语气平平:「还行,不是很怕。」 他话音刚落,黄思蕊忽然握着一罐冷饮朝他脖子上贴,结果过道太狭窄,手肘撞到了隔壁的客人。 对方大概喝多了,直接回头大声嚷了句「干嘛!」 黄思蕊被他的大嗓门惊到,手上一滑,慌乱间,瓶子却被钟敛渠稳稳接住。 他侧过身有理有节地道完歉后,伸手揽住黄思蕊的肩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没事。」 语气平和,神情淡然,却在熙熙攘攘的闹境里让人觉得无比心安。 薛秒看着这一幕,回想起某次她和徐桦一起上街,结果她差点被不守交规的摩托车蹭到的事。 当时徐桦也是迅速将她拉入怀中,温柔地安慰说「没事」。 也就是那一刻,薛秒觉得自己的选择肯定没错。 在意外来临时,他是那么在乎自己,细枝末节里都是情意。 可是离婚那天,她那么难过,他却没说过一句挽留。 不合时宜地想起陈年往事,薛秒的心里很是五味杂成,她垂下眼,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樑,默默克制住涩然的情绪。 钟敛渠松开黄思蕊以后,看到薛秒最爱吃的蟹籽包已经烫熟了,于是顺便盛到了她碗里。 「谢谢。」 薛秒提筷,心不在焉地戳着蟹籽包继续出神。 钟敛渠隔着温热的白雾看她,樑上悬着的灯泡被风吹得东摇西晃,照亮薛秒眼底隐隐若现的水光。 第9页 「薛秒。」他喊她,「你还好吗?」 薛秒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愣了许久后,才点头:「嗯。」 可是低头的瞬间,一滴泪将将落在手背上,在光下如同像碎裂的玻璃渣。 悲伤的情绪像沉闷许久的阴天,最终还是落了雨。 薛秒抬手胡乱擦了擦眼睛,若无其事道,「刚才辣油溅到眼睛里了,有点痛,我去处理一下。」 钟敛渠并不揭穿她的藉口,沉默片刻后将纸巾递给她,「好,我去结帐。」 不明状况的黄思蕊看到薛秒捂着眼离席,她本打算说一起去,还能忙处理一下,却被钟敛渠拉住了。 「让她一个人待会儿吧。」钟敛渠望着薛秒离开的方向,眸光沉沉,「去了也没用。」 忽如其来的情绪化让薛秒觉得很难受。 她掬了捧凉水,把脸浸在其中,直到唿吸都有些不畅时,才缓缓松开手。 半晌后,薛秒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凌乱的鬓髮粘在湿漉漉的脸上,妆容早已所剩无几,脸色灰白如纸,眼里满是疲惫和辛酸 落魄,悲凉,这就是她的现状。 卫生间里的檀香味很重,熏得人头晕,薛秒用力甩了甩头,勉强回神几分。 她扶着墙走出去,再抬头时,人已经到了火锅店外,干脆靠着墙站着消遣时间。 不远处的路灯下站了个年轻女人,她垂着头,看不清脸,灯光照出个纤瘦轮廓,半弓着背,指间衔了半支烟。 忽明忽暗的火星在晦暗的夜色里,像年久失修的风灯,弥散的烟雾勾勒出无声的悲切。 薛秒静静地凝望这个陌生的女人,却觉得很熟悉。 有时候,人类的欢喜未必相通,孤独却有共鸣。 钟敛渠远远看见这一幕,单薄的眼皮折出深痕,眸光不復澄明。 他很想问问薛秒到底怎么了,却又不知从何提起。 在这段不期而遇的重逢里,她藏了太多情绪,并没留给他探究的余地。 以前的薛秒在他心里如同夏日的云,是温暖的,是散漫又自在的,是浸着日光的。 可是现在的薛秒像一场失控的阵雨,阴沉沉,湿淋淋,满目狼藉。 钟敛渠嘆了口气,正打算过去时,薛秒看见了他。 她挥了挥手,勉力撑起从容的微笑,「你们吃完了?」 钟敛渠点头,朝薛秒靠近,「你好些了吗?」看她愣了一瞬,他替她补足谎言,「眼睛还疼吗?」 「没什么事了。」薛秒知道钟敛渠在担心自己,弯了弯眉眼,「谢谢你们。」 「姐,我们送你回去吧。」黄思蕊虽然和薛秒不算太熟,但也是真的担心她。 「没事儿,这儿离我家不远,我散着步就回去了。」 薛秒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再次朝钟敛渠说了句谢谢。 「徐桦不来接你吗。」明知这可能是她的禁区,钟敛渠还是问了,「他就是这么做丈夫的?」 会从他口中听到徐桦的名字,薛秒并不觉得诧异。 毕竟当年钟敛渠还帮她递过情书,他见证了,也参与了她那些混乱的青春。 薛秒很想解释一下自己已经离婚了,可是看着黄思蕊,她又说不出口了。 终究还是不忍心打乱别人对婚姻的憧憬。 「他……最近很忙。」 薛秒顿了顿,用徐桦惯用的理由来搪塞钟敛渠。 话说完后,自己都觉得可悲又可笑,神色仓促地说了句再见,转身别过。 街上行人大多行色匆匆,薛秒像一只迷途的鸟,随着人潮走走停停。 路灯将她的影子勾画得细细长长,孤单又寂寥。 直到再也看不见薛秒以后,钟敛渠才收回深沉的目光,对黄思蕊说「走吧。」 …… 薛秒回到家时已经有些晚了,简单的洗漱完以后,她拉开床头柜的第二层格子,取出一盒帕罗西汀。 倒好水准备吃药的时候,收到了心理医生兼好友的微信。 照例是问她情绪状况如何,薛秒想了想,还是将今天的事情告诉了她。 江媛在听到薛秒说自己没忍住哭,太矫情了的时候打断她:「秒秒,这不是你太脆弱太矫情,你只是发病了而已,不要责怪自己。」 薛秒捏着药盒的边缘,指甲盖因为用力而泛白,语气惶然,「可是我觉得就是我太固执了,媛媛,这么久了,我只要想到他,还是会难过。」 「我到底该怎么办。」 第6章 几何题 初二的某个周末,薛秒带着行李从学校回到家,钥匙还没插进门孔,门便开了。 容貌靓丽的年轻女人朝她微微一笑,「你回来啦。」 说着话的同时,弯腰打算帮她拿拖鞋,薛秒的视线随她的动作转变,对上这真假难辨的亲呢,一口气凝在喉间,不上不下的。 在听到那句「之前你的拖鞋太旧了,我们就给你买了双新的,你看看喜不喜欢?」的时候。 薛秒心里的闷气终于化作火焰,腾腾地烧到眼底,她瞪视着焕然一新的家,和从容不迫的父亲。 「我不喜欢,这根本不是我的东西。」她从女人手里夺过拖鞋,怒气沖沖地斥骂这忽如其来的转变,「你凭什么不经过我的允许就带别的人回家!」 虽然早知道所谓的幸福家庭只是回忆,也知道父母间早已剩下貌合神离,却还是接受不了物是人非的变迁。 第10页 不能接受父亲的「喜新厌旧」来得这么强势,刀刃一般抵着她站在分界线上,直面现实。 薛广善对薛秒的愤怒不以为意,只招唿她吃完饭再说。 同之前一样,他只当女儿是闹闹小脾气,毕竟没有孩子愿意生活在整日吵闹的家庭不是吗? 都是为了薛秒能健康成长,他们才离婚的,「你妈妈不适合做母亲,对你也不够上心,家务也做不好,人又懒散......」 薛秒冷眼看他,女人站在他们中间,形成三条对角线。 父女俩在承载着温情回忆的家里吵得不可开交,年轻的继母则站在新旧交替的矛盾中隔岸观火。 但是木已成舟,无论薛秒多么抗拒,父母离婚已经成了既定事实。 对她来说痛苦无比的事情,对他们而言却是解脱,两人迅速组成了新的家庭,仿佛抢着证明曾经的婚姻错得一塌煳涂,终于有机会醒悟。 却没人顾虑过,薛秒的存在也被定义成了这段婚姻的残次品。 那顿饭薛秒自然没吃,和父亲闹得不欢而散以后,她在学校里住了大半个学期,浑浑噩噩地过完了初二。 到了初三,临近中考,她的成绩堪堪挂在尖子班的车尾上,要考重点高中几乎是不可能。 不过薛秒不在意,目睹父母的经歷后,她已经不渴望长大成人的未来了,幸福只存在于童话书。 在班上同学埋头练题时,她躲在书本后面玩游戏,在大家讨论考试与将来时,她插着耳机听 mp3 里的流行歌曲。 年少时总觉得自甘堕落就是对父母最大的报復,所以薛秒笨拙又别扭的发泄着无人在意的小情绪。 钟敛渠试过劝她「迷途知返」,「父母的事情与我们无关,你这样做伤害的只有你自己。」顿了顿,他轻声说,「其实离婚也没什么不好的,很自由......」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总好过不復真心的貌合神离。 「你根本不懂我的难过,只有你会觉得离婚好,因为你根本不懂亲情是什么!」薛秒推开他,本来很生气,嘴角却勾出冷笑,「因为你只是你爸妈教出来的学习机器而已。」 从小到大,钟敛渠都只是父母用来获得好声名的模型而已,被塑造成优秀的模样,得到被人景仰的荣耀。 因为熟悉,所以知己知彼,所以轻易就能刺进对方最脆弱的伤口里。 话音刚落,薛秒就后悔了,发泄过怒气后的肺部阵阵作痛,却比不过钟敛渠怔忡的神情来得让人难受。 可她说不出道歉的话,因为彼此都知道,气话反而是真话。 许久后,钟敛渠垂下眼,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错位的道歉令薛秒如鲠在喉。 从小学三年级到初中三年级,六年的友谊,因为这场争吵变得比纸还薄。 曾经无话不说的朋友渐行渐远,直到后来见面只剩简单的你好,和飞快错开的目光。 有时候薛秒看着坐在第一排的钟敛渠,看他挺拔的背影,以及思考问题时沉着的眼神,觉得他好遥远。 所有人都在朝心目中的未来拼搏努力,令她望尘莫及。 遇到徐桦那天,正好是出月考成绩的日子,她揣着惨不忍睹的成绩单,还要装作不在意。 放学后,却一个人躲在离家不远的公园里对着答案修改试卷。 初冬的夜晚凉意森森,薛秒握着笔,写几行就要停下来搓搓手维持手指的温度。 语文和英语看答案还能看懂,数学和化学是她的弱项,对着勾股定理和方程式配平,薛秒真的是满头雾水,草稿纸上全是乱七八糟的数据。 有道数学题的辅助线她无论如何也画不出来,咬着下唇,憋住因为恼怒和着急冒出来的眼泪,薛秒将公式书翻得哗哗作响。 「在这里连接 p 点和 c 点就可以构造一个直角三角形了。」微微泛白的指甲在试卷上划出一道清晰的痕迹,男生曲指叩了叩桌面,望向薛秒,「你试试。」 薛秒抬起脸,望入他漆黑的眼瞳里。 路灯骤然亮起,光晕勾勒出徐桦英气十足的五官,眼尾细长且深刻,像利刃划出的细痕,瞳仁乌沉,暗藏锋芒。 好看,但是有点凶,有点痞,瞧着并非良善。 对着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陌生人,薛秒抿着嘴,有点不敢说话。 看她一脸呆滞,徐桦很轻地眨了眨眼,睫毛上的光影一闪而过,倏然间,眸光更显深邃。 「做题做傻了?」 薛秒被他调侃的话说得回了神,下意识摸了摸后颈,咳了一声,低头看题目。 按着他说的方法连了道辅助线以后,做题的进度果然快了许多,豁然开朗的感觉让薛秒开心不已。 「谢谢你啊。」她合上笔帽,一脸认真地和眼前的男生道谢,「你是哪个学校的啊?」 徐桦扫了一眼她的试卷,看到分数栏以后,小幅度地挑了挑眉,「你是附中的?」 附中算是远近闻名的重点中学,要考出薛秒这个分数,着实需要勇气。 薛秒虽然成绩差,但还是要面子的,不然也不会在这儿改答案了,她故作镇定地盖住试卷,仰起脸反问他,「你也是附中的?」 徐桦身量高挺,站在寒凉的夜色里,微垂着眼睫看她。 少年浓黑的鬓角上蒙了层昏黄暖光,为线条锋利的五官平添许多柔和。 第11页 距离不远,薛秒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是樟树的气息,陈旧且清新,莫名令人心安。 穿了件灰色棒球服外套,起着毛边的袖口松松垮垮地挽到小臂处,露出线条瘦削的腕骨,举手投足,都散漫且随意。 徐桦目睹她遮掩的动作,不以为然地别开视线,「我早就毕业了。」 「哦。」薛秒看着他年轻的脸庞,犹豫了片刻,「谢谢哥哥。」 徐桦闻言,僵了片刻,缓缓伏下腰,和薛秒的眼睛落到同一高度。 打量的目光停留在女孩泛红的眼尾和鼻尖上,想起刚才她着急的样子,不由觉得有趣。 少年的眼尾缓缓下压,叠出柔和的细痕,眸光明亮如星,喉间溢出轻笑,「不客气。」 须臾后,徐桦伸手,拍了拍她头顶,「薛秒妹妹。」 ...... 江媛半晌没听到薛秒说话,知道她一定又陷入回忆了,嘆了口气,也并不责备好友对这段婚姻仍旧念念不忘的事情。 毕竟在薛秒最难捱的那段日子里,真心对她好的人,只有徐桦。 他曾是她落难时的浮木,如今却是淹没她的深海。 「秒秒,我不是不能理解你,可是过去的真的已经过去了,徐桦已经不存在于你的生活里了,你要做的是学会和自己相处。」 「和自己相处......」薛秒苦笑一声,「我感觉一个人已经快到极限了,可是明明这么孤独,却又觉得他无处不在,我试着不去想,试着逃避,可是,可是......」 可是记忆像枷锁,把她锁在了从前。 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作为心理医生的江媛很明白这种无助与无奈,她深深嘆了口气,却无话可说。 因为抑郁症患者,其实是世上最清醒的人,但也是主动选择装睡的人。 似乎过了很久,薛秒渐渐平静下来,忽然讲起开心的事情转移话题。 江媛知道她是怕自己太担心,于是也顺着回应:「我记得这个钟敛渠,你高中的时候和我说过他。」 「你说他像个机器人来着……」 薛秒呃了一声,学生时代的钟敛渠过于稳重自持,和他的名字一样,像亘古不变的时钟。 担任班干部时,严谨刻板的姿态一度被同学吐槽像个仿真机器人。 「嗯,黄思蕊不是要结婚了吗,就说要买我天星花园那套房子,结果今天签合同,她未婚夫居然是我老同学。」 「哎呀,那你们也算是蛮有缘的。」江媛笑了笑,「之后呢,聊啥了,他现在什么职业啊,听你以前的描述,我感觉现在肯定是精英人才,苟富贵啊。」 薛秒想到白日里钟敛渠把桃子扔她脸上的事情,沉默了片刻,还是打算不揭短,「不过我还挺意外他会和黄思蕊结婚的。」 外貌虽然登对,可性格实在不算般配。 而且凭她的看到的相处来说,钟敛渠对黄思蕊虽然有求必应,态度也温和有礼,简直是完美对象。 可正因如此,才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涵养堆砌出的疏离。 但是她一个婚姻失败的人,也没资格评判别人的事情,毕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这两人我都没接触过,不予评判,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你们都聊啥了?」 薛秒如今的阶段正需要和外界沟通交流,难得出现一个人能和她说话,江媛感觉自己看到了希望。 薛秒没她想得深远,吃完药,灌了口水后含煳道,「就吃了顿火锅,没聊什么。」 话说完,她才觉得有点遗憾,久别重逢,结果居然只寒暄了几句。 不过钟敛渠过得肯定比她好。 挂断电话后,薛秒还是没什么睡意,她拿出白天的合同,想着看点法律条款催眠。 在密密麻麻的黑体字中,她一目十行的望过去,视线最终停在了钟敛渠笔锋清隽的签名上。 都说字如其人,男人斯文白净的模样浮现在眼前。 鬼使神差地,薛秒在微信上输入合同上留的电话号码,点击搜索完以后,看着对方的 id,眉眼弯成柳叶芽。 robot 机器人。 她给他取的外号。 不过薛秒最终还是没加,其实她的分寸感也比较强,对方毕竟是租客的未婚夫,虽然是老同学。 即便曾经关系不错,如今也只余下乏善可陈的回忆可聊 ,意义不大。 何况钟敛渠寡言少语还社恐,真加了大概也只能尬聊。 弯弯绕绕的想了一会儿,褪黑素的药性也上来了,睡意朦胧间薛秒将手机塞到枕头下。 却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收到了钟敛渠的好友申请。 第7章 虾条 黄思蕊解掉安全带以后,余光瞥见钟敛渠轮廓分明的侧脸,心里一动,轻轻靠近他。 「怎么了?」他似有感应般地后仰了几分,有些困惑地看着她,「有东西忘拿了?」 黄思蕊因他毫无杂念的目光生出几分微妙的挫败感,摇头,「没事,那我先上去了。」 她推开门打算下车时,心有不甘地停顿了片刻,还是想等他一句挽留的话或者温柔的道别。 「对了......」钟敛渠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怎么了?」黄思蕊放弃矜持,回过身眸光亮亮的望着他,「有话要说?」 第12页 「嗯。」钟敛渠点头,「薛秒给你回消息了吗?」 刚才她说自己离得近,走着就能回家,所以钟敛渠也没太在意,但是现在应该到家了吧。 没等来想要的回应,反而听到不相关的人,黄思蕊蹙眉,敷衍道,「没有,估计已经安全到家了,忘了发消息吧。」 薛秒和她关系一般,不把客套话放心上也正常。 「没发?」钟敛渠闻言,眉峰微簇,忽视黄思蕊语气里的不悦,「你给她发条微信问一下吧。」 黄思蕊攥包链的指节紧了紧,眸光黯淡许多,看向他,「你还挺负责任的。」 这话说完,气氛倏然变得尴尬。 「我......」黄思蕊意识到自己有些越界,慌不迭补了句,「就是觉得你对薛姐挺上心的。」 钟敛渠从短暂的迷茫里回神,「嗯......」顿了片刻,「因为她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朋友。」 黄思蕊不可置否地笑笑,低头给薛秒发了条微信,依旧没回復。 「我直接把她微信推给你吧。」 与其听钟敛渠旁敲侧击地问来问去,不如直接推给他,还显得自己大气。 从今天的互动来看,这两人对视的目光比纯净水还纯。 「谢谢。」钟敛渠道谢后,后知后觉的对她说了几句,「你到家了也和我说一声。」 「好。」 听到了想听的话,黄思蕊很快开心起来,下车后,隔着车窗对他抛了个飞吻。 「拜拜~」 钟敛渠愣了片刻,有些侷促地别开视线,「拜拜。」 他住的地方在南山,临近城区边缘,上了环山路后,车辆渐少,山野陷入寂寥的夜色里。 路灯投下的昏黄从玻璃上一闪而逝,白昼里聒噪的蝉鸣此刻反而加深僻静。 钟敛渠摇下车窗,目光掠过层叠交错的树影,看着山下渺小如豆的霓虹。 忽然想起刚才薛秒泛着水光的双瞳,那惶然无助的模样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哭了,自己却想不出半句安慰的话,说是朋友,念旧的人却只有他。 钟敛渠抬手按了按眉心,像是要把那点沉郁的情绪压下去。 在他的印象里,薛秒总是乐呵呵的,无忧无虑不知愁。 平日里漫不经心的人,其实比谁都好强,绝不轻易流泪。 还记得那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母亲新结交了几位牌友,接他的时间也不断推迟,钟敛渠便留在教室里上自习。 「呀,你也在啊。」 钟敛渠从书上移开目光,循声望过去,看到一脸惊喜的薛秒。 她抱着一堆零食走过来,钟敛渠愣了两秒才起身给她让座。 「你怎么还没走。」 要知道平时的薛秒还没到放学的点儿就已经归心似箭了。 「我要学习啊。」薛秒分给他一袋咪咪虾条,掏出试卷,一本正经道,「这次期中考我一定要考出个好成绩。」 钟敛渠对她的三分钟热度深有了解,敷衍地哦了一声后转过头继续看书。 两人相安无事看书做题,淡淡的灰色渐渐笼罩着角落四处,日光也变斜斜一线。 数学是薛秒的弱项,做完选择题后,她一筹莫展地转着笔发呆。 「啪嗒」 「啪嗒......」 掉笔的节奏越来越快,钟敛渠闭了闭眼,嘆口气,朝她看过去,「哪题不会?」 薛秒嘿嘿一笑,指着应用题,「这儿......」 钟敛渠一本正经地讲完解题思路后,问她,「懂了吗?」 薛秒脑子不笨,但是转学生跟不上进度是常态,他讲得又太言简意赅,于是摇头,「不太懂。」 「那我再说一次。」钟敛渠放慢语速,在草稿纸上写下步骤,「你先算一遍,不会的再问我。」 「好。」薛秒又掏出几个泡泡糖和丸子面塞给他,「谢谢啊。」 钟敛渠没收她的零食,沉下心看奥数训练册,这次考试的结果他倒没有很在乎,反正稳拿第一。 薛秒对着步骤看了半天,总觉得不对劲,但是看着聚精会神的钟敛渠她又不好意思再问。 一个人坐在那儿和题目较劲,草稿纸上全是凌乱的黑线。 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楼层高,走廊上只有唿唿作响的风声。 过了会儿,钟敛渠敏锐的听到很轻的抽气声,断断续续的,却没停过。 他侧过头,正好看到薛秒抬起手揉眼睛,眼珠湿润,鼻尖泛着红,像颗小樱桃。 感受到钟敛渠疑虑重重的目光,她抬高胳膊挡住半张脸,「我没系......」 钟敛渠:「......」 片刻功夫,薛秒就调整好了情绪,用了眨了眨眼,抹掉泪花继续做题。 看她演算了好几遍,钟敛渠皱眉,「你是照着我说的步骤来的?」 薛秒点头,眼圈红红的,委屈得不行,「我都算了好多遍了,就是和我的对不上。」 钟敛渠看了眼她的答案,又扫了眼题干,恍然道,「是我漏了个数据,你的才是对的。」 薛秒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真的?」 「嗯。」 「真真的?」 钟敛渠吐了口气,「真的。」 闻言,薛秒皱成一团的小脸瞬间圆润回去,她扁着嘴,想笑又装高深莫测,「我就说嘛,肯定不是我错了。」 第13页 钟敛渠被她奇怪的表情逗笑,又飞快收敛笑意,「那你刚才哭什么。」 薛秒吃瘪,瞪了他一会儿,「我才没哭,男儿有泪不轻弹。」 「但你是女生。」钟敛渠纠正她。 「谁说女生就爱哭了,我刚才那是急得冒汗了。」薛秒收拾书包,大声强调,「我才不会哭。」 「哦。」 钟敛渠不追问了,薛秒反而来劲儿了,走到校门口的距离里,问了他三次,「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这么努力的做题吗?」 黑色轿车缓缓从拐角处驶过来,钟敛渠照搬问题,「你为什么这么努力的做题?」 薛秒扬起灿烂的笑容,理所当然道,「因为这样开家长会的时候,你爸爸就不会让我们换位置了啊。」 钟敛渠闻言,缓缓抬眼看她,似乎怔了许久才回神,「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啊。」 薛秒朝他挑挑眉,不知从哪儿学的小动作,流里流气,可可爱爱。 橘黄的余晖落在少年纤细的睫毛之间,染上一层暖意,瞳光无比明亮。 他终于笑出声,「哦。」 ...... 「滴——」 尖锐的鸣笛声引回钟敛渠的注意力,电子栅栏自动识别车牌号放行。 沿着开满虞美人的坡道开上去,虽然夜色已深,但家家户户的阳台上都亮着团模煳的光晕。 别墅区最大的优点就是环境好,并且每家每户的间隔也比较远,停好车后,钟敛渠路过庭院,看到几枝荷花开得正好。 浅粉淡白的花瓣绽放在昏暗中,边缘处挂着露珠,泛着清亮亮的光。 他看了半晌,择了两枝将开未开的花苞插进瓷瓶里。 刚处理完这些琐事,母亲的电话打了过来,问他房子的事情看得怎么样。 当听到薛秒的名字时,电话那边的语气明显不悦许多。 钟敛渠不能理解母亲对薛秒的偏见,也不能理解离异家庭的孩子为什么会成为别人调侃嘲弄的对象。 他想起来,薛秒第二次哭泣似乎也与自己有关。 第8章 盆栽 「确定没空吗,上周就说了要开家长会,时间也不长能匀出来的吧?」班主任为难地皱着眉,对上一言不发地薛秒,眉心的褶皱越来越深。 「我给你父母打个电话。」他嘆口气,拿起听筒打算拨号,却被阻止。 薛秒定定地望着电话,眼里满是抗拒,终于开口,「她们真的没空。」顿了顿,又补充,「我说过了,但就是没空。」 后半句念得很轻,消失在钟敛渠敲门的声音里。 隔着痕迹斑斑的玻璃门,钟敛渠看到薛秒一动不动地站在老师面前。 沉默着收紧的下颌线条很纤细,眼睫低垂,像吊兰的叶子,执拗的背影里是虚张声势的脆弱。 「敛渠来了啊。」班主任的表情瞬间舒缓许多,朝他身旁的母亲微微一笑,「王女士你好。」 王伊芝优雅地点点头,虚扶着钟敛渠的肩膀朝老师走去,「你好。」 靠近后,钟敛渠和薛秒并排而站。 一个挺拔,一个消沉。 「算了,你先出去吧,家长会的事情我会再找你父母商量的。」班主任无奈地摇摇头,起身给王伊芝推了个座椅,「您坐。」 薛秒仍算恭敬地鞠了一躬,抬头时恰好和钟敛渠对上目光,交错片刻,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短短一瞬,他看得格外认真,她却漫不经心。 钟敛渠缓缓回头,看向薛秒离开的方向出神,心里计算着已经多久没和她说过话了。 重归于好这件事可难可易,只是缺个契机。 班主任看着王伊芝,笑容满面,「您写的发言稿我看过了,里面有些内容让我都觉得受益匪浅。」 钟敛渠听出他话中的奉承之意,又看了母亲一眼,她果然很受用,神态慵懒地靠住椅背,「您过誉了,主要也是想让敛渠在学校的印象更好一些。」 「所以这个优秀学生和好的家教真是分不开的,就比如刚才那个学生吧.......」说到薛秒他就头疼,喝了口茶后,滔滔不绝地讲,「上课不认真,老是玩游戏,想说喊她父母来谈谈吧,哎哟那可比您还忙,根本见不着人影......」 王伊芝在教育孩子方面,向来居功自傲,「是啊,好的家教真的很重要,我听说她是离异家庭?」 「对,这丫头初一到初二的时候成绩都蛮好的,还和敛渠是同桌呢。」班主任看他一眼,「还好后来给调座位了,不然真怕把你都给带偏了。」 钟敛渠皱眉,打算否认时,听到广播声,催初三的家长们快点到礼堂集合开家长会。 在去礼堂的路上,王伊芝看出他兴致不高,「你和那个薛秒,现在关系还好吗?」 钟敛渠抬头观察母亲的表情,隐约看出她对这个名字的不虞,犹豫着点头,「挺好的。」 王伊芝审视他几秒,语气冷淡:「刚才你们班主任说的,你都听到了吧,我不希望你和这种不求上进的孩子做朋友,只会带坏你。」 「她......」再次听到薛秒被贬低,刚才积攒的郁闷全都化作勇气,钟敛渠抬头,目光熠熠,「薛秒不是坏孩子,她只是因为父母离婚了,才会这样的,她不是......」 「我也见过单亲家庭的孩子,人家学习成绩照样优秀,你们这些小孩只知道把责任往父母身上推,还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其实都是自作自受。」母亲理了理衣襟上「优秀家长」的胸花,从他脸上移开注意力,「还有,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是在教你道理。」 第14页 「还好她换位置了,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不耽误别人学习。」 所谓的人生道理,却满是刻薄精明。 钟敛渠在心里回想起薛秒疏离的态度,旁人眼中的自知之明,也许只是她为了抵挡蜚短流长所构造的自我屏障。 「让我们热烈欢迎优秀学生代表钟敛渠同学上台发言。」 主持人高亢的话语落下,声势浩大的掌声推着钟敛渠上台,他觉得自己像被众人的敬仰所支配的提线木偶。 礼堂里乌泱泱一大片,坐满了家长和学生,他站在台上,却只注视着一个空位。 薛秒没来。 突兀的空白,像少了块碎片的拼图。 因为家长就坐在旁边,学生们都正襟危坐,钟敛渠想起小学时看到校门口摆得井井有条的盆栽。 其实他们也是家长手里的盆栽,经过修枝剪叶后朝着成材的方向生长,童趣,自由,不被认可的情谊统统不值得留下。 而薛秒不同,钟敛渠看着座位上属于她的铭牌,眼前渐渐蒙了层雾气。 她不是温室里的花草,而是自由的小鸟,脱离束缚,游离在单独的轨迹里。 「我的演讲到此结束。」 钟敛渠念完词后,深深鞠了一躬,低头的瞬间,眼泪砸落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破裂声,却被淹没在雷鸣般的掌声里。 他藉口身体不舒服,从人满为患的礼堂里逃出来,站在门口深深唿了口气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薛秒。 绕着教学楼漫无目的的跑了好几圈,一抬头,终于在天台上看到她单薄的身影。 刚才的焦急忽然变得无解起来,钟敛渠站在她背后,踟蹰不前。 他无比讨厌自己的不善言辞。 「我之前很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 在莫可名状的沉默中,薛秒忽然说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回头看他。 钟敛渠松了口气,缓缓走上前,和她一样把手搭在栏杆上,看着她,「哦。」停顿片刻后,「哦哦哦。」 他想和她多说几句。 薛秒看他一脸茫然的说出理解的话,轻笑出声,视线转到楼下,那里有个小公园。 被做成大象鼻子的蓝色滑梯上接连不断有小朋友滑下来,发出快活的笑声,如同鸟雀,叽叽喳喳闹成一团,大人们三三两两地站在旁边,偶尔喊几句注意安全。 钟敛渠看着薛秒飘忽不定的眼神,明明眼前的景象这么开心,她却不快乐。 「因为我总觉得是不是因为我不听话,不优秀,他们觉得很失望才离婚的......」薛秒鼓起腮帮子长长地吐了口气,「所以我就期待着,如果能再有个乖巧的弟弟或者妹妹,他们开心了,应该就不会离婚了。」 「今天我爸送张阿姨去做产检了。」她把脸埋进交叠的双臂间,声音又闷又潮,像下雨的前兆,「你之前说父母的事情和我们无关,真的是这样的,不管我优不优秀,他们想离婚,就还是会离的。」 「我......」压抑的啜泣声渐渐变得响亮许多,「我也要被人替代了,我的家彻底没了......。」 父亲有了新的孩子,母亲有了另外的家庭,而她却无处可去。 本该少不更事的年纪,她的哭声里却满是苍凉。 钟敛渠看着她将额头抵在膝盖上,身子缩成小小一团,如同被反折了翅膀的幼鸟,痛苦至极。 没有对视,没有语言,只有空洞的哭声,他却理解了她所有的情绪。 不再拥有天真快乐,不被父母疼爱,明明是朝夕相处的人却从不理解自己,格格不入的孤独。 钟敛渠蹲下身,迟疑着抱住薛秒,轻轻抚摸她的头髮。 「不哭不哭......」 他安慰着她,自己却泣不成声。 「没事的......」 头顶的天空蓝如碧海,而他们像两个装满海水的罐子,汹涌的孤独撞在罐璧上,发出支离破碎的哭声。 ...... 「结婚的事情你上点心,婚纱照,喜帖,还有婚礼仪式这些都要快点准备起来了......」 王伊芝语重心长地说了大半晌,没听到回音,「阿渠,在听没有?」 钟敛渠失神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哎呀,算了,你和小黄看个婚房都没弄好,选来选去还买了个二手的......」王伊芝不满的嘆了口气,「但你奶奶病得急,也是没办法了,喜帖的事情我和你爸来处理,你不懂人情世故这些,万一漏了重要的宾客,那可就丢人了。」 钟敛渠听着母亲的絮絮叨叨,却有种置身事外的平静。 感受到他的兴致索然,王伊芝无奈地说教几句后挂了电话。 对于这个沉默寡言的儿子,她的感情很复杂,小时候管得太严格导致关系不太亲密,长大后,孩子独立了,关系也就更远了。 明明是家人,却客套得像个外人。 王伊芝不明白,自己哪里没做好,外界都说她是模范母亲,他也成长得出类拔萃,可她知道,终究是有隔阂的。 到底是哪处差错,造就了如今的局面呢? 「唉......」王伊芝越想越觉得伤感,只期盼钟敛渠结了婚,有朝一日也做了父母,能理解她的付出和苦心。 收到黄思蕊的晚安后,钟敛渠点开搜索栏,输入薛秒的微信 id。 对着空白的自我介绍栏,他挠了挠后颈,一时无从下手。 第15页 【你好,我是钟敛渠。】 太礼貌。 【是我,钟敛渠。】 太官方。 【薛秒,通过我一下。】 太霸道。 纠结半天,钟敛渠最终还是选了第一句,按下发送键后,他仰面躺在枕头上,望着昏黄的吊灯出神。 半晌没等到回復,他猜想薛秒可能睡了,于是拉上窗帘也打算睡觉。 可他这晚睡得并不安稳,断断续续的做了好多梦。 有时是以前学钢琴的时候被母亲用指挥棒打手的回忆,有时是升旗仪式的时候,薛秒和他比谁不闭眼的时间最长,她眼眸像黑葡萄一般乌润。 最终梦境停留在他和薛秒隔着汹涌的人潮对视,她看他的眼神却无比陌生,熙熙攘攘的场景渐渐从他的身后消失,连带着薛秒也变得苍白,逐渐成为褪色的画面。 钟敛渠在梦里伸手,凭空抓了两下,彻底清醒过来。 空旷的房间里无比安静,灰蓝色窗帘上印了一层薄薄的日光,宛如静止的海面。 钟敛渠捏了捏鼻樑,从柜子上取过眼镜戴好后拉开窗帘,眼前骤然明亮后,感官也变得清晰许多。 玻璃窗外模煳不清的蝉鸣把夏天闹成了一汪沸水。 钟敛渠洗漱完以后,接杯水喝完后,打开电脑看了看股市的情况,刚开盘,形势不定,可是有支已经停盘,他皱眉,情绪有些低沉。 做完这些后,钟敛渠漫不经心地打开手机,在看到薛秒同意申请的消息后,嘴角轻轻上扬了几分。 【你好啊,robot 同学:)】 薛秒发完这句消息后,忽然想起来当时帮钟敛渠註册 qq 帐号的事情。 当时让他想 id,向来下笔如有神的小钟学霸对着键盘一筹莫展的样子,成了薛秒很长一段时间的笑点。 最后还是她取的这个暱称,毕竟没有比这个更贴切的了。 她正兀自偷笑的时候,收到了钟敛渠的回讯,瞬间沉下脸,恨他记性太好,把她的非主流黑歷史也记得分毫不差。 【早,繁曐尐年不gμ单同学。】 薛秒:不想要的老同学可以卖了换钱吗? 第9章 杨桃 钟敛渠定定地看着对话框,从昨天到此刻,他心里本来有很多想说想问的,却又不懂怎么描述最合适。 毕竟,她流露出的分寸感让他倍感陌生。 于是简单的开场白修改了好几个版本。 随意挽好头髮之后,薛秒打算起床去洗漱,放下手机前她扫了一眼对话框上方的那串【对方正在输入中......】 看他那边或停止或继续,她居然有些期待,会不会是什么长篇大论。 抱着这份想法,她刷牙的频率都比平时快。 心里有种奇异的欢喜,这感觉就像是回到了童年,吃过晚饭后,小伙伴站在楼下喊她去玩游戏一样。 带着归属感的期盼之情。 结果点开屏幕一看,钟敛渠只发了句【吃了吗?】过来。 寒暄必备短语。 薛秒哑然失笑,为他的不善言辞,也为刚才那点莫名的期待感到好笑。 她本打算敷衍说吃过了,但是对着钟敛渠,下意识坦诚,「还没吃,你呢?」 「正要吃。」 钟敛渠取了半杯冰放到咖啡机下,拿铁做好后,又烤了两片吐司,拍照给薛秒看。 「你一大早就喝冰的啊,不怕胃疼?」 钟敛渠看着她发的内容,想了片刻,「不吃早饭的人才容易胃疼。」 昨晚那顿火锅,薛秒吃得心不在焉的,后半程情绪低落,更没怎么吃东西。 但是生病以来,饮食不规律已经是常态,她倒没放心上,父母的叮嘱也只当耳边风。 「你以前忘了什么都不会忘了吃饭的。」钟敛渠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絮叨里带着不露痕迹的揶揄,倒是钟敛渠的作风。 薛秒点开外卖软体,「我正打算吃呢。」 十多分钟后,外卖员刚敲门,她就迅速打开,拆开包装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钟敛渠拍照片。 「中国人当然要吃中式早餐。」 钟敛渠看着她拍的豆浆油条,结合消息,一时间哭笑不得。 她总在奇怪的地方特别好胜,像只小刺猬。 薛秒将油条扯成小份以后泡进豆浆里,等到变软了才慢悠悠的开始吃。 竹木地板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日光,风一吹,水流般晃动着微澜,薄纱窗帘偶尔掀起,露出外间浓绿的树影。 平日里司空见惯的东西,大概是换了情绪,此刻看起来也让人心旷神怡。 昨天重逢的节点太突然,薛秒根本想不到话题可聊,况且黄思蕊和他很亲密,但凡有眼色的人都不会上赶着寒暄。 钟敛渠的那句朋友在她脑海里徘徊了好几圈,薛秒喝了口豆浆,漫不经心的组织着语言打算叙旧。 「对了,昨天不小心砸到你了,今天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薛秒想起昨天他那句「你扔桃子的动作真标准」,一时啼笑皆非,「没事儿啦,不过你这社交能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啊,这么多年了一点变化也没有。」 「......没事就好.....」钟敛渠放下紧张,想了想,回她,「你变了很多。」 曾经那个素面朝天的小女生,如今妆容精緻,张扬的气质也变得含蓄很多。 第16页 薛秒撩开滑落到眼前的碎发,指腹擦过眼尾时停顿了片刻,化妆时她已经会刻意在这里多用些遮瑕来掩饰时光的痕迹了。 「毕竟我都 27 了啊,连你都快结婚了,昨天都忘记说祝福了!」 上学的时候觉得日子总是慢悠悠的,每天走在熟悉的路上,吃着差不多的食物,四季也变得模煳。 可是某个瞬间,仔细一想,才发现已经过了好多年。 钟敛渠看着结婚两个字,心底浮现出黄思蕊和母亲期盼的表情,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 家世相当,性格互补,外人都称赞郎才女貌,这应当是最合宜的姻缘。 「谢谢。」他顿了顿,「说起来我也欠你一句祝贺,祝你和徐桦百年好合,说得有点晚了,你别介意。」 百年好合,薛秒看着这四个字,自嘲一笑,这句祝词确实说得太晚。 冷却的豆浆里浮着层油花,她放下调羹,收拾餐盒的同时也收拾情绪,转移话题,「对了,你现在在哪儿工作呢?」 「之前在港城,做程序设计相关的。」 「程式设计师啊?」 「嗯。」 钟敛渠大学的专业是计算机,毕业后就留在了港城发展,当然,和家里保持距离也是原因之一。 薛秒想了想,夸他,「那你头髮还挺多的,不错。」 「......谢谢夸奖。」 钟敛渠本想指出她的刻板印象,可是想起之前的领导茶杯里泡的都是黑芝麻煳,放弃了辩解。 「之前在港城?」薛秒慢半拍的反应过来,「那你现在回来了,还是做程序?」 股市行情相比刚才已经明朗不少,钟敛渠手里投注最多的两支一路飘红,「现在没有了,其实我也刚回来没多久,还没看到合适的工作,主要靠金融投资赚点钱。」 反正精英人才在各行各业都闪闪发亮,就算当家里蹲,那也是模范宅男,薛秒表示理解。 「你呢?」 「我......」在独立青年面前,薛秒有些汗颜,「我也是做投资赚钱,嗯。」 末尾的语气词用来虚张声势。 钟敛渠想到薛秒的数学成绩,不着痕迹的挑了挑眉峰,「基金?」 「收租。」她坦白了。 「......」钟敛渠失笑,「挺好的,活成了你的理想。」 薛秒讪笑,「哈哈......你回山城主要是因为结婚的事情吗?」 「算是吧。」钟敛渠沉吟片刻,「其实主要是因为奶奶,她这两年身体不太好,老人家又倔得很,不愿和我爸妈住在一块儿,说是怕麻烦。」 薛秒对他「模范家庭」背后的辛酸也算是小有了解。 钟父忙于从政,钟母自小也是养尊处优,嫁人后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与丈夫闹过几次离婚后,更是长期流连于牌桌之间,婆媳关系也曾一度降至冰点。 老人家唯一亲近的就只有钟敛渠这个孙辈了。 越长大,越明白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道理。 两人又聊了聊这些年的经歷,薛秒略过在国外的事情,钟敛渠听她只字不提徐桦,诧异了片刻,话语间仍是不动声色。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婚庆公司的电话忽然插进来,钟敛渠皱眉,和薛秒说完抱歉后接通。 「喂,是钟敛渠钟先生吧?」 「是。」婚礼流程的事情大多是由黄思蕊和母亲处理,他不了解,也就不过度参与,「是有什么新的安排吗?」 「对对对。」工作人员笑着说,「黄小姐预约了这周拍婚纱照,我们这边跟摄影师协调过时间了,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过来拍摄呢?」 婚纱照...... 钟敛渠想了想,「我和我未婚妻商量一下。」 「好的,期待您的到来。」 那边挂断电话后,钟敛渠给黄思蕊发消息,询问时间。 「我什么时候都可以的啦,我和你说,这次预约的摄影师技术特别好呢!」黄思蕊很开心的给他发了几组婚纱照片,「我们先选一下款式吧,然后发给摄影师她们,准备布景。」 「好。」 ...... 「啊,帮你兼职?」薛秒打开门,从杨桃手里接过一个大西瓜,调侃道,「东西到了就行,人就不必来了。」 正抬着手扇风的杨桃闻言,伸指点她额头,「你也太没良心了,大热天我跑过来,就为了给你送水果啊,你当我天使下凡啊。」 薛秒失笑,「那你说说吧,我酌情帮你。」 杨桃换上拖鞋,趴到沙发上喘了口气,「我有两个拍摄档期撞了,两个都是拍婚纱照的,我给弄混了......」 薛秒对她的粗心大意很是无语,「所以你打算让我帮忙拍其中一组?」 「嗯!」杨桃抬起脸看她,眸光闪闪,「好姐妹,这等终生大事,我只能拜託你了!」 薛秒呵呵两声,「你也知道是人家的终生大事啊。」看到好友情绪一秒变低落,她只好妥协,「好吧,你把照片发我,我看下风格。」 「就知道你最好了~」杨桃眉开眼笑的将照片发给薛秒,「男帅女靓,闭着眼拍也不会丑的,你就负责按快门就行了。」 「这......」薛秒看着照片上西装革履的钟敛渠,怔忡片刻后,摇了摇头,「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第10章 冰西瓜 「怎么说?」杨桃凑过来,抱着听八卦的心态,」你俩认识?」 第17页 薛秒把手机递迴去,「从小学就认识的朋友。」 话音刚落就被杨桃抬手卡住脖子,听她佯装兇狠的说,「好啊你,这么帅的青梅竹马你居然从来没在我面前提到过!」 「咳咳......」发梢随她的动作时不时挠到鼻尖,薛秒痒得发笑,和她闹作一团滚到沙发上,「不是不给你介绍,我.....也是有原因的......」 「呵!」 杨桃双手扣住薛秒的肩膀,迫使她和自己四目相对,勾起半边眉,「到底什么原因,坦白从宽啊。」 薛秒看着杨桃绒绒的睫毛在光线里似蝴蝶般扑闪着,心绪也变柔软,「哎呀,你先松开,我和你解释......」 「那你可得说仔细了......「杨桃不怀好意的捻了捻指尖,瞄她耳垂,「不然.....」 薛秒最怕别人捏她耳朵,只要被碰到就会产生种过电般的麻,连忙告饶,「我和他也是昨天才遇到的,初中毕业以后就没见过了。」 「真的假的?」杨桃松开她,起身去把放在冷冻室的西瓜取来,一切为二后,分给薛秒,「可是从小就认识,关系不会太差啊,闹过矛盾?」 碧绿的瓜皮上蒙了层薄薄的白霜,清凉浸透红瓤,一口下去,甜汁四溢。 薛秒想了想,「也不算闹矛盾,我高中不是在海城读的嘛,他还是在这边上学的,而且上学的时候天天见面当然好维持关系,毕业以后就没机会经常碰到了,慢慢就淡了呗。」 纱帘拂动着,她微侧过脸,目光望向落地窗外。 白晃晃的日光洒在浓绿的香樟树上,风一吹,清新的香气散得很远,遥远到和往日牵了线。 忽长忽短的蝉鸣藏在浮光掠影里,为盛烈夏日伴奏。 似乎无论过去多少年,只要望见这样的场景,记忆里最初浮现的画面永远是旧时的夏天。 慵懒,安然,鲜活如一。 恍惚间,会让人自我开解,现在的日子不过是午睡中途的一场梦而已。 「那时候应该有 qq 了吧,不也可以联繫吗?」杨桃微微蹙眉,算了算时间,「我和我初中的一个姐妹高中也是异地,但是每天都发消息,还写过信呢。」 听到写信时,薛秒眸光黯淡了几分,「也是倒霉吧,毕业后没多久,我的 qq 号被别人盗了,然后我那时候又不懂这些黑科技,就换了新的帐号,其实也给他写过信,不过没收到回復……上高中以后我就没回过山城了。」 自初中毕业以后,薛秒和钟敛渠就成了两条相异的平行线。 他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上学,入职,再到结婚,顺遂又安定。 她却活得随波逐流,继母生下孩子以后,无论是不是薛秒敏感多疑,父亲所能给的关爱终究不如以前,她和继母之间也做不到相安无事,活在一个屋檐下,却有千层隔阂。 母亲改嫁的对象虽然是个善良敦厚的好人,但日子过得清贫,要负担薛秒的开支并不容易。 最后还是小姑把她接到了海城生活,让她脱离了左右为难的家庭关系。 再后来,薛秒考去了徐桦所在的大学,从大二开始和他同居。 父母离异后,她不愿再提到家这个字,唯独和他在一起抱团取暖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也是有归宿的人。 可惜,徐桦只把这段感情当作短暂的泊岸,此后,他有更广阔的江海。 「也是,任何关系不刻意维持和抓紧,慢慢就散了。」杨桃长嘆了一口气,「那你和他其实挺有缘分的,兜兜转转还能遇见。」 和钟敛渠有缘? 薛秒想了想,也只能如此定义这段不期而遇的见面,「对,所以早上还在聊天来着。」 「唉,以后你身边有帅哥了,可得及时介绍给我。」 薛秒看她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嘴上说着求介绍帅哥,手指却不断滑着微信界面,视线只定格在一条消息框上,显然心有所属。 于是她也开玩笑般的敷衍过去,「行啊,作为交换你也给我介绍一个,咱们换着来。」 「哈哈哈哈,笑得.......姐的男人类型你驾驭不住......」杨桃说笑完以后和她聊正事,「那既然你们认识那就更好了,拍摄过程肯定会自然很多......」 「不,我不拍。」薛秒朝后缩了缩肩膀,摇头,「就是因为熟,才不能帮忙拍。」 「为什么啊?」杨桃不解,又看了眼照片,「难道你和新娘有过节......」 还没等薛秒解释,她睁大双眼,极具戏剧性的捂住嘴,「莫非,你其实和这位钟先生是......」 听她说半句又抽口凉气,薛秒很是无语,拿勺子砸她脑门儿,「桃老师,麻烦收起你的橙光游戏恋爱脑,我和他就是普通朋友!」 「哦。」杨桃大失所望的躺回去,舀了口西瓜盘问她,「那你为啥不帮忙拍?」 「因为怕没拍好啊,你想想万一人家觉得不满意,碍于关系呢又不好意思说,可这婚纱照,没准儿得挂在家里一辈子呢。」 「嗯,所以才更要朋友来拍嘛,也算是倾注祝福的心意。」 薛秒摇头:「你没听懂我意思,唉,总之婚纱照是记录幸福的重要物件,要是我没拍好,到时候他们婚姻出啥问题了,怪到我头上跑都跑不掉......」 后半句她说得很轻,杨桃没听清,「嘀咕啥呢?」 「反正我不拍。」薛秒一锤定音,「我看看另一对夫妻的照片。」 第18页 听她如此坚定的拒绝,杨桃挑眉,「我看着郎才女貌的,很般配啊,很容易出片啊,还是说你那同学性格很难搞?」 虽然钟敛渠不擅社交,也不怎么爱说话,只有相处久了才能发现他其实是个木头脸豆腐心,随和得很。 甚至有些好欺负。 但是要薛秒给拍婚纱照,一想到钟敛渠和黄思蕊之间貌合神离的亲昵与微妙的距离感。 她还是不揽这个瓷器活了,易碎。 杨桃细细观察薛秒的表情,又再回看照片,不以为然地念叨:「我还不信,一个婚纱照能有多难搞。」 两天后,当她拍了三十多张废片以后,她感慨薛秒的先见之明。 这对夫妻真的很难搞。 「钟先生,你可以......」杨桃虚着眼,看向取景器里的钟敛渠,伸手示意他再朝黄思蕊靠近点,「对,对对,最好微笑的弧度能再大点,嗯......」 她闭上眼,轻轻嘆了口气后,不太满意的按下快门,「咔嚓」一声后,画面定格。 拍摄时间定了四个小时,上午主要拍户外,取景地在森林公园里。 晨光投在苍翠欲滴的松柏上,千丝万缕的金线穿过浅淡雾气,恍如仙境般光怪陆离。 景美人靓,照理来说一定能拍出好的照片。 可是无论怎么拍,镜头里的这对夫妻都充满了违和感。 妻子的矜持里满是刻意亲近的积极,而丈夫迟缓的配合动作里却是妥协意味。 虽然般配,却不协调。 单拍都好看,唯独不适合站在一起。 举打光板的同事有些累的换了只手,杨桃看见后,扬声宣布停下来休息会儿,正好薛秒那一组也拍完了。 「这儿!」 黄思蕊远远便朝薛秒招手,其他工作人员兴高采烈的将黄绿格纹的野餐布铺在草地上。 为了捕捉稍纵即逝的好光景,大家赶过来时都只随便吃了点东西填饱肚皮,在森林里东奔西走,还带着笨重的拍摄道具,实在有些力竭。 薛秒本想帮新娘托一下过长的群摆,新郎却拦住她,有些羞涩的摇头,「谢谢您,我来就行了。」 「是啊,让他出点力。」新娘看着憨厚的丈夫,笑着打趣,「你可别把婚纱弄皱了啊,等会儿还要拍呢!」 「不会不会。」说话时,丈夫的动作格外轻慢,珍惜得不得了。 一米八几的壮汉,却满面柔情的弓着腰托起妻子柔软如雪的婚纱,并甘之如饴。 此情此景,和另一对夫妻形成鲜明对比。 黄思蕊状若无意的收回目光,压下心里的酸涩,伸手替钟敛渠整理领带,「你是不是很紧张啊?」 钟敛渠对上她湿润的眼眸,竟看出些许悲伤情绪。 忽然想到她昨天穿上婚纱眉开眼笑的模样,心里难免内疚。 却又无计可施,因为黄思蕊的要的,是计划之外的感情。 他闷咳一声,不着痕迹的别开眼,掩饰道,「确实很紧张,因为我其实很少拍照,不好意思。」 听到他承认,黄思蕊悬着的心情反而沉淀下去,既然会紧张,就说明多少是在意的吧? 现在得不到回应也没关系,婚姻二字讲的就是日方长。 「你们也还没吃饭吧。」 薛秒从黄思蕊手里接过一大捧白玫瑰,余光擦过钟敛渠浅褐的双瞳,怔了怔,「早餐没有冰拿铁哦,能吃的吧?」 早上大家见面时,因为人多,摄影组也不同,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 钟敛渠便觉得自己像提线木偶一般在各个流程里打转,本来就不习惯社交,在众人祝福声里,又不得不摆出笑脸,实在有些心力交瘁。 听到薛秒的揶揄后,积郁的情绪终于有了抒发的口子,他吐了口气,「当然啊。」 说这话时,连钟敛渠自己都没注意到,神情有多放松。 黄思蕊却没错过这真情流露的一刻,若有所思的目光缓缓游移到薛秒脸上。 邀请大家看看夏天的云 第11章 荔枝香 格纹餐布上摆满了水果和零食,绿茵茵的草尖上还挂着细密的露珠,在太阳底下如水晶一般闪闪发亮。 笑闹着的人席地而坐,四野绿树成荫,凉风习习,近处的一弯浅河倒映着蓝天白云潺潺流动着。 两对新婚爱侣自然是谈笑的焦点,可是钟敛渠只埋着头吃东西。 有几位女工作人员的眼风落到他身上时,情不自禁会停顿片刻,继而羞赧着别开脸装镇定。 钟敛渠五官清隽,气质也卓然,自小养尊处优造就的斯文与矜持,不动声色时冷淡得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黄思蕊不久前接了个电话回来后,不自觉地皱眉抿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明眼人都不会上前找没趣。 于是话题中心就落在另一对夫妻身上,新郎长得人高马大,典型东北爷们儿,说起话来却很腼腆,别人一说恭喜他就笑着脸红。 新娘也是山城人,个子虽娇小,性格却很豪爽,大大方方的讲述着和丈夫的感情经歷,显而易见的幸福笑容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 薛秒和杨桃相靠而坐,喝着牛奶听她说话。 「那你们什么时候办婚礼呢?」有人笑眯眯的追问,「到时候可要通知我们呀!」 新娘听了当即点头应允,「那必须的啊,不过我们办婚礼估计得等他放年假,目前还只是先领了证。」她指了指新郎,「因为他现在在临北工作。」 第19页 「啊?」大家纷纷望向新郎,「临北离山城挺远的耶,那你们岂不是异地。」 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新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髮。 「嗯。」看向妻子时眼神里满是内疚,「因为我现在工作比较忙,结婚要用到的钱挺多的,我更得努力工作,才能保证可以给她更好的生活。」 大家了解处境后都感同身受的嘆了口气,今时不同往日,结婚是个大工程,经济条件摆第一位。 每月工资要上税,五险一金扣掉后基本所剩无几,还要买房买车,柴米油盐的开支在现实面前满是聚沙成塔的沉重,如果以后有了孩子,还要准备教育基金。 条条款款都是钱,压在两个人肩上,一个囍字后面藏了无数辛酸。 「唉,兄弟你挺勇敢的,我挺佩服你的。」有人拍着新郎的肩膀诉苦,「其实我也想结婚,但是还在攒买房的钱,想着等事业更好些了再和我女朋友提结婚的事儿的,我和她都住在山城,说起来其实比你们容易多了,但我都没勇气说这事儿。」 新郎摸了摸鼻樑,看向妻子,「其实我们以前也是这么想的,想为了以后的生活,但是异地以后,我和她都觉得其实对方才是最重要的,经济独立不代表感情一定要分开......」 新娘微笑着看他,「其实只要真心喜欢,事业和爱情并不冲突,就像有些人觉得夫妻就要在一起生活,但是我觉得只要结婚了,我心里知道他是我的,我们是不会分开的,这就够了。」 「不是为了成家而结婚,是结婚后才和他有了家。」 其实这对新人的相貌并不出众,但他们互表心意时露出的笑容,成了在场的每个人心中最美好的画面。 「不是为了成家而结婚......」 钟敛渠默默的想着这句话,朝黄思蕊看去,忽然不明白这段即将开始的婚姻有何意义了。 和他一样陷入思绪纷飞的人还有薛秒。 新郎的那句事业和爱情并不冲突,她从徐桦那里听到过截然不同的话。 他说:「秒秒,如果我没有事业的话,那我和废物有什么区别,没人会喜欢废物,包括你。」 毕竟从小到大,母亲都说他是个毫无用处的废物。 徐桦曾想过,应该很少有母亲会这么讨厌自己的孩子吧,偏偏他的母亲就是「很少」背后的例外。 「我......」薛秒很想否认他,心却被这沉重的话语给压得不断下坠,许久都说不出反驳的话。 再开口,已经错过了时机,也失去了意义。 徐桦的张扬和强势,其实也来自于他那些不可告人的负面情绪。 往日痛苦所结的痂成了他的盔甲。 她不谙世事的天真如镜子般,照出他在俗世挣扎的不堪,渐行渐远的三观最终成了婚姻里越不过的高墙。 「我去小河那边走走。」 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薛秒同杨桃打过招唿后,撑着膝盖起身,朝波光粼粼的浅河边走去。 河堤上的软泥很湿润,滋生了一大片绿油油的青苔,随波飘荡,上游大概种了夹竹桃,顺着流水浮下几朵粉红的花,点缀着涟漪。 薛秒蹲下身,从水里捧出一朵夹竹桃,捻在指尖转了两圈。 她想,做植物多好啊,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 嘆口气后,她又把花放回水里,沿着河堤走了会儿,寻到条藏在柳荫里的长椅坐下,日光越来越烈,连大脑也变得一片空白。 她从烟盒里摇了支细烟出来,掐掉爆珠后点燃,荔枝香的烟雾从橙红火星里钻出来,晃悠悠地飘到空气里。 薛秒看了半晌后,垂下头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喉咙里滚过一遭,清凉的辛辣感像柔软的刺,扎出微弱的痛感。 她仰起脸,对着远处山峦的影子,缓缓吐出一缕细长的白烟。 像是要把积沉在心里的往事也分给不近人情的青山。 钟敛渠走过来时,恰好望见薛秒抬头,纤长的柳枝随风拂动着,在她身上落下斑驳的影子,一条一条,像是笼子的栅栏。 他顿住步子,如同很多年前在天台上找到她那次一样沉默。 森林里鸟多,鸣声不断,合着潺潺水声听得人心旷神怡,薛秒闭上眼,闻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晒了会儿太阳。 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就恢復了常态,听着鸟鸣,用手指敲长椅,配合着鸟雀的节奏。 看出薛秒的变化后,钟敛渠的眉宇线条也松缓许多,静静看着她皎洁的侧颜,看波光映在她清澈的瞳孔里,看树影落在她白皙的指节上,一黑一白,如同琴键,奏出夏日合唱曲。 「薛秒。」他走过去,站到她面前,「我能坐会儿吗?」 「是你啊。」薛秒闻言,仰起脸望向钟敛渠,也露出微笑,「当然可以呀。」 淡淡的荔枝香萦绕在空气里,薛秒有些抱歉的灭掉烟,「不好意思啊。」顿了顿,迟疑着问了句,「你抽菸吗?」 钟敛渠摇头。 「我猜也是。」薛秒抬手,欲盖弥彰地扇了扇空气,「现在味道没有很浓吧?」 钟敛渠继续摇头。 薛秒看他坐下又不说话,轻轻挑起半边眉,好奇道,「你怎么了?」 「我在想事情。」钟敛渠垂下眼,看了看衣领上别着的礼花,目光里有些失措的茫然。 第20页 他从来不是一个反覆的人,任何一件事都会深思熟虑,选的都是最优方案。 可唯独,结婚这件事,越是近在眼前,钟敛渠便越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 在森严的家风里,父母从小就告诫他要做个谨慎完美的人,绝不容忍差错和遗憾的出现。 可是,每当他看见黄思蕊,冥冥之中便会觉得,这段婚姻的起初是差错,结局是遗憾。 那为什么要做这个选择呢? 又是为什么,出现了这个消极的想法呢? 钟敛渠不理解,婚姻对他这种不通世故的人来说太过复杂,爱人,更是个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薛秒看他一直在盯着礼花,想起他拍啥婚纱照时局促不安的样子,以为是还在紧张。 想了一会儿,满脸真诚的安慰他,「你穿这套礼服很帅的,所以不用太担心了,也别紧张,等会儿肯定能拍出好照片的。」 钟敛渠淡淡地嗯了一声,侧过脸,浅褐色瞳仁对上薛秒的眼眸,轻声问她,「你也拍过婚纱照吧?」 「......」 薛秒看着着钟敛渠身上穿的黑色高定西装,精细剪裁更衬出男人的风度翩翩。 这才该是新郎的模样吧? 「穿过,但是......只是因为意外而已。」 ...... 大一的时候,薛秒就已经开始帮人拍照了,有次去影棚帮忙,对方要拍婚纱照,结果两个模特都堵在路上了。 摄影师看了看薛秒,「要不你帮忙顶一下,我去联繫我一哥们儿,让他来当新郎。」 婚纱店那边催着要成品照,时间紧,任务急,薛秒只好「迎难而上」。 婚纱的设计精美繁复,她又不好意思叫人进去帮忙,小心翼翼地忙活大半天后,终于穿好。 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加油打气,「别紧张,别紧张......」 说着,她轻轻撩开帘子,却看到站在外间显然等待已久的徐桦。 他穿着一套青黑色的西装,只是安静站着也难掩英俊挺拔,五官轮廓在灯下愈发分明,认真的神情让薛秒有些恍惚。 看到薛秒的一瞬间,徐桦意味深长的目光在洁白的婚纱上停留了许久,而后收敛许多情绪,直视着一脸迷茫的她。 男人的眼尾缓缓上扬,不似平日那般锋利,带着锐气,漆黑双瞳里渐渐亮起光芒,笑了笑,「干嘛,不认识我了?」 集美们一般不要抽菸!!!薛秒也会戒菸!!!纯属剧情需要!! 有票的给我点票子,感恩! 附赠一张我很喜欢的杂志图片,还有一首歌《梦的延续》——玉置浩二,很适合本章! 第12章 泡泡糖 薛秒从怔忡里回神,低下头看地上的影子,捏着裙摆的手指紧了紧,「你忙完了?」 她心里之所以有些别扭,是因为距离上次发消息给徐桦已经过去一周多了。 这期间,除了一句,「跟教授在乡下调查数据,比较忙。」之外徐桦并没给薛秒说过其他事情。 而薛秒也没再主动联繫过他,本想着他在忙写论文要用的数据,却无意在校园论坛上看到徐桦和别的女生一道乘车的照片。 因为是隔着车窗拍的,画面有些模煳,女生侧过脸对徐桦露出明媚的笑,似乎在说什么。 他扬着浓墨般的眉峰认真听,嘴角的笑容虽淡,神情却放松。 评论区哀嚎一片,说海大「校草」也有女朋友了。 薛秒把徐桦的部分放大,盯着他的脸,反覆看了许久,久到手机熄屏好几次,映出她失神的模样。 在一大片讨论的帖子和插科打诨的祝福里,薛秒删掉了和徐桦的聊天记录。 虽然没下定分道扬镳的决心,但心里总归有隔阂,不太想看到他。 可是真看到徐桦的瞬间,薛秒的心情又不受控制了。 「我刚回来,还没到学校就被东哥叫来了。」 东哥是摄影师,之前也是海大毕业的,摄影工作室开得离学校不远,所以经常找学生过来兼职。 「哦。」薛秒状若无意的整理着婚纱,垂着头,表情隐在灯光里,「忙完了就行。」 徐桦走近她,「之前在乡下,信号不好,回消息不及时,不好意思。」话音落,微微俯下身,替她将过长的纱摆拂开,抬起眼看她,「没生气吧?」 薛秒撞上他认真却又带着揶揄的眼神,忽然又没那么郁闷了,但心里还是有点涩涩的。 她挤出平静的笑,口是心非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徐桦站直身,抬手揉了揉她蓬软的发顶,似笑非笑的说,「谁知道呢?」 他向来是个聪明又敏锐的人,薛秒有时觉得自己在徐桦面前就是张白纸,轻飘飘一句话,便能在心里留下痕迹。 可是薛秒不会轻易承认,毕竟处于劣势的人总想要保留足够的自我意识,害怕行差踏错,连做朋友的后路都不剩。 她正要开口否认时,东哥扬声喊他们去化妆,徐桦收回手,应了一声,「走吧。」 化妆檯连在一起,镜子周围亮满了灯泡,徐桦后仰着靠住椅背,化妆师要给他拍粉底液,让他闭眼。 「那我刚好睡会儿。」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气定神闲地看了薛秒一眼,「等下拍完照,我有话和你说。」 「哦。」薛秒也轻轻闭上眼,感受着眼影刷沙沙的刷在肌肤上,过了会儿,她悄悄侧过脸看他。 第21页 灯泡明亮的光晕把徐桦稜角分明的五官轮廓照出了几分柔和,薄唇微抿,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 薛秒看着他因为仰头所牵扯出的喉结,莫名觉得有些口渴,连忙心虚的闭上眼。 徐桦半阖着眼,感应到薛秒的视线后,目光缓缓游移到她的方向,「怎么了,我的妆很奇怪?」 他说话时,本打算摸下脸,却被化妆师拍开手,「我还能把帅的画丑不成?」 看他吃痛,薛秒别开视线,扑哧一笑。 「云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徐桦慢悠悠地拖长语调,意有所指的说,「我只是担心某人看了不喜欢。」 薛秒愣住,潮红迅速从耳廓蔓延到脸上。 「咦,我腮红扑多了吗?」 给薛秒化妆的化妆师停下动作,一脸困惑的拿纸巾给她擦掉部分腮红。 闻言,薛秒脸色更红,就快坐不住的时候,徐桦那边终于好了,东哥直接进来把人拉到了影棚去。 各自拍完单人照后,摄影师让他们一起站到玫瑰铺成的花墙下拍合照。 「新郎站得离新娘近点,最好是从背后搂住,显得亲密一些,恩爱点。」摄影师一边调整焦距一边指挥动作,催促道,「快快快!」 薛秒穿的婚纱算露背式,细腻光滑的肌肤比雪还白,在灯下泛着莹润的光。 徐桦垂下眼,看着她纤细的蝴蝶骨,愣了一瞬,喉结微动,「我......能抱你吗?」 听到他低沉的嗓音,薛秒只觉得脸上更热了,「没......没事儿。」 拍照而已嘛,她开解自己。 然后故作淡定地后退一步,单薄的背贴到徐桦的西装上。 少女雪白的后背和黑色西装形成鲜明对比,徐桦不禁僵住,静静地看着薛秒的背影。 西装硬挺的布料擦过后背,耳畔传来男人克制的唿吸声,薛秒知道他在紧张,于是也慢半拍的开始心慌,打算离远点。 她还来不及付诸行动,被徐桦察觉到意图,恢復几分从容后,他垂下头,贴近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 然后伸手搂住她的腰,不轻不重的力度刚好让薛秒投入他怀中,隔着西装外套紧贴住剧烈跳动的心脏。 「诶,这就对咯!」摄影师露出满意的笑容,举起手,伸出三根手指,「我倒数三声,你们保持住啊!」 「三!」 薛秒凝住唿吸,感受着背后的温热心跳。 「二!」 徐桦轻轻扣住她的指尖,自己的手心也沁出一层薄汗。 「一!」 两人有些慌乱地望向镜头,不约而同露出羞涩却真诚的笑容。 ...... 「意外?」钟敛渠不解,「你们没办婚礼吗?」 薛秒从往事里回神,摇摇头,目光移到静默的河面上。 细碎的日光似金箔一般洒在潺潺的水纹上,飘荡着,游离着,如同更迭的岁月。 钟敛渠看她不愿多谈,也顺着视线望向漂浮不定的流水。 缄默许久后,薛秒再度开口,「我和他刚结婚的时候,他比较忙,没空办婚礼,打算补办的时候,他妈妈又去世了,依照旧制不能办喜事,就搁置了。」 不了了之的除了婚礼,还有许多事,薛秒已不愿再重提。 「这样啊。」 钟敛渠也无意探究过深,点了点头,继续思考自己的事。 相安无事的闲坐了半晌,口腔里淡淡的菸草气息让薛秒有些排斥。 她摸了摸衣袋,却没找到平时随身带的口香糖,别过脸,对着手心呵了口气,担心钟敛渠闻不惯烟味。 钟敛渠看见她的动作后,神情温和,不以为意道,「我只是不抽菸,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烟味。」 小动作被发现,薛秒顿住,讪讪地甩了甩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一般也不抽菸。」 「嗯,抽菸毕竟对身体不好。」钟敛渠说着,从外套别礼花的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给她,「喏。」 薛秒接过,剥开糖纸后,她含着糖,望向钟敛渠斯文白净的脸,「这么多年了,你衣兜里居然还能掏出吃的。」 钟敛渠闻言,微微挑眉,「这话怎么说得我像叮噹猫一样。」 「哈哈哈......」水果糖的清甜蔓延在口腔里,薛秒的心情也变好很多,两人坐得近,她抬手,搭在钟敛渠肩上,「你这个糖的味道有点像小学的时候吃过的泡泡糖诶。」 「是吗。」 薛秒触碰他的动作太过自然,自然到钟敛渠觉得这才是他们重逢的正确打开方式。 和从前一样的无所顾虑,亲密无间,理所当然的靠近彼此。 「说到这个,我还记得以前你不会吹泡泡的事儿!」薛秒忽然想起旧事,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当时好像把睫毛都剪了是吧?」 钟敛渠看出她笑容里的不怀好意,微微虚起眼,不着痕迹地别开肩膀,「有......吗?」 「噗......」薛秒忽略他抗拒的表情,笑眯眯的,很大声的,说,「当然有啊,当时你把泡泡吹太大,炸了以后都粘到鼻孔里了,眼睛也被煳住了,所以连睫毛都剪了......」 钟敛渠:「.....」 难得一见钟敛渠吃瘪的表情,薛秒乐不可支,绘声绘色地说,「那个泡泡黏不啦叽的,你就很着急地扯啊扯,结果越扯越长,越扯越长越长......」 第22页 薛秒伸手比划着名宽度。 钟敛渠看她的动作越来越夸张,曲指抵了抵镜框,眼底满是无奈,嘴角却微微上扬。 「但是......」薛秒望着钟敛渠清明的双瞳,缓缓停下话,有些困惑地凑近他,「你的睫毛真的好长,他们说睫毛剪过一次再长出来就会变得很长。」 钟敛渠迎着薛秒打量的目光,想了想,摘下眼镜,朝她倾身,「很长吗?」 他靠过来时,带来了很淡的雪松香气,薛秒愣了一瞬,对上钟敛渠专注的目光。 虽然十余年没见,他的五官变化却并不深刻,眉眼依旧干净柔和,面孔轮廓相比少年时期清晰了很多,带着男人特有的稜角分明。 钟敛渠生得白净,坐在太阳底下,白得近乎透明,粼粼波光忽而投到脸上,浅褐色的瞳孔也泛着亮光。 内双的眼型看起来很雅致,青灰的睫毛顺着眼尾散开,很衬他斯文清俊的气质。 薛秒望入钟敛渠澄澈的眼瞳里,唿吸凝了片刻,缓缓伸手,指尖掠过他微垂的睫毛。 细细密密,柔柔软软,如雏鸟的羽毛般。 大概是因为不喜欢和外界交流,所以钟敛渠身上还保留着成年人里少见的稚气与柔和,眼神里有不入世俗的纯净。 「真的好长......」 随着薛秒的话语一道落下的还有柔软吐息,在咫尺距离间,钟敛渠闻到清甜的水果香气。 睫毛上传来的痒意让他不自觉眨了眨眼,睫毛刷过她指腹上的纹络,描摹出细腻入微的情绪。 薛秒忽然点了点他眼下那粒泪痣,「好像颜色变深了一些。」 钟敛渠低低嗯了一声。 「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画出来的。」薛秒说起往事,弯了弯眉,「钟美人,你知道嘛,现在现在可流行点泪痣了。」 听出薛秒喊美人是在调侃自己,钟敛渠抬手,扣住她不安分的指尖,「别碰了,痒。」 男人和女人的手,大小差异相当明显,指节被种敛渠微凉的手心包裹着,薛秒看着他,眼睫微颤,眸中印着男人温和的神情。 在盛夏的浮光掠影里,连风声都变得鼓譟,钟敛渠静静地端详着薛秒。 因为早上要拍照比较赶时间,薛秒并没化妆,素面朝天的就来了。 但她皮肤白,在日光下,肤色干净清透,五官线条脱离了少女时期的稚嫩,仍旧纤细柔软。 钟敛渠静静地看着薛秒的眼睛,看她纤长的睫毛,联想到秋日绒绒的芦苇,看她淡红的唇,又想到柔软的花瓣。 「薛秒。」 他忽然喊她名字。 「嗯?」薛秒不解其意,迟疑着问他,「怎么了?」 她话音落,钟敛渠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呃......」 他愣住,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刚才那句薛秒,想要得到什么回应,缓缓松开她的手。 薛秒看他一副呆头鹅的模样,哑然失笑,「喊我干嘛?」 「不干嘛,就......」钟敛渠戴上眼镜后,双手搭在膝上,微微仰头,望着柳枝缝隙里的天光云影,许久后,有些无奈的轻声说,「我也不知道。」 四野宁静,鸟鸣悠远,他却觉得刚才那一瞬,自己心上落了只鸣蝉。 那种不该存在的情绪,如同潜伏在深海里的夏蝉。 也许会在某个瞬间,让他的心脏发出不可抑制的,盛烈的,鸣声。 ...... 看着薛秒半天不回来,又没带手机,杨桃只好顺着河堤过来找她,远远便望见正在谈笑的两人。 她和钟敛渠的接触不多,对他的印象是性格比较深沉内敛,不言不语时自带高冷气场。 但是在薛秒面前,笑起来却有单纯的少年气。 杨桃笑了笑,举起相机,看着取景框里的两人。 衣冠楚楚的男人,穿着随意的女人,并不合衬,对望时的笑容却很合宜。 「咔嚓」 照片迅速成像,杨桃勾勾唇角,仔细存好后,朝他们走过去,「秒秒,开工啦,接下来我们得去拍室内的了。」 闻言,薛秒拍了拍膝盖起身,「哎呀,搬砖咯。」和杨桃挽着手朝摄影场地走去,「等会儿搬打光板的时候小心点,上次差点给摔坏了,还有三脚架......」 钟敛渠漫不经心地跟在她们后面,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淡。 「对了......」薛秒慢半拍的想起来一件事,顿住脚步,回头看钟敛渠,「你怎么知道我结婚的事儿的?」 其实在吃火锅那次她就想问的,明明很多年没联繫了,钟敛渠却好像很了解她一样。 「哦,你的一位高中同学是我的大学室友。」钟敛渠向她解释,「你结婚的时候发过朋友圈,我无意间看到了。」 人际关系里有个奇妙的定律,你认识的六个人里,总会有两个人无形间有关联。 听了钟敛渠的话,薛秒对这个定律深以为然。 「这样啊,那你怎么没加我微信?」 她髮结婚的通知,都快是四年前的事儿了。 钟敛渠迎着薛秒好奇的眼光,垂下眼,不知该从何处解释,只好从最初说,「因为你没回我的信,我以为......」 绝交两个字在喉间哽了半晌,他深深吸了口气,才抬眼看薛秒。 「什么信?」薛秒好奇他的欲言又止,「你给我写过......」 第23页 「杨桃老师!」忽然有工作人员高声喊叫着跑过来打断对话,气喘吁吁的停在他们面前,「你们看到新娘了吗?」 这个问题实在太惊人。 一时间,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摇头,「没有。」 「那个……」薛秒顾虑到钟敛渠的心情,将人拉到一旁问话,「到底什么情况?」 工作人员一脸苦兮兮的看着她,耸肩道,「先前新娘接了个电话以后不是一直不太高兴吗,然后刚才我们准备换场了,想着叫她把婚纱换下来方便点,结果一转头人就不见了。」 「不见了?」 薛秒被他犀利的措辞惊住,舔了舔下唇,悄悄看向面沉如水的钟敛渠。 第13章 肥皂剧 钟敛渠给黄思蕊打了两通电话,都是无人接听,依她的性格,根本不可能错过自己的消息,只能是故意不接了。 因为黄思蕊的事情,大家都在帮忙找,可是顾虑到另一对夫妻赶时间去影棚拍摄,况且青天白日,一个成年人也走不丢,于是找得有些心不在焉。 看着无人应答的通话记录,钟敛渠暗暗提了口气,朝询问情况的人投以歉疚的笑。 等人走开后,他沉下心绪,给黄思蕊发微信:「你忙完了给我回消息,我在车上等你。」 「联繫到了吗?」薛秒走过来,她也给黄思蕊发了几条消息,没有回音,斟酌着安慰他,「可能有什么急事吧。」 听出她的担忧,钟敛渠眼底的深沉散去,恢復不动声色:「应该是,你们先去那边吧。」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那对夫妻,即便有些距离,也感受到焦急情绪,「我在这边等她,手机能打通就说明没什么大问题。」 摄影棚的租赁是按照时长来算,何况最近估计算是黄道吉日,拍照的新人不在少数,那边也催得紧。 「公园里应该没什么安全问题,可能迷路了吧。」薛秒望着四周高耸入云的苍柏,视线梭巡几处后,仍旧无果,「这样吧,我陪你一起等她。」 钟敛渠闻言,有些诧异的挑起眉峰,「你不是要帮他们拍吗?」 说到这个,薛秒就想起杨桃和她说钟敛渠是自己摄影生涯的滑铁卢。 原话说的是:没什么比一个摄影师把帅哥拍成普男更挫败的事儿。 「没事儿,咱俩熟一点,拍着不紧张。」薛秒很贴心的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钟敛渠明白她的弦外之音,抬手揩了揩鼻樑,「不好意思啊,我很少拍照,而且,看到那么多人......」 他实在做不到在众目睽睽之下和黄思蕊坦然自若的扮演恩爱。 「知道你社恐,没事儿。」薛秒拍拍他肩膀,临近正午,太阳越来越烈,「你热吗?」 她看向钟敛渠穿得一本正经的西装,「要不要找个有空调的地方等着?」 被日光笼罩的森林里腾然氤氲着清香的热汽,河面上的粼粼波光白得晃眼,间或浮来一缕凉风习习。 本来有些焦躁的情绪,渐渐也被这些好光景抚慰许多 钟敛渠慢条斯理地解了两颗袖扣,目光朝车库的位置飘去,「去车上等吧。」 「好。」 薛秒去和杨桃解释换摄影师的原因时,迎着她感激涕零的目光,笑着帮钟敛渠解释,「他没认为你拍的不好,就是觉得太紧张了,还是换我比较自在点。」 杨桃想起刚才拍的那张照片,深以为然:「早就说了让你来拍的嘛,行,那我们就先过去了,替换的婚纱也带过去咯。」 「好,我们等会儿就来。」薛秒说完转身朝钟敛渠的方向走去,背对着朝她挥挥手,「拜拜。」 杨桃应了两声,安排工作人员将设备搬上车。 等他们的小货车驶出一段距离后,薛秒和钟敛渠沿着树影相伴而走,也到了停车场。 「对了,我去下卫生间。」刚才坐着的时候喝了大半瓶牛奶,薛秒问他,「你去吗。」 钟敛渠正拉开车门,一股含杂木调香味的热汽扑面而来,混着薛秒那句话,让他霎时红了脸,「你去吧。」 薛秒问完也才发现不妥当,下意识把他当成要好的小姐妹了。 不过在她心里,即便钟敛渠都要成家了,似乎还是以前那个逗一下就面红耳赤的小同桌。 而且钟敛渠性情平和,看她的目光软得像豆腐一样,薛秒实在没看出强势英武的男人气概。 「那我先去了。」 车子在太阳下晒久了,车舱里满是闷热气息,钟敛渠半弯着腰,单手撑着仪表台调整空调温度,「好。」 等薛秒走远后,他才缓缓舒了口气,不经心地挠了挠脖颈,站到树荫里,等脸上的热度下去。 上完厕所后,薛秒一个没注意,从另一道门出来了,眼前的景象和之前也大差不离,她也就没发现走错了方向。 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和原路相差很远了。 想着反正都在公园里,总能走过去,她也不慌,慢悠悠地走着。 森林公园实在太大,划分成东南西北四个区域,她走的这条路靠近凌霄园,青绿枝蔓上缀着朵朵橙红。 色泽鲜艷的凌霄花开得密密匝匝,沿着乌木长廊下垂下一条馨香柔软瀑布,引来零星几只蜜蜂,嗡嗡的叫着。 在一片眼花缭乱里,薛秒忽然捕捉到一抹白纱,再细看,还能看清婚纱上点缀的珠光亮片,在花影中熠熠发光。 第24页 「咦......」薛秒缓缓顿住步子。 黄思蕊背对着她,声音有些哽咽,「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猝不及防的目睹了这尴尬的一幕,薛秒微微蹙眉,踌躇着退了两步,角度偏斜后,看清了站在黄思蕊面前的男人。 结合黄思蕊的话,应该就是之前那位前任郑轩。 他听到黄思蕊的话,缓缓走近她,隔空伸着手,像是要抚摸婚纱一般,惶然道,「蕊蕊,你穿婚纱真漂亮,和我想像中一样漂亮。」 薛秒闻言,对他这份款款深情没忍住起了鸡皮疙瘩,视线转到黄思蕊身上,想等个回应,再考虑要不要出去解围。 黄思蕊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你......」 毕竟在一起了三年多,又刚分手没多久,她也狠不下心推开他。 如果不是因为家里人搭上了钟家的关系,其实她和郑轩也正处于谈婚论嫁的节点。 可是郑轩家境一般,工作也普通,还不是城市户口,买的一套小公寓又离主城区颇远。 再对比家境优渥,父亲还是政府要员的钟敛渠,自然是高下立见。 黄家父母把婚姻的利弊再三分析给她听,她和郑轩之间因为这些事闹了不少隔阂,隔三差五便吵架。 然后她在朋友的牵线搭桥下,私下和钟敛渠见了两面,被他斯文清隽的气质吸引,好感顿生。 偏偏这件事被郑轩发现了,于是彻底闹了场矛盾。 黄思蕊觉得他没出息,郑轩觉得她拜金。 都在气头上的人,说起分手来态度也果决。 三年感情在现实生活里的锱铢必较中日渐薄弱,最终因为一方的变心而付诸东流。 可是真听说黄思蕊要结婚了,郑轩心里的那份不甘又如烈焰般烧灭理智。 得知她在拍婚纱照后,郑轩光是一想到自己心爱的人要和别的男人一起留下恩爱画面,气恼得从上午开始就疯狂打电话联繫她,现在干脆直接来公园堵人。 「蕊蕊,以前是我不对,我不该说你拜金,还一点也不让着你,你妈妈说的也对,我要娶你,肯定要保证能给你好的生活,如果这都做不到…..」他说着从裤兜里摸出一张银行卡 ,「我把郊区那个房子卖了,再加上我这些年工作的积蓄……还有我爸妈也出了笔钱,我也能在市中心买房了!」 他说着将卡塞到黄思蕊手里,感受到她抗拒的态度后,眼圈通红的望着她,语无伦次道,「蕊蕊,我不信,我不信你是真的喜欢他……我都问过了,那个钟敛渠根本不是因为喜欢你才和你结婚的,他只是要找个结婚的对象而已 ,你真的要和他结婚吗?」 被点明处境的黄思蕊眼里也落下泪,但还是保持着理智,「我们已经到这一步了,我…..」 纵然有无奈,也是自找的。 况且她对钟敛渠的确存有好感,她也捨不得让这场筹备已久的婚礼,让自己心心念念的声名利益付之一炬。 「你走吧,郑轩,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见你了,你也别来找我了。」 她说着便打算转身,听了半天狗血八点档剧情的薛秒立刻猫下腰,试图躲到花丛后面。 「唉,我该不该出去呢……」 看黄思蕊拒绝的态度也不够坚决,郑轩一个大男人又满脸悽惶,她实在不敢冒头,可是一想到钟敛渠…… 眼前的绿意盎然反而看得薛秒分外焦灼,她嘆了口气后,悄悄探头继续围观形势。 郑轩眼明手快的捉住黄思蕊的手腕,因为知道如果这次还挽回不了,大概就真的失去这段感情了,声泪俱下向她道歉,「蕊蕊,你真的甘心一辈子待在一个不喜欢你的人身边吗……」 黄思蕊屡屡被他戳到难言之隐,又急又气,红着脸甩开他的手,大声说,「对!我就是愿意!我就是冲着钱和钟敛渠在一起的,你满意了吧!」 「我和他在一起能住别墅开豪车,我们的婚礼还会邀请很多上流人士,那种生活,是你上班上一辈子也赚不来的!」 说完提着裙摆,头也不回的走了,徒留郑轩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 围观了大半天的薛秒听了这话也是五味杂陈,没料到钟敛渠的这段婚姻比她想像中的还…… 她想了半天的形容词,脑中只有一个惨字。 拍了拍发麻的膝盖,薛秒站起身,最后再看了一眼郑轩,他用手捂着脸,哭声微小,但足够悲怆。 这边也……挺惨的。 充满太多利弊权衡的感情,在大好前程面前,终究不值一提。 …… 她正感慨万千时接到了钟敛渠的电话,说黄思蕊回消息了,问她还在卫生间吗。 「啊,哦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薛秒很纠结到底要不要把刚才看到的这一幕告诉钟敛渠。 听她那边吞吞吐吐的,钟敛渠顿了顿,压低声音问,「是忘记带纸了吗?」 薛秒:「……不是。」 钟敛渠轻笑一声,「你快点回来吧,外面越来越晒了。」 「……」 薛秒听着他关切的话,想到黄思蕊那句就是为了钱,心里更不是滋味了,犹豫再三后,问他:「你现在一个人吗?」 钟敛渠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车内,不解其意,「嗯,你们都还没回来。」 听薛秒一副神秘兮兮的语气,他来了几分兴趣,调侃她:「怎么了,你看到外星人了?」 第25页 说完自己先笑了。 薛秒笑不出来,思来想去,比当事人还紧张,终于还是说了「钟敛渠,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刚才我看到……」 电话那边忽然传来黄思蕊甜美的声音,丝毫听不出刚才的悲伤情绪,「老钟,我回来了~」 凌霄花! 第14章 珍珠奶绿 听到黄思蕊声音的一瞬间,薛秒皱眉,思忖着她怎么回去得这么快。 「你要说什么?」钟敛渠含着笑又问了一次。 「呃......」薛秒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 她本来就犹豫,想着最好是找个单独的时机和钟敛渠说清楚,免得旁生枝节。 可是现在黄思蕊回来了,恰好打断了说话的时机。 况且自己也只是目睹而已,没有实质性证据,万一黄思蕊矢口否认,发展成三方对峙的局面,她和钟敛渠都不是善于处理矛盾的性子,反而尴尬。 未婚妻和前任纠缠不清,还只是为了权势和财富嫁给他,任凭钟敛渠是个木头脾气,也压不住火气吧。 「唉。」 薛秒完全想像不出火冒三丈的钟敛渠是怎样的,她甚至觉得他会默默地敲木鱼。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自从和钟敛渠重逢后,只要想起他的事,总是为他多番顾虑。 生病以来,对于大部分麻烦的事,她都当作废纸团,揉一揉就抛在脑后,尤其是人情世故方面,越发封闭和漠然。 可是钟敛渠的这个麻烦,她却想都没想的就参与了。 「要不还是先不说吧。」 毕竟刚才黄思蕊拒绝郑轩的态度也挺冷酷的。 薛秒一时忘记还在打电话的事情,自言自语的又嘀咕了一句,「但不说,会不会不厚道......」 万一钟敛渠戴了顶小绿帽,她于心不忍。 「什么不说?」钟敛渠挑眉,琢磨不透薛秒反覆的态度,探寻的目光越过车前窗,「你到哪儿了?」 薛秒被他的声音唤回神思,怔忡着抬起脸看了一圈周围,才发现已经离停车场不远了。 权衡再三,她还是打算先挑个时机,先和黄思蕊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再考虑如何委婉的提示钟敛渠,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那个我马上到停车场了,先挂了。」 「我来接你?」 钟敛渠试探着问了一句后,立刻解开了安全带,准备下车。 由于满心都想着刚才那幕狗血剧,薛秒怕自己一个没注意告诉了钟敛渠。 于是含煳其辞的说了几句,「不用,你乖乖坐着。」 听着钟敛渠关切的话,薛秒暗自腹诽,对别人这么无微不至,对自己的人生大事却得过且过。 于是恨铁不成钢的补了句,「多照顾好自己。」 「哦......」 她这话说得突然,钟敛渠不解其意。 怔忡片刻后,他乖乖坐回原位,双臂搭在方向盘上,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等待薛秒。 顶着烈日炎炎,视野范围也变得狭窄许多,眼前错综缭乱的光影也如薛秒的心绪一般复杂。 可是想到等下要面对黄思蕊,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本来有些紧张的情绪反而镇定许多。 树影变成薄薄一层,额前也沁出细汗,薛秒抬起双手拢在额前避光,缓缓虚起眼,终于看到钟敛渠的车,「我看到你了。」 话音落,她径直挂断电话。 钟敛渠闻言,立刻摇下车窗,朝外面看去,眼底攒了几分笑意。 坐在一旁的黄思蕊看着他欣然的表情,扣着掌心的指节微微发白。 刚才回来后,钟敛渠只淡淡说了句,回来了就行。 从始至终,他和她之间都只是按部就班的合作关系。 本来黄思蕊已经甘愿接受一段平淡如水的婚姻,可他原来也有鲜明生动的情意,却不是为她而流露。 脚踝处传来阵阵痒意,钟敛渠垂首,拂开贴满珠片的婚纱裙摆,并未多看黄思蕊一眼。 「好热啊。」她说着话的同时,人又凑过来,带来浓郁的玫瑰香,「薛姐还有多久啊。」 钟敛渠对她的亲昵视若未见,错开肩膀,维持住不远不近的距离。 黄思蕊示好的动作顿住,倒也习惯了他温和的冷淡。 「等下还要拍照,我补一下。」坐正几分后,怡然自得的从化妆盒里取出眼影盘。 刚才和郑轩见面时,哭了几滴泪,眼妆晕开不少,她边补妆边软着声气,向钟敛渠道歉:「刚才有个朋友说有急事,非要找我,我也顾不上和你详细说,让你着急了,不好意思啊。」 钟敛渠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修长指节轻敲着仪錶盘,消磨时间。 打量的目光渐渐定格在薛秒的身影上。 日光浓烈,树荫浅淡,而她单薄得像一尾小鱼,走在热浪里。 钟敛渠沉眉,余光扫过黄思蕊,淡声道:「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是刚才到处找你的大家。薛秒为了找你,工作都暂停了。」 一字一句用的都是你,无形中将两人的关系理得泾渭分明。 黄思蕊补妆的手顿了顿,前窗上铺着层温热的日光,看得她心里如火中烧,也抵不过他冷淡的语气。 「安全带。」 钟敛渠提醒她。 「好。」她轻声应了,伸手打算繫上。 第26页 但是婚纱的衣领坐下后便偏低了,若是勒着不好看,正犹豫时,转目看钟敛渠,「这个不好弄耶......」 女人白皙的肌肤衬着婚纱格外醒目,她望着他的眼神又别有一层含情脉脉,钟敛渠怔了片刻,不解风情的指了指后座,「那你坐后面吧。」 黄思蕊:「......」 晒了半天,薛秒感觉自己都成了根融化的冰棍儿,隔着前窗有气无力地和钟敛渠打了声招唿,准备拉开后车门。 「你坐前排吧,空调足一些。」钟敛渠下车,拉开副驾座替黄思蕊将纱摆托出来,「她的衣服不方便。」 言尽于此,黄思蕊也没余地再坐着不动了。 「啊......」 车内的冷气扑在脸上,消减许多暑气,薛秒正觉舒适,侧眸和黄思蕊不悦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虽然之前关系也不太熟稔,可她倒是第一次对自己露出如此明显的排斥。 薛秒揣度着她目光里的深意,看出不甘的情绪。 她自认不是迟钝的人,能让女人露出这种表情,多半是因为男人。 「快上车吧。」 钟敛渠又喊了薛秒一遍,黄思蕊的眸光一暗,越过薛秒坐到后排。 「不用了。」 薛秒谢绝他的好意,及其自然的弯腰坐到后排,对黄思蕊点点头。 钟敛渠拉车门的手顿在半空中,对她的态度感到有些迷茫,傻乎乎的问了句,「可是这样副驾座没人坐诶。」 黄思蕊闻言,眼里都快冒出火气了。 天然呆克小心机,薛秒看出她的忿然,暗自觉得解气。 「那把摄像机放在前面吧。」 钟敛渠无奈,接过东西以后,还一本正经的给它繫上了安全带。 等红灯的间隙里,他望了一眼前视镜,看到薛秒淡漠的表情,疑心是不是自己哪里惹到她了。 假装不经意的清了清嗓以后,钟敛渠斜瞄着镜子里的她,斟酌着开口,「你刚才不是有话和我说吗,什么事啊?」 他一开口,黄思蕊幽怨的眼神也随之落到薛秒脸上,比冷气还冷。 气氛霎时变得无比微妙,薛秒想了想,若无其事道:「哦,刚才从卫生间出来,走错了路,看到了一大片很漂亮的凌霄花.....」 她侧过脸,一瞬不瞬地望着黄思蕊,微微勾起唇。 在听到凌霄花三个字时,她的神情就已经僵住,先前冷硬的视线缓缓变软,无声的望着薛秒。 车辆越过跨江大桥,一闪而逝的护栏外是波光起伏的江水,照得女人面色苍白。 薛秒看出她眼中的怯懦,神情依旧漠然。 「哦,你想请我看花?」钟敛渠自以为是的点了点头,悬着的心缓缓落回原处,不以为意道,「那下次我们再去看吧。」 她和黄思蕊之间的对峙,因他一句轻飘飘的许诺分出胜负。 黄思蕊垂下肩,神色颓唐。 薛秒的话,便是最后的审判。 可是薛秒却没提下文,「行啊,如果花期没过,总有机会再去看的。」 说完后,她替黄思蕊理了理裙摆,低头时,眼瞳里印出她慌乱的模样。 「薛姐......」 她迟疑着开口,「我,我可以解释......」 「等拍完照再说吧。」 薛秒收回手,离摄影棚还有段距离,她闭上眼,「我再睡会儿。」 前方的钟敛渠闻言,默默将冷气调高两度,心绪也变平静。 满腹心事的黄思蕊根本不敢再看薛秒。 没了她刻意找话题,钟敛渠也乐得清净,各怀心事的三个人相安无事的到了摄影棚。 杨桃的拍摄进度已经完成大半,中场休息的时候来围观薛秒拍照。 相比起上午的貌合神离,下午的钟敛渠和黄思蕊都没再刻意维持亲密,尤其是后者,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黄思蕊不再主动贴近他,钟敛渠的表情自然了许多,再加上对面的人是薛秒,他感到放松许多。 每次听到快门声,都努力的露出笑,虽然看起来有些笨拙,却比之前真诚太多。 而薛秒也不在乎成片,只让他们按着模板摆了几组姿势。 「ok,拍完了。」她对着镜头后面的两人比了个手势。 闻言,钟敛渠如释重负,听从化妆师的安排去后台卸妆。 薛秒删了几张废片后,侧过脸和杨桃说话,「你拍完了?」 杨桃看着照片里钟敛渠的微笑,啧啧两声,将手里的珍珠奶绿递给她,「还是你厉害。」 「我有什么厉害的,我怂得很。」 要不然刚才就揭露黄思蕊的行为了。 她的目光定格在钟敛渠的照片上,男人浅褐的眼瞳里仍然留存着单纯稚气。 既然他选择了这段婚姻,那么终究是有所期望的。 薛秒为他感到可惜。 「你有事啊?」杨桃看她一脸深沉,好奇道。 薛秒回神,不经意的咬着吸管,沉吟半晌后,拉她到角落窃窃私语。 「我有一个朋友,他快结婚了,但是呢,他的女朋友好像和前任还没断干净,你说我该告诉他真相吗?」 熟悉的开场白,杨桃瞥她一眼,「你要不要直接报钟先生的身份证?」 「......」 「所以黄思蕊不打招唿就走了,是去见前任?」 第27页 薛秒也不想替她掩饰,沉着目光点头,「我现在很纠结,到底要不要......」 正说话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她拿起来,看到黄思蕊的微信。 「薛秒姐姐,我猜你应该看到了今天的事情,但我希望你不要告诉敛渠。」 杨桃扫了一眼,撇撇嘴角,「来找你封口了。」 薛秒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復,看到她又发了一条过来。 【我今天明确拒绝他了,之前的种种误会,我都会亲自告诉敛渠。】 言外之意,是希望她别再介入。 「嘿,那我们还偏要说。」 杨桃看不惯黄思蕊口里客客气气的,实则字里行间全是偏向自己有利的一面。 她看向若有所思的薛秒,「走,我们去告诉钟敛渠。」 「算了,就按她说的,等她自己去解释吧,我们贸然去说了,有点挑拨离间。」 「这怎么能算挑拨......」杨桃看着薛秒认真的表情,知道这也是她深思熟虑的答案,「唉。」 有人说夫妻关系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钟敛渠未必不知晓他的未婚妻对他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成年人最坚稳的屏障便是自欺欺人。 拍完婚纱照,薛秒和钟敛渠聊了会儿天,他被家里人的电话催回去,筹备婚礼事宜。 几天后,薛秒和杨桃将修好的婚纱照传给两对夫妻。 「黄思蕊有个很大的优点。」杨桃和薛秒一起坐在沙发上选图片,「她自己修图很厉害,太给我省事儿了。」 薛秒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你别和大熊猫抢食物了,当心比它们还胖。」 「谁胖了!」杨桃气唿唿的拿抱枕砸她。 薛秒连声告饶,」我错了,我错了......」 「说起来,那天我要是你,我就直接告诉钟敛渠真相了。」 杨桃越想越觉得黄思蕊不单纯。 薛秒垂眸,有些无奈,「我不想让他太难办。」 「哟,你也会考虑这么多事儿呢?」杨桃打趣她,「这和你的八字箴言不符合啊。」 经歷过以前的那些事以后,薛秒的处世态度一直贯彻八个字。 【关你屁事,关我屁事】 现在却处处为钟敛渠考虑。 「没办法,钟敛渠太老实了,作为朋友我得帮衬一下。」 杨桃摇头,「世界上可没有真正老实的男人,他们都精着呢。」 钟敛渠所处的劣势,也是他各取所需的代价而已。 「别人可能是假老实,但他是真傻。」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庭院外的月季开得太好,香气太浓,钟敛渠总觉得鼻子有点痒,揉了两下后,压着音量打了个喷嚏。 忽如其来的动静打断了正在商讨婚礼事宜的两家父母。 黄母一脸关切的望过来,「哎呀,小渠你怎么了?」说着看了眼中央空调,「是不是冷着了呀?」 钟敛渠摇头,「没有,谢谢阿姨。」 「你这孩子,还喊阿姨干嘛呀,下周你们结婚了,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呀,不分亲疏的……」黄母笑容灿烂的看向王伊芝,「亲家母,你说我讲得在理不。」 王伊芝对她的殷切只回以三分热情,目光平静,微微笑道,「我家敛渠不太擅长这些,你们也别太着急。」 后半句点出黄家人迫切的心境,黄母和黄思蕊面色一白,碍于情面,转瞬又恢復亲昵态度。 钟敛渠待在这里,对她们话里行间的交锋置若未闻,但还是觉得不适应。 恰好有电话打过来,无形中为他解围。 是个陌生号码,他接通后起身,对母亲解释两句后朝外走去,「您好……」 那边沉默了许久,久到钟敛渠以为是别人拨错号码或者是恶作剧的时候,终于开口了。 「你是钟敛渠对吧。」是个男人的声音,带着克制的怒气。 钟敛渠听着他笃定的问句,倚靠住门廊看向繁花烂漫的庭院,神情沉静:「我是,你哪位?」 男人冷笑一声,「我是被你抢了女朋友的人。」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郑轩。」 第15章 怒意 「郑轩......」 钟敛渠缓缓皱起眉,思索着自己和郑轩的交集,朋友之前介绍黄思蕊时,好像的确提到过她有前任。 可第一次见面时,黄思蕊就已经表明自己分手了,郑轩口中的抢女友,实在来得有点莫名。 「对,黄思蕊应该和你提到过我吧!」 上次为了找黄思蕊求复合,他连房子都卖了,本以为能挽回她,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在父母面前也是颜面尽失。 这些天来,他一直憋着火气,被黄思蕊拉黑后,走投无路的找到了钟敛渠泄愤。 钟敛渠被他的大嗓门儿震得发晕,揉了揉额角,「郑轩对吧......黄思蕊没有和我提起过你。」 这是事实,如果不是他「自报家门」,钟敛渠都快忘了这件事。 郑轩听着他直白的回应,气得骤然握紧手机,「怎么会没提过,」他冷哼一声,「你就是心虚了吧,就算你不承认,也没办法改变你插足我和蕊蕊感情的事实。」 「郑先生,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黄思蕊是分手以后才和我在一起的。」钟敛渠听他语气不善,耐着性子继续说,「我不知道你和她之间有哪些情感纠纷还没解决完,但我绝不是插足者。」 第28页 相比气急败坏的郑轩,钟敛渠慢条斯理的解释反而显得很冷漠,话里行间都带着事不关己的理智。 「我靠......」郑轩爆了句粗口,「你说你不是小三,你和黄思蕊是上个月十三号相亲的吧,那时候我和她还住在一起的,根本没分手,你这还不算插足感情吗!」 「......」 小三这顶帽子扣在头上,实在不光彩,况且钟敛渠自问对黄思蕊的感情还没到「横刀夺爱」的程度,听了半晌叫骂,他的好脾气也所剩无几。 对没素质的人彬彬有礼纯属自虐。 「郑轩,你说的插足这件事我会和黄思蕊核对清楚,如果事情不是你说的这样......」钟敛渠冷下声音,「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也不会轻易就算了。」 话音落,他直接挂断电话,将满腔怒火的郑轩拉入了黑名单。 钟敛渠靠着门廊站了半晌,平静下来后,忖度着刚才听到的话,郑轩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插足者,还提到了相亲时间。 如果按照郑轩所说,十三号的时候黄思蕊还与他是同居状态,那就和她相亲时说的单身不符合了。 在接触黄思蕊之前,他向朋友再三确认过情况,没想到临近关键节点还是出现了问题。 钟敛渠垂下眼,搜了下和朋友的聊天记录,又看向黄思蕊的微信头像。 照片上的女人眉开眼笑的模样看起来格外烂漫。 因为性格原因,钟敛渠不喜欢与人争辩也不喜欢惹麻烦,而且他很讨厌被人欺骗。 黄思蕊和郑轩之间一定有人在说谎。 毕竟要结婚了,钟敛渠不想在结婚后还遇到今天这样的事情,还是打算找黄思蕊问个清楚避免后续再出现此类麻烦。 他满腹心思的回到客厅时,却没看到人,甚至连黄母都不在,只有母亲还坐在沙发上,却不再是先前那副知性优雅的态度。 「刚才你去哪儿了?」 看到钟敛渠以后,王伊芝不悦的神情和缓了几分。 「接了个电话。」钟敛渠望了一圈客厅,「阿姨和黄思蕊走了?」 王伊芝闻言,想起这对母女刚才谈彩礼时谄媚的神情,忍不住皱眉,可是转念一想,这人还是自己选的,有情绪暂时也只能闷在心里。 「可能是去看花了吧。」 刚才黄母为了和她套近乎,一直夸院子里的花好看,说她有兴趣高雅。 保姆云嫂走过来问她午餐的安排,王伊芝理了理衣服,恢復一贯的从容,「小渠你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钟敛渠朝她露出温和的笑,「谢谢。」 说完,他便转身出去找黄思蕊了。 王伊芝从儿子的那句谢谢里回神,面上难掩失落神色。 分明是一家人,他的礼貌却近乎疏离客套,无形中淡化了本该亲密无间的家庭关系。 可这些又全是自己一手造就的。 云嫂看她神情落寞,想着缓解一下气氛,望着钟敛渠的背影笑着揶揄,「太太你看小渠一会儿没看到黄小姐就去找了,看来是真的很上心。」又若有所指的提了句,「过几天结婚以后也肯定是个顾家的人,这人啊都是自己有家庭了,才知道当家作主的不易之处。」 王伊芝漫不经心地应了声,「但愿吧。」 她也希望钟敛渠结婚后,能多懂一些人情世故,体谅自己的辛苦。 只是黄家现今的表现实在过于精明,王伊芝蹙眉,望了一眼二楼的书房,决定和钟承山再谈一下彩礼的事情。 ...... 钟敛渠看到黄思蕊的时候,她正在和黄母在后花园里争论彩礼和婚庆开销的事情。 他虽然不怎么参与婚礼筹备的事情,但钱是钟家出,所以也有计算过大致的花费,刚才黄母在和母亲讨论婚礼时,又提出了增加预算的事情。 思及此处,钟敛渠没再上前,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打算听一下黄家人的说法。 「妈,你怎么又说加彩礼的事情,你这样让我多难办啊!」 黄思蕊想起刚才王伊芝冷漠的神情,深深吸了口气,「你都没看出来王阿姨刚才不高兴了吗。」 还没结婚,就斤斤计较谋划财产的儿媳妇,过门后还能得到什么好脸色。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你真是一点也不懂得为我考虑。」 黄母刚才在王伊芝那里本就低了一头,话里行间还得费尽心思去讨好钟家人,现在还被女儿指责,也来了脾气。 「我不就是为了你考虑才说要多加点彩礼吗,钟家反正不缺这点钱,况且这个彩礼钱到时候也是交到你手上的,我和你爸又不会要你这份钱,还不是考虑到女孩子手里得有存款才能在婆家立住地位。」 「交给我?」 黄思蕊愣住,她不太相信这么大笔钱,父母真的会一分不要。 黄母看着她,语重心长道:「爸妈从小没亏待过你吧?」 「怎么突然说这个?」 黄思蕊不解的望向她,忽如其来的煽情一点也不符合母亲以前的形象。 从小到大父母的确没有亏待过她,但也没有厚待过,家里的好东西基本都留给了她那个玩世不恭的弟弟。 甚至连房产都没她的名额,每当想起这件事黄思蕊就既委屈又生气。 黄母看出女儿的忿忿不平,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别开视线,「你这说的什么话,难道爸妈不够关心你吗?」 第29页 看着母亲心虚的模样,黄思蕊的眸光渐渐变得幽暗,自嘲一笑,「说是要我在婆家立住地位,其实是好帮你们谋好处吧。」 钟家在政界颇有权威和声势,父亲曾不止一次提到要让弟弟黄思御去考公务员,表面上说是要上进,实际想法不言而喻。 她嫁到钟家也只是方便为家里牵线搭桥,为弟弟的人生铺路而已。 「要你帮衬一下家里,也被你说得这么难听。」被女儿冷嘲热讽的说了一通,黄母的脸色也不好看,「白养你二十多年,嫁出去的女儿真是泼出去的水!」 眼看母女间的矛盾越演越烈,钟敛渠有些看不下去了,同时也不喜欢自己的家世被人评头论足。 状若无意的低咳一声后,钟敛渠走近黄思蕊,「原来你在这儿啊。」 「钟......敛渠。」 忽然看到钟敛渠出现,黄思蕊眼中闪过慌乱情绪,和母亲对视一眼,也不知刚才他都看到了什么,彼此都有些惴惴不安。 黄母讪笑着试探他,「小渠,你......你也来看花啊。」 钟敛渠不擅长撒谎,好在本来表情就少,淡然自若的模样很能掩饰情绪,闻言,微微颔首,「嗯。」 看他一脸平静,黄思蕊放下心来,笑着挽住他的手,黄母见状,识趣的打着哈哈,说要去看看今天中午有什么菜。 因为怕待久了被钟敛渠看出端倪,五十多的人走起路来还健步如飞,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钟敛渠的视野范围里。 「你找我干嘛呀?」黄思蕊靠着他肩膀,仰起脸,笑容灿烂,「想我啦?」 钟敛渠垂下眼,对上她柔情四溢的双眸,默了默,从她臂弯里抽出手,指了指不远处花架下摆的两具法式藤椅。 「有些事想问你,坐着说吧。。」 「好呀。」 钟敛渠先走过去坐下,双手搭在膝上,微微垂着头,说有话要问,却又不看她。 黄思蕊猜不透他的情绪,又想起刚才的事情,怀疑他其实听到了刚才自己和母亲的争吵。 她在心里怨了几句母亲以后,急切地握住钟敛渠的手,「刚才的事情其实不是你听到的那样,我妈妈她......」 支吾了好几句也无法说出那句不是精明的人,黄思蕊垂下眼睫,酝酿了一下泪意。 往常只要她一哭,任何人都会觉得她可怜又无辜。 钟敛渠看出她的挫败,也懒得安慰,「我要问你的不是这个。」他掏出手机,翻出通话记录,「刚才你的前任给我打电话了。」 「前任?!」 黄思蕊闻言,勐地瞪大眼,泪水涌入眼底,红红的眼眶看着格外柔弱。 见她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钟敛渠有些不耐地别开视线,之前看薛秒哭泣,他总觉得茫然无措,想替她止住眼泪。 可是面对黄思蕊,他只无动于衷的开口,「对,所以我想问下你,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和他是同居状态吗?」 钟敛渠不疾不徐的语气沉静如水,望向她的目光也恍若蒙着层薄冰一般,沁着凉意。 「我......」因为不清楚郑轩到底都说了哪些,黄思蕊不知该透露多少合适,干脆哭出声,试图模煳重点,哽咽着擦泪,」他怎么......怎么还要来骚扰我啊!」 钟敛渠不理解她的情绪波动怎么这么大,本意只是想问个清楚,现在搞得好像恐吓她一般,也懒得再周旋。 他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缓缓起身,「算了,等你冷静下来以后我们再谈。」 黄思蕊缓缓停住哭声,怔愣着望向钟敛渠斯文周正的面庞,虽然没见过他生气,此刻的表情甚至很平静,但她知道,钟敛渠生气了。 第16章 红豆小丸子 钟敛渠有时很憎恶自己优柔寡断的性格,就如薛秒曾经说过的那样。 比起人,他更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外人都称赞他涵养优良,脾性温顺,只有他知道,所谓的温文尔雅不过是克制得太久,已经习惯了不动声色的伪善。 二十七年的妥协,足以磨平他那些无人知晓的稜角。 就好比此刻,分明已经足够厌倦黄思蕊,可是想到即将到来的婚礼,早就规划好的婚姻进程,又觉得可以忍受。 节外生枝可以修剪,功亏一篑的代价太大,比起当下的矛盾,钟敛渠更在乎日后的安稳。 默不作声的权衡半晌后,他抬手替黄思蕊擦去眼下的泪水,又恢復平静从容。 「我只问你一件事,上个月十三号,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和郑轩是同居状态吗?」 分明是夏日,庭院里也飘散着暑热,男人的手却带着浑然天成的凉意,替自己擦眼泪的动作分明很温和,却全无暧昧情愫。 黄思蕊抬眼,望入钟敛渠浅褐的双瞳里,油然生出几分怯意,「不......不是。」 她擅长掩饰,无关痛痒的谎言时常信手拈来,可是在钟敛渠面前,却总是露出端倪。 因为知道他不在意,所以她得过且过,心照不宣的维持着薄情的体面。 「哦......」钟敛渠闻言,眸光深邃许多,深深看她一眼后,收回手,「我知道了。」 停顿几秒后,忽然说,「刚才你和黄阿姨的话我听到了,增加彩礼的事情我们家会认真考虑的,不会让你难办。」 他的手虽然离开了,可皮肤上似乎还残存着凉意,泪水也凝结住,黄思蕊眨了眨干涩的眼,「对不起,我和我妈妈本意不是为了钱,我是.....」她垂下头,很轻的说了句,「真的喜欢你。」 第30页 钟敛渠听到了,却只装作没听清,「这些事情在婚前本来就要划分清楚,你不用道歉,我无所谓的,但有件事我要和你说清楚,我们家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我也只是个普通人。」 近乎谦逊的话,不着痕迹的点出黄家人想要依傍钟家的计划。 黄思蕊点头:「这些话我们不会再说,真的对不起。」 比起被戳穿心机的窘迫来说,更让黄思蕊觉得难堪的是钟敛渠那句轻描淡写的「无所谓。」 她垂眸,自嘲一笑,自作多情到现在,终于还是认清现实。 他不在乎彩礼给多少,不在乎这段婚姻是否荒谬,更不在乎她的心意如何。 「钟敛渠。「她喊住他,一字一句问,「你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为什么选择和我结婚?」 钟敛渠看着黄思蕊认真的神情,出于礼貌,也沉下心仔细思忖了许久,缓声道:「说实话,目前我对你的了解并不多,之所以选择和你结婚是因为......」 迎着黄思蕊期待的目光,他顿了顿,神色歉疚,有些无奈的说:「当时,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合适...... 黄思蕊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 钟敛渠看她一脸失落,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些薄情,想了想,补充一句,「而且你人不坏。」 比起处心积虑的谋划,自以为是的精明反而能让人接受。 想到黄思蕊刚才和黄母的对话,钟敛渠又觉得其实她也不容易。 「不说这些了,吃饭去吧。」 他拍了拍黄思蕊的肩膀,抚慰的情绪点到即止,没等她靠近便收手走开了。 黄思蕊望着钟敛渠大步流星的背影,委屈的感觉又浮上心头,小跑两步跟上他。 「那结婚以后,你会想了解我吗?」 钟敛渠被她挽住手臂后,放慢步调,「会......」 大概会吧。 黄思蕊忽略他的心不在焉,「那你觉得你会喜欢我吗?」 喜欢? 钟敛渠皱眉,被她问住。 「假如相处久了,你会喜欢上我吗?」 黄思蕊绕到他面前,打量他怔忡的神色,隐隐期待着心仪的答案。 可是钟敛渠却摇了摇头,「我们之间,一开始就不存在假如。」 假如这个词,既是浪漫的希望,也可以是意外的变数。 假如,也代表着遗憾。 他的遗憾,只和一个人有关,和很多年前那封没有回音的信有关。 「所以,我希望你对我不要抱有太多的期待。」 钟敛渠推开黄思蕊的手,「以后也不要再问我这样的问题。」 直到他走远,隔了很长一段距离以后,黄思蕊才收回顿在半空里的手。 黄家为了利益,钟家为了名声,这段婚姻的本质不过各取所需的交易,只怪她太贪心,想要他的真情。 ...... 「黄家那边又提出加彩礼,我看这还没结婚,就已经开始谋划分财产了。」王伊芝坐在丈夫对面,说完半晌见他还在看报纸,眸光冷凝,「你在听没有?」 钟承山缓缓抬眼,和妻子短暂对上目光后,淡笑着摇摇头,「我又不懂这些,你和我说了也没用啊,这些事还是你们女人家了解得多。」指节扣着报纸,随意翻动一页后,「你也不要把话说得这么刻薄,以后还要当一家人的,为了点钱伤和气,不至于。」 王伊芝听到钟承山说自己刻薄,看着他身后悬挂的那幅字画,「上善若水」,冷笑一声,「是啊,家里的事你一概不操心,自然做得到心平气和。」 儿子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愣头青,丈夫眼里只有家国大事,总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这些怎能叫她不寒心。 王伊芝越想越觉得自己失败,贤妻良母的形象如同桎梏一般,已经让她有些喘不过气了。 钟承山仍专注于看新闻,妻子不悦的情绪对他而言更像是不懂分寸的烦扰。 「算了,钟书记日理万机,我们这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确实不值得您上心。」 王伊芝嘲讽着说完这话后,撑着圈椅扶手起身打算下楼时,余光却瞥见钟敛渠的身影。 他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五官隐在淡淡的灰影里,垂眉敛目间叫人看不出情绪。 钟敛渠抬手叩了叩门,一脸平静的望向父亲,「云嫂说饭菜都准备好了。」视线落到母亲脸上时,柔和许多,「走吧。」 王伊芝轻轻嘆了口气,「好。」 钟承山意犹未尽地折起报纸,推了推鼻樑上的银边镜框,并不看他,「知道了。」 ...... 因为被钟敛渠撞破了心思,黄母收敛了许多,没敢再提彩礼的事情,心灰意冷的黄思蕊也消停许多。 各怀心思的一桌人,在暗流涌动的氛围里依旧保持和乐融融的假象。 吃过饭后,有人来拜访钟承山,黄思蕊母女和王伊芝说笑几句话也客客气气的道别。 钟敛渠将她们送回家后,看了下时间,临近四点多,不上不下的点,他想了想,决定给小叔去个电话。 钟承河看清来电人时,如释重负的嘆了一声,「我的乖侄子,你这通电话真是及时雨。」 「你怎么了?」钟敛渠早已习惯小叔浮夸的语气,心念一动,打趣他,「奶奶又在给你介绍对象了?」 第31页 「知我者也。」钟承河催他,「你快点来吧,不然你奶奶能把我......哎哟!」 老太太躺在床上,朝小儿子扔了个抱枕过去,颐指气使的吩咐他,「把手机拿过来,我和小渠说两句。」 钟承河装模作样的揉了揉头,把手机递过去,从果盘里拿了根香蕉吃。 「看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等会儿小渠来了,你别把他给带坏咯。」老太太痛心疾首的横了儿子一眼,转瞬笑眯眯的问孙子,「小渠,你今天是不是要过来啊?」 钟敛渠调好导航,「是啊,正要来看您呢。」 「哦哦。」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小黄也来不?」 「小黄她......」钟敛渠揉了揉眉心,想了个理由,「她今天工作比较忙。」 「哦,那没办法的,工作比较重要,你啥时候来啊,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钟敛渠微微一笑,「应该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奶奶您好好休息,不用特意给我做什么好吃的。」顿了顿补充,「而且您做的菜都好吃。」 他语气说得真诚,老太太听得开心,挂完电话后,决心一定要给孙子做顿好吃的。 她坐起身,双脚在床沿边划来划去,找拖鞋,无果,又锤了正在吃水果的钟承河一记,「我鞋子呢?」 老人家体虚,气势却一点不虚,钟承河给她穿好鞋,嘀咕着,「我说妈,你能不能别这么暴力,我都四十岁的人了,还被你唿来喝去的。」 「你就算八十岁了,在我这儿也还是个小孩儿。」老太太语重心长的嘆口气,「你也知道你都四十多了,还不结婚,去国外呆了几年,回来就成了个不婚主义,难道不是学洋风,闹小孩儿脾气?」 钟承河扶着老太太往客厅走去,难得露出几分正色,「妈,我不是学外国人不婚主义,我只是不想结婚而已。」 母子俩就这个问题也吵了好些年了,以前钟承河为了躲避催婚,甚至以工作为由,到国外一待就是十多年,老太太生病了才回来。 「算了,等你以后老了,像我一样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身边还没个人照应的时候,你就知道结婚的好了。」 在老一辈人眼里,结婚生子,养老送终已是人生定律。 钟承河也懒得争辩,比了个举白旗的手势,「行,您说的都对,我是逆子。」 老太太走到冰箱前,拉开门看了看菜,考虑到天气热,除开做几道家常小菜以外,打算做点消暑的小食。 可家里绿豆用完了,倒是剩了些早上煮粥没用完的红豆,正泡在清水里,豆身圆润可爱。 老太太取了小半斤,煮沸后又放入到小砂锅里,开中火熬,指挥着钟承河把糯米粉加水揉成团。 「做个豆沙丸子,小渠爱吃。」 「我也爱吃。」 钟承河小时候最爱吃的就是母亲做的甜点,顿时口舌生津,揉面团的动作也用心许多。 「你啥不爱吃啊。」 老太太笑了一声,慢悠悠的走到窗台前,摘了几朵茉莉花苞,洗净后,放到小托盘里。 等准备好其他菜,砂锅里的白汽也越来越浓,绵密的豆香浸在厨房里,老太太放了几粒冰糖后,加清水,调小火慢慢煮。 钟敛渠停好车后,看了眼腕錶,五点半左右,刚走到门前就已经闻到饭菜香气,他笑着输入密码。 推开门,看到向来以玩世不恭出名的小叔繫着围裙端菜的样子,登时没憋住笑,立刻被白了一眼。 「还笑!」钟承河将一盘酸辣土豆丝放到桌上,提起筷子自己先尝了一口,「不错。」 钟敛渠将水果放到茶几上,走进厨房,看到奶奶气定神闲的样子,心情也舒缓许多。 「奶奶,辛苦了。」 老太太盛好三碗豆沙丸子递给他,「奶奶不辛苦,乖孙子要来,奶奶可开心了。」 红润粘稠的红豆汤上撒了几粒雪白的茉莉花苞,圆圆的糯米丸子看着就很可口。 钟敛渠小心翼翼地接过,放到餐桌上。 上高中以后,因为学校离家比较远,钟敛渠本来计划住校的,但他那段时间生了场大病,老太太担心他在学校吃不好,干脆租了个学区房照顾他。 因此整个家里,钟敛渠只和奶奶最亲近,小叔钟承河除了和自家大哥不对付之外,和其他人都能混成一团。 俗话说相由心生,钟承河生性散漫,似乎从来不知愁为何物,相貌看着也年轻,至多三十出头的模样,仪表堂堂,很是招蜂引蝶,偏偏自诩不婚主义,大抵浪子多薄情。 吊儿郎当的状态完全不像四十多岁的人,和钟敛渠这个小辈之间相处得无比和谐。 某种程度上来说,钟敛渠甚至比他更沉稳庄重。 老太太许久没见到孙子,因为生病没太多精力操持结婚的事,拉着钟敛渠问了一大通婚礼进程的事儿。 钟敛渠有问必答,吃完饭,又把絮絮叨叨的老太太哄去看电视转移注意力。 洗碗时,小叔靠着流理台饶有兴致的打量他,「结婚有意思吗?」 钟敛渠将筷子摆整齐,抬眼看他,「你指哪方面的意思?」 「各方面都关心一下。」钟承河漫不经心的说,「刚才听你说那些流程,现在结个婚也太累了,亏你们还乐在其中。」 钟敛渠笑笑,假装听不懂他的揶揄,「是啊,所以我挺羡慕您的。」 第32页 可以随心所欲,毫不在乎外界的流言蜚语。 钟承河看了钟敛渠半晌,无奈道:「你和大哥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我真心不希望你也重蹈他的覆辙,有些东西,还是宁缺毋滥的好。」 比如感情。 碗筷都洗好了,种敛渠抽出纸巾擦手,微扬眉峰,笑意温和,」谢谢小叔提醒。」 叔侄俩回到客厅时,老太太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上新闻联播也已播至尾声。 钟敛渠道完别后,开车回南山的别墅,在路上反覆想着那句「宁缺毋滥」 在他认识的人当中,真正做到这个词的人,除了小叔,就剩薛秒了。 他佩服她在感情里的勇敢和专一,也羡慕她能得偿所愿。 算起来,自从拍完婚纱照后,他和薛秒也很久没见了,偶尔聊天,总觉得她欲言又止的,似乎有心事。 正好自己也有心事,现今能让他有倾诉欲望的朋友只剩下薛秒。 于是兴致盎然的打电话给她,连拨了两通都无人应答,他正要放弃时,那边终于接通。 「餵......」薛秒按住一边耳朵,从包厢里出去,到了走廊上,和他打招唿,「怎么了?」 钟敛渠听到她那边传来的杂音,有些抱歉的说,「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薛秒看了一眼包厢里「载歌载舞」的老同学们,「没有,早知道我和你一样不来就好了。」 「什么不来?」种敛渠不解。 「班长说今天同学聚餐啊,你没看群消息吗?」 薛秒本来不打算过来的,但是有几个以前关系很好的朋友说要来,她想着见个面叙叙旧也不错,就来了。 「......」钟敛渠想了会儿,小声说,「我好像早就把班群删了。」 离职后他立刻退了工作群,不久后连同事都删得一干二净,何况十多年前的班群。 「......勇者。」薛秒佩服他。 钟敛渠不置可否的笑笑,「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不方便的话......我过来找你吧。」 「你过来?」薛秒想了想,报了 ktv 的名字,忽然问他,「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你还没吃吗?」 「没吃饱,这儿离咱们初中很近,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学校门口以前排队很多的那家店还开着呢,想去回味一下记忆里的味道。」 钟敛渠闻言,渐渐想起以前上学的时候,薛秒经常翘了晚自习去那家店吃饭,某次还被教导主任抓了这个正着。 她在道歉书里写自己的「罪行」时,顺便列了一长串菜名,把主任气得够呛。 思及此处,钟敛渠轻笑一声:「好,我来接你。」 「那我等你.....」 刚才喝了点酒,薛秒觉得有点晕,想去厕所洗个脸清醒一下。 男女厕所之间隔了个不伦不类的珐瑯瓷大花瓶,插着把很艷俗的红菊花。 无奈厕所里人太多,薛秒只好站着「欣赏」了一会儿花,渐渐听到男厕所那边传来谈笑声,其中夹杂着自己的名字。 「诶,秦望你不是说今天要和薛秒表白的吗,好不容易盼到她离婚了,等下见着人了你可别怂啊!」 薛秒闻言,皱起眉,进了卫生间,犹豫片刻后她站在门后,方便继续听那边的说话声。 秦望就着湿漉漉的手把额前的头髮朝后捋,表情颇为自得,「我才不会怂呢。」 他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眼珠精亮,大背头梳得一丝不苟,西装革履的打扮很有精英范儿。 殊不知,薛秒看到他这身打扮后,脑子里只有房产中介四个字。 「听秦律师这语气是势在必得啊。」同行的男同事打趣,「你要是真和薛秒在一起了,那可赚大了,我听肖慧说薛秒现在都不用上班,躺着收租就能赚钱呢......」 「有钱真好,以前上学的时候,她爸不是还给学校捐了个食堂来着吗?」 几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薛秒的家事,口里说着羡慕,实际一脸鄙夷。 秦望笑着说:「前两天我们律所接了她爸的一个经济诉讼,薛秒她爸是真有钱.....而且她一个离婚的女人,都快三十了,还有什么资格挑挑选选的。」 言下之意自己追求她,都是抬举了薛秒。 「......」 薛秒听了半晌,冷笑一声,在心里骂了一万句脏话。 本打算直接和秦望说清楚,但是转念一想,万一他不认帐,自己岂不是尴尬。 不如等他「真情告白」以后,再揭露真面目。 再回到包厢时,她刻意忽视秦望那一伙人挤眉弄眼的模样,心平气和的给钟敛渠发消息。 【你到哪儿了?】 【ktv 门口了,马上准备进来。】 薛秒正打算回他在门口等就行了的时候,秦望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他长得一般,却很自信,嘴角的笑都要勾到颧骨上了,「薛秒,方便聊聊吗。」 他话音刚落,几个男人迫不及待的开始起闹,班上其他同学大多知道秦望喜欢薛秒这件事,于是也跟着闹。 薛秒提着包起身,她个子高,站直后反而比秦望还有气势,居高临下的睇他:「好啊。」 秦望看出她不耐的情绪,眼底闪过茫然,端酒杯的手也变得僵硬。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勐地灌了一口酒以后,大声说:「那个......我......薛秒我喜欢你,请你和我在一起!」 第33页 一嗓子吼完,包厢里瞬间静得落针可闻,大家纷纷望向薛秒,还有人抱着看戏的心态吹口哨叫好。 「哦。」薛秒看着他,缓缓吁了口气继续说,「虽然我知道作为一个离婚的,快奔三的女人没什么挑选的资格......」 原话奉还给秦望,如愿看到他张口结舌的模样后,薛秒冷若冰霜的视线落在那帮先前起闹个不停,现在一脸土色的男人脸上。 「可我也看不上你啊。」 说完这话,她提上包,利落的拉开门,由于步伐太大,直接撞到在门口站了半晌的钟敛渠怀中。 熟悉的雪松香气涌入鼻尖,薛秒抬头,看到钟敛渠清隽的五官轮廓。 他也垂下眼看她,灯光照在睫毛上,眸中落了层暗淡阴影。 四目相对间,彼此都静了一瞬。 包厢里的人也看见了这一幕,尤其是颜面尽失的秦望,气急败坏的瞪向钟敛渠。 他只淡淡扫了神色狼狈的秦望一眼,注意力全在薛秒身上。 无形中透出的优越感在混乱的光景里让人不敢冒犯。 薛秒正要从钟敛渠怀中挣开时,反被他扣住肩膀,不轻不重的力度里,似乎透露出些许紧张。 「钟敛渠......」薛秒觉察出他慌乱的情绪,轻声说,「我没事的。」 钟敛渠闻言,终于松了口气,如果今天自己没来,处于众矢之的的薛秒该有多难受。 在秦望走过来的瞬间,钟敛渠眼中崭露出锋锐的光芒,随后重重的关上门。 喧嚣声骤然减退,薛秒甚至听见了他轻缓的唿吸声,擦过耳畔时,晚风一般温热。 刚才那些愤怒和烦躁的情绪渐渐被抚平。 「那个......」走到大门口时,钟敛渠还维持着半拥着薛秒的姿势,她闷咳一声,提醒他「你可以松开了。」 「啊......「钟敛渠恍了恍神,轻轻松开手,「不好意思。」 「没事儿,我还要谢谢你帮我解围呢。」 薛秒很真诚的对他道谢。 面对面站着,钟敛渠看了她许久,终于从千头万绪里,选出最迫切,最想得到答案的问题。 「你离婚了?」 第17章 清水 薛秒缓缓定住目光,和他浅褐的眼瞳对视,街边灯影缭乱,她从他眼中看出几分流光溢彩。 那些如静水般的含蓄忽然漾开了波澜。 而这份波澜,对于双方来说都很陌生。 钟敛渠先回过神来,而后觉得讶然,每次见到薛秒,他都觉得是往日的情谊在发酵,他在弥补怀念。 但是,当他听到薛秒离婚的消息以后,他想,这份怀旧里参杂的不只友谊,还有难以言喻的期待。 大概从她离开以后,他心里一直存了份期待,尽管他还是不清楚自己到底渴盼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那天在河边,他忽然喊她的名字,也是存着这样莫名的心思。 即便入了夜,蝉鸣依旧绵延不歇,在香樟树里汹涌着。 钟敛渠看着薛秒平静的双眸,渐渐变气馁。 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 可他越想越觉得困惑,就算薛秒告诉自己又怎样呢? 毕竟已经错过很多年了。 钟敛渠被矛盾的情绪主宰着,像是在沙漠里溺水的人,自我拉扯着,瞳孔黯淡许多。 「对。」薛秒压下情绪里的微澜,有些歉疚的偏了偏头,靠近钟敛渠,试探着说,「对不起啊,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 钟敛渠垂下眼,从她光洁的前额望下去,在夏夜里,她的眼睛清明似朝露。 柔软,润泽,让他觉得舒服了许多。 「没有,我就是有点惊讶,而且......」钟敛渠伸手将她眼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嘆了口气,「其实还是有点生气的,别人都知道了,就我不知道。」 轻描淡写的语气里藏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 自己还三番两次的提到她的伤心事。 实在不是个合格的老朋友。 年纪越大,越擅长怀念,在沉重的现实里,追寻着轻飘飘的回忆。 对于钟敛渠而言,薛秒身上有他非常珍惜的过往,有童真与欢喜,也有纠葛和遗憾。 每看到她一次,遗憾的感觉就轻一分,但另一种莫名的遗憾又重了一分,总也得不到平衡。 「真的对不起啊。」薛秒也伸手把有些凌乱的碎发抹开,静静觑他面色,的确觉得心虚,「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因为你不是要结婚了吗,我就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钟敛渠听到结婚这个词时,彻底从恍惚里回神,先前碰过薛秒的指尖微微发着烫。 像是被火苗灼了一下。 他迅速恢復理智与从容,笑了笑,「没事儿。」顿了顿,同薛秒道歉,「我之前说的那些,你也别放心上。」 薛秒想到他那句迟来的百年好合,无谓地笑笑,「我没事儿,倒是你别被影响结婚的心情。」 带着客套的抚慰,越说越疏离。 最后两人都缄默不言的站在闷热的街道上,过往的车辆留下鲜艷霓虹,更衬出他们神色淡薄。 过了几分钟,薛秒鼓起勇气问他,「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钟敛渠点头,「嗯。」 颓唐且茫然的表情一点也不像快结婚的人。 之前看到的那幕狗血剧又回到薛秒的脑海里,她琢磨着,难道钟敛渠已经知道自己被...... 第34页 她抬头,看了一眼他肩上落的树影,淡淡的灰绿。 为了掩饰尴尬,薛秒很做作的咳了一声,「那啥,你......」 她正打算把憋了好久的心事全盘托出时,肚子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生病以后,薛秒总是认为生活很无聊,饮食不规律也是常态,饿了就胡乱吃点东西,偶尔也会特意去买想吃的,可是飢饿感酝酿太久,吃到口里反而食不知味。 只凭本能,又无力消受。 在感情里,更是如此,像只扑火的飞蛾。 钟敛渠听了个一清二楚,望着她尴尬的表情,倏然露出开怀笑意,「像拨浪鼓。」 薛秒伸手锤他,「我刚才就和你说没吃饱啊!」 钟敛渠断断续续的笑着,避开薛秒挥拳的动作,「对不起......」 两人沿着飘忽不定的树影和灯光,打打闹闹的上了车。 「你应该好好吃饭。」 钟敛渠系好安全带,看向薛秒,她窝在黑色的靠椅里,身形单薄。 「有在好好吃。」 至少尝试了。 薛秒别开视线,望着窗外倒退的街景。 钟敛渠见状,也没再多说什么,想了想,倾着半边身子,抬手从后座拿了个袋子。 「差点忘了这个......」 从小叔家离开的时候,他装了一盒豆沙丸子。 「什么啊?」 薛秒也倾身朝他手里看去,欣喜的语气里已经有了大致答案。 肯定是好吃的。 小学的时候她能和钟敛渠混成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全得益于两人共同的爱好。 美食。 那时候,钟敛渠的奶奶经常来给他送饭,每次揭开饭盒,都是不同的菜色,本着有福同享的仗义,每次也会给她带一份。 「奶奶做的豆沙小丸子。」 钟敛渠单手撑着中控台试图坐回原位,但座位间的空隙太狭窄,薛秒也恰好回头。 她的耳廓将将擦过他高挺的鼻樑,珍珠耳坠晃悠悠的落到唇峰上,留下沁凉触感。 在钟敛渠愣神的时刻,薛秒已经坐回了原位。 片刻后,他抬手缓慢地抚了抚唇,而她摸了摸耳朵,拨弄着圆润的珍珠,像在抚平褶皱。 都觉得热热的。 像一滴温水,又像玻璃罩着的火苗。 薛秒看着神情不大自然的钟敛渠,觉得他是因为刚才的事心有芥蒂,于是很自觉的朝窗户边靠,恨不得变成一张贴纸才好。 钟敛渠看见薛秒这样,以为她是介意刚才那个模煳分寸感的触碰,于是也不着痕迹的坐正,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背渐渐浮现出隐忍的青筋。 薛秒手里抱着保温桶,钟敛渠没说让她吃,她也不好意思开口,时不时盯两眼,总觉得嗅到了茉莉的香气。 她用余光打量钟敛渠,车内亮着盏暖灯,他的面孔轮廓在光晕显得很清晰,线条流畅,眉眼柔和。 半晌后,趁着红灯,钟敛渠停车,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她,「我脸上有东西?」 薛秒立刻摇头,干脆光明正大的看他眼睛,「没有啊。」 昏黄的灯光溶入她双眸,钟敛渠忽然想起傍晚时分的湖水。 或者更像水里的夕阳,分明没碰到,却让他脸红。 「那你老是看我干嘛?」 钟敛渠必须承认,因为刚才那个意外,他比薛秒更敏感,怀揣着一种心虚的敏锐。 这份心虚,来源于不知不觉间已经露出失衡端倪的情意。 他用手背贴了贴脸,镜框差点被顶掉,又被故作镇定的扶正。 不对劲。 薛秒也这么想。 好别扭。 「我觉得......好无聊,不知道该看什么。」 说出实话后,薛秒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 钟敛渠闻言,愣了片刻后,提议:「那你先吃东西?」 「车上吃我怕洒了。」 话题终于回归常态,薛秒摇下车窗,微微探出头,「还有多远啊?」 凉爽的晚风吹散了车内温热的氛围。 「快了。」 钟敛渠提升车速,目不转睛的望着前窗,用专注掩饰紧张。 薛秒趴在窗框上,视线转来转去,消磨时光。 十多分钟后,车子停在校门口,遗憾的是小餐馆已经打烊。 「其实前面有夜市,要去吗?」 「夜市?」薛秒有些跃跃欲试,她已经很久没有去热闹的地方了,「想去。」 和其他抑郁患者不同,薛秒并不排斥社交,相反,她会试图融入。 因为太孤独了,所以更想要站在汹涌人潮里。 交错的脚步,模煳的衣着,纷乱的面孔,嘈杂的声音,形形色色,匆匆忙忙的人间,像波澜起伏的大海,包裹着她。 在无人问津的挣扎与沉浮中,她反而深切的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钟敛渠点头,「好。」 没过多久,两人又绕到了夜市美食街,却没碰到很多人,因为这一片住的更多的是都市精英,都习惯点外卖,没什么耐心坐在潮热的夏夜里吃东西。 薛秒有点失望,看着油光发亮的木桌,嘆了口气,今晚她总是遇到意料之外的事情。 钟敛渠抽出纸巾,很细緻的替她擦干净碗筷,「其实人少点挺好的,老闆做东西也会认真一些,而且离嘉陵江很近,等会儿可以去散散步。」 第35页 他们坐在简易的小棚子里,四周很空,也很静,落地扇把塑料帘子吹得荡来荡去,露出老闆忙碌的身影。 薛秒看着钟敛渠从容自若的模样,好奇,「你这么不喜欢和人呆在一起,之前上班的时候岂不是很难熬。」 「嗯。」钟敛渠将豆沙小丸子倒进瓷碗里,推到她面前,「反正不是很自在。」 大学毕业后,他放弃了读研,计算机专业到哪儿都比较吃香,大三时便去了名声斐然的网际网路公司实习,从普通的程式设计师做到了研发总监的位置。 「但是当了总监以后就不得不去参加酒桌应酬,我实在不喜欢,也适应不了,就辞职了。」 新媒体行业发展飞快,新鲜元素源源不断的出现,对于按部就班的钟敛渠来说,很难适应,他感觉自己像个不停旋转的陀螺,逐渐从日新月异的职场里脱节,停下节奏。 薛秒静静地听他说话,用调羹挑出碗中的茉莉花苞,被糖水浸泡久了,早已没了涩味,甜津津的,搭配着柔腻绵软的豆沙,别有一番清新滋味。 「我懂你,不过我跟你离职的理由不同,我是觉得太压抑了,日本的公司太......」薛秒皱着眉,想了想形容词,「古板。」 从昭和年代就传承下来的企业文化,古井无波一般,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趣。 聊到工作,两人心照不宣的嘆了口气。 「对了,其实这几天来,我一直有事儿想问你的......」薛秒心不在焉搅弄着糯米丸子,忽然很小声的问他,「黄思蕊有和你说过她前任的事吗?」 钟敛渠有些意外她为什么也知道这件事,转瞬一想,薛秒和黄思蕊也算旧相识,点头,「嗯,说过了。」 「啊......」薛秒抬起头,看着他平静的表情,斟酌道,「你啥时候知道的?」 「今天。」 「所以你今天才来找我?」 薛秒有些惴惴不安的揣测着钟敛渠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因为她知情不报。 「嗯......」钟敛渠迟疑着应了一声,端着杯子,凑到唇边,却又没喝水,停顿许久后问她,「因为我想问问你婚姻是什么?」 薛秒闻言,也重复了一遍,「婚姻是什么?」 钟敛渠点头,目光落到杯中晃动的水面上,眼底露出的情绪很复杂,「我......忽然不想结婚了。」 薛秒愣住,「啊?」眨了眨眼,消化震惊,「那你怎么办?」 虽然这个答案有些在她的预料之中。 「也不是不想结婚......」钟敛渠有些气馁的放下杯子,「咚」的一声,像宣誓前的小锤子,砸在他心上,很沉重,「我只是不想和黄思蕊结婚。」 「那你想和谁结婚啊?」 薛秒问完以后,对上钟敛渠渐渐清明的双眸。 第18章 冰啤酒 「我......」钟敛渠看着一脸好奇的薛秒,下意识前倾,微微垂首,对上她乌亮的眼眸,「想和......」 薛秒也朝他靠近几分,弯了弯眉,眸光闪烁,「和谁?」 她是真的好奇钟敛渠的理想结婚对象是怎样的,总之不该是黄思蕊。 薛秒用视线描摹着他轮廓清晰的面孔,一双山眉水眼,在白炽灯下更显温润隽秀。 她想,钟敛渠的妻子也该是位温婉的大家闺秀才合适。 钟敛渠被薛秒目不转睛的看着,耳廓渐渐泛起红晕。 「其实我也觉得......」薛秒观察着钟敛渠的表情,斟酌措辞「黄小姐不太适合你,如果非要结婚,我觉得应该找位......相对来说更加文静点的?」 钟敛渠闻言,瞳孔微缩,愣在原处,她的一无所知让他无端感到丧气,甚至觉得刚才那一瞬的渴盼很荒唐。 「是吗。」钟敛渠扯出个牵强的笑,缓缓坐回原位,并着双指按了按额角,「不聊这个了,最近忙得晕头转向的,总是想些有的没的......」 后半句的语气很轻,更像是自言自语。 小棚子里挂了几串黄澄澄的小灯泡,偶尔随晚风晃动几下,投下斑驳的光晕。 钟敛渠垂着肩靠住塑料椅,青黑短髮上落了一圈光,细细密密的睫毛影子盖住了眼里的情绪,姿势松弛,疲态尽显。 半晌后,他微扬起头,看了一眼薛秒,又垂下头轻轻嘆了口气。 薛秒从他眼中看出几分复杂且陌生的情绪,似一团雾。 只是她不懂,这团雾的后面是潮湿的雨季还是风和日丽。 薛秒不擅长安慰人,钟敛渠不擅长倾诉,看似只隔了一张桌子,心里却像是隔着层模煳的玻璃。 「你刚才是不是问我婚姻是什么。」 欲言又止的氛围让薛秒觉得有些别扭,她和他之间不应该这么拘谨,至少不该无话可说。 钟敛渠抬眼看她,「嗯。」顿了顿,他补充,「其实是之前想问的。」 现在再问,无异于伤口撒盐。 他盯着水杯里她的小小倒影,「抱歉。」 薛秒看他一脸歉疚,不以为然,「不用道歉啊,你不要和我这么客气啦,我会觉得很......」 「很......不自在吗?」钟敛渠接话。 「嗯。」薛秒点头,「虽然我们是很多年没见了,平时也很少见面,但是我觉得我们之间不应该只剩寒暄或者一大堆礼貌用语。」 她看着他,微微一笑「随便你想和我说什么,都可以,我都会认真听。」 第36页 薛秒想了想,起身从旁边的冰柜里取出四瓶酒,又朝帘子外喊了一声,「大叔,我们的麻辣香锅什么时候好啊?」 「马上马上!就好!」 大叔抬起胳膊肘擦了擦眼皮上的热汗,将食材倒入小铜锅,又把干冰放进小炉子里点燃,然后小心翼翼地端到桌上。 「诶,小伙子让让啊。」大叔放完菜,对他们露出憨厚的笑脸,「实在对不住,让你们等久了哈,因为在忙着做外卖的单子。」 钟敛渠顺着他的话望了一眼灶台边摞着的塑料餐盒,温和笑笑,「没关系,您去忙吧。」 薛秒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啊大叔,我不是催你。」 大叔无所谓的摆摆手,又从灶台那边端来一叠水煮毛豆,看着桌上的几瓶啤酒,「喝酒得配小菜。」 「谢谢!」 两人很开心的道谢,然后坐下开始吃菜,相较于刚才,气温不知不觉间又凉快不少,啤酒瓶上冒着细密的水珠。 薛秒不由分说地开了两瓶,自己灌了一口,塞给钟敛渠一瓶,「今晚不醉不归!」 「行啊。」 钟敛渠伸手打算接,薛秒却犹豫了,「你能喝吧?」 语气里甚至有几分得意。 「当然可以。」钟敛渠朝她扬了扬眉稍,「也许比你还能喝。」 之前王伊芝替他安排相亲时,推杯换盏根本不在话下。 薛秒哼哼两声,不信他这种斯斯文文的人能喝。 「待会儿你可别醉倒了哦?」 钟敛渠笑笑,当她在说无稽之谈,「你先吃点东西。」 薛秒看他喝了小半瓶还面不改色,才终于放心许多,不然总觉得自己在带坏乖小孩。 她食慾好,食量一般,没吃多少就停筷了。 「不吃了?」 薛秒酒量一般,为了解辣喝了半瓶冰酒,摇摇头,「好辣......」她指着嘴唇,「都没知觉了。」 说话间,鲜红的唇一张一合,钟敛渠看着看着,也觉得热意上脸,心里莫名躁动,仓促别开眼,「那你吃点别的。」 说着给她盛了半碗米饭,又舀了两勺豆花,拌着香醋与酱汁,又耐着性子给她剥了半碟卤香毛豆。 薛秒唿噜噜吃了半碗,喝光酒,毫无形象的拍了拍肚子,「饱了!」 钟敛渠被她稚气未脱的动作逗笑,「真的饱了?」 「嗯!」薛秒感觉钟敛渠的声音轻飘飘的,眼前也晃悠悠的,撑着椅子起身,「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了!」 钟敛渠担心她摔倒,连忙起身扶住,听到她这话,有些怜惜的嘆口气,「以后也要好好吃饭。」 脚下仿佛踩着云团一样,怎么走都担心不稳,薛秒勾住钟敛渠手臂,脸颊蹭着他衣袖,寻觅到安心感。 「一个人吃饭......」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看他,「不香。」 「......」 钟敛渠克制地别开视线,喉结滑动着,压下醉意。 接完帐,他才想起来自己开车来的,喝了酒自然没办法再开车,旁边的薛秒醉得也有些厉害。 「薛秒......」钟敛渠轻声喊她,「薛秒......」 「啊.......」薛秒睁着眼,目光却迷濛,攥着钟敛渠的手晃了两下才站稳,「到!」 说完还朝他敬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看来醉得不轻。」钟敛渠想起她喝酒时那股豪迈劲儿,勾起唇,无声笑笑。 掏出手机正准备叫车时,薛秒拉着他,「你看那边,有滑滑梯!」 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夜色里熠熠发光,像坠落的星星。 钟敛渠推了推镜框,勉强回神,顺着她说的方向望过去,是江边的一个小公园,确实有座天蓝色的滑滑梯和摇摇木马,树影下还有两架鞦韆。 根本没等他问要不要过去,薛秒已经拽着他朝江边走去了。 到了滑滑梯面前,她站住,看着那道小小的孔,伸手在钟敛渠面前比了比,又遗憾的摇头。 「怎么了?」钟敛渠一脸莫名。 「你太高了,钻不进去。」薛秒像只小鸭子一样扁起嘴,天真的语气比水还软。 「没事儿,你去玩,我在这儿看着你。」钟敛渠不想破坏她的童心,指了指鞦韆,「我坐这儿等你。」 说完他打算松开手,薛秒不让,干脆搂住他的腰,头埋在他怀里摇了两下,「不行啊,胖虎,我不能这么不讲义气。」 「胖......虎......」 久违的称号让钟敛渠哑口无言,他低下头,看着薛秒乌黑的发旋,片刻后,衣襟处微微震动着,是她在笑。 小学四年级的暑假,父母因为工作原因出国了,老太太求之不得,立刻将孙子接回家好吃好喝的养着。 八九岁的年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钟敛渠性子静,每次吃完饭就坐着看书。 光吃不动的过了两个多月,原本清瘦的小脸逐渐圆润,奶奶倒是很欢喜,直夸他有福气。 再开学时,从高高瘦瘦的小竹竿变成了高高圆圆的胖竹竿。 薛秒从小就是个调皮性子,连路上的野猫都要取个暱称,自然不会放过钟敛渠,又因为生肖属虎,一口一个小胖喊得他很是懊恼。 当时薛秒很喜欢看哆啦 a 梦,最喜欢的角色是胖虎。 因为他是威武霸气的孩子王。 「大雄这种瘦不拉几的小眼镜儿,胖虎轻轻松松就能把他拎起来!」薛秒说这话时,鼓着腮帮子,用力挤出胳膊上的肌肉,对他说,「你放心,以后跟我混,保证把你照顾得服服帖帖。」 第37页 「......」 钟敛渠觉得她在说大雄时,明显看的是自己,不过看她斗志昂扬,也就不敢纠正用词错误了。 少年人毕竟抽条快,钟敛渠坚持运动了半个学期后,又瘦回了原来的体型,薛秒喊顺口了,直到上初中才改口不再叫他胖虎。 「你生气啦?」薛秒停了笑,双手贴在他衬衫上,感受到掌心之下勃勃的心跳以后,愣了愣,伸手戳他心脏的位置。 「你心跳好快。」 钟敛渠按捺着唿吸声,尽量维持平静,扣住她的手,「薛秒。」 「嗯。」她点头。 钟敛渠看她一脸懵懂,欲言又止半晌后,眼风微移,提醒她:「还玩不玩滑滑梯了?」 「不玩了。」 她的注意力落到鞦韆上,送开钟敛渠的手,小跑着坐到鞦韆上。 钟敛渠摇摇头,无奈笑笑,也坐到她旁边。 山城多植黄葛兰,参天绿树里藏着洁白的花穗,香气浓而不烈,闻着很舒服。 薛秒偏着头靠住鞦韆索出神,细长的小腿晃荡着,在月光下,像一尾银白小鱼。 钟敛渠也没说话,细细感受着难得的身心俱静。 近处的嘉陵江上倒映着斑驳陆离的霓虹灯影,夜风拂过水面时,掀动淅淅沥沥的水声,绸缎般的波光层层漾开。 在喧嚣的城市里,他和她安静的待在小乐园中。 蝉鸣遥远,江流清浅,肩上传来的温热感让钟敛渠心安,世界也变得寂静,只余下薛秒轻缓且匀长的气息。 似乎过了很久,她开口,语气清醒了许多,问他,「你真的不想结婚了吗?」 钟敛渠愣住,薛秒的目光缓缓移向江面,踩着地晃了两下,和他错开距离,仍是似醉非醉的模样。 在她停下之后,钟敛渠摇头,「我要结婚。」 「那你喜欢她吗?」 薛秒看他,语气里全无好奇之意。 钟敛渠望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眸,不错过任何细节表情,依旧分辨不出她问这话的初衷。 总之不是他想的那样。 不过没等他回答,薛秒自己先露出落寞的神情,「喜不喜欢,对于婚姻来说......」她垂眸,自嘲一笑,「也没那么重要。」 片刻后,她轻轻哼起一首歌,钟敛渠听着含煳的调子和吐词,猜出是《喜帖街》 「阶砖不会拒绝磨蚀 窗花不可禁幽落霞 有感情 就会一生一世吗?」 薛秒终究还是没唱出后半句「忘掉爱过的他,当初的喜帖金箔印着那位他」 「我不喜欢黄思蕊。」钟敛渠望着她,浅褐的瞳色看着像冰凉的琥珀,沉淀了许多情绪,「可我必须要结婚,我今年二十七,到结婚的年龄了。」 「之前你说我像个机器人,我不否认,我其实很在乎这种有规律有节奏的生活,虽然很无趣,但是很安全。」 「我很怕麻烦,也讨厌计划外的事情。」钟敛渠垂着眼睫,盯着灰扑扑的地面,若有所思道,「我只是个普通人,想过普通的,按部就班的生活,有问题吗?」 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嫁给爱情,又有多少人能拥有完美的婚姻呢? 薛秒一言不发的听他说。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待婚姻的态度很草率。」钟敛渠缓缓抬眼,用余光看她。 「没有。」薛秒认真的摇头,「我知道你不是轻易做决定的人,肯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选择结婚的。」 钟敛渠刚才的话过于消极,她听了,总觉得心上悬了了层阴云,握不住,挥不散,有些难受。 替他,也替这段还未开始便已经写好结局的婚姻。 「我没有立场指责你的婚姻观。」薛秒望着他,拇指摩挲着空落落的无名指,上面的戒痕早已消失,「我祝你得偿所愿。」 钟敛渠闷声道谢。 「但是作为朋友,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钟敛渠拆解着朋友这个词,喉咙有些发涩,大概是酒味让他郁闷。 「可以。」 「你是不是很害怕犯错误?」 在钟家谨言慎行的家风教育中,钟敛渠所追求的平稳和按部就班,也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妥协。 钟敛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人在做决定前都不知道后来的事情吧。」 「也是。」薛秒点点头,「那我换个问法,你不怕后悔吗?」 「你对后悔的定义是什么?」钟敛渠反问她。 薛秒皱眉,凝神想了想,「做了个错误的选择吧。」 似乎又绕回先前的问题,她偏头,认真看他,「换你说了。」 「我认为,之所以会后悔,是因为做完决定后又遇到了更好的选项,所以才会推翻前面的结果,才会悔不当初。」钟敛渠望着薛秒,藏起忧郁情绪,轻声说,「可我现在别无选择。」 白天的时候黄思蕊问过他一个词,假如。 钟敛渠很少去考虑这个词,在他按部就班的生活里,不存在假如,也绝不允许出现差错。 但是此刻,他看着薛秒澄澈的眼眸,他想,自己的确错了。 薛秒就是他人生里少见的差错。 假如是浪漫,也是遗憾,最终是她。 从前钟敛渠不懂什么是感情,更不了解喜欢是什么。 他认为爱是无规则,无公式,虚无缥缈的,可望不可及的。 第38页 可是,也许,它近在眼前。 钟敛渠望着薛秒皎洁的面容,如是想着。 他以为,至少在这个瞬间,喜欢是不由自主。 也是不得不收回的手。 他的家庭实在不美满,自己都过得如履薄冰,怎么忍心再拉一个她下水。 思及此处,钟敛渠握了握拳,压制着自我厌恶的情绪,若无其事的起身,「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 薛秒还想着他那句「别无选择。」 悲哀,又无奈。 各怀心事的两人走到路边等车,半晌后,来了辆公交车,薛秒看了看,发现可以到自己家。 「我坐公交就好了。」 她和钟敛渠解释两句后,匆匆上了车。 末班车比较空,薛秒上车后习惯性走向后排,路灯昏黄的光影投在玻璃窗上,车子缓缓发动,一格一格的光影朝后游移。 钟敛渠的目光穿过玻璃,穿过光影,静静地落在薛秒脸上。 广播里循环播放着起始站和终点站的消息,她和他朝相反的方向远去。 薛秒拉开窗户,看到钟敛渠还站在原处,随着距离渐渐变远,面孔轮廓也模煳许多。 在昏黄的夏夜里,她却看清他湿润的眼瞳 别无选择的人最孤独。 「停车!师傅!」 薛秒跑到后门处,司机看她一脸急切,连忙踩剎车,开门。 看到公交车忽然停下,钟敛渠以为出了什么意外,连忙跑过去,看到同样着急的薛秒。 她越过比月亮还清澈的灯光,向他而来。 钟敛渠迟疑着停下脚步,隔了一段距离看她。 薛秒不管不顾的跑到他面前,抬手抹开额前的碎发,露出清亮的眼瞳。 钟敛渠想,是不是星星落到了她眼睛里,怎么能这么漂亮又璀璨,照亮他的夜晚。 「你还有选择。」薛秒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钟敛渠,你可以选择和我结婚吗?」 第19章 午餐 「天吶,我没听错吧?」 杨桃好不容易结束了连轴转的工作,本来打算来好友家里放松休息一下,却听到薛秒说自己和人求婚的事情。 「你没听错,是我说错了。」迎着杨桃不可置信的表情,薛秒把头埋进抱枕里,长嘆一声,「我也很震惊。」 「你震惊什么,话不是你说出口的?!」 杨桃仍然沉浸在惊讶的情绪里,过了好半天才吸了一口奶茶,把薛秒从抱枕堆里捞出来,「求婚的理由呢?」 薛秒回忆着那天的心绪,钟敛渠独自留在站台身影又浮现于眼前。 以及他的那句「别无选择」如一根软刺扎在她心上。 钟敛渠曾祝她百年好合,很真心的祝词,却让薛秒为之难过。 因为她在他眼中看到了羡慕与无奈。 从未看清爱情的轮廓,只能被迫选择留在世俗的框架里望梅止渴。 「大概……是因为……」薛秒压下郁闷的情绪,坦白道,「觉得他有点可怜。」 被家人催婚,自己选择的妻子也并不珍视这段婚姻,只看重利益。 「你同情他?」杨桃仔细观察她神色,也在心里梳理了一下钟敛渠的事情,不以为然,「说实话,他们这种选择相亲结婚的,遇到这种事情也不足为奇,我不觉得你这个老同学是因为没主见才走到这一步的。」 「对,他是一个对事情很有规划,也很笃定的人,选择这段婚姻有他自己的考量,可是感情是无法计算的啊,他知道会受伤又怎样,人又不是知道了就不会难过。」 薛秒下意识想替钟敛渠反驳两句,「而且,不是每个人都能好运到爱情婚姻双收的。」 曾经她也以为有感情的婚姻能长久,离婚后才发现自己实在很天真。 圣经里说,人人皆可得到爱。 在现实中,相信这句话的人,是傻瓜。 连着说完这一长串话,薛秒也灌了口奶茶,却被齁到,嗓子又黏又涩,咳了两声才稍微平静一点。 杨桃给她递了杯清水,默了默,眼神变得耐人寻味起来,「秒秒,你对钟先生很关心哦。」 说话间,她挑起嘴角,一脸八卦神情,「你这个求婚不会是蓄谋已久的吧?」 「怎么可能。」薛秒认真思索,「其实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就说出那句话了,从下车再到跑到他面前,我觉得自己是被一种莫名的冲动支配的,我……」 薛秒皱着眉,想找出合适的形容词,「一种不由自主,不假思索的冲动。」 「哼哼。」杨桃闻言,意味深长的笑着摇摇头,「薛秒,你的第二春要来了。」 话音落,两人都沉默了一瞬。 杨桃立刻捂嘴,「那个,不好意思,我的意思其实是……」 「没事。」薛秒安慰她,「我没那么敏感。」顿了顿,她的目光再度变清明,「而且我真的不在乎之前的事情了,即便不是钟敛渠,将来我也有可能选择和别人步入婚姻。」 「不过是离婚而已,没什么走不出去的,只要遇到我……钟意的人,我依然会相信感情和婚姻。」 杨桃认真的听她说话,认识这么多年,她深谙薛秒性格里的偏执与洒脱。 爱的时候,全心全意,满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偏执。 但是离开的态度也洒脱,下定终生南辕北辙的决心。 第39页 「浪漫主义者。」她下定论。 薛秒点头:「嗯,生病以后我也想清了一些事,以前的我太过于依赖别人了,可能是因为亲情的缺失,让我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所以只要抓到一丝温暖就当作救赎,我和徐桦都是不被选择的人,只好把对方当作浮木。」 她苦笑一声,「在别人的人生中找存在感的人,註定会失去自我。」 杨桃坐到薛秒旁边,将人搂住后,温柔地摸了摸她蓬软的发旋,哄道:「我不觉得你失去自我了呀,说实话我觉得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很勇敢,不是每个人都敢结婚,敢离婚,并且还愿意相信自己能掌握另一种人生的。」 如同褶皱一般的痛苦渐渐被抚平,虽然依旧存在痕迹,却不会如从前那样难以接受。 「谢谢桃子。」 「客气啥啊,作为朋友本来就该帮你分担这些。」说完,杨桃嘆了口气,「你在日本的时候,我就该多联繫你的。」 薛秒得抑郁症的时候,杨桃正忙着筹备自己的独家摄影工作室的事宜,又因为跨国,平时难以见面,聊天时总想着告诉好友自己开心的一面。 「总之,以后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杨桃认真的拍拍薛秒的头,「不管你以后会不会结婚,能给你幸福的人,一定也有我。」 「呜呜……」薛秒一脸感动的假哭,「你真好,好浪漫哦桃老师。」 「嗯……」杨桃得意的点点头,「这句话确实很不错,用到小说里吧,有种悽美的浪漫唉。」 「……」 薛秒:不要靠近小说作者,她们只会把姐妹的感情当做研究素材。 「对了,光顾着聊你了,那个钟敛渠当时说啥了?」 「他啊……」薛秒微微虚起眼,若有所思道,「没说什么。」 「他这么淡定的啊?」 杨桃不信,根据她多年写言情磕 cp 的经验来看,薛秒对钟敛渠应该是纯友谊,后者看前者的目光可没那么纯粹。 「他估计觉得我说的是醉话……」 虽然,薛秒也认可,自己当时那莫名的冲动有酒精作祟的缘故。 记忆回溯到那个夜晚。 一本正经地说完「结婚」以后,薛秒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怦怦的心跳,定定望向钟敛渠。 他愣了许久才回神,和她对上视线后,目光又陷入茫然。 「你……」 钟敛渠看着她,唇角微动,克制着情绪。 在薛秒的注视中,他缓缓垂下头,抬手用力按了按后颈。 五官隐在昏暗中,明灭的眸光里涌动着暗潮。 先前的冲动凝固在清凉的夜风和男人慾言又止的神色里。 薛秒站在原地,平復着因为疾跑而变紊乱的唿吸和脉搏节奏,渐渐恢復理智。 然后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很失格。 即使钟敛渠和黄思蕊之间没有感情,但终归是婚约关系。 钟敛渠抬眼,看清薛秒懊恼的神情,明澈的眸光渐渐渐渐黯淡。 如今的处境,即便薛秒说这话是认真的,他也有心无力。 他竭力构造出平静的表情,若无其事的笑了一声,「薛秒,你喝醉了。」 薛秒听着他温和得近乎宽容的语调,虽然想否认,却又找不出具体理由。 她微微张着口,想要解释,最终还是作罢,淡淡一笑,「应该是吧。」 远处的霓虹熄灭了许多,江面上泛着的斑驳光晕,转瞬被暗夜吞噬,淅沥的江水撞上岸,发出如玻璃破碎般的声音。 水流不復平和,滋生出无形的裂缝。 两相无言时,一辆计程车闪着前灯靠过来,薛秒和钟敛渠下意识挡住眼睛,在片刻的黑暗里。 所有情绪都变得难以分辨,像是坠入梦境。 再对上目光时,都回归理智。 司机缓缓靠边停车,摇下车窗,「钟先生?」 「是我。」钟敛渠拉开后车门,朝薛秒扬了扬下巴,「上车吧,先送你回家。」 「好。」 薛秒也没犹豫,擦过钟敛渠的肩膀坐到后排。 司机点完确认订单后,发动车辆,通过前视镜看到后排正襟危坐的两人,只当是闹矛盾的小情侣。 出于缓解气氛的想法,司机点开广播,深夜电台恰好在放歌。 陈粒空灵的歌声飘荡在狭窄的空间内。 静谧的氛围放大了唿吸和心跳的声音,窗外光影飞逝,眼眸也忽明忽暗,唿之欲出的情绪与歌声交融。 在听到某句歌词后,钟敛渠探身看了眼小屏幕,记下歌名《小半》。 「我的心借了你的光是明是暗, 笑自己情绪太泛滥形只影单, 自嘲成习惯 多敏感又难缠, 低头呢喃, 对你的偏爱太过于明目张胆, 在原地打转的小丑伤心不断, 空空留遗憾 多难堪又为难。」 司机估计也是考虑到晚上回家心情比较着急,于是车速飞快。 车厢内混杂着形形色色的气息,啤酒特有的苦涩味道积存在喉咙里,在颠簸之中重新酝酿出醉意。 薛秒揉了揉额头,倚靠着车窗闭上眼,不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没过多久,钟敛渠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到了。」 「哦哦,谢谢啊。」 车子停稳后,薛秒推开门,下车站定后,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感觉舒服了许多。 第40页 钟敛渠和司机解释了几句,也下了车。 「诶,你怎么也……」 司机靠边停好车,对着一脸惊讶的薛秒笑眯眯的说:「这还用得着问吗,哪个男的放心对象一个人走夜路啊!」 钟敛渠被这句对象砸得顿住脚步,望向薛秒的眼神很尴尬。 薛秒从他脸上看出几分羞赧,暗自好笑,「谢谢你啊,不过我进小区就行了,不远的。」 「哦。」钟敛渠抓了抓鬓角,笑容勉强,「既然不远,那更该送送,我也好放心。」 薛秒也不拒绝,和他隔了段不亲不疏的距离,缓步走到小区楼下。 「我到了。」 她掏出门禁卡。 钟敛渠抬头看了看仍旧灯火通明的大厅,沉吟着点头,「好,你到家了再给我发个消息。」 「嗯,你也是。」 薛秒推开门,明黄的灯光洒到钟敛渠清隽的面孔上,眼中怅然若失的情绪分明尽现。 薛秒忽然觉得,肯定是刚才的江风把水汽吹到了心里 不然情绪怎么忽然变得潮湿起来。 「薛秒。」 钟敛渠喊住她,在她目光投过来的剎那,微皱的青黑眉峰倏然松开,双瞳澄澈如湖水,连带着嘴角勾起的弧度也柔和。 「晚安。」 他还记得歌词里有一句。 「试探说晚安,多空泛又心酸。」 「晚安。」 薛秒笑着朝他挥挥手,「好梦。」 「嗯。」 防盗门缓缓合上,光晕渐渐退散,门内门外,划分出明暗界限。 直到薛秒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钟敛渠才转身离开。 …… 「就这些?」 听完薛秒的描述,杨桃意犹未尽的瘪瘪嘴,「看来你俩都没把这事儿放心上。」 「嗯,就……当个玩笑听听而已吧。」 薛秒只把这事当作一个意外插曲,也无心去问钟敛渠后续。 过了几天,父亲薛广善给她发消息,说有急事商量。 薛秒本来不想去,但是妹妹薛遥遥给她发微信说想她了,于是她还是去了。 在楼下徘徊许久后,她慢吞吞的上楼,敲门没多久,听到薛遥遥的声音越来越近。 「姐!」 她一开门就给了薛秒一个热情的熊抱。 虽然差了十二岁,但是薛遥遥很喜欢自己这位大姐。 毕竟也算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大人之间的纠葛薛秒从来没往小辈身上牵连,无论是弟弟胡向扬还是妹妹薛遥遥她都不讨厌。 虽然做不到很亲密,也尽量担起长姐的职责。 毕竟血缘亲情是她难以释怀的东西。 「秒秒来了啊。」继母笑着给她找出拖鞋,回头对薛广善喊了句,「闺女来了,还搁那儿看电视呢!」 「哎哟,又不是稀客,还得人来接不成!」薛广善嘴里这么说,人却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门口,「都杵在门口干啥,进来啊。」 进了客厅,满满一大桌饭菜,薛遥遥挽着薛秒笑说:「姐,你是不知道咱爸知道你要来,从昨晚就开始忙活了,喏,你看小龙虾都是剥好壳的。」 薛秒闻言,挑了挑眉,看了一眼父亲。 正对上他假装不在意,实际很关注薛秒的眼神。 「谢谢……爸。」 听到女儿这声爸以后,薛广善眼尾的皱眉深了许多,眼里闪着光,偏偏还要装威严,「多大个事儿,快吃饭吧。」 饭过三巡,薛广善看出薛秒的状态比较自在以后,进入正题。 「秒啊,是这样的,我公司前不久出了点小问题嘛,然后就找了个律所帮忙解决合同的事情,结果你说巧不巧,遇上你初中同学了。」 薛秒看他一脸喜色,缓缓停下筷子,从听到的信息里拼凑了一下,大概猜出那个同学是谁了。 同时也知道了薛广善的用意。 在那句「你俩约个时间见一面」落下后,薛秒立刻反驳,「不行。」 薛广善准备好的溢美之词被卡在喉间,瞪着眼看她,「为啥不行,人家也是一表人材的!」 「他人不行,很虚伪。」 薛秒想了想补充,「前不久有和我表白。」 「真的吗?」继母眉开眼笑的追问,「然后呢?」 「然后……」薛秒似笑非笑的望着父亲,「是冲着房产来的。」 「……」 薛广善无话可说了,半晌后憋出一句,「那试试别的人,你都快三十了,总不可能不结婚了吧。」 薛秒无奈,但也知道和父亲硬着来只会徒增麻烦。 正烦恼的时候,钟敛渠的电话打了进来。 薛父眼明手快的拿过手机,「这小子名字我眼熟的。」 说着按了接听键,「歪!」 钟敛渠被他热情的大嗓门一震,有些谨慎的问,「这是薛秒的电话嘛?」 「是啊,你找她啥事儿,我是她爸。」 钟敛渠愣了几秒后,迟疑着说,「伯父你好,我想和薛秒谈谈结婚的事。」 第20章 求婚 结婚两个字如重磅炸弹一样砸进薛广善的耳朵里,他转着视线余光,看向同样一脸惊讶的薛秒。 「手机给我。」 薛秒率先回神,伸手打算拿回「烫手山芋」,薛广善却使劲儿捂着手,起身离开餐桌。 第41页 「你这个谈结婚啥意思啊,你和薛秒啥关系啊?」 和薛秒的关系...... 钟敛渠仰起头,看向薛秒住的公寓楼,大厅里偶尔有人出入,都不是她的身影。 他收回视线,明晃晃的日光从白杨树繁茂的枝叶间漏下,映入眼中,如同记忆的碎片。 钟敛渠抬手,接住摇曳的光斑,从回忆中选出同学,朋友等称谓,又觉得过于浅薄,不足以概括自己的感情。 「我和薛秒是好朋友......但是我想......」钟敛渠轻轻握起拳,极为克制地吸了口气后,眸中展露出湛亮的光芒,「叔叔,我想娶......」 「手机给我!」薛秒越过餐桌走到薛广善面前,打断钟敛渠的后半句,「你能不能尊重我。」 她的语气很生硬,带着怒意,脸色也并不好看。 虽然同意来吃这顿饭,可是在薛秒心里,这些年来,她和父亲和这个家之间的隔阂,根本不是简单的示好与三言两语的关怀就能化解的。 尤其是薛广善刚才催婚的态度过于急切,强势得让她反感。 薛广善被她这么一说,顿觉下不来台,本就喝了点酒,也冒出些脾气,「那你就懂得尊重人了,哪儿有女儿这么和爸说话的,薛秒你都多大人了,还这么不讲礼数!」 礼数二字用在这句话里,难免有些亲疏之分。 薛秒看着面红脖子粗的父亲,又看了一圈早已不復往日的家,最终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全家福上,里面并没有她。 她不悦的情绪骤然被浇灭,垂眸看着光滑的地砖,看着自己模煳的影子,心里五味杂陈。 继母刘萍看到这父女两人又起了争执,无奈地嘆了口气,皱着眉都走到薛广善身边打圆场。 「你看你这人,一喝酒就上头,扯些废话凶孩子。」说着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后背,以作抚慰,又看向站在一旁的薛遥遥,「还愣着干啥,给你爸端杯水来醒醒酒啊。」 「哦哦.......」薛遥遥恍然大悟的应了声好,「我去倒水。」 说着从善如流的递了杯白开水给母亲,然后小心翼翼地挪着小碎步挪到薛秒旁边,用肩膀轻轻撞了撞她手臂,压着声气说:「姐姐,你......」 她觑她脸色,极力挤出和善的笑容,想要化解尴尬的氛围,「你别把咱爹的话放心上,他这人一喝酒就没理智。」 说完又伸手勾住薛秒的手腕摇了两下,「别生气了好不好?」 薛秒本就没生气,毕竟失望的次数多了,就会明白敷衍了事才是最好的保护色,她摇头,「我没生气。」顿了顿,若无其事的安慰妹妹,「你别担心。」 薛广善骂完以后心里也不是滋味,看到姐妹俩凑在一块儿说话,心里觉得舒缓了许多,咳了两声,把手机还给薛秒,「那什么,爸刚才说的那些不是有心的。」 说完,他把水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抬起手按着太阳穴揉了两下,从指缝中打量薛秒的表情,然后唉声嘆气的说,「这喝酒的确误事儿,喝了酒,这说个话颠三倒四的。」 「可不是,我可跟你说,今天要不是看到秒秒要来,我是绝不会让你再碰半滴酒的,上次体检医生就说你肾不好......」继母絮絮叨叨地念了一通,将酒瓶从桌上收走,讪笑着看向薛秒,「你爸他是看你来了,高兴,多喝了两杯,其实他的肾.......」 她微微侧过脸,朝薛广善使了个眼色,他立马捂住肚子,踉跄着往椅子上坐。 薛秒看出这两人在一唱一和的造台阶下,也懒得起争执,神色淡淡地提醒父亲,「你捂的地方是肝。」 薛广善神情一滞,松开手,端起水杯继续喝水,时不时瞥她两眼,撞上视线,又抿着嘴移开目光,五十多的人了,比小孩儿还别扭, 薛秒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余光瞥见手机屏幕上的【通话中】三个大字,愣了一瞬。 电话那边的钟敛渠此刻比她还尴尬,他觉得是自己这通电话打得太不合时宜,居然引起了一场「家庭战争」,实在是愧疚,不敢说话,也不想挂电话。 「喂,你还在吗?」薛秒深谙他不善言辞的性格,自己先打破僵局,「找我有什么事儿啊?」 钟敛渠听到她淡定的语气后,紧绷的心弦松弛许多,「在。」他下意识重复握拳的动作,指节曲起又松开,眸光忽闪忽烁,「那天晚上你说我可以选择你,是真的吗?」 薛秒闻言,想起自己那句出格的「求婚」言论,唇角动了动,耳廓渐渐泛起温热感,半晌后,她点头,然后意识到钟敛渠看不到,轻轻嗯了一声。 盛夏时节,日光如潮水一般铺在地面上,树影深深,连风声都静默。 钟敛渠听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急促蝉鸣,在他脑海里越来越响亮,波澜一般汹涌着,他的唿吸声越来越沉缓,「你,不是开玩笑的对吧?」 反问句反而显得他心虚。 薛秒只好更认真的说:「不是。」 钟敛渠彻底松开手,别过脸,带着尘埃落定的安心感,缓缓舒了口气,「谢谢。」 「你......和黄思蕊都说清楚了?」 「嗯。」钟敛渠知道她的顾虑,温和道,「我这边都处理好了,只是想找你再确认一次答案。」 薛秒听着他从容的语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事实上,她都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没想到钟敛渠默默的处理着后续。 第42页 不过结婚毕竟不是两个人聊来聊去,互相给个承诺就算数的,事到临头,她有些犹豫了。 「要不我们见面详细谈一谈?」 钟敛渠同意,「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你现在会不会不方便?」 「我今天到我爸这边来吃饭了,现在已经吃完了,你在哪儿呢,我俩在哪儿约着碰个面?」 这话说完,薛秒觉得自己不是去谈婚约,而是去和钟敛渠洽谈商务合约。 钟敛渠看了一眼高耸的公寓楼,轻笑着说,「我在你家楼下。」 「啊?」薛秒闻言,下意识站起身走到玄关准备换鞋,「你待了多久啦?」 「我也刚到。」钟敛渠面不改色的撒了个小谎。 「这么晒的天,你怎么不先给我打个电话啊。」薛秒不信他只刚到一会儿,脑子里都已经想像出钟敛渠站在楼下来回踱步的场景了,「这样,你先找个阴凉的地方等我,对了,你先进大厅吧,让保安给你开下门。」 「你要来找我?」钟敛渠有些不可置信地站起来,「不用这么客气。」 说完又觉得用词不合适,捏了捏鼻樑,愣头青一样在树下踱步。 「你都特意来我家楼下了,我不得回来?」薛秒笑他这个问题有够傻气,「要不然你直接进我家吧,16 楼 602,我把密码发给你。」 「不用,我在大厅等你就可以了。」 「大厅人来人往的,我怕你不好意思。」 薛秒说完这话,觉得自己简直太贴心了。 「......」钟敛渠的确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又不是待字闺中的黄花少女,怎么可能碰到人就害羞啊。 他并不是讨厌和人交往,只是讨厌麻烦,「社恐」营造出的拘谨态度不过是他对外塑造的屏障,用来保留自由和沉静。 薛广善眼看着女儿要走了,连忙站起来,「你,你这就走了?」 薛秒回头看他一眼,拧开门把手,随口解释:「有事儿。」 「你这饭都没吃完呢。」薛广善看她神情淡然,也知道强留不住,嘆了口气,从冰箱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小菜装进袋子里递给她,「这个带上。」 薛秒看了一眼,温顺的接过,「谢谢。」 「你看你这手腕还没我的一般粗!」薛广善改变主意,「我给你送到车上去。」 薛遥遥也跟过来,」我也要送姐姐。」 薛秒没理由拒绝,被父亲和妹妹夹在中间,电梯门合上后,三个人的身影照在银色墙面里,高低错落,五官轮廓模煳且相似。 中途有人进来,和薛广善打招唿,好奇的看看薛秒,「老薛,这你大女儿啊?」 「是啊,今天特意来吃饭的。」薛广善哈哈笑着,语气里不无欢喜。 邻居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打趣道,「你真有福气哦,两个女儿,一个比一个漂亮。」她看向薛秒,从妆容到衣着打扮,都细细端详了一番,满意的颔首,旁敲侧击道,「妹妹,你有男朋友了没啊?」 薛广善一听,忽然想起这个邻居家的儿子似乎和薛秒差不多大,于是相亲的念头「死灰復燃」抢着回答,「没呢,今天正说要给她介绍呢,邵主任你有合适的人选不,你看我为这事儿,愁得饭都吃不香了!」 「这么漂亮的妹妹怎么会愁找对象哦!」被喊邵主任的大妈望着薛秒笑得别有深意,「肯定是妹妹眼光高。」 「我也是这么说她的,这姑娘家到了一定阶段了,就不能心高气傲,找个人嫁了才是正事儿,不然你说一大闺女老嫁不出去,我们这当爸妈的,迟早得被人戳嵴梁骨!」 薛广善这人说话总是夸大其词,带着某些中老年人的特有的浮夸和封建思想。 有外人在,薛秒想着给他留点面子,尽量维持着温和且礼貌的笑容,不着痕迹的看着楼层变化,希望快点到一楼。 「姐,她儿子长得可胖了。」薛遥遥也十五岁了,而且很会看人眼色,替薛秒解围,「你直接拒绝就好。」 薛秒想着薛广善刚才那席话,在心里冷笑一声,当初她和徐桦结婚时,他也说她没嫁好,亲戚暗地里都笑他,逢年过节女儿女婿都不懂孝敬。 对此,薛秒只想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孝道是伦常,不是天理。 眼看对面大妈脸上的喜色愈发浓烈,薛秒微微一笑,「我的眼光是比较高,毕竟离过一次婚,再结婚肯定要谨慎挑选了。」 听到她一脸风轻云淡的说出离婚二字,薛广善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啊......你,你离婚了?」大妈脸上的热情瞬间凝固,但还是保持着客套,干笑两声,「那挺遗憾的,哈哈......」 薛秒也回以笑容,眼神却清冷。 「叮——」 尴尬的氛围随着电梯门的打开,终于也有所突破,大妈拎着包,三两步走了出去。 薛广善黑着脸看向姐妹俩,「又拆我台。」 薛秒和薛遥遥对视一眼,斜挑着嘴角,耸耸肩,毫无歉疚之意。 「算了,管不到你。」薛广善看着薛秒纤细的手腕,「但是我和你说,不管怎样你的身体健康必须放在第一位,给我好好吃饭,不然就住回家里来。」 薛秒含煳其辞的点点头:「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啊你。」薛广善痛心疾首的嘆口气,「你觉得我逼你结婚是害了你,但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适合独自生活吗?你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吗,我不都是为了你好。」 第43页 长辈常用的说辞为你好,既是祝福也是束缚,薛秒无心多和他就此事周旋,接过菜沉默着走向车。 薛广善看着她倔强的背影,又开始后悔以前没有好好教育薛秒,思及此处,心里那个填不满的洞隐隐作痛,他看了眼天真活泼的小女儿,终究还是觉得惭愧。 薛秒发动车辆,路过他时,摇下车窗,想了想,坦白道:「结婚的事你不用替我操心了,我处理好了会通知你的。」 不如说,她这趟就是奔着结婚去的。 回程路上,薛秒一路提车速,一想到要见到钟敛渠居然有种解脱感,大概是刚才在家里待着实在太压抑。 ...... 物业管理是两个小姑娘,坐在接待台后面,时不时偷瞄坐在长沙发上的男人,然后红着脸窃窃私语。 「你说他是在等女朋友吗?」 「可能是吧,但是真在等女朋友的话不应该一直发信息吗,我看他都在出神。」 钟敛渠对这些讨论毫不知情,抬手看了看腕錶,指节漫不经心地轻敲着膝盖,正要点开微信给薛秒发消息时,感受到一阵香风靠近。 他缓缓扬起脖颈,和满脸羞赧的女生对上视线,顿了顿,语调平静:「你好,有事吗?」 「那个,请问你是在等女朋友吗?」 女生问完后,朝前台处的小姐妹望过去,试图缓解紧张的情绪。 「不是。」 钟敛渠大概知道了她的来意,这种情况他倒也不是第一次经歷,在心里想着妥善的解决方式。 女生闻言,喜上眉梢,「那请问可以加个微信.......」 未说完的话卡在男人摇头的动作中。 钟敛渠侧过脸,望向玻璃门,看到熟悉的身影逆着光走来,他抬眉,瞳中蓄着笑,「抱歉,不行。」 他起身,神情真挚,「因为我今天是来和喜欢的人求婚的。」 薛秒推开门,恰好听见求婚,隔了段距离,她望着钟敛渠。 他也看着她,白净周正的面孔,温文尔雅的笑容,似霁月清风般,抚平暑热带来的躁动。 钟敛渠一步步走近薛秒,双瞳盛着日光,琥珀般澄亮,眼下的那粒泪痣更衬出文雅。 但他却放弃了以往的含蓄与内敛,直接牵起薛秒的手,对那个女生说:「就是她。」 我喜欢的人。 我想娶的人,是薛秒。 第21章 青葡萄茉莉茶 女生看到钟敛渠的动作,脸色更红,不尴不尬地说了句「抱歉」后小跑回接待台后面。 薛秒远远望见两个小姑娘神色懊丧,对上自己的目光时,略有闪躲之意。 不明状况的她被钟敛渠带到电梯口,直到他确认楼层时,才开口:「刚才她为什么和你道歉啊?」 钟敛渠仍旧轻轻攥着薛秒的手腕,虎口碰到圆润的腕骨时,他微微皱眉,又看向她纤细的侧脸轮廓。 「没什么。」他犹豫了片刻,不太好意思提原因。 「是吗?」电梯内壁嵌着镜子,薛秒清楚看见他腼腆的模样,故意逗他,「我好像听到求婚两个字?」 果不其然,镜子里的男人眸光闪了闪,牵手腕的动作也僵硬几分。 「你......听到了啊?」 薛秒收回手,不以为意:「嗯。」 钟敛渠听她语气淡然,视线落到空落落的手心,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指节,转移注意力。 「不过,我还挺意外的。」薛秒笑着看向镜子里的钟敛渠,等他也转过脸时,她笑着解释,「你会这么直接的说出求婚这个词。」 「我本来只打算和你说的,她问我在这儿干嘛,我就说实话了。」钟敛渠抬手揩了揩鼻樑,只要对上薛秒,他就不自觉有些紧张,眼神却丝毫不错过她的表情,「会很影响你以后在她们面前的形象吗?」 「啊?什么形象?」薛秒想了想自己平时除了偶尔赴约,或者下楼扔垃圾,还真是很少和邻居打招唿,刚才那个小姑娘的模样也已变得模煳,「你怎么想这么多,再说了你长得一表人才的,别人还能说闲话不成?」 话音落,她拍了拍钟敛渠的后背,态度跟少年时一样随意,「最近你在我面前怎么总是很拘谨的样子啊,我很吓人吗?」 「不是,我,我不太会说话。」钟敛渠为自己的紧张找到合理的藉口,「有人说我是话题终结者,我担心哪里说得不对,你不想和我聊天了。」 「怎么会。」薛秒笑笑,不以为然,「其实在我心里,我觉得真正好的关系,也不一定非要聊个滔滔不绝,主要是相处起来很自然,很舒心,我不是觉得你话少,我是觉得你........」 楼层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走廊内的光线昏暗许多,钟敛渠的眉眼中落了层灰影,眸光深邃且沉静。 薛秒愣了一瞬,忽然忘记要说的话,「算了,等会儿详细说说吧。」 「好。」钟敛渠抓了抓头髮跟在她身后。 到门口时,薛秒顿住脚步,回想了一下自家的情形算不算狼藉,能不能见人。 「忘带钥匙了?」 「不是,这密码锁。」薛秒抬起脸,朝他露出讪笑,「我先说好,我家可能有点乱。」 她嘿嘿两声,着重强调」可能「二字。 意料之中的事情,钟敛渠不以为然,「没关系。」 薛秒皱着眉,又想了想,忽然想起餐桌上还有没吃完的外卖,沙发上还堆着早上刚收进来的内衣。 第44页 「我先进去收拾一下,我说可以了,你再进好吗?」薛秒拉开一道狭窄的门缝,对他说,「这是对你的尊重。」 话虽如此,丝毫没给钟敛渠拒绝的余地,「啪」地就关上了门。 钟敛渠笑了笑,在外面站了会儿,双手虚环在胸前,漫不经心地踱步半圈后,停在门前,猜测着里间的情形。 薛秒将外卖盒子全都装好后,抱起衣服急匆匆地跑进卧室,一股脑儿全扔进衣柜,出来时顺手拿起扫把,沿着房间到客厅再绕去玄关,勉强扫了扫地,意思了两下。 做完这些,家里似乎整洁了,又似乎没什么变化,薛秒无奈地耸耸肩,也懒得做面子工程了。 反正要是真结婚了,钟敛渠也得接纳她这些不着调的生活作风。 结婚...... 虽然经常从父母口中听到这个词,不过薛秒从未在意过,更没想过这个词居然会和钟敛渠产生关联。 抛出风筝线的人还是自己。 「咚咚」 不轻不重的叩门声唤回她的神思。 「你好了吗,需要我帮你吗?」 钟敛渠朝最悲观的局面想了想,薛秒家里可能「满目狼藉」,好在打开门,看到的场景挺正常的,略凌乱,但干净,「挺整洁的啊。」 「一个人住,也确实脏不到哪儿去。」薛秒笑笑,朝他比了个欢迎的手势,「请进。」 钟敛渠进门前,犹豫道:「需要换鞋吗?」 「我家没有男士拖鞋诶,没事儿,反正地也不干净。」薛秒不在乎这些细节。 钟敛渠却捕捉到重要信息,她家没有其他男人。 「你笑什么?」 薛秒看他站在玄关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还以为是笑自己那句『地不干净』,于是拿起旁边的扫把颳了两下,「你看,没垃圾,就是忘记拖地了。」 「我没笑啊。」钟敛渠抬手按了按下颌,压下开心的小情绪。 他穿着浅灰的体恤衫,模样清净,气度斯文,从容自若地站在客厅里,逆着光,影子像挺拔的树。 「你先坐,我去端水过来。」薛秒走到阳台,拉上玻璃门后打开空调,指着茶几上的一大堆零食,「别客气,随便吃。」 钟敛渠看她在厨房里走来走去忙碌半晌,有点坐不住了,「我不渴,你不用弄那些。」 薛秒泡好一壶茉莉绿茶,把冻好的青葡萄混着茉莉花捣碎,加了点蜂蜜,倒入茶水和冰块。 「好了。」她端着两杯果茶走出来,「我前两天在网上看的,感觉挺好喝的,你试试。」 看出钟敛渠的惊讶后,薛秒佯怒,白他一眼,「这可不是黑暗料理,真的很好喝。」 钟敛渠失笑,接过喝了一口,葡萄的甘甜混着清新的绿茶味,喝完后,唇齿间还洋溢着悠远的茉莉香气。 薛秒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见状,挑挑眉,「怎么样?」 「好喝。」他微微一笑,「你发明的吗?」 「不是,我在网上学的,你要感兴趣我把教程发给你。」薛秒端着杯子坐到沙发里,示意钟敛渠也坐,「咱们今天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吧,不单是结婚的事情,还有......」她叩着杯杯壁,整理措辞,「还有我们的过去,以及将来的想法。」 钟敛渠也坐到她旁边,目光沉静且坚定,「好。」 薛秒看他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你别这么严肃,也别紧张,就闲聊.......唠嗑,而已。」自己倒是紧张了起来,灌了口茶,被葡萄噎住,咳得脸色通红。 钟敛渠伸手帮她拍后背顺气,「你也别紧张。」 平復以后,薛秒直接进入话题:「首先我想知道你和黄思蕊是怎么说的?」 以钟敛渠的情商,不可能直接说要和自己结婚吧? 钟敛渠静了片刻,回忆着那天和黄思蕊提出取消婚约的情景。 「为什么?」黄思蕊难掩失措,银质餐具磕在瓷盘边缘,发出清脆的声音,不一会儿,有侍者走过来询问情况,她尽量维持着体面,微笑道,「你是在开玩笑吗?」 钟敛渠看着她,缓缓摇头,「我之前问过你,和我见面的时候,和前任是不是真的没关系了,你说是。」 黄思蕊闻言,瞳孔微缩,收回搭在桌面上的手,精心制作的美甲掐着手腕内侧,她却对痛意浑然不觉。 「这件事,我......」她的不安与歉疚显而易见,「对不起,我骗了你。」 钟敛渠神情疏淡,并不在乎这个答案,只平静的陈述自己的想法,「我不喜欢谎言。」 黄思蕊垂下头,眼前已经泛起泪光,「对不起......」 「和你见面时,我想的就是如果合适我们就结婚。」 「我们很合适不是吗?」黄思蕊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抬起脸,泪眼朦胧的看他,「都见过家长了,婚纱照也拍了,婚礼也近在眼前,一切都在按照我们的规划进行不是吗?」 钟敛渠别开视线,看着餐厅里井井有条的陈设,许久后点头:「是,我也以为这样的人生就是我想追求的,可其实这只是画地为牢而已。」 「之所以选择千篇一律的婚姻模式,也许不是因为想要追求安稳,只是把奇蹟也当成了意外,连尝试都不敢,就认定结局不好。」 薛秒的那句「你还有选择」,让钟敛渠意识到,这段不期而遇的重逢也许就是他平凡生活里的奇蹟。 第45页 是他的意外,也是他的期待。 「我想,我们并不合适,一段婚姻也不代表一生,黄小姐,我没办法违背自己的意愿,继续做错误的选择。」 「错误的选择......」黄思蕊看着他明亮的眼瞳,里面不再是初见时的茫然以及漫不经心,她冷笑一声,「所以你是遇到了正确的人吗?」 「没有对比,也就不存在对错,钟先生,你不如直接坦白你变心了。」 钟敛渠对上她不甘的目光,收敛最后的温和,取出几张照片,「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至于谈论到心意这个词。」 黄思蕊看着照片,「你调查我?」 照片上监控记录的截图,地点显示的是她和郑轩曾经的住处,时间是上个月 13 号左右。 「是你先说谎。」钟敛渠觉得言尽于此,「取消婚约的事情我也会和我父母谈清楚,我想这些照片足以让他们......」 他正打算站起身时,被黄思蕊捉住手腕,「钟敛渠......」 她抬头,语气里带了哀求的意味,「我们不能分开,如果现在说不办婚礼了,那些亲戚他们会笑死我们家的。」 想到父母对自己的期望,黄思蕊急得落泪,语无伦次道:「你现在说不结婚就不结婚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钟敛渠垂眸,面无表情的看她,「黄小姐,这是你们家的事情。」 前几天还坐在一起谈彩礼,谈婚姻,即将要共处一室,同床共枕的未婚夫,如今却把「你我」说得泾渭分明。 黄思蕊不敢也不愿再看他的表情,想想也的确是自作自受。 她从小没受过大的挫折,在感情里甚至是游戏人间的态度,结果遇上真正薄情的人,只能服输。 钟敛渠并不在意黄思蕊的失魂落魄,也不觉得自己是她痛苦的来源。 在这段关系里,他也是受害者,做不到洒脱。 「之后,我会提供相应的经济赔偿给你们家。」钟敛渠拂开黄思蕊的手,招来侍应生结帐,「再见。」 黄思蕊没有回答,因为她知道,也许这辈子,钟敛渠都不会期待和她再见。 ...... 「她在和我相亲的时候,其实并没有跟前任分手。」钟敛渠省略许多内容,只对薛秒说了重点,「再加上性格不合,就及时止损吧。」 「她也太过分了吧,把你当!」接盘侠三个字及时被薛秒吞回肚中,她气得重重哼了一声,「你做得对,及时止损。」 钟敛渠看她满脸忿然,知道是在替自己关心,按捺住笑意,「你还有想问的吗?」 薛秒听着他风轻云淡的语气,托着下巴,盯了他一会儿,「你不生气?」 「还好,毕竟我也不算好人,我和她之间,其实是各取所需。」钟敛渠不否认自己性格里的淡漠,「其实我这次结婚,主要是为了圆奶奶的心愿。」 说到奶奶,钟敛渠的心情低落许多。 「奶奶怎么了?」薛秒还记得小时候看到钟奶奶,她总是一副笑眯眯的和善模样,「生病了?」 「嗯,食道癌,做过好几次手术了。」钟敛渠深深吸了口气,皱紧眉峰,「但是毕竟年龄上去了,情况不太乐观。」 「她和我说,她这辈子没什么可遗憾的,唯一觉得不满足的就是我们家的人好像过得都不太幸福。」 「不幸福......这个是怎么定义的?」 「我爷爷去世得早,我奶奶年轻时无依无靠的吃了不少苦,然后你应该也知道我爸妈的感情并不算好,小叔又是不婚主义......」 说起家里这堆事,钟敛渠自己都觉得麻烦,这也是他之前犹豫的原因,现在也依然觉得也许会拖累薛秒。 所以他不敢泄露任何情绪,怕给她造成压力。 薛秒闻言,「那照你这么说,我家也挺不幸福的,父母离异,我自己还离异。」 离异二字轻飘飘的落入钟敛渠耳中,他缓缓抬眼看她,轻声问:「你为什么和他离婚了?」 第22章 生日蜡烛 「为什么离婚?」 薛秒喃喃着重复了一句,瞳中的光芒黯淡了几分。 「如果你不想说,那......」钟敛渠有些抱歉地抓了抓头髮,「不好意思,是我冒昧了。」 薛秒摇头,视线移到落地窗外的夜空,积攒了一下午的闷热似乎变成了都变成了潮湿的云团,堆在半空里,灰扑扑的,像陈年棉花。 「我记得你之前说办婚礼的日子是黄思蕊的生日?」 钟敛渠愣了愣点头:「嗯,因为这样比较好记。」 「生日和结婚纪念日都是同一天,确实方便记。」薛秒朝他挑挑眉,「你也有浪漫情怀嘛。」 虽然是句不合时宜的夸赞,钟敛渠还是坦诚相告,「因为这样,可以少过一个纪念日。」 说实话,他竟然根本没筹划过和黄思蕊会有什么浪漫节点发生。 「我提离婚的那天,是他的生日。」薛秒沉默了许久,长长的吁了口气,「算起来也挺好的,不用再去记他的生日了。」 当然她也知道这句话只是自欺欺人。 ...... 东京似乎也是座不夜城,深夜十一点,依旧灯火通明,霓虹满街,天空中遥遥落下一层雪絮,融在光影里,像坠落的晚星。 薛秒拉上百叶窗,翻来覆去的数完生日蜡烛,眼看着快到十二点了,她给徐桦打个电话,拨过去却又是关机。 第46页 航班列表显示他的那一列次应该早就到了才对,难道是因为晚上打车不方便,薛秒想了想给他发简讯:「需要我来接你嘛?」 她刚冒出想法,就已经匆匆跑进卧室穿外套,戴围巾了。 走到玄关处正要出门时,听到门锁的滴滴声,薛秒有些警惕的退后了两步。 短暂又漫长的铃声过去,门开了,声控灯的光洒到男人脸上,眉眼中满是风尘与疲惫。 外面实在太冷了,一下飞机就从机场打车回来,广播里还在不停的警告市民新一轮的暴风雪即将沿着海岸西线朝东京来。 看到薛秒惊讶的表情,徐桦收敛起几分沉闷情绪,「我回来了。」 「好。」薛秒准备替他拎箱子,看他面色不善,轻声补了句,「欢迎回家。」 徐桦闻言,终于露出一个松缓的笑容,漫不经心地用膝盖将箱子顶进屋内。 人则跨了一大步,径直将薛秒搂入怀中,面孔贴着她温热的耳朵,轻笑道:「老婆,我回来了。」 他的风衣上还沾着雪絮,带了一身清寒,屋内的暖气一吹,雪絮结成潮湿的小水珠,下巴抵在上面,寒意让薛秒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徐桦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眉峰皱起,松开她,「你穿这么厚,要出去?」 「我给你发消息你没看?」 徐桦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按了两下,缓缓出现开机页面,他不以为然:「下飞机以后忘记开机了。」 「我之前明明和你说了要保持开机啊,这么晚了我会担心你的。」 薛秒不满他无所谓的态度。 「我一个大男人,晚上能遇到什么事,再说了你希望我平安,我到家了,很平安不是吗,不一定非要和你报备吧。」 徐桦觉得她的担心纯属杞人忧天。 看着他漫不经心的神色,薛秒想到刚才坐立难安的等待和期盼,忽然觉得挺可笑的。 男人总是觉得女人情绪化,却从来不想自己有多么淡漠敷衍。 「我从来没要求过你和我报备行程过,我只是想,你出差的时候,回家的时候给我发个消息就好,你之前明明答应过的,现在......」 薛秒摇摇头,不想再多说。 陪他到异国他乡来求学生活,本就寂寞,以为结了婚在这里有个家,两人搭伴,日子会温暖许多,结果只是她一厢情愿的重视着家庭,他仍然只留给她落寞。 徐桦看她一副失望的模样,张口打算解释几句,但是疲惫超过歉疚,「算了。」 轻描淡写的算了,仿佛宽恕对她的诘问。 薛秒皱眉。 徐桦见状,抬手做了个暂停的动作,「北海道那边的庆功宴一结束我就赶飞机回家,因为下雪外面又堵车,好不容易回家了,秒秒,能不和我吵架吗?」 那句秒秒像安抚小动物般,并没带真情实意。 「你不是说不参加庆功宴吗,说好了早点回来过生日的。」 薛秒点开手机屏幕看了一眼,在刚才压抑的争执里,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那边的部长特意为我安排了宴会,我也没道理不参加啊,这次是我考虑不周,对不起。」徐桦看着她渐渐泛红的眼眶,心里一软,「老婆,我错了。」 薛秒别开脸,看着桌上摆着的蛋糕,自嘲一笑:「算了。」 他算了,她也算了,谁也算不清爱里的妥协与包容,每次争执,都留下痕迹,最终回头看,所谓的婚姻,不过是一本乱七八槽的烂帐。 「我说了不用准备蛋糕的。」 徐桦晚上喝了酒,此刻喉咙阵阵发烫,看着那个小巧的奶油蛋糕,下意识有些反胃。 薛秒看出他的不满,先前的期待和欢喜都被他不在乎的态度浇了凉水,心比外面的寒夜还冷。 「我自己吃,可以吗?」 她将「三十」的巧克力名牌抽走,点燃六根蜡烛,之前徐桦说六是他的幸运数字,他随口一提,她却记得格外清晰。 三十,三十而立,如今的徐桦事业有成,也成家了,过着大多数外人都羡慕的生活。 薛秒垂下头,看着闪烁的烛光,眼前渐渐变得模煳。 第一次遇到徐桦时,他还是十七的少年人,虽然痞痞的,不常笑,笑起来总是漫不经心的,语气也锋利,意气飞扬。 那时的他很少把她放在心上,如今,十二年了,她在他心里,似乎依然不值一提。 连庆祝生日的场面都不给她留余地。 徐桦受不了她哭,她的眼泪会让他觉得自己很无能,这些年来的拼搏,桩桩件件都是为了给予薛秒幸福。 可是为什么他这么努力了,几乎什么都给她了,她却越来越不幸福了。 「秒秒,我到底该怎么对你?」 徐桦坐在另一头,隔着飘忽不定的烛光看她。 他的无奈也是她无解的情绪,热泪涌出眼眶,顺着下颌砸落在玻璃茶几上,被烛火照着,像破碎的火花。 「我也不知道。」薛秒摇头,缓缓抬眼,「徐桦,其实我要的很简单,我只要你的真心而已,这么多年来......」 她话音未落,徐桦推开椅子站起来,眼中满是不解:「就因为我没有配合你过这个生日吗?」 他指着蛋糕,「我说过我不喜欢这些,你觉得准备这些很用心,可是对我来说,简简单单吃个饭就可以了,我知道你安排这些很辛苦很累,但我也说了,你没必要做这些,你只要自己开心就好了。」 第47页 徐桦双手撑着桌面,居高临下的看着薛秒,「薛秒,难道真心就一定要用仪式感来表达吗?」 自从得了抑郁症之后,薛秒对许多事情都失去了兴趣,生活在她面前就像一幅逐渐褪色的照片,她努力用自己的方式记录着鲜活情绪。 而这些,在徐桦看来只是徒劳的,虚假的,无意义的仪式感。 薛秒捂住眼,指间浸满泪水,她摇头,「对不起......对不起......」 爱上一个不够爱自己的男人,选择一段委曲求全的婚姻,都是她自作多情,自食恶果。 徐桦说完这一大通,不悦的情绪也消散许多,她的道歉如一柄钝刀割磨着他的心脏,颗颗掉落的泪水也如烛泪一般,灼得他心疼。 「秒秒,别哭了好不好。」他走过去,抱住她,抬手轻抚着她后背,安慰,「刚才我太兇了,是我对不起你,我......」 薛秒没有拒绝他求和的拥抱,依靠着他的肩膀,嗅着他衣服上的气息。 「徐桦,我们离婚吧。」 男人拥抱的动作僵硬许多,唿吸声也变沉重。 「我们离婚吧。」 薛秒沉着目光,又说了一次,像提醒也像对自己的警示。 徐桦缓缓松开她,用力闭了闭眼,英俊的五官如山石一般硬朗,细看,情绪里满是褶皱。 「你为什么总是在我心烦意乱的时候和我说这些!」 他松开她,失望和忿然让他也红了眼眶,对上薛秒沉静得近乎漠然的目光,徐桦摇头,「薛秒,你说过绝对不会和我离婚的,是你自己当初许诺的!」 「那你又为什么总是把心烦意乱的一面留给我?」薛秒看着他,心里一片寒凉,「我总想给你最好的,可是......」 她垂下头,看着婚戒上的花纹,内侧雕刻着她和徐桦的名字缩写。 都说钻石代表永恆,可爱终究不是坚硬的石头。 爱应当是柔软的,是鲜活的,而不是一道循环往復的圆圈。 「我不爱你了。」 薛秒看着徐桦,「我的确说过绝对不和你离婚,因为那时候我爱你,你就是我的一生。」 「爱?」 徐桦冷笑着仰起头,喉结滚动几番,克制着情绪,最终咽下一口沉郁气息。 心脏仿佛被她攥住,然后用力拉扯,露出淋漓的鲜血。 原来没了爱,他在她眼里,随时可以丢弃。 「薛秒,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想过婚姻这件事,甚至做好了终生不婚的打算,因为......」徐桦看着她,「因为我觉得我不配,我知道自己有多恶劣。」 「我是个从泥沼里走出来的人,爱对我来说是奢侈品,我很珍惜,很看重,所以从来不轻易说出口。」 薛秒闻言,瞳孔微缩,指甲掐着手心,疼痛让她勉力维持着理智。 「结果,爱原来如此廉价。」 徐桦冷着眼看她,沉默的对峙如同一道岌岌可危的围墙。 最终在他那句「好,那就离婚。」中轰然倒塌。 曾以为纪念日是生日蛋糕上的蜡烛,燃烧着期望,后来发现它是墙上的图钉,禁锢着过往。 那天晚上,薛秒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其实她知道,徐桦就在楼下的长椅上,只要她走过去就能看到他。 只要他愿意妥协就能回家。 可是没有,双方不愿再走那最后一步。 最终,阳春白雪的爱,成了支离破碎的泪。 ...... 「薛秒.....」钟敛渠看着她湿润的眼瞳,有些手足无措,慌张地从茶几上取来餐巾纸,」你别哭,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薛秒接过纸,看着他着急又不得章法的表情,咳了一声,带着笑音,「你道歉干嘛啊,是我自己要说的。」 钟敛渠揩了揩鼻樑,眼中满是歉疚之意,「如果我早知道你之前的婚姻是这么......」 他说不出那个词,如鲠在喉的看着她。 「这么惨?」 其实薛秒真的没有很在意从前的事情,毕竟过去很久了,痛苦的回忆想多了,人也就麻木了,伤痕总会结疤,虽然丑陋,但也意味着新生。 「不是,就......」钟敛渠没她这么自如,想了想,只好从自己身上找点不好的东西来填补她的不快乐,「其实我知道,你同意和我结婚,是因为同情我,因为我是个愚蠢的倒霉蛋。」 薛秒知道他是在说和黄思蕊的这段婚姻,想要安慰却又找不出合适的措辞。 「我的婚姻,却不由自己做主,甚至还很卑鄙的利用了你的同情心来求婚,薛秒,我......」 薛秒打断他的欲言又止,「我不觉得你卑鄙,我的那句求婚也不是出于同情,钟敛渠,我从来不认为你愚蠢 ,你很好,比我见过的大多数人都好。」 钟敛渠闻言,眸光渐渐亮起光芒,迟疑着确认,「你不是因为同情所以和我说结婚的?」 「当然不是。」薛秒摇头,微微蹙眉,「说实话,当时我也不懂为什么忽然就对你说这句话了。」 「但是有一点我很确认,如果对方不是你,我想我也不会有勇气再次进入婚姻生活。」 眼泪黏住了睫毛,薛秒有些不适的眨了眨眼,抬手打算抹开,钟敛渠却更快伸手,温热的指节轻轻抹过她眼尾,举止很温和,也很珍重。 「谢谢。」他说。 第48页 「没什么好谢的,就像刚才我说的,我以前的婚姻并不好,用常人的标准来看,我绝对不会是个好妻子,所以真要说起来,也要感谢你,不介意我的过去。」 「你的过去也是你认真去爱去追求的证据,我的人生很平淡,甚至是无聊的,所以我很羡慕你,就算最后结局不好,但你也得到了过程不是吗,别人怎么看待你,我不在乎,希望你也不要被束缚。」 钟敛渠望着她,一字一句道,「薛秒,你在我心里很好,也很重要。」 重逢以后,她在他面前总是不太快乐,他想替她擦泪,想听她倾诉。 也想好好照顾她,为她抚平伤疤。 「也许我没办法带给你爱情,可我会保证,给你好的婚姻。」钟敛渠的目光愈发透亮和坚定,「所以,请你嫁给我好吗?」 薛秒望着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窗外忽然落下一道闪电,紧接着是轰鸣的雷雨,她甚至听到了楼上的新闻声,在说夜间暴雨的事情。 而他不为所动,依然静静的看着她,眼中藏着暗涌。 「好。」薛秒点头,「我们结婚吧。」 雨水沖刷着城市,将霓虹和夜色都变黯淡,铺天盖地的嘈杂里,他让她感受到平静。 若是第一次的婚姻太轰轰烈烈,最后支离破碎,第二次能够选择细水长流,安然平稳的婚姻,有何不可? 雨势渐大,时辰渐晚,钟敛渠得到了肯定答案,心里松了口气,再待下去,他怕自己藏不住真心话。 而现在,实在没有时机,说出那句告白。 「我,先回去了。」他说着,故作镇定的叮嘱她,「你晚上要关好门窗,还要注意插座之类的......」 薛秒被他的絮絮叨叨惹笑,可是看着外面的暴雨,又忍不住皱眉,「你回去不安全吧?」 「没......没事。」 「家里有人等你吗?」 「没有。」 薛秒看着他,一个念头浮上脑海,转瞬被她捕捉,「要不你今晚就在这儿睡吧,明天正好一块儿去见父母。」 第23章 咖喱牛肉饭 「啊?」 留宿和见家长,不知哪一个更让人措手不及。 钟敛渠的大脑彻底宕机,抬手摘下眼镜时,指节还微微颤动着,擦拭净玻璃后,再戴上,看清薛秒眼中的笑意。 「你很紧张啊?」 她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仿佛刚才只是说了句天气真好一样的平常话。 「你是说让我今晚睡这儿?」 他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她家。 「放心啦,有客房的,总不至于让你睡沙发。」 薛秒像是猜透他在想什么似的,尤其是看出他的拘谨后,莫名觉得好笑。 「我都没有不好意思,你怎么还羞上了?」 她存心逗他,果不其然看到镜面之后那双闪烁的眼瞳。 钟敛渠觉得此刻的薛秒像只调皮的猫,在他面前挥了挥爪,无心的逗弄反而更勾人。 主要是此时的他确实「心术不正」,对她的提议也做不到置若罔闻。 慌乱的情绪像深海的潮浪,汹涌片刻后被他克制住,「我不是害羞,只是担心你不方便。」 薛秒摇头,正色道:「不会存在什么不方便的,当然要是你介意,那等雨小点了,我送你下楼吧。」 钟敛渠望了一眼落地窗上斑驳的雨痕,「这个雨......」顿了顿,「好像会下一整晚。」 说完,若无其事的转回头,「那就麻烦你了。」 薛秒点头:「暴雨天开车不安全,尤其你还戴眼镜。」 从她认识钟敛渠开始,他似乎就戴眼镜了,「话说你现在多少度了?」 钟敛渠想了想,摘下眼镜,「四百多度,我控制得挺好的。」 「......」 从小就近视的人,也好意思说控制得很好。 「那你不戴眼镜还是看不清东西咯?」 「会有点模煳。」钟敛渠又下意识推了推镜框,眸光藏在玻璃后面,不露声色的试探,「你不喜欢戴眼镜的?」 「没有,就是问一下而已,感觉你戴了很多年了。」薛秒忽然笑笑,「仿佛眼镜才是本体。」 「哦。」钟敛渠想了想,「我也可以戴隐形。」 薛秒闻言,微侧着头看他,目光里带了几分打量之意,「我觉得你挺适合戴眼镜的,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乖小孩。」 二十七的年纪还被夸乖,钟敛渠有点汗颜。 他也看向薛秒,玻璃窗上影影绰绰的雨痕被灯光照着,宛如一滴滴水晶坠子,投下清澈的光影。 她的眼中也落了光,湛然皎洁,是雨水浸过的月亮。 「你......」 「你知道吗,小学的时候,我特别想戴眼镜。」薛秒想起以前的事,多了几分怀念神色,「总感觉只有学习努力的小孩儿才会戴眼镜。」 钟敛渠喜欢听她说自己的事,刚认识的时候,他觉得薛秒是个奇怪的人。 她会在课本上的人物头上涂鸦,没头髮的画上头髮,有头髮的别上蝴蝶结髮卡。 还会自己画连环画,然后兴高采烈的给他看,虽然当时的钟敛渠总是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放学后又偷偷去翻她的草稿本。 她在里面画了各种花,还有小猫,或者外星人,在她杜撰的奇妙歷险记里,写着钟小渠是她最好的朋友。 第49页 春天的时候薛秒会告诉他,学校里哪棵樱花树结苞了,后门处多了哪几只猫咪。 夏天她喜欢挑靠窗的位置坐,窗边有株很茂盛的香樟树,她说,太阳把树叶晒得很香。 以至于,每次路过香樟树下,钟敛渠都会想起薛秒趴在桌上,看树影晒太阳的慵懒模样。 「有次学校体检视力,我就乱指,然后校医吓坏了,和我妈说,我的眼睛估计是废了。」 钟敛渠笑出声,「是你会干的事儿。」 「我妈当时急坏了,觉得是因为平时太惯着我看电视,之后就严格制定了看动漫的时间。「薛秒耸耸肩,「弄巧成拙了。」 钟敛渠一直在笑,直到薛秒故作遗憾的说:「真是好奇怪,我明明一点不爱护眼睛,但是视力就是特别好。」 「......」他收了笑,「哦。」 薛秒嘿嘿两声,视线落到阳台外,看到几丛凌乱的花影,「哎呀,我得去看下花。」 「我帮你吧。」 钟敛渠跟着她走到阳台外,才发现外面还有个比较宽阔的露台,上面摆了许多绿植,他只认出茉莉和栀子,夜色昏暗,洁白的花朵在风里摇摇欲坠。 薛秒伸手把防雨帘放下来,然后有些惋惜的看着围栏上那一簇密密匝匝的蓝雪花,「估计明天这些花都要谢了。」 「这是什么花?」钟敛渠只见过迎春花能结成这么「汹涌」的瀑布,「紫藤萝吗?」 「不是啦,这是蓝雪花,紫藤萝不是这个季节开的。」 薛秒掏出手机给他看了看两者的照片,又把阳台上的大部分花草名称告诉他。 听着她如数家珍的介绍,钟敛渠有些崇拜,「你能记住这么多品种,好厉害。」 「没有啦,专业而已。」 薛秒和他各搬了一盆花放进客厅,又剪了几枝桔梗插进花瓶里。 钟敛渠擦了擦身上的水渍,问她,「你开过花店?」 「没有,只是我大学是植物科学系的,所以懂的多一点。」 薛秒回头,看见钟敛渠的头髮差不多已经半湿,发梢微微翘着,有些凌乱,不復之前的沉稳,多了些许少年气。 将毛巾递给他,「你要先去洗个澡吗?」 钟敛渠接过,随意擦了两下,视线掠过腕錶时,看到已经十点多了,想起来还没吃晚饭。 「你饿吗?」 「我......」薛秒向来吃饭不规律,本打算说不饿,看着钟敛渠关心的模样,改口,「有点。」 钟敛渠颔首,「那我先去做晚饭吧。」 「你会做饭?」薛秒有些意外,「要不还是叫外卖吧。」 钟敛渠挑眉,故意沉下目光,「你怕我做得很难吃?」 「不是不是。」薛秒摇头,「俗话说君子远庖厨,我实在想像不出来你拿个大勺颠锅的样子。」 厨子和君子,一字之差,钟敛渠的斯文形象瞬间贬值。 说着,她顺便想像了一番,觉得很好笑。 钟敛渠大概知道薛秒在笑什么,伸手点她额头,「你这是刻板印象。」 「那行,坐等钟大厨赏饭吃。」 她带着钟敛渠进厨房,拉开冰箱门看了一眼,凝住笑,「家里好像没什么菜。」 只有一些速冻食品和她在网上买的各种网红零食。 「你平时都只吃外卖?」钟敛渠微皱起眉峰,「本来就太瘦了,还不好好吃饭。」 薛秒知道他是真的关心,也不当成说教,一副知错必改的真诚模样,「下次一定。」 钟敛渠嘆口气,「你有想吃的吗。」 冰箱里倒是有几颗土豆,以及两根胡萝蔔。 厨房里也开了扇窗,正对着外间的林荫小道,路灯灰白的光照亮细密的雨线,枝叶间挂着水,滴下点点绿意。 青翠,潮湿,宛如嵌在墙上的一幅水彩画。 薛秒看了一会儿,「想吃咖喱。」 钟敛渠略略挑眉,「咖喱?」 「嗯,下雨天就想吃点热乎乎的东西。」 薛秒想起自己在日本生活时,最常吃的就是咖喱,因为制作比较方便,她不太喜欢生冷的食物,不太适应日本的饮食习惯。 徐桦也是,他喜欢味道丰富的菜,日本料理太清淡,于是两人住在一起时最常吃的就是咖喱。 后来她去唐人街兼职时,日本老闆叫她做了几道中国菜,一度被朋友取笑,丢脸丢到国外去了。 「热乎乎的。」钟敛渠垂眸,看到薛秒白净的脸颊,莫名想到汤圆,笑了笑,「好啊,那我做咖喱。」 「对了,我爸中午给我装了菜的,好像有肉。」 薛秒终于想起来这一茬,和钟敛渠一起回车库拿菜。 钟敛渠挑了袋牛肉,清洗干净后切块儿放入碟中。 「我来削土豆吧。」 「好。」 薛秒看他握刀的姿势很熟练,刀刃咄咄作响,放下心来,开始认真削皮。 钟敛渠切胡萝蔔时犹豫了一下,侧过脸看薛秒,「我记得你不太爱吃这个?」 「嗯,不过放到咖喱里面还能接受。」薛秒讶然,「你居然还记得。」 钟敛渠淡淡瞥她一眼,「因为以前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你把胡萝蔔都给我了。」 还美其名曰,胡萝蔔明目,小眼镜就该多吃点。 想起往事,薛秒干笑两声,扯开话题,「你什么时候学的做饭啊?」 第50页 钟敛渠将材料都放入锅里,调大火后,厨房温度上去许多,他带着薛秒到餐厅坐着。 「高中的时候和奶奶住在一起,耳濡目染的学了一些。」钟敛渠接过薛秒递过来的水杯,「大三实习的时候,自己一个人住,楼下就有超市,下班了买点菜,就随便做做饭。」 轻描淡写的语气略去许多独在异乡生活的的孤独。 「哦哦。」薛秒点头,「不过你为什么选择去港城工作呢,我以为你会一直留在山城,当公务员之类的。」 和钟父一样选择从政。 「我......」钟敛渠看着她,不想把那些复杂的事情展露出来,半开玩笑的说,「因为港城有海,我喜欢看海。」 薛秒察觉出他的犹豫,理解的点点头,「我也喜欢海——鲜。」 钟敛渠失笑,「你是在国内读的大学吗?」 「嗯,大三的时候作为交换生去日本的,然后就留在那边读研究生了。」 「植物学复杂吗?」钟敛渠并不意外薛秒选这个专业,她的观察能力一直很强。 「还挺有趣的,在国内虽然是冷门专业,不过在日本挺吃香的,因为岛国的森林覆盖率很高,所以很看重植物生态。」 钟敛渠看着她发光的双眸,心里也冒出欢喜的情绪,「那你之后还会去日本吗?」 在日本虽然没待几年,可是在薛秒心里,她是在日本拥有的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可惜。 她垂眸,静默片刻,整理好怅然的情绪,再抬眼时,笑意从容:「应该不会去了,美食太少了。」 「嗯。」 话题再度停滞,钟敛渠起身去看厨房的情况,看到咕嘟冒泡的小锅,以及腾然的热汽,却并不觉得温暖。 想起薛秒刚才失落的神色,他侧过脸,看向窗外连绵的雨线,心底某处也变得潮湿。 半晌后,他拧小火焰,将咖喱块放进去,耐心搅拌,直到稠而不粘时,给薛秒盛了一盘端上桌。 「谢谢。」她认真道谢,还说了句日语,「我开动了。」 钟敛渠笑,也学她念日语,不过语调奇怪,薛秒听了哈哈大笑。 中午两人都有事,也没好好吃午饭,对着热气腾腾的咖喱,都食指大动。 夏日阵雨时停时落,夜间寂静,风声也默然。 滴答的雨珠,沙沙作响的枝叶,霓虹灯牌在雾气中闪烁。 薛秒和钟敛渠相对而坐,隔着昏黄的暖光看彼此,眼中皆是柔和情绪。 吃饭时,薛秒又问了些钟敛渠父母的事,尤其是听说王伊芝的态度时,语气里难藏担忧。 毕竟初三的时候,王女士还特意找她谈过话,原因是,怀疑她和钟敛渠在早恋,担心她影响钟敛渠的成绩。 想到这一茬,薛秒觉得自己真是冤枉。 初三的时候班上流行看言情小说,钟敛渠这种品学兼优的小帅哥还被列为过校园男神,而她因为坐得近,一度被某些女生当成假想敌,放到校园 bbs 里八卦。 「王女士还记得我吗?」 钟敛渠点头,「记得。」他也有些为难,「我妈之前对你说过一些不好听的话,我代她向你道歉,对不起。」 「没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也没怎么往心上去,毕竟当时我爸妈都觉得我完蛋了呢。」 薛秒不以为意的笑笑,「黄思蕊的事情,她没怪你吧?」 钟敛渠沉默。 薛秒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但是我妈之所以很在乎这场婚礼,其实是出于补偿心理,她一直觉得对我有些亏欠。」 钟敛渠中考结束后,父母闹离婚争吵的频率越来越高,他从高一开始再到大学毕业,都很少回家。 和父母的关系也愈发淡薄,要不是因为奶奶,他甚至不想再回到山城。 王伊芝心里其实也想通过结婚成家这件事,来让儿子对家庭多些眷念。 所以听说他要娶薛秒时,虽然有些不满,但是想到结婚的事情都说出去了,没有新娘,那就荒唐了。 」反正我父母这边,要是我愿意结婚,他们估计得放鞭炮庆祝。」 之前她嫁给徐桦,父母本就不满意,离婚后更是担心她的生活起居,说是要她嫁人,不如说是想找个男保姆看着她。 薛秒撇撇嘴。 钟敛渠也装着心事,他担心母亲见到薛秒以后会发难。 吃过晚饭,薛秒去洗澡,顾虑到钟敛渠没有换洗衣物,从衣柜里翻出套宽松的体恤衫给他,「这是男装,你试试穿得了吗?」 「男......装......」 应该是徐桦的吧,他垂首,掩去瞳中的落寞情绪。 「怎么了,是不是大小不合适,因为这是我买来自己穿的。」 「自己穿?」 「嗯,夏天当睡衣穿。」薛秒忽然知道他犹豫的原因了,「你放心没有别的人穿过。」 也是,她家毕竟都没有男士拖鞋。 钟敛渠觉得自己又可以了,眉梢眼角都浮起笑意。 薛秒家有两个浴室,她洗完澡走出来,去冰箱里拿了罐冰可乐,刚灌下一口,看到钟敛渠的身影,一口气泡呛在喉间。 他估计也忘了是在别人家,洗完澡并没穿上衣,肩上搭着毛巾,随意捋了捋黑髮。 薛秒还以为他那么瘦,身材应该很平平无奇,也许一吸气,还能看到根根分明的肋骨。 第51页 反正在她心目中,他还是儿时那个弱不禁风的小眼镜。 但她忽略了钟敛渠是个自律的人,身材自然不差。 精瘦匀称的肌肉上依稀还浮着水汽,如白瓷般,泛着温润的光,腰腹线条很紧实,带着男人特有的强壮感。 薛秒终于艰难的咽下可乐,冲着钟敛渠挥挥手。 第24章 直男 钟敛渠没戴眼镜,五官轮廓温和且清晰,相较之前,少了沉稳,多了点年轻的稚气,神色慵懒。 浸过水汽的眼瞳很清明,含蓄的内双,只在眼尾轻扬起两道细褶。 他的目光转过来,下意识带了笑,看到她手里的可乐后,很快又皱起眉。 「那个......」 薛秒看着他走近,也看清水珠沿着他突出的喉结滚落,到锁骨处变薄,肌肤更有光泽感了,胸膛因为唿吸而起伏,透出唿之欲出的鲜活。 男人的优越的身型和紧实的肌肉线条,带着先天的侵略性,再斯文的模样,也让她下意识紧张。 钟敛渠看出薛秒眼中微妙的变化,顿住脚步,终于意识到是因为自己没穿上衣。 「是衣服大小不合适吗?」 薛秒回神,从刚才的慌乱里找出理由。 「不是。」钟敛渠有些侷促地抓起毛巾挠了把头髮,「刚才洗完澡,我用了浴巾。」 「嗯。」薛秒点头。 「之后我就把它扔进了洗衣机里,结果不小心把衣服也扔进去了,现在就等着干了再穿。」 钟敛渠垂着眼不好意思看她。 薛秒看着他白皙的肤色,想到冰清玉洁这个词,然后又觉得刚才自己那些微妙的紧张很无厘头。 钟敛渠对她,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有浓烈的感情,他的从容与温和更像是冰层的表面。 真正柔和的感情,也被他封存着,等待一个春季。 薛秒大概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选择钟敛渠了,因为他使她平静,和他相处,她能做回自己,能游刃有余。 曾经她怀着一腔孤勇追求爱情,现在她只想要个安稳的停泊处。 也许将来她还会漂泊,但此刻她想安定下来。 「你还有多的衣服吗?」钟敛渠抬起脸看她,脸上已经有些发红,「或者我就等衣服干了再穿。」 「应该没有适合你的尺寸了。」薛秒摇头,看着他,眸光里闪过一丝促狭,「要不穿裙子?」 「薛秒!」 钟敛渠和她四目相对,微微拧着眉,加重了语气。 他不想她总把自己当成回忆里的乖小孩。 他选择她,正是为了摆脱那份温顺,那份人人称赞的端正平和,对他来说是伪善的枷锁。 「抱歉。」薛秒收起玩笑的心思,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抛给他。 钟敛渠拧开,喝了一口,更加觉得清爽,也不去说她喝可乐的事情了。 「衣服估计还得洗一会儿,不过外面在下雨,我就开成烘干模式了。」薛秒从浴室里出来,又找了套衣服递给钟敛渠,「谢谢你帮我把浴室收拾得那么齐整哦。」 她倒是没想到,钟敛渠不但把浴室打扫得焕然一新,还把她的护肤品都按照高低顺序摆成了一排。 看来他不仅有洁癖,可能还有强迫症。 钟敛渠套上短袖,忽然想起置物架上挂着的一件浅灰色内衣,忽然红了脸,「你不觉得我多事就好。」 他习惯维持平衡,人际关系里更是如此,决不亏欠。 也因此被说冷漠,毕竟感情是算不透彻的,他的严谨便成了斤斤计较。 独居的人,过日子确实没那么上心,东西用了,只放在方便拿的地方,其实刚摆放的时候,也是寻觅的最佳位置。 有时,物品和人心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就脱离了最初的模样,变得混乱不堪,短暂的清理后,还是会留下凌乱的痕迹。 最后彻底被代替或者遗弃。 「我们再聊聊?」 薛秒早就习惯了晚睡,看钟敛渠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大概也睡不着。 于是两人坐到沙发上,边等衣服干,边聊天。 「你对我还有其他疑问吗?」她看着他,「成长史,感情观,家庭关系之类的。」 钟敛渠想了想,「成长史吧,初中以后我们就没见过了,你高中和大学过得怎么样?」 薛秒盘腿坐着,臂弯里夹了个抱枕,思索道,「高中和初中差不多,反正就混混日子呗,不过高中住在我小姑家里,挺开心的。」 小姑是服装设计师,为了照顾薛秒,把工作室都设在了家里,发自内心的把她当亲女儿看待。 先前父母的隔阂,让薛秒心里冒出许多刺,小姑对她的温柔和好意,反而使她觉得愧疚。 习惯了黑暗的人在碰到阳光时,只会觉得那是承受不了的滚烫。 「之后我小姑谈恋爱了,高三的时候,我就搬到了学校里住,但是和室友融不到一起,就自己租房了。」 当时她还特意搬到了徐桦家的对面,刻意制造偶遇,让他帮自己补习功课,也把他拉进自己的生活里。 钟敛渠理解的点头,薛秒和他不同的点就在于,她是外热内冷,看起来很亲和,其实很疏远。 就像这座山城一样,虽然温暖,但常年大雾瀰漫。 「我的家庭关系比较复杂,我爸妈离婚后都再婚了,所以严格算起来,我有两个爸爸,两个妈妈,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 第52页 薛秒拿出手机,从父母的朋友圈里各选出两组合照。 两对一家三口,六个笑容洋溢的人。 唯独没有她。 「你觉得可以接受吗?」 薛秒问他,其实她还是有些犹豫的,所以把退却的资格留给钟敛渠。 「没关系。」钟敛渠伸手握住她的手,温凉的指节贴在他手心里,骨骼细得让人心疼,他轻柔地揉了揉,「以后我们也有家了。」 薛秒愣住,看向他清澈的眼瞳,轻声重复:「我们的家......」 「嗯。」 钟敛渠摩挲着她的无名指,停顿片刻,「我说过,也许给不了你爱情,但是我会尽我所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薛秒,你也想要对吧。」 他们是相互取暖的落难者,在世俗里沉浮,然后甘愿进入俗世。 薛秒任他握着手,静静感受他的温暖与照顾,半晌后,似笑非笑的问:「钟胖虎,你真的没谈过恋爱吗,怎么感觉挺会说话的?」 钟敛渠闻言,想了想,「没有,不过在工作的时候,其实差点就谈恋爱了。」 「差点?」薛秒来了兴趣,反扣住他的手,将人拉近几分,「啥样的姑娘?」 她身上有柔软的花香,钟敛渠辨别出是百合。 「怎么遇到的啊,最后为什么又没在一起呢?」薛秒的问题像一串碎珠子。 钟敛渠只好回忆了一下,却发现几乎已经想不起来那个女生的样子了,连带那段感情也已模煳。 「是我的同事,我们工位很近,平时交流就多一些。」 「哦哦,日久生情。」 情字让钟敛渠下意识皱眉,忖度着和她的感情似乎还不到这一步。 薛秒看出他眉宇里的沉敛,「不好意思啊,你不想说的话,那我不问了。」 钟敛渠摇头,「不是不想说,是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她和我表白的时候,我们才认识两个多月,我觉得太突然了。」 薛秒理解他的性格,循序渐进,一步十思。 不过......她看着他的脸庞,心想,抛开以前的陈年旧事,现在他们也不过才认识一个多月,居然就谈婚论嫁了。 「然后她因为工作原因出国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个故事的结局平淡得乏味。 「如果她不出国,你们会有后续吧。」 钟敛渠若有所思的点头:「也许吧,但是......」 「但是?」薛秒好奇。 但是他想不喜欢的人,再相处多久都不会喜欢,而恋爱不像婚姻,并不包容漠然。 「没什么。」他摇头。 「滴滴滴」烘干机恰到好处叫了两声。 薛秒回神,「哎呀衣服好了。」说着便起身朝卫生间走去。 刚才她从钟敛渠短暂的迟疑中,大概猜出了答案。 他不喜欢失望,所以干脆拒绝一切希望。 不像她攥着希望,在失望里患得患失。 叠好衣服后,他们也是真的困了,薛秒和他说晚安。 「晚安。」钟敛渠合上门躺在床上,他的作息向来很规律,今晚却辗转难眠。 而另一个房间的薛秒却难得的睡了个好觉,大概是因为很久没人这么耐心的听她说话,陪她度过潮湿的夜晚了。 ...... 第二天起床,薛秒本以为睡个好觉,皮肤也会好很多,还是低估了之前熬夜的危害。 钟敛渠早已穿戴整齐,和父母打了个电话,说着薛秒和他一道回家的事情。 王伊芝已经接受了此事,态度也平和许多,「行,她有什么爱吃的菜没,我好让云嫂做。」 钟敛渠听到这话,难免惊讶,「您......」 「怎么,你是有多担心我为难她啊。」王伊芝说着笑了一声,「放心吧,我没兴趣当恶婆婆。」 「谢谢。」钟敛渠抬手按了按额角,希望她能说到做到。 挂了电话之后,他去敲薛秒的房门。 「进来!」 她正在化妆,反正钟敛渠都见过她的素颜,她也没什么好羞涩的。 钟敛渠看着她涂涂抹抹,没一会儿,五官变得精緻且光彩。 明眸皓齿,唇似樱桃。 他愣了愣,不想显得自己太傻,于是找话题:「你为什么要把眉毛颳了,又再涂呢?」 「因为原来的眉型不够好看啊。」 「哦......那你为什么要把嘴唇涂白以后又涂红呢?」 薛秒看他跟个好奇宝宝似的,耐着性子解释,「因为这样口红更显色。」 钟敛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忽然伸手到她脸颊边,「你这里有点黑黑的。」 他以为是晕妆了,于是抹了一把。 薛秒看着他指腹上粘着的珠光阴影,默默吸了口气,闭上眼,再睁开。 「这是我特意涂的阴影,显脸小的。」 钟敛渠啊了一声,悻悻然收回手:「抱歉。」 「没事儿。」薛秒口不对心的说完后,还是没忍住,「你也太直男了。」 「直男?」 钟敛渠看着她有些生气的表情,心想女生大概都不喜欢直男。 在回家的路上,钟敛渠悄悄搜索了一下「直男如何变弯」的办法。 当然是背着薛秒看的。 临近家门口,他和薛秒都很紧张。 王伊芝早等在了门口,看到车子过来后,又故作矜持的回了客厅,吩咐云嫂布置餐桌和饭菜。 第53页 钟老太太早就望眼欲穿,推着小儿子的肩膀,「你去接接小渠。」 「哎哟,他这么大人,能摔着不成。」 话虽如此,钟承河还是起身去门外了,到玄关处时,他抬头看了一眼二楼,视线越过雕花围栏,落到书房内,看到自家大哥无动于衷的侧影。 他摇摇头,嘴边的笑意变淡几分。 「诶,这个人好眼熟。」 薛秒先看到钟承河,皱着眉想了想。 「是我小叔。」钟敛渠和她介绍,「你应该没见过。」 「谁说没见过。」钟承河笑着朝薛秒伸手,「我带你进过网吧,还记得不。」 「哦!是你!」薛秒恍然大悟。 钟敛渠也想起这桩旧事,带未成年人进网吧,亏他敢说。 老太太听到玄关这边的动静,迫不及待地扶着拐棍踱步过来,一脸慈爱的望向薛秒。 「奶奶好。」薛秒乖巧的打招唿,余光瞥见王伊芝,不动声色的斟酌措辞,「阿姨......您好。」 「还叫阿姨干啥啊,这都要结婚了,得改口叫妈了!」 薛秒本就算是老太太看着长大的孩子,自然很亲昵。 薛秒有些讪讪地看向钟敛渠,他心领神会的帮她解围。 「妈,我们回来了。」 第25章 囍 「绿酒一杯歌一遍」 「岁岁常相见」 「嗯,赶快进来吧。」王伊芝虽然没笑,但目光是柔静的,说着便去搀扶老太太,「您可不能站太久了,赶紧去坐着,今天我和云嫂炖了一上午的乳鸽汤,您可得多喝点。」 钟承河立刻接了句,「嫂子,我想吃你做的八宝鸭,今天做了吗?」说完回头对薛秒挑挑眉,」诶,等会儿咱俩再来盘游戏。」 钟敛渠瞥他一眼,防备情绪不言而喻。 老太太闻言,作势拿拐棍打他,又朝薛秒笑,「秒秒啊,你小叔他就是没个正经相的,别往心上去。」 「......好的。」 经过这一番不露痕迹的插科打诨,薛秒也放松许多,抬眼对上钟敛渠关切的目光。 「没事吧?」他看着前面的三人,唇边含着淡淡的笑意,「他们很欢迎你,不然我们家的氛围很少有这么好的时候。」 「哦哦。」 薛秒点头,若有所思的跟着他进了前厅。 钟家的装潢风格比较古朴厚重,雕花实木的家具摆法慎重,随处可见的古玩字画庞杂却有序,透出书香世家的底蕴。 薛秒的目光静静在各处停顿,漫不经心的熟悉着情况。 也许是室内的物品韵味太浓厚,处在其中,人反而成了陪衬。 日光透过花窗洒进来,模煳的晕影堪堪照亮书架上的一株墨兰,那簇洁白的花苞在光下盈盈发亮,仿佛成了这里唯一的鲜活和柔软。 他们在餐厅落座,头顶悬着盏古色古香的宣纸灯笼,左侧摆着玻璃鱼缸,几尾色彩斑斓的小鱼在绿藻间穿梭游弋。 「那是敛渠爸爸养的。」王依芝也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薛秒,见她对这些鱼有兴趣,适时说了一句,然后对刚上完最后一碟菜的云嫂说,「你去喊先生下来吃饭吧。」 云嫂闻言,擦手的动作顿了一瞬才点头,「好的。」 钟承河背靠着鱼缸,看完菜色后,又看向二楼。 没多时听到大哥平淡的回应,他眼中露出几分嘲意,翘起半边腿,吊儿郎当的俯身敲敲鱼缸,余光瞥着薛秒,「诶,你喜欢吃鱼吗?」 薛秒看着他漆黑的眼眸,莫名觉得像落入了漩涡。 直觉告诉她,眼前的男人绝不如表象这么漫不经心,应当是个深不可测的人。 「别搭理他。」钟敛渠转着桌面,给奶奶盛好汤以后,又递给薛秒一碗,「尝尝这个汤,解渴。」 「谢谢。」 薛秒接过,低下头喝汤,视线越过碗沿,不自觉打量着钟承河,以及王伊芝的神色。 她总觉得这两人身上藏着同样的情绪。 不耐和压抑,却又故作平常。 而这些情绪变浓烈的瞬间,是钟承山落座的时刻。 关于钟承山,薛秒的记忆并不多,除了小学时打过两次照面,其他时候都只在电视或报导上才窥得几分真容。 如今外界那个声名显赫的大人物就坐在自己面前,还要一起吃饭,薛秒的心理压力着实有点大。 她停下喝汤的动作,轻轻咽了口气。 钟承山缓缓移目看向她,带着显而易见的审视。 钟敛渠倒是不以为意,顾虑着她的情绪,轻声安慰,「没关系,只是吃顿饭而已。」 常年身居高位练出的洞察力相当锐利,面上却不露分毫,叫人看不出情绪。 薛秒正思考着如何说一套漂亮的客套话时,王伊芝开口了。 「吃饭吧。」她若无其事的给丈夫摆正碗筷,「今天这顿饭主要是为了欢迎薛秒来我们家。」 语毕,给自己倒了杯茶,朝薛秒举杯,「以茶代酒,希望你今天也不要紧张,就当在自己家吃饭一样。」 钟承山颔首,收起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仿佛只是位有些严肃的老父亲,他推了推镜框,也倒了半杯茶,朝她示意「她说的对,小薛你别太拘谨。」 「谢谢。」薛秒本来也想倒茶,奈何没杯子,下意识举起汤盏,「我不紧张的。」 第54页 钟敛渠听出她话里的颤音,轻笑一声。 「叫你吃个饭还要三请四催的啊。」老太太开口打圆场,「钟书记是越来越忙了呵,人家孩子特地赶来,哪儿有让人等的道理。」 「就是啊,在家里也摆架子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哦,大哥。」 钟承河说着,从旁边的酒柜里取出一瓶年份颇深的花雕酒,「今天是谈喜事的,不得来两杯。」 「你啊你......」看着向来没个正形的二弟,钟承山笑着摇摇头,态度松缓许多,「那咱哥俩就整点吧。」 「大侄子也来点。」钟承河不由分说抢过钟敛渠面前的杯子给他倒了满满一杯。 薛秒看得咋舌,在桌下轻轻碰他,「你能行吗?」 「放心,没事。」 钟敛渠朝她笑笑,因她担忧的动作感到很满足,还没喝酒,便有些飘飘然了,直接灌了一口。 「爽快!」钟承河朝他竖大拇指,又看向桌上三位女性,「我就不劝你们了啊,这是糟粕文化,你们可别学。」 「知道不好,还要喝,你们这些男人。」 王伊芝轻呵一声,眉眼中却丝毫没有责怪意味。 本来有些沉闷的气氛,被钟承河豪爽的「酒桌文化」给缓解许多。 吃饭途中,老人家食量小,没吃多少就饱了,特意坐到薛秒旁边,一边给她夹菜一边问她和钟敛渠的事情。 看她一脸欣然,薛秒也很识趣的不提黄思蕊的事情,也不知道钟敛渠到底怎么和家里人沟通的。 她来之前本还有些惴惴不安,从表象来看,钟家人都挺接纳她的。 除了......她有些拘谨的朝那道探究的视线报以笑容。 钟承山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即便喝了酒,脸上也泛红了,但他内心却并不松懈,一直观察着薛秒的言行举止。 酒过三巡,男人们越聊越上头,家国大事,社会政治无所不谈。 薛秒和钟敛渠重逢后的经歷再美化,也说不出什么动人之处,无非是双方都觉得对方还不错,一拍即合的婚姻而已。 老太太问不出更多,只得自我安慰来日方长,久处见真心。 王伊芝扶她去休息以后,朝薛秒扬了扬下巴,指向书房:「咱们聊聊。」 薛秒的心浮了半天,听她这么说,感觉还是得有个落处。 她点头,正欲起身时,被钟敛渠扣住手腕,因为喝了酒,神色不復淡然,微皱着眉看她。 薛秒还没开口,王伊芝虚握着手咳了一声,揶揄道,「我能吃了她?」 一句话落,两人脸红,钟敛渠的眼眸有些朦胧,他晃了晃头,安抚性的捏捏薛秒的手指,「等会儿我就来找你。」 「好。」薛秒想了想,补充,「你少喝点。」 钟敛渠闻言,露出单纯的笑,眉眼弯弯,白牙闪闪,难得傻气。 进了书房,王伊芝给她倒了杯白水,「坐。」 「好。」薛秒摸着檀木椅的扶手缓缓坐下,神情里还是带了几分拘谨,尽量克制着茫然,「您要和说什么?」 王伊芝晃了晃水杯,波纹投在她保养得当的皮肤上,更显容光焕发。 她看着礼貌又侷促的薛秒,嘆口气,转瞬又笑,「你比小时候文静多了。」 听她说起童年,至少是个温和的切入口,薛秒也笑,「毕竟我都这么大了。」 「还是年轻的。」王伊芝不以为然,语气也真诚。 薛秒看向她的眼神难掩意外,在她心里王伊芝的性格应该会更强势一些的,甚至有些刻薄。 当时根本没经过自己的允许,就找班主任换了位置,薛秒甚至听到她在办公室说,她这种不求上进的学生,简直拉低整个班的水平。 当时那句话刁钻得让薛秒连反驳的念头都没了,回到教室后,连带着钟敛渠都一併列入讨厌的名单里,直到毕业关系都不咸不淡的。 薛秒和和钟敛渠这么多年不联繫,王伊芝当时的所作所为确实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心结。 「谢谢。」 薛秒看着她脸上浅淡的微笑,琢磨不出真情假意。 从刚才到现在,王伊芝表现出的态度都比较和善,虽不亲近,但也不疏离。 「其实,我今天找你不只是为了谈结婚的事,还想郑重和你道个歉,这也是敛渠要求的。」 「道歉?」 薛秒惊讶的睁大眼,手中的水杯倾斜着洒出点水。 王伊芝眼明手快给她递去纸巾,面上的歉意很诚恳,「嗯,初中的时候,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更不该自以为是的调换位置,说你会带坏敛渠。」 其实说不介意是假的,可是毕竟过了这么多年,薛秒如今也能体会一些为人父母的想法,沉默半晌后,还是摇摇头:「没关系,阿姨,如果当时我是你,可能我也会这么做,毕竟钟敛渠真的是个很优秀的人。」 她还打算继续说的时候,竟然从王伊芝眼中看出几分悲凉。 「是啊,敛渠很优秀,从小就很听话,也很省心,以至于他一旦做出任何与所我规划,所想像的不同的事情,我就会觉得很难接受,然后觉得是他辜负了我。」 王伊芝渐渐红了眼,「我们从小就教他谨言慎行,凡事都要理智冷静,从他上高中离开我们身边以后,我和他爸都不是很热情的性格,结果来往越来越少,再到他去港城上完大学以后,他在我们面前更克制了。」 第55页 她嘆了口气,别过脸,「抱歉。」然后擦掉眼泪,继续说,「这次催他结婚,我也的确有私心,一个是他也到年纪了,还有一个就是我想着能为他办一场好的婚礼,力所能及的帮助他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小时候已经造成亏欠了,现在想弥补,虽然有些晚了,但我还是想尽我所能的对他好,毕竟他是我亲儿子啊。」 薛秒对她的真情流露还是挺动容的,在她心里,王伊芝虽然严苛,但也是位优秀的母亲。 却没想到她一直对此有自责,「敛渠是个好孩子,我却不是个好妈妈。」 「其实......」薛秒挠了挠头分,想安慰她,但又不清楚具体的关系,于是只能拍拍她的肩膀,「阿姨你别太难受。」 王伊芝向来好强,不曾轻易在外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之所以对薛秒坦诚相告,其实也有个人的打算。 钟敛渠和她说要娶薛秒时,那种坚定又执着的目光,是很多年了都不曾露出的鲜活情绪。 如果他已经是一潭静水,那么薛秒也许就是可以搅动波澜的石子。 或者,是可以治癒他的良药。 和薛秒处好关系,和儿子之间应该也能融洽不少,王伊芝的精明之处就在于连感情她也筹谋计算。 「对了,我听说你离过婚是吗?」她收起悲情,看向薛秒。 还是避不开这个话题,薛秒也不打算搪塞,「对,去年离婚的。」 「哦。」 其实关于薛秒的具体情况,王伊芝早就调查得一清二楚,「离婚理由呢?」 杯里的水太久没喝,也许是心理因素,薛秒总觉得已经不太干净了,她倒掉后,重新续了清水。 「因为,不爱了,所以之前的一切都不想要了。」 王伊芝从她脸上看出决绝,但也有平静,也许她还是在乎的,但又的确放下了。 「哦,因为感情而结婚其实也是件幸福的事。」 薛秒抬头看她,「您不觉得离婚的女人不好?」 「你这么觉得?」王伊芝不答反问。 薛秒摇头。 「那不就对了,敛渠应该也告诉过你,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和他爸爸离婚。」她看着她,「那我这种,到底算好女人还是坏女人?」 薛秒对着长辈实在不好下定义,只含煳其辞的笑笑。 「你和你前夫的事情我也有去了解。」 薛秒闻言,倒也淡定。 「也许之前我会觉得你的选择很鲁莽,但现在......」门外传来笃笃声,王伊芝笑笑,「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了什么才是对的人。」 薛秒也朝门口看去,片刻后,钟敛渠推开门。 在他身后有淡金的日光,陈旧的字画营造出恍如隔世的氛围,唯独男人清隽白净的面庞看着格外真实。 和薛秒对上视线后,钟敛渠担心的情绪缓缓变浅。 「那个......」 王伊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是有多担心我会做恶婆婆。」 钟敛渠挠了挠头髮,神色讪然。 「我们婆媳俩,说点体己话都要被打断。」 薛秒听着她那句自然而然的婆媳,总觉得有些微妙。 因为她和徐桦结婚时,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了,自己的父母又不贊成这段婚姻,所以基本没受到长辈的照拂。 思及此处,薛秒下意识垂眸,有些失落。 钟敛渠没错过她的表情变化,王伊芝离开后,他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我妈没对你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他有些自责,刚才自己就该跟着进来的。 薛秒回神,摇头,「没有,你别担心,我又不是瓷娃娃。」 钟敛渠对自己有些关怀过度了,搞得薛秒一个很心大的人都紧张了。 不过这也侧面反映出,也许钟敛渠受到的待遇,并没她这么温和。 他喝了酒,衣领歪了,额前掉下几缕黑髮,在眼前晃了晃,瞳光朦胧。 薛秒伸手替他理好衣服,又把他的头髮别到鬓角处,「你喝了多少酒?醉了?」 在她印象里,他挺能喝的,看现在这个表情,想来那个花雕的后劲儿很足。 「四杯左右?」钟敛渠乖乖俯下身,任她帮自己梳理头髮,「总之没醉。」 「哼哼。」 薛秒意味不明的笑笑,钟敛渠立刻小心的抬起眼帘,嗓音潮润,温温和和的说,「我下次不喝了。」 「那估计不靠谱,因为我爸特别能喝。」薛秒笑着松开他,「我倒不介意你私下练练,最好把老头给喝晕,让他不敢再喝。」 没过几天,薛秒这句话就得到了应验。 薛秒给母亲林佳慈发了要结婚的通知没两天,她就带着继父和弟弟浩浩荡荡过来了,见到钟敛渠后,从刚开始的犹豫不决到赞不绝口,只花了一个下午。 薛广善因为那通电话对这件事倒是早有准备,再加上商务往来方面和政府的工程有关系。 于公于私都和钟承山打过几次照面,虽然性格天差地别,但都是心里装着宏图伟志的男人,因为商谈婚事,又喝了几场酒,就差当场拜把子结义为兄弟。 被老太太拦住,说你俩要是拜了,孩子们就成了兄妹了。 薛秒和钟敛渠听到这话,目瞪口呆的对视,一时不知哪个更雷人。 钟承山吃过晚饭后,因着公务在身,遗憾退场。 第56页 一顿饭,薛秒家就来了六个人,八仙桌占大半,谈笑起来更是喧闹,老太太毕竟生着病需要静养,于是王伊芝带她回家。 包厢里便只剩下钟敛渠和薛家人。 林佳慈性情温婉,再加上一直对女儿有亏欠心理,薛秒确诊抑郁后,无论做什么决定,她都无条件支持。 况且钟敛渠无论是人品相貌或者家教涵养都很出挑,待人接物方面也是相当妥帖,完全是模范女婿模板。 「小钟啊,我问下你,这婚礼你们打算办哪样儿的啊?」薛广善大着舌头问钟敛渠,「要我说,我琢磨着结婚最要紧是个喜字儿,西方婚礼虽然漂亮,但是华而不实啊,到处都白花花的,不吉利,也不热闹......」 浓热的酒气扑到脸上,和岳父本人的态度一样不给人后退的余地。 之前因为黄思蕊的事情,这场婚礼是万事俱备,就差新娘。 「我家秒秒虽然结过婚,但她没享到福啊!」薛广善对女儿这段失败的婚姻一直耿耿于怀,大力拍着新女婿的肩膀,「你可得对她好啊,她这孩子当时非要跑去国外,结个婚,连婚礼都没办,一意孤行的跟着徐桦那臭小子,最后还是孤零零的回来了,这个婚结得啊......凄凉!」 五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儿抹着泪眼,拍胸脯哭诉,「我女儿哪里不好,不值得别人上心,要被这么冷落啊!那不说八抬大轿,至少你得给个像模像样的婚礼吧,你得让我们父母放心吧!」 薛秒看着父亲这副模样,心脏像是被酒泡着一样,酸涩,又辛辣,最后酝酿出温暖。 林佳慈也红了眼眶,拉着钟敛渠的手,感慨万千,「秒秒是个好孩子,是我们大人以前不懂事,让她受了不少的委屈,以后嫁给你了,我相信你们家都是知书达理的人,你也是个好孩子,阿姨今天真的......」她吸了口气,哽咽道,「阿姨拜託你,一定要对秒秒好点,不要嫌弃她离过婚,她......」 「阿姨......」钟敛渠皱起眉,将她扶到沙发上,又看向近处的薛秒,郑重其事的回答林佳慈,「妈,你放心,我一定会对薛秒好的。」 「你别哭啊,孩子的喜事儿,你哭什么啊。」 丈夫胡景掏出一方手巾帮她擦眼泪,他教了一辈子书,性格木讷,心性纯良,也是把薛秒当作亲女儿来看待,毫无怨言的出了一大笔彩礼。 「小钟,你一定要对秒秒好,她性子倔,有时候吧忽冷忽热的,像个猫儿似的,不太好相处,你平时多让着她点儿。」 像猫? 钟敛渠看着薛秒黑白分明的双眸,以及那些被她藏在深处的疏离,的确像只避世的猫。 「嗯,我记住了。」 林佳慈看他态度沉稳,语气虽温和,却有一诺千钧的信服感。 胡向扬对这个姐姐的态度一直不咸不淡的,偶尔还刺两句,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徐桦的事,觉得她性子太懦弱,在异国他乡受尽委屈,让家里人操碎心。 要是姓徐的在国内,他肯定上去就是两拳头,打得徐渣男满地找牙。 敢欺负南中小霸他姐,必须好好教他做人。 不过这些小心思他可不会告诉薛秒,做好事不留名才是爷们儿心态。 薛秒仰起头,富丽堂皇的灯光落到眼里,泪水仿佛都变得珍贵,至少不再是廉价且无助的伤悲。 送走父母后,钟敛渠开车送她回家。 「我能开窗吗?」 薛秒的声音里带着潮气,钟敛渠侧过脸看到她微红的眼眶和鼻尖,心里一软。 「可以。」 「谢谢。」薛秒摇下窗,犹豫片刻,「能点菸吗?」 钟敛渠毫不犹豫,「可以。」恰好不远处有个泊车道,他转了转方向盘,顺利停好。 「谢谢。」薛秒再次道谢,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取出半盒烟,摇出一支。 因为情绪不稳,手微微颤抖着,半天没点燃火。 钟敛渠将她克制的悲伤看在眼里,「我来吧。」 薛秒愣了一瞬,「好。」 他拿过打火机,眸光黯了片刻,碾动细密的滑轮,「哧」点亮一簇火花。 车内光线昏暗,橙黄的光焰勾勒出彼此模煳的轮廓。 薛秒唇边衔着烟,微微侧过身,垂下头借火。 线条柔和的侧脸在光影里看着格外皎洁,如同夏月的边缘,连眼泪也带着热度。 钟敛渠熄了火,曲指替她撩开垂在眼边的碎发,碰到濡湿的睫毛后,顿了顿,然后轻柔地捏了捏她脸颊。 「不开心?」 薛秒望入他澄定的眼眸,心想怎么会有人还拥有着如此一尘不染的目光呢。 仿佛青山上的皑皑白雪。 她别过脸,将手伸出窗外点了点,抖落菸灰。 「应该说是,喜极而泣吧。」 夏夜的风也是粘滞的,烟雾融成一团,倒像梦幻的云朵。 钟敛渠放心许多,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大有和她彻夜长谈的架势。 「你的父母......们,都很喜欢你。」钟敛渠嗅到烟气,「这次不是荔枝味儿的了?」 「嗯,换了白桃的。」 「哦......」钟敛渠的目光落在菸蒂上,看到一圈浅淡的口红印,抬眼看向薛秒柔软的唇,心念微动,「我想试试。」 薛秒有些意外的看他一眼,「你会?」 第57页 「不试试怎么知道。」钟敛渠伸手。 薛秒递过来时,被他扣住手腕,人也下意识靠近,似乎只余下鼻尖到鼻尖的距离,连彼此眼中的光影都清晰可见。 「钟......」 钟敛渠垂下头,就着她的手,唇角贴着掌心的纹络轻轻擦过,然后咬住菸蒂,覆盖那抹硃砂红。 静静吸了一口白桃味的香菸。 「敛渠。」薛秒终于想起念完后半句。 男人抬起脸,窗外的灯光照在他紧实的下颌线上,眸光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情愫。 薛秒沉浸在他专注的凝望里。 分明没有触碰,却清晰的感受到来自他的温度,在亲密的距离里,察觉出他的克制。 于是她下意识退后几寸。 钟敛渠自然没错过薛秒的慌乱,须臾后,他别开脸,缓缓吐出一口白雾,皱眉,「有点......苦。」 「嗯,对。」 薛秒忽然觉得自己找不回平时应付自如的态度了。 后半程,没人再抽那支烟。 重新发动车子前,钟敛渠将菸蒂按在刚开封的菸灰缸里,直到最后一星火焰熄灭后,他才收回视线。 ...... 按照薛广善的计划,婚礼改成了热闹的中式,但钟承山的身份特殊,于也不适合隆重操办。 恰好钟家祖宅沿袭的园林式风格,山城那几日天气也好,天似琉璃蓝。 乌瓦灰墙,青砖绿池,廊檐下的翠竹与百合结得正盛,堪比上佳的丹青古画。 于是婚庆公司建议举办庭院婚礼,大家也一致通过,就当成家宴来举办。 「收腹。」 薛秒用力抽了口气,杨桃替她穿好内衬,又将褂裙上的飘带抚顺,「好了,去做造型吧。」 她正跨出一步,就被江媛喊住,「优雅!」 当初她选秀禾服就是图款式简约方便,没料到其中也有这么多门道。 结婚,真麻烦。 江媛看出她的不耐烦,轻笑一声,「新娘子,你可别皱眉,这裙子多漂亮啊,也许有的人一生都没机会穿上呢。」 「嗯,也许就是我。」杨桃故作遗憾的摇摇头。 「唉,估计也是我。」江媛也故作怅然。 薛秒看着镜中的衣裙,当时选颜色时她觉得自己撑不起大红色,于是选了月白配浅蓝的底色。 袖口的设计很别致,衔接了一层薄纱,她的肤色白,手尤其好看,腕骨纤细,指节修长,衬着浅纱,又多几分俏皮。 绸缎底纹绣着花鸟图案,针法细密,纹路柔滑,在光晕中栩栩如生,褂裙边缘缀了流苏边,微微一动,便掀起柔软的涟漪。 江媛耐心替薛秒上妆,手贴着她脸颊,有些感慨,「我们秒秒真好看,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新娘。」 第一次结婚时,她在日本,虽然没办婚礼,但江媛和杨桃也特意过去陪她玩了几天。 那时候都祝她得偿所愿,可兜兜转转,当初定下余生的人,最终还是走向殊途。 这次她不祝她幸福如愿,只愿她快乐平安。 「谢谢。」 薛秒竭力克制着过去的回忆,既然选择了钟敛渠,那她也该用纯粹的心来对待这段婚姻。 哪怕,她,不爱他。 看着镜子里的女人,薛秒有些恍惚,低喃道:「被烧过的飞蛾,还会再靠近火吗?」 江媛和杨桃正在替她别髮簪,繁复的金色步摇上雕琢着一只鸟雀。 杨桃借着光细看花纹,微微一笑。 「谁说,被火烧的一定是飞蛾呢,没准儿是凤凰呢。」 爱情里最不乏向死而生。 ...... 按照婚俗,举办典礼前她和钟敛渠不能见面,加上婚礼准备得仓促,两人也没看过对方穿婚服的模样。 前厅里摆了扇山水屏风,两道列着古色古香的宾客席位,选的花束也是含蓄的百合与铃兰,精緻又柔美契合主题。 薛秒穿过迴廊,在尽头看到钟敛渠的身影。 他穿了件青黑的长褂,藏蓝的盘扣沿着领口繫到腰间,站在透亮的日光下,斯文挺拔,玉树临风。 钟敛渠静静地凝望着着薛秒,廊檐下挂着几盏玻璃风铃,在微风里叮噹作响,她的裙裾也如流水般轻轻滑动。 每一步,都仿佛走在他心上。 他抬手,轻轻抵了抵细边镜框,沉下眸光,按捺住笑意。 竹帘投下半面灰影,薛秒的五官隐在半明半暗里,叫人看不清目光。 「方便走路吗?」钟敛渠示意她挽住自己的臂弯,想了想,还是说实话,「你今天很文静,也很漂亮。」 薛秒看着自家父母坐在看茶台上殷切的目光,难免紧张起来,和他闲聊放松心情。 「你意思是我平时不文静,不漂亮?」 她扬起眼梢,淡淡的硃砂红,让钟敛渠想起那支白桃味的香菸。 他闷咳一声,「我不是这个意思。」 薛秒被他的反应惹笑,「真不经逗。」 「因为我从来只说真心话。」 呢喃低语着的时候,两人已经越过了宾客席走到了看茶台前,两家父母都坐在紫檀木椅上,穿着精美的服装。 因为钟敛渠和薛秒都是怕麻烦的人,所以省去了许多冗杂的婚庆流程,就保留了敬茶改口。 台上摆着玉瓷瓶,插了支鹤望兰,细长的花朵犹如一只振翅待飞的鸟雀,因此这个花也有天堂鸟的别称。 第58页 花语是,等待与思念。 定花的人是钟敛渠。 他一直轻轻牵着薛秒的手,担心她出差错。 司仪正字正腔圆的宣读着婚书。 「喜今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薛秒看着喜柬上墨黑的字迹,想起昨日钟敛渠写婚书的模样。 他安静的坐在台前,提笔点墨,行云流水的写下「谨以白首之约,书向鸿笺......」 白首之约四个字钟敛渠写得极为慎重,薛秒托着腮看他,「你的书法好棒。」 「小时候练过。」钟敛渠的侧脸轮廓很雅致,眉眼温和,「长大了就随便写写。」 他写完薛秒的名字,看她一脸期待,「你想试试?」 「嗯,你还记得吗,我小学硬笔书法得过特等奖!」 钟敛渠想了想,尤记得那次几乎全班都参赛了,除了前三名,其余人都得了特等奖,不过薛秒愣是就这事儿吹了很久,甚至在少先队员转团员的时候,还不忘强调这一点。 他失笑,让笔给薛秒,「你来试试。」 薛秒接过,悬空描绘了一下钟敛渠三个字,胸有成竹,「看我给你露一手。」 结果一滴浓墨洇入红纸。 「......」 薛秒觉得惊讶,钟敛渠却觉得在意料之中,笑着摇摇头,轻轻贴住她手背。 骨节分明的手扣着薛秒的指尖,男人温润微沉的嗓音就在她耳侧,「你的握笔姿势不对,毛笔的画姿势要更松和一点,不需要那么讲究框架,随意点就好。」 钟敛渠的肩膀靠在薛秒肩上,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他的体温,以及不用侧过脸,余光里也全是他疏朗清隽的面孔。 钟敛渠带着她的手,动作轻缓,笔尖划在纸上,无声无息,字句成线,倒像一场沉静的舞蹈。 「钟,敛,渠」 薛秒念出这三个字,他垂下眼,笑了笑,仿佛又是很多年前,和她同桌的小少年。 她伸手,轻轻点了点他眼侧的那粒泪痣,也笑。 「钟敛渠。」 「我在。」 ...... 「有请新娘向婆婆敬茶。」 司仪钟承河笑眯眯的看向薛秒,却发现她在出神,于是对钟敛渠使了个眼色。 钟敛渠捏了捏她的手心,「怎么了?」 「啊......没事。」薛秒依稀听到鸟叫声,垂眸看着清亮的茶水,「就是忽然想起一首诗。」 敬过茶,看着手里鼓鼓的红包,薛秒喜笑颜开,以前都是她随份子钱,终于收回本了。 结婚还是有好处的!可以搞钱! 钟敛渠看她一副小财迷的样子,逗她:「刚才不是还要吟诗作赋吗?」 「哼。」薛秒将红包塞进衣兜里,想了一会儿,「好像是春日宴。」 她喝了口茶水,文绉绉的开始念。 「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 她停住,欲言又止的看向钟敛渠,「你听过吗?」 钟敛渠侧眸,唇边勾起笑意,「三愿如同樑上燕。」他毫不错目的看着薛秒,不给她留空隙,「岁岁常相见。」 「怦怦」 薛秒似乎听到了花开的声音,原来是看茶台上的那支鹤望兰吐露了一粒花苞。 ...... 晚宴另选了热闹的酒店,宴请了众多宾客。 有好事的亲戚调侃钟敛渠,「怎么娶了个二婚啊。」 他顾虑着看薛秒的神情,没来得及回復,钟承河端着酒杯过来,「怎么,你羡慕啊?」 「你!」 亲戚本觉得自己只是开个玩笑,顿时被问得有些下不来台面,「你,你不是不婚主义吗,怎么看别人结婚也开心?」 钟承河泯了口酒,桃花眼一挑,笑意风流,「是啊,我是不婚主义,就看不惯那些结了婚的人,所以你能不能离个婚我看看?」 薛秒闻言,扑哧笑出声。 她这个小叔还挺有意思的,腹黑又护短。 钟敛渠看她笑,松了口气,一本正经的望向那个亲戚,神色淡漠:「我的妻子不是二婚。」 此言一出,大多数默默围观热闹的人都看了过来,薛秒也有些惊讶的看着钟敛渠。 钟敛渠紧紧牵住她手心,眉眼柔和,「她是第一次和我结婚。」 话音落,满场掌声如潮,薛秒觉得自己像一尾扁舟,被他繫着绳索,缓缓安心,然后泊岸。 ...... 差不多十二点左右,婚宴还没结束,前厅还是一派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薛秒倒是惊讶钟敛渠居然能应付自如了,脸上时刻有笑意,大概自家亲戚,放得开。 她顶不住,躺在床上刷微博。 说实话薛秒对新婚夜没什么期待,她坚信钟敛渠和她之间的一切都是发乎情止乎礼的。 她迷迷煳煳躺了半晌,终于等来钟敛渠。 人未靠近,先传来淡淡的酒气。 他的目光也是涣散的,显然喝多了,进了门,手撑着桌子朝薛秒靠近。 「你还好吗?」 薛秒有些担心他。 钟敛渠听到熟悉的声音,皱着眉,想要看清,但眼前总有些混沌,他摘下眼镜。 「我扶着你。」薛秒伸手扶他肩膀。 「薛秒?」钟敛渠的眼神清明几分,但仍旧有些雾里看花,「你是薛秒。」 第59页 「嗯!」 薛秒有些好笑的点头,她个子比他矮,看似是她搀扶,却更像他拥抱着他。 得到了真切的答案,钟敛渠长舒了一口气,看着薛秒,微微一笑,「我们结婚了。」 「嗯,我们结婚了!」 薛秒应付着他,腰间却一紧,男人温厚的掌心隔着衣衫贴住肌肤,他垂下头,抱住她,温热的吐息洒在她颈间,宛如无形的吻。 她愣住,抬眼看出他眼中唿之欲出的渴望。 对于亲密的渴望。 盘扣勒着脖子,让钟敛渠有些烦躁,他缓缓松开薛秒,单手解开一粒盘扣。 薛秒见状不自觉后退一步,「钟敛渠......你......」却不慎踩到了流苏裙摆。 在失重感里,她短暂的忘记了惊讶。 钟敛渠本想拉住她,却找不准力度,也和她一起倒在了床上。 男人温热的唇落在她眼皮上,清酒的味道融在彼此的唿吸里。 薛秒彻底愣住了。 柔软的肌肤,单薄的眼皮,以及略微有些刺的眼睫,似乎成了一张供他作画的宣纸。 钟敛渠伸手抚弄着薛秒的眉眼,吻痕沿着脸颊,留下温柔的印记,最后停顿在她红软的唇瓣上。 吻去那句犹豫的「钟敛渠」 她终于是他的妻子了。 第26章 围城外的月亮 带着酒味的吻,温热潮湿,男人的嘴唇出乎意料的软和。 薛秒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吐息和心跳,唇上传来的热意,让她失神。 钟敛渠浅尝辄止的碰了碰她唇珠,像吮去一滴朝露。静静凝望她片刻,半撑起身,「秒秒,我......」 薛秒抬手贴了贴发烫的唇瓣,她对这个忽如其来的吻的确感到慌乱,可是内心更多的是意外。 对于钟敛渠的亲密,她并不抗拒。 这太奇怪。 没有爱情,也能算吻吗? 薛秒不动声色的别过脸,「你喝醉了。」 「......」钟敛渠看着她纤细的侧脸,分明就在咫尺间,却再没勇气吐露情意,「抱歉。」 他揉了揉鼻樑,虚着眼起身。 薛秒看他一副人事不省的醉态,将眼镜递给他,也站起来方便扶着他,「要不要喝点水?」 「要。」 先前热烈的情绪混着酒意,岩浆一样浸泡着他,那个吻就成了爆发。 可惜,很快冷却了。 「我去给你倒,你,坐着吧,躺着也行。」薛秒看他走路都不稳,「有没有想吐的感觉啊?」 钟敛渠扶着额头,只觉得烈酒在腹部翻涌着,他的思绪也一片混乱。 还没等薛秒把水递给他,人就已经冲到卫生间了。 即便隔音效果很好,薛秒也听到了他压抑不住的呕吐声。 「唉。」 她嘆口气,端着水杯走到门口,徘徊大半天后,听到淅沥的水声,钟敛渠可算打开门了。 也许是吐出来了,人也清爽许多,脸上还挂着水痕,乌黑的头髮被捋得根根分明,不復温文尔雅,像只有脾气的小刺猬。 「喝点水。」 他点头:「谢谢。」 薛秒想起刚才钟敛渠同人推杯换盏的场景,「以后别喝这么多了。」 「好。」 喉结滚动几番,一杯水全灌进肚里,钟敛渠感觉舒服多了,转头问薛秒,「你累了吗?」 「也还好。」她看着他,「你肯定很累了。」 钟敛渠不置可否,「你先休息吧,我去隔壁洗个澡就睡。」 「去隔壁干嘛?」 薛秒不解。 「我......」钟敛渠抹了一把前额,掌心贴住微微颤动的睫毛,轻声说,「我怕我又像刚才那样做出......」 他松开手,一脸歉意,「你不喜欢的事。」 薛秒看着钟敛渠紧张的表情和眼中小心翼翼的担忧,又回忆起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回忆起他嘴唇的温度。 怔忡着红了脸,她差点脱口而出,「不讨厌」 但最终只是克制的摇摇头,「没事,我知道你喝醉了。」薛秒想了想,「你就在这边睡吧,新婚夜,新郎官跑到别的房间睡......」 她朝他挑挑眉,话语里点到即止。 钟敛渠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哪儿有新婚夜丢下新娘独守空房的。 担心钟敛渠还想东想西,薛秒都替他累得慌,不出意外,结了婚,以后还有好多年要相处呢。 因为一个吻,两人就变得拘谨,羞涩得跟十五六岁的早恋一样。 二十七的薛秒,自诩处变不惊,实在不想因为这么一个小插曲过度纠结,况且现在钟敛渠醉得意识不清的,谁占谁便宜都不一定。 浴室和梳洗台是隔开的,钟敛渠在里间淋浴,薛秒在外面卸妆。 半个多小时后,他蒙着温热的潮汽走出来,看到素面朝天的薛秒,愣了一瞬。 「怎么了?」薛秒抱着睡衣,歪了歪头,「被我素颜吓到了?」 「不是。」钟敛渠看着她清丽的五官,「就是觉得很奇怪,你好像没有变,但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却没有认出来。」 薛秒不以为意的耸耸肩,「很正常啦,毕竟女大十八变,以后你看多了就习惯了。」 「习惯......」 钟敛渠听她心无芥蒂的说出这个词,心弦松缓许多,眼底不自觉溢出笑意。 第60页 习惯是从一朝一夕里积攒出来的,还好薛秒依然愿意和自己共度朝夕。 怀着这份庆幸,钟敛渠倒在床上,仰着脸看了会弔灯上蒙着的喜字,搓搓脸,把克制不住的笑脸揉回去。 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像淅淅沥沥的雨,他漫不经心的听了半晌,彻底睡着之前还不忘紧贴着床沿。 一是为了把握分寸,二是担心把薛秒给挤到了。 关掉吹风机后,薛秒拨了拨头髮,走出卫生间,也准备睡觉了。 因为要化妆,她早上五点多就起床了,婚礼流程虽然已经尽量从简了,但还是挺劳神费力的。 虽然收份子钱的时候很开心,可是想到那一桌桌基本没打过照面的亲戚,那些你来我往的人情世故完全不是她擅长的领域。 薛秒摇摇头,无奈的嘆了口气,酒店那边还住着好多宾客,明天钟敛渠的大学时关系最好的朋友陆逢要过来。 只有在说起陆逢时,钟敛渠才格外在乎朋友二字。 想来又是一席觥筹交错,不醉无归。 走进卧室,看到睡得正沉的钟敛渠,他个子挺拔,睡觉姿势却别扭,紧紧贴着床边,侧着身,背嵴弯着得像只没有安全的猫。 薛秒站到他面前,来了几分兴趣,观察他表情。 打量的视线从青黑的眉宇滑到眼皮上,他是内双,眼型偏纤长,笑起来时会眼尾扬起两道细褶。 五官轮廓清晰雅致,脱离了少年时代的单薄与清秀。 不知他做了什么梦,细密的睫毛微微颤着,眉峰也动了动,似乎在思索。 薛秒凑近,有些好奇他会不会说梦话,但是没有。 钟敛渠无知无觉的翻了个身,却差点掉下床,手抓着被子扑腾两下后,滚了一圈,把床占了大半。 薛秒哑然失笑,替他盖好被子,靠着床边坐了一会儿,睡意上来后,也贴着床沿睡了。 ...... 似乎过了很久,她做了个梦,梦里自己回到了山城,遇到了学生时代最好的朋友钟敛渠。 他牵着一个姑娘的手,给她递请柬,邀请她一定要来参加自己的婚礼。 薛秒接过请柬,笑着说一定参加,看了眼扉页上的照片,和钟敛渠相携而立的人竟然是自己。 她正惊讶时,场景忽然转换,四处都是红色喜纸,床上却铺满了白玫瑰,月光落在荡漾的窗纱上,洒下一片凉意。 薛秒穿着婚纱坐在床边,钟敛渠穿着匀挺的黑色西装,从晦暗中走到她眼前,眉宇间全是疲惫。 「你还好吗?」 她扶他坐下,闻到浓烈的酒味。 钟敛渠就着她的搀扶坐下,闭上眼,长长嘆了口气。 他再睁开眼时,忽然对薛秒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薛秒不明其意,犹豫片刻后,点头:「好啊。」 钟敛渠看着她无名指上的婚戒,眸光愈发黯然。 「从前有座山。」 「山上有座城,城里住了两个人。」 薛秒打断他,「什么城啊,这么小?」 钟敛渠侧过脸看她,许久后,轻声说,「围城。」 薛秒想起他先前那沉默的一瞥,缓缓垂下眼,看清戒指上镌刻的纹络,是她和徐桦的名字缩写。 钟敛渠在城外进不来,而她也还没出去。 「秒秒。」 忽然有人在喊她,熟悉的声音,漫不经心的语调让薛秒缓缓顿在原处。 她没勇气回头,也没勇气再看一次他的脸。 可徐桦总让她避无可避。 「薛秒,我该祝你百年好合吗?」 徐桦靠近她,语气是带着怒意的,眼里却有悲凉。 「薛秒。」 他再次喊她,期盼她能回头。 「我很想你。」 ...... 薛秒忽然惊醒,手臂被压得发麻,一动就疼。 梦的内容消散大半,她只记得钟敛渠的那句「围城」和徐桦的「我很想你」 绕来绕去的南柯一梦,让她觉得可笑。 新婚夜想起前夫,这算诅咒吗? 手臂的痛感渐渐消失,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凌晨四点多,窗外一片深蓝,远处还混了灯影的轮廓。 薛秒坐起来,喝了口水,终于平復许多情绪。 想了许久后,她点开一个很久都没打开的微博帐号。 里面的许多内容都设置成了仅自己可见,因为都是暗恋徐桦的时候,写的碎碎念。 【 春 周五 阴 】 「又去看他打球了,那么多人里,他虽然不是最高的,也不是投篮技术最好的,但他就是最帅的,看球的姐姐也太多了吧,下次得早点来占位置。」 薛秒翻到这一条,想起很多年前,她在读高中,和徐桦的大学离得不算远。 周五的时候她会坐着晃悠悠的公交去看他,经过十三个站,四个区,六条街道,三座桥。 路过斑驳的花丛,越过碧绿的江水,睡在春夏的绚烂花影中,秋冬的澄澈日光里,最终悄悄藏到他看不到的角落里,静静看他一眼就觉得心满意足。 细碎的记忆积攒多了,本以为早就消失在了过去,回想起来,却仍然歷歷在目。 【秋 周四 阴】 「唉,周五选修课结业考,我们一个宿舍都没复习,怕是完蛋了,考完估计心里拔凉,好想吃点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啊。」 第61页 当时她只是随便念叨了一下,没想到考完试,垂头丧气的走出来时,居然在教学楼门口看到徐桦。 他提着袋糖炒栗子,漫不经心地朝她扬了扬东西,「快点。」 她很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想吃糖炒栗子的!」 徐桦搂着她的肩,挑挑眉,「猜的。」 薛秒不信,「你是不是偷看我微博了。」 「你不就是写给我看的吗?」徐桦垂下头看她,眸光里带着恣意的锐气,「不是吗?」 他恰到好处的强势,反而让薛秒觉得安心不已。 私信已经多达两百多条,都来自徐桦。 离婚后半年多,他仿佛幡然醒悟般,把从前没说的话都写成琐碎的文字发给她。 薛秒很久没登陆这个帐号,更没勇气点开他给她写的碎碎念。 她宁可他依然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徐桦,也不想他模仿自己的习惯,讨好一段无法挽回的记忆。 【是否註销该微博?】 【是】 【否】 薛秒犹豫了许久,转过头看向睡容沉静的钟敛渠。 王伊芝曾告诉她,「敛渠长这么大来,只向我要过两件东西。」 「一个是自由。」 「一个是你。」 【是】 薛秒点下註销键。 她想,自己必须要走出那座城,才能看到外面的月亮。 第27章 同类 新婚第二天,照理来说该去给长辈敬茶,虽然现在已经简化成一道吃顿早餐。 钟敛渠晚宴时喝了太多酒,后半夜睡得并不安生,看着同床共枕的薛秒,心动又心酸。 他的妻子,不是他的爱人。 钟敛渠第一次见到徐桦是读初三的时候,那时薛秒的成绩在班上已经属于下游了。 班主任每次点名批评都有她,用词严厉,带了几分歧视的私心。 而薛秒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上课也总三心二意的。 但是钟敛渠知道,薛秒只是在班主任的课上特别叛逆,其他科目的成绩尚可。 只是叛逆少女的人设立在那儿了,无论哪个老师看到她痛心疾首。 钟敛渠知道薛秒的化学是薄弱项,他正好是化学课代表,于是每次考完试,都会把她卷子上的错题留心记录一份。 眼看着二模要来了,她的语文已经岌岌可危了,化学要是再挂科,恐怕考重点高中确实只能是做白日梦了。 可是那时候因为母亲找班主任调位置的事,薛秒并不待见他,面对面碰到都装陌生人。 那时候钟敛渠总是安慰自己,薛秒只是赌气而已,他把她的视而不见当作游戏。 每次擦肩而过,只要他看到薛秒别开视线,就会默契地摘下眼镜擦镜框,装出看不清的样子。 只要他装作不知道她讨厌自己,她就只是暂时不高兴而已。 钟敛渠不喜欢骗人,但是自欺欺人应该不算谎言。 每次下了晚自习,他都会在教室里待到最后,因为薛秒也在。 当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她和他也就不刻意维持疏远,只是无话可说而已,只要不靠太近,便相安无事。 钟敛渠做模拟试卷,薛秒改课堂错题。 教室里没了白天的喧闹,同学们的课桌上都残留着学习和玩闹的痕迹,花花绿绿的笔记本,密密麻麻的板书,在白炽灯下泛着奇异的光晕。 窗外下着夜雨,淅淅沥沥的水滴在玻璃上停留,凝聚,然后骤然滑落。 白色的风扇片慢悠悠的盘旋着,绕出一圈圈温热的风。 钟敛渠细心听着薛秒的动静,她的性子比较急燥,做不出来题目时,便会开始转笔消磨耐心。 「啪嗒」 「啪嗒」 「啪嗒......」 这些声音像某种催促,让钟敛渠不自觉开始紧张。 他想走到薛秒面前,把早就准备好的复习笔记给她,想和她说对不起。 但是他深思熟虑惯了,总能克制住冲动与热情,直到薛秒离开教室,钟敛渠也没将笔记给出去。 没多久,楼下出现一柄黄色的伞,是薛秒。 钟敛渠看了十几秒,放下犹豫的想法,挎上单肩包,飞快跑下楼。 教室在三楼,他跑得太快,每到转弯处就会踉跄着跌出去,然后抓住扶手借力,直接跳下台阶。 终于跑到校门口,离薛秒的背影只有几步之遥时,却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一脸不耐烦的举着伞。 「薛.....秒。」 钟敛渠没打伞,跑了一路,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还是汗。 薛秒回头看他,有些惊讶。 「你同学?」高个男生开口,漫不经心的打量他片刻。 钟敛渠也挺直背和他对视,对方长得有点凶,漆黑的眉眼,目光尤其锐利,像带着稜角的山石。 松垮的卫衣没个正形,深色五分裤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腿,陈旧却干净的板鞋漫不经心地踢开水洼里的小石子。 一看就不像好学生。 察觉到钟敛渠探究的目光,他将伞沿朝后移了几分,巨高临下的看他,神色淡漠。 「嗯。」薛秒看他,「你有事吗?」 「嗯。」钟敛渠转回注意力,「你忘记东西了。「 他把笔记本递过去,「这是数理化的复习题。」顿了顿,心口不一的说,「老师让我交给你的。」 第62页 不然他怕薛秒不收。 薛秒想了想,接过笔记,问他,「带伞了吗?」 钟敛渠本想说带了,鬼使神差间居然摇摇头。 「给你。」薛秒将伞面挪到他面前,「谢谢你的笔记。」 「不客气。」钟敛渠看着帮她打伞的男生,好奇,「这是你哥哥?」 「不是。」 「你......朋友?」钟敛渠带了几分试探之意。 薛秒还有好几道题没做完,心里有些烦躁,「嗯,你还有事吗?」 「没了。」 「哦。」薛秒点头,雨线越来越密集,她懒得和钟敛渠说话,「我走了。」 「好。」 钟敛渠紧紧握着伞柄,站在原地,隔着伞沿下接连滚落的雨滴看她的背影。 最后轻声说了句「明天见。」 半个月后,二模考试结束,薛秒的成绩出人意料,居然排到班级前列。 化学老师尤其开心,特意留出放学前十分钟让她讲一讲自己成绩突飞勐进的原因。 她穿着校服,扎了个清爽的丸子头,站在淡金色的黄昏里,扬着下巴,勉强憋住得意笑容,继续装酷。 「没什么特别要说的。」薛秒扫了一圈讲台下的同学们,目光顿了顿,停在钟敛渠脸上,「除了老师以外,我最感谢的是班长,以及化学课代表。」 职位念了两个,名字却不肯提及。 不过钟敛渠已经心满意足了。 薛秒说完后,径直下台,走到过道时,似不经心般,伸手敲敲他桌面。 钟敛渠的视线从她白净的指尖缓缓上移,看到她轻轻动了动唇,说了句谢谢。 还没等他看清薛秒眼底的笑意时,人已经走到后排了。 没多久,钟敛渠收到笔记本,里面夹了张纸,写了几道题目,和他的算法不同,步骤更加精简。 署名是一串飘逸的签名。 钟敛渠认了好久,才勉强认出是徐桦。 于是这个名字,他也记了很久。 ...... 早上七点多,天光已经很明亮,窗纱上落了层树影。 钟敛渠揉了揉鼻樑醒神,迷濛着伸手摸到眼镜戴上。 正欲起身时,被薛秒伸过来的胳膊压住,她的半边脸陷在枕头里,白净又稚气,鼻尖微微泛着红,唇边含着几丝碎发。 钟敛渠小心翼翼地替她拨开头髮,尽量保持着原来的动作,静静看了半晌。 心里也溢满暖洋洋的日光。 过了会儿,钟敛渠听到敲门声。 薛秒皱皱眉,将头埋进被子里。 钟敛渠轻笑着起身,走去开门。 王伊芝瞥见被窝里的薛秒,流露出喜色,但很快又恢復矜持,「洗漱完了下来吃早饭。」 「好。」 一想到要和父亲打交道,钟敛渠不是很情愿,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薛秒就......」王伊芝故意停顿,看着钟敛渠,眼神意味深长,「别喊了,让她好好休息一下,昨天晚上肯定辛苦了。」 钟敛渠闻言,再次确认了一下她目光里的深意,闷咳一声,也不打算做解释。 「知道了。」 ..... 薛秒醒过来时,正对上一脸坏笑的杨桃。 她吓了一跳,「你干嘛?」然后下意识看了眼旁边。 杨桃捕捉到薛秒的眼神,「别看了,你老公在一楼和他老同学叙旧呢。」 薛秒扔了个枕头过去,下床洗漱,杨桃笑笑,熘达着跟在她身后。 「你俩昨晚睡的一张床?」 薛秒咕噜噜吐掉泡沫水,用眼风瞥她,「有话直说。」 杨桃嘿嘿一笑,侧过身,堵住她去向,「你们,昨晚......嗯?」她挑挑眉,笑得不怀好意。 「没做。」薛秒直截了当。 「哦。」杨桃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还是不放弃,「一点肢体接触都没?」 薛秒上楼得早,杨桃和钟敛渠可是喝了好几杯,看着他欢喜的模样。 显然对这段婚姻用了真心。 她不信,新婚夜他还能做君子柳下惠。 面对好友的质问,薛秒没刻意掩饰,含煳其辞,「没......有。」 「肯定有!他是不是亲你了!」杨桃一脸笃定。 薛秒吃惊,「你怎么知道的。」对上她得意的笑容后,「你诓我。」 「这个不重要,他怎么亲你的?!」杨桃拉着她坐到床上,兴高采烈的八卦「快说说。」 薛秒回忆了一下,诚实道,「就不小心抱在一起了,然后他不小心亲到了我的嘴巴,没了。」 「就这?」杨桃挑起眉梢,难以置信,「亲了一下?」 「嗯。」 「这么纯情?」 薛秒白她一眼,「麻烦桃老师要找文学素材别从我们身上套。」 「哈哈哈.....我怎么会用姐妹当素材呢。」 两人干笑着看对方。 「那你怎么想的?」 「什么?」薛秒不解,「你是担心他下次还亲我?」 「不是担心,是好奇你会怎么应对,你昨天和他说清楚了吗,关于为什么要结婚的事。」 杨桃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想法,尽量思路清晰的说,「你现在对钟敛渠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啊?」 看薛秒眼里还有几分茫然,她抛出选项。 「你喜欢他吗?」 第63页 薛秒想了想,「喜欢......吧。」 因为她似乎并不抗拒钟敛渠的亲密。 听薛秒这么说,杨桃心里喜忧参半,因为有徐桦的前车之鑑,说实话,她不想看好友再重蹈覆辙。 投注太多感情的婚姻,容易失衡。 毕竟无论是钟敛渠还是薛秒,起初都是为了安定才选择彼此。 「在遇到钟敛渠之前,我觉得结不结婚其实都无所谓,但是和他相处以后,我想,如果能和他结婚,过得应该会比现在轻松。」 「他和我其实很相似,都没什么安全感。」薛秒自嘲一笑,「之前和徐桦在一起,我经常觉得不安,患得患失,我依赖他,被他需要的时候,我才能找到存在感。」 「而钟敛渠一直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恪守原则和条理,也只是不愿轻易踏出舒适圈而已,怕离开原来的处境,陷入不安。」 杨桃看着薛秒清明的眼眸。 「所以我们是同类,虽然人生来孤独,但也会渴望有人同路。」薛秒笑着回看她,「我知道你担心我,谢谢你。」 杨桃揉揉薛秒的头髮,放心许多,「无论如何,我都是支持你的,这次就祝你随遇而安。」 「嗯。」 ..... 杨桃忽然接到拍摄任务,来不及吃午饭便走了。 薛秒下楼,和钟家人打过招唿后,又被老太太拉到身旁。 「秒秒啊,你们这个婚礼也办了,计划好去哪儿度蜜月没啊?」 钟敛渠和薛秒异口同声:「度蜜月?」 第28章 莲子粥 「是啊,你们现在年轻人不都这样的吗,结完婚去度个蜜月什么的,然后回来的时候没准儿我就可以抱曾孙了。」 老太太越想越乐呵,兴高采烈的模样和神情讪讪的钟敛渠形成鲜明对比。 她转而拉起薛秒的手,一脸慈祥,「奶奶不是要催你们,但是你们的年纪也不小了是吧,孩子的事可以考虑起来了呀。」 「哈哈......」薛秒看着钟敛渠,尽量保持平常心,干笑道,「嗯,我和钟敛渠会好好考虑的。」 「哎呀,这就对咯。」老太太又牵起钟敛渠的手,「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活一天赚一天,能看到你们两个孩子喜结连理,心里真的是别提多开心,要是再还有机会看到个活泼可爱的曾孙,那真是老天赐福了!」 钟敛渠听她说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沉默地用调羹拨弄着碗里的莲子。 老太太最疼这个乖孙子,想起他这些年来在家里受过的委屈,高考后一走就是好多年,逢年过节才见得上一次。 再没人跟在她身后「奶奶长奶奶短」的叫着,她的晚年生活别提多落寞。 每每想到这一茬,老太太心里对儿子钟承山的不满就多一层,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她都不忍心责怪。 如今看到钟敛渠结婚了,薛秒又是本地人,知根知底的,她感到无比安心。 容貌漂亮,心性良善,和孙子自小又认识,桩桩件件别提多般配,肯定会拥有幸福的婚姻生活。 老太太和王伊芝的想法一样,觉得钟敛渠成家后,对家里的感情应该会深刻一些,有了感情羁绊,就不会轻易离开了。 老太太已到了风烛残年之际,没别的心愿,就希望自己这些后辈们能和睦相处。 人生如海,相互帮衬的亲情则是渡船。 「奶奶,你别这么说,你好好休养,没什么大问题的,您......」 钟敛渠说不出更多的安慰,对于奶奶,他心里有无数歉疚,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凉太沉重,而他明白得太晚。 「您放心吧,只要奶奶你每天开开心心的,再活五百年都不是问题!」薛秒用力握住老太太的手,传达真心实意,「先别操心我俩,您先把这粥喝了,不然得凉了。」 语毕轻轻撞了一下钟敛渠的胳膊,示意他给老太太夹点小菜。 王伊芝看着薛秒应付自如的模样,心里很是满意,本来她以为这个「空降」的儿媳妇是个粗枝大叶的人,现在来看,心思和举止都细腻妥帖。 如果薛秒是风,那也是四月的南风,暖人心扉。 就不知道她这木头儿子,有没有能力捉紧这缕风了。 「你们也多吃点,酒店那边还有些宾客,等会儿敛渠你还要去见见。」王伊芝给薛秒夹完菜后,对面色不虞的钟敛渠佯作皱眉,「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场面,但是那些叔叔伯伯都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不去见见,多没礼数啊。」 「知道了。」钟敛渠端起粥喝了一大口,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薛秒看出钟敛渠兴致不高,她想起昨天看来宾名单时自己内心的震惊。 她一直觉得上流社会这个词最多存在于「唐顿庄园」这样的古典剧里,直到昨天看见些平日里遥不可及的「贵宾」时,才理解为何会黄思蕊这样的女生费尽心思要「跨越阶级」的想法了。 那些名流贵仕轻飘飘一句话,足以颠覆常人的平凡。 不过薛秒自小衣食无忧,对名利物慾的追求并不高,对着这些「贵客」也打不来官腔。 自然不想去,压力太大了。 不过最让她觉得压抑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钟承山理了理领带,拉开座椅坐到她对面,即便只是吃顿家常便饭,他也穿着正装,袖扣都别得一丝不苟。 第64页 智者多思,钟承山平日里政务繁忙,已经习惯保持严肃,修剪平整的鬓角已经染上些许银白,不符年龄的苍老更添稳重与信服感。 银边镜框四平八稳的架在鹰钩鼻上,薛秒小心翼翼的观察他,从浓黑的眼珠里看出清明和睿智。 钟承山察觉到她的打量,神情未变,依旧端肃,给自己盛了半碗莲子粥,「昨晚休息得好吗。」 「挺好的。」也许是因为那天和王伊芝谈过心,薛秒现在对她倒是没什么心结,但是面对钟承山时难免犯憷,「今天的早饭也很好吃,谢谢。」 钟敛渠明白她的拘谨心态从何而来,毕竟从小到大他也被父亲这种不怒自威的状态震慑着。 「那就好,等会儿你和敛渠换套衣服。」他看着薛秒的衣着打扮,眼里有不加掩饰的挑剔,「和我一起去赴宴。」 对于这个儿媳妇,钟承山的满意度并不高。 因为她离过婚。 这些年来,王伊芝总在他面前提这个词,既有真心也有威胁之意。 所以他烦透了。 钟承山不懂钟敛渠不惜和他撕破脸也要娶个二婚的女人,到底是为了气他还是因为太爱薛秒。 如果是后者,钟承山重重抽了口气,积压在胸腔里,压了好一会儿,又缓缓吐出。 他也只能认了。 薛秒闻言,看钟承山一脸隐忍,她默默垂下肩,低声应了句好。 莲子性凉,微苦。 薛秒此刻却觉得碗里的莲子粥格外苦涩。 钟敛渠见状,心脏一紧,抬眼直视父亲,「秒秒她身体不太舒服,不能去参加午宴了。」 「?」 薛秒飞速看他一眼。 钟敛渠回之一笑,安抚情绪不言而喻。 「不舒服?」钟承山皱眉,额间积出几道深痕,目光锐利,「哪儿不舒服,严不严重?」 关心的话说得像质问。 薛秒抢在钟敛渠开口前,做作的扶了扶额头,挡住眼睛,「可能是......太,太,太......」 面对威严自肃的钟承山,她做不到和钟敛渠一样面不改色的推脱。 她朝钟敛渠眨眨眼,示意他帮自己圆一下。 「薛秒她不舒服。」 「......」 薛秒:看来你煳弄人的技术也就到这儿了。 「我就是问哪儿不舒服,该吃药吃药,严重了就去医院治疗。」 「没那么严重。」薛秒苦笑,尽力装出难受的模样,「就是有点累了。」 钟承山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和钟敛渠,新婚第二天,不过是让他们一起吃顿饭,推三阻四的意愿如此明显,他并不喜欢被人反驳意愿。 本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氛围因为父子间无声的对峙变得更加危险,薛秒也看出钟敛渠寸步不让的态度。 「人家孩子不舒服不想去就不去呗。」老太太出声,一脸慈爱的望着薛秒,「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啊。」 「可能是吧。」 薛秒赶紧顺着台阶下。 王伊芝闻言,扬起眉稍,想起早上看到的那一幕,柔声道,「昨晚是新婚夜,肯定都累坏了,你俩就都留在家陪奶奶吧。」 「噗—」 正在用喝水掩饰尴尬的薛秒听到这句暧昧不明的话,顿时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钟敛渠的脸色比她还红,难得慌张,抬手帮她拍后背顺气。 「咳咳......」钟承山看了喜笑颜开的妻子一眼,闷咳几声,「行吧,那小薛就在家休息,婚宴,新郎新娘都不在,我怎么和宾客交代,敛渠你换好衣服后和我们一道去酒店。」 他说完,喝光粥,起身,不给钟敛渠回绝的余地。 薛秒抬眼,看到钟敛渠藏进目光深处的淡漠,「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你好好休息。」钟敛渠在薛秒面前总是和风霁月的,语气温和,「你帮我陪陪奶奶,可以吗?」 薛秒看着他澄澈的眼瞳,义不容辞的点头,「当然可以啊。」 「谢谢。」 薛秒发现钟敛渠在自己面前笑的次数还挺多的,她看着他微微上扬的唇角,忽然想起昨夜那个吻。 他亲吻着她的眼皮,下唇轻轻扫弄着睫毛,他的手温柔地抚弄着她侧脸,指节扣着下巴,并没有用力,却让她无法离开。 「秒秒......」 男人的瞳色很浅,像倒映在池水里的月光。 清纯,却又深邃。 微醺的醉意加深他眼中的情绪,于是吻痕越来越多,温柔地掠夺着她的理智和淡然,潮热的唇压着她微翘的唇珠,耐心的舔舐着。 相靠太近,彼此的气息交织,混乱着,汹涌着,轻柔似蝴蝶振翅,却在心上掀动失控的洋流。 钟敛渠的双眸越来越暗,映出薛秒失神的模样。 他轻轻揩去她唇边模煳的口红痕迹。 「钟......敛渠......」 她看着他再度靠近,已经分不清是谁的心脏在怦怦直跳。 但是钟敛渠没再亲吻薛秒,只是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笑声像羽毛一样,挠得她耳朵发痒。 「谢谢。」他说。 至于谢什么,薛秒瞭然于心。 「你怎么了,脸好红的样子?」 钟敛渠看薛秒半天没吃饭,耳朵还红彤彤的,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忍不住伸手贴了贴她的脸。 第65页 忽如其来的冰凉触感让薛秒回神,她看着钟敛渠骨节分明的手,心里却回忆起他的指腹摩挲自己脸颊时的温度。 「你不会真的感冒了吧,是不是我昨晚抢你被子了?」钟敛渠看她不说话,有点着急,「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睡相不好。」 「不是不是。」薛秒抬起手,贴着脸拍了两下,告诫自己保持清醒,「我可能起太早了,有点恍惚。」 「哦,应该是,那你去睡个回笼觉吧。」 按照薛秒的作息,一般是下午一点多才睡醒,现在才早上八点半,的确没睡醒。 「好。」 薛秒也觉得自己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肯定是最近为了筹备婚礼的事情,忙得头昏脑胀的,一松懈下来,就胡思乱想。 她三两口吃完饭,在老太太和钟敛渠的催促下上二楼补觉。 没过多久,门被人轻轻打开,薛秒立刻坐起来,看到是钟敛渠,也就少了许多紧张。 「怎么了?」 「爸让我穿昨天迎宾时的那套深灰色西装。」钟敛渠朝她微一点头,走进卧室,拉开衣柜找到外套,「你继续睡吧。」 薛秒哦了一声,继续躺回床上,看着他换衣服的背影。 夏日晨光很明亮,照在男人洁净的白衬衫上,深色西装裤更显腿长。 钟敛渠生得挺拔,肩颈线条流畅紧实,并不会让人觉得瘦削。 当他俯身时,薛秒清晰的看见他背嵴上硬朗的骨骼轮廓,一格一格,没入腰际。 钟敛渠对着镜子将衬衣扎紧,正在犹豫是不是扎太多的时候,腰后伸出一双手,替他抚平褶皱。 他愣了愣,看着镜子里的画面,薛秒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理衬衫的动作看起来就像从后面拥抱着他一般亲密。 镜子里的男人滚了滚喉结,缓缓侧过脸看她。 「这样看起来好一点,不会有约束感。」薛秒没意识到这些,「领带颜色选了吗?」 钟敛渠摇头,他平时很少出席社交活动,即便不得不去,也是随便穿套西装就上阵了,他不像父亲,做不到时刻衣冠楚楚。 薛秒拉开衣柜,选出三条不同颜色的领带,最后选了藏蓝。 「你皮肤白,衬这个色。」 他站在澄明的光晕里,又穿着白衬衫,肤色白得近乎透明,薛秒隐约能看到青筋纹络。 她皱眉,仔细替他系好领带,「真奇怪,你吃得也不少啊,怎么这么瘦?」 这段日子薛秒和钟敛渠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密切,但也挺多了,他隔三差五还要给自己做饭。 自己体重蹭蹭上冒了两斤,看他还越发清简了。 钟敛渠垂眸,看着薛秒给领带繫结,指尖擦过他的锁骨,脖颈,与喉结。 「抬头我看看。」她伸手挑高他下颌,眼里蓄起笑意,「不错,我选的果然适合你。」 钟敛渠的目光从高处落到她眼底,浮光掠影的一瞥,让他心悸不已。 「嗯,谢谢。」 「不客气,我习......」 习惯一词被她及时止住,离开徐桦后,她一直在克服各种为他养成的习惯。 「我喜欢帮人搭配衣服。」薛秒笑笑,又帮钟敛渠拿来外套,捏了捏厚度,「不会太热吗?」 「酒店有空调,我也就出场的时候穿一下。」钟敛渠接过外套,随意搭在臂弯,又看了一眼镜子,微笑,「我很快就回来。」 第29章 天鹅绒 薛秒相信钟敛渠这句话,毕竟从昨天的婚宴来看,他们这对新婚夫妇还不如公公婆婆受到的关注多。 许多人并不是为了祝福才来的,成人社会里形形色色的交际往来大抵离不开利益二字。 这场婚礼办得如此精緻绝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宣扬钟家的名望和扩充薛广善的商务范畴。 为名为利,于公于私,从前梦寐以求的婚姻成了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 在昨晚那个吻发生之前,薛秒一直是这么想的。 可是现在看着钟敛渠,已经不知该如何定义和他的关系了。 她和他是同类,所以很合适,他让她感到安心,所以可以相安无事的生活。 可是假若钟敛渠和自己的想法不一样呢? 所谓的安定,反而成了混乱的本源时,她又该怎么选呢? 「钟敛渠。」 薛秒的行为超过思考的速度,跑到走廊上忽然出声喊住他。 「怎么了?」 钟敛渠正要下楼,听到薛秒的声音,步子一顿,扶着雕花围栏侧过身看她。 走廊上铺着绒花勾线地毯,薛秒赤着脚,素净的五官在暗色墙纸的映衬下显得很单薄,眼里也有难以言喻的慌张。 钟敛渠三两步走到她面前,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真的很不舒服?」 他靠近后,薛秒不自觉后撤两步,将手背到身后,捏紧后,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昨天晚上,你,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钟敛渠听出她语气里的紧张,顿了顿,眼神迷茫:「昨天晚上?」 薛秒点头,「就是昨晚你回到房间以后,我们.....」她看着钟敛渠困惑的神情,声音越来越小「你,不记得了?」 钟敛渠思忖几分钟后,一脸认真的摇头:「我昨天喝多了,连怎么上楼的都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醒来时,居然和薛秒同床共枕,过程一概不知。 第66页 薛秒看着他,心里忽然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了。 面对钟敛渠,她总会出现莫名的冲动,求婚的时候是这样,不顾一切的到了他身边,今天想要问出这个吻的缘由也是这样。 结果他居然忘了。 她垂下头,抬手抓了抓头髮,长长吸了口气,脑海里的千头万绪再度停滞。 钟敛渠看她这样,心里冒出个不太妙的念头,他红着脸,试探着问,「我们昨天,难道......」 薛秒抬头看他。 「......」钟敛渠看着她柔和的眉眼,感觉喉咙有点发紧,心跳也骤然加速,鼓起勇气道,「洞房了?」 他的素质与涵养让他把这话说得比较委婉。 薛秒看着他一副比自己还不好意思的样子,一下也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两人面对面站着,脸上都挂着火烧云一样的红。 好一会儿,薛秒才从这种莫名的纯情氛围里回神,她忽然觉得,昨晚应该是她玷污了钟敛渠。 说话的速度再次赶超思考的进度,「你不会是处男吧?」 问完后,对面的钟敛渠彻底成了只煮熟的螃蟹。 脖子和脸包括耳朵,无一不红,头顶更是快冒烟了。 薛秒再次感觉自己欺负他了,同时很诧异,二十七的男人居然还保持着如此单纯的心性。 钟敛渠抬手推了推镜框,他紧张的时候习惯这么做,然后隔着透亮的玻璃片看薛秒。 半晌后,支支吾吾的开口:「之前是的。」 「之前?」 薛秒问完后,马上反应出来他的这个之前是昨晚之前。 她本意只是想问他还记不记得昨晚的吻,没料到一番往来,直接变成她睡了他。 薛秒觉得自己需要平復一下心情,她似乎掉进了纯情陷阱。 「那个......」钟敛渠伸手扶住她肩膀,「你别担心,我会认真回忆昨晚的事情!」 薛秒缓缓抬起头看他,眨了眨有点干的眼睛,「倒也不用认真回忆了。」 现在这个情形,不管回忆起哪一个都挺尴尬的。 「......」 钟敛渠却把这句话理解为羞涩,于是又蹭了蹭镜框,眼神飘忽几秒后,下定决心认真回应她。 「我会对你负责的。」 薛秒顾及男人的尊严,忽然不忍心说出真相,她点头:「我也,会对你,负责的。」 钟敛渠得到承诺,由衷地笑出声。 看他难得开心成这样,薛秒心情有点复杂。 看来钟敛渠确实喜欢她。 可她其实还没完全做好接受另一段感情的准备,本打算从零开始,结果对方已经走完九十九步了。 「敛渠,你好了吗?」 王伊芝朝这边走过来,看到两人站在一起,笑着打趣道,「就这么形影不离?」 钟敛渠一向不擅长在父母面前表露真实情绪,即便是最亲密的人,他轻轻松开薛秒。 「我很快就回来。」 王伊芝闻言,眸光流转,看向薛秒,「小薛你好好休息,正好奶奶也在睡觉,你等会儿要是不忙的话,可以陪她说说话,午饭云嫂会准备好的。」 「好。」 薛秒现在脑子里乱得很,需要和钟敛渠保持些距离来整理思绪。 钟承山没安排司机开车,自己先坐到了后排等妻子和儿子。 钟敛渠还想着刚才薛秒说的那些话,忍不住笑。 原来昨晚他和薛秒真的...... 「看来结婚是有好处的,你身上都多了股鲜活劲儿。」 对于钟敛渠过于沉稳含蓄的性格,王伊芝心里一直是喜忧参半的,小时候成熟点省心,长大了太成熟,反而让父母不放心。 就像越飞越远的风筝,即便她不愿意承认,可自己和钟承山的性格里最相似的一点便是控制欲。 花费那么多心血与精力的孩子,怎么能让他轻易离开。 不过王伊芝自认比钟承山聪明,她愿意用更迂迴的方式,收起强势的本性,做个温柔体贴的好母亲,换回儿子的亲近心。 钟敛渠难得在她面前露出孩子气的笑,「我也觉得结婚挺好的。」 「还是选对人了啊。」 王伊芝投其所好的说。 钟敛渠想到薛秒,心情格外舒畅,心道,不是他选对人了,是应该庆幸薛秒选了自己。 「换个衣服要这么久?」 钟承山看着母子俩有说有笑的走过来,有种被排除在外的不爽。 钟敛渠的好心情因为看到他消散大半,沉默的坐到前排,王伊芝犹豫了片刻,还是坐到了后排。 一路上除了王伊芝偶尔开口说几句,父子俩都冷着脸,沉眉敛目的模样倒的确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 薛秒回到床上,躺了半天,并没睡着。 她在思考,钟敛渠喝断片这事儿到底是好是坏。 想着想着,手指不自觉抚上嘴唇。 昨天钟敛渠也是这样对待她的。 「......」 湿热的触感像团小火苗,烧得薛秒心里更乱,关于钟敛渠的印象却越来越深刻。 半晌后她伸手用力掐了掐脸,「清醒点!」 既然已经结婚了,遇到这种亲密接触也在所难免,薛秒心里明白,可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钟敛渠在她心里的地位更倾向于知心朋友和令人安心的丈夫。 第67页 他们之间本来维持着心照不宣的平衡,可现在似乎在慢慢分解。 「算了,顺其自然吧。」 既然钟敛渠忘了,薛秒也懒得再深究,正好留出空隙,让她了解他的心意。 总的来说,她已经比许多人都幸运,有些朋友相亲两三周就结婚了,她和钟敛渠至少很熟悉,相处起来也很舒服。 毕竟二十七了,薛秒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很多热情和精力去考虑爱不爱的问题了。 因为爱情而在一起的婚姻,她也不是没经歷过。 十多年的青春年华繫于一人,毁于一夕,代价过于沉重。 想通这一点之后,她长舒了一口气,就剩下一个心结,那就是钟敛渠千万别想起昨晚的事。 不然太尴尬了。 迷迷煳煳睡了半晌后,她想起自己答应钟敛渠要陪老太太的,起床洗了把脸后,她下楼去老太太的房间。 「秒秒?」老太太看薛秒小心翼翼推开门,笑吟吟的模样格外讨喜,「你醒啦?」 「嗯。」 薛秒走进房间,随意打量了一下屋内的摆设。 老太太性情温厚平实,不太注重物质,所以房间里除了床和柜子,以及一个年份颇深的梨花木桌,没别的东西。 薛秒看着桌上摆的瓷瓶,里面插了两枝百合与天鹅绒,白花瓣,绿花序,相得益彰。 她伸手摆弄了一下花朵的朝向,彻底满意。 老太太虽然不懂插花,也看出薛秒在这方面有一定的审美和技艺。 「秒秒你喜欢花啊?」老太太给她倒了杯温水,笑道,「女孩子好像都喜欢花。」 薛秒接过,礼貌道谢,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还算喜欢吧,不过我应该不是出于女生爱美的本性,我就是喜欢研究花草。」 「哦?」老太太笑眯眯的看她,「怎么研究?」 「就一直看着。」薛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外公是中医,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基本是他带着的,他又不懂童话故事之类的,睡前就给我讲植物百科,讲《本草纲目》,然后我对这方面就挺有兴趣的,大学也是学的植物相关的专业。」 「我听说你大学在日本读的?」 「本科在国内读的,研究生在日本。」 薛秒有问必答,坐在老太太身边,陪着闲聊。 「我很多年前也去过日本,承河带着我去旅游的。」说起小儿子,老太太眼角笑出皱纹,「你记住他了吧?」 薛秒还记得他怼人的那句」我是不婚主义,所以你离婚啊。」 这么有意思的人,怎么可能忘。 「小叔的性格和您很像。」 「嗯,他性格随我,比较乐呵,老大呢就像他爸。」老太太拉着薛秒的手,摸到她清瘦的腕骨,爱怜的摩挲两下,「奶奶看得出来,你和敛渠都有点怕他。」 薛秒不置可否的笑笑,想了想问她,「钟......敛渠他和公公的关系一直不太好吗?」 老太太闻言,忧愁的嘆了口气,「不算太好,敛渠这孩子从小过得就不太开心。」 薛秒想起童年的钟敛渠,虽然是人口称赞的乖孩子,但他似乎很少笑。 除了在学校的时候趁着下课能和自己玩一会儿,基本一放学就被家里派来的车子接走去补课了。 每次薛秒看着他上车,其他同学都心嚮往之,老师也点评说精英人才的待遇。 她只觉得,坐警车的人心情也许都比他轻松。 「敛渠的爷爷去世得早。」老太太说到逝世多年的丈夫,浅褐的眼珠里渐渐蒙起一层雾气,难掩感伤,「外人都说钟家地位高,但这是平反后的结果,文革那些年,我们家......」 薛秒连忙抽出几张纸巾替老太太擦泪,「奶奶您注意身体。」 老年人的免疫力不高,情绪不宜太激动,尤其是过度哭泣容易引发伤寒。 老太太抽泣了半晌后,哽咽道,「敬明为国为家做了那么多好事,结果那几年却被划为右派,关到乡下进行思想改造,我带着老大和老二四处辗转插队,唉。」 说到那个难辨是非的年代,老太太长嘆一口气,静默半晌后才重新开口,「那段日子,做什么事都讲究谨言慎行,所以老大的性格也比较老成,他爸爸去世后,我身体又不好,家里的责任基本都是他扛起来的,他不得不成熟稳重才能挑大樑啊。」 得知这段过往后,再联想钟承山在政治上那些令人高山仰止的成就和功勋,不得不佩服,虽然薛秒之前对他的确颇有微词,此刻也消减许多。 「后来平反以后,钟家成了所谓的『名门望族』要担负的责任也更多,宦海沉浮,行差踏错,对不起的不只是自家人还有老百姓,老大的压力不是一般人能想像的,所以他想把小渠培养成优秀的人才,能够帮他分担一些吧。」 「可是逼迫太紧,就像皮筋越扯越紧,一旦断了,也是两败俱伤啊。」 「我爸妈以前也给我买很多辅导资料,报好几个补习班,那时候我可烦了,但是到了高中的时候,所有人尽心竭力,就是为了考上好大学,我觉得那个时候的状态特别好,谁不想成为优秀的人呢。」薛秒笑笑,安慰老太太,「我觉得钟敛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优秀的了。」 老太太闻言,终于露出温暖的笑,「还好有你理解他,小渠过得真的很辛苦,也很孤独。」 第68页 老太太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相册,翻给薛秒看。 「这是他的周岁照。」老太太指着照片上一个雪白圆润的婴儿,笑着说,「他头上戴的这个老虎帽还是伊芝亲自勾的呢。」 薛秒看着那粗细不一的针脚,想像王伊芝勾毛线的模样,一时无法把她和记忆里精明骄纵的形象联繫起来。 照片上的钟敛渠更颠覆她的想像,戴着顶花里胡哨的毛线帽子,额头上还用点了美人痣,眼珠清清亮亮的,依稀能看出双眼皮的痕迹,后来怎么就变成含蓄的内双了? 眼下的那粒标志性的泪痣像颗小芝麻,粉嘟嘟的嘴唇边还挂着一丝亮晶晶的口水。 雪白的脸蛋跟面团儿似的,两腮泛着粉,薛秒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想知道会不会 qq 弹。 老太太看着她稚气未脱的动作哈哈大笑,又翻了几张给她看。 「这是三岁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在北海公园拍的照片。」 照片里的一家三口表情都如出一辙的平静,但是眉眼里都有笑意,身后是波光粼粼的北海,水面上停泊着几只天鹅船。 钟承山抱着钟敛渠,望向镜头的目光清明又坚韧,王伊芝挽着他臂弯,笑容温婉,手里捧着一束烂漫的玫瑰花。 小钟敛渠穿着白衬衫,胸前一个红色小领结俏皮又可爱,英伦风的黑色背带裤,头髮梳成精緻的二八分,完全一副小绅士模样。 手里还抱着罐北冰洋橘子汽水,视线直直盯着吸管,本质上还是个贪吃的小孩。 不过他这时候才豆丁大小,居然就已经戴上眼镜了。 还好意思说自己控制得很好。 薛秒掏出手机拍了一张,准备到时候拿给钟敛渠看。 她又翻了几页,居然看到一张钟敛渠和米奇的合影,头上还戴着米老鼠发卡,笑得别提多开心。 老太太立刻凑过来解说,「这是敛渠幼儿园毕业时,我们带他去迪士尼玩,当时他还不肯拍照呢。」 「真的吗?」 薛秒看着照片里笑成眯眯眼的钟敛渠,不大相信。 「当然是假的,这孩子从小就内秀,也不大爱说话,很多想法都憋在心里。」 老太太回忆起那天的情形,钟敛渠一步三回头的看着游行的米老鼠和唐老鸭。 「小渠,你要不要去跟米老鼠合影啊?」 钟敛渠看着那一圈围在米老鼠身边闹哄哄的小屁孩们,老成地嘆了口气,「有什么好拍的,其实都是工作人员假扮的。」 老太太说到这儿,对薛秒笑,「当时有个小朋友听到他这话,转头问他爸妈是不是真的,大人也没当回事儿,就说是人扮的,这一下可不得了啊,那小孩儿哭得直在地上打滚儿。」 薛秒想着钟敛渠那副小大人的样子,扑哧笑出声,「然后呢?」 「然后那些米老鼠啊,唐老鸭啊,都围过来了,小渠说不合影,结果你看,笑得多开心!」 「真香。」薛秒打趣。 「啥香?」 老太太不懂网络梗,薛秒换了个说法,「口是心非被打脸了。」 「哈哈哈哈......」老太太继续翻着相册,不过后面有关钟敛渠的照片越来越少,「小渠长大以后,老大和伊芝也越来越忙,渐渐就没怎么拍照了。」 和老太太聊了半晌,她也大概明白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秒秒,我是看着小渠长大的,我敢说,从他初中毕业后,就今年最开心,因为能娶到你。」 老太太说着一拍大腿,「哎呀,伊芝拜託我交给你一封信来着。」 「信?」 老太太点头,将一封信交给她。 薛秒定睛一看,寄信时间居然是十二年前,初三毕业那年。 当时她给钟敛渠寄过信,问他愿不愿意与自己和好,重新做好朋友,不过一直没收到回信,于是高中也就没再联繫过他。 原来钟敛渠给她回了信。 信的末尾说:「薛秒,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 她以为的不期而遇,其实是他的失而復得。 第30章 玻璃月亮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在心上,却不在身旁,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路太长,追不回原谅。】——《白月光》.张信哲 薛秒总是从钟敛渠那儿听到「陆逢」这个名字,并且还用了好哥们儿这么热情的称唿来形容他。 要知道钟敛渠这人,表面上虽然对谁都平和,其实非常慢热,人际关系划得泾渭分明,对待不熟的人,连一丝一毫的情绪都不留。 都快三十而立了,真心好友的个数不超过三人。 因此,薛秒对于陆逢可以说是相当好奇了,百闻不如一见,终于在婚宴的最后一天见到了人。 「祝贺你们新婚。」 陆逢没有倒酒,端着果汁朝薛秒和钟敛渠隔空碰了碰杯。 「谢谢。」 钟敛渠笑得开心,单手撑在桌面上,和陆逢讲话。 薛秒看他们相谈甚欢,静静用目光打量着陆逢。 钟敛渠说他是检察官,从相貌和气度来看,的确带着不同于寻常人的凛然与端肃。 五官很周正,眉骨深邃,鼻樑高挺,让人想到 tvb 港剧里的精英阿 sir。 漆黑鬓角连着线条清晰的下颌线,侧脸轮廓雕刻般凌厉。 如果说钟敛渠是沉稳含蓄,陆逢则是锋芒毕露。 第69页 这两人能成为朋友,也是难得。 薛秒收回目光时,恰好与陆逢的妻子对上视线,她微微侧头,眼中笑意盎然。 「你好。」她走到薛秒旁边坐下,「我是陈乐于。」 「乐于?」薛秒觉得有意思,「乐于助人的乐于?」 「嗯嗯。」 陈乐于一笑,眉眼便弯成了月牙,格外讨人喜欢。 和她差不多的年龄,却还能拥有这么纯稚的笑容,想来从小就被保护得很好。 薛秒收起羡慕的心思,和陈乐于聊天。 「你是律师?」 「嗯,你呢?」 「我.....」提起工作,薛秒实在惭愧,但是望着陈乐于清澈的眼眸,她也说不出谎话,「目前是个无业游民。」 「哦哦。」陈乐于毫不介意,「那你是全职太太吗?」 说到全职太太这个词,薛秒就更心虚了,因为迄今为止,她还没为钟敛渠下过一次厨房,这么一看,嫁给钟敛渠,简直赚到家了。 「我之前在日本读研,但是专业比较冷门,回国以后一直没看到合适的工作。」 「这样啊,挺好的,我也好想休息啊。」 陈乐于的声音和人一样,可可爱爱的,薛秒没忍住伸手碰了一下她的脸颊。 果然和想像中的一样软。 陈乐于对薛秒也很有好感,聊着聊着倒比钟敛渠和陆逢的关系还好了。 「啊,你们从见面到结婚居然才一个多月啊!」陈乐于很惊讶,「老钟求婚的?」 薛秒失笑,「你也喊他老钟?」 「嗯哈哈,因为陆逢之前说你老公这人特老实,说他待在宿舍里就跟座钟一样,巍然不动的。」 「巍然不动.......」薛秒想了想,「那是秤砣吧。」 「哈哈哈......」陈乐于被她逗笑,微侧过脸,看了一眼正朝这儿递送好奇目光的钟敛渠,挑起唇角,「那你平时喊他什么?」 「平时?」 薛秒若有所思的虚起眼。 钟敛渠有些紧张的支棱起耳朵。 陈乐于和陆逢交换了个玩味的眼神,默默看戏。 最近钟敛渠和薛秒的父母往来比较多,于是偶尔也顺着喊秒秒。 但是薛秒大部分时候都是直唿其名,没办法,主要是他的名字太难念了,怎么喊怎么不顺,唯一一个亲密点的称唿大概是...... 「胖虎。」 钟敛渠:「......」 期待了个寂寞。 「为啥......」陈乐于看着斯文白净的钟敛渠,完全没办法把他和动漫里那个又黑又胖还凶的胖男孩联繫起来,「他......整容了?」 陆逢托着下巴,似笑非笑的看着一脸郁闷的钟敛渠,啧啧道,「我和你待了三年多,居然不知道你有两幅面孔呢?」 钟敛渠伸手往他肩上捶了一记,用眼神警示陆逢收起幸灾乐祸的笑。 薛秒看着钟敛渠渐渐泛红的耳廓,悠然道,「他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可胖了,白白圆圆的,又属老虎,就叫胖虎了。」 「哦~」陈乐于这人说话向来直白,「看来胖子果然都是潜力股。」 说实话,除了薛秒以外,很少有人还记得那时候的钟敛渠是什么样的。 自我安慰一番后,钟敛渠反而引以为傲了。 过了会儿,薛秒补充,「还有就是钟敛渠唱歌很难听。」 陆逢闻言,立刻举手,一脸贊同:「我作证,真的很难听。」 钟敛渠:所谓损友就是在关键时刻给人递刀的坏东西。 陆逢这人看起来是个正人君子,其实睚眦必报,还记得上大学时某次篮球赛,陆逢输了上半场,被对方笑了两句,结果下半场直接把对方剃光头。 球势之勐,差点把对方的主将掀翻在地,完全颠覆平时品学兼优,不问世事的形象。 陈乐于和钟敛渠见面次数不算很多,看他被逗得下不来台,捅了捅自家老公的腰窝,要他别「兴风作浪」。 结果反而引火上身,陆逢顺势扣住她的手不放,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你不知道我这儿很敏感?」 陈乐于:「......」 真不是她要想歪,是陆逢这人在她面前就没正经过。 于是她掐他虎口,对投来注目的薛秒微笑,语气平静的回应陆逢,「陆哄哄,你别得寸进尺啊。」 然后用两个人才听得到的音量说,「再闹今晚你睡沙发。」 「好,我不逗你,但我也没骗你。」陆逢妥协似的松开手,从衣兜里掏出手机,「老钟一开嗓,我们宿舍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 陈乐于忽然想起她爸林遇,也是出了名的音痴,小时候只要电视剧开始播放主题曲,她妈陈晚就会立刻换台,就怕林遇兴致盎然的跟着唱。 视频是好几年前的了,音质有些嘈杂,于是钟敛渠的歌声就更加不堪入耳了。 要说难听吧,他的嗓音其实没什么缺陷,可是就是每个词都不在调上,一首歌被唱得七零八落,是原唱听了想退隐的程度。 钟敛渠试图伸手盖住屏幕,但是薛秒已经拉开他的手,一脸温柔的望入他眼底,「胖虎,我不会笑你的。」 「真的。」 她一脸诚恳,但唇角止不住的上扬,眼尾弯弯,柔和似柳叶芽。 钟敛渠:我信了你的邪。 果不其然,看着视频,笑得最大声的就是薛秒。 第70页 其实那是首悲情的音乐,张信哲的《白月光》 当时宿舍团建,陆逢提议去唱歌,这小子自己唱歌好听,所以从来不管别人的死活,点歌都选高难度的。 最后话筒轮到钟敛渠手里,他还说:「你可以选首好唱点的,两只老虎怎么样?」 其他两个室友闻言,立刻装好心出谋划策,「三只松鼠也行!」 「不怎么样。」钟敛渠曲指抵了抵眼镜,正在想歌单时,听到隔壁有人扯着嗓子在吼,「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 张信哲的《过火》,悲切的歌词被声嘶力竭的唱出来,别有一番喜感。 包厢内外都很闹,五光十色的灯球转动着投下斑斓的霓虹,隔壁的人已经换了歌单,歌词里依稀有「那些年」这样的字眼,茶色玻璃窗倒映出隔壁混乱的光景,似乎是在办离别宴。 有人举杯,大声哭叫「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曾经也有个人给他写了这句话,然后她就真的一走了之。 钟敛渠沉默许久后,望着灰白的墙面,神情怅然的清唱着《白月光》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越圆满,越觉得孤单。」 很多次当他觉得开心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薛秒。 可是无论给她发多少讯息过去,都杳无音讯。 「擦不干,回忆里的泪光」 在他难过时,时常回想起初中的那个天台,他和薛秒相拥着,仿佛是全世界最孤独的人,却又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他替她擦眼泪,而她安慰他,「没事的」 「路太长,怎么补偿,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你的捆绑,无法释放。」 初三毕业那年的暑假,当他收到薛秒的信时,兴高采烈的拉着邮差的手,再三确认,「真的是给我的吗?」 邮差不胜其烦,「真的真的,海城那边寄过来的就这一封,肯定没错的。」 钟敛渠翻来覆去的看信封,确认薛秒的字迹,然后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看到和好两个字时,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给她回了很长的一封信,从学习到生活,无微不至,最后承诺,自己一定会去海城看她的如果她愿意,就请回復他具体的地址和联繫方式。 可是他满心欢喜的寄出的信,却再无回音,石沉大海多年。 其实是王伊芝先一步看出来少年懵懂的情意,悄悄将信给扣留了。 薛秒看着视频里的钟敛渠,在她的印象里,有钟敛渠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却没看到他最青春最好的年华。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随便抬一抬眉眼,都是意气飞扬的,何况他生得好看,望着人时,青涩且干净的目光无人能抵挡。 虽然相貌和气质的变化不是非常明显,可是薛秒看得出,读大学时的钟敛渠很自由,也很快乐。 最后一句唱完后没多久,另一道声音插入,比原唱更多一层韵味。 对比钟敛渠,简直是天差地别。 陈乐于看着陆逢挠额角的样子,哼笑一声,「你可真坏,又被你给装到了吧!」 陆逢在她面前最会扮无辜,漆黑的眼睛里满是纯良笑意,摊手道,「我哪儿有。」 钟敛渠闻言,冷笑一声,注意力全在薛秒脸上。 多希望,她能听懂这首歌。 送走陆逢夫妇后,薛秒和钟敛渠一道走向停车场。 夏至以后,多阵雨,天色总是灰濛濛的,无风也无月,两人走在昏黄的路灯下,不知为何都没说话。 半晌后,薛秒开口问他,「你......」 钟敛渠停下步子,侧目看她。 「你唱的那首歌挺好听的。」薛秒凝望他,眸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是唱给某个人听的吗?」 钟敛渠愣了一瞬,点头,「嗯。」 「哦。」 薛秒想起那封信,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但她还是犹豫。 她知道钟敛渠已经到了终点,可她还没勇气向前。 「她终于听到了。」钟敛渠轻轻嘆了口气,抬手将薛秒耳边的碎发拂开,「对吧。」 温热的指腹擦过耳廓时,无端引发一阵过电似的酥麻。 薛秒一怔,缓缓抬眼看他。 钟敛渠的掌心贴着薛秒纤细的下颌,指尖碰触着她的发梢,光滑,柔韧的触感仿佛缠绕着他。 不远处有个倒车镜,里面映了团模煳的路灯光晕,玻璃做的月亮,即便不真实,他也想留住一角温柔月光。 「秒秒。」钟敛渠俯下身,与她四目相对,「今晚的月色很美。」 「哪里......」薛秒的余光开始游离,不敢和他对上视线,「有月亮。」 「我面前。」钟敛渠伸手拉住她的手,贴到胸膛前,一字一句道,「我心上。」 掌心下蓬勃的心跳声,让薛秒无法反驳钟敛渠的答案。 「秒秒,如果你不愿意,可以推开我。」 钟敛渠话虽这么说,吻得却不留余地。 温热的唇紧贴着薛秒,略微潮湿的吐息渡入她的口腔。 和之前的吻不同,他是清醒的,她亦然。 薛秒看着他细密的睫毛,看他眼里朦胧的微光。 钟敛渠察觉到她的失神,轻轻咬了咬她下唇,挪开些许距离,眉峰微簇。 第71页 「那天晚上的事情,我想了很久,都想不起来了。」 语气茫然得令人慌乱。 真是疯了,薛秒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因为她很快就明白了那天晚上是哪天。 钟敛渠搂住她的腰,将人往怀里带,低下头时,眼帘微垂,彼此的睫毛在光晕里投下淡灰色的影子,微微颤动着,流露情绪。 他再靠近,她无处可退,无论是气息,还是光影都交织在一处。 「你帮我回忆一下好吗?」 不同于先前的浅尝辄止,钟敛渠捧着她的下巴,稍稍用了几分力度,舌尖彻底探入她口腔。 不过到底没什么经验,他愣了一瞬,薛秒恰好回神,本想说什么,唇却贴着他的舌尖轻轻动了一下,犹如按下某种开关。 绵长的吻混着紊乱的喘息,钟敛渠托着薛秒的后颈,耐心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一寸一寸,掌心落到蝴蝶骨上。 薛秒觉得嘴唇很烫,她知道,自己的脸色肯定很红。 钟敛渠也是。 他们俩像对半切开的大西瓜。 「你......」 「我......」 薛秒无话可说,半晌后,在接吻的间隙里,掐着钟敛渠的肩膀,「今天是阴天,根本没月亮!」 钟敛渠轻笑着缠弄她舌尖,引导她探索自己,虽然温柔,却一点不克制,直到气喘吁吁才松开片刻。 他看着薛秒皎洁的容颜,说:「有,你就是。」 ...... 回家的路上,薛秒负责开车,钟敛渠说他怕自己分心。 薛秒思绪很乱,也想找个事情做,提高专注度,好理清一些事情。 怎么就接吻了呢? 这算走到哪一步了? 心里的路程没算好,车子的路线也不清不楚。 「怦!」 惯性使得钟敛渠和薛秒同时向前一靠,他眼疾手快的将薛秒推回了原处。 刺耳的摩擦声和车主的叫骂同时响起。 「完了。」薛秒扶额,「把人车给颳了。」 钟敛渠比她淡定,但是脸色也不復之前的平静自若,「你没事吧?」 「我没.....」 「事」字卡在了喉间,因为被蹭的车主气势汹汹的站到了前窗。 一双眼睛愤怒的要喷火。 「妈的!还不滚下来吗,老子今天新提的车!」 薛秒看着他露在短袖外结实的手臂肌肉,脑子里再次冒出「完了」 今晚,想来会是很漫长的一夜。 第31章 混乱 那个「壮汉」站在路灯下,逆着光,脸色更黑了,盯着车的眼神里噌噌冒着火焰。 毕竟颳了人家的车,理亏在先。 薛秒懊丧地拍了拍额头,伸手打算解开安全带,下车去处理情况。 「你别下去。」钟敛渠按住她的手,摇头,「你留在车上,先报警,车的事情等交警来处理。」 「哦,好。」 薛秒掏出手机,拨电话,看到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大半夜的遇到事故就算了,车主还这么彪悍。 一想到等会儿交警来了还要处理后续,她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对不起......」 钟敛渠听到她道歉,皱了皱眉,「你在和我道歉?」 「嗯,你不是最怕麻烦了吗,今晚估计有得闹腾。」薛秒看着外面脸色越来越难看的车主,「要不你先回家?」 「我回家?」钟敛渠一时分不清她是不是在开玩笑,「这种情况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你在想什么呢?」 他伸手揉了揉薛秒的头髮,「就是个小事故而已,等交警来了,很快就处理好的。」 头顶传来的温度和平缓的声线让薛秒安心许多。 「您好,这里是蓝玉路交通管理大队,请问有什么事吗?」 交警的电话恰好拨通,钟敛渠拿过手机,有条不紊的讲完刚才发生的事故情况。 「嗯,好的我们在这边等您。」 「谢谢,好......」 挂断电话后,钟敛渠握住薛秒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别想太多。」 薛秒侧过脸,看着他从容自若的微笑,更觉得不好意思了。 「我之前开车都没出过问题的,今天......」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刚才开车的时候不够专心致志,而让她混乱的原因无非是因为接吻。 亲都亲了,事后又来犹豫不决,薛秒都烦自己矫情。 钟敛渠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只当作是在自责,于是也道歉,「对不起,今晚应该我开车的,给你造成压力了......不好意思。」 「不是不是。」薛秒摇头,「唉,反正是我的问题,你没事儿就好。」 虽然钟敛渠一直安慰只是小意外,可她是真的有些后怕,万一刚才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总之薛秒宁愿自己有事。 钟敛渠伸手将她的脸捧住,让薛秒和自己对上眼神。 「看着我。」 薛秒看他。 「不是我没事儿就好了,是我们都没事才好,你担心我,我也担心你,这种感觉是相互的,你明白吗?」钟敛渠的语气虽然严肃但目光依旧是温润的,「薛秒,我们是夫妻,我怎么可能把你单独留这儿,让你一个人操心这个担忧那个的。」 「......」 听着钟敛渠自然而然的念出夫妻二字,薛秒的视线晃了一下。 第72页 他嘆了口气,垂眸,自嘲道,「你觉得我没办法处理问题是吗?」 「当然不是!」薛秒脱口而出,「我没有这么想,我只是担心你要是出事了,你爸妈.....」 后半句她没再说,因为钟敛渠眼中的光亮已经越发黯淡。 「你......是在想这个啊。」 他缓缓松开手,心里五味杂陈,更多的是酸苦。 先前她的迟疑和退却,他并非不知道,只是自以为是的想着,她应该也是喜欢自己的。 接吻前她推开过他,其实界限一直在,是他利用了她的心软。 「......钟敛渠,我......」 薛秒如鲠在喉,不知道怎么解释才算合理。 「砰砰——」几声惊得钟敛渠和薛秒同时看向前窗。 伤感的时候,完全忘了外面还有个虎背熊腰,火冒三丈的车主。 「你俩还聊上了!」 薛秒看着他怒目圆睁的样子,下意识吞了吞口水,拉住钟敛渠的手,「别怕。」 钟敛渠心里还有别扭,假惺惺地挣了一下,被她握得更紧。 「你不用担心我,要是真的有事,我爸妈不会放过他的。」 薛秒看着他淡然平静,甚至可以说是生无可恋的表情:「......」 怎么这么小孩儿脾气呢。 「出来!」 迎着他的怒吼,钟敛渠实在坐不住了,掰开薛秒的手,「我去和他说一说,不然的确太不礼貌了。」 薛秒继续拽住他,用眼神示意他看那大哥膨胀的腱子肉,连连摇头,「别了吧,你看他长得多结实,要真生气了,一拳打飞我们两个不是问题。」 钟敛渠:「......」 他再掰开薛秒,「没事。」 薛秒继续扯住他,俩人跟猫猫打架似的,你伸手,我再伸手,谁也不依谁。 「我也有肌肉的!」 最后钟敛渠撩起短袖,拉着薛秒的手往肌肉上捏了捏。 「嗯......」薛秒用心感受了一下紧实程度,又谨慎地戳了一下,「哎呀,平时看你瘦不拉几的,还真没看出来有这么结实。」 但是她又想起钟敛渠第一次在自己家留宿时没穿上衣的样子,好吧,其实他身材挺有料的。 钟敛渠听着这句不算夸奖的夸奖,脸上有些发烫,闷咳一声后将袖子抹了回去,顶着薛秒略带意犹未尽的眼神下车。 「哟,还以为你要一直缩在里面当乌龟呢!」 大哥一开口,浓浓的酒味夹杂着浊气飘过来。 钟敛渠皱眉,看来是遇上酒驾的了。 「我们已经联繫了交警,刮到你的车了,很抱歉,赔偿方面都会按流程来。」钟敛渠走过去仔细看了下车身上刮痕,不算很严重,「你买保险了吗?」 想了片刻,慢半拍的自我介绍,「我姓钟,你贵姓?」 张成本来满腔怒火,再加上又喝了酒,情绪很暴躁。 新车被颳了简直是烈火浇油,他打算给肇事者一点颜色瞧瞧的,结果对方一板一眼的,全然没有愧疚之情。 他甚至觉得自己从眼前的年轻人漠然的神色中看出了几分嫌弃和不屑。 「老子姓什么用得着告诉你?」张成朝车窗里又看了一眼,狠狠的盯着薛秒,准备挑个软柿子捏,「怎么着,撞了人你还坐得住?」 「出来!」他吼话的同时,已经去拉车门了。 钟敛渠眼疾手快的拽住他的手,也冒出火气,「你干嘛!」 「我干嘛?」张成本想挣开手,没想到对方力气还挺大,一下子没甩开,他怒不可遏,「我干你妈!」 和没素质的人讲道理纯属浪费时间,钟敛渠重重甩开他。 张成踉跄了两步,骂了句粗话。 薛秒担心钟敛渠应付不了,拿着手机下车,「喂,你别发疯啊,这里有监控的!」 「你别下来,他喝酒了。」钟敛渠看到她,本来游刃有余的心态乱了几拍,「回车里去。」 薛秒靠着他肩膀,瞪着不远处的醉汉,压低声音说,「你刚才不是说了吗,咱们是夫妻,我怎么可能把你丢在这儿操心这个担忧那个的。」 「......」 听到她原话奉还,钟敛渠哭笑不得,但还是推着她上车,「你再给交警打个电话,问下还有多久。」 张成听到交警的时候,想起自己喝了酒,心里一时发慌,勐地冲过来,「谁他妈敢报警!」 薛秒被他一身酒臭味儿熏得缩了缩脖子,隔着钟敛渠的肩膀,举起手机威慑他,「我报的,酒驾男!你等着被抓吧你!」 钟敛渠制住这个,压不住那个,正惆怅时,余光内又瞥见一个人沖了过来。 是个踩着恨天高的中年女人,看着自家老公被人扳着肩膀,气得摘下右脚的高跟鞋,直接投掷过来。 「谁让你欺负我老公的!」 「......」 看着那个女人红光满面的脸和涣散的目光,想必也是个喝醉酒的,眼前混乱的情况逐渐瓦解钟敛渠的淡定。 交警再不来他得崩溃了。 眼看着高跟鞋飞过来,薛秒立刻拉住他朝旁边一躲,不偏不倚刚好砸在张成头上。 两声惊唿同时响起。 薛秒本想笑,但是自顾不暇,就没笑了,拉着钟敛渠打算躲到车上去。 被狗咬了,总不能咬狗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第73页 结果还没拉开车门,这对不可理喻的醉鬼夫妇又雄赳赳气昂昂的沖了过来。 尤其是女人,挺着大胸脯,三两步走到钟敛渠面前,大声质问,「谁让你打我老公的。」 钟敛渠不擅长应付异性,况且眼前的人还神智不清。 薛秒一把拽过他,将人塞到身后,「是你老公先打我老公的!」 「你谁啊!」女人伸出圆胖的手指,镶满水钻的美甲又细又尖锐,推搡薛秒的肩膀,「你刚才还威胁我老公是吧!」 薛秒拍开她的手,「别碰我啊!」 「碰了你能怎么地!」 「……」 钟敛渠试图拉开两人,无果,嘆了口气,摘下眼镜,打算认真解决一下问题。 张成看他不说话,以为是怯场了,哼笑一声,「四眼仔,你摘眼镜几个意思,想打我啊?」 钟敛渠缓了几秒,才抬眼看他,语气淡漠:「难说。」 他将眼镜放到衣兜里,护着薛秒,也挡住一步步靠近的张成。 「如果你们还要动手,我一定把你们送去吃牢饭。」 张成看着男人明亮得有些灼热的眼眸,陡然生出几分怯意。 他的语气和态度都很平静,在沉郁的氛围里,却极具威慑力。 犹如阵雨前层层叠叠的阴云,压得人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不过喝醉酒的人是没有理智的,张成很快就化恐惧为莽撞,气急败坏的挥拳过去,想给对方一点教训。 「喂!」 薛秒还没来得及提醒钟敛渠,就看到他伸手格开了那个醉鬼的胳膊,并且仗着身高优势,抬起膝盖相当利落地顶了醉鬼的胸口一下。 力度想必不轻,因为张成马上就趴下了,在地上痛苦的扭了两圈后,脸朝着灌木丛干呕。 钟敛渠看着他狼狈的样子,转了转手腕,眼里满是厌恶和不耐烦。 薛秒还没从钟敛渠刚才那行云流水的打架动作里回神,本来正缠着她的女人又冲到了钟敛渠面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你敢打我老公!」 女人嘶吼着,声线尖锐得像只破锣。 警笛声越来越近,钟敛渠看着正趴在地上干呕不止的男人,眉峰紧簇,思索片刻后,眼中暗流涌动。 女人正扬手,威胁要给他一耳光时,警察的声音响起来,「干什么!」 钟敛渠对此置若罔闻,也没躲开女人的手,硬生生挨了一巴掌。 鼻樑受到撞击,又烫又麻,瞬间涌出一股热流。 「钟敛渠!」 他身形一歪,被薛秒接住。 第32章 小夫妻 「你什么人啊!」 薛秒气坏了,冲着女人吼了一嗓子,被及时赶过来的交警喊住。 「都冷静点!」 女人呆若木鸡的站着,脸上血色尽失。 薛秒被交警压着脾气,眼珠亮得能喷出火星来。 「我没事......」钟敛渠看她这样,按住鼻子,站直了几分,「别生......气了。」 「怎么会没事,这么多血......」 她话音刚落,女人看着地上斑驳的血迹,吓得叫了一声,又被交警厉声喝住。 「真没事儿。」钟敛渠搂住薛秒,往安静点的地方去,「我们去和交警说下情况,早点解决问题。「 「气死我了!」薛秒半推半就的跟着他走,目光一刻不离开他鼻樑,看着纸巾越来越红,她眼里都有湿意了,「这泼妇下手这么狠!」 钟敛渠垂眸,看着她生气的模样,反而侧过脸,轻轻笑了一声。 「你还笑,不痛的吗!」薛秒对他刚才停顿的动作看得分明,「明明可以躲开的,干嘛不躲,傻不傻。」 「躲了的话......」因为流鼻血,所以钟敛渠的声音比较闷,轻声解释,「现在被训的人也有我俩了。」 薛秒闻言,朝他视线所在的地方看过去。 先前还气势汹汹的两个醉鬼,现在被交警训得偃旗息鼓,又怂又憨的站在一块儿,连声狡辩,自己是无辜的。 两边形势高下立见。 薛秒默了默,心道不愧是高材生,千钧一髮的时刻还能筹划好这些后续。 但是......连自己也算进去,实在是得不偿失。 她抬头,对上钟敛渠温润的眼眸,嘆气,「就你聪明,挨打不痛的啊?」 「还好。」左脸上虽然还有火辣辣的痛感,但是看到薛秒这么关心自己,早就不算什么了,钟敛渠克制住笑意,「你没事就好。」 「我诅咒他们有事!」 薛秒看着那边,装出恶相,瞪了女人一眼。 「把人家打得头破血流的,还叫无辜!」警官长得人高马大的,嗓门也不小,说一句顶十句的威严,「都给我老实点!」 两人唯唯诺诺,「嗯嗯,我们平时就特别遵纪守法的,绝对......」 「安静!」警官双手横抱在胸前,「带我去看车子的情况!」 毕竟报案说的情况是碰撞事故。 「你们还好吗?」 有个年轻的小警官看到见血了,竭力稳住平静的表情,快步走过来问情况,「脸怎么回事儿,严重吗?」 「没有很严重,流鼻血了。」钟敛渠一脸平静的回答他,「但是我妻子今天受到的惊吓不小,希望警官你们能帮忙处理好。」 薛秒看他一眼,又飞速低下头,收敛刚才的气愤,态度温和许多。 第74页 年轻警官看着男人凌乱的衣服和粘着血迹的脸,目光却清明湛亮,有些佩服他临危不乱的镇定。 「好你们先去警车那边休息下吧,处理下......」他指了指鼻樑,「要是不行我们派车送你们去医院。」 「没关系,你们先忙,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警官点点头,「那我去看下车辆情况。」 人走后,薛秒松了口气,侧过脸,对上钟敛渠温润的目光,无奈嘆气,又扯了截纸裹成团递给他。 钟敛渠不太想当着她的面换下带血的纸,他也要留点面子。 本来挨打就挺丢脸的了。 薛秒看他动作迟钝,又看到没戴眼镜,以为是看不清,「我来帮你换。」 「不用,不用。」钟敛渠后仰着头,避开薛秒的手,背过身,飞快换掉浸了血的纸团。 「对了,你眼镜是掉了吗?」 薛秒看着他鼓鼓的鼻子,莫名觉得有些好笑,这样的钟敛渠比平时一丝不苟的样子可爱许多。 「哦......」刚才为了方便打架,钟敛渠给摘了放衣兜里的,薛秒一提,他才后知后觉的戴上,「这儿呢。」 灰黑色细边镜框架在鼻樑上,气质端正规矩,金属光泽落到他眼里,又变回之前平淡得稍显疏离的神情。 薛秒想起刚才钟敛渠那快准狠的打架动作,再看他在自己面前斯文清隽的模样,难以把二者关联起来。 她看他一眼,皱眉,费解的收回视线,片刻后又看一眼,很稀奇的样子。 「怎么了?」 钟敛渠看薛秒盯着自己的脸欲言又止。 他下意识抬手挡住鼻子,认为她是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很丑。 有点后悔挨那一巴掌了。 「哦......」薛秒的语言再次快过思考能力,「就是觉得神奇,你居然能把那大哥掀翻在地。」 她说着抬了抬膝盖,模仿钟敛渠的动作,「刚才这一下,可太酷了。」 钟敛渠扬了扬眉稍,眼瞳闪过光,「其实那个人只是看起来结实,打架不能纯靠蛮劲儿。」 「你这说得怪专业的。」薛秒停住步子,视线在他脸上来回扫,「你之前也很能打?」 真是人不可貌相。 钟敛渠失笑,转了转眼珠,逗她,「嗯,其实我是职业打手。」 他一笑,就没了先前的雷厉风行。 「只是之前去健身的时候,学了点格斗术防身用的。」钟敛渠揽住薛秒的肩,「你要是想学,回家以后我教你两招,万一又碰上今天这种情况......」 薛秒弱声弱气的解释,「今天是意外,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的。」 「嗯。」钟敛渠点头,「凡事都要注意安全。」 交警们看完了车子情况,心里做了个简单的判断,鑑于打架斗殴的情况更严重要去局里做个笔录。 薛秒没想到新婚日子没过两天,居然上了警车,人生也算是跌宕起伏。 交警还在前面说,「姑娘啊,你这开车技术得再练练啊,咋近在眼前都能蹭上呢,还好问题不大。」 「嗯。」薛秒对此也很懊恼, 钟敛渠看她垂头丧气的,想要安慰她,伸出手,离她指尖最多半寸距离时,又停住,默默收回后,道歉,「今天是我让你开车的,你别自责。」 薛秒看他,「你道歉干嘛?」 「我......」 「你都受伤了还和我道歉。」薛秒抬手替他把下滑的镜框推回去,看到纸巾没有继续变红后,安心许多,「总是对别人好,一点儿不为自己想。」 钟敛渠轻轻扣住她手腕,目光定格在她眼中,「我不是对谁都好的。」 「......」 薛秒的心不可控的多跳了一下,她舔舔嘴唇,却别不开视线。 他的凝望太认真,有暗涌的真情,神色却稀松平常。 「你们刚结婚没多久吧?」 大概开车的人都爱和人唠嗑,前排的交警长得有点胖,一看就很和气,性子也活泛。 他从前视镜里看见后排两人惊讶的表情,嘿了一声,「你们车玻璃上还贴着喜字儿呢。」 「哦哦。」 钟敛渠和薛秒对视一眼。 「能理解你们年轻人刚结婚,心情太好,开车的时候估计聊天去了没看路,但是以后可千万别这样了啊,对司机来说方向盘就是命脉啊,可不能打马虎。」 胖交警的话点中薛秒的心思,她想,等今晚的事情解决了,她得找个恰当的时机和钟敛渠好好聊一聊。 她的本意从来不是犹豫不前,但也的确需要时间来接纳新的感情。 到了警局后,他们四个人坐成一排在隔离窗外配合警察做笔录。 张成看到警察写了个酒驾,暂扣驾驶证,立刻喊冤,「警察同志,我这个,我没喝多少啊,我就今天应酬多喝了一小杯......」 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就这么一小杯,我开车的时候是清醒的啊,你看我都没出事故,是他们撞的我啊!」 他一开口,难闻的酒气迅速在凉沁沁的讯问室里瀰漫开来。 薛秒捂住鼻子,瞪他一眼。 「诶,同志你看她,她还瞪我,我怀疑她才酒驾,眼睁睁撞我车!」 张成说着便要起身去拉扯薛秒。 钟敛渠抬眼静静看他,不耐情绪昭然若揭。 第75页 张成看着他淡漠的眼神,后知后觉的回想起刚才在这人身上吃的教训,胸腔肋骨还隐隐作痛,他张着嘴咽了口空气,要坐不坐的。 「坐下!」警官走出来把他按住,「老实点,你以为这儿还是你的酒桌子呢!」 「警官我们没酒驾,刚才都测过了。」薛秒立刻解释。 「嗯,我知道。」 警察说完又瞪了张成一眼,单手叉腰,气势十足,「你酒驾就算了,还打人,妥妥的拘留教育没得跑了!」 「打人?!」张成哭丧着脸,「警察同志你这话就不公正了啊,我胸口现在还疼呢,就被他打的,我可没伤他一根汗毛......」 话说完,他又觉得太灭自己威风,小声补充,「但我也採取了行动压制他。」 警察几乎要被他的言行不一气笑,转头看钟敛渠。 他对张成的指控置若罔闻,垂着头,神色自若,指节按在电子屏上缓缓滑动,认真检查笔录内容。 文质彬彬的气度简直快让人忽视他红肿的左脸。 「警察同志,笔录没问题。」 他朝着隔离窗后的人淡淡一笑,文雅风度尽显无余。 两相对比,满脸横肉的张成就更可气了,警察哼了一声,「你不动手,人家会揍你,监控我们都看过了,这里是警察局,由不得你信口雌黄。」 张成自知理亏,但还是狡辩,「我不是,这个,我本来没动手的......而且我揍得没他厉害。」他捂着胸口,哎哟哟的叫,「警官你摸摸,我感觉胸口骨折了,唿吸都不顺畅。」 警察自然不摸,连眼神都懒得给他,回到窗后敲完笔录,下定论,「你,张成,酒驾,斗殴,情况属实,现在暂扣驾照六个月,并处以十天拘留。」 然后又看了一眼他老婆,「你的情节较轻,但也要写份道歉书给人家。」 女人早已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声如蚊吶,「好的,警察同志我们知道错了。」 最后车辆剐蹭的事情走保险,张成被拘留半月,并且道歉。 处理完所有事情后,薛秒确认笔录,签字,和钟敛渠一道起身准备离开。 「喂!」 张成看他们要走了,自己却得蹲号子,气不打一处来。 钟敛渠停步,侧过头,无所谓的看他一眼,轻轻抬了抬眉峰。 警察的视线也转了过来,张成从牙缝里憋出一句狠话,「给我等着。」 回应他的是男人漠然的背影。 「我们派车送你们回去吧。」 胖警官看这俩年轻人高高瘦瘦的,尤其是男方脸上还带着伤,衬衫上还有斑斑血迹。 不过看着弱不禁风的,监控里反抗张成的动作倒是强势有力。 「没关系,不劳您费心。」钟敛渠垂首,诚恳的朝几位处理情况的警察道谢,「今晚麻烦了。」 薛秒弯腰鞠了一躬,抱歉道,「你们辛苦了。」 几个警察连连摆手,笑着说,「应该的,不过以后开车千万小心。」 从警局出来后,钟敛渠负责开车,上车后,两人想起刚才的事情,都挺狼狈的。 头髮凌乱,衣服上满是纠缠出的褶皱,默了默,相视一笑。 深夜车少,道路空旷,薛秒看着钟敛渠游刃有余的样子,很是安心,但看着他泛红的鼻樑又忍不住担心。 钟敛渠本就生得白净,皮肤又薄,伤痕看着简直触目惊心,眼下还有几道血痕,估计是美甲壳刮的。 「我刚才真该被她美甲给她掰断,她以为她谁啊,指甲整得跟个妖怪似的!」 薛秒忿忿不平的说着,伸手从后排捞了瓶矿泉水,打湿纸巾后,贴到钟敛渠的鼻樑上,勉强算做冰敷。 「别生气了,他们也受到教训了。」钟敛渠本来就不喜欢麻烦事,过了就过了,「你没受伤吧?」 而且他对那个女人倒是没什么憎恶,毕竟他能听到薛秒喊自己老公,还多亏了她。 他越想越开心,嘴角不自觉上扬,眼中带笑。 薛秒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说辞,还是生气,「早知道刚才该把她假髮薅了。」 钟敛渠轻笑一声,不可置否。 她看钟敛渠,「你笑什么啊。」 也许是因为他在笑,她的心情也好了几分,尾音拖得绵长,「别笑了呀。」 钟敛渠收了笑,没两秒想到那个称唿又笑。 就这么到了小区门口,薛秒看他喜不自胜的样子,纳闷道,「你不会被打傻了吧?」 「没有。」 「我不信,你本来就书呆子。」薛秒伸手捧住他的脸,指腹小心翼翼地擦过伤口,「痛吗?」 微凉的触感碰到发热的伤口,钟敛渠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对不起。」 薛秒正松开手时,电梯到了一楼,进来人了。 偏偏是常年驻扎于小区门口八卦讨论组的钱阿姨,每次逮着薛秒都要唠嗑两句家长里短。 她看了一眼鼻青脸肿的钟敛渠,又看了一眼薛秒贴在他侧脸的手,皱起眉。 薛秒立刻松开手,挡在钟敛渠面前,讪笑道,「钱阿姨,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呢?」 都已经凌晨四点多了,她扫了一眼钱阿姨提着的行李箱,「去哪儿了啊?」 「哦,我前两天不是出差去了吗,赶飞机刚回来。」钱阿姨没被她带偏注意力,「小钟,你脸上这伤咋回事儿啊?」 第76页 没等回復,她又自顾自嘆息道,「你们年轻人,火气旺,能理解。」 薛秒点头,下一秒被她拍了拍肩。 「但是秒秒,你打老公是不对的呀,你这是家暴。」 「......」 钟敛渠没忍住笑。 薛秒回头瞪他一眼,「钱阿姨,我没有揍他,我......」 叮的一声,钱阿姨到家了。 她语重心长的嘱咐,「小夫妻一定要以和为贵。」 「嗯。」钟敛渠感恩的看着她。 又收穫小夫妻一词,他心里美滋滋。 打开家门后,薛秒跑进卧室翻出医药箱,又去冰箱里拿出一盒冰袋,拉着钟敛渠坐到沙发上处理伤口。 用酒精棉轻轻擦拭掉鼻樑上干涸的血迹后,她抬眼,看到钟敛渠含笑的眼眸。 「怎么还笑得出来的?」 他还是笑。 「傻子。」薛秒戳他脸,看着指甲说,「不过我前几天还打算去做美甲的。」 钟敛渠挑眉,「也做那么花哨的?」 抹了点活血化淤的药膏在他脸上,清新的中药香气弥散在彼此之间,薛秒反而有些不平静,含煳其辞的说,「是啊。」 「别了吧。」钟敛渠故作思索,「太方便家暴了。」 薛秒听出他在调侃自己,「钟胖虎,你是不是飘了!」 「不敢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刚才在车库的时候你还说我停车技术不好。」 钟敛渠一脸诚恳,「这是真的。」 薛秒被看着他纯良无害的脸,分明从眼中捕捉到狡黠。 他坐在沙发上,她半蹲着,本就矮了一头。 钟敛渠觉得薛秒现在的样子,像只生气的小猫,于是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头髮。 薛秒顺势抓住他的手起身,按住他肩膀,本来没用力,结果钟敛渠很自觉的往后一倒,膝盖刚好碰到她小腿。 「哎......」 薛秒被绊了一下,朝前一扑,径直跨坐在钟敛渠身上。 落地窗敞着,送来一阵潮热的风。 即便隔着衣料,肌肤相触的真实感还是混着热度源源不断的传过来。 钟敛渠怕薛秒再摔跤,单手搂住她的腰。 毕竟是男人,手心里盈盈一握的细腰让他不可免俗的晃了晃神。 柔软,且纤细,似春日柳枝般。 薛秒则真切的感受到什么叫坐立难安了,迎着钟敛渠澄定的目光,她觉得挣开又太矫情。 她不动,钟敛渠也没轻举妄动。 两人动作虽然定格,思绪却纷飞不止,各怀心事。 钟敛渠无声的端详薛秒,视线从她红润的唇缓缓下移到精緻的锁骨,然后停顿,迟疑着不再往下。 她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针织开衫,衬得肤色越发雪白,布料细软单薄,贴在起伏的曲线上。 距离过近,他的吐息似乎都能撒到她柔白的肌肤上,也能清晰听见她怦怦的心跳。 从钟敛渠的角度,不管有心还是无意,都能看到几分春光,他的眸色沉暗许多。 薛秒明显感受到身下的肌肉线条变得紧实许多,她的心勐地提了起来。 他要是......有想法了怎么办? 该拒绝吗? 肯定要拒绝吧? 但是理由呢? 我到底什么时候和他谈啊? 不过怎么谈才不会伤到他的自尊啊? 薛秒很纠结,眼瞳忽明忽暗的,唇角抿成薄薄一线。 钟敛渠克制着情绪,看着薛秒犹豫的表情,深吸一口气后,缓缓松开了手。 「谢谢你帮我包扎。」 薛秒尽量不着痕迹的挪到了一旁,「没事,本来也怪我。」 气氛有些凝滞,她想了想,「不过我学车的时候,所有人里,我们教练对我的态度最温和了,我科目三考了两次她都没凶我呢,可能是半年多没开车了,技艺有点生疏了。」 「你......」 钟敛渠事前不知道她居然半年没开车了,抬手按了按额角,「我大概知道你教练为什么不凶你了。」 「为什么?」 「因为......」钟敛渠看她,高深莫测的说了句,「其言也善。」 他省了前半句,薛秒却懂了。 薛秒痛心疾首,「钟敛渠,你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单纯的小学霸了。」 「单纯?」 钟敛渠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心虚的别开视线,他的确心思不纯了。 脸上不断涌起热度。 薛秒看到了,以为是药有问题,「你这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小伤而已。」钟敛渠看她一脸担心,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你担心我,是因为我父母吗?」 「啊?」 他压下心底的酸涩,看着她,轻声说,「你不用担心我爸妈会怪你。」 「我......」 薛秒知道他是在为之前在车上时她的那句话闹别扭。 可她当时说的也是实话。 在短暂的沉默里,钟敛渠起身,自嘲道,「这点伤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以前我......」 手心似乎还残留着戒尺的重量。 沉钝,冰冷,有时也会打在手背上,骨节「格格」作响,又痛又麻,好几次他都以为会碎掉。 但是钟承山却一派淡然,如果他缩手,责罚的力度必然会变得更重。 第77页 薛秒看着钟敛渠落寞的背影,那句没说完的话,让她愣在了原地。 第33章 坦言 凌乱无序的一晚终于快要结束,洗漱完都已经清晨时分了,钟敛渠和薛秒说晚安。 薛秒想了想,对他说早安。 窗外薄薄一层灰蓝,混着模煳的街灯照进来,像起雾的海面。 在影影绰绰的晦暗中,彼此的眼睛分外清亮。 看到钟敛渠礼貌地关上卧室门,薛秒在寂静里站了大半晌,渐渐听到几声遥远的鸟鸣,梦醒般眨了眨眼,反而涌出睡意。 她仰面躺在被子上,闭上眼,脑海里都是先前钟敛渠落寞的神色。 从提出求婚再到结婚,朝夕相处也有半个多月了,可她却觉得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 隔了层难以言喻的拘谨。 薛秒知道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对待钟敛渠。 杨桃说祝她随遇而安。 可如今,对上钟敛渠热烈的情意,薛秒无法安心,她觉得愧疚不已。 他给她温柔,给她纯粹的真心,这些情感如同柔软的茧,将她包裹在其间。 这和她想像的婚姻不一样。 钟敛渠也和重逢时不一样。 薛秒抬手,握住心跳声,起伏的节奏,像一簇跳动的小火苗。 她想起晚上见到的那对夫妻,想起陈乐于说的那句,「恋爱和婚姻不同,恋爱需要神秘感,而婚姻最忌讳的就是秘密。」 她的秘密是什么? 晨光轻飘飘的洒了进来,薛秒看到细微的粉尘在淡金色的光线里翻涌着,和她的情绪一样,碰不到,捉不了。 她伸手,又放下,无意打翻了床头柜上的几个小药瓶,胶纸标籤泛着光,帕罗西汀四个字格外显眼。 她的秘密,从始至终都是那个人。 以前的薛秒凭着本能,凭着一腔孤勇去爱。 她觉得爱就该是轰轰烈烈的,爱是灰暗里的光,爱是闪闪发亮的。 父母相爱时,在逼仄破旧的老房间里都能笑着相拥。 她和徐桦相爱时,即便在异国他乡漂泊无定,也觉得安心快乐。 如果有爱,她就不会失去。 父母不会离婚,徐桦不会离开。 爱是悬崖上的绳索,是患者的解药。 可是爱真容易消失啊,薛秒看着墙上那道泛黄的边框,已经想不起婚纱照上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了。 那时她对徐桦说不爱了,因为她已经不在乎他了。 当他晚归时,她不会担心好奇,当他离开后,她也不期待再见。 从徐桦身上,她得到的爱是患得患失的占有欲。 是隔山看海的执念,越过一山还有一山,永远抵达不了海岸,融入不了他的世界。 可是她对钟敛渠没有这些热烈的感情,他是她的围城,替她遮风挡雨,让她平心静气。 他真挚又纯粹,一眼就可以望到底,所以她对他从来没有好奇,从未生出占有欲。 所以她不爱他。 可是......薛秒侧过头,看着墙壁,更在看一墙之隔的钟敛渠。 结婚那天他微笑的模样,他牵着自己的手说是第一次和自己结婚时认真的语气,他润泽如水的目光,他温热的嘴唇,系领带时笨拙的手指,拥抱的力度。 一帧一幕,清晰如故。 「不行,必须得谈一谈。」 薛秒撑着床沿起身,轻手轻脚的走到隔壁门前,徘徊一阵儿后,轻声喊:「钟敛渠?」 没回音。 薛秒这人有个坏毛病,说得好听叫心血来潮,直白点就是想一出是一处,但凡有了念头,不施行,一定会坐立难安。 她是直觉动物,只凭本能做选择。 「我进来了哦。」 薛秒说着,轻轻扭动门把手,探头看了一眼房间,视线落到床上。 钟敛渠侧着身,睡得正熟,房间里浮着层清淡的日光,把他的头髮衬得乌黑,肤色更显白净。 睡着的他,比平时看着更年青,眉眼线条柔软,像池水的波纹。 薛秒压低唿吸声,走到床边看了好一会儿,缓缓蹲下,视线与钟敛渠平齐。 「钟敛渠。」 她轻声喊他,看到他眉峰动了动,心里一跳,立刻噤声。 片刻后,又喊了一声,「钟敛渠?」 钟敛渠自然听不见,因为他还在梦里。 ...... 「钟敛渠。」 「怎么了?」钟敛渠回头,对上薛秒狡黠的目光,然后又看到她夹在数学书里的漫画,皱眉,「又要我给你打掩护?」 薛秒嘿嘿一笑,双手合十,「拜託拜託,这个漫画我还是找别人借的,下节课就要还了,我就看十分钟!」 钟敛渠挑眉。 「好吧,七分钟。」 钟敛渠眸光暗了几分。 「好吧,五分钟,我就翻一翻,我太好奇幕后大 boss 是谁了。」 薛秒软着声气,目光还警惕的望着讲台上的老师。 「三分钟。」 钟敛渠飞快说完这句后,不再看她,手里握着笔勾画公式,时不时和数学老师四目相对,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 下午的第三堂课,学生本就没精打采。 数学题目还格外复杂,老师在台上滔滔不绝的讲,催眠曲似的,听得大部分人昏昏欲睡。 第78页 唯独薛秒兴致勃勃。 说好的三分钟早已过去,她三心二意的做了几道应用题,看一眼老师,再看一眼钟敛渠,继而小心翼翼地翻开一页漫画。 看到名场面时,眼珠里泛起兴奋的光,像点缀着碎钻。 「......」 钟敛渠感到费解,那些头身比例夸张的漫画小人就这么好看? 他微微侧过身去,用余光看薛秒,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桌面,压低声音提醒:「已经过了三分钟了。」 「我......」 薛秒正要耍赖时,数学老师凌厉的视线如标枪般投掷过来。 「薛秒!站起来」 她先是勐地坐直,装出认真听课的样子,然后又丧气的垂下头,成了只小绵羊,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到。」 「你上黑板来做这道题。」 数学老师看她这样,就知道肯定没听课,又看了看台下睡眼惺忪的大部分学生,存心「杀鸡儆猴」。 薛秒看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天书,一个头两个大,挠了挠后颈处的碎发,撇过视线看钟敛渠。 「看他干嘛,我喊你呢。」 钟敛渠低头在草稿纸上飞快的列出公式和算法。 薛秒垂着眼皮,睫毛盖住转动的眼珠,仔细辨认着他写的东西,心里越来越有谱。 「快点。」 数学老师看她不动,朝台下走了几步。 薛秒无奈,依依不捨地再看了一眼钟敛渠的草稿本。 眼睛说它会了,就是不知道脑子行不行。 薛鸭子被赶上架做天书了。 钟敛渠看着她踌躇的步伐,觉得好笑。 她就记下了前面几道式子,不过列在黑板上也算有模有样了。 数学老师看她这样,沉吟着点点头,「这个公式套得好,继续。」 薛秒背对着他,小脸皱成苦瓜,但背影还装出沉思的姿态,粉笔笃笃的敲在公式上,冥思苦想。 她看了眼挂钟,还好,只有五分钟就要下课了,再装一会儿。 钟敛渠早就算完了题目,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欣赏薛秒的表演。 余光瞥见她数学书下压着的漫画,他挑挑眉,伸手拿过来,藏在桌下,垂眸,看着花里胡哨的封面。 想起薛秒平时看漫画兴高采烈的模样。 「真有这么好看?」 钟敛渠轻轻翻动半页,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剧情。 好像,还挺有意思的,这么个刺猬头也能拯救世界? 薛秒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数学老师却不放过她,说下节课是自习,非要她去办公室把这道题解答出来。 即便再不情愿,也不敢反抗,薛秒回到座位前,满脑子都是怎么解题,胡乱抓起数学书跟着老师走了。 自习课,班主任走过来布置了一大堆作业,留下哀声遍地。 钟敛渠做着题,时不时看手錶,薛秒都去了二十多分钟了,他有点担心她的人身安全。 不过,现在他最关心的是那本没看完的漫画。 色彩斑斓的小方格里有奇妙无穷的大世界。 薛秒再回来时自习课已经快结束,要放学了。 她一回来就有气无力的趴在桌子上,喋喋不休的吐槽数学老师有多凶。 钟敛渠神情淡然,「谁让你不认真听课的。」 「哎呀,都怪那个漫画太好看了,等下周它出单行本了,我一定买!」 「单什么本?」 「单行本,就是把连载的剧情整合成一套,看着更连贯。」 说起漫画,薛秒可是行家,眉飞色舞的给他科普了大半天。 许久后,她灌了口水,看着目光澄定的钟敛渠,觉得微妙,于是停了口,一脸狐疑。 「怎么了?」钟敛渠不解。 「你之前对这些不是都很不屑一顾的吗?」 钟敛渠想了想,很诚实的回答她,「之前确实没看过,所以不了解......」他摸了摸鼻子,目光闪烁,「刚才看了一点,挺有意思的。」 父母对他管得很严,家里也不怎么看电视,除了每晚七点半,钟承山雷打不动的看会儿新闻联播,平时几乎没有什么娱乐活动。 更别提看动漫了。 「是吧!」薛秒一拍桌子,放学铃正好响起,「哎,你要不要去我家看漫画,我家有单行本,可以借给你看。」 「啊......」 钟敛渠有些犹豫。 「我家不远的,就在学校附近。」薛秒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书包,朝他扬了扬手里的漫画,「走嘛。」 今天是周五,父母早上和他说过要去参加宴会。 毕竟是半大孩子,也有玩心,钟敛渠怀着几分侥倖,跟着她一起出学校。 周五的校门口熙熙攘攘,夕阳从阔大的梧桐树叶里滑落,地上铺陈着斑驳的光晕。 薛秒踩着菱形地砖,古灵精怪地避开砖块间的缝隙,细碎的光影在她的发梢间跳跃。 没多久,她带着他上楼,楼层新安的声控灯,一有风吹草动就亮起来。 像舞台投下的追光灯,照得彼此眼中的笑意格外明润。 「到了。」薛秒掏出钥匙,拧开门后,咧着小白牙对钟敛渠笑,「欢迎光临。」 钟敛渠亦步亦趋的跟着她进去,薛秒把书包扔到沙发上,跑到冰箱前,问他,「你吃冰棍吗?」 第79页 「我......」 不吃还没说出口,薛秒已经掰断半根碎碎冰递给他,「走吧,去我房间。」 房子採光好,日暮时分,阳台盛满夕阳,几盆花草熠熠发光,玻璃窗上印着层薄薄的落日,像贴着块儿橘子皮。 钟敛渠难得奇思妙想,觉得夕阳和他吃的冰棍是一个味道。 薛秒的房间本来很大也很敞亮,但是被她堆得满满当当,墙上是各类动漫海报,飘窗上摆着玩偶手办,没喝完的半瓶水涤盪着日光。 「随便坐。」 薛秒拉开书桌前的椅子招唿他,自己一屁股坐在床上。 钟敛渠看着无处落脚的卧室,也就没客气了。 「你刚才是说『暗杀教室』好看对吧?」 「嗯,就是那个老师是只黄色的章鱼。」 「我知道我知道,我去给你找。」 薛秒说着,东走西看了一下,最后掀开被子,掏出几本漫画,「给你。」 钟敛渠接过漫画时,总觉得纸张有热度,翻页时甚至闻到水果的香气。 隐约和薛秒身上的气息相似。 她靠着飘窗坐下,盘着右腿,膝盖上摆着漫画,看得很投入,左脚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细白的小腿线条在朦胧的光影里,宛如银色小鱼。 不知为何,钟敛渠的目光渐渐离开了画面,落到薛秒脸上。 她的侧脸柔软可爱,睫毛垂着,在眼里投下细密的光影,鼻尖微翘,凝着团小光点。 钟敛渠出神的看着她。 薛秒看完一本后长舒一口气,抬眼,看到钟敛渠手里的漫画没翻几页。 「对了,你饿不饿?」 钟敛渠迎着她关心的眼神,装模作样的看了看漫画,「还好。」 「我爸早上给我留了饭的,我去叮一下。」 晚餐是芝士焗饭,薛秒用筷子把拉丝的芝士绞成一团,吃得津津有味。 钟敛渠第一次在朋友家里吃晚饭,难免拘束,吃完饭自觉要去洗碗。 薛秒拦住他,「没事儿,放那儿,我爸会洗的。」 她说这话时表情有些冷漠。 钟敛渠看着她,思索片刻,「你爸爸不回来吃晚饭吗?」 「他,估计又去应酬了。」 提到自家那个「交际花」老爸,薛秒板着脸,「要么就在牌桌上。」 「哦。」 钟敛渠点点头,「那你妈妈呢?」 「......」薛秒的目光变柔软,同时还有些难以觉察的忧伤,故作平常道,「她走了,不在这个家了。」 钟敛渠不笨,自然明白话里的意思。 「抱歉......」 「没事儿,我都习惯一个人了。」 钟敛渠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和她不以为意的表情,安慰,「其实一个人也挺好的,自由。」 比他好。 薛秒过了会儿,才嗯了一声。 外面华灯初上,钟敛渠也待不下去了,薛秒给他装了两本漫画,送他下楼。 两人在单元楼下道别。 钟敛渠回家后,先做完了作业,然后才看漫画,不过毕竟在家里,他很谨慎。 听到一楼有人声后,立刻将漫画藏到了书桌下面。 没多久,卧室门被打开,王伊芝走进来,看他在学习,叮嘱了两句要细心。 不一会儿又端了水果和牛奶过来,「你爸爸说等下过来检查你的作业。」 钟敛渠垂眸,「好。」 不过等了半晌,钟承山也没来,百无聊赖间,钟敛渠又想起漫画剧情。 他悄悄伸手,从书桌里掏出漫画,轻车熟路地夹在作业下面。 和薛秒学的。 正看得入迷时,嗅到淡而清冽的酒气,钟敛渠缓缓抬眼,看到桌上投了道高大的灰影。 「好看吗?」 话音落,少年的心高高悬起。 钟承山慢条斯理地解开袖口,走路的声音很平静,一步一步,影子越来越浓。 恐惧在沉默中无限蔓延。 「我问你好看吗?」 钟敛渠僵着脸,不敢看他。 「还学会看漫画了。」钟承山笑着点点头,手搭在他肩上,似有千钧重,「越活越回去了啊。」 钟敛渠看着他嘴角生硬的笑,脸颊隐隐发烫,既是因为心虚也是习惯使然。 钟承山摘掉他的眼镜,用手背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对......不起。」 钟敛渠轻声道歉,手指紧紧抠着漫画封面。 「把戒尺拿过来。」 钟承山对他的恐惧不以为然,侧过头对不知围观多久的王伊芝说。 「是该打,作业不做看漫画,肯定是跟他那个同桌学的。」 钟敛渠想要反驳,喉咙里却挤不出一个字。 王伊芝冷冷的看他一眼,没多久拿着沉钝的戒尺走过来。 也许是因为喝了酒,钟承山这次打得格外狠,每一道下来,掌心都涌出火烧似的烫。 没几下,道道红痕就又鼓又涨,钟敛渠咬着牙,舌尖尝到铁锈味, 「手背翻过来。」钟承山语气平静。 「爸,我错了,我......」 实在太痛了,钟敛渠眼前有些模煳,是汗水沿着额角滚到眼底,他不得不道歉,希望他能有做父亲的温柔。 钟承山推了推镜框,眼珠在玻璃后泛着冷光,「翻过来。」 第80页 冰冷的戒尺重重敲在起伏的指骨上,发出闷闷的咔嚓声。 痛久了,知觉都麻木。 最后拖着一双红肿的手,被钟承山命令着撕掉了漫画。 他在心里道歉,「对不起,薛秒。」 对不起。 ...... 薛秒看钟敛渠睡得并不安生,浓黑的眉毛越皱越紧。 她正好奇时,钟敛渠睁开了眼睛,眸光里隐隐有湿意。 「钟......」 钟敛渠看着她,像溺水的人终于得到喘息,他的瞳仁微微缩着,想要辨认梦境与真实。 「你怎么了?」 薛秒伸手,拨开钟敛渠眼前的黑髮,指尖湿凉,是他的冷汗。 钟敛渠扣住她手腕,感受到涌动的脉搏后,他侧过脸,鼻樑蹭着她手心,睫毛细细扫过掌心的纹络。 温热的感觉盈满手心,是他的眼泪和柔软的吐息。 薛秒愣住,缓缓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钟敛渠的碎发,「你还好吗?」 「对不起......薛秒......对不起。」 既是为梦,也是为真实发生的过去。 如果那时候他足够勇敢,也许就不会失去她这么多年。 他还扣着薛秒的手,她又蹲着,姿势太别扭,她想了想,干脆躺到他身旁。 「你别和我道歉了,应该我和你道歉才对。」 钟敛渠感受着她贴近自己,愣了愣,稀薄的泪意倏然消散。 「为什么?」 薛秒曲指,轻柔地替他揩去眼角的泪痕,「我没有及时注意到你的感情,对不起。」 感受到他僵住,薛秒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青茬茬的鬓角,算做安抚,「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吗,我也不懂为什么那时候很突然的就和你求婚了,一个是因为你人很好,我们很熟悉,还有一个原因,应该是我也有些喜欢你。」 喜欢这个词,落到耳中,梦幻得有些不真实。 但手心里扣着的温度是真的。 钟敛渠缓缓侧过脸,看着近在咫尺的薛秒,她的眸光皎洁明亮。 「只是我现在确实还没完全走出以前的感情阴影,所以能给你的回应很少,对不起。」 他的委屈和心酸,拘谨与犹豫她都看在眼里。 「是我,没有把握好分寸。」钟敛渠轻声道歉,「对不起。」 片刻后,他还是忍不住,「你刚才说有点喜欢我,是真的吗?」 「嗯。」薛秒对这点还是很肯定的,她伸出手,比了比,「在朋友之上的喜欢,想和你亲近的喜欢。」 「哦。」 这样也够了,钟敛渠心想。 「我之前总是凭着本能去喜欢和讨厌,去爱和憎恶,但是离婚以后,就觉得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于是就开始计算感情的层次变化,多深多浅,也算是自我保护吧。」薛秒自嘲一笑,「但是,对你,我从没打算斤斤计较,只是我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接纳新的感情,来处理婚姻关系。」 「嗯。」钟敛渠点头,「我会等你。」 「谢谢。」薛秒对他微笑,「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不该瞒着你。」 顿了顿,她想到那句『婚姻里最忌讳的就是秘密』掏出一瓶药,「我......有抑郁症,不过现在基本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只是偶尔需要靠药物维持情绪稳定。」 其实钟敛渠对这一点不是毫无察觉,只是她不说,他也就不去揭伤疤。 薛秒已经下定决心要好好对待钟敛渠的感情和婚姻,所以也不打算隐瞒。 钟敛渠靠在她肩上,温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第34章 朋友 「在日本留学的时候吧。」 薛秒睁着眼,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到虚空里,水雾般清澈的晨光里翻飞着无数明灭不清的尘埃。 宛如一场无声的雪。 细碎的,柔软的回忆也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 ...... 「秒秒,这是你在日本过的第一个冬天吧?」陈佳诺站在窗边,看了好一会儿,「日本的初雪来得挺早的。」 教授离开后实验室里只剩零星的几个人,日本同学对窗外白茫茫的雪絮早已此见怪不怪,只有薛秒和陈佳诺饶有兴致的看了半晌。 「嗯。」 薛秒紧了紧围巾,哈出一口暖气,余光里装着雪景,给徐桦发微信,问他有没有带伞。 「我在来日本之前都没见过雪,广州根本没有冬天。」陈佳诺拉开一小道窗缝,接了小半捧,「下雪天,就该吃寿喜锅呢。」 她转过头,对薛秒说,「今晚要不要去我那儿吃饭?」 「啊......」 薛秒本来有些犹豫,徐桦说了今晚要回来的,结果下一秒收到他的回讯。 「今晚加班,而且雪越来越大了,我就在公司宿舍睡,你回家的时候注意安全,别滑倒了。」 平铺直叙的话,将早上的允诺忘得彻底。 「哦。」 薛秒无奈的生着闷气。 「怎么了,你老公又不回来?」 陈佳诺也是留学生,虽然是中国人,却很受日本教授的青睐。 长得漂亮,学业成绩又亮眼,同期的留学生都很喜欢她,薛秒也不例外。 日本的研究生制度和国内不同,国内的硕士在日本叫修士,所谓的研究生更多是旁听生,大部分人都是先通过语言学校报考大学,然后联繫教授争取名额,参加修士考试。 第81页 薛秒是国内的大学直接推荐的,省去了研究生这一过程,因此和班上大部分同学都不熟悉。 刚来这边的时候,语言问题虽然不大,可毕竟在异国他乡,到底是有些不习惯的。 而且成年人之间大多是泛泛之交,日本人又格外注重分寸感,礼貌而疏离,仿佛隔着层玻璃看人。 留学生之间也有关系群存在,薛秒推掉了几次聚餐后,便被排除在外了。 有时她走在回家路上,遇到了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对方也无动于衷,因为异乡人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过客。 所以在认识陈佳诺之前,薛秒没有要好的朋友,总是独来独往的。 陈佳诺是个热情活泛的性子,总是挽着薛秒的手让她管自己喊姐姐。 在学校时,她对薛秒总是很关照,她喜欢吃美食,得空还会自己做,然后以吃不完的名义拉她到自家吃饭,休息日她也总是带着薛秒出去玩,去富士山看樱花,去伊豆看海,陪她看川端康成的书。 陈佳诺还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几乎每晚都会和父母通视频电话,也有很多要好的朋友,经常收到各色各样的礼物。 陈佳诺拥有着一切薛秒渴望的东西。 薛秒也曾想过假如陈佳诺真的是她的姐姐就好了,便总是在徐桦面前提起她。 「佳诺姐说想请我们去她那儿吃饭,说要把男朋友介绍给我们」薛秒靠着徐桦的肩看资料,带着笑意问他,「你去吗?」 「你应该早就答应了吧,还问我做什么?」 徐桦漫不经心的回她,注意力全在文稿上,认真做着校对工作。 他最近在筹备升职的事情,工作态度很勤勉,上级领导对他也很欣赏。 虽然都说部长的位置已经内定了,可是徐桦觉得自己还能争取。 陈佳诺总打趣薛秒是早婚人士,谈恋爱以后第一时间告诉了她。 「以后姐姐也能给你撒糖吃了。」 她说这话时,眉眼弯弯的,笑容烂漫可爱。 陈佳诺的男朋友青山先生比她年长十岁有余,是某家知名出版社的副部长,她总夸他一表人才,风度翩翩。 向来骄傲得像只孔雀似的陈佳诺不止一次对薛秒说自己配不上青山先生。 薛秒见过一次,她说得光芒万丈的青山先生不过是个相貌平平的男人。 不过彼时的陈佳诺和薛秒一样沉沦在自己构造的理想爱情中,看着恋人时,眼里总是闪闪发亮的。 陈佳诺还和父母说,为了能一直陪着青山先生,她打算在日本定居。 薛秒敬佩她追求爱情的态度,陈佳诺也欣赏薛秒在爱情里的勇气。 不解风情的徐桦却说薛秒和陈佳诺是恋爱脑,早晚吃大亏。 那时薛秒对他的这句嘲讽很不以为然,没想到,一语成谶,还是拜他所赐。 陈佳诺深爱不已的青山先生其实是位有妇之夫,妻子还怀着二胎。 青山夫人挺着大肚子,带着孩子,到学校里来讨公道,纠缠着陈佳诺,向每一个围观的人大声哭诉中国留学生勾引了她善良又无辜的丈夫。 她存心闹大事情,还联繫了媒体曝光。 中国留学生和日本有妇之夫的不伦恋成了校园里的一大丑闻,在网络上的讨论度也很高,中国留学生的形象大打折扣。 陈佳诺成了人人唾骂的小三,她的父母赶来日本,不再对她温言软语,也没有半句安慰,只同外人一起骂她丢人现眼。 曾经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变得支离破碎。 薛秒想要安慰陈佳诺,在自己最孤独和无助时,是她陪着她,可是这次她却没有立场,也没有勇气站到她身旁。 因为揭露这段不伦恋情的人正是她的丈夫徐桦。 他终于当上了希翼许久的部长,挤走了本来内定好的青山先生。 「你为什么这么做?」 薛秒难以置信的看着徐桦,觉得他陌生得可怕。 居然为了一个冷冰冰的职位毁掉了一个女生的名誉和尊严,以及爱情。 这个女生曾经对他们还那样的好。 「我提醒过她。」徐桦漠然的看着她,「也和青山一郎说过,可惜......」 他耸耸肩,脸上全无同情之意。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你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又怎样?」徐桦将她的懊恼当成愚昧的天真,「出轨就是出轨,在她和青山在一起的那一刻就已经错了,你拦得住吗?」 「可是她一开始也是被骗的啊,错的人是那个男的,是他骗了她......如果他不隐瞒身份,佳诺姐肯定不会和他在一起的,她不是这样的人......」 薛秒红着眼眶替陈佳诺辩解,虽然她错了,但情有可原不是吗? 「是,他一开始的确骗了她。」 徐桦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的叠了两层,递给薛秒。 她不接,他渐渐沉下眉眼,漆黑的瞳孔里满是嘲弄,许久后冷笑一声,「以前总听人说,恋爱中的人是傻瓜,也不知是因为爱情让人变蠢,还是傻子才相信爱情。」 「你什么意思?」 薛秒听着徐桦冷硬的语气,喉间仿佛卡着鱼刺般,连唿吸都变得艰难。 「我说过,我提醒过她,至于为什么之前没告诉你,也是想要保护你,毕竟你们不是都觉得爱情很美好吗?」 第82页 徐桦想起青山一郎在公司里斥骂他卑鄙时的样子,那么丑陋的人,也配指责他? 连人渣都配谈情说爱,真是既荒唐又可笑。 「保护我?」 眼泪落在手背上,砸出烙印般,痛得灼人,薛秒隔着模煳的水光看他,「你只是怕我影响你的计划吧,如果在职位定下之前她们分手了,你就成不了部长了。」 徐桦抬眼看她,手上仍旧气定神闲地叠着纸巾。 在薛秒面前,他从来是这样无所谓的态度,游刃有余的处理着感情关系。 「随你怎么说,结果都是陈佳诺破坏了别人的家庭,薛秒,我真想不到你会同情她,还对我说出这种话,不过......」徐桦抬手,用指尖替她擦眼泪,低声嘆气,「这件事本来就和你没关系,我也不想让你参与进这些复杂的纠葛里。」 徐桦微凉的指节揩过她眼角,轻轻抹去热泪。 安抚的语气,温柔的动作,分明在哄她。 「反正你总是这么傻。」他说。 薛秒却觉得全身冰凉,许久后她才想起他的那句,「傻子才相信爱情。」 陈佳诺离开日本那天,薛秒还是去送她了。 曾经那个漂亮如玫瑰般的女孩此刻已经彻底枯萎。 薛秒和她道歉。 陈佳诺摇摇头,「是我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后来也成了薛秒离开徐桦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陈佳诺曾经和薛秒交好,即便她什么都没做,也被当成共犯,再度被人孤立。 教授对她爱答不理,实验室里的人对她嗤之以鼻,其他留学生甚至说她是国人之耻。 她觉得委屈,徐桦对此却不以为意,他一向不在乎外界的目光,活得无谓恣意。 薛秒不愿去探究他冷漠的一面何时会落到她身上。 如果从头到尾都是孤独的,她也认了,可是每当她一个人吃便当一个人走在校园里时,就总想起陈佳诺微笑的模样。 拥有后再失去,才最可悲。 徐桦升职后愈发忙碌,大半个月不回家也是常态,薛秒也渐渐习惯他不在的日子。 她变得和从前一样,按部就班的学习,兼职,回到家后和杨桃她们说着细碎的生活日常。 偶尔也会和父母通个电话,说自己过得还不错。 生活在日復一日里褪色。 意识到自己生病那天,也是一个很平常的日子,她窝在沙发里,看一部喜剧电影,看得痛哭流涕。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快乐的能力。 她的鲜活也已枯萎。 ...... 「我......我还是觉得对不起她,回国以后,我想过去找她......我知道她有错,我也不贊成她,可是......」 薛秒停顿许久后,缓缓侧过脸看钟敛渠,「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三观不正?」 钟敛渠摇头,「在她犯错之前,首先是你的朋友。」 薛秒静静地望着他。 「人都是复杂的,虽然她伤害了别人,可她也的确对你很好,我能理解你的自责和后悔,但是......」钟敛渠握着她手心,温柔地摩挲着纤细的指节,「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谴责自己,刚才你和我道歉,说没有早点发现我的心意,可是喜欢你,本来就是我的事情,你却把错误揽到自己身上。」 他别开视线,轻声说,「你就是太容易心软了」 他在心里说,我利用了你的心软来成全我自己。 这段没有爱情的婚姻,让他的卑微与无奈无处遁形。 薛秒听出钟敛渠话里的落寞,手心用了几分力度,紧紧扣住他的手,「我说了,和你结婚不是因为心软,也不是因为同情。」 钟敛渠苦笑着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薛秒看他跟演琼瑶剧似的,神色悲戚,委屈但不说。 「钟敛渠,我......」 她张口,想说出某些承诺,却又觉得不合时宜。 最后闷闷的说了句,「这婚结都结了,凑合过呗。」 反正还有很长的时间,她总能向他说清楚心意。 钟敛渠被她的话逗笑,想起薛秒先前说的再等等她。 错过这么多年,他还能遇到她,得到她,已经足够幸运。 「嗯,将就着过吧。」 ? 薛秒刚才是自谦,在他面前,她总是毫不避讳的露出刺猬脾气,「将就着过?和我待一起委屈你了?」 「你刚才不就这么说的吗?」 钟敛渠挠了挠头髮,他还说得很文明了。 「我从来不觉得委屈,以后也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话还没说完,他就红了耳朵,毕竟她还牵着他的手,和他同床共枕。 薛秒看着他羞涩的目光,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这件事,手心越来越热。 她咳了一声,转移话题,「话说你饿不饿?」 第35章 黄鱼馄饨 「你饿了?」钟敛渠笑着看她。 薛秒的视线在他笑意恬和的眼眸中停留几秒后,脸上更热了。 「有点,要不咱吃了再睡吧。」 其实倒也不是真的饿了,只是得找个藉口先回自己的房间。 虽然青天白日,手拉手一起睡觉也没问题,但新婚夫妻这层关系还是暧昧得让她不禁想入非非。 钟敛渠想了想,点头:「也可以。」 第83页 这几日都是吃婚宴流水席,菜餚虽繁多,但口感一般,宾客往来憧憧,也没空好好吃饭。 「你想吃什么?」 他说着松开薛秒的手,已经在思考做点什么吃了。 「你......」 薛秒看着他的鼻樑,右侧仍然残存着一点淤青,眼下也蒙着小半片青灰色,显而易见的疲惫。 脸上的红肿虽然消了不少,但还有几道细小的伤痕刻在皮肤上,宛如起了裂纹的白瓷。 「你这儿还疼吗?」 钟敛渠顺着她的目光,不以为然地按了按鼻樑,眉峰轻簇,「没什么感觉。」 「算了。「薛秒摆摆手,安排道,「你躺着,我去给你做个早饭,吃了好好休息一下。」 「你给我做?」 钟敛渠没藏住语气里的惊讶。 「嗯,简单的家常菜我还是会做的,不过早上嘛,给你熬个粥就好了,别挑剔啊。」薛秒说着,半撑起身,似笑非笑的看他,「燕麦牛奶粥怎么样?」 「白粥就可以了。」钟敛渠笑了笑,诚恳道,「那就辛苦你了。」 薛秒趿拉上拖鞋,难得有几分兴致勃勃,「不辛苦,平时都是你给我做饭吃呢。」 钟敛渠按她说的乖乖躺在床上,侧过脸时,仿佛还能从枕边嗅到她髮丝的香气。 他分辨出橙花与茉莉的清香。 薛秒走到客厅时,看到茶几上还摆着先前忘记收拾的消炎药。 把东西放回医药箱里之后,她怀着还算愉快的心情走进厨房。 笑容在看到空荡荡的冰箱时缓缓凝固。 薛秒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几天都是在钟敛渠父母家吃的饭,冰箱里自然没菜。 她经常吃外卖,家里的米都是小袋装,许久没添置,能熬出半碗粥都算不错了。 可是说要做饭的海口都夸下了,薛秒双手抱胸,扬起眉稍,对着空旷的厨房一筹莫展。 钟敛渠本来也睡不着,半天没听到厨房传来动静。 思索片刻后,他想起来家里估计没食材了。 「算了,出去吃早饭吧。」 干看着也变不出早饭来,薛秒这么想着,回过头,视线正朝向倚在卧室门前看情况的钟敛渠。 他比她反应快,走过来看了一眼,,「冰箱里应该没菜吧?」 「是啊,我给忘了,干脆出去吃吧。」薛秒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居然还不到七点半呢,我可好久都没起这么早了。」 昼夜颠倒的作息已经导致她很久没正经吃上一顿早饭了。 对于起早床这件事,钟敛渠倒是习以为常,「那就出去吃吧,顺便再买些新鲜的蔬菜水果回来。」 各自换好衣服后,临出门时,薛秒站在玄关处,看着钟敛渠戴口罩的动作,哎了一声。 「怎么了?」 他侧过脸看她,白色的口罩边缘将男人的面部轮廓衬得愈发柔和,眉眼线条疏朗有致。 「再涂个消炎药吧。」薛秒从茶几上的医药箱里掏出一罐药膏,「感觉涂了还是挺有效果的。」 「好。」 钟敛渠伸手打算接过药罐,薛秒摇头,「我给你涂。」 她想起钟敛渠刚才按鼻樑的动作,暗自担心他又把鼻血揉出来。 薛秒伸手解开半边口罩,他的五官忽然在眼前又变得清晰明朗,几缕碎发在眉间晃了晃。 「......」她愣了一瞬,慢吞吞的揩了一抹药膏,「你头低一点。」 钟敛渠照做,弯下腰,低着头凑到她面前。 他的头髮和性格一样,绵密细软,修理得很干净。 青茬茬的鬓角线条如同游走于宣纸之间的墨痕,衬得肤色更白。 「倒也不用这么低,我都看不到脸了。」 薛秒失笑,克制住揉他头髮的冲动。 「哦。」 钟敛渠温吞的应了一声,站直几分,单手撑在薛秒身后的鞋柜上,缓缓抬眼,视线与她眼眸保持平齐,「这样?」 被圈在这无形间构造的亲密距离中,薛秒抹药的动作停顿了好一会儿。 她不自觉放缓动作,指尖落到鼻樑上盖住淤青。 「疼吗?」 「不疼。」 男人开口时,清冽的薄荷味儿在咫尺间轻轻散开。 药膏分明是凉的,薛秒却觉得指尖碰了火苗般,隐隐作烫。 感受到薛秒微妙的紧张,钟敛渠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眼瞳越发明亮。 在他身后是隔着纱帘投进来的晨光和忽明忽暗的树影。 朦朦胧胧一片中,莫可名状的情绪从寂静里汹涌着瀰漫开来。 于是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格外真切。 视线与唿吸在彼此心里化为实质,泛着微微的潮和软,如雨丝般交缠在空气里。 薛秒的指尖轻轻打着圈,心不在焉的敷完药膏。 莫名觉得每分每秒都被这种无言的情绪拆分得相当漫长,长到她忘记松开手。 柔软的指腹轻轻压在鼻樑上,钟敛渠似乎能感受到那些细微的纹络,正一圈圈缠住他。 薛秒的指节蜻蜓点水般碰到他唇峰,温热的触感让她瞬间回神。 「好.......好了。」 钟敛渠垂眼,看着她收回的手,笑意温和,「谢谢。」 「不客气。」薛秒收好药,为了掩饰自己刚才擦药的迟缓,没话找话道,「你,你鼻子长得挺好的,手感......不错。」 第84页 「手感?」钟敛渠系上口罩,打开门,似笑非笑道,「怎么个不错法?」 认识这么久,薛秒唯一没变的就是偶尔冒出来的奇思妙想,总让他觉得很有趣。 「呃......」 薛秒跟着他进电梯,临关门前涌入几个邻居,目光相对时都客气的笑笑。 有位阿姨推着婴儿车,手里拿着张打折促销的传单扇风。 钟敛渠揽住薛秒的肩,担心她被纸张划到脸。 薛秒靠着他,冒出没说完的后半句。 「很挺,很硬。」 钟敛渠:「......」 薛秒:「......」她看着他沉静的目光,心虚的补充,「我是说鼻子。」 「嗯......」 钟敛渠看了她好一会儿,电梯门打开后,终于笑出声。 薛秒想起一句台词,「翠果儿,给我打烂她的嘴。」 此刻她的心情亦然。 平时不怎么笑的人,笑起来就没个停歇,一直到走进早点铺子里还在笑。 「有完没完啊!」薛秒脸红,掐他手腕,拉着人坐下,「吃饭!」 钟敛渠抿住嘴角,好不容易憋着笑,看向正握着漏勺舀面条的老闆娘,问薛秒,「你吃面?」 早上八点多,铺子门前人来人往,有人说笑着进来落座,有人行色匆匆的点完单离开。 两屉蒸笼在淡金的日光中冒着白朦朦的热汽,老闆娘忙碌的身影也被渡上一层俗世烟火的温馨感。 薛秒看着手速麻利的小伙计往大瓷碗里铺上红油辣椒和油盐醋,飞快捞起一把青翠的油麦菜丢进去。 迅速接过老闆娘递过来的面条和高汤,最后再淋上一勺香气扑鼻的芝麻油。 活色生香只在点滴瞬间。 钟敛渠用开水烫好筷子,扬声点单:「老闆我要一份清汤碗杂酱面,和一份......」 「我要一份黄鱼小馄饨!」 薛秒笑着点完单,视线飘到热气腾腾的汤锅里。 「好嘞,稍等啊!」小伙计抬起手,拿毛巾抹了把热汗,「碗杂酱面,黄鱼馄饨一份!」 她和钟敛渠对望一眼,笑着又说了几句闲天, 长条板凳上渐渐坐满人,几个初中生在邻桌抱怨暑假作业太难,说培训班的都做不完,就要开学了。 薛秒饶有兴致的听着,阔别校园多年,却仍旧觉得那些散在时光里的青春碎片清晰饱满。 仿佛只一个细节,便能让人回到从前。 「王素琴老师也太过分了,都要开学了还在家长群里布置作业!」 「哎,我就想知道五校联考难度大不大,咱们附中还能不能保住第一......」 薛秒听着听着,捏着筷子漫不经心地敲了敲钟敛渠的碗沿。 「怎么了?」 「他们也是附中的诶,算起来还是咱们的学弟呢。」薛秒笑笑,眼里闪着光。 「按年龄来看......」钟敛渠侧过头,打量片刻,「不是学弟吧,该是学侄了?」 「......」 「学姨」皱着眉。 真是好不解风情一男的。 几个学生叽叽喳喳的讨论着物理老师王素琴,说他多么严苛,薛秒听得连连点头。 当年她可是经常被这位老师请去喝茶,关键她是真的看薛秒不顺眼,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为那些人云亦云的恶评。 「王老师有这么凶吗?」钟敛渠听了一会儿,摇摇头。 「切,她对你这种尖子生当然是青眼有加。」薛秒翻了一眼,「白眼都留给我们学渣咯。」 钟敛渠不置可否的笑笑。 「让一让啊,这个碗烫着呢。」小伙计端着托盘走过来,放到顾客面前后,咧着一口白牙,笑容灿烂,「现金还是二维码?」 钟敛渠接过托盘,付好价格。 皮儿薄馅大的小混沌卧在奶白的鱼汤里,点缀着青绿的香菜沫,散发着温软的香气。 「好香......」薛秒拿调羹拌了一会儿,给钟敛渠舀了两个,「你尝尝。」 钟敛渠看着她鼓励的眼神,尝了一口。 肉汁在口腔内爆开,带着油香,脆弹可口,再来上一口细腻绵滑的鱼汤。 「好吃。」 「是吧!」薛秒也继续吃,「我超级喜欢这家的黄鱼小馄饨。」 钟敛渠慢条斯理的吃着面,「那中午我们也做这个吧。」 「?」薛秒挑眉,「你会包馄饨?」 钟敛渠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忽然想起前几天收到那些催促更新的私信。 说起来,他的吃播视频好久没更新了。 「嗯,等下可能还要拜託你帮我拍点视频。」 第36章 生椰拿铁 【陌生人,怎么走进内心制造这次兴奋,我仿似跟你热恋过,和你未似现在这样近。】——王菲·梦中人 「拍视频?」薛秒不解,「拍什么内容?」 她说着举起手机,笑了笑,「那你可幸运了,我可是专业的摄影师。」 钟敛渠隔着镜头看她,眉眼间写满拘谨,「不是拍脸,是帮我记录一下做饭的过程。」 「哦?」 薛秒点开拍摄功能,对准钟敛渠的脸,本打算随便找下角度,却不自觉顿住目光。 他的位置恰好投过来一束明亮的日光,自鼻樑落下,勾勒出清晰的侧脸轮廓。 钟敛渠也看着她,双眼清澈见底,带着和煦且羞赧的笑意。 第85页 墙上的小窗上装着薄荷绿的风扇叶,吱悠悠的送来一阵暖风,吹到薛秒心上。 在凝滞的柔和氛围里,她似乎听到了几声高亢的蝉鸣,又像是石子掉入湖水的瞬间。 扑通。 细腻入微,掀起暗流涌动。 「咔嚓」 快门按下的一刻,彼此的眼里都闪烁着光。 薛秒借着看照片的动作别开视线,再看一会儿,她怕自己冒出更多失控的想法。 她总是把钟敛渠和记忆中的少年形象重叠,他也的确没变过。 但她也知道,很多东西在悄无声息的发生改变。 「我......是不是很不上镜?」钟敛渠看薛秒沉思的模样,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髮,「但是拍视频不用拍脸的。」 「还挺帅的。」 薛秒把照片递给钟敛渠看,他视线晃了几秒就移开话题,「你吃饱了吗,要先回去还是一起逛下菜市场?」 一起买菜这种事,听着挺老夫老妻的。 但是看着种敛渠期待的小眼神,薛秒犹豫片刻后,点头,「好啊。」 早点铺子对面就是菜市场,早上九点多,大爷大妈们早已抢完了最新鲜的菜满载而归,因此菜场也过了最繁忙的时刻,在闹市里闲适又安然。 阳光穿过枝繁叶茂的国槐树,投下晃荡的光辉,滚滚不息的车流上,连绵不绝的人群里,持续瀰漫着夏末余温。 钟敛渠和薛秒沐浴着阳光,静静穿过人行道,一前一后,一快一慢的影子在终点交叠。 菜市场隔壁是花鸟市场,立着块白底红字的牌子,几位鬓髮斑白的老人靠墙而坐,手里提熘着鸟笼,怡然自得的逗着画眉鸟开嗓。 铜绿色铁门敞着,淡蓝色的牵牛花遍布在栏杆上,几盆奼紫嫣红飘香藤摆在角落里,映得苔痕更绿。 巷道两旁满是绿植和鲜花,波斯大丽菊,宝珠茉莉,枝叶亭亭的香水百合,随意盛放在阳光里,自有生机与美丽。 薛秒看了会儿,又想买点花花草草搬回家了,轻轻拉住钟敛渠的手腕,摇了两下。 「老钟,我们先看看花市吧。」 「好啊。」 自从知道薛秒在植物学方面颇有研究后,他也对此有了许多兴趣。 在此之前,钟敛渠对植物的印象只有两类。 能吃的,不能吃的。 沿着巷子走进去,各个小铺子悉数展露出轮廓,窗明几净的店里摆着精美的花束,衣着整洁的店主坐在柜檯后面,面上挂着恬淡的微笑。 薛秒选了两束宫灯百合和绣球花,转过身时看到钟敛渠站在鱼缸前,微微伏着身,在认真的看鱼。 她捧着花走过去。 模煳的容貌映在玻璃上,随着水波轻轻的晃动着,于是她的眉眼也如水般柔和。 钟敛渠垂着眼眸,听着薛秒走近的脚步声,耐心等水光里的影子变清晰。 「你想买鱼?」薛秒走到他身边,弯下腰,微微偏过头看他,「看上哪条了?」 钟敛渠笑笑,更加凑近鱼缸,漫不经心的望着几尾游弋的小鱼。 鱼缸里侧镶嵌着蓝白格纹瓷砖,薛秒也看向那些穿梭在水流和绿藻里的的小鱼,五彩斑斓的花纹将水波都晕染得瑰丽鲜艷。 她想起来钟敛渠的父亲似乎很爱养鱼,客厅里还摆了座很气派的鱼缸,里面甚至还雕刻了山野楼阁。 而且他的名字也很特别,敛渠,沉敛的清渠,寂静,安然。 薛秒的视线从游鱼,水纹和摇晃的绿藻上移开,落到钟敛渠清隽的侧脸上。 他穿着件浅蓝的衬衫,衣角压进深色长裤里,正经又斯文。 「你看,这个鱼很有趣的。」钟敛渠伸出手按在玻璃上,随着鱼的游动,轻轻滑着指尖,「它们会.....」 「会怎样?」 两条淡红的小鱼甩着尾巴靠近彼此,薛秒缓缓靠近钟敛渠。 他和她只隔着一束百合花的距离,幽香弥散在吐息之间。 薛秒缓缓抬眼看向钟敛渠,深蓝的水波荡漾着,在男人白净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他仰着头,下颌线精緻,喉结很明显,微垂着眼,细密的睫毛上落着层浮光掠影,轻轻一眨,水里便多了条柔和的涟漪,浅色瞳孔里映着她的模样。 「你,好像鱼啊。」 她忽然说。 钟敛渠微扬起眉峰,「是说我记性不好?」 「不是。」薛秒失笑,转回目光,继续看小鱼游弋的路线,轻声说,「是说你和鱼一样安静,而且很干净。」 看向她的目光总是纯粹又坦荡,一瞬不瞬的凝望里满是无言的情意。 钟敛渠也看向玻璃鱼缸。 两条鱼越靠越近,他的肩轻轻抵上她的肩。 指尖缓缓滑动着。 「啊,亲上了诶。」 几颗晶莹剔透的水泡随着两尾鱼轻触的瞬间咕嘟咕嘟的浮起。 她和他的指尖也靠到一起,温热感从玻璃上蔓延到肌肤上。 「嗯,这种鱼俗称......」钟敛渠轻声解释,然后扣住她指尖,「接吻鱼。」 薛秒看着他靠近,想着接吻二字,心里似乎也涌起柔软的泡沫。 忽然想起电影《重庆森林》里的片尾曲歌词。 「陌生人,怎么走进内心制造这次兴奋 我仿似跟你热恋过,和你未似现在这样近。」 第86页 钟敛渠看着薛秒皎洁的容颜,看她明亮的双眼,垂下头,轻轻碰了碰她的鼻尖。 「它们接吻,其实是在做标记。」 「标记......」 酥酥麻麻的感觉让薛秒有点失神。 「嗯,做完标记,以后她就是属于自己的了。」 ...... 回到家时,刚好十一点多,薛秒将花插进玻璃瓶中,空出双手扇风。 钟敛渠打开空调后,提着鱼进厨房。 「你渴不渴啊?」 薛秒看他熟练的系上围裙,本想去帮忙,无奈太口渴了,打开冰箱,看到一瓶椰汁牛奶,灵机一动。 钟敛渠破开鱼肚,做好简单的清理后,放入料酒和食盐腌制去腥,手上没个停歇。 「你喜欢喝拿铁对吧?」薛秒将冷萃咖啡包倒入杯里,然后用搅拌机碎了几颗冰块,「我给你做个生椰拿铁尝尝。」 钟敛渠转过身看她,「什么拿铁?」 「生椰拿铁,我做的可好喝了,比店里的还正宗。」 薛秒夏天的时候就喜欢捣鼓各种冷饮,她将椰汁牛奶倒入杯中,搅拌几下后,撒了点白糖,再搅匀。 「你尝尝。」 钟敛渠低头,就着她的手,喝了大半杯。 咖啡的浓香和椰汁清甜融合在一起,丝滑细腻,凉意沁入喉间,暑气顿时消散无影。 「好喝。」 薛秒给自己也沖了一杯,「好喝就行,你要是喜欢,我天天给你做。」 以后这个词代表着诸多浪漫的初始。 钟敛渠笑着点头,「好啊。」 不一会儿,钟敛渠开始拌肉馅,薛秒饶有兴致的抓了层馄饨皮,「我也想试试。」 钟敛渠看她捏了几个丑得千奇百怪的馄饨后,还是直言不讳,「要不你帮我录像吧。」 薛秒看了看他捏的,又看了看自己的,撇撇嘴,「哦。」 她去房间里取来相机,好奇道,「录给谁看啊?」 将肉馅裹进面皮里,再用筷尖蘸清水,沿着面皮边缘绕一圈,轻轻一捏,小馄饨便成型了。 钟敛渠漫不经心的解释,「就发到视频网站上,也许有人看。」 「你居然会做这种事啊。」薛秒很意外。 钟敛渠笑了笑,「之前工作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吃饭,感觉太无聊了,就去看了一些吃播视频下饭。」 「哦。」薛秒调试好焦距,「原来你也有这么普通人的一面。」 「我本来就是普通人啊。」钟敛渠笑着摇摇头。 薛秒拍视频时,本以为他发出去也只是自娱自乐。 没想到问出钟敛渠的帐号名称后,她一搜,居然是站内人气排行榜前十的美食博主。 「你这......可一点都不,普通啊。」 还没等她仔细看,忽然传来门铃声。 「谁啊?」 她习惯性扬声喊了一嗓子。 不多时传来另一声毫不见外的回应。 「你小叔!」 钟承河。 第37章 张伽洋 「小叔?」薛秒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钟敛渠,小跑着去开门。 钟承河靠着门刷手机,门打开的瞬间,抬起脸朝薛秒露出随和的笑,「好久不见啊。」 薛秒想了想,除了婚礼那天他担任司仪见过面,勉强算「好久」不见了。 「这个......」钟承河扬了扬手里的牛奶和果篮,「我看别人走亲戚都送这些的,到位吗?」 说后半句时,他朝薛秒身后一脸无奈表情的钟敛渠挑了挑眉。 「东西到了就行。」钟敛渠接过牛奶,风轻云淡道,「人不来也可以。」 薛秒难得听钟敛渠说这种玩笑话,又看了看不以为意的钟承河,轻笑一声。 「怎么了?」钟敛渠也露出笑。 「我就是觉得......」薛秒压低声音,揶揄道,「你看起来更像个长辈。」 钟承河闻到了鱼汤的香气,背着手熘熘达达的走进厨房,「不愧是我的大侄子,最懂我喜欢吃什么。」 说着已经自顾自盛了碗汤和刚浮上来的小馄饨。 吹了两口热气就开吃,结果下一秒就被烫得发出嘶嘶声 钟敛渠朝小叔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无可奈何道,「你看他有长辈的样子吗?」 薛秒笑出声,走进厨房,问钟承河好不好吃。 「这是你做的吧,侄媳妇。」他舀起一个奇形怪状的小馄饨问道。 薛秒霎时红了脸,低下头摸鼻子掩饰尴尬,「是我做的,您要是不喜欢,那换别的吧。」 「卖相又不影响吃,而且挺别致的,你平时自己做饭吗?」 「之前一个人住的时候会做,但是大部分时候都点外卖凑合。」 对方毕竟是长辈,一句侄媳妇喊得薛秒心里有点忐忑。 虽然现在是新时代,但难免有些担心长辈嫌弃她厨艺不精。 不过也没办法,毕竟家里这位太会做饭了。 「哦,别紧张,我不是那些老封建,觉得女人就该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钟承河端着碗走到餐桌旁放下,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到钟敛渠身上,「同时也不觉得男人天天系个围裙在厨房里待着就是不对的。」 薛秒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也看向钟敛渠。 小馄饨在香浓绵滑的鱼汤里沸腾着,皮薄得可以看到淡粉色的虾仁,钟敛渠往瓷碗里撒了点胡椒粉,然后捞起一勺熟透的小馄饨倒入其中,撒上紫菜和香菜沫之后递给薛秒。 第87页 「谢谢。」 「小心烫。」他微微一笑。 不远处的钟承河看着他真情流露的模样,满意的点点头。 看来大侄子心情不错,也许谈成合同在此一举。 「小薛,你觉得敛渠厨艺好吗?」 钟承河慢条斯理的吃着馄饨,看着薛秒,余光却在观察钟敛渠的反应。 「当然好啊。」薛秒不假思索的点头,顿了顿,撇了眼若有所思的钟敛渠,「小叔,你今天来不单单是要吃馄饨吧?」 「你真聪明。」钟承河轻轻挑起阔长的眼尾,看着种敛渠「反正都是一家人,我就开门见山的问了,敛渠,签约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 「签约?」薛秒好奇,「您要和他签什么约啊。」 「艺人合约。」钟承河解释,「不是拍戏的那种,你看过敛渠做菜的视频了吧。」 刚看完,薛秒心想,但还是认真点头,「嗯,您是娱乐公司的?」 钟承河的工作她从来没过问,一是因为不熟悉,二是因为,他看起来太悠闲了,打过几次照面,留下的印象总是漫不经心的。 「敛渠发布视频的那家网站,前不久被我收购了,最近在整合资源,以及处理各个视频博主的合约问题。」钟承河轻描淡写的略过复杂的商业话题,从公文包里取出合同直接放到钟敛渠面前,目光却看着薛秒,「敛渠是人气排行榜前十里面唯一没有签约的博主。」 「哦。」薛秒侧过脸看向无动于衷的钟敛渠,「你怎么想的?」 虽然他的表情已经充分展示了想法,但薛秒觉得还是不能太冷场。 「要不,吃完再谈?」她试探道。 「就今天谈,这是我改过的合同,你都考虑半个多月了,行不行,总有个方向吧。」钟承河深谙种敛渠镇前顾后的性格,但他是个急性子,等不了太久,「你再看看合同,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你目前的人气和热度具有很大的商业价值,签约了你还是可以选择免费开放视频,也可以不接gg,但是有专业的团队帮你规划路线,你可以把你的爱好发挥得淋漓尽致。」 钟敛渠沉默吃着馄饨,眼中情绪不明。 「我知道你觉得签约是把你的爱好商业化了,但是我告诉你,因为你没有申请版权,很多视频都被搬运到了别的网站进行收费观看了,甚至还有好多人直接冒充你本人,开通网络帐号或者开厨艺班收学员敛财。」 话说到这里,钟敛渠皱起眉,「开班收学员?」 「对,我帮你处理了一部分,但是这种事情还是要由你本人出面会比较好,可你又不愿意承担这个身份。」钟承河有条不紊的替他分析完状况后,继续抛出橄榄枝,「我觉得你可以认真考虑,与其被别人冒领,自己继续做不是更好吗?」 薛秒拿过合约,粗略看了几下,钟承河毕竟是自家人,酬劳和利益都开得很丰厚。 而且刚才说到的弊端也很明显。 视频博主的商业价值随着自媒体的兴起与发展越来越高,虽然风险也不小,但不可否认前景确实很好。 她看着钟敛渠渐渐舒驰开的眉眼线条,料想他的牴触情绪情绪也松动了许多。 「要不,我们再考虑考虑?」 她看着钟承河。 钟敛渠这人性子犹豫,指望他当机立断做决定也不太可能。 「好......」钟承河点头,朝薛秒抛去一个寄予厚望的眼神,「我先打个电话。」 说着便起身去了阳台上,气定神闲的和人用英文寒暄几句后,说起了一堆行业术语。 没多久,钟承河回来,拍了拍钟敛渠的肩膀,留下最后一句话,「你再看看合同,好好考虑一下。」 他走后,薛秒和钟敛渠三心二意的吃完饭。 然后在洗碗的时候,薛秒试探着问道,「你真的很不想签约吗?其实我觉得能把爱好做成事业挺厉害的。」 钟敛渠静了好一会,抬手抵了抵镜框,眼眸在玻璃之后泛着光,「也不是不想签约,我就是不想受到限制,也不想把这件事变得功利化。」 「因为我拍视频的初衷,只是想要记录一下日常,但是人气越来越高以后,难免需要做到谨言慎行。」 薛秒对他的顾虑也深以为然,「确实是这样,网络时代,什么事情都被曝光得很彻底,一件小事不符合别人期待的印象,就有可能被全部推翻。」 造神不易,跌下神坛却在瞬间。 「我刚才看了你的粉丝给你留了好多催更的消息哦。」 薛秒选出其中最有意思的一条,念给钟敛渠听。 「某天,女朋友和我说,等 robot 更新的那天,我们就分手,我抬起头看着暖阳,心想,这应该是我听过的最漫长的承诺。」 钟敛渠听完,脸色有些红,洗碗的动作也慢了几拍,「我,最近在准备婚礼,所以没怎么拍视频,也没空剪辑。」 听他这么一说,「红颜祸水」钟太太有些心虚。 她接过筷子,放到沥干架上,「但是你真的好厉害,居然能够坚持五年多。」 钟敛渠愣了几秒,慢悠悠的哦了一声,「居然五年了。」 「对啊,你的第一条视频写的,大四实习期,独居做饭。」薛秒点开总是在评论区前排的一个 id,「这个人也好厉害,每条视频都有他的留言呢。」 第88页 钟敛渠闻言,凑过来看了一眼,「他是我的朋友,虽然我们没见过面。」 「哦?」薛秒笑笑,「奇妙的缘分。」 「嗯,我刚开始拍视频上去,确实是出于无聊,因为自己平时也看吃播和料理视频,就试着做了,刚开始的拍摄方法很随意,甚至没有剪辑过视频。」 薛秒看过视频,前期的确实都是随便拍的,画质也并没有很高清,但极具生活气息。 「当时也没想过会有人看,反正每天一个人吃饭也成习惯了,但是之后他出现了,每条视频都会看,还会私信我一些做饭方面的问题,我们聊得很投缘。」 钟敛渠说到此处,眼中多了几分怅然的情绪,「但是后来我才知道他有食道肿瘤,基本只能吃流食。」 因此对普通食物的渴望更深。 而且病得太久,家里人的关心和热情也日復一日的减淡,有时看着别人吃着普通的家常便饭,都会生出羡慕之情。 彼时,人在异乡的钟敛渠对这份孤独感同身受,两人也算是一拍即合。 一个坚持记录日常,一个满足的从小小的手机屏里看人生百态。 「啊?」薛秒嘆了口气,「现在好些了吗?」 钟敛渠摇头。 薛秒一时想不出安慰的话,下意识握住钟敛渠的手,「他肯定会好起来,每次评论区最有活力的就是他了。」 手心传来的温暖让钟敛渠的心绪稳定许多,他点头,「嗯。」 「我能理解你刚才说的不想让爱好变得功利化,其实也是不想这份友谊被套上其他的束缚吧。」 「嗯......」钟敛渠慢吞吞的说,「有这个原因。」 「但是,我觉得也可以参考下其他人的意见,刚才我看了下私信,有些观众朋友很自发的帮你举报了那些被搬到外站的视频,我觉得无论签不签约,这方面你还是可以处理一下,虽然麻烦,但是不处理,万一以后发生更大的麻烦就不好办了。」 无授权搬运视频的事情钟敛渠并非不知道,但他最大的性格缺陷就是怕麻烦。 人际关系和社会圈对他来说像无形的网,他不想被圈在其中,可是碍于情面又不得不停留其间,可独善其身终究是有限度的。 现在薛秒都点出来了,钟敛渠想,确实该解决了,「好,我会去处理的。」 「嗯。」薛秒点头,转瞬想起钟承河临走时期盼的小眼神,犹豫道,「我不是要干涉你的想法,我们之前不是讨论过工作的事情吗,其实过几天,我可能要去上班了,你工作方面有想法吗?」 钟敛渠从港城回来后,便一直赋闲在家,也接了一些外包工作,靠着投资理财,经济能力远胜于大部分人。 不过如今的他正是风华正茂的阶段,也不可能只在家待着靠这些清闲散漫的工作度日。 「有两家还不错的网际网路公司给我发了 offer,我在考虑当中。」 「哦,反正你有你的计划,我相信你,只是......」薛秒想起他之前离职的原因,「如果再遇到应酬这些,你能接受吗?」 钟敛渠皱起眉,认真思索了几分钟,暂时没想出合理的应对方式。 光是想到要再次同人打交道,他就已经下意识开始有逃避思想了。 薛秒看出他情绪里的波澜,提议道,「其实我觉得,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小叔的意见,自媒体挺自由的,现在网络风气也不错,不会有很多限制的,你的粉丝都很善良很包容,你也喜欢做料理这件事,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真的可以试一试。」 钟敛渠看着她清亮的眼眸,心里阴云般的迟疑消散几分,「可我做这个,要是赚不到钱怎么办呢?」 「哎呀,梦想的价值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薛秒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再说了,家里不还有我吗,我会努力赚钱养家的,你嘛......」 她伸手调戏似的摸了摸钟敛渠的脸,「就负责帮我做饭养花。」 钟敛渠失笑,「养花,我的技术可能没你好,对了你的新工作是什么内容的?」 说到这件事,薛秒有些紧张,「是杂志社的刊物编辑,负责植物科普方面的。」 「那挺适合你的。」钟敛渠点头,「专业对口。」 「是啊,所以我这也是把爱好发展成事业,不过这算是我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希望能遇到好的工作氛围和同事。」 钟敛渠鼓励她,「肯定会的。」 抱着一半期待和一半紧张的薛秒,在成功入职的半个小时后,见到了一个把头髮染成墨蓝色,耳骨上一串银色耳钉,相当原宿风(非主流),极具个性的新搭档后,默默冒出了辞职的想法。 张伽洋看见薛秒怔愣的表情,伸手摸了把短硬的头髮,微扬起下巴,目光更显倨傲。 人事主管性格很和善,乐呵呵的和薛秒介绍,「你别看小张这个样子哦,他很能吃苦耐劳,很勤快的。」 薛秒看着圆寸男人乱成一团的办公桌面,以及凌乱不羁的穿搭风格,对勤快这个词有了新的定义。 「你们俩以后一个负责出稿,一个负责採风做记录,都是年轻人,合作起来肯定很愉快的。」 人事主管完全没察觉出这两人天差地别的气场有何不对劲,公事公办安排完任务以后,端着茶缸子悠哉悠哉的走远了。 第89页 徒留薛秒内心波涛汹涌,面上还要装出波澜不惊。 「你好,我是薛秒。」 面子工程还是得做,她尽量维持着礼貌微笑打招唿。 张伽洋淡淡瞥了她一眼,在心里做浅显的评判。 女人穿着精緻得体的套装,妆容清丽,眼瞳澄澈如水,一看就和他不是一路人。 他嗯了一声,大大咧咧的躺迴转椅上,翘起二郎腿,把工牌滑到薛秒的工位上。 很拽的自报家门,「张伽洋,你新来的,以后叫我洋哥就行。」 工牌上有姓名和出生年月,薛秒扫了一眼。 洋哥......芳龄比她小了足足五岁。 二十二的大男孩,喊他一声哥,都怕他折寿。 「好的,张伽洋。」 没听到理想的称唿,张伽洋抬起眉稍看薛秒。 她也收起了温婉假象,「我比你大,以后你就叫我薛主管吧。」 职位上压了一筹,真好。 第38章 小山城 薛秒就职的杂志社挂靠于某家颇有名气的文娱公司旗下,刊物内容划分为时尚,生活,和动植物。 她是植物科普部门,早十晚五的班次相当清闲。 公司选址也静僻,在市郊,靠近绿野茫茫的南山,既不过分远离都市,也不太偏远。 工作内容和专业对口,入职半个多月了,薛秒的心态一直很好。 项目部门一共六个人,两个文案,一个后期,和一个图版设计,再就剩下她,刊物编辑兼主管,和助理兼摄影师的张伽洋。 薛秒每天早上慢悠悠的起床洗漱,和钟敛渠一起吃完早饭,再带上他特意做的便当,美好生活就此开启,别提多惬意。 因为干这一行出外勤的次数多,公司实行弹性制上下班,不过薛秒身为主管还是很以身作则的准点上班。 她的工位整洁干净,摆着大小不一的盆栽,和钟敛渠买的日常用品,水杯或者钢笔,巨细无遗。 他已不知不觉的在她生活里留下了诸多痕迹。 薛秒每天早上离开,看着他目送的眼神,单纯得像只大狗狗,偶尔会冒出想抱一抱他,揉一揉他细软黑髮的念头。 捲起百叶窗,随意望去便能看到连绵起伏的山峦线条,更高处的山峰间蒙了层清透的薄雾,依稀能瞥见南山古寺乌黑细长的檐角。 夏末的阳光如碎金般洒在繁茂的丛林间,随风声起伏的蝉鸣也变得悠扬。 因着地势高,高楼林立的都市似乎成了微缩模型,不再庞然,足可尽收眼底。 山中多树,气温合宜,不忙的时候,薛秒可以一直看着窗外。 她喜欢这个角度的山城,小小的,绿绿的,生气盎然,伏延千里的山线柔和温厚,草木蔚然深秀。 同事们陆续到来,打过招唿后便坐到工位上各司其职。 除了...... 薛秒看着张伽洋空荡荡的工位,虽说上班时间很宽松,不过这傢伙最过分时候也有下班才来点个卯。 据可靠消息说他是内部高管的亲戚,从平时的衣着打扮和狂傲不羁的处事风格来看,应该只是个体验生活的公子哥。 平时薛秒倒也不在意他玩世不恭的态度,不过今天有公务,她们和植物馆那边约了一期「昙花一现」的专题。 山城日照充足,因着多树,气候潮润,很适合昙花的生长环境,老小区的阳台上随处可见。 植物馆有一株十年高龄的昙花近期可能要盛放,主编特意协调的时间不容错过。 前天就和张伽洋说了今天下午要去植物馆,结果现在都快中午了,人还没来。 发消息也不回,薛秒无奈地按了按额角,拨通电话。 本以为也没回音,正要挂断时,听到那边传来睡意朦胧的哈欠声。 薛秒都可以想像出张伽洋一边摸他那头自觉酷炫的蓝发,一边眯起眼,懒洋洋的样子。 「干啥?」 他拖长的语气里有被惊扰清梦的不爽。 薛秒再三告诫自己,别和非主流计较,「今天有拍摄任务,下午三点多得到植物园,你什么时候过来?」 「拍摄......」张伽洋满口牙膏沫,含煳不清的回她,「记得啊,不是下午三点才去吗,你急什么。」 薛秒提醒他,「就算是弹性制,公司也规定十点要来的。」 张伽洋嗤笑一声,不以为意,开了免提把手机扔到一旁,懒得听薛秒说教。 脱下背心揉成一团,他瞄准片刻后稳稳投进洗衣机里。 「nice!」 悠哉的换好衣服后,张伽洋拿起手机,正准备和薛秒说自己马上过来时,那边已经挂了。 「切,太没耐心了吧。」他挎上相机包,下楼开车去公司。 薛秒对张伽洋本来也没报多少指望,虽然他的摄影技术的确不差,风格独具一帜,在业内算是小有名气,不懂他为何愿意「屈尊」于他们这个小部门。 可能是为了炫耀有钱人的身份。 十二点多的时候他还没来,薛秒收到钟敛渠的消息,问她吃饭没,然后拍了自己做的午饭。 薛秒想了想,点开视频网站,发了张截图过去。 「在看 robot 大大的吃播。」后缀是一个金灿灿的大拇指。 钟敛渠看得哑然失笑。 「不过可惜的是,看不见大大的庐山真面目。」 第90页 薛秒佯作遗憾,津津有味的吃着饭菜。 便当盒分两层,钟敛渠给她做的菜色都很丰富,今天是宫保鸡丁和小炒牛肉搭配酸辣藕片,水果也是洗干净切片装盒里。 薛秒坐在工位上,看着远山,吃着佳肴,先前被张伽洋气到的感觉消散许多。 同事们大多去食堂吃饭,或者叫外卖,所以午休时间办公室经常只有她一个人。 钟敛渠看着那句意有所指的话,捏了捏有些发热的耳廓,手指按在视频通话键上犹豫不决。 还是薛秒先拨过来,镜头里出现她温柔的笑脸。 「真好,可以看 robot 大大现场直播。」 她打趣道,端起一杯茉莉花茶喝。 钟敛渠正打算说话时,听到那头传来男人漫不经心的语调。 「哟,吃着呢。」 张伽洋手里提着几份奶茶,他在这方面一直很慷慨,也正因此,无论作风多狂放,同事间对他的好评都不少。 他递了杯杨枝甘露给薛秒,看到屏幕那头的钟敛渠后,挑了挑眉稍,笑得有点痞。 薛秒不懂他笑容里的别有深意,下意识拿过手机挡住镜头。 「哎呀,遮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男主播长得还行。」他摘下耳麦,长腿一伸勾过滑轮椅子,坐下后,眼风瞥向薛秒,「对了,有个词不是说了吗,秀色可餐,原来你喜欢这一款啊。」 他刚才没看太清楚,只觉得屏幕里的男人五官尚算端正,还带着眼镜,大概正是时下流行的斯文禁慾风帅哥。 这么一想,看薛秒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揶揄。 薛秒的性格属于外热内冷,和大多数人都是泛泛之交,秉承同事不宜深交的原则,并未明确在公司提过已婚的事, 大概猜到张伽洋的想法后她也懒得解释,杨枝甘露既然是送的,也就没客气拆开喝了,「你吃饭了吗?」 「吃了呀,不过食之无味,你有美女吃播推荐吗?」张伽洋存心打趣她。 毕竟刚来的时候,薛秒就没如他意料中那样懂得察言观色,叫他洋哥。 某次居然还吐槽他引以为傲的蓝发看起来像颗海藻球。 备註也打的「非主流小张」。 要知道他的自我介绍可一直是,「我姓张,嚣张的张」。 但薛秒不吃这一套,毕竟同为混日子的,她也不介意周遭的看法。 钟敛渠听到了张伽洋的那番话,皱起眉,心里有些不舒服。 薛秒有时在家里会说工作方面的事情,吐槽最多的就是这个张伽洋了,说他像个高中生。 「神经。」薛秒白他一眼,继续和钟敛渠视频。 张伽洋试图凑近看,被她挡开。 「小气。」他切了一声,也坐回原位喝奶茶,手里还点着滑鼠在看植物馆的信息。 「我下午要出外勤,要去看昙花诶,你看过开放的吗?」 钟敛渠点头,「看过一次,奶奶之前种了很多。」 「这样啊,听说昙花也能吃的,你会做吗?」薛秒给他想新视频的创意,「要不做个昙花菜吃吃,好高贵的样子。」 「好像也可以,就是昙花有点难买。」 「植物馆的不知道让不让带回来,应该可以吧,上次同事去採访就带了很大一袋馆里自种的水果回来呢。」薛秒觉得问题不大,「不过我晚上可能回来得晚,你不用等我吃晚饭。」 昙花多半是夜里开,钟敛渠表示理解。 「那你是一个人还是......」 话还没说完,薛秒忽然压低声音,「主编找我有事,我先过去一趟。」 「好,你把地址发我,太晚了我来接你。」 「嗯嗯。」薛秒朝他笑笑。 主编过来是问她和张伽洋什么时候去植物馆。 「马上就可以。」 这次两人倒是异口同声。 主编满意的点点头,扬长而去。 张伽洋积极的原因是,他听说植物馆不远处的中央大草坪上好像在办 live 现场,他没抢到票,远远看一眼也是好的。 到植物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但是馆内树荫清凉。 薛秒和馆长聊了许久馆里的植物品种方面的事情,作为撰稿素材。 张伽洋对这些兴趣不大,听得昏昏欲睡,拍了几组照片后,熘达着出去说是拍照取景,实际是去观望音乐现场了。 结束取材后,薛秒给消失大半晌的张伽洋发消息,「你在哪儿呢?」 「玫瑰园。」他这次倒是回復得快。 薛秒赶过去时,看到他正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的看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男生,神情很不屑。 男生手里抓了枝因失水而蔫萎的玫瑰,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人。 「怎么了?」 张伽洋和她对上视线,朝男生努了怒下巴,「抓到一个小偷花贼。」 男生头低得更朝下,面对着横眉冷目的张伽洋,难免感到提心弔胆。 「偷花?」薛秒看着他手里的玫瑰,皱起眉,但对方一看就吓到了,于是放缓语气,「你好,我们是馆内的工作人员,这个花只供观赏的。」 因为她的态度比较温和,男生羞愧的点点头,嗫嚅道,「我知道......我不是有意的,我就是觉得很好看,一时鬼迷心窍才......」 其实在公共场所「拈花惹草」的人并不少,有些也并非心术不正,只是素质有待提高。 第91页 男生心虚不已的模样,显然已经认识到错误了。 薛秒给馆内的工作人员发了个消息过去,对方表示情节不严重的话可以不追究。 她把回应告知男生,「没关系,但是你下次不要这样了,要有公德心。」 张伽洋看她轻描淡写的就化解了问题,也懒得计较,转头看着男生,「你以前没听过一句标语吗,路过小草绕一绕,不然往你坟头冒。」 薛秒:「......」 男生听到这句话,好不容易轻松的心态又绷紧了,怯怯的望了一眼薛秒。 「你黑社会啊你。」薛秒白了张伽洋一眼,问男生,「你很喜欢玫瑰花?」 男生耷拉着肩膀,声气细微,「是她喜欢,我就想摘几朵......」他抬起脸,诚恳道 ,「真的对不起,我可以付钱,我不是真的小偷我,我还可以把学生证拿出来证明......」 薛秒倒不怀疑他是学生的身份,敏锐的听出来少年羞涩的心意。 「你是送给女孩子?」 男生红着脸不说话。 一旁的张伽洋看出端倪,就说男生偷玫瑰干嘛,原来是「借花献女」他哎了一声。 男生惊惶失措的看过来。 张伽洋被他搞得有些心虚,单手插兜,收起几份冷酷,「早说嘛,走,哥哥帮你买束花去。」 话音落,不只是男生惊呆了,薛秒也很讶异。 张伽洋倒不觉得有什么,举手之劳而已,于是不由分说的带着男生去了植物馆门口的花店,很豪迈的说,「要不要给她买 999 朵玫瑰。」 小男生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谢谢大哥哥!」 「别客气,我呢就见不得你这种为情所困的,咱们爷们儿表达感情就是要坦荡点,以后也别去摘野花了,咱特意买一束多有诚心!」 薛秒闻言,用看奇葩的眼神看张伽洋,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体贴入微」的一面。 最后男生当然没选玫瑰,薛秒出主意选了代表暗恋的雏菊和风信子。 送走男生后,薛秒看着气定神闲的张伽洋,好奇,「你这人还挺热心啊,连这种事都帮。」 张伽洋听出她的调侃,不以为意,随意张望时,视野内渐渐出现一个男人。 他微微虚起眼,隔着白晃晃的日光辨认了一下。 似乎是中午在视频里看到的那个男人。 他侧眸看了眼薛秒,嘴角挑起玩味的笑,忽然想到个恶作剧。 伸手勾住她的肩拍了两下,大言不惭,「没办法,哥就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平日里也没少插科打诨,薛秒无奈的冷笑两声,正要推开他的时候,看到了从树荫下走过来的钟敛渠。 他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步伐停顿片刻后,目光直直望向张伽洋。 神色虽平静,眼底暗涌的情绪却大有「来势汹汹」的意味。 第39章 南瓜花炒蛋 「老钟?」 薛秒甩开张伽洋的手,走到钟敛渠面前,「你怎么来了?」 钟敛渠朝她露出温和的笑,打量的视线依然定格在张伽洋身上。 在看到那头张扬的蓝发和玩世不恭的姿态后,压在眼底的不悦和挑剔唿之欲出。 觉得平时薛秒对张伽洋的吐槽都算温言相待了,他光是看到那双手搭在她肩上就觉得烦躁。 饶是男人神情再平静,张伽洋也感受到他的不爽。 本来他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插回兜里以后悄声问薛秒,「这居然不是男主播?」 薛秒白他一眼,正打算介绍的时候,钟敛渠牵住她的手。 「你好,我是薛秒的丈夫。」 「丈.....夫?」张伽洋的惊讶溢于言表,共事半个多月了,还是第一次知道薛秒已婚的事情,「你之前没说过吧?」 薛秒回他一个关你屁事的眼神,不以为意。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和薛秒有关的事情,钟敛渠就会格外在意,心思细腻得近乎敏感。 自卑的情绪如同幽暗处的裂纹,随她衍生,又因她消弭。 薛秒看他神色不虞,有些困惑,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没事。」钟敛渠知道她粗神经,无奈的在心里暗暗嘆口气,「昙花不是开得晚吗,担心你晚上回来不方便,而且我也挺想参观一下植物馆。」 「哦。」薛秒笑笑,看向不远处渐渐变橙黄的天色,「也快六点了,可以先在馆里吃个晚饭再参观参观,然后大概十点多就能看昙花了。」 「好啊。」钟敛渠看她,「那就拜託薛老师带我逛逛了。」 张伽洋听到这个称唿,轻哧一声,「哪儿有她这么凶的老师。」 平日里还算好相处的人,一旦遇到工作问题,立刻化身「薛阎王」,自从她来了,张伽洋蹦迪次数都少了许多。 他家老头子还动不动找薛秒打听情况,说辞也老套,「这孩子不听话,你就给我往死里打。」 薛秒每次也都郑重其事的承诺,「一定一定,下次一定。」 塑料职场情让张伽洋很无语。 「你刚才拍的照片呢,熘那么早,素材拍够没?」薛秒公报私仇的瞪他一眼,「月季园那边也需要拍,快点去。」 张伽洋把照片传给她,闻言挑起半边眉梢,「刚才不是说该吃饭了吗,怎么又喊我去拍照?」片刻后意味深长的啧了一声,「难道是调虎离山之计?」 第92页 薛秒对他的遣词造句水平很是无语,「你最多是虎头蛇尾。」挑了几张还算满意的照片,语气也并未和缓太多,「我辛苦一下午,是该去吃饭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到处问人音乐 live 的事情,出外勤也是工作,给我上点心。」 张伽洋听出来她半真半假的不悦,耸耸肩,举起摄影机,「ok,领导说得对,不干活,没饭吃,我这就去月季园拍大片,拍到您满意为止。」 薛秒虚起眼,看他。 「马上走,不打扰薛老师二人世界了。」 说完意有所指的朝钟敛渠吹了声口哨,迈着悠闲的步子离开。 因为那句「二人世界」钟敛渠在心里对他有了小小的改观,忽然觉得那头蓝发都顺眼了不少。 「这小子,明明更喜欢搞音乐,结果被他爸塞到了我们部门,成天吊儿郎当的。」薛秒说完,语重心长的嘆口气,「不过,想当初,我的漫画家梦想也向现实屈服了。」 钟敛渠失笑,「现在你要是想画漫画,也可以啊。」 「算了,主要原因还是我没耐心,不像你,能做到从一而终。」薛秒摇摇头,忽然想起一件事,有些犹豫的瞄了钟敛渠一眼,「那个......小叔他......」 朝夕相处积累出的默契,让钟敛渠看懂她的欲言又止。 「合同的事,我看过了,近期会给他答覆的,今天正好再拍个昙花的视频,先把更新任务完成。」 「好,那我们先去吃饭吧,我同事说这里的食堂很不错,还会送自制的鲜花饼。」 薛秒牵着他越过浅紫色的朱槿树,说着馆长刚才和她聊的那些新引进的花草品种。 烂漫的霞光浸透远处的云层,夕阳余晖如羽毛般轻轻落在女人线条柔和的侧脸上,钟敛渠用视线描摹她眼尾翘起的弧度。 书里总爱写到的那个喜出望外的傍晚,大概就是能看到她笑颜时的模样。 植物馆食堂的菜和外面倒也没什么区别,食材是直接从培育园里摘的,做法更讲究生与鲜,做法清淡,却不乏味。 其中有道「南瓜花炒蛋」让薛秒和钟敛渠都有些大开眼界。 厨师走过来介绍做法,说这道算是时令农家菜,做法很简单,採下新鲜的南瓜花,去掉花蕊,然后用盐水浸泡大约二十多分钟去除经络间自带的涩味,再混着土鸡蛋翻炒几下,佐以简单的调料便可起锅。 「以前物资匮乏的年代,这类野菜还挺多人知道的,现在不缺吃的。」厨师说着往事,话里行间很是感慨万千,「现在市面上的餐馆懒得处理花蕊这种精细活儿,高级餐厅又觉得农家菜上不得台面,很难吃到咯。」 薛秒点点头,又夹了一筷南瓜花,入口时软绵的清甜搭配蓬松的蛋花,满口鲜香四溢。 钟敛渠观察着她的表情,心里暗暗琢磨着这道菜的做法。 厨师送了两碟玫瑰鲜花饼,薛秒掰开一半,正要递给钟敛渠,却被张伽洋伸手截走。 「饿死我了。」他毫不顾忌的跨坐在长凳上,仰着头看菜单,话却是对着薛秒说的,「有什么推荐的菜?」 因为工位离得近,所以薛秒已经比较习惯他自由散漫的风格,顺口报了个「南瓜花炒蛋」。 钟敛渠闻言,看了眼吊儿郎当的张伽洋,缓缓簇起眉峰,修长的指节搭在筷子上,因用了几分力度,泛起些许青白。 「啊?」张伽洋点了红烧肉和干煸四季豆,闻言,皱眉,疑心薛秒是在开玩笑,「南瓜花也能吃?」 薛秒点头,「我也是第一次吃,还不错。」 「就盘子里这个?」 张伽洋抽了双筷子,下意识就去夹菜,却被钟敛渠格开。 「啪嗒」一声,带有几分示警性。 面容清隽的男人抬起眉眼,冷淡的目光落到他脸上,瞳仁里凝聚了几分锋芒,收紧的下颌线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情绪。 「你可以重新点一份。」 同为男人,张伽洋自然能感受出他那份占有欲。 刚才他从树荫下走过来时,目光里的冷意丝毫不比现在轻淡。 不过他向来吃软不吃硬,并不收起界限,反而离薛秒近了几分,气定神闲的望着克制情绪的钟敛渠。 「我就想试试这一份。」 张伽洋挑眉,他是单眼皮,面无表情时,眼尾处的睫毛交叠着,会在瞳孔里映出细密的阴影,收起轻薄相后,倒也有几分冷硬的气势。 不知带了几分真心和假意的挑衅,让钟敛渠的目光越发沉静,似冬日的湖面般,结了层无形的寒冰。 他的斯文与内敛向来是躲避麻烦的假面,人性最劣也最烈的一面无非是欲。 因她而起的占有欲如燎原的野火,让他起了怒意。 「不行。」钟敛渠依旧是斯文模样,眸光却漠然,甚至带了几分锐利,不再看他,「这是我们的。」 弦外之音足够明确。 不明就里的薛秒看着两人对峙的氛围,有些困惑的挠了挠额前的碎发。 她看着那盘已经凉透的南瓜花炒蛋,试探道,「要不,我再点一份?」 第40章 雪松香 张伽洋被她这句完全不在状况的话扯回那份莫名的挑衅念头,回归理智。 他朝后仰了仰,视线短暂掠过头顶的白炽灯,在一片明晃晃里,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也曾对那个人说过,「我就想试试。」 第93页 那时他很紧张,也难得坚定,抛弃一贯的漫不经心,想要得到认真的回应。 可惜,最后还是失败了。 平时说了太多玩笑话,真心也被她一笑了之。 他侧过脸,看着薛秒黑白分明的双眸,产生了片刻的恍惚。 「你看我干嘛?」 薛秒不理解他突然低沉的情绪,伸手贴了贴脸,但很快就不在意了,反问他,「又想到你那个朋友了?」 某次团建的时候,几个同事聊起自己的事,张伽洋曾说过薛秒和他的一位朋友长得很像,她看过照片,的确有几分神似。 张伽洋收回视线,又恢復漫不经心,「我只是在想,你今天穿得像个卖保险的。」 因为要来採访馆长,所以薛秒今天穿得比较正式,外形气质都塑造得端庄优雅。 杏色丝绸衬衣搭及膝套裙,头髮也盘成简单的髮髻,耳边缀着两粒莹白的珍珠。 「......」薛秒深吸了口气,抚平套裙上的褶皱,「那也比你这个非主流好。」 张伽洋很是不屑的白她一眼,将额前的碎发捋到脑后,「这叫时尚。」 薛秒懒得再搭理他,看着钟敛渠解释,「你别管他,这小子就喜欢和我作对。」 钟敛渠若有所思的看向张伽洋,从他舒弛的眉宇线条里看出无所谓后,渐渐放下心来。 「张伽洋,不是我说你,你最好把你这个花孔雀性格给我收一收,咱们组就两个文案妹妹,你要是给我勾走了,你也捲铺盖走人。」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张伽洋不以为然的耸耸肩,朝神色沉静钟敛渠报以散漫的笑容,「你就放心吧。」 张伽洋的性格虽然恣意张扬,本质却不坏,待人接物方面也慷慨,在公司上下颇受欢迎。 一双丹凤眼尽显风流轻挑,短硬的蓝发和相貌一样惹眼,衣着打扮也潮流,正是时下流行的「痞帅风」。 行政部那几个小姑娘,每次见着他,目光便如甜腻的太妃糖一般粘在他身上。 张伽洋也比较享受这种倾慕与追捧,明面上只牵着嘴角露出礼貌的笑,实际上一回工位就开始端详自己的脸,沾沾自喜。 看着狂拽酷炫,不过是青春期还没过完的「花孔雀」。 偶尔也会调笑薛秒几句,她从未放在心上。 钟敛渠自觉和他气场不合,全程面无表情。 薛秒察觉出他兴致不高,轻声询问,「你是不是累了啊?」顿了顿,「张伽洋这人没恶意的,他就是这副拽样,习惯就好。」 钟敛渠看了她好一会儿,嘴角动了动,最终只是摇摇头,「不是累了,还有,我和他应该也不会经常相处,习惯不了。」 他本就是好相与的性子,听到薛秒替张伽洋解释时,那句习惯犹如一根软刺扎在心上。 钟敛渠想,也许今天不该过来,可他不想另一个人成为她的习惯。 结婚这么久了,她对他已经有了依赖。 钟敛渠每次听到薛秒拜託他做什么事情,以前最怕麻烦的人现在却觉得甘之如饴。 男人的最大劣根性,便是独占欲太强,他不否认。 他希望她只看着他,永恆且坚定的选择他。 张伽洋听到这话,挑挑眉,他倒是第一次被人讨厌得这么彻底,于是又多看了钟敛渠两眼。 男人虽是一副斯文相,隔了层玻璃镜片的目光泛着层清寒,像古井里倒映的月亮。 静得人心慌。 薛秒很少看到钟敛渠露出这么明确的厌恶情绪,可张伽洋本质也不算坏,她一时不知该怎么打圆场。 在奇妙的静谧里,她伸手勾了勾钟敛渠的小指,轻轻一晃,澄明的眼眸里装着他的影子。 钟敛渠垂眸,看着她纤细的指节,克制着情绪,并不动容。 薛秒轻轻抿着唇线,贴上他手背,沿着清瘦的腕骨向上,感受着皮肤之下涌动的血液和脉搏,一声一声 敲在她手心。 柔软的痒意一点点溶解他的防线,钟敛渠平静的表情也有了松动,眉峰微扬,看着她清透的双眼。 手心一紧,扣住她指节,温和地摩挲着。 薛秒看他这样,知道大概率是消气了,在心里默默吁了口气。 当局者迷,她还不能理解为什么越来越在乎他的情绪。 也不明白,无心的偏爱,才最真心。 张伽洋这边彻底收了开玩笑的心思,他还是有道德心的,三两口扒完饭,对薛秒说,「什么时候去拍昙花?」 薛秒经他提醒,想起正事,打电话给馆长,听了一会儿,「老钟,我们走吧,说是已经有了开花的迹象了。」 钟敛渠一半是不想松开薛秒,一半是要和张伽洋宣示主权,于是一路上都牵着薛秒的手。 但他不擅长和人亲密,于走路时都有些瞻前顾后,步子慢悠悠的。 薛秒感受到钟敛渠掌心越来越热,借着白得有些泛蓝的灯光打量他的模样。 青茬茬的发梢上落了层光影,眉骨高挺,轮廓在半明半暗里分外清晰,光影落在睫毛上,照亮眼底的温柔笑意。 他曾睡在她身边,也曾吻过她,亲密过,克制过,不似爱侣,各自琢磨着情意。 薛秒觉得,只有这一刻,她是毫无芥蒂的想要和钟敛渠走在一起。 没有外在因素的推进,也没有彷徨,半推半就的情绪。 第94页 她笑着靠近钟敛渠身上,闻到清新的雪松香。 偶尔,彼此的视线在幽静的光晕里交汇,闪烁片刻后,轻轻错开,指间却扣得更紧。 馆长远远看到薛秒,又看到她身边的钟敛渠,微笑着打招唿。 「馆长,这是我丈夫,他担心我晚上回去不太方便,所以一起来了,他也想看看昙花。」 不请自来的钟敛渠有些拘谨地低下头,语气里有歉意,「打扰了。」 馆长性情平和,面上挂着温厚的笑,背着手朝馆内走去给他们带路,「没什么好打扰的,该是我们感谢薛小姐,现在的年轻人,除了搞科研以外,都不怎么关注植物方面的事情了,今天会开放的是细叶昙花,算是比较稀少的品种,能看到,是我们和它的缘分。」 老馆长和植物打了一辈子的交道,深信万物有灵,这株昙花也是他耐心培植的,因此介绍得格外详细。 张伽洋都正经了许多,尽职的拍着照片,记录素材。 为了方便观赏,昙花和游客之间隔了一扇透明玻璃,青绿的叶影投在玻璃上,虚虚实实间,更添美丽。 等待花开的过程有些漫长,纤长的卷叶很轻很轻的舒展开,雪白的花瓣一层一层,如羽毛般晃了几下,露出鹅黄的嫩蕊。 薛秒屏息凝神地看着,不愿错过任何细节。 馆内光线昏沉,钟敛渠的目光从盛放如雪落的昙花上缓缓移开落到薛秒脸上。 她的侧脸映在玻璃上,眸光流转,唇角随花瓣展开的弧度而扬起,笑容欣然真切, 昙花一现,转瞬即逝,他静静地看着她,希望时光可以就此定格。 薛秒感受到他专注的目光,唿吸放得更轻。 不过五六分钟的光景,昙花就完成了盛放的过程。 在场的人都无声地嘆了口气。 美总是易逝,但正因如此,才让人无比珍惜。 完成了取材,时间也已近深夜,馆长和薛秒客气的道别。 张伽洋骑着他那辆造型夸张的重机车来的,长腿一伸,跨坐着,居高临下的看薛秒,「今天我这可算是加班了啊,记得给我签加班单子。」 「......」 薛秒朝他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张伽洋踩着油门,俊朗的五官在朦胧的夜色里多了些柔和,他戴上头盔后,朝薛秒笑笑,「明天见。」 「明天见。」薛秒也笑。 钟敛渠看向他。 张伽洋挠了挠后颈,「那啥,我今天不是故意的,只是平时都这么打打闹闹的,你别介意啊。」 话说完又觉得不威风,「不过薛秒你也真是藏得够好,结婚了都不说,前几天还有男同事和我打听你呢。」 钟敛渠闻言,眉峰线条皱得更紧。 薛秒对张伽洋的八卦之心很是无奈,「我们很熟吗,有必要和你报告这些?」 由于钟敛渠的性格比较含蓄,所以薛秒在他身上已经练出了察言观色的能力。 好比此刻,他虽然没表态,她却知道他不高兴。 这算吃醋吗? 她这么想着,看向他。 钟敛渠果然别开了视线。 「......」薛秒没辙,瞪了一眼「惹是生非」的张伽洋,「还不走,加班单别想了。」 回应她的是扬长而去的轰鸣声。 薛秒挽住钟敛渠的手臂,小心翼翼的研究他表情。 「我没有故意隐瞒已婚的身份,我只是觉得和不熟的人没必要说那么多。」 钟敛渠扬了扬眼梢并不作声。 「你生气了?」 钟敛渠闷声回了句,「没有。」 口是心非。 薛秒无奈,但又不知道该从何处解释,在心里诅咒张伽洋的车子半路没油推着走。 回程的路上,钟敛渠一言不发。 薛秒内心惴惴不安。 临到家门前,她自告奋勇的掏出钥匙开门,然后露出殷勤的笑,「你肯定累了吧,我去给你找衣服,你先去洗个澡,然后好好休息一下。」 「不累。」 一板一眼的回覆着她,钟敛渠换上拖鞋朝自己的卧室走去,「我自己可以找衣服。」 薛秒一个人站在客厅里,颇有几分茫然四顾的感慨。 不过她的性格是不留隔夜仇,对待钟敛渠这种闷葫芦,最好的办法就是挑明说。 思及此处,她走到卧室门前,推开一条缝,看到钟敛渠挺拔的背影。 他听到了动静,解扣子的动作迟缓许多。 「真的不需要你帮我找换洗衣服。」 「需要的需要的。」薛秒走到他身后,拉开衣柜门,「给老公找衣服,是我应该做的。」 老公一词暧昧又亲密。 钟敛渠转身,看着她,「你喊我什么?」 「啊?」 薛秒也看向他,视线从紧实的下颌线落到锁骨上,衣扣开至胸前,可以看见清晰流畅的肌肉线条,随唿吸节奏起伏着。 窄长的腰腹被黑色皮带收束着,带有几分禁慾感。 「我问,你刚才喊我什么?」钟敛渠靠近她,眸光沉暗许多。 薛秒怔愣着攥住手里的睡衣,眼睫低垂,轻声应他,「老公。」 结婚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认真喊这个称唿。 钟敛渠颔首,靠她更近,「可是别人都以为你未婚呢。」 第95页 「......」薛秒就知道他心里记着这一茬,抬起眼看他,「你果然生气了。」 「嗯。」钟敛渠毫不避讳。 「我不是故意隐瞒的,你看我还戴着婚戒呢!」 薛秒伸手打算露出戒指,结果无名指上是空的。 「诶?」 钟敛渠看她一脸惊讶,嘆了口气,从衣袋里掏出一枚银戒。 「怎么在你这儿?」 「你昨天洗完澡放在梳洗台上了。」 薛秒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试图拿过戒指。 钟敛渠却避开她的手,神色认真许多,眉宇间难掩愁绪,「秒秒,我不好吗?」 温和的语气里藏着难以言喻的心酸。 薛秒无言。 他对她当然很好。 可她呢,似乎还是不够上心的。 「对不起......」 「我不需要这句。」钟敛渠知道她会说这句,即便做了心理准备也还是失落,「算了。」 薛秒咬着下唇,心里乱得很,低头看向脚边的影子。 钟敛渠和她靠得很近,影子也融为一团。 渐渐的,他后退了几步,划出界限。 薛秒有些慌,下意识抓住他的手,「我,我不想算了,我......」 钟敛渠轻轻挣了一下,薛秒抓得更紧,像绳索一般套住他的心。 「没关系的,你先去休息吧。」 薛秒摇头,「不行,你先答应我不生气了。」 被偏爱的人,才能任性。 钟敛渠摇摇头,「好,我不生气了。」 自找的,有什么好气的。 薛秒看着他失落的表情,伸手抚平他眉心的褶皱,「老公,不气了好不好?」 钟敛渠看她。 薛秒知道他动摇了。 于是靠近他,又喊了一声老公,下巴抵在他清瘦的肩膀上,温热的吐息包裹着喉结。 她在他面前,从来是游刃有余的。 撒撒娇就能得到原谅。 好不公平。 钟敛渠闭了闭眼,伸手扣住她的腰,将人按进怀里。 手心用了几分力度,薛秒和他紧密无间的拥抱着。 她抬头,髮丝擦过他鼻樑。 钟敛渠垂眸看她,目光不復清明,「薛秒,我是你的谁?」 在答案出口前,他抱着她退了两步。 薛秒的后背抵在衣柜门上,男人温热的手心贴着蝴蝶骨轻轻摩挲着。 似乎要将她的心揉化。 雪松香萦绕在鼻尖,她忽然好奇他的嘴唇是什么味道。 于是勾住他下巴,轻轻吻了上去。 第41章 郁金香 女人湿软的舌尖贴着他微翘的唇峰绕了一圈,蜻蜓点水般落下吻痕。 却在他身上掀起无数涟漪,一缕缕,一层层的酥麻从嘴唇到脸颊再到鬓角。 钟敛渠的视线渐渐放空,感受着她嘴唇的热度,软度,交换着缠绵的气息。 像夏夜的雨水,又像盛放的花瓣落在了他的世界里。 薛秒扣在他下颌上的手微微有些发颤,脸上的热度越来越高,眼眸里似乎都闷出了一层潮意。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触碰他。 却不是茫然的,她只是想要亲近他。 如果这样他可以开心,那她也会快乐一些。 她对他涌现了太多无法解释的本能。 钟敛渠怔愣许久后,轻轻含住她的唇瓣,却没任何动作,将克制的情绪渡给她。 男人的心跳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仿佛有棵树在摇动枝叶,喉间喘息着发出零碎的颤声。 「钟......敛渠......」薛秒轻声唤他,一字一句落到缠绵的唇齿间化作暧昧的亲吻,「对......对不起......」 钟敛渠目光里的情意凝滞片刻后,缓缓松开她,神色懵懂,「这是你道歉的方式?」 薛秒摇头,又点头,「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我的想法,在你面前,我总是习惯省略一些事情。」 因为太熟悉,她便觉得有些话可有可无,无声里也有默契。 又自顾自的体谅他的不善言辞,碰到解释不清的,话到嘴边又觉得失去了意义。 在这段刚启程的婚姻旅途里,薛秒有太多权衡的心思,维持着分寸间的距离。 不敢靠太近,又贪婪的不愿离他太远。 在颠沛流离的浑噩里,钟敛渠成了她的港湾,这段婚姻则是载她脱离苦海的舟船。 她已经失败过了,年龄也上去了,没有多余的代价去挥霍,也不想再覆没。 「我以为相敬如宾就能走得更长远,我喜欢我们之间平淡的日常,也喜欢你带给我的安心感。」薛秒认真的凝望他,「我喜欢你,钟敛渠,喜欢你带给我的一切,尤其是你说可以给我一个家。」 父母离异一直是薛秒的心结,时间不会磨平痛苦,只会让人麻木。 可是每当她想到家庭和至亲,如今父母对她越好,就越是让那道伤疤变得更明显。 那些愧疚与亏欠,来得太迟,她做不到坦然接受。 「我一直想有个自己的家,这样我就不会被抛弃了。」 她忘不了父母争吵时,拉着她歇斯底里的追问今后要跟着谁一起生活,用亲情的名义占有她,也用亲情的分量束缚她。 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创造了她,最后却要各走一方。 无论选谁,都是背叛。 第96页 她都是被抛弃的那一方。 「高中的时候,我跟着小姑生活,她对我很好,我却总是觉得受之有愧,我更怕有一天她忽然收回这些好,那时候我该如何自处呢,知道她有男朋友以后,我连做梦都在害怕被她的新家人嫌弃,被当成包袱。」 「我总是患得患失,所以后来就假装不在意,掩耳盗铃的生活着。」薛秒顿了顿,「我从来没对你提过之前那段婚姻吧,当时徐桦并不想娶我,是我死皮赖脸跟着他去日本强求来的。」 「我知道他没那么喜欢我,毕竟他有很多选择,而那时候的我觉得自己只有他了,我不能没有他,我不能再被抛弃了,可是,整整十二年,我都没能让他爱上我,那段婚姻不过是场自我感动而已。」 孤注一掷的爱不是勇敢,只是飞蛾扑火的自虐。 「我以前很相信爱,总是把这个词挂在嘴边,可是现在我不敢了,我变得胆怯,变得卑微,放弃所有的期待,对你也总是不咸不淡的,我一边希望我们的感情越来越好,一边又觉得留下随时离开的余地,对我们而言才是最合适的。」 钟敛渠看着她眸中越发湿润的水光,心也被浸的湿凉,「秒秒......我不想离开你。」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终于再次得到她,珍惜都来不及,怎么捨得离开。 「我会一直对你好,所以你可以放下这些顾虑,不用躲着我,也不要推开我,好吗?」 他伸手,将她抱得更紧,温柔地摩挲着细软的髮丝,「在遇到你之前,我觉得结婚只是找个人一起过日子而已,可是因为你,我觉得婚姻很美好,我每天早上睁开眼,唯一的念头就是看见你。」 薛秒靠在他肩上,终于掉下眼泪,哽咽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对我太好了,结果我就理所当然的享受这些事情了......」 她的视线落到整洁的房间里,缓缓巡游着,看着茶几上她喜欢的杂志被摆得很整齐,冰箱上贴着菜单,全都是他每天为她准备的便当。 玄关处摆着雨伞,她出门前总是不看天气预报,而他总是替她备好这些。 阳台上摆着的花草,从她上班后就基本是他在照料,到了晚上,他总是不厌其烦的将盆栽摆回室内,天不亮又把它们搬到向阳的地方。 再为她准备早饭,替她处理换洗衣服。 往日凌乱的家里因为他变得整洁有序。 她的心也逐渐被填满。 在这段婚姻里,薛秒理所当然的享受着钟敛渠给予的细枝末节的温柔。 不知不觉间就忽略了他也需要她。 「我没有你说的这么好。」肩上传来濡湿的热度,钟敛渠抚摸着她单薄的嵴背轻声说,「我很自私的。」 自私到想要她一直陪着他。 想要她救赎他。 「你才不自私呢,你是迄今为止对我最好的人了。」薛秒抬起头,前额抵着他高挺的鼻樑蹭了蹭,「我才自私,之前说好了你做饭我洗碗,还说家务轮着做,结果我上班以后,家里的一切都被你包圆了,我把这些责任都推给了你,我......我下次吃完饭一定按时洗碗。」 她有拖延症,每次吃完饭就坐在椅子上玩手机,口里对钟敛渠说着,等下她来洗碗,却半天不动。 这些细节,积少成多,应该也没几人受得了。 可钟敛渠从来没有抱怨过,总是宽慰说,下次留给你洗。 这个下次却遥遥无期。 钟敛渠闻言,闷笑一声,「你每天工作那么辛苦,我在家里反正没做什么,就干干家务而已,一家人不分彼此,你别这么想。」 薛秒搂住他脖颈,耳朵贴着他的,相同的热度传到身体里,她交叠着十指,将他圈在怀里。 「谢谢你。」 钟敛渠摇头,细密的短髮掠过她脸颊,「这些都是我的私心而已,从你去上班以后,我其实每天都很患得患失......」 「为什么?」薛秒睁大眼,侧脸贴在他肩上,说话时吐息萦绕在他鼻尖,「你怕我变成女强人吗?」 钟敛渠似笑非笑的点点头,嘴唇寻到她的,亲吻许久后,红着脸说,「怕你在外面被人勾走了。」 口腔里还存留着他的气息和温度,以及他唇舌的触感,缺氧加紧张让薛秒有些晕眩,「怎么可能,而且我上班的工资,还不如你每天的股票收益呢。」 钟敛渠虽然在家,可是也承接了很多外包的独立项目,薪酬颇丰,再加上他理财能力很强,买的几支股票大多只赚不亏。 作为视频博主也前景无限, 又有着上乘的家世背景,即便他真得一辈子不去外面工作,也可以过得比大多数人安逸顺遂。 「我都快三十了,还没个正经工作,每天看着你上班,听你说职场上的趣事,我其实很羡慕,但我没勇气开启那一步。」钟敛渠自嘲道,「我就是个缩头乌龟。」 「你才不是。」薛秒佯装生气的掐了掐他的脸,「你只是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而已,又不是每个人都有社交能力的,而且是你给了我勇气,让我觉得安心了,我才去选择工作的。」 从日本回来以后,她打着情伤和抑郁的幌子,终日浑浑噩噩。 可是结婚以后,她看着钟敛渠即便不去上班,依然在认真生活,空闲时还研究专业方面的问题,努力又上进。 第97页 反观她,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年龄和体重齐飞。 「你不觉得我没用?」 「怎么会呢?」薛秒拍拍他后背,安慰道,「人各有志,咱有才能可以不受老闆的气,不被资本主义裹挟,多好的事儿。」 钟敛渠听着她认真的语气,缓缓放下心。 被她碰过的嵴背泛起一阵痒意,胸膛紧贴着她的绵软,一唿一吸间,心跳的频率也变得相似。 他又回想起刚才的吻,她的眸光润泽如春水,嘴唇那样柔软。 光是这样想,喉咙就开始发涩,热度也从胸前节节攀升。 钟敛渠搂着她的腰,丝绸衬衣触感仿若肌肤一般滑腻,让他起了别的心思。 「秒秒。」 薛秒耳尖发麻,低下头,视线落到他衬衫上的褶皱间,感受到紧靠的肌肉线条变得越发硬朗。 「秒秒......」沙哑的声音混着闪烁的眸光,钟敛渠的手顺着腰线向下,摩挲着光滑的丝绸,指腹点弄着腰窝的位置「可以吗?」 结婚以后,薛秒倒也不是没做过心理准备,况且现在话说开了,就算钟敛渠真想发展实质性的,她也没理由拒绝。 但终归还是不好意思。 「那个......没,还没洗澡呢。」她心虚的找着藉口。 抱着心爱的人,柳下惠也无法坐怀不乱。 何况他当了太久的正人君子,总该得到点好处。 钟敛渠轻轻咬住她耳垂,珍珠耳坠落到口中,也被染热。 手则无师自通的挑开了单薄的衬衫衣角,「没关系,我也没洗,正好......」 腰上传来的凉意转瞬被男人温热的手心取代,潮湿的汗渐渐渗出,贴着肌肤,衍生许多暧昧。 修长的指节从下至上,慢条斯理的游移着,精美的珍珠衣扣被解开,露出半点柔白,髮丝垂落其间, 钟敛渠垂眸,看到薛秒红透的脸,清亮的眼瞳在半明半昧的光线里,像跳动的火焰。 他别过脸,很慢的吐了口气,女人温软的体温紧贴着他,腰腹因为克制欲望而紧绷,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开始叫嚣。 薛秒则是愣住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脑子里冒出很淳朴的念头。 二十七岁的处男,真的能行吗? 钟敛渠把她的迟疑归为害羞与紧张,闷咳两声,「没关系,我们之前不是......就是新婚夜那次......」 他相信一回生二回熟。 「呃......」 薛秒张口结舌,不知该从哪里解释。 钟敛渠炙热的视线追随着她红软的舌尖,终于带了几分力度深吻下去。 和之前的浅尝辄止不同,这次从试探再到掠夺,唇贴着唇,舌尖勾缠着,在相似的气息里酝酿出灼人的热度,津液互换,发出暧昧的吮吻声。 随着吻的深入,喘息也变得断断续续,钟敛渠爱抚着她纤细的腰线,触碰到细小的骨骼,一寸一寸上移。 吻痕则渐渐移开,湿滑的舌头含弄着她的耳垂。 薛秒颤了一下,发出低吟,钟敛渠溢满情慾的眼瞳越发迷濛,凭本能亲近她,「帮我解下扣子好吗?」 他说着话,抱着她一步步朝后退,最后托住她腿心,让薛秒坐到他膝上。 面对面看着,目光定格在彼此红透的脸上。 钟敛渠仰着头,下颌连着喉结的线条精緻又性感。 薛秒被他看得心绪紊乱,胸腔里似乎闯进来一只聒噪的小鸟,四处乱撞,让她心慌。 「钟敛.....」 钟敛渠扣着她指尖吻了吻,抬手摘下眼镜,眸光里的欲望一览无余。 「秒秒,我想要你。」 话音落,却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时间,已经撩开几寸裙摆。 她坐在他膝上,细腻的肌肤摩擦着长裤微凉的布料,髮丝垂在眼前,又被他撩到耳后,扣住后颈,继续用唇舌攻略她的防线。 细密的吻痕落到胸前,薛秒耐不住这种温柔撩拨,用手轻轻推他胸膛。 钟敛渠抬眼,睫毛颤动着在眸中投下暗影,目光愈发深邃,沁着层薄汗鼻樑抵在白净的肌肤上,肤色差变得格外性感。 对上他温润的眼神,以及无辜的表情,薛秒就无话可说了。 她别过脸,想了想,反扣着手,解开内衣搭扣。 钟敛渠愣了片刻,「秒......」 然后被她吻去亲暱称谓。 她的睫毛拂过他的,像水鸟的羽毛一般纤细,还带着潮意,目光也柔软得不可思议。 薛秒一边吻他喉结,一边解开他衣扣,总不能只有她一个人吃亏。 钟敛渠毕竟没经验,视线定格在她软红的唇上。 「傻了?」 薛秒轻笑一声,将他推倒在床上。 「钟敛渠,你......」 她俯身看他,鼻尖抵着他锁骨,髮丝缠住衣扣,被他解开。 「嗯,傻了。」 钟敛渠抱住她,幸福得有些说不出话,不愿问她如此主动的原因。 衣服一件件褪去,他摸到她光滑的肩头,在昏蓝的夜色里,钟敛渠忽然想起很久的那个梦。 还记得那是初三的时候,薛秒参加文艺汇演。 男女换衣间只隔了一层帘子,她的节目在最后一个,上台慢,衣裙太繁琐,换起来很慢。 钟敛渠是主持人,在后台背稿子。 舞台上已经乱成一片,唯独他们这里很安静。 第98页 一帘之隔,他竭力定住视线。 不远处的花瓶里插着一株郁金香,淡粉的花苞无声的开放着。 钟敛渠转过头,看向帘子上那个模煳的轮廓,少女纤细的手臂扬起,将头髮撩至肩膀一侧,露出弧度优美的胸线。 他的心脏似乎也被她的手轻轻拨弄着。 明知非礼勿视,钟敛渠心里却萌生了罪恶的念头。 他走到角落处,指尖轻轻触碰那株郁金香,花苞软且粉,盛着不洁的欲望。 「我梦到过你。」 钟敛渠看向薛秒,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梦到,你变成了郁金香。」 薛秒失笑,正打算再问时,胸前一热,男人漆黑的短髮贴在绵软上,耐心的用唇舌濡湿淡粉的花苞。 「唔......」 陌生的快感如盛夏的潮水般,很热,也很汹涌,随着他含弄的力度逐渐加深。 细碎的呻吟渐渐瀰漫在室内。 彼此的眼都变得潮湿,指节交错着,用本能去探索,去亲密对方的身体。 悠长的吻落到紧绷的腰间,薛秒顿时凝住了唿吸,伸手去挡他,却被含住指节,湿滑的舌尖描摹着手心的纹络。 在婚姻线上久久停留。 男人修长的指节沿着腰线缓缓下移,落到湿润的腿间,试探着动了几下后,又克制的收回。 「秒秒......」 「秒秒......」 沉醉的来回反覆的抚摸令喘息声越发缓且重,灼热的暧昧填满每一处肌肤。 「嗯......」薛秒失神的抓住他肩膀,眼尾泛着红,眸光亮如水。 钟敛渠抬眼看她,道貌岸然的问着,「可以吗?」 十多年前的那株郁金香,终于在他眼前盛放。 她该补偿他。 「可以。」她说。 第42章 潮湿 薛秒第一次醒得比钟敛渠早,室内很静,深蓝的丝绒窗帘隐隐透出一层光晕,偶尔拂动,褶皱间仿佛藏着秋日的海浪。 耳畔传来的匀长的唿吸声透出男人的安然惬意。 腰上还搭着他的手,温热的指尖贴着她肌肤,无声地定格着昨夜的情慾。 姿势太亲密,纵然薛秒想清醒点,也做不到,她默默吸了口气,一时不敢有大的动作。 在等钟敛渠醒来的过程里,她试图整理一下思绪。 昨晚不仅坦然相告,还坦诚相对了。 婚姻进度条又前进一步。 侧着躺久了,手臂有些发麻,薛秒没忍住伸出手,借着晨光看到手腕上淡淡的红痕,如丝线般勾缠出昨夜沉溺于情爱的回忆。 地毯上叠着凌乱的衣物,她和他都未着寸缕,体温紧密相连,吐息也交织在一处。 在看到被撕坏的丝绸衬衫后,薛秒感觉心里一痛,这可是她为了昨天的採访,特意选的定制款。 结果他居然用这个来束缚她。 薛秒越想越气,没忍住伸手掐了一把睡得正香的钟敛渠。 「嗯.......」 钟敛渠吃痛,轻哼了一声,温热的吐息洒在她颈间,唇角安抚似的贴在肌肤上吻了吻。 柔软的痒意瞬间袭满全身,薛秒不自觉缩了缩脖子,感觉自己是引火上身。 「怎么了?」 男人慵懒的嗓音过电似的,听得她耳尖发烫。 钟敛渠睡眼朦胧的躺了几秒后,手心微动,继续将薛秒勾在怀中,双唇贴着她鬓角轻柔地触碰着。 薛秒红着脸推他,「日上三竿了,钟敛渠,你怎么还不起床。」 钟敛渠听出她话里的小情绪,闷笑一声,将人抱得更紧,胸膛抵在女人柔白的后背上,「今天......想睡个懒觉。」 说着话的时候,慢条斯理地捏了捏她的脸,「你不累吗?」 说到这个词,薛秒又想掐他了。 「我腰酸背痛的,你说累不累。」 含着笑音的热息断断续续的随着吻落到她脸上,男人的道歉反而是另一种得寸进尺,「对不起......不过你的体质有点差,以后吃完饭还是要运动一下。」 昨夜到了后半程,薛秒湿着双眸求他别再继续,身下也软成春水,令人慾罢不能。 答案当然是不可以。 他好不容易得偿所愿,自然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薛秒试图扯开他的手,「我要起床了,我要洗澡。」 她刚动了动,就被钟敛渠压住前胸,闷热的喘息声带着浓浓的情慾。 「别动。」 感受到腿间的变化后,薛秒愣了一瞬,不敢再轻举妄动。 钟敛渠垂着头,下颌抵在她锁骨上方,余光瞥见绯红的吻痕,小腹涌起一阵热流,被他克制住,肌肉线条越发紧实,荷尔蒙贲张着失控。 「你......」 尺寸变化越来越明显,薛秒有些欲哭无泪,肌肤贴着他的身体,心态颇为进退两难。 钟敛渠也有些窘迫,轻声解释,「没办法,早上都会有生理反应。」 薛秒心慌意乱的点点头,虽然她不想继续,可是也没办法否认,自己也起了感觉。 脸上浮起热度,被钟敛渠手指碰过的地方都似落了火星一般,身上斑驳的吻痕晕染出暧昧的酥麻感,让她不自觉软成水。 不过昨晚太放纵,腰都酸得不像自己的了,薛秒在心里默念,白日宣淫不可取。 第99页 想了会儿,决定想个别的话题来转移注意力。 怀里的温香软玉让钟敛渠的思绪一直处于朦胧状态,鼻尖嗅到她的体香,也似催情媚药。 他耐心地吮吻着她脖颈,用舌尖舔舐情慾的痕迹,「秒秒......我想......」 薛秒被他勾得咬住下唇,摇摇头,「不行,不行,我今天还要上班的......」 虽然她之前经常翘班,但不妨碍用这个理由做藉口。 「请假。」钟敛渠不由分说地分开她挡在胸前的手臂,「我帮你请。」 「你!」薛秒更忍不住弓身,将脸埋在他手心里,「你怎么变坏了。」 「我对你不好吗?」钟敛渠失笑,指节勾着她髮丝,半真半假的问,「很坏吗?」 薛秒无言,身子轻轻颤动着,涌出一团湿热水泽。 钟敛渠感受到她的情动后,反而克制许多,很珍惜抱着她,「如果你真的不愿意,那我道歉,昨晚我确实没注意分寸。」 垂眸看到她裸露的后背上尽是他吮吻出的红痕后,细小的愧疚之情战胜了情慾。 「秒秒,对不起。」 听到道歉以后,薛秒心里更软,「没......没事。」 她转过身认真看他。 丝绒帘布上轻薄的光晕落到男人轮廓分明的脸上,鼻樑高挺,下颌线精緻,五官似精雕细琢的白瓷。 因为没戴眼镜,眼瞳格外清亮,盛满柔和的笑意。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薛秒忍不住伸手去碰那粒点漆般的泪痣,轻声问他,「不会觉得吃亏吗?」 毕竟她给他的,远远不及他的真情流露。 钟敛渠任由薛秒抚摸自己,细密的眼睫同心绪一道轻颤,缠绕住她指尖。 「因为你对我也很好,薛秒,你值得别人对你好。」 薛秒看起来总是一副随和模样,似乎对什么都不太在意。其实内心细腻又敏感,像个刺猬,静静把柔软藏在心里。 之前亲情和爱情都不圆满,她挽留过父母,追求过徐桦,却都失败了。 困惑且自卑,最终不得不妥协,放下无谓的期盼,甚至觉得自己是命运制造的残次品。 她的这些阴影和痛苦,他都能感同身受。 「秒秒,虽然以前我们过得都不算好,不过你也说了我给了你勇气面对新生活,而你也给了我支持,让我能去选择喜欢的东西。」 之前他犹豫很久,因为自媒体行业远不如外界看到的那么轻松容易。 镜头前的人都光鲜亮丽,日子过得活色生香,可现实里,为了拍摄出理想的效果,可能前期要做无数版设想,不断尝试,不断暂停,初心与兴趣渐渐被磨成一张薄纸。 即便是普通的家常菜,要想做好,也要倾注心思与耐性,还要面对之后的鸡毛蒜皮。 为了一个精妙的镜头,要查阅许多影视资料,后期剪辑方面为了配合视频观感和看客心理也要不断与时俱进。 不断琢磨视频脚本,传达创作的本心,废寝忘食的剪辑视频,展现更好的内容。 这些都是隐在荣光之后的阴影。 他尚且算幸运的,有许多观众支持,而更多选择自媒体的人要么是昙花一现,要么被说江郎才尽,从此销声匿迹。 可是薛秒告诉他,「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就可以了,其他的,不论好坏,我们一起承担,以后的生活还长着呢,咱们不能再随随便便的过了。」 都说恋爱是融入彼此的生活,婚姻则是把彼此变成自己的生活。 钟敛渠很庆幸,他遇到了真正的家人和爱人。 薛秒靠在他怀里,舒了口气,「你能这么想,我也很开心。」 相拥着的人,心也贴着心。 「对了,我还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钟敛渠点头,下巴轻轻抵在她眉心,「你问。」 薛秒纠结了一会儿,「你是不是暗恋我很久了啊?」 「咳咳......」钟敛渠闲适的心情被这句话打断,眸光闪烁了片刻,定下心来,反问她,「你觉得呢?」 毕竟年龄和阅歷都不算低,薛秒也不忸怩作态,「至少在结婚之前?或者更早?你是不是从小就暗恋我啊?」 问完这句,她忍不住小得意,「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和我同桌过的小男生都暗恋过我呢。」 薛秒从小就长得比较出彩,可爱又机灵,性格也好,遇到谁都咧着小白牙笑得单纯,算是人见人爱那一卦的小孩。 上初中以后,虽然走了非主流不良少女的路线,不过也因此得到了一部分男生的注意。 「......」 「我说错了?」薛秒看他不说话,眉宇线条微簇着,似乎在克制,「好吧,那你自己说吧,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什么时候喜欢薛秒的? 这个答案其实很模煳,连他自己都分不清。 只是她一直是他放在心里的寄託,无论多久,都不会被遗忘,无论多灰暗,她也不会褪色。 「可是你初中的时候不还帮我传过情书吗?」 薛秒说完后,下意识顿住声,毕竟这段回忆和徐桦有关。 钟敛渠的唿吸也慢了一拍。 两人同时沉默。 初二下的时候,在徐桦和钟敛渠的辅导下,薛秒的成绩越来越好,她对徐桦的依赖也越来越深。 第100页 青春懵懂的年纪里,女生们谈到情情爱爱时,眼里总放着光,坚信自己也能和偶像剧女主一样,遇到一个爱得矢志不渝的白马王子。 对薛秒来说,当时的徐桦就是她所幻想的白马王子。 虽然他并不温柔,时不时总凶她,可每次说了要惩罚,也不过敲敲她额头而已。 兼职结束后,即便薪水低廉,却骑着自行车载着她去公园玩,然后买下不符价格的棉花糖,却说开心值万金。 他为她做的事情,虽然都在情理之中,可她的感情却早已越过界限。 某次情人节,她写下一篇情真意切的情书,辞藻华丽得尽显怀春少女的矫情心结。 钟敛渠看她在落款人那里画了一连串的爱心,几乎每行每列都有「我喜欢你」四个字。 彼时的钟敛渠没看过偶像剧,也不懂言情小说的主角为何那么多愁善感。 他觉得爱是很崇高的东西,也是很遥远的事物。 需要翻山越岭,歷经千帆才能得到。 所以很困惑的看着薛秒,「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他啊?」 薛秒叠着信纸,扬扬眉梢,「因为他对我很好呀。」 徐桦对她的确好,可是钟敛渠觉得,其实也没那么在意。 至少远不如她热切。 「哎呀,你个机器人,你不懂什么叫喜欢的。」 薛秒故作高深莫测,用温良的目光看他。 「我确实不太懂。」钟敛渠摇头。 其实那时候他因为长得好看,又品学兼优,递情书和巧克力,偷偷将早餐塞到他课桌里的女同学并不在少数。 可是没过多久,得不到回应的她们就渐渐离开了。 就像蝴蝶,只短暂的停留于春天。 「什么是喜欢?」 薛秒托着脸看他,眉眼弯弯似柳芽,笑意天真,「喜欢一个人,就是会觉得他是全世界最好的人,看到他就觉得很快乐,一刻也不想离开他,很崇拜他。」 她说:喜欢是笑容,是仰慕,也是占有欲。 「我喜欢徐桦哥哥,主要是因为他对我很好。」 钟敛渠缓缓点头,心里升起异样的不甘,想问她,自己对她不好吗? 可是认真一想,徐桦能保护她,能照顾她,而他的生活那么无趣,父母又专制,连快乐都难得。 自顾不暇的人,有什么资格承诺。 「你怎么了?」薛秒看钟敛渠在出神,好奇的捏了捏他耳朵,「困了?」 「我应该是......从你讨厌我的时候,发现我喜欢你的吧。」 彻底失去以后,才明白当初的情意有多值得珍惜。 可惜,那时候她眼里从未有他。连余光都不曾分他一瞥。 薛秒有些不解,正想细问时,锁骨处传来微微的痛意。 钟敛渠垂眸,睫毛扫过她脖颈上细小的青筋纹络,低声说,「你都没给我写过情书。」 委屈的语气像个没得到糖果的孩子。 薛秒哑然失笑,伸手抚摸他青黑的鬓角。 「你要补偿我。」 钟敛渠含住她胸前的淡粉,用了几分力,唇齿间满是她的柔软细腻,连心跳都融到深处。 薛秒没忍住喘息,微扬起脖颈,眼尾浸着红晕。 和昨晚不同,此刻的钟敛渠很温存,耐心的抚弄着她的敏感点,指尖绕着腰窝打转。 眼眸,身体,被褥全都染上热烈的潮湿。 他吻着她,直到每一处肌肤都泛起色慾的光泽,含苞待放的蓓蕾和花心不断沁出粘腻的露珠。 薛秒眼前一片朦胧,手心扣着他肩膀,摸到温热的汗。 他揉弄着她小而白的膝盖,试探着进入湿润的隐秘。 或轻或重的点弄像碎石落到湖中,快感掀起层层涟漪,堆积成难解的缠绵情意。 最终,他用力吻住她,沉闷的喘息渡到她口中,化为甘甜津液。 ...... 一场潮热的情事结束后,生活还是要回到正轨。 薛秒接到领导电话通知时,钟敛渠正计划出门去与钟承河签合同协议。 「今天下午要开会?」 揉了揉发酸的腰,请假的话即将脱口而出之际,那边语气欣然的回她。 「是啊,日本总部那边派来了一位新的主编,在植物学方面颇有研究呢!」 他们部门因为研究方向不够时尚,一直是冷门项目,之前的主编改去了服装杂志,因此这个位置空了许久。 本来定的薛秒,不过考虑到她刚结婚,工作压力不宜太大,于是总部那边重新选了一位。 「是吗?」 工作量能减轻,薛秒也高兴。 「有资料吗,发我一份,我看看?」 钟敛渠听着她打电话,系好领带后,用口语打了个招唿,「我先走了。」 薛秒朝他笑笑,打开电脑准备接收文件。 上午十点多,公寓出入的人并不多,所以电梯很空旷,钟敛渠下到一楼时,正好有人和他交错而过上了另一台。 男人穿着版型考究的衬衣,身型挺拔,因为侧着脸,只露出了部分轮廓,鼻樑很高,显得气质傲然。 剑眉星目流露出凛然的气势,像山石的稜角一般。 钟敛渠愣了一瞬,正要细看时,电梯门已经合上,楼层逐渐升高。 第43章 西点铺子 调任通知是两个月前下来的,本部长客气的询问徐桦有没有回国工作的意向。 第101页 「现在亚太地区的文娱发展越来越成熟,徐君能力出众,再加上又是中国人,回国去接任杂志主编的位置,应当是合适的。」本部长倒给他一杯清茶,话说得礼貌,其实并没给他拒绝的余地,「况且只是回去半年而已。」 徐桦接过茶,目光落到磨砂玻璃的格子间外,键盘的敲动声细碎凌乱,展现出职场的繁忙。 他今年三十一,正是拼搏事业的黄金年龄,不过日本的升职制度较为古板,首先看中的是年龄资歷。 即便他经手的项目收益都很好,甚至还曾将濒临废刊的杂志做到了季度销量第一的水平,不过因为他的国籍原因,高层并不待见,升职速度显而易见的缓慢。 副主编的位置坐了三年多,对他而言既是忍耐也是磨砺,要达到功成名就仍需一个契机。 况且在他后面,许多名校毕业生拿着推荐 offer 蓄势待发要挤掉前辈。 职场如战场,这次调职也许就是最好的机会。 「多谢部长的好意,我一定不会辜负公司的期望。」 徐桦露出谦逊的笑,将茶一饮而尽后,起身离开办公室。 回工位后没多久便收到调职签呈书,看着籍贯上的中国二字,徐桦忽然生出近乡情更怯的感慨。 心里隐隐觉得松了口气,这么久了,终于找到合适的理由回去看她。 同事与下属大多是日本人,面上总挂着抹口不对心的微笑,平时的相处与往来也都浮于表面。 听说他要离开,也没并没什么波动,不咸不淡的说完道别后便各司其职。 徐桦收拾好自己的常用的文件后,下班开车回家,路过街角时看到一列冗长的队伍,大多是年轻女孩笑闹着,眉眼间闪着光。 车窗上映出西点铺子的店名,他觉得眼熟,直到车子驶远后,人群与喧闹声都渐渐变淡。 低矮的樱树将影子投在空荡的副驾驶座位上,徐桦终于想起来,那是薛秒很喜欢的一家店。 鬼使神差间他伸手拉开置物抽屉,凌乱的小物件涌到眼前,他翻了翻,找到一张会员卡,落款人是她。 曾经不以为意的小细节,如同标籤一般藏在薛秒触碰过的每一处,标榜着她的存在。 徐桦紧紧捏着会员卡,指腹耐心摩挲着薛秒留下的签名,一笔一画,滚烫的痕迹刻在他心上。 时过境迁,他却越来越想她。 黄昏时刻的东京,天际浮动着橙红的霞光,吞噬着沉重的高楼大厦和缓慢流动的车水马龙。 往常他总觉得不过是千篇一律的夕阳,此刻耐下性子慢慢看,忽然觉得有些不同了。 车子行驶过地道,明暗交接里,徐桦仿佛听到了薛秒的声音,语调欣然,「诶,你看这个夕阳好好看!」 然后摇下半面车窗,一连拍十多张都不觉得乏味。 「很好看吗?」徐桦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不以为然,「还好吧。」 镜头忽然转到他脸上,薛秒露出半张脸,微微虚起眼,睫毛在白净的脸颊上投下光影,「你最好看。」 然后笑着替他拍下照片,又羞涩的抿出小酒窝,低声念叨着,「我老公真帅啊。」 这样的话她几乎每天都说,早上替他选西装要说,替他系好领带时也要说,无时无刻不用欢喜的目光看她。 徐桦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多好多出众的人,可是在薛秒眼里,哪怕他是粒灰尘,那也是日光下熠熠生辉的灰尘。 因此,他坚信她是很爱他的,虽然没有举办婚礼仪式,可在他心里,婚礼誓言上的那句,会永远珍爱彼此,就是这段婚姻最好的写照。 可最后,却成了天各一方,她选择他时有多坚定,离开得就有多决绝。 火焰变为灰烬,只用了三年的婚姻。 漫不经心的开到了公寓楼下,徐桦却没下车,从裤袋抽出一盒万宝路点燃后,隔着烟雾若有所思的望向自家的阳台。 上面摆着各色瓶瓶罐罐,可惜因为没人照顾,花草尽数枯萎。 以前薛秒在的时候,种了许多花,初春时节,金灿灿的迎春花开成瀑布,从空中垂下,随风飞舞; 夏天的早晨,牵牛支着淡蓝或浅粉的花瓣立在日光下,边缘出闪着亮光,引人观望。 秋夜里,无论加班再晚,她都在阳台亮着一盏灯,隔着几米之遥,他也能看到她在影影绰绰的花影里踱步,等他归家。 到了冬日,她还会在落地窗上贴喜气洋洋的窗花,阳台上摆着一盆黄灿灿的金桔树。 一边念叨着就算在异国他乡过年,也不能忘掉风俗本源,一边包出奇形怪状的饺子和汤圆。 窗外落雪纷扬,窗内热汽氤氲,两个没有归宿的人抱团取暖,在除夕夜许着一生一世的心愿。 一支烟抽完,有关她的四季也结束。 徐桦仰起头,长长地吐了口白雾,终究还是不甘心的收起回忆。 毕竟也不是第一次想起薛秒,可是没想一次,他都觉得困惑不已。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他努力工作,带着她从连一张榻榻米的都放不下的小和室搬到了装潢精美的公寓里,给她优渥的生活和颇受外人钦慕的美好婚姻。 可是不就多加了几次班吗,虽然结婚以后两人一起出去游玩的次数的确越来越少。 每日朝夕相处的,也用不着那么多浪漫情怀吧? 第102页 徐桦偶尔会觉得她的那些奇思妙想的仪式感很可爱,但多数时间都不以为然。 直到现在,推开门看到玄关处凌乱的鞋子,墙上起了卷的便利贴,和茶几上斑驳不清的水迹时,徐桦才明白她给了他许多不经意的关怀。 卧室的墙上依然挂着结婚照,徐桦有时会觉得薛秒只是出去旅游了而已。 尽管给她发的消息,她再没给过回音,不过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对吧? 患得患失的人最擅于自欺欺人。 等处理好本部的工作内容后已经到了深更半夜,菸灰缸里闪着最后一簇橙红的火星,徐桦点开微博,什么内容都不看,只点开消息列表那个熟悉的 id。 在他的记忆里,薛秒有无穷的表达欲,每次围在他身边都有许多话题。 可是当他一次次敷衍后,她便慢慢的将重心移到别处。 离婚后,他才从她的微博小号里知道这三年的婚姻对她来说有多无助。 称谓从某人,到他,再到男朋友,再然后是老公,最后是连名带姓的徐桦。 失望层层堆叠,最终被她全部推翻,变得不值一提。 最后一条是提出离婚的前一天发的。 「明天就是徐桦的生日了,又在加班,不过这次他说了会早点回来,应该不会再骗我了吧。」 原来敷衍也是一种欺骗。 徐桦不敢再继续看下去,大概两个多月没给她发消息,因为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话题,这次他想他有理由了。 可是点开帐号,已註销三个字将他的期待和欢喜瞬间浇灭。 徐桦感觉心脏被现实刺得生痛,不断地拨打电话,那边的回应也是该号码已是空号。 这次,他不敢再骗自己,当夜就买了最快回国的机票。 他不能失去她。 她可以恨他,但不能忘了他。 ...... 挂断电话后,薛秒打了个哈欠,本来走到穿衣镜前打算试衣服,可是看到脖颈上暧昧的吻痕后,还是作罢。 毕竟张伽洋那个人很八卦,她懒得和他说玩笑话。 思来想去还是和领导告了个假,正好周五,连上周末连休三天,可以陪着钟敛渠熟悉一下媒体公司那边的流程。 她正在心里琢磨那位从日本派遣过来的新主编会是怎样的人时,忽然听到轻缓的敲门声。 第44章 徐桦 出于安全考虑,薛秒没有出声,而是走到门口点开了可视屏幕。 屏幕里的男人让她的意识在霎那间绷成细线。 徐桦没听到回音,又敲了几下,仿佛是感应般,视线缓缓对准了猫眼上的摄像头,目光深邃沉稳。 薛秒感觉唿吸一滞,手搭在门上紧紧不放,仿佛眼前的不是门,是她好不容易构筑的围墙。 徐桦的出现,足以让这道本就单薄的墙出现裂缝。 「秒秒,你在吗?」 温和得近乎哄弄得语气让薛秒觉得失措,徐桦不常这样对她,他的温柔态度大多是出于无奈的敷衍。 他重视她,却又只把她当作一个不离不弃的影子。 他奔向的光明前程,是她永远也追不上的距离,渐渐的,她于他而言便成了可有可无的空气。 「你应该在的吧。」徐桦垂下头,心里百感交集,「我知道你不想见我,这么久了也没有回覆过我的信息。」 薛秒隔着玻璃屏幕看他,看到他下颌处隐隐冒出一层浅青的胡茬,衬衫领口有些发皱,不似他平日工作时那般一丝不苟,行李箱搁置在旁边,匆匆而来。 垂眉敛目间流露出的侷促感和从前判若两人。 记忆里总是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带着满身风尘归来,用迟来的深情瓦解她的防线。 「可是秒秒,我很想你。」徐桦望着玻璃镜头,仿佛在看她清透的双眸,「秒秒,我回来了,能见一面吗?」 酸涩的情绪如潮水般涌到喉间,让薛秒无法说出任何言语。 她不是没幻想过徐桦会回来找她,刚回来的那几个月里,只要听到门口有徘徊的动静,她的心就高高悬起。 既期待,又憎恶。 可是落空太多次,就不敢再怀有期望。 她曾经梦寐以求想听徐桦说出对自己的思念,如今真听到以后,又觉得无所适从,甚至希望他没说过。 他还是以前那个自私得只爱自己的人,她才能坦然的恨他。 「至少再见我一次好吗,就当把之前的事情说清楚,我不想逼迫你,可是我也不想和你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结束了。」 薛秒听着他口中的不明不白,默默攥住衣襟,感受着迟缓且沉钝的心跳。 徐桦竟然还觉得之前分开是因为她在任性无理。 薛秒深吸一口气后,终于还是打算回应他,「我不觉得是不明不白的,我觉得当时说得很清楚了。」 久违的听到薛秒的声音,徐桦愣了片刻,勐地敲了两下门,「秒秒,你果然在。」 语气甚至含着几分理所当然的笑意,「我就知道你在家的。」 毕竟从前无论争吵到什么地步,薛秒都不会离开他,总是在家里等他。 「我们聊聊好吗,给你发的消息你都没回,至少也要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吧?」 顾虑到周围毕竟有邻居,而且徐桦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薛秒犹豫许久后,还是开了门,不过只开了一道细缝,「我觉得没必要再说了,你走吧。」 第103页 如愿看到薛秒,徐桦忍不住抬手想要触碰她。 他总不愿意承认她离开的事实,她存在于他脑海里的任意一处,思念如影随形的挽留着他。 玄关处蒙着层黯淡的光影,薛秒的五官隐在半明半暗里,素净又单薄,眸光依然明亮澄澈,还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小姑娘。 薛秒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疏离的态度不言而喻。 「......」徐桦按捺住情绪,告诉自己这次要徐徐图之,不能太冒进,吓到她,于是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温柔的笑,「好久不见。」 薛秒不置可否,静静的打量着他,身型比从前清瘦了许多,虽然依旧挺拔,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由某些意念继续支着迫人的强势。 她的视线从男人短硬的发茬落到眉眼间,他是单眼皮,眼尾细长且深刻,犹如利刃划出的细痕,眼角勾得深,有种凌厉的兇狠感。 眉骨高挺,显得眼眶深,瞳仁里一片漆黑,令人看不出情绪。 「徐桦也看着薛秒,失而復得的喜悦缓慢地凝固在她颈间的红痕上。 他们也曾亲密过,所以他不用猜也不愿猜便知道这是什么。 他皱起浓眉,毫无预兆的伸出手摸她脖颈,指腹盖住暧昧的红痕,语调沉缓,嘴角却带着笑,「你,恋爱了?」 他的镇定自若,反而显出慌乱。 薛秒挥开他的手,「和你没关系。」 徐桦反扣住她的手,紧紧握住腕骨,眸光锋锐,「和谁?」 薛秒吃痛,瞪他,「我说了和你没关系,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叫人了。」 徐桦看着她发脾气的样子,心绪忍不住放软,可是看到她颈间暧昧的吻痕,根本克制不了怒意。 这两年他过得多么煎熬,每天都期盼着她能回心转意。 十多年的感情,他不信能毁于一夕。 薛秒的挣扎完全抵不过徐桦常年锻鍊的体格和力气,他用肩撞开门时,玄关处的鞋柜轰然倒塌。 徐桦沉默的盯着一双男士皮鞋,不远万里赶回来的心意在此刻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他抬眼,瞳仁深黑,翻滚着暴雨前夕的浓云。 手腕痛得让薛秒使不出力气反抗,她长吁了一口气,垂下肩,语气尽量维持平静,「放开我。」 徐桦看着她,缓缓摇头,「我不会。」 那个从来都只看着他,说好要一辈子陪着他的人,怎么转身就到了别人身边呢? 不过两年而已,他还是这么爱她,她怎么能变得这么快? 「那个人呢?」徐桦踢开鞋子和其他凌乱的物品,反手锁上门,拽着薛秒从客厅里走,凛冽的视线在房间里四处梭巡着,语调冷得可怖,「你让他出来见我。」 「你有病啊!放开我!」 薛秒被他拉扯得踉跄了两步,又气又急,宽大的衣服因为挣扎的动作,下滑了几分,她还来不及挡,便被徐桦扯住了衣领。 他本就不是平和的性格,看着她胸前那些绯红的吻痕后,只觉得气血上涌着,如同烈焰般将他灼伤。 「你们做爱了?」 「......」 薛秒用力挣脱他,紧紧扣住衣领,觉得喉咙里堵着口气,憋得她作呕。 没听到回应,徐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她肌肤的温度,他垂眸,极轻极慢地捻磨着指节。 「他是谁?」 理所当然的诘问语气让薛秒怒极反笑,「我说了和你没关系。」 「怎么会和我没关系呢?」徐桦抬手,按着额角,竭力压下震怒的情绪,神色惨澹,「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薛秒惴惴不安的后退两步,不敢直视他脆弱的一面。 徐桦却不放过她,抬眼时,瞳孔里蓄起破碎的水光,执着的凝视她,「薛秒,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徐桦,我们结束了。」薛秒掐着手心,用痛感保持冷静,「早在两年前,你同意签下离婚协议书的时候,我们就结束了。」 「我不想签的。」徐桦用力的压住胸口,感觉那里有千斤重的下坠感,他需要找到一个理由来支撑自己继续站到她面前,「薛秒,是你,你要我签的,是你要离开我。」 「对,是我。」薛秒觉得他的话幼稚得可笑,原来从始至终,错还是在她,「是我缠着你结婚的,也是我逼着你离婚的,所以现在我不缠着你了,也不逼迫你了,可以了吧。」 十二年,她的独角戏彻底落幕。 哀莫大于心死,原来是这样的感觉,薛秒甚至不想再对他发脾气,「徐桦,你走吧,以前的事情,的确都是我的错,是我限制了你的自由。」 结婚第一年的时候,徐桦曾接到过外派任务,但那时候薛秒正在准备语言考试,每天都很忙碌,也有很多专业问题要向他谘询,况且初次来到异国他乡,不适应的地方很多。 孤注一掷的选择了徐桦,亲人并不支持,熟识的朋友也不在身边,单调的生活一点点磨平薛秒的情怀。 况且她在这段感情里本就没什么安全感,于是更加依赖徐桦。 那时的徐桦考虑到这点以后,拒绝了出差。 当时她为这一点迁就感动了很久,直到某次争吵时,徐桦旧事重提。 「如果那时候你更独立点,我接下了那份任务,我们的生活会过得更好。」 第104页 他在乎的还是只有自己的利益。 他要她独立,要她放下依赖的情绪,说自己所做的全都是为了她好,为了这个家, 可是夫妻间若是连相互理解和适当妥协都做不到,又怎能走得长久呢? 她走了九十九步,那些艰辛和付出,在他眼里却不值一提。 他只跨了一步,便已然觉得牺牲无数。 「是我不理解你,也没办法帮助到你的工作,我不如你上进,没你那么强的功利心,我就是个普通人,你和别的人应酬喝酒,大半夜还在酒店里和对你投怀送抱的女人签合同,而这些,你都说是为了我好,为了赚到更多的钱,过上更好的生活。」 薛秒无法忘记自己接到那个女人的电话时,听到那柔媚的嗓音时,内心有多慌乱,一边强作镇定,一边狂奔着下楼打车去酒店。 在看到徐桦醉意朦胧的靠在女人身边的瞬间,满腔热血骤然凝固。 「秒秒,不是这样的,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徐桦试图靠近她,却被薛秒冷漠的眼神逼退,无力的垂下头,「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 「可你知道她喜欢你,为什么不保持距离。」薛秒看向一脸懊悔的男人,理智的分析着,「因为对你来说,只要能获取利益,什么都可以利用,哪怕是感情,对吧。」 他从小没有父亲,在野种的讥讽里长大,被唯一的亲人说是废物,要想吃饭就得低声下气的讨好母亲,像个毫无尊严的奴隶。 上学的时候,因为总是穿着不合身的脏旧衣服,被嘲笑和欺负。 同样是孩子,别人穿得光鲜亮丽去上补习班,而他要为了一两块的生活费,去翻垃圾掏瓶子换钱。 上学后,为了争取奖学金,每晚挑灯夜战,却还时刻被威胁读书无用。 也从没经歷过一次完整的假期,打工和兼职把他的学生时代塞得满满当当。 工作后又要争取更好的职位,更高的工资,和薛秒在一起之后,也只是用强势来掩饰自卑。 她那么好,愿意选择他,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他的一切,都是自己争来的,所以哪怕有只有一线契机,他都不会放过。 「秒秒,对不起,但我和她真的没有其他关系,你相信我。」 薛秒当然相信徐桦没有背叛过婚姻,可却做不到让自己放下心结。 「我有自己的经济收入,扪心自问,也从来没有在经济上对你有过亏欠,我们在国内生活得也挺安稳的,是你自己要追求那些声名利禄。」 薛秒看着他,眼中的失望唿之欲出,「徐桦,其实你所说的那些大好前程,全都与我无关,我离开以后,你依然工作得很好不是吗?」 多年来的郁结尽数说了出来,她觉得脱力,喉咙火烧火燎的痛,心里却无比畅快。 破碎的往事成了一地尖锐的玻璃渣,闪着泪光,再难圆回当初。 「你说不明不白,其实原因都在这些细节里,现在我说得够清楚了吧。」 徐桦看着她,说不出道歉的话。 静默在室内蔓延,如同无形的水,灌入五脏六腑里,令他窒息。 许久后,徐桦缓缓靠近她,「所以,你真的不爱我了对吗?」 「对,我不......」 后半句被滚烫的吻淹没。 徐桦紧紧扣住薛秒的腰,与其说是吻,更像是无能的挣扎,贴着她嘴唇,不愿听到答案。 迟来的眼泪落到她唇边,苦涩如他的情绪。 「可我很爱你,薛秒,我很爱你。」 ..... 「啪嚓—」 玻璃杯掉在地上,碎片稜角在日光下亮得刺眼。 钟敛渠顺势望过去,小助理羞惭的鞠了一躬,「对不起钟老师,我马上给你重新换一杯。」 「没事。」钟敛渠看了眼时间,刚才谈了一个多小时,合同的事情大部分已经很清楚,他看向对面的女人,「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白舒荷微笑着摇摇头,「没有了,感谢钟老师的配合,但是有个问题我需要和你再次确认,因为视频收益你和公司是二八分,可是你说要把自己收入的百分之六十都用来成立胃癌方面的慈善基金组织,这个数额会不会太多了点?」 毕竟他的人气虽高,可是真要转换成资源和利益,前期的投入也很耗费金钱。 从利益角度出发,钟敛渠的牺牲实在太大。 「没关系,这也是我签约的必备条件。」钟敛渠想了想,还是解释,「因为,有个陪伴我很久的观众朋友,他有胃癌,所以我想为他和其他病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白舒荷看着他温和的神情,为自己刚才的权衡感到一丝惭愧。 「好的,我明白了。」 离开工作室之后,钟敛渠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上车后才掏出手机,看到几条电子门铃传来的消息。 「11:05 分,有可疑人员曾在门前逗留。」 之前看到的那个身影让钟敛渠生出几分不安,他点开监控视频的录像,目光定格在那张熟悉的脸上。 徐桦。 钟敛渠缓缓握起拳,压制着唿吸节奏,沉默的看着他在门前徘徊。 他的焦灼在此刻与他共通。 那扇紧闭的门后有他们共同在乎的人。 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 第105页 因为捏得太紧,指骨泛起青白色,手心也被指甲戳痛,钟敛渠一瞬不瞬地看着那扇门,祈祷着永远别打开。 「啪嗒......」 门开了。 钟敛渠不敢再看后续,无力地垂下肩,手机滑到座位下面,闪着模煳的光。 他抬起双手,用力撑着额头,鬓角被烦躁的手指搓得泛红,慌乱的,不安的,愤怒的情绪凝结在眼底。 「徐桦......」 第45章 破碎 慌乱和愤怒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着,令薛秒头痛不已,她用力推着徐桦的肩,却被他抱得更紧。 唇贴着侧脸极力缠绵,单手扣住她后颈,偏执的索要亲密。 「薛秒,我错了,我爱你......」 在这段关系里,他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因为薛秒给过他安心的底气和勇气,可现在她不要他了。 「徐桦......」薛秒挣不开他,眼眶一热,也流下泪,「徐桦,你别这样!」 温热的泪沿着脸颊滑下,像脆弱的玻璃珠,落到地上,发出啪嗒的破碎声。 徐桦隔着泪意看她,仍旧难以置信,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脖颈间的吻痕,「他是谁?」 毕竟认识了这么多年,也许这是彼此最后一次见面,虽然不够体面,但终究不想有个太难堪的结局。 薛秒也看着他,「徐桦,我......」 自欺欺人太久,谎言比真实更重要,徐桦摇头,试图重新吻住她。 只要他不听,就不用知道那些错过的时光里,她都有了哪些新际遇。 只要他不去了解,她就还是从前那个薛秒。 只要他不变,那么一切都不会变。 薛秒无奈又愤怒,被他推着朝后倒了几步,绊到了椅子,一个踉跄间,后背重重撞上墙棱,沉钝的痛感震得她五脏六腑更疼。 徐桦立刻松开手护着她后背,懊恼又关心,无措道,「秒秒,对不起,对不起......」 薛秒甩开他的手,彻底收起心软,「滚开。」 「秒......」徐桦还想触碰她,却被她凌厉的眼神逼退,手抬起又落下,「对不起。」 薛秒指向门口,「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那就马上离开,现在我有自己的新生活了,以前的事情我根本不愿意再回想。」她长长的吐了口气,捏了捏眉心,「当我求你的,好吗?」 徐桦垂着肩一言不发的看她,「你有新生活了,可我呢?薛秒,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回来......」 他从衣服里掏出手机,点开屏幕,「你看,我的锁屏一直是我们的婚纱照,那时候我们多幸福啊,对了,我的开机密码也没变过,还是你的生日,我给你发了好多消息,我......」 薛秒摇头,后背抵着墙,竭力平復着唿吸节奏才止住泪意,「别说了......别说了.......」 他越是剖析着自己有多深情,她越觉得不值。 若是真的爱到不能失去,又怎么会两年多都不出现在她面前。 明明当时只要他多前进一步,多上心一分,不对她的孤独视而不见,也不会走到一别两宽的地步。 她甘愿陪着他,却不是当个可有可无的影子,出差可以一走大半年,同人应酬可以无视她意见。 她把温暖和宽容给他,在异国他乡努力营造出一个温暖的家,只为了给彼此归属感。 可他却总是把疲惫和敷衍留给她。 「最近太忙了。」 「抱歉,在开会,有什么重要的事等我回来再说吧。」 「我好累,想先休息一下。」 「下次吧,下次我争取调休和你出去逛一逛。」 「纪念日?什么纪念日?」 「对不起......」 这样的话,她听了三年多。 「秒秒,我不能失去你。」徐桦看着她泪光闪闪的眼眸,「以前的事是我错了,以后我会认真爱你。」 爱,一个无解的命题。 薛秒并不觉得他此刻的态度是答案。 「徐桦,你不爱我,你只是不习惯而已,如果你真的爱我,你会早点来找我,你会真正意识到我们的问题到底在哪里。」 「你只是把我当成了你的所有物而已,习惯不是爱,占有欲也不是。」 徐桦听着她冷静的口吻,轻哂道,「以前,你一口一句爱我,现在我告诉你,我爱你,你却说不是,可你的爱又有多深刻?」 他侧过脸,视线落到卧室里,衣帽架上挂着男人的衬衫,凌乱的被褥彰显出昨夜的暧昧与放纵。 「两年而已,你就另谋新欢了。」徐桦的眸光越发森冷阴鸷,「所以你爱他?」 薛秒闻言,视线缓缓顿住。 她理想中的爱情是热烈,不顾一切的。 可是对于钟敛渠,她并没产生过这样的感觉,可就是这样的平淡让她愿意相信世上有永恆的婚姻。 她可以毫不避讳的对他说喜欢,与他亲密无间,却无法轻易同他谈起爱意。 「你爱他吗?」徐桦看出她的动摇,步步紧逼,视线刺穿她的防线,「薛秒,你为什么选择他,因为寂寞?」 「不是!」 「他给了你什么?」 薛秒不喜欢徐桦流露出的轻蔑,「不关你的事。」她抬手推他,「你给我走,我不想看到你.......」 徐桦扣住她的手,因她的抗拒,心里泛起针扎般的刺痛,可是又觉得庆幸,她给不出准确的答案。 第106页 那个男人比不过他。 「秒秒,你不爱他。」 听着徐桦笃定的语气,薛秒气愤的推他,「我爱他!我不爱他我为什么和他结婚!」 是啊,如果不爱他,那时候怎会下车,奔赴到钟敛渠眼前,要他选择自己。 爱而不自知,才是爱的本能。 「结婚?」 徐桦这才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的银戒,和他手上的不是同一款。 他虚起眼,竭力控制着崩溃的情绪,「和谁?」 「钟敛渠。」薛秒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和钟敛渠结婚了,这是我们的家,请你出去。」 所有的坚持在这句话面前都无力得可笑。 「钟敛渠......「徐桦回想着这个熟悉的名字,渐渐与记忆里那个寡言的少年对上形象,「你和他?」 「对。」薛秒以为他终于回归了几分理智,祈祷着这场闹剧早些结束,「你如果不信,我可以把结婚证给你看。」 「什么时候的事?」徐桦说完后,眼尾扬起锋利的线条,瞳孔微缩,语调沉冷,「我记得你和他认识很多年了吧,一直有联繫?」 他伸手压住薛秒的肩,指节紧捏着肩膀,像控制一条游鱼,逼迫她与自己视线交汇,「薛秒,你说我背叛你,可事实呢?」 他冷笑着看她,「说和我在一起累了,和他就不辛苦,也是,我记得他家境挺好的,你想要的他都能给你,不像我拼死拼活的,最后还被你说没必要......」 显而易见的侮辱令薛秒感到噁心,况且钟敛渠和她的关系也根本不是他猜测的这般龌龊。 「我和你离婚,跟他没关系。」 徐桦根本听不进她的话,「他在哪儿?」 眼看他眼底的怒意越来越浓重,尤其是提到钟敛渠时,阴森的目光令她很害怕,于是本能的扬起了巴掌。 「啪——」 清脆的响声扯回几分理智。 徐桦偏过头,视线散在虚空中,许久后才抬手碰了碰脸颊,摸到一丝细微的血痕,是戒指留下的伤疤。 「你出去。」 薛秒看着他,下最后通牒。 徐桦沉默的看着她,倔强如困兽。 两相僵持不下时,门口传来开锁声。 薛秒还只看清一个逆光的轮廓时,徐桦已经被大力推开,由于重心不稳,神情狼狈的撑着墙,才勉力维持住平衡。 「钟......敛渠。」 男人的脸上满是潮润的热汗,眉峰浸得漆黑,浅褐色眼瞳里闪着冷光,下颌紧绷成线,五官轮廓在半层日光里分外清晰。 他侧过脸,看向薛秒,愣了片刻后,尽力让目光温柔几分,「秒秒,你还好吗?」 「我没事......」 话还没说完,她被徐桦拽住手。 钟敛渠见状,用力皱眉,摒弃温文尔雅的形象,神情冷硬。 和徐桦对上视线的瞬间,怒火滕然升起,扯了扯衣领,「松开她。」 徐桦本意也不愿把薛秒扯进来,可钟敛渠话里的占有欲让他很不爽,「凭什么。」 钟敛渠不擅长骂人,更厌恶与人起争执,甚至曾有人打趣他,是不是没有脾气。 只有在意,才会有情绪,才能打破他的防线,而能让他放心上的事太少。 可是这一路,他很清楚,自己是被恐慌和怒意驱使着,走到徐桦面前。 「这是我们家,她是我的妻子。」钟敛渠微抬起下巴,眸光冷淡如冰,「你说凭什么?」 上次发生车祸时,薛秒也见过钟敛渠情绪外露的样子,可那时,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进退有余,并未表现出真切的怒意。 但是现在,她看向他紧握的拳,指骨坚硬,小臂上的虬结的青筋线条分外明显,深色西装裤随他走动的步伐勾勒出紧实的肌肉轮廓。 愤怒既克制又汹涌。 徐桦松开她,直视着钟敛渠,心里的怒火併不比他浅薄,「那又怎样,她也曾.....她也是我的妻子。」 「你疯了?」钟敛渠觉得他自欺欺人的模样很可笑,「徐桦,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 是啊,早就不一样了。 他知道。 徐桦冷眼看他,半晌后,忽然笑了一声。 钟敛渠不解,他对徐桦混乱的情绪毫无兴趣,只想让他快点离开。 「其实你和我没区别。」 徐桦看向薛秒,嘴边勾起意味深长的冷笑,「她谁也不爱。」 薛秒闻言,想要解释,却被钟敛渠打断。 「那又怎样?」钟敛渠抬手,轻轻替薛秒擦去眼边的泪痕,凝视着她双眸,温声道,「我爱她就够了。」 毕竟谁能凭爱意爱意将富士山私有? 若山不就我,我便向山而去。 薛秒怔愣的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徐桦只觉得钟敛渠这副温柔姿态虚伪得很,他讨厌他的温文尔雅,讨厌他干净的目光,讨厌他理所当然的抢走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云端和泥潭,本就天差地别。 爱是那么深沉的事物,他却说得云淡风轻。 可偏偏,由他来说这个词,又最为合宜。 「你的爱就是破坏我和她的婚姻?」徐桦走上前,用力拽住钟敛渠的衣领,指甲掐到他锁骨上,满怀恶意,「不过是个插足者而已,有什么资格说爱她!」 第107页 「插足者?」钟敛渠眼底闪过困惑,挣开徐桦的手,「我没......」 话音未落,脸上挨了一拳,颧骨被撞得生痛。 「徐桦!」薛秒着急地挡到钟敛渠面前,回头看他,「你没事吧?」 眼前一片混沌,鼻腔又有热流涌出,钟敛渠揉了揉鼻樑,摘掉眼镜,直起身看他,目光出奇的平静。 「没事,你先让开。」 虽然身高不相上下,不过徐桦自身的气质本就冷硬如山石,再对比温润如玉的钟敛渠,胜负不言而喻。 他正兀自觉得解气时,钟敛渠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时间,拳风相当利落,按着他的头往墙上狠狠一磕。 「你这个垃圾。」钟敛渠紧按住徐桦,膝盖顶住他大腿,压制着动作,「真不值得薛秒对你那么好过。」 骨骼被墙壁剐蹭着,焦灼的痛感刺激着徐桦,他却挣不开,「你们......结婚这么快,不就是早就勾搭......唔!」 小腹被用力一顶,他失去支撑,沿着墙半弯下腰,还没缓过几分,又被钟敛渠打了一拳。 「来劲儿了是吧?」他用力揩了揩嘴角,咽下血腥味,眼梢挑高几分,眉宇轮廓锋利如刀刃,「我和薛秒在一起那么多年,有你的位置吗,她要真喜欢你,早就选你了吧。」 这件事一直是钟敛渠的心结,他咬紧牙关瞪他。 徐桦很满意他此刻的表情,冷笑道,「早晚你也会和我一样的。」 「滚出去。」 沉郁的嗓音压着无限怒气,两个男人的怒火凝结不少,同时回头看向薛秒。 「徐桦,滚出去。」 她的表情很平静,眸光像冰封的水面,清冷幽深。 徐桦沉默许久后,终究还是不想在她心里留下更差的印象,整了整衣服上的褶皱,心有不甘的离开了。 关门声大得震天,宣告着闹剧落幕。 许久后,薛秒抱着双臂靠住墙,眼泪无声滑落。 钟敛渠想要替她擦泪,却被避开。 「对不起。」她轻声道歉。 满腔怒火因为这句话骤然平息,钟敛渠深唿吸两下后,恢復柔和目光,「秒秒,你还好吗?」 薛秒轻轻侧过脸,不想让他看到嘴唇上徐桦留下的咬痕。 「对不起,钟敛渠。」 「没事。」他抬手,将她拥入怀中,「徐桦就是个疯子,他的话你别放心上。」 感受到平稳的心跳和温柔的怀抱,薛秒终于放下戒备,隔着衣服轻轻回抱他。 「刚才,徐桦说......我不爱你,不是的,我......」 薛秒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抬起脸,泪眼朦胧的看他,「我......」 她眼底的破碎的水光令他心软。 「我之前错过一次,所以我不知道我对爱的定义到底准不准确,我肯定是爱你的,可是我......」 薛秒语无伦次的说着,被钟敛渠温柔的笑惹得面红耳赤。 「我知道了。」钟敛渠想了想,弯下腰,小臂穿过她膝弯,将人稳稳噹噹地抱起来,「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说。」 他抱着薛秒,走到沙发边坐下。 薛秒搂着钟敛渠的脖子,指尖擦过青茬茬的碎发,觉得心安许多。 她坐在他膝盖上,低下头看清他温润的眉眼,「你真好啊。」 钟敛渠微仰起头,碰了碰她鼻尖,「还伤心吗?」 薛秒摇头,抬手轻轻摸他鼻樑,「你还痛吗?」 他亦摇头,沉默半晌后,开口,「其实能打一架挺好的。」 「为什么?」薛秒不解,「你又犯傻了?」 钟敛渠失笑,紧紧搂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颈窝处,嗅到温软的馨香,「挑明了,总比提心弔胆的好。」 他和薛秒结婚以后,总是尽量避谈往事,都是藏着伤痕的人,不愿再给彼此增添麻烦。 可有些事,只会和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阴影终究只会在明亮里消散。 薛秒知道他在说什么,自责道,「都怪我。」 「不怪你,世界上没有绝对正确的东西,何况感情。」钟敛渠安慰她,「以后我们就一起面对,犯了错一起改正,何况你本来就没错。」 薛秒看着他,忽然明白了爱情的概念有哪些。 尊重,理解,远胜过占有和热烈。 她从前所追寻的浪漫其实是柴米油盐里的烛光晚餐。 ...... 没过多久,杨桃就得知了徐桦回国的事,在听说他还打了钟敛渠之后,气不打一处来。 「他个王八犊子,以为在过爱情买卖呢!」 薛秒闻言,脑子里自动开始播放歌词。 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卖~ 「扑哧......」她没忍住笑。 杨桃瞥她一眼,「你还笑,当时怎么不打电话给我啊,我和你说,亏得他人性尚存,还有钟敛渠回来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好不啦!」 她虽然是江南女生,性情却干练又爽朗,用最软妹的声音骂最狠的话。 「离婚两年多了,还要前妻为他守身如玉,我呸!」杨桃用力灌了口冰可乐,「还真当自己小说男主了,就许他春风得意,身边不知道换了几波女伴,还要你静止文学啊,想得倒挺美!」 薛秒怕她再说下去,极有可能打车去揍徐桦,「别气了别气了,气坏身体谁如意。」 第108页 「你说的对,为男人生气,不值得。」杨桃觉得现下最重要的是解决后续,「你和钟敛渠怎么打算的,万一他又找上门来怎么办?」 薛秒皱眉。 「我就知道你俩这温吞吞的乌龟性子没对策,要不搬家吧,反正钟敛渠在南山有别墅不是吗?」 「搬家?」 第46章 小番茄 入秋后,山城正式进入雨季,几乎只有天明时能看见几缕稀薄日光,空气里时刻瀰漫着一层灰绿色水雾。 建筑和草木被连绵的雨线浸得湿润,寂静的轮廓透出沉郁感,无论人和事在这样的光景里都容易陷入粘稠的情绪里。 搬家的事其实一直在薛秒的考虑范畴内,当初结婚时钟敛渠为了配合她的生活节奏才留在市中心这边。 公寓里住客很多,人多的地方就热闹,每扇门窗之后都是形形色色的人生百态。 每天早上,她和钟敛渠一起坐在餐桌前吃早饭,彼此之间隔一束鲜花,端着碗碟,聊着闲天。 玻璃窗外有时映着层暖黄的日光,有时泛着潮湿的水痕,和煦与柔和并存。 楼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井然有序的车流,生动又鲜活。 俗世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但是阴雨连绵的日子过多了,难免烦闷。 每天上班要开一个多小时的车到公司,雾气太浓安全事故多,下班时经常堵车,薛秒感觉自己浑身都被湿气泡出了褶皱,情绪更是扯不清理还乱。 也许换个环境,通勤时间短一点,心情会好一些 钟敛渠自从签约公司之后,也要去工作室拍摄视频,有时还要亲自处理视频剪辑与后期,入夜后雨更大,开车不方便,其实也有搬家的打算。 再加上徐桦的事,两人一筹谋,难得周日是个晴天,正适合搬家。 薛秒本来计划把这套公寓租出去,可是想到如果之后和钟敛渠吵架了,或者在他家受气了,随时能住回来,虽然这种事未必会发生,但防范于未然总没错。 即便结婚了,但女人还是要有独立意识,给自己留片小天地,于是只装了衣服和常用品。 钟敛渠是极简主义,东西更少,所以并没有收拾多久,最后塞满后备箱的反而是阳台上那些花花草草。 顾虑到闷坏花草,钟敛渠说不关后备箱,薛秒看着钟他小心翼翼的捆好那些瓶罐,又蒙上一层塑胶袋,一本正经得惹她发笑。 她想了想,打趣他的认真,「你说等会儿别人看到这么多花,会不会以为咱俩是搞批发的。」 钟敛渠抬头,侧脸上落了层日光,瞳仁清亮如水,也笑。 有盆小吊兰怎么也固定不好,钟敛渠思考片刻后,干脆抱在手里,薛秒不得不承认,他比自己更细緻。 害怕车子起颠簸,所以速度也放得很平缓,薛秒连上蓝牙广播,问钟敛渠要听什么歌。 「要不听今天是个好日子?」 钟敛渠犹豫片刻,微皱起眉,「也行......吧。」 听出他的勉强,薛秒乐不可支,「要不你给我清唱一首吧,嗯?」 钟敛渠用余光看她,唇角微勾,似笑非笑道,「那你开车?」 显然这两件事,风险指数一样大。 薛秒耸耸肩,不逗他了,摇下车窗吹风,阳光清澈如水,香樟树青绿的影子掠过她指尖。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远处的嘉陵江水波粼粼。 难得晴日,天桥上有人在卖花,白兰浓郁的香气将初秋变得比春日还浪漫。 薛秒微微侧过头,安静的打量着钟敛渠,视线从他干净的眼眸游移到上扬的嘴角,柔和的笑意令她欢喜。 在等红灯的间隙里,钟敛渠听到轻盈的歌声,薛秒计算着绿灯的时间,飞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飞快端坐。 钟敛渠失笑,握着她指尖揉了揉,「你刚才在唱什么?」 「唱......情歌啊。」薛秒朝他挑了挑眉,眼尾折出柳芽弯,「想听吗?」 「想。」 钟敛渠点头,目光继续转移到路况上,近郊地段,车辆渐少,山峦的轮廓似乎触手可及,满眼浓绿令人心旷神怡。 林荫道上有一群笑闹的孩子,手里握着五颜六色的气球,小鸭子一般慢悠悠的走着。 薛秒觉得这一幕很可爱,拿手机拍了两张照片后,转过脸看钟敛渠。 他也望过来,目光不经意的对上镜头,眼底的情绪温和且青涩。 「缠住吻住春风吹住我吗,缠住吻住郁金香是你吗?」薛秒看着照片上的钟敛渠,伸手抚摸他清隽的五官,笑着唱,「缠住吻住诗画歌颂爱吗,拍 逐幅逐幅恋爱定格。」 卫兰的《一格格》。 车窗上流淌着光影,薛秒又想起那辆末班车,想起玻璃上倒退的灯光,想起她穿过那一格格昏黄的路灯,站到钟敛渠面前,对他说出求婚时,他的眼睛比月光还明亮。 一唿一吸知道爱一点一拍。 薛秒不知道,那时钟敛渠觉得她是璀璨的星星,照亮他的夜晚。 钟敛渠也不知道,薛秒把他当成了心上的月亮。 ...... 别墅区的绿化做得相当好,空气里隐隐传来桂花的香气,两侧的坡道边种满了浅紫和绯红虞美人,花瓣如同起了褶皱的棉纸,随风轻轻摇晃着。 薛秒来过几次,不用钟敛渠指,就认出是那一户。 第109页 装潢精美却不显繁复的白色小楼矗立在绿茵茵的草坪上,阁楼上镶嵌着漂亮的弧形花窗,在晴朗的天气里光洁一新。 庭院里有一汪清潭,几枝晚荷亭亭玉立的盛放着,棕色围栏上攀附着青绿的枝蔓。 薛秒下了车,踩着一地被雨淋落的桂花沫,熟门熟路的打开了橡木栅栏,弯下腰,摆出礼仪手,「请进。」 钟敛渠掀开塑料薄膜,端出两盆花草,提着行李箱,「谢谢。」 虽然两个多月没住在这边,但是门前依旧整洁,玻璃上也没有污渍,可见高昂的物业管理费没白交。 装修风格简洁低奢,家具不多,款式都朴实无华,符合钟敛渠含蓄的作风。 钟敛渠将行李箱腾空之后,帮着薛秒把花草摆在庭院里,她最喜欢的白茉莉放到卧室。 「这是什么?」 忙活半天后,薛秒转身忽然看到庭院一角搭了个小塑料棚,掀开帘子朝里一看,红通通的西红柿挂在枝叶间,甚是喜人。 还有几畦方正的菜地,种了青椒和茄子,两侧的支架上牵着黄瓜藤,几条青翠的小瓜看起来十分鲜嫩。 之前来的时候她都有些拘谨,没把这里当成自家,就没注意这些细节。 她转过头,看向正在挠后脑勺的钟敛渠,「这些都是你种的?」 「嗯......」钟敛渠摸了摸鼻子,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随便种了点菜。」 一个大好青年,居然在家种菜...... 薛秒看着一串小番茄,伸手摸了摸光滑的表面,「这能吃吗?」 「嗯!」钟敛渠看她并不嫌弃,眼底浮起笑意,「这个就是水果番茄,酸酸甜甜的。」 薛秒揪了几颗,不远处就有水龙头,她放到清水下沖了沖,递给钟敛渠一颗。 一口小番茄下去,满口酸甜,和水果店卖的口感大不相同,满满的自然味道。 薛秒咀嚼片刻后又吃了一颗,「好吃诶。」 钟敛渠摸着番茄表面,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会嫌弃。」 「为什么啊?」 薛秒不解,顿了片刻,想到钟敛渠性格本就有些敏感,而且最近签约后为了让作品质量更好,精神上时刻处于思考状态,开始关注外界的评价。 本就内敛,现在说句话都开始察言观色。 薛秒觉得找个时间得和他谈一下心态问题。 「老钟,我觉得你不要抱着这些想法,你种蔬菜水果和我养花是一样的啊,都是出于喜欢,不分高低的,现在还有好多人五谷不分呢。」 听到薛秒认真的语气,钟敛渠感受到温暖,「我知道,但是之前这样的言论听多了,心里难免......」 尤其是父母,对他在烹饪料理方面极不支持,签约后基本没再打过电话联繫,小叔说他的微信都被父亲拉黑了。 钟敛渠不否认,自己现在的心理压力有些大,因为想要做出些成绩来向父母证明,选择这条路是正确的。 放弃选择他们规划的生活,也不再拘泥于按部就班的思维,钟敛渠想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节奏。 好在有薛秒在身边,令他感到舒缓。 她正在看角落里的那株柿子树,微仰着脸,蓬松的捲髮吹在肩上,衬得肤色雪白。 细密的眼睫毛在光晕里纤毫毕现,他看见她眼尾叠出两道细痕,流露笑意,挺翘的鼻尖和饱满的唇珠,神色天真,满是稚气未脱的可爱。 「这个再过半个多月就能吃了,现在还是涩的。」钟敛渠走过去,粗略数了下个数,有些柿子半边是橙半边青,「这棵树是奶奶种的,她喜欢吃柿子。」 说到钟奶奶,薛秒想起上次见她时都没说上几句话。 老太太年事已高,抵抗力越来越差,半个月前去临北做完手术后,身体情况时好时坏,一大家子人心都悬着,不上不下的,但老人家倒是很看得开。 王伊芝作为儿媳,几乎是寸不离身的照料着,薛秒没她细緻,去了也只能做点端茶递水的杂活表示下心意。 而且每次奶奶都笑着说,「秒秒啊,你们年轻人朝气蓬勃的,来看看奶奶就好,用不着你们守在身边,耽误事儿......」 某次她听到奶奶嘆气,说怕把病气过给他们小辈,又说自己生病太费钱了,越老越没用。 老人家为孩子与家庭操劳辛苦一辈子,临老,该享福的时候却又疾病缠身,自己那么难受还顾虑着给家人添麻烦。 薛秒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不知从何安慰,苍老与死亡是人生无解的难题。 「我们下周去看看奶奶吧。」薛秒嘆了口气。 「好。」 将家里打扫干净后已近傍晚,虽然薛秒也就跟在钟敛渠身后收收捡捡了几下,大多数时候都在玩手机和朋友聊天。 但是当钟敛渠说可以了之后,她还是很疲惫的长嘆了口气,「累死我了。」 「......」钟敛渠无奈笑笑,「肚子饿了没?」 薛秒手贴在肚皮上感受了一下,「好像饿了。」 钟敛渠看她的迷煳样,忍俊不禁,「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今天累了一天,就想吃点清新可口的,「我想吃......」 薛秒想到今天看到的番茄,微酸的口感令她口舌生津,「我想吃番茄类的。」 「好啊。」钟敛渠略一思索,「番茄牛腩面怎么样。」 第110页 薛秒点头,跟着他去蔬菜棚里挑了几颗最大最红的番茄,惋惜道,「初次见面,就要吃了您,失敬失敬番茄大人。」 钟敛渠不懂「二次元」中年妇女的乐趣,手起刀落,几个番茄立刻被切丁扔到瓷锅里炖煮成浓稠的汤汁。 牛肉用料酒和姜片腌制后下油锅,加香料和冰糖翻炒至棕色,再切成大块丢进番茄汤里慢熬。 薛秒饶有兴致的看他做饭,钟敛渠回头看到她亮闪闪的眼眸,好笑道,「饿坏了?」 「不是。」薛秒摇头,看他松懈许多后,圈住他的腰,脸贴在后背上蹭了蹭,「就是觉得,我老公好贤惠啊,得夫如此,何求啊。」 钟敛渠听到老公这个词,后背下意识挺直,不由自主的想要傻笑,却又觉得太不成熟,强行憋着笑。 薛秒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怎么了?」 他侧过身,揽住薛秒的肩,「有点不习惯老公这个词......」 薛秒看他,转了转眼珠试探道,「那不喊了?」 「不行。」钟敛渠耳廓越来越红,话却说得一本正经,「你得多喊,这样既熟能生巧了,我也习惯了。」 「......」薛秒正要继续逗他时,听到手机铃声,「你的?」 正谈情时被打断,钟敛渠挑挑眉,掏出手机,看到「编导白舒荷」的 id 后,神情顿时变得严肃。 第47章 葡萄成熟时 看钟敛渠神情端正,薛秒也忍不住紧张,不动声色的听着电话里的只言片语。 她见过白舒荷一次,是个好看的女孩,人如其名,舒然,文雅,似一枝亭亭玉立的白荷。 虽然年轻,个人能力却很强,在转行到自媒体行业前,曾参与过多项纪录片的拍摄进程,镜头语言和叙事能力在业内都属于高端水平。 钟敛渠与她合作后,同薛秒开玩笑说自己要是早遇到这么能力这么强,品行又良善的同事,估计不会转行。 薛秒很贊同他的说法,白舒荷比她还小两岁,可是待人接物方面相当沉稳自如。 所以夫妻俩对她都带点尊敬的感觉,接个电话,心态堪比做祷告。 好在她打电话说的是好消息,签约后的第一期视频网络播放量很高,后台收到了很多合作方的邀请信息,她想徵询一下钟敛渠要不要考虑接一些gg代言。 薛秒闻言,扯了一下钟敛渠的衣袖。 「怎么了?」 「我觉得......」 薛秒之前也看过不少吃播视频,很多博主接厨具或者食物代言,大家都笑称「恰饭」,可是也会有人因为不喜欢gg而产生意见。 现在钟敛渠刚签约,如果就开始投放gg,她担心口碑方面有影响。 钟敛渠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又听到白舒荷说代言的利润问题,沉思片刻后,礼貌的回绝了她。 「好,其实我们这边考虑的也是暂时不接代言。」从长远角度来看,白舒荷也觉得还是先树立节目形象最重要,「因为我人在外面,发消息不方便,就直接打电话了,有没有打扰您啊?」 「没有。」钟敛渠礼貌的笑笑,问她,「那下一期的主题是你们负责策划,还是我自己想呢?」 白舒荷:「主题方面,您跟着自己的想法来就好了,我们不会干涉的,我的工作主要负责和平台交涉,处理后期方面的问题。」 又谈了几句工作方面的事情后,对方挂断了电话。 钟敛渠看着瓷锅里咕嘟冒泡的番茄牛腩,扬起眉稍,心情不错,「秒秒,你还想吃其他的吗?」 粘稠的番茄汁勾得她垂涎三尺,牛腩紧实的肉质里还夹着丰腴的油筋,光是看看,都口舌生香,薛秒迫不及待地举起大汤勺,「我来帮你尝尝味道。」 「帮?」钟敛渠扬眉。 迎着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薛秒竖起一根手指,「我就吃亿小口。」 「你要能吃完,把锅端去都可以。」 薛秒做作的摆摆手,「那可使不得。」说着,舀了一大勺,边吹热气边咀嚼,「好好吃啊,感觉和外面的口感不一样,这个番茄更鲜。」 钟敛渠被她的话逗笑,「你的心理作用而已,不过外面的有些餐馆因为懒得慢慢炖,颜色出不来,就用番茄酱代替的。」 钟敛渠调小火势,将案板上的黄瓜切条,准备再做个清爽的凉菜缓解番茄浓郁的口感。 又忙活了十多分钟后,番茄牛腩面和凉菜都做好了。 餐桌正对着庭院,外间满是宁静的绿意,树梢间筛落星星点点的光晖,玻璃窗上氤氲着夕阳的暖意,瓷碗边缘也染着层釉质霞光。 「我感觉,这样的风景看一辈子也不会腻。」 薛秒对钟敛渠笑笑,心满意足的表情令他欢喜。 「我之前还担心你会不习惯,因为这里太安静了,没什么人烟气,太无聊了。」 钟敛渠本就喜静,所以之前住在这边觉得很自在,后来搬到薛秒那里,倒也能适应,只是偶尔还是会想起这边的山与树。 他的视线转向窗外,眼眸清明似琥珀。 「如果一个人住的话,我可能确实习惯不了。」薛秒自知是个活泛好动的性子,只是这几年遇到的事情太复杂,磨平了她许多兴致,「但是和你住在一起,就不会觉得无聊啊。」 钟敛渠闻言,看着薛秒的笑容,心里一动,尽力压下吻她的念头。 第111页 「对了刚才那个代言的事情,我觉得咱们刚签约,就不用太着急去接gg之类的吧,而且你的初心也不是出于利益。」薛秒想起刚才的事,帮他分析,「虽然你之前拍了很多视频,但是毕竟不是商业化的,我们也不太熟悉流程,所以慢慢来吧。」 钟敛渠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签约以后的好处确实挺多的,曝光率更大,观众也更多了。」他吸了口气,诚实道,「有团队以后,拍摄方面不用我负责,但是一想到那么多工作人员都在配合我,就觉得责任挺大的。」 薛秒握住他的手,「别担心,大家都是因为相信你,喜欢你的作品才选择你的。」 这些天来,钟敛渠为这件事所做出的努力和承担的压力与紧张,薛秒全都看在眼里。 都说自媒体如今是个大势所趋的风口,立稳了前途无量,可若是有一点失误,也容易前功尽弃。 「而且无论怎样,我们的初心都是为了记录生活而已,所以别想太多,就和之前一样,拍给喜欢美食的人看,传递你的想法。」 钟敛渠望着薛秒温柔的眼眸,顿时感觉先前的愁闷与迟疑消散许多,扣住她指尖,「谢谢。」 「都是一家人了,别客气。」 吃过晚饭后,薛秒看了看邮箱,周五的时候领导和她说要来一位新主编,不过等了三天了,也没把资料发过来。 一想到对方都快退休了,记性不好很正常,薛秒也就没催着问,反正明天就能见到了。 「你在工作?」钟敛渠走过来,看了一眼屏幕,「很忙吗?」 薛秒摇头,「没,就是看下有没有重要的邮件,明天要上班了。」 她嘆气,「为什么人类要上班啊!」 钟敛渠揉了揉她的发顶,「可我觉得你挺喜欢这份工作的。」 「倒也是,因为感觉很有意义,有次路过书店,看到有家长带着小朋友在翻我们的杂志,那个小孩对里面的植物说得清清楚楚,当时就觉得,做科普类是有意义的。」薛秒笑眯眯的看着他,「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生态环境,保护植物,还挺开心的。」 「秒秒真棒。」钟敛渠夸她,「那你先忙吧,我本来准备问你点事情的,等会儿再说吧。」 「我不忙啊。」薛秒合上电脑,「本人就算再喜欢这个职业,也绝不会在双休日工作的。」 刚才吃太饱了,她本来就打算问钟敛渠要不要出去散步消食,或者做点别的,总之不能一直坐着了。 和他结婚以后,薛秒的体重直线上升。 而钟敛渠本人,努力工作的同时还不忘锻鍊,身材一点没走样。 「你要问我啥呀?」薛秒起身,伸展了一下胳膊,朝外面走去。 钟敛渠跟着她走到客厅,「就是想问下你,之前做的那个青葡萄,那个饮料,能教教我吗,我也想尝试点别的食物,甜品之类的。」 「青葡萄?」薛秒努力回想了一下,记起还是结婚前那次他来找她谈心时的了,「可以啊,不过我们没买葡萄吧?」 话音落,她看向钟敛渠,「难道你种了?」 「嗯。」钟敛渠点头,就在后门那里,我刚才去看了一下,都成熟了,还挺甜的。」 薛秒无话可说,只能鼓掌,「老钟,你这个生活能力未免太强了吧,咱家以后都不用买蔬菜和水果了呀。」 刚才她就发现了,庭院里种的几乎全是可食用的,荷花能吃莲蓬,槐树可以捋槐花,柿子树和橘子已经结出橙黄的小果子。 厨房里还摆了盆青柠树,要用的时候就摘一颗。 钟敛渠笑笑,带她去后门。 「等会儿推开门,我不会看到一个红酒庄吧?」薛秒打趣道。 「酒窖在楼下。」钟敛渠解释,「而且没种多少,之前都是奶奶在打理,刚好成熟了,带你看看能不能用来做饮料。」 他按亮灯后,薛秒看到角落里的葡萄架,翠绿的枝蔓间缀着几串沉甸甸的葡萄,有紫有青,在灯光里显得晶莹剔透。 藤架下还摆了个小木几,两把竹木摇椅看起来格外闲适,用来插花的玻璃瓶如今蓄着之前的雨水。 薛秒托着一串葡萄,感受到重量后惊嘆,「自己种也能结这么多果子吗?」 她之前都只在果园里看到这么饱满的果实。 「山里气候好,再加上这两树葡萄都有些年龄了,自然结得多。」 钟敛渠洗了两串,薛秒看到天边浮动着的银白月光,几粒星子清晰可见,笑着提议,「要不咱们就坐这儿赏赏月聊聊天?」 「好啊。」钟敛渠点头,和她一起坐在竹椅上看月亮,「七月份的时候,我还看到过银河。」 薛秒仰着头,余光里装着钟敛渠清隽的侧脸,笑了笑,「我只在小学的时候看到过一次。」 「城市发展太快,光污染严重,自然就看不到了。」 山雨灌溉生长出的水果格外清甜,薛秒看着一串青绿似水玉的葡萄,想起很多年前,她也和钟敛渠一起看过葡萄。 「你还记得小学的时候,咱们学校不是在老城区吗,然后那条路上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院子。」 钟敛渠微微虚起眼,「记得啊。」 老城区人情味浓厚,上学时,狭长的街道口摆满了早点摊,腾腾热汽把过路的人眉眼都熏得温润如水,老闆们和善的笑容比年画看着还喜气。 第112页 家长们踩着自行车送孩子上学,后座上的小孩儿嘴里啃着烧麦,没合拢的书包里露出奥特曼的双臂。 放学时,巷道里满是欢快的笑闹声,老旧的小卖部里涌满了叽叽喳喳的小学生,无论四季如何,这条街似乎永远是热闹的夏日。 大概是临近暑假的时候,钟敛渠发现有家人的院墙上牵着几枝葡萄藤,嫩绿的叶子贴在水泥墙上,看起来生机勃勃。 没多久,绿影下结了几串米粒大的小果子,令他感到十分欣喜。 于是每次路过时,都忍不住停下脚步仔细观察小葡萄的生长动态。 薛秒当时是纪律委员,每天负责看哪些同学迟到,之所以当这个岗位,是因为如果她迟到了,可以不给自己记名字。 小小年纪的她已然成了老油条。 当发现钟敛渠早上来的时间越来越晚以后,薛委员很好奇,三好学生濒临迟到是为那般? 而且当时钟敛渠一下课就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神秘得很。 「喂,钟敛渠,你最近这个上学时间越来越晚了呀,早自习都快迟到了,咋回事?」 钟敛渠觉得薛秒可能会笑自己天天「看葡萄」不太愿意说。 「唉,你不要觉得我是纪律委员,你是我的同桌和好朋友,我就会对你网开一面的,要是真迟到了,我不会对你留情的。」薛秒故作老成的嘆口气,「作为班干部兼中队长,很有必要关心一下你的生活啊。」 听她左一句班干部,又一句纪律委员,官不大,谱挺大,钟敛渠很无奈。 「啊,原来你最近都在看小葡萄啊,这有啥好看的。」薛秒听他说完后,不以为然。 「你非要问的。」 钟敛渠也说不出来有什么好看的,但就是每天看到葡萄越来越大,就忍不住开心。 放学时,薛秒说她也要一起去看,钟敛渠没拒绝。 结果到了地方一看,墙头上空空如也,俩小孩面面相觑。 薛秒看钟敛渠紧抿着嘴角,委屈巴巴的样子看得人心里发酸。 「早上还有的。」钟敛起定定的看着原先葡萄生长的位置。 薛秒正愁怎么安慰他时,有人打开门,是个白髮苍苍的老爷爷,看到他们之后,哎了一声。 「小孩儿,你是不是最近老在我家附近熘达啊?」老爷爷认出钟敛渠,眼尾笑出柔和的褶皱,「看见你好几回了。」 钟敛渠闻言,脸色通红,「我......我不是想偷葡萄......」 老爷爷闻言,愣了几秒后哈哈大笑,「这有啥好偷的,你们要吃,爷爷家里多的是嘞。」 薛秒胆子大,歪着头朝门里看进去,木架上挂着沉甸甸的葡萄。 「那,墙上那个小葡萄,怎么没了?」 老爷爷带他俩到堂屋坐着,白底红花的瓜果盘里放着几颗大白兔奶糖和一堆干燥的南瓜子。 「哦,我给牵到架子上了呀,不然肯定长不好。」老爷爷笑眯眯的说了些种葡萄的事情,「再过半个多月就完全成熟了,到时候你们记着来尝。」 于是那天之后,钟敛渠心里便记下了葡萄成熟时的日子。 后来上高中,听到一首歌,陈奕迅的《葡萄成熟时》印象格外深刻。 「问到何时葡萄先熟透,你要静候 再静候。」 他看着薛秒,忽然好奇,「你说,如果我们从小学到现在,一直没分开的话,会不会早就在一起了?」 没有阔别多年的波折,也没有久别重逢的生疏,只有从一而终的安稳。 「嗯?」薛秒愣了片刻,顺着他说的话想了想,「也许吧,但是也不一定,可能就发展成纯友谊了,毕竟以前你不在我的审美里。」 薛秒从小就喜欢热血动漫,那时候她的理想型是《死神》里的黑崎一护,武力值超高,一柄钢刀横扫四方。 「......」 钟敛渠被她的直白噎得没话说,不过想了想如果薛秒一直在身边,也许他只会安于现状,不会选择离开。 「其实我觉得分开的这段时间的确是有遗憾的,因为当时错过了,但是现在它让我们的重逢变得更加珍贵,也让我明白什么才是我想要的」 过往的留下的痕迹,雕刻出了如今的轮廓。 钟敛渠闻言,心绪变得平静许多,「是啊。」 他本以为这辈子也许都不会再遇见薛秒,又或者即便重逢了,也只是泛泛之交。 钟敛渠明白自己心里有份不可言说的执念,可一路走来,这份执念只有他一人承担,于是也渐渐觉得疲惫,年龄渐长后,身边人大多选择恋爱,即便有些人并不明白爱为何物,也亲密热烈。 葡萄成熟时太难等,所以那时他选择了黄思蕊,觉得反正已经将就成习惯,再错一次,也不咸不淡。 好在,薛秒回来了,他终究还是等到了这一刻。 「对了,老钟我有个事想问你,就是你爸爸......」薛秒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髮,「咱爸,前天我给他打电话,结果他好像心情不是很好,就挂断了.....」 钟承山对她一直颇有微词,不过也没摆到明面上过,反正不在一起住,薛秒也就没放心上,可是看这形势,这位难搞的公公大有和他们断绝关系的倾向。 钟敛渠知道原因无非是想逼他放弃从事自媒体,他皱眉,「对不起,他这人就是这样,不能容忍有人忤逆他的想法。」 第113页 「看出来了。」薛秒小声回答,「不过,咱要不抽空还是和爸妈当面谈一下,不然奶奶本来就病着,家里氛围还是不能太僵了,你觉得呢?」 「......」毕竟是成年人了,钟敛渠也做不到漠视父母,沉默半晌后,点头,「好。」 ...... 临睡前,钟承山放下手里的书籍,余光瞥见妻子在看手机。 屏幕上播着的正是钟敛渠做饭的视频。 他冷哼一声,「看你找的好儿媳妇,敛渠和她结婚以后,家也不回了,都快三十了,还没份正经工作,跟着钟承河那个纨绔子瞎混,还要去当什么......」 钟承山实在不耻于说出「网红」二字,如此轻浮的词,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在网上「抛头露面」的当厨子,简直败坏家风。 王伊芝关掉手机,闭上眼,压下沉郁的情绪。 也许选择薛秒,真是这段婚姻的失策。 之前那个小姑娘黄思蕊,虽然性情势利,爱占小便宜,有些上不得台面,不过好歹懂事。 薛秒太聪明,也太难掌控。 王伊芝并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第48章 口红 连休三天的代价就是更不想上班,闹钟响了两次,钟敛渠看薛秒丝毫没有起床的欲望,犹豫片刻后,先去准备早饭了。 而薛秒其实也没睡,只是强行闭着眼,忐忑不安的等待着闹钟降临。 她觉得周一上课的痛苦堪比学生时期冬天上早自习。 「叮零零~」响了不过两秒被她掐断,「烦死了!」 钟敛渠在厨房听到她的怒吼,抹果酱的动作顿了一下,无奈的笑笑。 几分钟后,薛秒随手挽着头髮,唉声嘆气的走到卫生间,路过他时,「早。」 「早。」钟敛渠指着洗漱台,「快去吧,然后早点吃饭。」 薛秒扁着嘴,依旧睡眼惺忪,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片刻后,抬手摸了摸微鼓的下眼睑,自我安慰,「这是卧蚕,是卧蚕......」 吃饭时,钟敛渠看着她眼皮上淡粉的珠光,由衷夸赞,「今天的妆容很漂亮。」 薛秒捋了下头髮,摆出优雅姿态,「当然。」片刻后,眼波流转,挑眉看他,「你意思是我素颜不漂亮?昨天不漂亮?」 「......」钟敛渠给她倒椰奶,转移话题「快吃吧,要迟到了。」 一个既聪明,又呆板的直男,薛秒摇摇头。 吃过饭后,钟敛渠开车送她上班,薛秒刚系好安全带,父亲薛广善打电话过来。 手机直接连上了车载蓝牙,于是那声「喂!」在平和的空间里显得震耳欲聋。 薛秒调低音量,有些抱歉的看了眼钟敛渠,他一边开车,一边同薛父打招唿,「爸,早上好。」 「哦,小钟在的啊。」薛广善声气里的笑音拔高许多,「你俩吃早饭了吗?」 结婚以后,因为钟敛渠在父母心里的观感很好,连带着薛秒和他们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 尤其是薛广善一直觉得亏欠这个大女儿,以前觉得她叛逆不晓事,之前有些亲戚本来对薛秒的处境有些冷嘲热讽,让他面子上很是挂不住。 现在嫁的老公不但家境优越,长相也端正,最难得是性子平和不傲气,对薛秒也很体贴。 之前说闲话的亲戚消停不少,薛广善对此表示很舒心,女儿嫁得好,他扬眉吐气。 所以隔三差五打个电话过来,很是上心。 薛秒对父亲的观感依旧有些复杂,也许是因为经商者都看中名声和利益,所以这份父爱也并不纯粹,因此她的态度一直不咸不淡,每次来电,多半交给钟敛渠应付。 母亲林佳慈则经常给她分享微信公众号的那些《夫妻宝典》,旁敲侧击的关心她和钟敛渠的婚姻生活,又因为分居多年,说不了几句,就能感受到拘谨和生疏。 薛秒想到这些,后仰着头,靠着椅背轻轻吁了口气。 她和钟敛渠的原生家庭关系,都是一笔理不清的乱帐。 好在她的父母很接纳钟敛渠,而公婆关系...... 「小钟啊,我听秒秒说你签约公司做主播了啊?」 主播这个词,由于被某些人过度曲解,听起来总点轻浮含义。 薛秒担心钟敛渠多想,连忙解释,「老钟是美食视频博主,不是什么主播。」 「哦,那不一个意思吗,就站在镜头面前拍视频。」薛广善不以为然。 钟敛渠放缓车速,神情依旧平静,看不出太多情绪,感受到薛秒的纠结后,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微笑,「确实差不多,之前是程式设计师,算是网际网路的幕后工作,现在转行到自媒体,总的来说也是网络相关的。」 薛广善是实业家,对新兴网络方面都是一知半解的,心底觉得钟敛渠的品行端正又沉稳,不管选哪一行,想必结果都不至于太差,所以并不担心。 听钟敛渠说得轻描淡写,薛秒安心许多,转头问父亲,「您一大早问这个干嘛呀?」 薛广善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髮,总不好说是因为感觉亲家钟承山最近和他的关系有些生分吧。 抛开儿女亲事不谈,他不拘小节,钟承山深谋远虑,虽然性格大相迳庭,交情却不浅。 但是最近,好几次邀约都拒绝了,薛广善自诩在人情世故方面相当通透,无论三教九流,达官显贵相处起来都如鱼得水,很快就察觉出钟承山并非是对自己有意见。 第114页 前两天约着去茶楼喝茶终于知道,原来是不满钟敛渠现在选的职业。 钟承山不理解,为什么之前那么温顺,恪守规则的儿子,这次结婚后变化如此之大。 在他看来,钟敛渠选择与钟承河一起工作,是一种无声的背叛。 对于这位玩世不恭的小弟,虽然明面上还算和睦,可想起往事,钟承山实在难以做到不计前嫌。 如果是二十来岁,初出茅庐的阶段,没有职业规划那么可以理解,可是钟敛渠之前的职位很高,年薪百万,在业内的口碑也称得上名声斐然。 总的来说没有辜负他自小灌输的精英教育。 可如今,眼看要三十而立了,居然抛下之前的事业,跑去做「网红」主播,不安稳是其次,还要如戏子一般讨好观众,简直是离经叛道。 薛广善难得见钟承山这样的人发脾气,又顾虑到薛秒毕竟嫁到钟家,于是来探听下具体情况,也好有的放矢解决问题。 半晌没听到回音,薛秒有些紧张,毕竟从现在的形势来看,几位长辈都不支持钟敛渠转行。 「爸,关于老钟的工作方面,你们真的不用担心,他是那种没规划的人吗?」 钟敛渠闻言,带有几分感谢之意但看向薛秒。 好在有她陪伴和支持,才不显得他的一意孤行是偏执无理。 薛广善想了想,摇头,「小钟一看就是个靠谱的,这点我不担心,但你说这个什么自......自媒体,我们这些老辈也没怎么了解过,肯定会担心啊,你们都不小了,往后的日子还长,这个经济收入肯定得稳定吧。」 人行一世,没钱寸步难行也是真理。 「我不反对你们年轻人追求理想,去创业投资,说实话亏了,咱也算长教训,但是你们要做什么事情还是要和家里人说清楚吧,不管结果好坏,我们作为你们的后盾,得提升应对能力呀。」 薛广善毕竟从商,在这方面的眼界要比按部就班的钟承山高远许多。 他也不喜欢钻研人心,循规蹈矩的生活虽然安全,但是有挑战才更生动。 钟敛渠和薛秒听完他这席话,都有些怔忡,没料想居然得到支持。 「爸,谢谢你,关于工作的事之前确实是我疏忽了,有空的话,我会和您发邮件详细解释的。」钟敛渠神色歉疚,「是我的失误,让您操心了。」 因为他的性格本就比较独立,成年后与家里人往来渐疏后,就更习惯独自解决问题。 「没事儿啊,小钟,反正我们肯定是支持你的,但你别怪我多管闲事啊,你抽空还是多和你爸妈谈一谈,多沟通,才能解决问题。」 聊天的同时,薛秒的公司也快到了,她打断薛广善的侃侃而谈,「爸,我要上班了,先挂了。」 「哦......」 薛广善略有几分遗憾,又叮嘱几句后才挂电话。 车厢内少了他高昂的语气,顿时安静不少。 薛秒按了按额角,和钟敛渠视线交汇后,都忍不住笑。 「没想到老头儿心态挺好。」 钟敛渠靠边停好车,听她喊自家父亲为老头儿,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要喊爸爸。」 指腹触碰到的柔软让他有些爱不释手,侧过身,将她肩上的碎发拂开,闻到熟悉的馨香。 薛秒看着钟敛渠缓缓靠近,日光越过玻璃落到他明澈的眼底,温柔又轻盈的情绪在渐近的距离中瀰漫。 她仰起脸看他,睫毛像绒绒的芦絮,可爱又柔软,眨眼时,眸光闪烁着,如起风的湖面,晃得他心旌摇曳。 钟敛渠看了眼时间,尚算充足,松开手托住薛秒的后背,将她搂入怀中,吻随之落下。 唇齿相贴的瞬间,薛秒轻轻闭上眼,环着钟敛渠的脖颈,指尖滑过鬓角,暧昧的勾缠着他细软的短髮。 细微的痒意令他更加心乱,在喘息的间隙里,垂眼,看着薛秒唇上潮红的水光,喉结滑动两下后,低下头,更深的吻住她。 柔软的吮吻,似抿去一颗露珠或者抚弄绽放的花瓣,极尽耐心,静谧的空间里混杂着温热的吐息。 潮湿的津液在舌尖勾缠时过渡着交换,带着浓腻且粘稠的情慾。 说不清是多久结束的,绵长的温柔溢满彼此的身体。 钟敛渠松开薛秒,平缓好唿吸节奏后,有些不舍,「该去上班了。」 薛秒红着脸点点头,「嗯。」喉咙里仍有热意,所以这声回应显得像撒娇。 她抬眼,看到钟敛渠唇边斑驳的红痕时,忍不住笑出声。 钟敛渠顺着她视线,抬手揩了揩嘴角,看到她晕染的红唇后,微扬起眉稍。 薛秒看着他,眼底满是狡黠的笑意,「口红好吃吗?」 钟敛渠垂眸,凝视指尖那抹绯红,哑然失笑。 「好了,不逗你了,真得上班去了。」 薛秒从包里取出一支口红,掰下前视镜,打算补妆。 口红刚碰到嘴唇就被钟敛渠握住手腕。 「我帮你。」 薛秒很意外,钟敛渠的表情却认真,温柔描摹着她唇瓣的轮廓。 她脑子里却冒出他刚才揩嘴角的动作,红软的吻痕,湿润的唇齿,端方君子纵慾时格外色情。 「好了。」钟敛渠偏过头,耐心端详着,「这样可以吗?」 「啊......」薛秒看了眼镜子,根本没细看,只觉得脸色比口红还红,」挺,挺好的,我走啦。」 第115页 「好。」 钟敛渠嗯了一声,看她走远后,抬手贴了贴脸,调低空调温度,「好热......」 ...... 走进办公区域时,薛秒特意绕到主编办公室瞄了一眼,工位上空空如也,她挑了挑眉,收起几分好奇心。 「秒秒姐,早安。」文案小姑娘看到她时,眼睛亮亮的,「周末过得好吗?」 「挺好的。「薛秒取出餐盒,分了些水果给她,坐到工位上以后,朝办公室的位置抬了抬下巴,「新来的主编你们见到了吗?」 小姑娘吸着酸奶,摇摇头,「没呢,周五的时候本来是要开会的,结果没见着,说是航班延误了。」 「这样啊。」 「怎么,你很好奇啊?」张伽洋清爽的嗓音在头顶响起,薛秒后侧着头看他一眼,然后又看了看时间,「你又迟到了。」 张伽洋不以为意的耸耸肩,「你还旷工呢。」 想起周五那场热烈的情事,张伽洋还是导火索,薛秒有些慌乱的别开眼,「我那是有原因的。」 「哦?」张伽洋看着她泛红的脸,笑得意味深长,「难道不是从此君王不早......」 他的后半句被脚步声打断。 厚重的牛皮鞋底敲在瓷砖上,发出沉闷的杂音,男人挺拔的身型在玻璃墙上投下灰影。 薛秒和其他同事不约而同的回过头,和西装革履的男人对上视线。 徐桦站定,居高临下的扫视了一圈对他报以好奇的男女们,眼神疏漠,却尽量维持着合乎礼节的淡笑。 「你们好,我是新来的主编。」 话音落,底下一片沉寂。 薛秒脑子里乱成一团,竭力克制着失控的情绪看向徐桦。 视线相交的瞬间,徐桦抬了抬眉峰,片刻后移开眼,仿佛只是在看陌生人。 「十五分钟后开会,请各位准时到 a2 区参加。」 说完就利落的转身走了。 过了好几分钟,部门里其他人才收回注视,文案小姑娘眼里的热情却越发明显炽热。 「新主编好酷哦,长得还帅。」她意犹未尽的嘆了口气。 张伽洋哼了一声,「看起来好拽,薛秒,你怎么不当主编,把他干掉。」 「薛秒?」 他转过头,看着一脸呆滞的薛秒,疑惑的摸了摸下颌,若有所思的目光缓缓移向办公室,却正好与徐桦对上视线。 男人的目光沉冷似冰,无声的打量如同交锋前的权衡与试探。 第49章 家具 薛秒刚把辞职信三个字打好,文案小姑娘乔雨揣着笔记本路过她,「秒秒姐,走啦,开会去。」 欢喜的语气为周一的办公室增添了几分活力。 「嗯.......」 看薛秒一脸勉强,小姑娘有些好奇的瞄了眼电脑屏幕。 「平时开会没见你这么积极呢?」张伽洋哂笑一声,朝她挑挑眉,「新主编这么快就抢了咱们其他男同事的风头?」 「才......才不是!」乔雨瞬间红了脸,支吾着解释,「早开晚开都得开嘛!」 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薛秒在心里暗暗下好决心,切换屏幕页面,暂时不想在同事面前流露太多情绪。 一旁的张伽洋将她细微的神态变化看在眼里,实在有些好奇这位新主编到底什么来路。 越过走廊去会议室,薛秒低着头,看到瓷砖上映出的模煳身影,垂头丧气的,眼睛轮廓也漆黑一片。 「你怎么了?」张伽洋不知何时走到了她旁边,微侧着头,脸上倒有几分真情实感的关心,「实在不舒服就不开会了呗。」 薛秒还在想怎么回答时,听见他又问了句,「你和那新主编有过节?」 过节这个词听得薛秒不自觉扬了下眉稍。 原来她和徐桦如今的关系已经沦落至此了吗。 虽然刚才只是短暂的打了个照面,那个男人的目光在众人脸上停留的时间不超过半秒,带着理所当然的傲然。 张伽洋却能感受到微妙的区别。 对前者是目中无人,对薛秒是刻意的视而不见。 「关你什么事。」薛秒有时不太理解张伽洋莫名的热情,况且自己心里本就一团乱麻,被他的话挑拨来挑拨去,火气更盛,「你这么关心我干嘛?」 张伽洋看着她清亮的眼瞳,愣了一瞬,居然笑了笑,「怼我还挺有劲儿的。」 这人脑子有问题。 薛秒坚定这个想法后白他一眼,反而加快了脚步进办公室。 张伽洋看着她的背影,留意到有几缕髮丝在日光里闪闪的,像池水的波纹。 他恍了恍神,记忆碎成玻璃,每片稜角都映着那个人的模样。 他从她窗前走过,仲夏时节的晨光明澈如水,落在她肩上,把本就栗黄的头髮染成了透明的金色,五官轮廓也蒙上层朦胧的滤镜,勾勒出精緻的眉眼轮廓。 可惜望过来的视线带着些刺意,像只有脾气的橘猫。 可张伽洋觉得她连生气好看,可爱又鲜活。 比遗照上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好看千百倍。 薛秒在进门前,还是顿了顿步子回头瞥了张伽洋一眼。 张伽洋忽然抬头,看见她浓黑如藻的捲髮,不动声色地收起回忆。 长得再相似,也不是她。 ..... 同事们进了办公室,顾虑到徐桦刚才的态度,一时都有些拘谨,绕着会议桌站着,没人落座。 第116页 行政秘书笑盈盈的端着咖啡进来,徐桦跟在她身后,手里也端着杯水。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他微一低头,面上流露几分不咸不淡的歉意,「随便坐。」 说着挑了薛秒对面的位置落座。 领导都发话了,大家陆陆续续找位置坐好,心里虽然有些忐忑,但都不如薛秒如坐针毡。 她不知道徐桦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自我介绍完以后,居然微笑着问她,「你就是部门主管,薛,秒?」 两个字被他念得格外慢长,淡漠的表情将疑问的语气渲染得很真实。 就好像他和她从未有过交集一般。 不过众目睽睽里,薛秒只能顺着徐桦的节奏演下去,「是。」 徐桦看着她故作镇定的表情,眸光里闪过稀薄的笑意,转瞬又恢復严肃,正经的态度令一众同事忍不住提起心。 但是会议过程还算和睦,说了下调职原因和本部对植物杂志后续的市场规划后,徐桦居然站起来朝大家微鞠了一躬。 「接下来的日子,就拜託各位积极配合我的工作,我们一起把《植知有道》这本杂志做得更好,各位的业绩也能更高,皆大欢喜。」 看他露出如此谦和的一面,部门同事也不再拘谨。 乔雨望着男人漆黑如墨的眉眼,觉得那英气十足的五官逆着光更显深邃,总之就是又酷又帅,于是鼓掌声格外响亮。 会议室里紧接着响起零落的掌声。 薛秒没动,她一直在琢磨徐桦的别有用心。 张伽洋则是全程走神,听到散会后,立刻推开椅子转身走了出去。 「主编再见。」乔雨朝徐桦挥挥手。 年轻女人的好意他不是第一次接收,对乔雨眼里的倾慕,徐桦面无表情的颔首。 「你不走?」 他看着薛秒,语气依旧平淡。 「你到底想干什么?」薛秒看着他,想要拆解这阴晴莫测的氛围,「为什么新主编是你?」 迎着薛秒质疑的目光,徐桦漫不经心的坐下,双肘搭在桌面上,朝她倾身,抬眼时,瞳仁里亮起锋芒。 「我们都是这个专业的,做同行,不是很正常吗?」徐桦朝她露出戏嚯的笑,「当初你选这个专业不还是因为我吗?」 当初薛秒选择植物学的确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徐桦,她哽了哽,无话可说。 「你放心,在公司里我会公事公办,你应该也不想我们的关系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职场里人心各异,徐桦初来乍到,人际关系还不稳固,不想因为这些事情旁生枝节,影响工作。 薛秒闻言,认真打量他,片刻后,嘴角微勾,忍不住冷笑,「你还挺会为人着想的」 徐桦听出她的嘲讽,「薛秒,你变了很多。」 他从没想过,在她眼里,自己居然会变得不堪。 「嗯。」薛秒点头,「不过你一点也没变,不管什么事都从自己的角度和利益出发。」 如果前天没发生那场闹剧,也许她和他勉强能做到还念旧情。 不过从他怀疑自己婚内出轨钟敛渠后,薛秒就明白,徐桦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有错。 所以现在这些欲擒故纵的手段,她不想再陪着演。 「我要辞职。」她直抛主题。 徐桦看着她,明知故问,「因为我?」 回应他的是无需多言的沉默。 「钟敛渠对你怎么样?」 半晌后,徐桦忽然转移话题。 薛秒蹙眉,「关他什么事?」她下意识后退几分,压低声气,眼里既有袒护也有警示,「徐桦,我们离婚的事情和他没有关系,你不要扯到他身上。」 离婚两字听来格外刺耳。 从得知薛秒结婚以后,徐桦便尽力隐忍怒意,他看着手背上越发清晰的筋络线条,缓缓咽了下喉结,目光冷硬,「我查过了,你和他从见面到结婚还不超过三个多月,薛秒,我真想知道他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让你这么讨厌我。」 磨砂玻璃外有人走过,留下杂乱的影子,脚步声踩得他心里更乱。 徐桦起身,在薛秒警惕的目光里,卷下半面百叶窗。 「你要干嘛?」 她也迅速起身,却被徐桦压住肩膀。 徐桦倾身,看着观景窗上自己和薛秒相叠的轮廓,眉峰线条舒展几寸,缓声道,「我们再聊聊。」 考虑到毕竟还在公司,想起前天那个失控的吻,不得不令薛秒对他心生怯意。 「你......要聊什么?」 她尽量平静的挣开徐桦的桎梏。 手心里似乎还余留着温软的热度,徐桦单手撑在光滑的桌面上,毫不错目的凝视薛秒,「我们离婚,真的和他没有关系吗?」 他不信,十二年的感情抵不过三个月。 「还是说......」徐桦抬手,修长的指节贴着薛秒下颌,迫使她看向自己,「你在报復我?」 「报復?」薛秒困惑的皱起眉,避开他的触碰,「什么意思......你觉得我结婚,是为了报復你?」 「嗯。」徐桦看着她,「为了让我难受和后悔。」 虽然他也觉得这样的话说出来很卑微,很可笑,但只有这个理由能让他好受一点。 「所以你现在很难受,很后悔?」 薛秒忍着不适反问他,觉得这种思维简直不可理喻。 第117页 徐桦被她冰冷的视线刺痛,垂下眼,收起先前淡漠的神色,语气涩滞,「对,你离开以后,我每天都很痛苦。」 今天看到薛秒的瞬间,他首先注意到了她精緻的妆容,在他的印象里薛秒总是素面朝天的,眉眼青涩又纯净。 出去玩的时候会化妆,但他对这些事总是缺了些耐心,于是后来她也就不怎么打扮了。 他也没怎么关心过她的职场生活,因为她似乎总是待在家里,要么在做饭要么在打扫清洁,说忙也忙,说闲也闲。 自己的工作越发忙碌之后,有时甚至一天到晚只说得上几句可有可无的关心。 晚上回家时,她打着哈欠为他热饭,眼下挂着淡淡的青色,丝毫没有从前的灵动与鲜活。 早上出门工作时,徐桦回头看着卧室里薛秒的背影,又看着一成不变的家里,觉得家里全是她的气息。 平静的,熟悉的,偶尔令人觉得乏味和疲惫的气息。 有时他会对这样的生活产生质疑,这真的是他们所追求的婚姻吗? 不过这样平凡的生活令他安心,无论何时,只要他回头,她一定在。 他从前不信永远,直到遇见薛秒,他开始期待永远。 可她却离开了,现在甚至憎恨他。 「秒秒,我......我真的爱你。」 薛秒看着徐桦眼底漫起的水雾,只觉得虚伪,「既然你爱我,捨不得我,那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我......」 「因为你觉得我肯定离不开你,你觉得我提离婚是在无理取闹。」薛秒替他说出原因,「我之前确实离不开你,我从初二就喜欢你,大二的时候你终于愿意和我在一起,这些年来,我总是围着你转,我的生活重心全是你,我以为你也会在乎我,可你不是。」 不可否认,父母离婚后,薛秒的少年时代过得并不好,弟弟妹妹出生后,她能得到的关爱越发稀少。 似乎只有哭闹的小孩才有糖吃,于是她变得叛逆,想要博得一点注意,却只是被更多人排斥。 在那时,只有徐桦接纳了她的存在。 他是她颠沛流离时的航灯。 她仰望他,倾慕他,坚定不移的选择他。 可是他要抵达的名利场,离她太遥远,她只想要个能够温暖心安的小家,填补从前的空缺。 他的敷衍和平淡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尤其是结婚后,她觉得自己仿佛只是一个活着的家具。 希望是无限的,失望却有限。 「徐桦,你不是爱我,你只是不甘心。」 薛秒起身,不愿再纠缠,「我们到此为止吧。」 慌乱与悔恨堵在心里让徐桦感到茫然,他想辩解,却觉得无论如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别走,薛秒。」他轻声说着,最后只想到用卑鄙的方式挽留她,「我只在国内待半年,至少这段时间里,别走,留在这里好吗。」 「半年?」薛秒看着他,「你的调任期只有半年?」 徐桦点头。 原来如此,所谓的爱她,挽留她,果然是有时限的,她永远是他的顺便。 「徐桦,如果不是调任,你真的会回来吗。」虽然知道不该问,但她还是问了。 回应她的是动摇的目光。 殊途难同归,好在她及时止损。 薛秒深深看他一眼,下定决心将所有的回忆都封存。 从陌生人,到情人,再到如今,只差一线,重新成为陌生人。 徐桦垂下头,继续说,「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我看过杂志的数据,你对这件事付出了很多心血,没必要辞职。」 其实他说的也是薛秒所犹豫的,说实话,她确实很喜欢这份职业,辞职是万不得已的下策。 「那你走?」 徐桦抬眼看她,目光很坚定,「我也不会走。」 「......」 薛秒有点想打人。 「我们可以合作,我刚回国,接到的任务又紧迫,如果完成不了,总部那边可能会停掉《植知有道》的项目。」 这本杂志本就冷门,受众人群也少,再对比其他部门的杂志数据销量,处境岌岌可危。 「你是说停刊?」薛秒很惊讶,「为什么?虽然销量确实一般,可是这本杂志很有意义啊,而且很多订阅的用户都是看了十多年的老读者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毕竟如今是资本主导的市场,怀旧和理想,在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这次调我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如果这半年内杂志销量还上不去,或者无法完成市场转型,就会停刊。」 如果这次的任务失败,徐桦的升职之路将会更为艰难。 「就当我求你,最后一次,帮我,也帮你。」 薛秒从他话里寻到一丝转机,「市场转型是指什么?」 「不只局限于线下实体市场,也开拓网络市场,试试新媒体和自媒体路线。」 ...... 「为什么选择自媒体?」 钟敛渠看着屏幕上滑动的问题,认真思考了一下,「可能是因为这个职业真的自由吧。」 可以随心所欲的创造属于自己的东西。 由于之前的视频播放量很高,工作室提议增加一个定期抽选观众互动的栏目,一来稳固人气,二来让那些盗版视频的人收敛一些。 第118页 所以今天钟敛渠的工作内容是直播。 但是不用露脸,工作室一直很尊重钟敛渠的意见,挑选的问题也都合乎情理,不会让他感到为难。 「最开始拍做饭的视频,是因为工作的时候没交到什么要好的朋友,然后约不到人一起吃饭,但是午休时间比较长,就在网上看吃播视频作为吃饭时的消遣。」钟敛渠说到此处,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其实很不擅长和人沟通交流,人多的场合,我就容易自闭,社交能力几乎为零。」 工作室其他人对他含蓄的性格深有感触,也笑。 弹幕上都在刷「我也是社恐」还有分享自己喜欢的吃播视频连结,看得人眼花缭乱,更多人夸看他的视频吃饭很香,还和朋友分享一起看。 钟敛渠看着这些消息,心里觉得很温暖,拍摄视频的这几年里,这些支持的观点构成了他努力的底气。 「现在选择做全职自媒体博主,也可能是迟来的叛逆期。」 他从小就被教育要谨言慎行,父母严苛的教育理念和专制的态度像一方格子,固定着他的方向。又像一根紧绷的绳索,牵扯着他的自由。 钟承山总是教育他要做一个优秀的人,于是学生时代他成绩最好,工作后业绩最好,在按部就班的计划里,他如同机器人一般执行着名为优秀的程序代码。 只有奶奶对他说,你要做个快乐的人。 「我是跟着奶奶学会做饭的,高中的时候学习压力很紧张,到了周末回家,奶奶就让我少看书,说不用想学习之类的,只要想着怎么开心,怎么放松就好了。」 「我之前做每件事都会制定计划,会考虑这件事有没有意义,可是当我跟着我奶奶一起做饭,还有在园子里种蔬菜,看着那些瓜果一天天成熟,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却觉得很有趣,也很开心。」 上大学时,钟敛渠偶然在图书馆读到了汪曾祺老先生的《人间草木》这本书,内容涵盖了花草树木,人情世故。 那些平淡的日常被温和细緻的词彙描述得活色生香。 就像扉页上写的「生活,是很有趣的。」 有趣是无法用数据衡量的 「还有我的妻子告诉我,人生不止起点和终点,过程才是最重要的。」 薛秒为了热爱的事情,可以不顾一切的奔赴未知的前方。 妻子这个词冒出来的瞬间,弹幕再次疯狂涌出,都是询问结婚的事情。 直播间的观看量骤然暴增,许多观众还分享了视频,催促钟敛渠「撒狗粮」 钟敛渠没料到反响这么大,一时有些紧张,不知道从何说起,怔愣着望向镜头。 犹豫许久后,他轻声开口,「说起来很不好意思,我没有和我妻子认真表白过,那就借着这次机会,我想......」 他话未说完,白舒荷忽然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怎么了?」 钟敛渠看着她把手机拿过来,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不停闪烁着,仿佛无声的逼迫。 王伊芝看着定格的直播视频,深吸了一口气,等着钟敛渠接电话。 第50章 游鱼 钟承山近来又收了几尾鱼苗,品种名贵,放入水中后,游曳的鱼尾掀起层层波纹,静谧又灵动,令人无比着迷。 身居高位的人不但要处理繁杂的政务,还要与各类微妙的人际关系周旋。 看似风轻云淡,实则劳神费力。 所以空暇的时候,他喜欢赏鱼,相熟的朋友笑称他「鱼痴」。 钟承山对此并不反驳,只温和的笑笑,也曾跟朋友一起去钓鱼,但是遇到不上钩的鱼,在池边静坐半宿都一无所获。 愿者上钩的处境太被动,他更喜欢主动,鱼缸里的鱼可比池水里的鱼容易捕获得多。 将手里的饵料撒入缸内后,游鱼们一涌而上,沉静的水面荡漾出沸腾的波澜。 钟承漫不经心地看着鱼群争先恐后地张着嘴拱食饵料,这些鱼为了抢食,全然没有之前文静的样子。 全凭人类意愿掌控。 他慢条斯理的撒着鱼食,水里的鱼群闹得越热烈,钟承山眼尾的褶皱越深,嘴边渐渐挂起满意的笑。 不过绿藻间倒是藏了一尾鱼,对饵料并不感兴趣,安静的待在清水里,游离于他的掌控之外,自在且安然。 钟承山观察了半晌,无论怎么撒饵料,它都无动于衷。 也许是生病了,才不合群,钟承山这么想着,将它捞了出来。 可鱼却挣扎得很激烈,并不孱弱,从他手心跃回水中时,尾巴砸出的水花拍到镜片上,模煳了视线。 「啊......」 王伊芝走进书房时恰好看到钟承山被鱼甩了一脸水,玻璃镜片湿漉漉的,模煳了清明的双眼,看着有些狼狈。 她递了张纸巾过去,视线落到鱼缸里,问他,「怎么被鱼溅一脸水?」 钟承山摘下镜框,缓慢地擦干净水渍,目光依旧定格在刚才那尾小鱼身上,「有条鱼不吃东西,也不合群,估计是病了。」 说着话的同时,他又将鱼捞了起来,端详片刻后,毫不留情的扔到了垃圾桶里。 鱼离了水,为了生存不得不剧烈挣扎,塑胶袋噼啪作响,这点声响在安静的书房内显得很聒噪。 王伊芝看着奄奄一息的鱼,又看向正笑着逗弄其他鱼群的钟承山,缓缓蹙眉,眸光愈发黯淡。 第119页 这个家,就是一个无形的鱼缸。 挣扎声逐渐归于宁静,幼小的死鱼瞪着眼,瞳孔里映着钟承山漠然的背影。 王伊芝看着那条因为「不听话」而被抛弃的小鱼,心底有些惴惴难安,扬声招来佣人来收拾残局。 钟承山坐到书桌后面,又恢復端肃模样,对上王伊芝眼底微妙的怯意后,微微一笑,「敛渠还有多久到家?」 「说是要等薛秒下班,六点多才能到。」因为刚才那一幕,王伊芝有些不太想和钟承山共处一室,「妈说她有点累了,我下去看看她睡了没,顺便定下菜单,你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钟承山并不看她,注意力只在手里的晚报上。 王伊芝离开时,忍不住又看了眼书房里的那座鱼缸,银灰色的鱼群围成一团,掀起寂静却汹涌的漩涡。 ...... 徐桦在工作上的确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大部分时间都在办公室里,没和薛秒产生过多的交集。 杂志可能停刊的事如同乌云一般笼罩在薛秒心头。 她不想见到徐桦,也不想杂志停刊,更不想辞职,这三者之间要如何权衡取捨,是个难搞的问题。 「给。」 正烦恼的时候,张伽洋往她面前放了杯芋泥奶茶。 薛秒侧过脸看他。 「热的。」张伽洋咬着吸管看她,挑起半边眉毛,痞笑道,「你是不是生理期啊,今天很不对劲。」 「你才生理期。」薛秒瞪了他一眼,用力戳开奶茶,「大人的烦恼很多的,你不懂。」 张伽洋耸耸肩,「别想这些烦人的了,馆长的邮件你收到了吗?」 「什么邮件?」薛秒打开邮箱,看到几张照片,植物馆门前贴着那天拍的昙花主题杂志封面,「居然印成海报贴着了呀。」 「是啊,而且你写的文章也被馆长大夸特夸呢。」 薛秒看着邮件里的感谢内容,眉眼微垂,不自觉露出笑容。 「开心了吧。」张伽洋凑近薛秒几分,小声说,「虽然不知道你和那个新主编之间到底有什么陈年往事没解决,但是我觉得再怎么也轮不到你辞职。」 薛秒闻言,很是惊讶的转过脸看他。 「早上不小心看到的。」张伽洋挠了挠寸头,「我要说的就这些,你继续工作吧。」 薛秒皱着眉看了他几分钟,「我们聊会儿。」 毕竟整个部门里就张伽洋和自己关系稍微好一些,辞职与否也的确该和他商讨一下。 茶水间外有个半弯的露台,摆满了前主编留下的花草,清亮的日光洒在三角梅花瓣上,衬着远处的绿树,如同一幅漂亮的油画。 张伽洋后撑着手臂靠在围栏上,眯起眼看太阳,悠闲道,「说吧,你和那主编到底啥关系。」 还没等薛秒回答,就自顾自念了答案,「前任?」 「......」薛秒还挺好奇他怎么对男女间的事情如此敏锐,「张伽洋,你这人是不是太八卦了点啊,而且我是你的上司,平时态度能不能稍微放尊敬点。」 本以为他听了,可能会不高兴,可张伽洋反而笑了笑,「我对你挺尊敬的啊。」 「哪里尊敬了,那天莫名其妙的搭我肩膀,平时也总怼我,现在连私人问题也八卦。」 说起那天在植物馆的事,薛秒至今忘不了钟敛渠当时气势汹汹的眼神。 「开个玩笑而已。」张伽洋不以为然,「不过私人问题你要实在不想说,我也不多问,谁还没个前任呢。」 话音落,他皱着眉,恍然大悟般慢悠悠的说,「我好像没有诶。」 「没什么?」薛秒好奇。 「没有前任啊。」 「你没谈过恋爱?」薛秒看着他时髦的造型,又想到他对待其他女同事时游刃有余的态度,半信半疑,「真的?」 张伽洋点头。 薛秒虚起眼,上下打量他,一个刺激的念头浮上脑海,试探道,「难道,你喜欢男......」 还没说完就被张伽洋否认掉,「我的性取向很正常。」 「哦。」她有些失望的啧了一声,「不过也正常,你这种痞帅型呢只有初高中的小姑娘才喜欢。」 她伸手薅了薅张伽洋短硬的蓝毛,「想找对象的话,要不还是换个安分守己的造型?」 两人离得有点近,张伽洋微垂着头,看清薛秒盈着笑意的眼睛,一层薄薄的日光落到她眼珠里,更显澄澈透亮。 有风吹来,斑驳的花影笼罩在薛秒身上,张伽洋看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有些失神。 他记得高中校园的门口有一树很繁茂的三角梅,开花时的盛景只能用浩浩荡荡来形容,奼紫嫣红的花苞从墙头垂到地面。 有次他拿着相机出门扫街,无意逛到了学校门口,看到色彩鲜艷的花树下站了个纤细的背影。 白衬衫搭着水蓝色格纹裙,气质很清新,裙摆拂过光洁的小腿,蓝白色块的交错,似泛着涟漪的海浪。 巷道深长,混着香樟树气息的夏风从角落里涌出来,吹动少女栗黄的长髮,她微侧过脸,鼻尖上落了团浅粉的花影,眉眼里浸着温柔的笑意。 张伽洋情不自禁地举起相机,眯起眼看镜头,准备捕捉这一幕。 「咔嚓」 快门声落下的瞬间,少女转过头,眼里映着张伽洋惊讶的模样。 第120页 「张伽洋?」 赵静然三两步走到他面前,「你干嘛偷拍我。」 「我是打算拍那个花好吗,谁让你站那儿的。」张伽洋存好照片,瞥她,「你今天居然穿裙子了,狮子头要当小淑女了吗?」 赵静然生得白皙,发色也浅,再加上自然卷,头髮总是蓬蓬的,平时总被张伽洋打趣说远看像个狮子头。 「你说谁狮子头呢,你个非主流。」赵静然扒开张伽洋自认时尚的厚刘海,「照片删掉。」 张伽洋高举着相机,「我不。」说着笑嘻嘻的跑开。 赵静然气唿唿的跟在他身后,「你肯定拍的我丑照!快删掉!」 「我的技术怎么可能拍出丑照。」张伽洋不服气的停下脚步,翻出照片给她看,「很漂亮好吗!」 赵静然听到这句漂亮,看着镜框里的自己,有些羞涩。 「好看吧?」张伽洋还放大细节,「你看,连双眼皮的褶皱都照得很清晰......」 他渐渐收了声,望着赵静然泛红的脸颊,唿吸不自觉放缓,眨了眨眼,心里痒痒的。 「赵静然。」 「嗯?」 她抬眸,睫毛轻轻一闪,蝴蝶振翅般轻柔。 「你......」张伽洋被这样干净的目光凝视着,看到她淡蓝的裙摆,胸腔里涌动着柔软的浪潮,「真好看。」 「......」 赵静然呆呆地看着他。 几秒后,张伽洋闷咳一声,多此一举的解释,「被我拍得真好看,我真厉害。」 「呵呵。」赵静然白他一眼。 两人互望几秒后,不约而同勾起唇角。 不远处的三角梅开得格外灿烂,衬着少女清新的裙衫,鲜艷如油彩,仲夏的蝉鸣声盖不过少年爽朗的笑声。 「薛秒......」他伸手按住她手腕,「你......遇到过和你长得很像的人吗?」 话音落,张伽洋垂眸,眼底闪过落寞情绪,缓缓松开薛秒的手。 「什么意思?」薛秒不明其意,想了一会儿,「你之前是不是说过你有个朋友和我长得很像来着?」 张伽洋闻言,神色颓然,「嗯。」 「她......」薛秒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看他这样就知道有故事,「是你前任?」 张伽洋摇头。 「没追到?」 「嗯。」 薛秒难得看到张伽洋垂头丧气,安抚性的拍了拍他肩膀,「没事儿,你要是还喜欢,就继续追......」她顿了顿,「要是没办法追了,就把这份感情放在心里,作为纪念吧。」 张伽洋无奈地嘆了口气,「确实没办法继续追了。」 他别过脸,不想让薛秒看见自己潮湿的眼眶,轻声道,「她去世了。」 山城没有海,于是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张伽洋和赵静然相约着一起去看海。 结果她遇到了车祸,当天的地方新闻标题是「明天和意外,不知哪一个先来。」 那张通往海边的机票至今还放在张伽洋给赵静然写的告白信里,可惜都已过期。 「呃......」薛秒没想到看起来玩世不恭的张伽洋居然有段悲伤的纯爱故事,凝噎半天后,憋出一句,「节哀顺变。」 许久没提起赵静然,张伽洋有时会担心自己忘了她,但是现在看着薛秒,他觉得庆幸。 世上有个和她相似的人存在,过着幸福的生活。 张伽洋想,就当作是赵静然换了另一种人生,拥有另一种快乐,即便陪在她身边的不是自己,只要能看到一点影子也足够了。 本来薛秒是打算聊工作,结果话题忽然变沉重,她看着张伽洋不知道接下来怎么聊。 「对了,工作的事情你怎么想的?」张伽洋比她更善于处理情绪,轻描淡写转移重心,「真要辞职?」 「唉......」薛秒想起徐桦就头大,嘆了口气,「我再想想。」 至少得和钟敛渠说一下,再做决定。 「行,我反正觉得要走也不该是你走。」张伽洋对薛秒的工作能力还是比较认可的,「虽然你这人唠叨又事儿多,不过还是有优点的。」 薛秒缓缓挑起眉稍,试图用眼神刺死他。 「你从来没让我们加班过,整个公司就咱们下班速度最快,在对抗职场内卷方面,你很伟大。」张伽洋朝她竖起大拇指。 薛秒:「......」 一点没有被夸的喜悦。 「而且如果你走了,我这个副主管很可能就转正了。」张伽洋痛心疾首的看着她,「我不想多干活。」 「......」 好想把他推下楼。 为了避免这个念头成为现实,薛秒转身,昂首阔步地离开了。 到了工位上,她看着镜子,发了会儿呆。 刚才张伽洋问她有没有遇到过和自己长得很像的人,当时脑海里就浮现出了薛遥遥的脸。 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妹妹,不过俗话说女儿长相随父,所以薛遥遥和她长得意外神似,有时出门还会被当成双胞胎。 想起家里人,薛秒点开微信,本打算问薛遥遥在干嘛,却看到钟敛渠的消息,问她下班后方不方便跟他回钟家一趟。 薛秒看着钟家两个字,想到前几天被钟承上挂断的那通电话,「唉。」 结婚最大的坏处就是一个人要扮演多种角色。 比妻子更难当的是儿媳妇。 第121页 六点一到,薛秒飞快收拾好东西,合上电脑,一阵风似的的飘出了公司。 部门里其他人本来顾虑着新主编的威严,准备再坐着摸鱼装劳模的,看到薛秒走那么利落,互相使了个眼色,也都走了个七零八落。 办公室里的徐桦看了一下午电子数据,眼睛隐隐发涨,他揉了揉额角,抬起头,疲惫的视线穿过磨砂玻璃,看到一片空荡荡的工位。 「......」 他忽然想起来,以前薛秒兼职时的口头禅是「下班不积极,脑袋有问题。」 徐桦无奈地收回注意力,片刻后忍不住勾起唇角。 「还是这么懒洋洋的......」 ...... 钟敛渠本来坐在车里等薛秒,看到她从公司楼下走过来时,他解开安全带下车。 「老钟!」 分明只是几个小时没见,也许是因为和徐桦吵架太耗费心力,看到钟敛渠她就觉得稍微补充了一些元气。 钟敛渠听到薛秒的声音,心里的阴郁也散去许多,朝她招招手,心情随着彼此渐近的距离变得越发温和。 傍晚时分的阳光洒在男人清隽的眉眼间,目光似秋日的湖水,澄澈明亮。 薛秒越过浮光掠影,到他眼前后,缓缓张开手,抱住钟敛渠,抵在他怀里蹭了蹭,「见到你真好。」 钟敛渠笑着接过她的包,下颌抵在她蓬软的发旋上,轻轻拍她后背,「我也是。」 薛秒闻着他衣服上清新的草木香气,感觉心渐渐落到实处。 上车后,她看着导航上的位置,还是有点担心,「这次爸妈找我们回去,应该不单单是为了吃饭吧。」 钟敛渠换档的动作顿了顿,有些歉疚的看着薛秒,「应该是说工作的事情。」 这也是薛秒意料之中的。 她看出钟敛渠也不如平常那么冷静自持,想起早上父亲的话,「没事儿,你看我爸都能理解,你爸那么厉害,又那么聪明,只要咱们好好解释,一定也能说服他们的。」 钟敛渠看着前方拥堵的路况,竟有些希望这红灯能再漫长一些,许久后才轻声道:「嗯。」 但愿钟承山能有岳父一半开明。 临下车前,薛秒有些懊恼的喊住钟敛渠,「完了,咱俩都没买点水果之类的,空着手来,不太好吧。」 「没事,反正家里都不缺。」 「倒也是。」 薛秒想,总不会因为这个细节被苛责吧。 无奈,婆婆的脸,堪比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进门时,王伊芝招唿着钟敛渠进去,嘘寒问暖一番后,对薛秒说,「口渴了吧,要不要吃点水果。」 说着让云姨端来一盘葡萄,「这是我特意为你和敛渠准备的。」 听她重音放在特意二字上,薛秒再迟钝,也能感受到王伊芝的弦外之音。 「啊,没关系,我不......不渴。」 薛秒讪笑着摆摆手,亦步亦趋的跟在钟敛渠身后。 「敛渠,你爸在书房等你,快上去吧。」 王伊芝朝二楼抬了抬目光,示意钟敛渠,然后又看薛秒,「小薛,你陪我去趟花园吧。」 「好......」薛秒不明就里。 钟敛渠闻言,脚步一顿,牵住薛秒的手,「她刚下班,挺累的。」 「哦。」王伊芝看出他维护的姿态,笑着望向薛秒,「那你去客厅坐着休息吧。」 「不用,我去帮您......摘花。」 薛秒看了一眼典雅古朴的客厅,雕花木窗漏下一格模煳的日光,晕染在高大玻璃鱼缸上。 几尾银鱼在幽蓝的水波里游弋着,尾巴甩出的绚丽光泽,在沉暗的色调里美得有些诡谲。 她隔着水光粼粼的玻璃看到雕花木梯上的钟敛渠,绿藻和游鱼的影子落在他背上,忽明忽暗中,他似乎也被框进了鱼缸里。 之前她曾说过钟敛渠像鱼,温柔,澄净。 也许,对于钟承山来说,他也的确是一条鱼。 王伊芝摘了几朵白菊花交到薛秒手上,让她洗干净。 「今晚做白菊鲈鱼羹。」 钟老太太生病后,王伊芝出于孝道和关心,大多时候都亲自下厨炖些滋补养身的汤药补充营养。 「好。」薛秒按她说的,耐心撕下花瓣,看着王伊芝处理鲈鱼的手法很娴熟,赞嘆道,「您的厨艺肯定也很好。」 一个「也」字令王伊芝的动作有片刻僵硬,很快便恢復常态,问她,「敛渠做饭好吃吗。」 「好吃的,比我好太多了。」薛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看到她淡然的表情后,犹豫着继续聊天,「感觉爸挺喜欢养鱼的。」 「嗯,他就这点爱好了。」王伊芝眼底的笑透着凉意,缓声道,「鱼这种动物,性子温良,没什么攻击性,从来不惹是非,养着很省心。」 她擦了擦手上的水迹,看着薛秒,「唯一的缺点,就是养再久也不亲人。」 风韵犹存的女人说起话来,也带着年轻时的骄纵与傲然。 薛秒看着手里被撕碎的花瓣,缓缓定下心,抬眼看她,唇边扬起淡笑,「我倒不觉得鱼很温顺,毕竟鱼刺都藏在里面的。」 砂锅里的汤水渐渐沸腾,气泡上涌,发出轻微的破裂声。 两个女人隔着热汽看对方,莫可名状的情绪暗涌着,在言语中蓄势待发。 「而且我爸小时候总对我说吃鱼补脑,所以我一直觉得鱼是很聪明的生物,就算在鱼缸里长大,也不会讨好主人,依然清高自由。」 第122页 第51章 转机 书房在走廊尽头,日落西窗,墨蓝的丝绒地毯吸走多余的色彩,钟敛渠站在最后一格木阶上,若有所思地看向深处。 高中以后他就不常在家住,尽量避免和父母往来过多,大学在外地,也只逢年过节才回家,工作之后闲暇更少,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王伊芝还会惦念几句,钟承山对他一贯冷淡,或者说,他对这个家里的一切都不太在乎。 完整的家庭是成功人士的标配,所以他和母亲只是父亲荣耀之下的陪衬品。 至于幸福,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赠品。 如果不是因为奶奶和催婚的事情,钟敛渠本已打算在港城定居,回来后也只在南山那边住着,除了结婚那几天留在钟家,周末随薛秒回来看望奶奶,和父母简单打个照面。 有时他也会觉得自己独立得有些冷漠,可是看着卧室门上的那面玻璃,钟敛渠想,他做不到轻易释怀。 即便时过境迁。 钟敛渠推开门,走进卧室,除了被褥之外,房间里的摆设和十年前几乎毫无差别,书桌上摆着盆青翠的绿植。 他走过去,抚摸着微凉的叶片,眼底的怀念淡然许多。 初中的时候,王伊芝为他请了个私人家教补习编程,因为经常对着电脑,所以他的近视度数直线上升。 王伊芝便在书桌上摆了盆绿植,让他空闲的时候看点清新的东西缓解疲劳,她几乎每天都要修剪绿植,不让它旁生枝节。 钟敛渠起初觉得是因为强迫症,后来才明白只是专制欲作祟,她不容许身边出现任何失控的东西。 自由生长是与这个家格格不入的。 自从他偷看漫画被抓到以后,钟承山便在门上安了片玻璃,美其名曰重视他的成长过程。 这样的关心,与监视无异。 十几岁的人,早已有了自尊心和隐私意识,却丝毫不被父母重视,所谓的精心栽培,是通过削除他的鲜活和乐趣来塑造成功的轮廓。 别的孩子也许是爱情的结晶,他只是父母倾注私心的理想模型。 门锁被卸掉,界限被击溃,那扇玻璃将他变成无形的囚犯。 钟敛渠明白,那盆被王伊芝不断修剪的绿植是他,那些在缸里任由钟承山施捨的鱼也是他。 大学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外地的学校以后,钟承山怒不可遏,整整一年没有联繫过他,春节回来时也避而不见。 王伊芝私下则经常同人抱怨,说钟老太太把孩子惯坏了,越长大越不懂事。 他们口中的懂事,是放弃自尊和自我的绝对服从。 按部就班的生活过了太久,钟敛渠也习惯了自己的无趣。 如果不是再次遇到薛秒,也许他还是会向家里人妥协,娶一位合适的妻子,从事安稳的职业,待在精密规划的舒适圈里。 可是现在看到她,才明白从前那些微不足道的反抗是有意义的。 他不想继续做个懦弱的儿子。 钟承山摆好棋盘后,目光落到门外,看到那抹灰影越来越近后,微挑着眼尾,露出从容的笑。 书房里又增加了几格柜子,钟敛渠首先看到几本古籍,大多是钟承山崇尚的儒道思想。 原木装潢令室内陷入一片古朴的昏黄,宣纸灯笼投下的轻薄光晕照不清鱼缸里静止的水流。 父子俩隔空对望,彼此的轮廓在灯影和水光里都显得晦暗不明。 银白的游鱼慵懒的游弋着,钟敛渠看着它们那一尘不染的洁白,只觉得空虚。 钟承山微垂着头,指间夹着枚黑子,轻叩着纵横交错的棋格,用敲击声催促他落座。 「你结婚后就不怎么回家了,今天忽然想和你下盘棋,就让你妈联繫你们回来一趟,顺便吃个饭。」 钟承山直接落子于天元,抬眼看钟敛渠,眸光沉钝,透出无声的压迫感。 钟敛渠思忖片刻后,缓缓落子,「应该有不少人想和您切磋棋艺。」 「那都是外人。」钟承山淡笑着旁观钟敛渠走棋,「和家里人下棋不讲输赢,只是个意趣而已。」 钟敛渠对此不置可否。 「听说薛秒在杂志社上班,好像待遇不错,可毕竟是日企,不够稳定,你问问她想不想到政府部门工作。」钟承山看他,「如果你不想继续从事网际网路,现在考公务员也来得及。」 钟敛渠看着步步紧逼的黑棋,落子速度也快了许多,「秒秒很喜欢她现在的工作,我也是,暂时没有考公的打算。」 钟承山看着他微皱的眉峰,摇头,「如果是二十出头,你们用兴趣来衡量工作的价值,那我能理解,可是现在都快三十的人了,还在讨论喜恶......」他在白子旁边重重落下黑子,截断钟敛渠的思路,「就太幼稚了。」 「......」钟敛渠的手悬在半空,认真的钻研棋局,「我们不是毫无规划,只是和您选的方向不一样而已。」 钟承山的心思本就不在下棋上面,只是想以这个为理由和钟敛渠谈谈心,用规整的棋局修正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因此走棋方式都和往常一样,果决凌厉,丝毫不给对方留退路。 以往的钟敛渠在他面前总是有些谦恭的,棋风也含蓄,但是今天每一步都落到实处,利落飒爽。 父子俩各怀心事的下了大半晌,棋盘上胜负难分,眼神里争锋相对。 第123页 「你的风格变激进了,还不如刚学棋的时候沉稳。」局势逆转,钟承山被他的布局逼得犹豫许多,「太急功近利可不好。」 他抬头看着墙上挂的一幅字画,「你该学会这八个字。」 钟敛渠顺着他视线望过去,「轻利重道,明理知常。」 父亲的道,是恪守规则的安稳,所谓的常理,则是无条件顺从他本人。 「我这几年一直在看理学方面的典籍,工作不忙的时候,当作修身养性的消遣。」钟承山指着一本《朱熹诗集》继续对他说,「你名字里的渠就是从那句「问渠哪得清如许,唯有源头活水来」里面取的。」 他看向鱼缸里缓缓摇曳的波纹,「这些鱼要是离了活水,熬不下去的。」 「......」 父亲从政多年,阅人无数,最擅观察和拿捏心理,性情深不可测,从刚才起,每句话都有弦外之音,碍于情面,钟敛渠又不得不配合他的节奏。 室内光影憧憧,鱼尾甩动出的水声衬得四周分外寂静,他甚至能听见父亲压抑的唿吸声,一盘围棋下得心疲力竭。 钟敛渠想大概没有哪对父子关系比他们更纠结也更复杂的了。 钟敛渠想要快点结束棋局,只有在薛秒身边他才能感受到真实和松弛。 楼下飘来饭菜的香气,他隐约听到薛秒柔软的声音。 好饿,好想老婆。 「对了,我和你妈今天看了你的直播。」钟承山打量他神色,缓声道,「之前的那些视频也顺便看了一下。」 「......」钟敛渠落子的动作停顿了几秒,缓缓抬眼,依旧不动声色,「是吗。」 父子关系本就疏淡,钟承山也不想和他云里雾里的周旋,「我不明白,你现在怎么越来越无知莽撞了,之前我让你选政法大学,只要你认真学,毕业后直接到政府上班,工作清闲不说,前途也一片光明,结果你非要选计算机,不过你在这方面有天赋,我和你妈也看到了你的努力,所以没有阻止过你。」 钟敛渠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眼尾垂下,睫毛细密的灰影盖住眸光。 「当时让你从港城辞职回来结婚,我知道你心里有怨言,但山城的网际网路行业发展势头也不差,你可以再找一份工作。」钟承山看着他淡漠的表情,有些压不住怒意,「结果你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跑去当个做饭的主播。」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关注着我们家,我和你妈一直对你寄予厚望。」他捏了捏眉心,吁出一口沉重的嘆息,「敛渠,我真不懂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自从你和那个薛秒结婚以后,简直像变了个人一样。」 提到薛秒时,钟敛渠的表情才动摇几分,「您什么意思?」 钟承山毫不掩饰对薛秒的不满,「我觉得她的性格不够成熟,撑不起家庭的责任,你妈也是这么认为的,据我所知,结婚后基本都是你在做家务,还给她做饭,薛秒作为妻子根本没有尽到该做的义务。」 「还怂恿你去拍视频,又懒又贪玩,难怪之前会离婚。」 刻薄的言语犹如利刃割裂着薛秒的伤疤,也攻击着钟敛渠隐忍已久的防线。 「哗啦」一声,黑白棋子洒落一地。 钟敛渠站起身,双手虚握成拳,眼底的怒意汹涌,语气却克制,「薛秒不是你说的这种人。」 钟承山仰起头看了他几秒,反而露出平和的笑,「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她现在说会支持你去做你喜欢的事,可是过不了多久就会嫌弃你工作不稳定,你以为我们没去了解过自媒体吗,真能做到顶端的人少之又少,收入微薄还不稳定,网络上是非难辨,今天你可能有点人气,备受追捧,明天可就说不准了。」 「你现在年华正好,脑子又聪明,做什么不好,要去做个戏子讨好别人?」 虽然是刻板印象,但是钟敛渠不得不承认这些也是他曾犹豫的。 「我不是选择做戏子,而且我......我只是想尝试一下。」钟敛渠深吸了一口,「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我也知道按着你们说的方式去生活,我的人生会更趋向于大众所认可的成功。」 「可是那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从小你们就替我规划好一切,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断和我重复说你们如何含辛茹苦的培养我......」 「对我寄予厚望......」钟敛渠听到喉间发出的沉闷的气音,「只是怕我给你们丢脸吧,我不是工艺品,做不到十全十美,更不是提线木偶,我都结婚了,我有自己的家庭了,也有新的人生了,为什么还要一味的否定我,你以为你真的是权威吗?」 积压许久的怨怼和怒气在这个节点抒发出来以后,钟敛渠觉得心里轻飘飘的,眼眶有些发热,唿吸节奏也慢了许多。 钟承山沉默的看着他,动了动嘴角,只觉得他是误入歧途,在闹小情绪,因此眼神里仍然有虚伪的悲悯和包容。 钟敛渠见惯了父亲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俯下身,褪去往日的沉敛与含蓄,与他四目相对,「我尊重您和母亲,但是你们尊重过我的意愿吗。」他指着鱼缸,冷笑道,「你要的听话懂事,就是要我和它们一样,乖乖等着你给食物,就凑上来围着你表演,这个家所有人都得众星捧月的顺着你。」 「从小到大,你真的把我当成过你的儿子吗?」 「......」 第124页 钟承山看着怒不可遏的钟敛渠,视线落到他润泽的眼眶里,看着清明且柔软的瞳仁,发现自己竟有些想不起他以前的样子。 他本就不是个多情的人,当时和王伊芝结婚也是因为她是最合宜的婚配对象,婚后按部就班的走着人生流程,生下了钟敛渠。 后来工作越发忙碌,每天都要处理许多事情,疏忽了孩子的成长,钟承山不得不承认,在做父亲这方面他确实不太合格。 毕竟他也是第一次做父母,没经验很正常不是吗? 对于钟敛渠,他的确是寄予厚望,自己当年吃了太多苦,不想让孩子重蹈覆辙,于是用心为他规划好一切,小到吃穿用度,大到人生前途。 如果人生是一场开卷考,钟承山希望他能以自己为参考答案,少走弯路,过好这一生。 为人父母,希望孩子优秀,这有错吗? 可是如今的钟敛渠却说要为自己而活。 两个男人各执己见,一言不发的看着彼此,谁也不愿意妥协。 「咚咚......」 敲门声打断对峙。 钟敛渠迅速回头,对上薛秒明润的眼眸,喉间一滞。 她轻轻推开门,像只小猫似的探着半边身子,脸上带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那个......爸,敛渠,吃饭了。」 看着一地乱七八糟的棋子,薛秒心里很是紧张,看来刚才这里经歷了一场争锋相对啊。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毕竟是小辈,钟承山又最擅场面功夫,淡淡瞥她一眼后,颔首,「知道了。」 薛秒看他面色还算和缓,小心翼翼的走进来,弯下腰捡起几颗棋子。 钟敛渠见状,扣住她手腕,「我来。」 「等会儿自然又佣人来收拾。」 钟承山理了理衣着,面无表情的和他们擦身而过。 沉闷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薛秒侧过头瞥向门外,感觉心跳平缓不少。 钟敛渠有些愧疚的握紧她的手,「别担心,要是不想在这儿待着,我们可以马上就走。」 虽然她确实不太想在钟家待着,但是都要吃饭了,真走了,太不给长辈留情面。 俗话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在为人处事上,薛秒到底要比钟敛渠更灵活一些。 「奶奶醒了,还等着咱们一起吃饭呢。」薛秒将棋子放回瓷盘里,看着钟敛渠阴沉的脸色,伸手抚平他眉心的褶皱,轻声道,「你没事吧?」 温热的指尖像一团柔软的云落在钟敛渠心上,他垂眸,看着她清亮的双眼,摇头,「没什么。」 「你和爸刚才吵架了吧?」薛秒看了眼周围,压低声音,「其实,我们刚才在楼下隐隐约约有听到一些。」 「......」 钟敛渠有些尴尬的挠了挠鬓角,转瞬担心薛秒会不会听到钟承山说的那些话,「秒秒......」 「我还是第......」薛秒掰着手指,第一次看到钟敛渠这么生气是车祸那次,第二次,张伽洋,第三次,徐桦,「四次看到你这么生气呢。」 「......」钟敛渠舔了舔嘴角,视线闪烁着,「你记得真清楚。」 「当然啦,胖虎不发威,当人是病猫吗!」薛秒朝他竖起大拇指,「虽然和父母吵架不太好,可也是他们不对在先,我以前还和我爹拖着扫把互殴呢,唉,谁还没个叛逆期呢。」 钟敛渠想像了一下薛秒和岳父拖着扫把互殴的场面,嘴角忍不住抽了两下。 「等等,胖虎不发威......」钟敛渠抬手捏住薛秒的脸,又白又软,像个糯米糍,「你能不能放弃这个梗。」 「那叫什么啊?」 钟敛渠看着她纯澈的眼睛,循循善诱,「前天你喊我老.....」他挑眉,「嗯?」 薛秒看他表情,唇角勾起柔软弧度,「哦~」 钟敛渠的心也随她的尾音悬起。 「老......胖虎。」 「.......」 上一次听到这个称唿,还是在床上,当时的钟敛渠真的差点没忍住把薛秒欺负哭...... 想到这件事,他的眸光幽深许多。 薛秒见势不妙,立刻转身,「那啥,快点下去吃饭了。」 看着她仓促跑远的背影,钟敛渠摇了摇头。 临走前他又看了眼鱼缸,却不再感同身受。 靠近薛秒就是他逃离这里的意义。 ...... 先前的争吵的确传到了一楼,钟承山下楼时看到老太太严肃的表情,心里一紧,坐到她旁边正要开口解释时,被老太太说,「这是我留给秒秒的位置,你和伊芝坐对面去。」 在外如何位高权重,在母亲面前,他依然是个小辈。 「行。」钟承山在心里不满,哪儿有长辈给小辈腾位置的。 王伊芝看他这样,莫名觉得好笑,给老太太盛了一碗白菊鲈鱼羹,「妈,您尝尝这个。」 老太太举起调羹,「刚才我看到秒秒在厨房里剥菊花。」她挑起一丝透明的花瓣,赞不绝口,「这孩子耐心真好,上次来还陪我玩翻花绳,咱们老钟家有这样的孙媳妇儿,真是有福。」 钟承山和王伊芝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薛秒很会讨老太太欢心。 薛秒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钟老太太和蔼的声音,「秒秒啊,快来吃饭了。」 「好嘞。」 薛秒三两步跑过去,钟敛渠大步流星的跟在她身后。 第125页 两个小辈围着奶奶坐,脸上都笑盈盈的。 有老太太坐镇,一顿家宴好歹算吃得有惊无险。 但是先前王伊芝和薛秒之间的暗流涌动,以及钟敛渠和钟承山之间的单刀直入,在目光交汇时,还是能感受到微妙的相斥感。 「小渠啊,奶奶这几天胃口本来不太好的,结果看你的视频吃饭,早上还喝了两碗百合鸡汤呢。」 老太太话音刚落,钟承山就皱起眉,「妈,你吃饭的时候说这个干嘛。」 存心要他难堪。 「这怎么不能说啦,男人做饭很丢人吗?」老太太瞪他一眼,「这啥社会了啊,你这思想怎么比我这个老太婆还封建,人家孩子做这件事的时候很开心,做得也用心,还有好多人喜欢呢,怎么不好啦?」 一连串问句甩出来,王伊芝的表情越来越尴尬。 「妈,不是我们阻止敛渠,是他毕竟这么大了,现在工作竞争压力本来就大,你说他要是荒废一段时间,要想重回职场,后面的路很艰难的。」 钟承山补充,「我们也是为了他好。」 老太太看了夫妻俩一眼,又看向垂着头的钟敛渠,嘆了口气,「你们都有自己的道理,可是也说了,孩子毕竟这么大了,总归有自己的想法,做爸妈的还能管着他一辈子不成?」 「再大,能有我大吗,等你们活到我这个岁数了,想做的事做不了,想吃的吃不下,除了等死......咳咳......」 「奶奶!」钟敛渠慌不迭替她端水,轻拍着后背顺气,「您别说了。」 钟老太太握着孙子的手,老人的掌心带着温厚的热度,「小渠,你是我带大的,奶奶知道你是个努力的孩子,不管在哪方面都很优秀,所以你想做的事,就去做。」 她伸手牵着薛秒,「奶奶会一直支持你们的。」 「奶奶......」 薛秒看着她眼角线条柔和的皱纹,心里也泛起涟漪。 「你们......」老太太话没说完,佝偻着背,勐咳了几声。 全家人的心都悬起来。 「妈......」 「叫医生来!」 第52章 从前慢 「之前我们也和老夫人谈过,她拒绝做手术。」家庭医生看了眼病床上的人,嘆口气,无奈地对上钟承山的视线,「而且手术风险的确很大。」 「......」 房内陷入沉闷的寂静,只能依稀听到医疗机器运行时的杂音,每个人的心跳节奏似乎都被这句话凝结,连唿吸都消失了一瞬。 薛秒看着心电仪屏幕,上面的数值明显低于常态,老太太的脸颊被氧气罩勒出红痕,颧骨瘦得嶙峋,雾白的吐息盈满半张脸,仿佛她也只是一团随时会消散的雾气。 钟敛渠垂着肩坐在床沿,白炽灯太明亮,瓷砖上一片雪白,冷光投在他身上,照出单薄的轮廓。 他定定地握着老太太的手,视线落在老人并不安宁的睡颜上。 因为在输液,所以手心不復温热,人老了以后,皮肤越发松弛,骨相格外深刻,青筋明显得近乎狰狞。 钟敛渠看着奶奶泛着淡青色的眼皮,稀疏的睫毛在灯影里颤动着,像窗外里将落未落的树叶。 不论受了多少痛苦,老人家对着他时,脸上总是挂着和暖的笑容。 如今一言不发的躺在床上,被一堆仪器延续着生命,胸腔用力起伏着,将被褥顶出空荡的形状。 钟敛渠温柔的摩挲着老太太细瘦的腕骨,伏下身,轻轻贴着她手背感受着脉搏的跳动,藉此感受到微妙的心安。 「奶奶,你手好冷啊,入秋了,等你醒了,我再给你买个暖手宝。」他抽了抽鼻子,压下涌上眼眶的泪意,替老人盖好被子,「你不是说早上还喝了两大碗百合鸡汤吗,怎么......」 「敛渠。」 薛秒走到他身边,搭着他的肩,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却无力安慰。 微凉的指腹碰到她指尖,钟敛渠微侧过脸,下颌擦过她手背。 无声的震颤在若即若离间产生共鸣,薛秒看着他湿润的眼眸,深深明白他的脆弱和无力。 她缓缓弯下腰,牵着钟敛渠的手,贴在奶奶身侧,三个人亲密的靠着,传递着不同的温度。 「没事的,医生说了,只是因为换季,病情才有些反覆,等过段时候就能稳定了。」薛秒微仰着脸看钟敛渠,那双眼里晃动的水光静静撞到她心上,片刻后,眼眶里也漫起潮意,「奶奶刚才还和我说,要去我们那儿住两天呢,说是院里的柿子要熟了,摘了分给家里人一起吃,奶奶不会骗我们的......」 钟敛渠还记得奶奶对他说过,庭院里的那株柿子树年龄和他一样大,是他出生那年种下的,求个「万柿如意,柿柿顺心」的好兆头。 他缓缓点头,眼泪落到被面上,迅速浸开一片湿痕,喉咙哽得胀痛,心却空落落的。 刚才医生的话他也听到了,奶奶的生命快要走到尾声了。 而他,才刚站到理想的道路上准备启航。 「手术成功率连百分之五十都没有吗?」钟承山用力按着额头,长吐了一口闷气,难得露出急切和慌乱的情绪,「如果去国外治疗呢?」 医生对这些场面早已司空见惯,平静的摇摇头,「这些我们院方都考虑过,但是......」 王伊芝闭了闭眼,心里也不好受,她嫁入钟家的这些年里,老太太对她一直很好,视如己出,无微不至的关心消融了这个家里的许多心结。 第126页 「出去说吧。」王伊芝看着无声流泪的儿子,终究心软,拍了拍钟承山的背,「免得吵到妈休息。」 三个人刚走到门外,就听到雷厉风行的脚步声。 钟承河高大的身影越过走廊,急促的喘息声透露出惊惶感,「妈怎么了?」 他三两步跨到钟承山面前,「怎么前两天还好好的,今天又不行了?」 钟承山侧过身,让他看清里面的状况,「今天吃晚饭的时候,忽然就......」 「忽然?」钟承河冷笑着点了点下巴,看着里面的钟敛渠,心里已经有了猜测,闷声道,「我等下和你算帐。」 威胁的话语脱离兄友弟恭的表象,钟承山皱眉,余光瞥见医生尴尬的表情,神色越发冷硬。 「小叔。」薛秒站起身,给钟承河让位置,「你......」 钟承河难得一身西装革履,版型硬挺的西装外套袖口被随意撩到小臂上,露出精干的肌肉线条,过大的运动量挤出条条青筋。 「嗯。」 他朝薛秒点点头后,扶着墙平缓气息,初秋的夜晚,却跑出了一身冷汗。 「没事儿吧?」钟承河走到钟敛渠身边,揽住他的肩膀,用力捏了捏,「哭啥啊,一大老爷们儿。」 钟敛渠感受到结实的依靠,无助的心态减轻不少,「小叔,你今天不是......出差了吗?」 他记得今天钟承河有个相当重要的会议,一早便去了外地。 「哦,说完就走了,之后再补个线上会议就行。」钟承河松开他,弯下腰,拿手贴了贴母亲的额头,松了口气,「还好,没发烧。」 他侧过脸,瞥向薛秒,「医生怎么说的?」 「医生说......」薛秒不知道该不该如实相告,有些如鲠在喉,别开视线,心虚道,「情况还算稳定。」 钟承河看了两人许久,又看着心电仪数据,冷汗沿着鬓角滑落,手心也一片濡湿。 「你们今天来的时候,奶奶就已经这样了吗?」 「不是的,奶奶今天还和我们一起吃饭来着,本来还在聊天的。结果忽然晕倒了......」 小叔和钟父的关系本就不和谐,担心他多想,薛秒含煳其辞的略过了对话内容。 「你爸叫你回去做什么了?」钟承河看着失神的钟敛渠,「是不是说工作的事儿了。」 钟敛渠闻言,身形一顿,想起下棋时的争吵,沉重的点了点头。 「......」 钟承河深吸了一口气,不用想也知道他大哥说了哪些话,母亲忽然晕倒肯定和这件事脱不了关系。 「我靠......」 钟承河紧咬着牙,用力踢了下墙角,从喉间憋出一句脏话,直接冲到门口拽住钟承山的衣领。 王伊芝刚送完医生离开,转过身看见这一幕,霎时睁大眼,压低声音喊他,「钟承河你干嘛?」 「我干什么?」钟承河本就比钟承山高几公分,此刻气势汹汹的,越发压制了气氛,「我才把妈交给你们夫妻半个多月,就又闹到 icu 了,我倒是想问你们他妈的在搞什么!」 钟承山听着他的怒吼,眉峰紧皱,抬手挥开他的手,却被抓得更紧,喉咙勒得生痛,「钟承河,你是不是太没大没小了,快点放开!」 如果被外人看见这一幕,他的威严和脸面可就毁之一旦了。 「我们夫妻......」王伊芝听到他这话,很是不爽,扪心自问在照顾婆婆方面,她算是尽了全部的心力,「你能不能别乱咬人!」 钟承河转过头看她,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缓缓松开钟承山。 「你觉得我和你一样疯吗,故意把妈弄晕倒?」钟承山大口唿气,理了理衣领,「她生病,我比谁都着急,你要真关心她,就不会在国外待那么多年了!过逍遥日子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妈的生活呢?!」 「......」钟承河闻言,有些匪夷所思的挑挑眉,「我在国外待着又怎么了,我他妈自己赚钱去国外进修和工作,基本没让妈操心和担忧过,轮得到你说?」 钟承山习惯了他人的附和与顺从,听到这轻蔑的口吻,气不打一出来,「我是你大哥,怎么轮不到我说,你现在这狗脾气都是妈惯出来的,逮着谁都发疯!」 兄弟同心,也最懂得说什么最诛心。 钟承河推了他一把,将人按在墙边,「钟承山你听着,这个家谁都有资格说我,唯独你没资格,你说我去国外过逍遥日子,说妈惯着我......」他用力捏着他肩膀,手背上的骨节咯咯作响,「你摸着你的良心说,到底谁才在国外过了逍遥日子,咱爸被划为右派的那几年,有时家里连顿热饭都没有,我他妈和爸妈在劳动改造所里被人使唤着干活,你他妈在英国喝洋墨水留学!」 「咱爸去世的时候,也是我陪着妈把尸体从野地里刨出来的!最苦最难的日子里也是我和妈相依为命熬过来的!」 说到往事,钟承河红了眼,近乎发狂的吼叫着,像是要把少年时代那些没能发泄的怒气一道发泄出来。 他们的父亲钟敬明年轻时曾与许多有志人士一同参与过新中国的建设,建国后也当了一位优秀的翻译家和外交官,继续为国家发展贡献精力。 一九五七年,政治圈内部开始出现「整风反右」的倾向,一九五八年反右运动越发被推到檯面上,政治形势一片严峻,官场内部人人谨言慎行。 第127页 当时有些官僚的政见太过偏激,为了取得政治诉求,扩大了打击知识分子的范围,反右运动在上层人士之间闹得沸沸扬扬。 身为外交官的钟敬明接触的先进知识也更广泛,思想方面也比较前卫,加之性情刚直,不擅钻研官场人情,被当成了重点观察对象。 一九五七年夏,在参加某项思想对谈发言不久后,钟敬明隐约察觉到危机感,当时部分高校的学生也开始参与反右运动,为了避免这种风气影响到孩子的教育问题,他和妻子黎蕙宜再三衡量后,决定将长子送到定居英国的堂哥家留学。 一九五八年,钟敬明被正式划为右派分子,被强制遣送到干部学校进行思想改造,第二年终于可以和家人会面。 黎蕙宜在干校附近找了份工作陪着他,来年有了钟承河。 「你说我被惯坏了,你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我和爸妈在乡下修路挑水......」钟承河扯开衣领,露出肩膀上的刀痕,「这是为了给你抢生活费,我和人打架,被人家砍的。」 父亲在文革时期又被划为了走资派,处境更加艰难,被下放到了相当偏僻的乡村劳作,他和母亲没办法再跟去。 还记得某次过年时,母亲偷偷去当铺里典当了一只玉镯子,说要给钟承山寄生活费过去。 结果刚出当铺,就被街上游巡的人抓住,彼时只有十二岁的钟承河为了保护母亲和抢回钱,和对方大打出手。 那些屈辱和疼痛刻在伤疤里,成为内心深处难以磨灭的阴影。 「你知道妈的身体为什么这么差吗,也是当年留下的病根。」钟承河哽咽着拽住钟承山的衣袖,「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指责我?」 父亲最终没能撑过那个是非难辨的年代,死在了冬天的野地里,手里紧紧攥着写了千百遍的思想反省书》。 钟承河难以忘记那天他和母亲看到雪地里的那个瘦骨嶙峋且伤痕累累的男人时,内心有多震盪。 他印象里的父亲总是温和清俊的,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有最温柔的目光和最温暖的怀抱。 可是雪地里那个男人,枯藁如柴,一双漆黑的眼睛直愣愣的望着天穹,曾经他的理想也如白雪般不染纤尘,无上高洁。 「钟承山,你以为你当了个高官,娶了个好家世的老婆,过得风光无限,是你自己的功劳吗?」 「你口口声声关心妈,你给她熬过一次药吗?」钟承河说到这里,已经不想再同大哥纠缠,「你根本没有把我们当做家人,我们只是你用来完善身份的标志而已。」 他曾不止一次听到钟承山在报导里说感谢母亲的付出,他面无表情的念出那些痛苦的往事,说自己歉疚不已,满心感激,媒体闻之都潸然泪下,写出华丽的颂赞。 可那些真的是母亲想要的吗? 「我不否认你在政治上做出的贡献,也许对别人来说你是个大好人,可是对这个家来说,你什么都不是,你亏欠我们每一个人。」 「你觉得敛渠和我一起做新媒体没前途,非要他沿袭你的风格,才会过得幸福,你觉得给妈安排最好的医院和护工,就是对她的关心和孝顺......」 钟承河冷笑着看向王伊芝,「还有你作为丈夫,你真的爱过她吗?」 「如果你爱她......」他伸手,一下一下戳着钟承山的胸膛,锁住他眼睛,低声问,「对得起萍萍姐吗?」 不远处的王伊芝听清了这句话,内心维持多年的平静和傲然倏然倒塌。 ...... 病房里太闷,薛秒知道钟敛渠比她更难受,只好憋着眼泪,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发泄一下情绪。 走廊拐角处有个通风的小阳台,她走过去时,看到晦暗里亮着一抹橙红火星。 女人眼里的泪光被点燃,亮得灼人。 王伊芝和她对上视线,有片刻的慌乱,缓缓抖了抖菸灰,「你......」 薛秒走到她身边,双手撑着栏杆,这点凉意反而令她感到淡定许多。 天上挂着一轮灰白的月亮,边缘毛绒绒的,像杂乱的心绪。 今夜太特别,无人不伤心。 许久后,薛秒转过脸看王伊芝,「我以为您这种乖乖女不会抽菸的。」 许多年没人喊过她乖乖女了,何况对方还是儿媳,但王伊芝却没生气,指间捻弄着菸蒂,淡声说,「薛秒,我就是讨厌你这一点,其实你内心一点也不想尊重我,对吧?」 薛秒漫不经心地敲着栏杆,并不看她,「尊重是相互的,你也没真把我当过儿媳妇不是吗?」 反问套着反问,情感却是真的。 王伊芝顿了顿,轻声一笑,「你就不怕我让敛渠和你离婚?」 青灰色的烟雾萦绕在彼此的眉眼间,模煳了视线。 「不怕啊,毕竟你都没离婚。」 是啊,她怎么还不离婚呢? 明明在看到李小萍寄来的那些信以后,在钟承山酒后失态,哭着和李小萍道歉说不能再继续爱她的时候,自己就该放手的。 要怪就怪,父母都劝她,婚姻里不需要爱情,人生太长,坎坷太多,大家都是将就着度过的。 要怪就怪,离婚的女人不被外界待见,丢了体面。 要怪就怪,钟承山太会扮演一位模范丈夫,即便没有感情,也能给她温柔和忍耐。 要怪就怪,她付出太多,陪他从籍籍无名到声威显赫,终究不捨得放手。 第128页 一切的一切,还是怪她自尊心太强,不允许自己做的选择有失误。 她的婚姻已经太失败了,所以儿子的婚姻,一定要严格控制,这样才不会失控犯错。 第53章 落幕 许多年没听到李小萍的名字,王伊芝回忆了很久,仍然想不起她的模样。 毕竟那样平凡的女人,走在人堆里都辨不清眉眼,却成了钟承山魂牵梦绕的心上人。 「钟承山,你可有心仪的女生?」 王伊芝俯身,双手撑在书桌上,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眼前的年轻男人。 「王小姐......」钟承山微微勾唇,淡笑着看她,「这似乎不是我们今天的议题。」 他是父亲的得意门生,不但才能出挑,相貌也生得优越,眉似远山,眼如点漆,即便漫不经心也勾得人念念不忘。 父亲说他将来定是栋樑之才。 王伊芝见到钟承山以后,也深深认可这句话。 眼前人看似温润如玉,却又锋芒毕露,谋求着盛大宏愿。 因着家世好,长得也漂亮,追求王伊芝的人不在少数,各个都比钟承山热切,但她不屑一顾。 即便相处这么久了,他对她仍旧淡然克制,偶尔笑两下,也只出于情面。 但王伊芝并不介意,天上月,若是唾手可得,就不足为奇。 「你只需要回答我有还是没有?」 少女白皙的指尖缓缓移动着,盖住男人修长的指节,毫不掩饰的情意从眼眸里过渡到触手可及的距离间。 钟承山垂下眼睫,避开她视线,「王小姐,如果你今天不想上课,那我就先回去了。」 答非所问,就是答案。 王伊芝看着他收回手,不咸不淡说了几句道别的客套话后,若无其事的离开了书房。 没多久,她便见到了钟承山心仪的人,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姑娘,李小萍。 那天是钟承山的生日,王家父母对他本就颇为赏识,无论是生活还是学业都关怀备至,父亲还亲自为他办了庆生宴。 那天王伊芝特意穿了件流苏旗袍,想要让他看到自己最美的一面。 可钟承山的目光从始至终只在李小萍脸上,一向清高自矜的男人对着她嘘寒问暖,眉眼里情意无限。 王伊芝站在神色拘谨的李小萍面前,随口夸了句她头髮编得好看。 李小萍顿时红了脸,看着她旗袍上精美的刺绣盘扣,支吾道,「王......小姐的衣服真好看。」顿了顿,真诚得近乎讨好的补了一句,「长得也好美丽。」 「谢谢。」 王伊芝看着李小萍黯淡的肤色,和平平无奇的五官,在心里摇头,不理解钟承山那么心高气傲的人,怎么甘愿选了她。 李小萍身上的气质说得好听点是朴实无华,直白点就是土气笨拙。 亦步亦趋的跟在钟承山身后时,像个卑怯的孩子。 输给这样的人,她不甘心。 晚宴结束后,她找藉口留下钟承山,问他为什么。 钟承山说李小萍陪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如果没有她,自己也许就死在了乡下。 她听家里人说过,钟承山因为父亲被划为走资派,所以备受针对,下乡插队时,被人使阴招推到了河里。 是李小萍救了他。 「原来是以身相许啊,真浪漫。」王伊芝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人,眼光会更好一些的。」 她对李小萍的不屑太明显,钟承山难得露出几分愠色,语气淡漠,「正因为你这样看人,我才不想正眼看你。」 他讨厌她的高高在上,讨厌一切居高临下的鄙夷。 在英国留学的那些日子,因为国籍和贫困,钟承山经歷了无数冷嘲热讽的白眼。 所以如今的他要傲气,要尊严,要被有能者承认,被无能者憧憬,要用优秀覆盖曾经的不堪。 王伊芝自幼处于众星捧月的地位,第一次被人轻视成这样,却并不觉得生气,只觉得难过。 她对爱情的最初感受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无奈。 没多久,她听父亲说钟承山在城里替李小萍谋了个职位,在书店当售货员。 她本不想在意,但还是忍不住好奇,悄悄去了书店,恰好看到几个外国人在调侃李小萍。 他们语气轻佻,李小萍听不懂外文,看人家在笑,也傻乎乎的跟着笑,讨好的模样看起来侷促且卑微。 最后王伊芝出面,将那几个外国人赶走后,问她,「人家刚才说你像个土猴子,你也笑得出来。」 李小萍闻言,直愣愣的看着她,本来泛红的脸颊变得毫无血色,许久后,眼眶里蓄起水光。 「你......」 王伊芝看着她这样,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心直口快。 断断续续的啜泣最后成了号啕大哭。 李小萍一边抹泪一边翻出几本笔记,王伊芝认出钟承山的字迹,他替她安排了许多课程,知识量远远超过她的能力。 「这些东西我根本学不明白,我在这儿呆着也是格格不入的,大家嫌弃我笨,说我土气,乡下人没见过世面......」李小萍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干涩的哭声像某种小动物的叫声,听得人心颤,「阿山也变得好遥远......他说要改变我,可是......」 可是这些复杂的知识和难以看破的人情世故并不是她所追求的。 第129页 她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见到喜欢的人而已。 李小萍曾经觉得钟承山是自己的天,可在钟承山的世界里,她卑微如尘埃。 王伊芝对此并不意外,钟承山和她本就不般配,渐行渐远也是迟早的事。 那次以后,她再没遇到过李小萍,钟承山的工作越发忙碌后,也不再担任她的家教老师。 王伊芝心里虽然记挂他,更在乎傲气与尊严,从没纠缠过。 只偶尔通过旁人来探听钟承山的近况。 某天,母亲私下和她说父亲有意撮合她和钟承山,问她的意愿。 她当然求之不得,可钟承山肯定会拒绝。 曾经对她刻意视而不见的人,这次却答应了婚约。 洞房花烛夜,王伊芝既欢喜又不安,试探着问他为什么改变想法。 钟承山默了许久,轻声回应她,「因为,我们很合适。」 王伊芝起初把这句话理解为投缘,他满足了她慕强的自尊心,让她有了一段人人称羡的婚姻。 她也帮他在政事上取得了功成名就。 他们本就合适又般配。 不爱又如何,时间久了,他总会发现自己的好,况且钟承山虽然不热情,但也不算冷淡。 即便只是浮于表面的温柔,她也甘之如饴。 她想,只要有了孩子,夫妻感情肯定会更进一步,于是怀了钟敛渠。 可钟承山对她和孩子的态度都很平淡,作为丈夫与父亲,他尽到了责任,却没再付出过更多的感情。 这个家对他来说,不过是身份所需的陪衬。 王伊芝被他的温和的敷衍伤了心,注意力渐渐转移到孩子的教育方面,心想只要她作为妻子足够体贴,孩子足够优秀,钟承山对这个家应该会更上心一些。 可惜,一切都是她以为。 李小萍寄来的那封喜帖让钟承山对她伪装已久的温情原形毕现。 王伊芝看着钟承山喝得烂醉,说自己当时太无能,错过了她。 在他心里,自己不过是合适,不过是将就,不过是利用。 王伊芝不甘心,骄傲如她,不愿承认这么多年的感情和付出是不值的,如果她错了,那一切都会沦为笑柄。 她宁可将错就错,也不能失去尊严。 于是这样貌合神离的婚姻又持续了好多年,她对他的爱意也早在敷衍和平淡中消耗殆尽,但顾虑到脸面和孩子,两人还是相敬如宾。 直到钟敛渠上大学后,王伊芝如释重负。 对家庭的留恋也没那么深刻了,和钟承山提出离婚。 可他却不同意,还用爱的名义挽留她。 「你爱我?」 朝夕相处多年,王伊芝却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句曾经梦寐以求的话。 钟承山一脸平静的看着她,「你是我的妻子,我当然爱你,这个家也不能没有你。」 从始至终,他都只是因为身份而选择她。 他需要妻子,不能离婚,所以选择了爱她。 他需要完整的家庭,孩子不能失去母亲,所以他挽留她。 「离婚是什么感觉?」 一支烟燃尽,回忆也结束。 「啊?」薛秒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一脸困惑看着王伊芝,「你刚才问我什么?」 王伊芝漫不经心的掸掉灰烬,看着月光融入烟雾,片刻后,如梦一般消散。 「我说,离婚是什么感觉?」 薛秒沉默许久后,微微一笑,「很自由。」 「是吗。」 曾经她认为自由是失控,到此刻,也许自由是她唯一能选择的救赎。 …… 「蕙宜。」 自从父母和钟敬明相继离世后,故友也都衰老后,已经很久没人叫过她的名字了。 她成了世俗意义里的钟夫人,母亲,长辈,渐渐失去了姓名。 黎蕙宜听出声音的来源,可惜眼前一片白茫茫,她仓惶的奔跑着,「敬明……」 「我在。」 白雾里出现了一道修长的轮廓,淡黄的光辉缓缓洒下来,世界变得清明许多,一处小院落出现在黎蕙宜面前。 钟敬明坐在槐树下,手里提着紫砂壶,慢条斯理的斟了一杯茶。 黎蕙宜缓缓走近,看着他清俊白皙的面孔,想要伸手触碰,却又不敢。 他仍玉树临风,而她垂垂老矣。 「你很久没来看我了。」她说。 「因为,我捨不得。」钟敬明起身,轻轻抱住她,「蕙宜,我捨不得一次次离开你,也不忍心让你难过。」 两人坐在藤椅上,黎蕙宜看着院墙外青黑的枣树枝桠,感慨道,「这里也是秋天了。」 「是啊。」钟敬明靠着她,笑了笑,问,「你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秋天,在湖边。」 黎蕙宜想了一会儿,侧过脸,看着钟敬明单薄且宽阔的眼皮,轻轻抬手,布满皱纹的指节缓慢描摹着男人温润的眉眼。 那是 1941 年的深秋,他从英国回来,因为相貌堂堂,品行绅士,成了外语学院的明星人物。 黎蕙宜好多次看到他们在湖边举办辩论赛,年轻的男人站在人群中央,抬眉转目皆是流光溢彩的。 这样优秀的人,一直走在破旧立新的前列,肯定不会记得自己这个娃娃亲对象。 那次刚好她们中文系和外语系组织辩论赛,不善言辞的黎蕙宜偏偏对上了王牌选手钟敬明。 第130页 还没上场,她就已经放弃了,心想站着看看对方辩手的风采就行。 结果钟敬明另闢蹊径,非说要和她打赌,谁输了就要答应对方的愿望。 众目睽睽之下,黎蕙宜也没办法拒绝,硬着头皮答应了,本不抱希望的辩论赛因为这个赌约变得热闹且专注。 虽然最后还是失败了,但她乐在其中。 散场后,钟敬面被众人簇拥着。 湖堤上种着杨柳,粼粼水光投在枝叶间,落下斑驳的影子。 少年英俊明朗的五官在美好的秋光里熠熠生辉。 那是她自幼便定下婚约的夫婿,留洋归来后,备受瞩目,她却只能站着边缘处默默围观。 正失落时,钟敬明越过人潮向她走来。 「黎蕙宜,刚才说的谁输了答应对方一个心愿,还记得吗?」 钟敬明高出她许多,此刻站在眼前,修长的身影盖住她。 似若即若离的拥抱。 青松的香气萦绕在彼此的对视间。 「记得,你想要什么?」她有些脸红,慌乱的别开视线,「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少年清爽的笑声落在耳畔,「我啊……我想要你看着我,想要你承认我。」 「承认?」黎蕙宜不解的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钟敬明望着她,耳廓越来越红,脸颊边露出浅浅的梨涡。 「嗯,承认我是你的未婚夫。」 黎蕙宜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秋风拂过杨柳堤,细碎的光影落在少年脸上。 她甚至能看清他眼皮上的细褶,如同水面温柔的波纹,忽明忽暗间,似梦一般。 钟敬明缓缓垂下眉眼,露出几分青涩,「好吗?」 黎蕙宜愣了许久,呆呆点头,「好……不过你这样前卫的人不会觉得娃娃亲是封建产物吗?」 钟敬明得到应允,眉间的褶皱彻底消失,低下头,前额抵着她额角,四目相对时,笑着说,「谁说咱俩是落后封建,分明是天赐良缘。」 天赐良缘,多美好的羁绊。 可是,终究抵抗不了乱世的漩涡。 黎蕙宜紧紧抱住钟敬明的手臂,就像多年前抱住那个雪地里的人一样。 她深爱的人,在那个昏暗动盪的年代里最终葬身于皑皑白雪之下。 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敬明,你带我走吧,我好想你。」 这样的话,她许多年不曾对人吐露,她要做坚强的母亲,不能沉湎在悲楚的回忆里。 可生死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钟敬明温柔的替她拭去眼泪,摇头,「蕙宜,还有人在等你回去,你要想追上我,可还有好大一段距离呢。」 怀里的触感越来越轻薄,黎蕙宜的眼泪越落越急,「敬明,你别走,你……」 「我不会走,我一直在你心里,我也一直在等你。」 「慢慢来,蕙宜……」 …… 钟承河一直盯着心电图上起伏的数据,看到越来越稳定后松了口气,朝对面的钟承山说:「你先在这儿看着妈,我和敛渠去找医生问情况。」 兄弟俩刚吵完,谁也不想给谁好脸色,钟承山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他们离开不久,老太太便醒了,眼角边留下温热的泪水。 「妈……」 钟承山一脸欣喜的握住母亲的手,「您终于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老太太缓缓吸了口氧气,点头,断断续续道,「好多了……」 余光内没瞥见小儿子的身影,「承河来了吗?」 钟承山闻言,喜悦的情绪顿时凝固,「您总是先问他。」 他缓缓松开母亲的手,苦笑道,「妈,别人都说我对你不够上心,可你,你总是偏心……」 刚才钟承河同他吵架,诉说自己的委屈。 那他呢,他就没有委屈吗? 小小年纪就被父母送到国外,到表伯家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离开的第二年,父母就生了个弟弟,表伯母是英国人,性子又高傲,对他从来冷眼相待。 总是取笑他,「你爸妈已经有了新的儿子了,不会要你了。」 这样的话,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在学校受尽欺凌,堂哥漠视他的遭遇。 好不容易学有所成,回国后却得知憧憬的父亲已经去世,只余下病弱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 他不得不扛起家庭的责任,还要继承父亲的遗愿,将自己变得优秀,变得无坚不摧。 对外他不卑不亢,对内谨慎严苛,沿着成功人士的范本不断精进自己。 为此他捨弃了许多,用合适取代爱情,用人脉取代友谊,摒弃过多的情绪,终于达到功成名就。 他的努力如今却被家人说是冷漠无情。 「敛渠是我的孩子,却要跟着钟承河,你也支持,无论他做什么,你都支持,妈,您为什么不从我的角度考虑一下呢?」 「我作为父亲,难道连教育孩子的权利都没有吗?」 老太太静静的听着儿子吐露心声,嘆了口气,「你说我偏心老二,你们都有自己的委屈……我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但是对你们兄弟俩,我从来不存在偏袒谁,你对之前去留学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但那是当时最好的办法,老二呢跟着我们则受了不少罪,因为选择不同,得失也不同……」 第131页 钟承山看着她,眼底泛起潮润的水汽,「得失……」 「是啊,当时我们也觉得替你规划了最好的道路,结果你失去了快乐不是吗?」老太太紧握住儿子的手,「老大,不是因为我偏心弟弟才让小渠跟着他工作的,是我不想小渠以后也觉得你们不爱他,从小带大的孩子,怎么会不爱不心疼呢,只是表达爱的方式各有不同,你和伊芝太严苛了。」 「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作为父母,我们曾经是他们面前的榜样,可是现在,要学会放手,在背后做他们坚实的依靠,这才是正确的爱。」 「你和老二的观念不同,但我知道,你们的出发点都是好的,对吧?」 钟承山耐心感受着母亲话语中的道理。 父母曾是榜样,孩子长大后,则成了后盾。 「承山,你觉得敛渠是个好孩子吗?」 「是……」 钟承山发现自己居然从未赞扬过孩子,他总觉得钟敛渠是无知的,稚嫩的,需要他的引导才能做到正确。 他以自己为模型,替孩子铺路,想他一生顺遂。 可钟敛渠却说这不是他想要的。 「老大,你的辛苦妈都知道,所以你也试着放手,让孩子自己成长吧,就当给自己放个假。」 「放假……」 钟承山垂下头,想起先前的争吵,和那盘输掉的棋局。 「好,我试试,放个假。」 …… 钟承河和钟敛渠坐在病房门外的长椅上,他看了眼里面的情况。 「哟,你爸居然在哭。」 「……」 钟敛渠本想装没听见,但还是没忍住好奇,看了一眼。 明明没有。 钟承河笑着捅他胳膊,「你还真信啊,一板一眼这点和大哥倒是挺像的。」 钟敛渠淡淡瞥他一眼,不予置评。 「说实话,你之前和你爸妈,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钟敛渠闻言,回想了一下之前的自己。 为了继续过按部就班的生活,差点就和没有感情基础的人共度婚姻。 「还好,现在的你有人情味多了。」 这话听着,不像夸赞,钟敛渠默了默,「薛秒之前说我是个机器人。」 「精准。」钟承河竖大拇指,「薛秒这孩子挺像我的。」 「……」 「在说我吗?」 薛秒提着水,走到他们面前,故意板着脸,「不会是在说我坏话吧。」 钟敛渠立刻起身,和小叔划清界限,「绝对没有。」 钟承河见状,摇摇头,意味深长的拍了拍钟敛渠的肩膀后,进了病房。 还好他是不婚主义,依然可以放荡不羁爱自由。 薛秒抬了抬眉,抱着双臂靠着墙,朝钟敛渠勾勾手指,「刚才聊啥呢?」 钟敛渠走到她身边,抵着她肩膀,安心许多,「小叔说我之前没有人情味。」 「唔……」薛秒竖起大拇指,「精准。」 「……」 「你之前真的就像个机器人一样。」 薛秒漫不经心的捏着水瓶,笑笑,「现在可爱多了。」 「如果以前的我,真的是个机器人……」 钟敛渠接住她抛到半空里的水瓶,「现在你改写了我的代码。」 薛秒哦了一声,好奇的看着他。 「爱你,就是我终生运行的程序。」 第54章 国庆 九月中旬的时候,秋光和煦,气温适宜,老太太的病情也终于好转许多,家里的氛围松缓不少。 尤其是钟家父母,对于钟敛渠河薛秒的态度虽然依旧不咸不淡,可眼神里少了清高傲慢。 杂志开始推出电子刊,徐桦制定主题后,薛秒负责内容策划,抛开私下见面时难免的尴尬,工作上都是有想法的人,配合挺默契。 钟敛渠的视频博主之路在小叔和奶奶的支持下以及观看者的喜爱下走得比较顺遂,报名了年度最受喜爱博主的比赛。 每天除了去医院照顾奶奶,就是筹备参赛视频的内容,相当充实。 夫妻都忙碌的时候,操心的外人就多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老太太和薛广善,之前催婚现在催生。 钟敛渠每次听了都但笑不语,安抚完长辈后,没和薛秒正面讲过孩子的事。 他的态度比较淡定,并不是因为不想要孩子。 毕竟快三十了,如今家庭和满,工作顺心,心理和经济方面都没有太大的压力,按照常态的人生轨迹,确实该要个孩子了。 但依然有许多顾虑。 首先孩子不是他生,怀孕过程很艰辛,他捨不得薛秒受累。 其次是钟敛渠觉得和薛秒之间的情感观念还存在着微妙的偏差。 「我总感觉,我和钟敛渠之间,还差了点东西。」 薛秒咬着吸管,她想事情的时候习惯这样,半晌后,嘆气道,「我俩在一起得太顺了,有些东西就变得含煳了,可是少了那个东西又不完整。」 江媛和杨桃闻言,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笑着问:「少了什么啊,孩子?」 「呃……」薛秒诚实道,「我觉得就是少了这个,我们才没办法谈论孩子的话题。」 杨桃听不懂她这云山雾罩的描述,「到底是缺什么啊,你说直白点,也好有的放矢的解决啊。」 第132页 江媛是心理医生,循循善诱的问:「是物质方面还是心态方面呢,难道你家钟先生他……」 杨桃飞快瞥她一眼,尔后悲伤的嘆口气,「看着那么健康一人儿……」 「……」 薛秒极力忍住在大街上行兇的冲动。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老钟身体好得很!」 「哦~好得很~」 杨桃和江媛也都有对象了,听到她说这话,立刻做出秒懂的表情,意味深长的相视一笑。 薛秒的脸比菜园里的番茄还红,「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嗯,所以到底缺了点什么嘛,有啥窗户纸还没捅破,心结难了,难道还是徐渣男的事儿?」 杨桃向来直言不讳,与徐桦更是争锋相对,「他还在搞事儿?」 「那倒没有,他一如既往的……忙。」 首期电子刊发行后,徐桦同公司的新媒体部门洽谈合作计划,在各大媒体平台做了不少推广,因此阅读量和话题度都有所增长,现在他和运营部在研究如何利用公众号引流,每天都很忙。 除了开会见面谈公事,下班的时候,薛秒到点就走,徐桦经常通宵达旦。 「这渣男事业心确实强。」杨桃也是上班摸鱼派,对于工作能力强的人,还是存有几分尊敬,「那他应该也抽不出空去找你家老钟的麻烦。」 除了上次在家里闹了一通后,徐桦确实没和钟敛渠正面接触过,一起工作的事情,钟敛渠也接受了。 「你都支持我的工作,我当然不能因为自己的想法干涉你去做喜欢的事情啊。」 钟敛渠知道薛秒很喜欢目前的职位,以及她对植物的喜爱,「徐桦的事情,我相信你的选择。」 薛秒认真的看着他,「相信我的选择……」 「嗯。」钟敛渠牵起她的手,指节相扣着,神色温和,「你选择了我。」 薛秒和他之间,所有的决定权都在她。 「但是,公私要分明。」钟敛渠靠近她,低下头,眸光里映出她朦胧的轮廓,「不然,我会……」 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薛秒抬眼看他。 「我会吃醋的。」钟敛渠勾住她后颈,加深吮吻,「好吗?」 「嗯。」 杨桃和江媛看到薛秒的脸色有些泛红,打趣道,「是不是空调温度太高了,有点热呀。」 「那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薛秒作势推她,「和你们说了也白搭,婚姻可复杂了。」 「别装深沉了,恋爱和结婚确实有区别,无非是感情的深浅问题,你刚才说你们俩太顺了,说实话,我觉得也不算很顺吧。」 杨桃也算有所耳闻。 「他爸妈对你这种态度,要换做我,绝对忍不了,我之所以不太想结婚,就是怕遇到这种婆家,好在钟敛渠护着你,要是他哪天也倒戈他父母,你的日子就难了。」 钟家父母的问题也是薛秒的一大心结,不过她认为婚姻的意义就在于组建新的家庭,和外人关系也不大。 她更担心钟敛渠受到伤害。 「他父母也不坏,作为长辈虽然很强势,但是也没电视里演的那种刻意刁难,反正不亲不疏吧。」薛秒撑着额角,「况且我的原生家庭也不怎么样啊。」 之前钟敛渠和她道歉,说自己的情况太复杂,连累薛秒被迁怒。 「没事没事,你别往心里去。」 薛秒知道钟敛渠已经在尽力维持平衡,每次回钟家,都对她寸步不离。 搞得薛秒以为自己在演宫斗剧,但是相处下来,也没受到太多实质性伤害。 她虽然性格里有敏感的一面,但绝不轻易露怯和妥协。 反而是钟敛渠左右为难,如履薄冰。 「老钟,婚礼誓词上面不是说了,夫妻就是荣辱与共,我们结婚不算久,确实有点一波三折,可是我不觉得麻烦,我能帮到你,那才有意义。」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很自在,很舒服,你把我从低落的状态里带了出来,对我好,给我温柔的照顾。」薛秒挽住钟敛渠的臂弯,靠在他肩上,笑着说,「我觉得遇到你,太幸运了,而且每次回家,都可以了解到更多的你,以前错过的那些,也渐渐弥补了。」 因为父母的事,钟敛渠一直对薛秒存有亏欠心理。 他不善言辞,又习惯了独自解决问题,所以很少就这些事和薛秒袒露想法如今听到她的理解,紧绷的情绪松缓许多。 「谢谢。」 「那我也谢谢你。」薛秒侧过脸看他,笑意和软,「治癒了我。」 伊坂幸太郎的短篇《透明色北极熊》写过一句话,如今薛秒深以为然。 「所谓相爱,不是两个人互相看着彼此,而是一起看着相同的方向。」 她和钟敛渠都见过了彼此的黯淡,失落,阴影,以及难以言喻的心结。 却依然相信只要在一起,就还会有明朗的未来。 钟敛渠说,爱是有迹可循,有理可依的程序。 他是个逻辑分明的人,用令她安心的方式守护着婚姻和感情。 对于薛秒来说,爱是本能。 她靠近他,在乎他,就是爱存在的证明。 可是之前那段失败的婚姻,已经让她不敢轻易提及爱情。 爱这个词对如今的她来说,太沉重,也太崇高。 第133页 既是疤痕,也是黎明时分。 「我好像知道我和他之间差了什么。」 薛秒垂下头,看着玻璃杯,水面映着一圈小小的倒影,二十七岁的她,眼光终究比从前黯淡,「现在的我太谨慎了,只考虑自己会不会受伤。」 少了热烈的勇气,担心浪漫变成负担。 江媛一直在帮薛秒调节心理问题,知道她的内敛与敏感,「秒秒,我理解你的想法,感情虽然分深浅,但从来没有绝对的答案,你和他的进度不一样,但是也不用着急,也不要犹豫,顺其自然就好。」 「顺其自然……」 杨桃摆摆手,「薛秒,你和钟敛渠都属于表现出来的少,心里想太多,既然你意识到问题了,还是要积极解决的,知道吗,支棱起来呀!」 「好!」薛秒握拳,「你们说得都对,我会酌情参考的,毕竟你们未婚……也只能说说而已啦。」 「……」 已婚妇女有时候蛮讨厌的呢。 三个人有说有笑的吃过晚餐后,外面居然下起了雨。 江媛和杨桃就住在附近,「薛秒,你老公啥时候来接你?」 「我没让他来接,我等下自己搭地铁回去。」 最近钟敛渠忙着准备参赛的事情,但晚上还是会比薛秒先到家,为她做饭。 薛秒也试过给他做饭,手艺实在是班门弄斧。 秋雨缠绵,水痕晕染在透明的玻璃窗上,外间的霓虹映在水滴里,憧憧人影越过香樟树,留下光怪陆离的轮廓。 从仲夏到初秋,将近四个多月,她和他重逢,结婚,再到相爱。 如果爱是一道题目,正确答案,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自然会浮现于心。 有情侣在餐厅门前撑起伞,相携离去。 薛秒看了一会儿,视野范围里出现了一辆眼熟的车辆。 钟敛渠沿着路边停车,摇下半面车窗,一边看情况,一边给薛秒打电话。 薛秒早就看清钟敛渠,笑了笑,朝他走去,俯下身敲了敲车窗,「师傅,南山别野走吗?」 「秒秒……」钟敛渠放下手机,眉峰轻扬,「当然走。」 上车后,薛秒系好安全带,漫不经心的整理着雨伞褶皱,「吃过晚饭了吗?」 「吃了,在工作室吃的。」 下雨天,路况比较拥堵,钟敛渠并不着急,耐心观察着前方的车辆。 车窗关着,嘈杂的雨声被隔绝在外,玻璃上细密的水痕缓缓滑落,过江时,混着粼粼波纹投映到车内。 「高架桥上太堵了。」钟敛渠从置物柜里拿出 ipad,「你要不要看剧,打发一下时间?」 薛秒接过,却没开机,单手托着腮看钟敛渠,「现在有比电视剧更好看的。」 钟敛渠闻言,侧眸看她,「江景?」 碧清的江水里倒映着两岸高楼,远山成了浅薄的灰影。 山色空濛雨亦奇,秋水长天共一色。 薛秒摇头,用视线描摹钟敛渠的模样。 顶灯浅黄的光晕落在男人漂亮的鬓角,侧脸轮廓更加清晰分明。 含蓄的内双显得气质更加斯文雅致,看向她的目光温柔专注。 「看你。」 「看我?」钟敛渠下意识抬手摸了把脸,」我脸上有油渍?」 薛秒失笑,伸手轻轻点了下他的泪痣,「我想你了,多看看你。」 仔细算起来,自从上次在葡萄架下谈心后,她和钟敛渠似乎很久没像今天这样独处。 家长里短的事太多,以至于有时都感受不到暧昧和心动。 「我们不是天天都在一起吗?」 钟敛渠感觉脸有些发热,但又想听薛秒说更多的,「我……我也想你。」 相处这么久了,薛秒早已深谙钟敛渠的纯情属性,笑着逗他,「真的吗,不是天天见吗,想我干嘛?」 钟敛渠捏了捏她手腕,视线移回前方,路况阔达许多,轻笑道,「不知道呀,就是越看见你,就越想你,你呢?」 纯情男人的情话虽朴实,却一击即中。 「冷静,薛秒。」她抽回手,贴了贴脸,唇角弧度不自觉扬高。 「对了,你今天吃的那家餐厅,好吃吗?」 「还可以,不过没你做的好吃。」 钟敛渠笑着摇摇头,「那家餐厅的招牌好像是甜点,我不太擅长。」 薛秒的生日快到了,她本人似乎毫无觉察,钟敛渠已经开始计划怎么为她庆祝了。 「下次咱们去吃,你可以琢磨一下怎么做。」 「好啊。」 过桥以后,畅通无阻的开到了南山,临到家门口,雨势却越来越大。 钟敛渠专注的看着车前窗,正减速时,依稀看到前面蹿过一道黑影。 薛秒也看见了,「诶!」 勐的一踩剎车后,两人面面相觑。 歷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看来开夜车,有风险。 「我下去看看什么情况。」钟敛渠说着话的时候,薛秒已经拉开车门下去了。 「什么都没有啊?」 车前灯照出一片空白。 钟敛渠替她撑伞,推了推眼镜,也很疑惑。 「难道是幻觉?」 薛秒弯下腰,隔着噼里啪啦的雨水看车底。 「这是个啥?」 钟敛渠也弯腰,两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团软绵绵的黑影。 第134页 「嗷汪~」 一只脏兮兮的小狗趴在地上,眼珠又大又圆,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总之看着分外可怜。 薛秒蹲下,用手机打灯看情况,「好像没有流血。」 钟敛渠闻言放心许多,「我,我……我把它引出来吧……」 话虽如此,蹲下的动作却别扭又迟缓,脸色苍白。 薛秒以为他是被吓到了,「我看着好像问题不大,你别太担心。」 「哦……」钟敛渠艰难的扯出干笑,单手撑着地,低着头看小狗,「狗子,你……」 他伸手,本来是意思意思招一下。 结果小狗很上道的凑了过来,湿漉漉的毛蹭到钟敛渠的指尖。 后者很快缩回手,退后两步。 小狗冒头以后,薛秒看着惊魂未定的钟敛渠,一时不知该先照顾谁。 她从车里拿了个毛毯裹住小狗,看着钟敛渠为难的表情,没憋住笑,「你怕狗啊?」 之前钟母养过一只比格犬,拆家能力远超哈士奇,当时钟敛渠不常回家,每次回去都被狗追着咬,心理阴影相当深厚。 「有点……」钟敛渠开车去宠物医院,提醒薛秒,「你当心它咬人。」 小狗估计受了惊吓,在毛毯里瑟瑟发抖,看着薛秒的眼神格外招人心疼。 薛秒拿纸巾帮它擦了擦眼眶旁边的污渍,「小狗勾,你别怕,我们带你去看医生。」 钟敛渠看薛秒毫不介怀,认真扫了眼这只狗,虽然脏兮兮的,不过长相还算可爱。 送到医院后,医生做了一番检查,薛秒时不时探头去看情况。 钟敛渠也被她弄得有些紧张,在门口踱步。 医生出来后,摘掉口罩,脸上笑眯眯的,「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后腿有点擦伤,按时上药就可以了。」 薛秒和钟敛渠看到台子上白净蓬松的小狗,诧异道,「医生,这是刚才那小狗吗,咋这么白?」 小狗倒是认出了他们,伸着舌头,小脑袋一晃一晃的,大耳朵上的捲毛像棉花一样。 「这就是你们的狗,只是洗干净了而已。」医生把它抱过来,「你看,多可爱。」 钟敛渠情不自禁后退一步,再可爱也是狗。 薛秒失笑,接过小狗,解释道,「其实这不是我们家的狗是刚才路上碰到的,医生它几个月了呀?」 「初步判断应该有三个多月了,原来不是你们养的啊,难怪这么瘦。」医生示意薛秒摸了下小狗的肚皮,「太瘦了,等下给打个营养针,那你们这个……」 「手术费我们会承担的,另外再推荐一点食物和营养品吧。」毕竟撞了小狗,钟敛渠心有愧意。 医生点头,让小护士给他们拿了些小狗专用的东西,最后又教了上药的办法,叮嘱他们过几天来换绷带。 「好嘞,谢谢医生。」 薛秒连连点头,最后两人决定先把狗抱回家。 薛秒对它爱不释手,一直在逗,「修狗勾,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流浪啊~」 小狗看着她发出可爱的咕噜声,眼珠滴熘熘的转。 钟敛渠纠正她,「它不是一个人在外面流浪,是一条狗。」 薛秒斜他一眼,继续逗狗,「你记不记得你家在哪儿呀?」 「它要是记得就好了,就能送回去了。」 薛秒:「……」 怎么对着狗说话,这人一直接茬。 但是刚才医生也说了,看身体情况,这只小狗要么是跑丢的,要么是被遗弃的。 「总之等它伤口好了,再讨论去留问题吧。」 薛秒抱起小狗,温言细语,「宝贝别怕,这几天你乖乖养好爪爪哦。」 钟敛渠看着她温柔似水的模样,缓缓靠住她的肩,用不太友善的眼神看小狗。 「它怎么就是宝贝了?」 小狗嘴里叼着捲纸巾,拖得满沙发都是。 看起来就笨笨的。 薛秒长长的嗯了一声,侧过脸看他,「那你是宝贝?」 一分钟不到,钟敛渠的脸就红成了大番茄。 薛秒笑得躺倒在沙发上。 …… 因为薛秒要工作的原因,照顾小狗更多的其实还是钟敛渠。 虽然他一开始很抗拒,每次上药还要带上口罩和手套,用棉签小心翼翼的涂,狗子一动,他立刻后退三米远。 可是给它做营养餐的也是他,有时候混了药不吃,钟敛渠不知从哪儿搞了套防护服穿着,把小狗搂在怀里餵药。 薛秒有时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想像钟敛渠做父亲的样子。 应该也很尽责吧? 几天后,两人再度带着小狗去换绷带,医生抱着小狗出来,开玩笑的说,「小傢伙,你运气可真好,遇上这么好的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 钟敛渠河薛秒闻言,面面相觑,心里都冒出难以言说的情绪。 走出医院时,薛秒问钟敛渠,「你之前不是联繫了愿意收养小狗的朋友吗,现在要送过去吗?」 钟敛渠的脚步顿了顿,「还是……」他看着小狗水汪汪的眼睛,缓缓道,「还是不送走了吧,刚才医生都说了……」 薛秒看他闪烁的目光,追问,「说什么?」 「说我们是它的爸爸妈妈啊,你还要把孩子送走?」 好傢伙,角色代入挺快。 第135页 薛秒摇摇头,拍他肩膀,意味深长道,「男人……」 接纳小狗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取名。 薛秒一直喊狗勾,钟敛渠则是毫不留情的狗子。 「你觉得叫什么好?」 薛秒揉着狗头,认真思索,「现在好多小狗都是英文名呢,可洋气了,咱也整一个吧。」 钟敛渠沉思半晌后,「dog?」 薛秒:「……」 最后一番争执下,定了个很喜庆的名字。 「以后你就叫国庆吧,正好十月份要来了,喜迎国庆!」 钟敛渠也没反对,补了一句,「英文名就叫 dog 钟?」 话音落,他沉默了。 薛秒反应过来后,笑得直不起腰。 钟胖虎喜提钟狗爱称。 晚上的时候,两人忙完工作事宜,走进卧室。 国庆也跟着进来,趴在床边的地毯上,小短腿划拉着被套,显然想上床。 薛秒打了个哈欠,抱起它,「你想和我们一起睡觉?」 「汪~」 「好吧,那你上来……」 薛秒话没说完,国庆被钟敛渠托着屁股,拎到外面去了。 奶唿唿的汪汪声听得人格外心软。 「哎呀,它就和我们睡呗。」 钟敛渠听到薛秒这话,心想她要是做妈妈,肯定会溺爱孩子。 这么想着,不自觉露出温柔的笑。 「不行。」他走到床边,拉好帘子,回头看薛秒,「因为……」 鹅黄色壁灯照在她白净的脸上,眸光润泽如水,鼻尖透着点红,带着点可爱的稚气。 他坐到床边,薛秒靠过来,偏过头看他,「因为?」 衬衫睡衣的领子倾斜着露出一抹柔白,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淡粉的花苞。 喉结滚动着,情慾也翻涌,钟敛渠熄了灯,在昏暗中准确的吻住她的唇。 修长的指节勾住衣扣,耐心揉弄着她的柔软,「要做儿童不宜的事……」 第55章 弟弟 薛秒结婚之后,家庭关系缓和了许多,时过境迁父亲薛广善和母亲林佳慈之间也能有说有笑的谈论从前。 薛广善对她说过几次生孩子的事,被小女儿薛遥遥吐槽男人自己不生,不懂有多痛。 于是这方面他没话语权,只好把希望寄託于林佳慈,毕竟母女连心,由她来说最为妥当。 林佳慈当年生儿子胡向扬的时候算是高龄产妇,分娩过程相当艰辛,眼看薛秒二十八岁的生日近在眼前,从科学角度来看,她也算晚婚晚育了,孩子的问题不能拖太久。 于是隔三差五就给钟敛渠和薛秒做思想工作,旁敲侧击的劝说生孩子的事情,谈过几次,发现女婿是没有主导权的,于是重心还是落到女儿身上。 「秒秒啊,我知道你和小钟结婚时间不算长,可你们也认识很多年了呀,感情基础很深厚了。」 薛秒一边整理资料,一边开着免提听母亲语重心长的唠叨。 眼看要国庆了,公司调休,连周末都要上班。 「你俩现在工作也不是很忙,时间充裕,还没有经济压力,多好啊,再生个可爱的孩子,趁我也还有精力,能把你们带带孩子啊。」林佳慈半晌没听到回音,就知道薛秒又当作耳旁风了,嘆口气,「我知道你嫌我啰嗦,说句不中听的,你可别往心里去。」 「......」薛秒按了按额角,心说既然不中听,您可别说了。 「你今年也二十八了,四捨五入一下就是三十岁了,小钟是男人,别人说三十而立,风华正茂,可咱们女人不一样啊,一旦过了二十五,各方面都不如男人,你俩现在是很恩爱,不考虑孩子的事,但是再过个两年想要孩子,你的身体素质跟不上啊......」 林佳慈想起之前去薛秒的公寓,之前心理状态不好时,瘦得一阵风就能颳走了,平时也不好好吃饭,现在有了钟敛渠照顾,总算是健康了许多。 「听妈的,和小钟赶紧把孩子的事情提上日程,咱们这一大家子都替你着急呢。」 薛秒听她说个不停,按下提交键后,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插入话题,「妈,首先我才二十七。」 年龄问题,寸土必争。 「其次,孩子的事情从结婚以后你们都在催,我知道你们着急,但是这种事主要看缘分啊,急不来的。」 她和钟敛渠之间的感情至今都有些模稜两可,她还没对他说过爱,何以谈起共同承担终生的羁绊。 养了国庆以后,钟敛渠在家时的状态也更松弛,他笑了,她也快乐。 薛秒也考虑过如果有个孩子她和他之间的关系会不会更亲密,但喜欢和养育终究是两回事,责任太重了,她没信心能做好一个母亲。 钟敛渠一直是位模范丈夫,对她温柔体贴,爱意时刻放在眼里,可正因为他太好,太理想,薛秒才不想给他增添丝毫的麻烦。 之前是失败的婚姻让薛秒变得犹豫不决,她担心变数,所以和他相敬如宾,相依相亲,却惟独说不出相爱。 她不敢,更怕他不信。 爱太美好了,比起说出口,她更想做出一些实际的行为表明心意,绝不是用孩子来证明感情有多深厚,婚姻生活有多幸福。 林佳慈听她说到缘分这个词,默了片刻,父母总是想着孩子的到来,却极少考虑过,孩子真的愿意选择自己作为父母吗。 第136页 她一直觉得自己和薛秒就差了些缘分,才会在她的人生里缺席多年,到如今即便言谈亲切,但还是有层疏离感。 「唉......」林佳慈想到这里,心情有些酸涩,「行,我不说多了,你和小钟肯定自己也有计划,只要你幸福,我......」 「你?」 薛秒听出她语气的妥协,以为要放弃催生了,心里正暗喜时,听到后半句。 「我过段时间再催催,你们上点心啊!」 「......」 薛秒有时真觉得父母如此热衷于催婚催生是不是因为有什么业绩考核,难道她之后有孩子了也会这样? 绕过孩子的话题,又拉扯了几句家长里短后,林佳慈依依不捨的挂断电话。 门口传来钥匙的声音,她走过去开门,儿子胡向扬正站在楼道口。 指间挂着串钥匙,还没来得及插进锁眼,和她对上目光后,耸耸肩,漫不经心地走进客厅。 「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早?」 林佳慈把他随手乱丢的单肩包挂到置衣架上,「吃过午饭了吗?」 胡向扬今年刚上大一,他成绩好,高二的时候就保送了市里的重点大学,离家也不算远,因此经常回来。 「后天不是要放国庆了吗,我们教授说自己有事提前请了假,这两天就没课了。」他打开冰箱门,取出一罐可乐,看了母亲一会儿,皱眉,「你怎么哭了?」 林佳慈顺着他的视线擦了擦眼睛,「没哭,就是刚才和你姐聊天......」 「哦。」 每次母亲和姐姐薛秒聊天,十次有八次都泪眼婆娑,女人就是感性。 他摇了摇头,刚坐到沙发上,母亲凑过来问他假期的安排。 「没啥安排,国庆节肯定很挤,我就待家里。」 说实话,自从他上大学以后,林佳慈起初是不舍,后来感觉家里没他可太自由了,因此听说七天孩子都要宅在家里,立刻挑眉,「不行,你还是出去旅游一下涨涨见识。」 「......」 胡向扬:这是嫌弃吧?这就是嫌弃吧? 林佳慈看了儿子一会儿,一个想法浮上脑海,「要不你去山城看看你姐吧,顺便帮我把之前求的福袋拿过去。」 胡向扬只在薛秒结婚时去过一趟山城,当时就被那独特的城市风貌给迷住了,所以只犹豫片刻就同意了。 结果上高铁前,父母还往他背包里塞了一堆中草药。 「?」 他按住母亲继续塞的手,「这些药干嘛的?」 「这个......」林佳慈凑近他,轻声说,「给你姐夫用的,都是些滋补身体的......」 她点到即止的拍了拍胡向扬的肩,「行,你走吧。」 检票口人来人往,包里背着一堆用处别致的药材,胡向扬感觉脸有点发烫。 匆匆挤进人流,到了月台处回头朝父母挥了挥手。 母亲朝他大喊:「儿子,加油,妈能不能抱上小孙子就靠你了!」 「......」 他瞬间收回手,头也不回的上了车。 ..... 薛秒上午请了假,本以为能和钟敛渠多待一会儿,结果他最近说是有新项目,大多时间都在工作室,问他又神神秘秘的。 因为调休的事情,她手里也堆了好几个访谈急需解决,所以也就没多问,反正国庆长假两个人都要待在一起。 作为独立女性,薛秒觉得在爱情里不能太腻歪。 下午她和张伽洋一起去採访了一位德高望重的植物学教授,作为下次杂志的主题内容。 前半个多月因为照顾奶奶的缘故,薛秒请了不少假,大部分工作都压在了张伽洋身上,他非但没生气,反而变得稳重了许多,对她的态度也挺随和。 因此整个访谈进程都很顺利,结束之后张伽洋收好摄影器材,走到车库邀请薛秒上车,「走吧,送你回家。」 出外勤的话就可以不用返回公司,但是薛秒想起有份文件必须要用内部官网才能查阅,「没事,我要去趟公司,你先走吧。」 「我送你?」张伽洋不介意绕路。 自从上次聊天,薛秒知道张伽洋对自己的态度比较友善,主要是因为长得像他逝世的初恋之后,她就尽量不露痕迹的避免和他独处。 毕竟受之有愧,而且担心张伽洋走不出过往的情绪。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没关系,我自己打车过去,很快的。」薛秒朝他笑了笑,「谢谢。」 张伽洋在人际交往方面相当通透,察言观色的能力也一流,看出薛秒是真的不想麻烦自己以后,点点头,「行,那你注意安全。」 「好。」薛秒朝他挥挥手,「明天见。」 「明天见。」张伽洋拉开车门,坐进去以后熟练的倒车,路过薛秒旁边时,降下车窗,放缓速度「薛秒......」 她站着比他的位置高出许多,听到声音,弯下腰看他,「怎么了?」 张伽洋握着方向盘,顿了顿,侧过脸和她对上视线。 她的轮廓在昏淡的光晕里显得很柔和,仿若清水里的珍珠一般皎洁。 「之前和你说的那些,你别放心上,我对你没有那种感情。」 其实感情的事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薛秒于他而言,的确是特别的。 正因如此,他才不想和她之间衍生无所谓的隔阂,也许做朋友会更快乐。 第137页 「你也不用顾虑我,咱们继续做好搭档,成不?」 说出真实的想法后,他长舒了一口气,朝薛秒挑挑眉,线条明朗的单眼皮上扬着,又流露出张扬的痞气。 薛秒看着张伽洋褪色的头髮,最近估计加班久了,没怎么打理,少了先前故意营造的酷帅氛围,变得平易近人许多,年轻的眉眼里全是善意。 「好啊,只要咱们都不离开这一行,就永远是好搭档。」 话音落,两人对视了片刻,都笑了笑。 张伽洋想,这就是他要的答案。 成年后,还能遇到意气相投的朋友,也算是难得的小确幸。 ...... 到公司楼下时,正好是午休时间,附近有家西餐厅,她走了进去,却看到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文案小姑娘乔雨笑盈盈的模样映在玻璃窗上,因为对面的人,眉梢眼角都泛着柔光。 「徐主编,不好意思啊,冒昧的约了您一起吃午饭,主要是想感谢您之前帮我改文案的事情.......」 她越说脸越红,捧着手里的茶杯,心里紧张不已。 徐桦毕竟阅人无数,再加上因为相貌和气质还算上佳,如今事业有成后,对他有好感的异性更是不在少数。 乔雨是个单纯的女生,既有年轻人的羞赧也有热烈,并不擅长也没想过要掩饰对他的情意。 「没关系,我们都是一个部门的,以后工作上有不懂的,可以多问问熟悉的同事。」 徐桦公事公办的说完,招来侍应生要了份菜单,礼貌的询问了乔雨喜好之后,利落的点完单。 对他而言,时间就是金钱,不想在其他地方浪费太多。 之前薛秒曾说他的生活就像上了发条一样,迅速利落得不近人情。 乔雨却发自内心的钦佩徐桦简明干练的行事风格,于是也不打算扭捏作态,「徐主编,其实我今天是想问你一件事。」 在角落里旁听的薛秒闻言,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徐桦。 相较于乔雨的紧张雀跃,他的态度很平淡,看她一眼后,很轻地扬了扬眉峰,转瞬收回视线,平直的嘴唇线勾勒出漠然。 「请问您有女朋友吗?」 乔雨问完以后,心跳节奏变得格外迅疾,像激烈的曲调,震得她脑子里也一片空白。 意料之中的问题,徐桦并不意外,但是毕竟是同事,又是领导,总归要顾虑情面,他沉默着,做出思索的模样。 薛秒了解他面对外界时那份淡然的伪善。 比起干脆拒绝,徐桦更喜欢将选择权留给对方,用平静的敷衍使对方失去热情和信心。 在无声的等待里,乔雨也逐渐静下心,有些尴尬的喝了口茶水,讪笑道,「您这么优秀,肯定有了吧。」 徐桦本来不打算和她解释太多,可是侧过脸时,余光瞥到熟悉的身影,他愣了片刻,眸光黯淡几分。 「我结过婚,有爱人。」 他垂下头,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痕,九年的感情,三年的婚姻,最终只剩下这无处可诉的衷情。 「您结婚了?」 乔月尴尬得想原地消失,语无伦次道,「对不起,我我,我之前不知道.......」 她慌乱的模样太真诚,徐桦轻笑着摇摇头,「但是现在已经分开了。」 「为什么啊?」乔雨看他一脸落寞,「是离婚了吗?」 「嗯。」徐桦用余光搜寻着薛秒的位置,看到她复杂的神情后,嘆了口气,「是我的错,伤害了她,所以她离开了。」 上次薛秒问他:「如果不是因为工作他会回国吗?」 他的犹豫,让她对他最后的念旧也彻底湮灭。 可是,徐桦的答案是,会。 即便不是因为工作,他迟早也是会来找她的。 可是他不敢,因为他深知自己的恶劣本性,现在也知道她说的不爱,是对他失望透顶。 徐桦垂下头,眼底溢出苦涩的情绪,「她是个很好的人,在我最落魄的时候,还把我当成一个很厉害的英雄。」 因为原生家庭的不幸,徐桦并不相信感情,薛秒对他而言是意外的转折点,让他也开始相信自己能得到一些美好的事物。 无论好坏,她都喜欢他,傻乎乎的夸赞他,跟随他,青春,感情,全都毫无保留地给了他。 以及爱情。 薛秒对他说爱时,徐桦起初是不以为然的。 爱那么美好,谁会不渴望呢? 可他没有资格,他的骄傲和自尊心不过是用来掩饰自卑的本质。 与其说在爱里感到自卑,不如说是对爱有敬畏心。 他这样孤独冷漠的人,配不上爱,更配不上那个闪闪发光的,把他当成全世界的女孩。 曾经一次次拒绝,用最无情的行为试探她的心意,一次次推开她,看她为自己挣扎,为自己努力,看到她有多在乎自己。 患得患失,自卑自怜。 这样的他最终被薛秒打败,开始相信爱。 结婚后,徐桦心里的责任更重,她的父母也不看好这段婚姻,经常冷嘲热讽。 他以为自己足够努力,就能给薛秒好的生活,可她家境优渥,本就什么都不缺,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她的起点打转。 他给自己施加了太多期望,最终成了郁郁不得志的怨怼。 薛秒说她想要的只是爱和家。 第138页 可是徐桦给不了,所以她离开了。 教会他爱的人,最终去了别人的怀里。 「小乔,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这辈子,应该不会再接受第二个人了。」 他从不相信运气,薛秒是他唯一的好运。 徐桦说完后,缓缓起身,本打算朝薛秒的位置走去。 回头一看,早已人去茶凉。 他愣了许久,自嘲的笑了笑。 之前杨桃刻薄他,说: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一念之差,一别两端。 「对不起。」 徐桦在心里说过千百次,最终还是对着空气说出这句,「秒秒,对不起。」 ...... 薛秒饭都没吃,回到公司处理完工作后,心烦意乱的情绪少了许多,为了避免碰到徐桦,她没到下班的点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本想去找钟敛渠,可是又担心给他添麻烦。 即便是亲密关系,薛秒也不想让自己太过依赖钟敛渠,她怕自己重蹈覆辙。 她苦笑一声,分明前两天还在和杨桃她们说自己要勇敢一些,可还是这么怯懦,不敢将全部的过往袒露给他。 正惆怅时,司机提醒她下车。 「谢谢。」 薛秒付完车费后,忧心忡忡的走在回家路上。 秋天的夜色来得格外早,不过六点多,就已经灰濛濛的了。 路灯亮起时,她瞥到一抹欣长的身影,不远不近的跟着她。 「......」 毕竟独行,薛秒格外谨慎,偷偷用余光打量身后的人,是个身型高大的男人,穿着宽松的卫衣,还戴了顶棒球帽,遮住了大半的五官。 薛秒有些惴惴不安的摸出手机,按住紧急求救。 眼看那人越来越近,她加快步伐,伸进手提包里掏出防狼喷雾。 「姐!」 在她转身按下喷雾的瞬间,胡向扬伸手挡住脸。 还没看清现状时,薛秒已经飞快的跑开了,不过没过几秒,反应过来了,转身要认清他的时候,左右脚交替时,扭到了。 「啊!」 她痛唿一声,胡向扬无奈扶额。 「胡小羊!你喊我一声会死啊!」 薛秒趴在他背上,越想越气,勐锤了两下,结果对方一个踉跄,把她吓得安分许多。 「我也是刚好走到那儿啊,而且我喊了,但是你心事重重的,还带着个耳机,没听到还怪我。」 胡向扬数落她,「你走路就别大声放音乐了好吧,注意安全。」 「......」 虽然有道理,不过被弟弟教训挺丢人的。 薛秒撇撇嘴,指挥他朝家门口走去。 刚到庭院口,国庆像个小火箭一样蹿出来,紧随其后的是钟敛渠。 「秒秒,你怎么了?」 第56章 奶油 「哦......就是扭到脚了。」薛秒搭着钟敛渠的手站好,「不过已经没啥痛感了,小羊非要背我回来。」 钟敛渠闻言,微微皱眉,弯下腰仔细看了下她泛红的脚踝,「真的不痛?」 胡向扬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髮,神情侷促,「要不还是去医院检查吧。」 「真不用,躺一躺就行啦。」薛秒拍拍他的肩,「不过你要来怎么不和我们打招唿呢,可以让你姐夫去车站接你啊。」 钟敛渠看他肩上挎着的背包鼓鼓囊囊的,打算帮他接过去,「是啊,现在要过节了,车站应该很挤吧。」 胡向扬顾虑到包里的东西,以及母亲安排的」任务「讪笑着摇摇头,避开他,「谢谢姐夫,其实没有很挤,而且我本来就是临时起意想来山城玩的,倒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哎呀,一家人说这些客套话干嘛。」薛秒不以为然,揽住钟敛渠的肩膀,一蹦一跳的朝玄关走去,「你想吃什么,告诉姐夫,他厨艺可好了。」 钟敛渠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推镜框,「对,你来得太突然了,我等下去超市再买点你喜欢的菜回来。」 「不用麻烦,我什么都吃的。」 在薛秒结婚前,胡向扬和她的关系不算很和睦,主要是母亲那时总说她婚姻不幸,后来回国了,也不怎么和家里人往来,所以他对这个姐姐的印象就是孤僻又别扭。 但是现在看到她温柔的笑容以及斯文清隽的姐夫,生活也幸福安定,打心底替她开心。 钟敛渠做美食博主的事情他也知道,一直很感兴趣,听说他要去做晚饭时,自告奋勇的要帮厨。 「没关系,你去坐着休息,或者陪你姐看看电视。」钟敛渠考虑到他长途跋涉的过来,担心太疲惫,「我做饭很快的,你去玩吧。」 「但是......」 姐姐受伤本就是因为他,要是还坐等姐夫一个人做饭,那也太失礼数了。 薛秒看出他的不适应,想了想,「就让他帮你吧,也好锻鍊一下。」 「没错,姐夫你就随便使唤我吧。」 钟敛渠看了眼姐弟俩相似的眉眼,犹豫片刻后同意了,「那就麻烦你了。」 胡向扬得到首肯后,暗暗松了口气,想起背包里的补药,「对了,姐夫,这个是妈让我带来的那个......说是滋补身体的药材,炖汤什么的......」 「你还特意带过来了啊。」钟敛渠闻言,很是感动,接过药材看了看,有些微妙的挑了挑眉,「这个......」 第139页 鹿茸,牛鞭,壮阳酒...... 胡向扬闷咳两声,尴尬道:「我只是负责带过来,姐夫你要不想要,悄悄丢了也行。」 钟敛渠对于催生的话题早已见怪不怪,哭笑不得的将药材收好,「辛苦你了。」 客厅里的薛秒抱着国庆靠在沙发上看电视,过了会儿,探过身看向厨房里谈得其乐融融的两个男人,心情很舒畅。 也是没料到之前的混世小魔王胡向扬在温文尔雅的钟敛渠面前成了只小绵羊。 「其实我正好也想联繫你来山城的。」钟敛渠耐心的将秋葵切段,又调好酱汁,回头看胡向扬,「你能来太好了。」 胡向扬有些笨拙地择去菜叶,闻言,有些惊讶。 「再过两天,不是你姐的生日了吗,我想替她好好庆祝一下,正打算问你和遥遥有没有空来参加。」 「生日?」胡向扬想了一会儿,恍然道,「对哦,姐快满二十......」 后半句被钟敛渠用眼神制止。 结婚后,他算是深刻意识到女人的年龄是秘密了。 「而且我打算给她个惊喜,你知道你姐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吗?」 这段日子,钟敛渠一直在研究怎么做蛋糕,甜品不是他擅长的领域,要想做好,得花一番心思,和同事们尝试了不同的风格,想给薛秒最好的成果。 听到还要邀请薛遥遥,胡向扬有些迟疑,「那也会邀请我们的爸妈?」 说实话,他们的家庭关系实在错综复杂,也就上次在婚礼上友好相处了,如果脱离薛秒的话题,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钟敛渠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毕竟他家也好不到哪儿去,「这次我想就请一些关系好的朋友,这样会更自在点吧。」 「哦......」胡向扬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刚才问我姐喜欢什么,我记得妈说她小时候很喜欢迪士尼来着?」 「迪士尼......」钟敛渠回想了一下小学时的薛秒,没感觉她很喜欢公主或者童话之类的,「真的吗?」 「她好像很喜欢米老鼠,我看她卧室里摆的玩偶都是这些。」胡向扬打趣道,「之前她还挂了个『米奇妙妙屋』的门牌呢。」 「米老鼠。」 钟敛渠想了一会儿,记起她小学用的文具盒与书包上都印着米老鼠,初中的时候还相约去过迪士尼乐园。 但是她感冒了,只好遗憾作罢。 童年的回忆像动画片一样浮上心间,模煳却温馨,钟敛渠垂下眼,轻笑道,「妙妙......」 真可爱。 「那我们带她去迪士尼乐园玩怎么样?」 虽然有些落入俗套,但是应该很浪漫,胡向扬点头,「我觉得可以。」 两个直男对这个提议感到心满意足,认为已经将浪漫这个词拿捏了。 「啊......去游乐园?」 薛秒夹了一筷秋葵,看向对面的钟敛渠,「你这么有童心啊?」 「......」 虽然知道自家姐姐很粗神经,不过连生日都能忘也是心大,胡向扬和姐夫对视一眼,又不想挑明目的。 「毕竟放假了,可以出去玩玩?」钟敛渠继续试探。 「但是我觉得国庆的游乐园肯定很拥挤,去了也是看人山人海。」薛秒是节假日坚决不出门派,摇摇头,「要不还是换个时间吧。」 「......」 钟敛渠好不容易想到的浪漫计划被当事人无形打消,有些无奈。 第二天,薛遥遥得知这件事,在电话里鼓励他,「没事儿呀姐夫,既然不去外面的游乐园,那咱们可以在家布置一个呀。」 「自己布置?」 「对呀,既然姐姐喜欢迪士尼,那我们可以打扮成那些角色,然后为她庆祝生日.......」薛遥遥想像了一下画面,「童话生日会,肯定很有意思!」 毕竟是年轻女孩,想法新颖有趣,钟敛渠顺着她的思路想了想,欣然道,「还是你聪明,那就拜託你指导我了。」 「别客气!」钟遥遥兴高采烈的说,「而且我们最好瞒着姐姐布置这些,到时候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她越说越来劲,「道具方面就包在我身上吧,姐夫你就负责做个又大又好吃的蛋糕哈哈......」 她在学校是话剧社的,最喜欢布置场景和策划情节。 钟敛渠听薛遥遥信誓旦旦的,觉得很靠谱,和她商讨了一下计划,许久后,虔诚的挂断电话。 薛秒要过生日这件事,除了本人毫无察觉外,身边人商量好了计划,紧锣密鼓的筹备着生日会。 因为调休的事情,薛秒忙得废寝忘食,就指望国庆节好好休息一番。 她已经很多年不过生日了,父母离婚后,去小姑家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得到热情对待时比起感动先觉得惶恐。 和徐桦在一起后,每次为他庆祝生日,他的态度都不咸不淡,久而久之薛秒也就不再对这些东西充满期待。 胡向扬来的这几天,总是和钟敛渠形影不离,经常有说有笑的去拿快递。 「我感觉老钟最近沉迷网购了,我看他买了好多东西,但是都没看到拆开过。」薛秒和杨桃打电话说起最近的生活日常,「话说你国庆怎么过啊?」 杨桃也是「童话生日会」策划人之一,明天就是薛秒的生日了,她的任务是引开薛秒,给钟敛渠他们制造时间布置家里。 第140页 「我......秒秒我感觉我们很久没一起睡觉了,我有点想你了,要不明天你来我家吧,咱们过过闺蜜日常。」 「啊?」薛秒闻言,想起结婚和稳定工作后确实很少和好朋友一起逛街玩乐,「你男朋友不吃醋?」 杨桃切了一声,「他回家看父母了,我可不想跟着去,万一催婚咋办。」 薛秒当时也深受其害,以过来人的口吻安慰她,「你做得对,太早结婚确实不好,要不是我和钟敛渠从小就认识,才不可能闪婚。」 每当提到如今的婚姻生活,薛秒都觉得庆幸不已,遇到钟敛渠才算真正有了归属感和家。 晚上她和钟敛渠提到要去杨桃家,本以为他会挽留几句,没想到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反倒是薛秒有些不乐意,转过身背对着他,心里小小的闹着别扭。 钟敛渠和她搭话,被无视半晌后,再迟钝也知道她不开心了。 他想了想,半撑着身坐起来看她,「秒秒?」 「......」 「薛秒。」 「......」 钟敛渠凑近她,盯着她越来越红的侧脸,轻笑,「薛秒秒。」 男人低沉的嗓音如羽毛般落在耳边,薛秒感觉室内气温越来越高,皮肤各处涌现出酥麻的感觉。 她挪了挪,靠着床沿,继续不搭理。 「妙妙......」钟敛渠贴着她后背蹭了蹭,额前的碎发扫弄着泛粉的脖颈,笑音断断续续的,如同凌乱的吻痕,「薛妙妙......」 太会撒娇了,太犯规了! 薛秒用力把脸埋进枕头里,闷声闷气的,「本人已睡。」 「......」钟敛渠看着她精緻的侧颜和轻轻颤动的睫毛,哑然失笑,「睡了怎么还会说话?」 「梦话!」 听着分明是气话,但语调软绵绵的。 钟敛渠觉得薛秒此刻的小情绪真实且可爱,忍不住伸手轻轻戳了下她的蝴蝶骨,指尖碰到柔软髮丝后,心弦似乎也被勾缠着,沦陷于她的魅力。 薛秒很怕痒,即便只是轻微的触碰,也忍不住发笑,钟敛渠正是知道这一点,慢条斯理的拂弄着她鬓髮,温热的指节时而擦过耳畔,又沿着脖颈线条缓缓落到蝴蝶骨上。 耐心的爱抚如同雨痕一般,勾勒出她纷繁的心绪,一颗心被浸得皎洁柔软。 「真的睡了?」钟敛渠缓缓靠近薛秒,手搭在纤腰上,挑开睡衣一角,摩挲着光滑细腻的肌肤,在腰窝处顿了顿,眼底溢满笑意,「我怎么不信呢......」 话音落,指腹漫不经心的揉了揉薛秒的小腹,在渐乱的气息里,又沿着腰线往下,开始撩拨欲望的火星。 男人的手指清瘦修长,略硬的薄茧擦过耳廓薄薄的皮肤时,发出轻缓的沙沙声,抚摸的动作像一滴水,顺着眼尾落到唇边,指节如同亲吻般,轻轻揉着她的唇珠。 薛秒张口咬住他指尖,泄愤似的用了几分力度。 钟敛渠闷笑一声,将人搂入怀中后,先她一步,压制住作乱的小腿,哑声道:「别动......」 后背贴着他温厚的胸膛,越发急促的心跳节奏也敲击着薛秒紊乱的心绪。 她转过身,埋在他怀里,为刚才的委屈感到难为情,「喊我干嘛?」 钟敛渠漫不经心地捏了捏她小腿上的软肉,哄道:「因为你生气了。」 薛秒抬头,对上钟敛渠温润如水的目光,壁灯照出他清隽明朗的轮廓,手心的热度从身上传到心里,「我和小羊,你更喜欢谁?」 自从胡向扬来了,哥俩好得跟拿胶水粘着似的。 「......」钟敛渠怔忡了片刻,单薄的眼皮压出两道细痕,「那我和杨桃你更喜欢谁?」 明知故问。 薛秒伸手扯了扯他耳朵,「给你聪明得呀!」 钟敛渠温顺地低着头任她揉捏,「我不挽留你是因为不想干涉你的自由。」 他一直希望在这段关系里,薛秒能感到绝对的安心,可以进退有余,随心所欲。 她曾说过,自己的梦想是做个百分之五十的大人,剩下的做猫做狗做小朋友。 他的梦想便是守护好这位小朋友。 ...... 薛秒在楼下水果店买了个大柚子,提到电梯口后给杨桃发消息,「我到你家门口咯。」 杨桃收到消息后,将礼服挂到置衣架上,几分钟后听到门铃声,兴高采烈的跑过去开门。 「哎呀,来就来嘛,还带个人。」她毫不客气地接过薛秒手里的柚子掂了掂,「还挺重。」 薛秒和她插科打诨两句后走进客厅,看到那套珍珠白的礼服后,视线一滞。 杨桃平时喜欢收集古着 vintage 的服饰,她揽住薛秒的肩问,「喜欢吗?」 「好看。」 礼服的设计很别致,丝绸面料泛着柔亮的光泽,笼着层白雾似的轻纱,腰间系了段漂亮的蝴蝶结,裙摆仿照百合花瓣的轮廓铺陈开来,越发显出高洁典雅的气质。 薛秒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抚摸着丝绸面料点缀的珍珠,指尖贴着精美的蕾丝刺绣,仿佛能感受到花纹在手下徐徐盛开。 「这是公主才穿的裙子吧。」她笑着收回手,「你穿上肯定很漂亮。」 大概每个女孩都想过成为公主,薛秒也曾幻想过被人宠成小女孩。 只是她的少年时代变故太多,还来不及感受太多温暖,磕磕绊绊,恍恍惚惚间就成为了漫不经心的大人。 第141页 「对啊,妙妙公主穿上肯定会很漂亮。」杨桃牵着她的手走到雕花胡桃木制的镜子前,从梳妆檯上取了两枚珍珠发卡别到她鬓边。 薛秒愣了愣,「我穿?」 「对啊。」杨桃取下裙子,在她面前比划了一下长度,「我托人在国外寻了好久,本打算在你婚礼的时候送给你的,但是你结婚得太匆忙了,现在送你,应该不迟吧。」 「我......我穿肯定不好看,这个款式太华丽了.......」薛秒想像不出来自己穿上这套礼服的样子,虽然她展露出来的感觉比较自信,其实她深知自己的敏感和自卑,「而且这个日常也不方便穿......」 杨桃听着这些消极的絮絮叨叨,叉着腰看她,「谁说你穿不好看了,你这么漂亮,气质又好,穿上这个完全就是真正的公主。」 「......」薛秒看着好友明媚的眼眸,自嘲一笑,「我......算什么公主......」 父母离异,自己离异,现在就算得到了幸福,也掩饰不了支离破碎的过往。 她也曾追求过惊心动魄的浪漫,优雅别致的仪式感,可是最后发现依然只是在平凡晦暗的日子里打转。 于是渐渐放下期待,远离外界的好意,得过且过,比起惊喜,更担心给人添麻烦。 「你啊......」杨桃嘆了口气,轻轻拥住薛秒,示意她看镜子里的倒影,「秒秒,我知道你平时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其实比谁都细心。」 每年她的生日,薛秒都很用心的准备了礼物,可是轮到自己的时候,就敷衍了事。 「送这套裙子也是想告诉你,我们都是你的守护者,你是我们最可爱的公主。」 薛秒怔怔的看着镜子里的人影。 十多年前,不谙世事的少女们也曾在镜子前许下心愿,想得到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 爱,便是世上最好。 温热的眼泪滑落在脸侧,薛秒抬手盖住眼睛,既在哭又想笑,「桃子,你好浪漫......」 杨桃耐心的替她穿上礼服,纤细的指节挽着光滑细腻的缎带,认真系好蝴蝶结,下巴轻轻贴在她白皙的肩上,「秒秒,无论这个世界如何改变,我永远是你的好朋友,我们还有很多年一起浪漫。」 秋日和煦的日光洒在玻璃窗上,室内一片光鲜澄澈,她们美丽的面孔泛着柔光,眼眸也璀璨明亮。 换好礼服后,杨桃替她描摹妆容,「等下就带我们的小公主去见......」 「王子太俗了。」薛遥遥晃了晃食指,「姐夫,我觉得你可以更加别出心裁一点。」 「别出心裁?」钟敛渠自知没什么浪漫细胞,因此对古灵精怪的小姨子唯命是从,「那我穿什么呢?」 薛遥遥勾勾唇角,笑眯眯的从箱子里取出一套米老鼠的玩偶服,「穿这个!」 钟敛渠看着身上的漆黑的缎面燕尾服,迟疑片刻,「好。」说着便打算脱下外套,却被钟遥遥拦住。 「衣服不用脱,带个头套就好了。」 胡向扬抱着双臂,不太贊同,「杨桃姐不是说了给姐准备了漂亮的裙子吗,姐夫打扮成米老鼠怎么配公主。」 「米老鼠配公主......」白舒荷一边扎着丝带,悠闲的打量带着米老鼠头套的钟敛渠,「还挺有意思的诶。」 清新的香水气息萦绕在胡向扬身边,他侧过脸,看着白舒荷清丽的面容,喉结不自觉滚动两下,有些说不出的紧张。 「对吧!荷荷姐也觉得这个方法更可爱吧!」钟遥遥朝胡向扬挑衅似的抬了抬下巴,「小羊哥你不懂。」 白舒荷看着兄妹俩争执不下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小羊?」 胡向扬闻言,缓缓转过脸看她,眸光闪烁着,欲言又止。 白舒荷看着年轻男孩浓墨般的瞳孔,微微一笑,「真可爱。」 一般只有亲密的人才喊他这个暱称,他之前都有些嫌弃,此刻,听到白舒荷的声音,却觉得很开心。 也许是因为她声音好听。 也许是因为她眼睛长得很漂亮,即便带着框架眼镜,也盖不住流转的眸光。 也许是因为她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柔软的梨涡,和平时的文静不一样,有着可爱的稚气。 也许是因为她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薛遥遥看出几分端倪,拉着钟敛渠到后台去调试灯光,「咱们先关上灯,等会儿姐姐回来,再用这个追光灯照在你身上,你就推着蛋糕走出来.....」 她绘声绘色的说着,双手合十,脸上堆满笑容,已经幻想出那个美好的画面。 钟敛渠连连点头,深以为然,正要试着开灯时,接到张伽洋的电话。 「渠哥,我到门口了。」 他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公仔和玩偶,刚听说童话生日会时他还觉得幼稚,可仔细一想,挺有趣的,也就乐在其中的参与了。 「我去开门吧。」 钟遥遥示意钟敛渠继续背台词,「姐夫,你可得把这些都记下来,到时候念给我姐听,这些句子都是我从喜欢的小说里摘抄的,字字珠玑,句句经典~」 钟敛渠低头看着纸上那些华丽的词彙,舔了舔嘴角,艰难的念出,「秒秒,你是我的生命之火,欲望之光......」 「谁呀,请报出我们的暗号!」钟遥遥以为是姐夫工作室的同事,笑着扬声问,「不说不让进哦~」 「暗号?」张伽洋皱眉,思考片刻后,也笑,「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第142页 清爽的男声透过门传来,钟遥遥有一瞬失神,她望向猫眼里的人。 男人俊朗的面孔搭配浅蓝的发色,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张扬,可眉眼里却有平和的笑意。 她轻轻打开门,「你好。」 张伽洋漫不经心的目光缓缓定格在少女的栗色捲髮上,一寸一寸落到她漂亮的眉眼间。 眼前的人和薛秒长得非常相似,细看却能察觉出不同,她更明媚。 也更像她。 赵静然。 「哈喽~」钟遥遥看他在发愣,伸手晃了晃,「你好啊。」 张伽洋缓缓回神,在钟遥遥转身的瞬间喊住她,「你好!」 少女微侧过脸看他,柔软的捲髮垂在肩上,被日光照得盈盈发亮,像梦幻的画卷。 「你好啊。」 她弯了弯眉眼,笑意和软。 ...... 临下车前,杨桃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丝带,系在薛秒的眼睛上。 「这么认真吗?」 薛秒再迟钝,杨桃的行为行为结合到钟敛渠这些天神神秘秘的行为,也大概猜出了他们为自己策划了生日惊喜。 杨桃哼笑一声,「那当然,我们可是专业的。」 她扶着薛秒走上台阶,然后推开门,「小心脚下。」 眼前一片昏暗,薛秒挑挑眉,来了几分兴趣,她到想知道钟敛渠一个直男能营造出什么浪漫惊喜。 「一」 她嗅到馥郁的花香。 「二」 裙摆掠过丝绒地毯,掀起细密的褶皱。 「三」 她听到纷乱的脚步声渐渐朝她靠过来。 杨桃缓缓松开手,站到她身后,解开蝴蝶结。 湛然的光芒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欢喜的笑声如同柔软的海浪包裹着她。 「姐姐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她适应了一下骤然明亮的景象后,看着围在身边的「人」,轻轻捂住嘴。 唐老鸭胡向扬走着鸭子步,一摇一晃的站到她面前。 钟遥遥穿着贝儿公主的衣服,拨弄着捲髮。 张伽洋却打扮成了憨厚老实的小熊维尼,只是那拽得不可一世的站姿实在令人出戏。 家里被布置成了可爱的小乐园。 柔和舒缓的钢琴曲洋溢在耳边,白舒荷纤细的指节穿梭在黑白琴键上,奏响浪漫乐章。 「你们......」 她不知该如何描述此刻的心情,只觉得眼眶发热,情不自禁要流泪。 一束淡黄的追光灯照着「米老鼠」大大的笑脸,穿着燕尾服的男人却顶着个滑稽的玩偶头套,踩着轻快的步伐朝她走来。 钟敛渠双手捧着蛋糕,摇曳的烛光点亮彼此的眼眸。 「欢迎来到米奇妙妙屋。」 薛秒认真看着他,呆呆的重复,「米奇妙妙屋......」 「祝秒秒公主生日快乐。」 他将蛋糕放在银光蹭亮的推车上,弯下腰,优雅地鞠了一躬。 薛秒哑然失笑,嗓音和眼眶一样潮湿,「为什么,公主的对象是米老鼠啊.......」 钟敛渠闻言,有些笨拙的挠了挠耳朵,试图回忆起刚才背的长篇大论,「因为......」 薛秒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套,「钟敛渠......你好傻。」 她仰起脸,鼻尖抵着他的毛绒鼻尖,视线越过头套和他交汇。 只一眼,无需华丽的词藻,冗长的思考,便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因为我爱你。」 相信爱情的人,是幸运的傻瓜。 薛秒尽力忍住眼泪,双手捧住毛绒头套,男人明俊端正的五官在眼前愈发清晰,她隔着清亮的水光,看向他润泽的眼眸。 「钟敛渠。」 「嗯。」 薛秒伸手,替他揩去鼻樑上薄薄的汗迹。 「我也爱你。」 钟敛渠闻言,眸光骤然明亮许多,有些按捺不住汹涌的情绪,轻声问她,「你爱我?」 取代答案的是温柔的吻。 在现实的童话里,公主抛弃了勇者,爱上了米老鼠。 ...... 到了晚上,两人送走朋友以后,看着奇怪又可爱的家里,相视一笑。 薛秒走到桌前,看着精美的奶油蛋糕,双手合十,一脸虔诚模样。 钟敛渠静静站在旁边,凝视她皎洁柔软的侧颜。 「许了什么愿?」他问。 薛秒睁开眼,切了一块蛋糕,笑着看他,「秘密。」 钟敛渠嗯了一声,「喜欢这个蛋糕吗?」 「喜欢,好甜,好好吃。」 薛秒尝了一口奶油,红的舌尖衬着白的奶油,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她穿的露肩礼裙,珍珠项鍊点缀在锁骨间,再往下,则是弯弯一弧绵软,钟敛渠的眸光晦暗许多,伸手抚摸她唇瓣,声线不復清朗,「有多甜?」 薛秒毫不错目的凝视他,指尖点了些奶油涂到他单薄的唇上,然后贴上去,舌尖探入湿热的口腔内,带着香甜的奶味。 钟敛渠搂住薛秒的腰同她接吻,余光梭巡片刻后,将她带到沙发上,轻轻扯开腰后的蝴蝶结。 她白皙的皮肤衬着珍珠,更显纯洁。 钟敛渠抚摸着她纤细的下颌线,薛秒微微抬头,迎合他的动作,眼里有缠绵的情意。 「秒秒,你也很甜。」他俯下身,潮热的吻痕落在锁骨上,牙齿轻轻磨着珍珠,手指则轻缓地抚弄着她胸前淡粉的珍珠,「像奶油一样甜。」 第143页 此刻的情话令薛秒很羞涩,却又无法抗拒,不甘示弱的解开钟敛渠的衬衫,双手探到紧实的胸膛前,模仿他的动作,如愿听到沉闷的喘息声。 缠绵的吻,热烈的爱抚,将秋夜变得活色生香。 钟敛渠将薛秒抱到身上,彻底脱去圣洁的白纱,凝视她泛红的脸颊,轻笑着伸手勾住她脖颈,让她为自己低头。 「秒秒,我爱你。」 薛秒红着脸看他,「我也是。」 在暧昧的氛围里,彼此的衣物一件件褪去,她贴着他胸膛,交换紧促的心跳声。 钟敛渠抚摸着薛秒光滑的后背,沿着纤细的骨骼线条缓缓向下,点弄敏感的腰窝。 「唔......」薛秒撑着身子,扣住他手腕,忍不住笑,「好痒......」 钟敛渠看着她白皙的前胸,微微虚起眼,藏起几分放纵,带着她的手按住绵软,指腹轻轻绕着粉晕打圈,「这里痒吗?」 薄茧若有似无的刮过敏感的花蕊,让她不自觉发颤。 「......」 薛秒感觉自己的脸红得要滴血了,「钟敛渠!」 她挣开他,既羞涩又无措,「你怎么......学坏了。」 钟敛渠从后面抱住薛秒,下颌抵在她肩上,侧过头轻轻吻她耳垂,眼里蒙了层雾似的,轻声问:「很坏吗?」 薛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嗯......」 她虽然说着不愿意,脸色却更红,肌肤也变得更加潮热,蝴蝶骨上薄汗如露珠一般,被他舔舐干净。 「可我忍不住。」 钟敛渠的双手交叠在她胸前,将人抱得更紧,重重舒了口气,居然想起之前背的台词,「秒秒,你是我的生命之火......」 欲望之光。 男人温热的手心搭在纤腰上,珍重地摩挲每一寸肌肤,奶油一般柔软的质感令人失神,指节缓慢捻弄着花苞,汗液将其浸得湿滑,在昏暗里泛着朦胧的水光。 薛秒最终也选择沉溺欲望,侧过脸和他接吻,钟敛渠托着她下颌,唇舌贴得更亲密,舔舐,勾缠,发出细密且潮湿的吮吻声。 男人在情事上的温柔细緻,令人不自觉沉溺,薛秒喊着他的名字,抚摸着浸了汗水的嵴背,耳边传来潮热的喘息,手心贴着他紧实的大腿肌肉,感受到蓬勃的力量。 温暖的身体交叠着相拥,迷濛的目光,紊乱的喘息,暧昧的抚弄,情人毫无顾忌的占有彼此的一切。 薛秒感觉自己成了一片河流,钟敛渠是行驶在其间的船只。 在她身上掀动热烈的情潮。 起伏的动作混着亲吻和汗水变得越来越激烈,彼此身上都散发着暧昧的气息,钟敛渠含住薛秒红软的舌尖,和她纠缠暧昧。 「敛渠......」薛秒的身体情不自禁的颤抖着,勾住他的腰寻求安心,眼眸里荡漾着温柔的水波。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薛秒实在耐不住睏乏和睡意,抱住钟敛渠撒娇:「我好累......」 钟敛渠将她脸上散乱的髮丝撩到耳后,轻轻吻了吻她眼皮,「晚安,秒秒。」 「晚安......」薛秒闭着眼,吻了吻他的下颌,「老钟。」 许久后,梦呓般重复了一句,「我爱你。」 窗纱轻轻拂动着,清爽的晚风吹散炙热的欲望,钟敛渠紧紧抱住她,心满意足的嘆了口气。 他的妻子,终于成了他的爱人。 第57章 黄思蕊 有时一个重要的日子过去后,便会觉得后面的生活平淡又迅疾,转眼已经入了深秋时节。 山城多雨,因此气候格外潮闷,每日穿行在灰濛濛的楼宇间,错落的大厦远处是模煳的山影和云层,如同一团厚茧,人们既期待冬季早日来临,又渴望春日。 气温下降后,老太太的病情开始反覆,钟敛渠和薛秒每天除了工作,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医院。 病房窗外的银杏树从缀满青果到满地金黄,如今只余下斑驳的枯叶挂在树梢。 天幕和山野被雨水浸泡着,透出沉郁的灰青色,如同老太太日渐无神的眼眸一般。 钟敛渠报名的年度最受欢迎美食博主大赛进入了第二轮,因为主办方善于营销,所以活动开展得如火如荼,他时刻记挂着来探病,老太太和薛秒却劝他把重心放到工作上,毕竟第一轮他远超第二名数百票,算是一骑绝尘,不能轻易松懈。 薛秒和钟敛渠在一起的时候不常询问比赛的事,主要是担心他有心理压力。 她表面上云淡风轻,实际上比参赛者还紧张,眼看第二轮的统票要结束了,钟敛渠的票数增长一直比较较稳定,第二名却开始突飞勐进。 出于好奇,她调查了一下情况,在各大网络平台上看到了第二名安排的拉票言论,联繫了其他网红博主帮忙宣传,票数一路飞涨。 钟敛渠不擅社交,也没有营销拉票,只靠作品质量吸引人,自然没他势头勐烈。 薛秒看到抱团拉票的行为后,心情很复杂,她是从事新媒体的,对营销模式并不陌生,拉票行为固然没错,但是如果比赛只看人气,对于默默无名的参赛者来说将会失去很多公平,也许热情和信心会就此埋没。 单一的趋向成为大潮,质量却跟不上的话,只是在浪费公众资源。 她想来想去,决定联繫钟承河谘询下情况,得到的是主办方对此行为持默认态度,毕竟冠军的含金量是其次,娱乐时代,流量够大,利益才够大。 第144页 「你也不用太担心,票数的问题敛渠的数据挺稳定的,而且专业评审团也会客观打分。」钟承河安慰她,「公司方面也会适当为他增加曝光度的,对了这些事你最好不要告诉敛渠,这孩子比较迟钝,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不利于他的心态。」 钟敛渠这人本就含蓄,参赛以来也基本没有宣传过,一心投入作品,为了做好某道菜,走街串巷的调查不同的餐饮制作方法。 上周为了保证食材新鲜,亲自去水库钓鱼,他从傍晚守到黎明时分,更深露重,回来后高烧到三十九度。 他的敬业,对得起所受的赞誉。 「我知道,我不会给敛渠增加麻烦的。」 钟承河点头,真诚道:「小薛,辛苦你了,不只是敛渠,还有奶奶的事情。」 薛秒看了一眼病床上睡得安然的老太太,轻声笑笑,「不辛苦,这是我应该做的。」 掖好被角之后,她枕着床沿认真观看着老太太慈祥的模样,心情渐渐变得平和。 她的外公外婆重男轻女思想有些严重,对女儿林佳慈并不上心,更不用提她这个外孙女,因此往来甚少。 父亲薛广善自幼便失去了父母,在三教九流里摸爬滚打着长大,薛秒特立独行的性格多遗传于他。 越是残缺难得,越是容易生出执念,所以薛秒格外珍惜亲情和爱情。 七点多的时候,钟敛渠带着晚饭过来,两人照顾着奶奶喝完一盅冬瓜排骨汤以后,奶奶催着他们多出去走走。 「秒秒都在病房里待半天了,饭都没吃,这病房里味道不好闻,你们去食堂吃吧。」 「没事儿奶奶,我俩就在这儿陪着您。」 薛秒深知钟奶奶的温柔更多是出于内疚,久病之人,内心本就敏感,若非无可奈何,她的自尊与涵养也不愿给人添麻烦。 病房对卫生的要求程度高,消毒水的味道时刻萦绕在鼻尖,闻久了难免头昏,考虑到这一点,钟敛渠叫来护工,带着薛秒出去吃晚饭。 「秒秒,我想和你聊会儿天,我们先出去吧,让奶奶好好休息。」钟敛渠调了下输液的流速,又和护工耐心交代了注意事项,「奶奶,我们很快回来。」 薛秒犹豫了一下,在老太太慈爱的注视中点头,「好。」 钟敛渠拎起饭盒,挽住她的手,侧过脸,眼底溢出温和的笑意。 看到之前略显木讷的孙子如今变得体贴入微,老太太很是欣慰,对他竖起大拇指。 「......」 钟敛渠有些不好意思的揩了揩鼻樑,看向薛秒的目光越发温柔。 因为过了饭点,所以食堂比较空旷,薛秒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钟敛渠端出准备好的饭菜,盛好热汤递到薛秒面前,「今天辛苦你了。」 窗外在下雨,淅淅沥沥的落在浓绿的散尾葵上,薛秒托着腮认真看钟敛渠清隽的五官,伸手替他把额前微润的碎发撩开,「你也辛苦了。」 钟敛渠抬眉,神情难掩歉意,「说好一起照顾奶奶的,结果责任都压在了你身上。」 「没有啊,你不是每天都带着好吃的来看我们吗,而且大部分事情都是护工做的,妈还来和我轮换呢,我就陪奶奶聊天而已,很清闲的。」 钟敛渠看她毫无芥蒂,情绪也松缓许多,互相谈了些工作上的事情,无可避免的聊到了比赛的进展。 「那个......」钟敛渠缓缓别开视线,「这次比赛,我可能拿不到冠军了。」 薛秒闻言,慌了一下,立刻鼓励他,「别这么想,你现在可是第一,保持下去,冠军肯定是你,要自信!」 担心钟敛渠气馁,她替他细数作出的努力,「小叔还有工作室的人都夸你呢,之前那个很有名的大厨不是还说要收你做闭门弟子吗。」 钟敛渠看着她紧张却故作镇定的模样,好一会儿,勉力挤出笑容,「秒秒,谢谢你,但是有些事不是努力就一定能换来......应有的结果。」 其实他并不在意是否能得到冠军,也不在乎人气和流量,只是单纯热爱做料理和通过食物与人交流情感这件事。 可是自从他第一轮获胜后,许多质疑的言论和莫须有的诋毁也随之而来,最近甚至还收到匿名私信说他票数作假,全靠公司营销,是个虚伪重利的人。 钟敛渠之所以放弃先前的工作,就是因为不擅长也不屑参加那些虚与委蛇的社交周旋,也不在意所谓的声名利禄。 抛弃了固定的框架,用纯粹的心去追求理想,现在却被说得如此不堪。 钟敛渠难免产生自我怀疑,也许真的是他把爱好功利化了,遗忘了曾经的初衷。 听出钟敛渠话里微妙的不甘和失落,薛秒瞬间想起下午看到的拉票的事情,迟疑道:「你......都知道了?」 「对不起,秒秒。」钟敛渠自嘲的埋下头,窗外黯淡的雨景衬得他越发落寞,「我让你们失望了。」 分明全力以赴了,最终却因为莫名其妙的诋毁和恶意变得自卑自疑。 循规蹈矩的生活让他以为现实也是只要遵守规则,只要付出努力,就能过得比较平静顺遂,可是网络放大了不安和负面的情绪。 这些天,钟敛渠不但要费心竭力筹备视频内容,还忍不住分心思考这些言论产生的原因。 可讨厌一个人的理由,本就很主观,他无可奈何。 第145页 「秒秒,我知道那些骂我的言论其实不值一提,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可是.......」钟敛渠抬起头看她,向来明润的双瞳此刻却有了阴霾,许久后,轻声问:「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 薛秒也曾经歷过自我怀疑,初中的时候,因为父母离异,她性情大变,被老师厌恶,同学排挤,连唯一的朋友钟敛渠也不得不疏远她。 可现在回想起来,那些讨厌她的人里有些甚至毫无交集,从未施以善意,却毫不留情的抨击和诋毁她。 「不是,你没做错,是那些人太无知了。」薛秒握着他的手,抚摸着指骨上的疤痕,这是他之前切菜时划伤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你为拍视频付出了多少心血和努力,也根本不了解你的为人。」 「虽说希望你不要去看这些负面的言论,不要这些是非不辨的人放在心上,可是恶意摆在那里,掩耳盗铃也没用,」薛秒嘆了口气,「毕竟无论多理智,我们有感情,还是会难过的。」 有时知晓太多道理,反而活得委屈。 「但是我之前看过一句话,除了生理病痛,言论和思想带给你的痛苦其实只是因为价值观的偏差问题,所以我们要试着换个思考角度。」 薛秒想了想,眼眸闪过一丝光亮,「那些人只是嫉妒你而已,网上的喷子不足为惧,你看生活里有人诋毁你吗?」 「.....没有。」 参赛以来,驱使他继续的动力就是身边人的支持,王伊芝甚至还拜託过她的朋友从高级餐厅带回一些料理秘方。 「对啊,其实网上的人也许一辈子都碰不到,管他们干嘛。」 薛秒算是从流言蜚语里走出来的人,人无完人,难免会敏感自卑,但坚信只要保持自我,就无懈可击。 听完她的话,钟敛渠静了许久,想起上学的时候,薛秒被班上同学孤立,他帮她出头,结果也被排挤在外,可是那些所谓的团体本就不是他想要的归属。 即便无人问津,可是有她在身边就很安心。 外界如何看待他,都不如薛秒一句话来得重要。 「嗯。」钟敛渠握住她的手,「我会的。」 会按照曾经约定的,一起走向更好。 不知不觉又聊了一阵,绵密的雨线渐渐稀疏,四周氤氲着温润的水汽,医院门口又支起零星的小食摊子,飘来糖炒栗子的气息。 回病房前,两人不约而同的深唿吸,在奶奶面前要藏起消极的情绪。 钟敛渠推开门,却看到小叔的身影,他坐在老太太床前,神色难得严谨。 抬头和他们撞上目光后,起身,朝钟敛渠招招手,示意他到外面去,「我有事和你谈。」 薛秒要照看奶奶不方便跟着,他们交谈时也刻意压低了声音,听不到什么信息。 钟承河在走廊上踱步几圈后,还是开门见山的说了,「今天我们在统计票数的时候,后台收到了很多辱骂的私信。」 不同于之前的故意抹黑,这次的私信内容是情感方面的,谴责钟敛渠是出轨,对待女人始乱终弃的渣男。 钟承河向来以浪子自居,这样的形容词他见怪不惊,可是出现在钟敛渠身上就很莫名了。 于是让人调查了一下,才发现是因为一篇博文。 《未婚夫和房东见过一面后,就和我退婚了》 「作者是之前黄家的小姑娘,这篇文这两天热度很高,知乎和微博的转发量都破万了。」 因为文章点名道姓的说了钟敛渠的名字,导致他的真实身份也被扒了出来,「官二代渣男」一词甚至还上了热搜。 钟敛渠看着文章里,黄思蕊给自己塑造的痴情形象,以及断章取义的聊天截图,情绪越发郁结。 他用力揉了揉额头,久违的念出:「黄思蕊。」 第58章 争锋 「我和钟先生是因为朋友介绍而认识的,其实我之前就听过他的名字,当时觉得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见过一面后发现他比我想像中的温柔随和许多。 朋友说他家里催得紧,想找个合适又投缘的姑娘结婚,我忍不住逗他,「你这样的,要找女朋友,不是很容易吗?」 钟先生听了,淡笑着别开视线,好一会儿才轻声说:「我想要的是一位妻子。」 他的语气很认真,眉眼里却有成年人少见的稚气和腼腆。 这种真诚的温柔打动了我,于是我向他提出了交往的请求,他也同意了。 家里人都很贊同,他也愿意,所以第一个月我们就订婚了,之后的日子里,只要看着他,我就迫切的期待着婚礼和婚姻的到来。 钟先生不擅长社交,和人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感,他的温柔也是清冷的,像初冬的天气。 而我性格很活泼,平时的生活很热闹,可是为了迁就他的生活节奏,我放弃了许多社交活动,认真筹备着婚礼。 可是每次询问意见时,他的回应总是很普通,「随便」「我都可以」「你喜欢就好」,满心欢喜在他眼里似乎不值一提。 其实我知道他没有很喜欢我,分手时也对我说,选择我是因为当时需要一段合适的婚姻。 可他也从没说过自己喜欢谁,于是我就想,只要我对他好,对这段感情更上心,他总会在意我的。 钟先生虽然各方面都很优秀,但在感情里就是个迟钝的直男,不解风情得很,可是脾气很好,总是温文尔雅的,对我也好得无可挑剔。 第146页 我们之间也有过甜蜜的时候。 我带他去见我的朋友,他准备了很多价值不菲的礼物,大概是担心我丢面子。 我喝醉酒了,他背着我回家,然后给我泡醒酒的蜂蜜水,第二天也没有责备我,说会试着理解我的爱好和生活。 我家里其实有些重男轻女,父母总希望我多扶持弟弟,所以准备婚礼时,一直在增加彩礼钱。 其实我知道这样不好,我也觉得很屈辱,可是某次钟先生听到母亲这种言论后,却没生气,反而体谅了我的难堪,说会为我举办一场豪华的婚礼。 那时候,我信了,他这样好的人,怎么会欺骗我呢? 如果,没有遇到那个叫薛秒的女房东,我和钟先生将会顺利结婚,我会继续喜欢他,爱他,而他也会如订婚仪式上所说成为一个爱护家庭的好丈夫。 她成了我幸福的转折点。 第一次见面时,是为了谈房屋合同,对于价格本来寸步不让的她在钟先生面前却格外慷慨,之后我们去吃火锅时,她当着他的面痛哭流涕。 钟先生本来就心软,离开时主动提出要送她回家,虽然她拒绝了,可是没过多久,两人就加上了联繫方式。 起初我觉得他们是老同学叙旧,钟先生提起她时总是带着怀旧和关心的情绪,据说薛秒有抑郁症,所以我也没往深处想,在我单纯的放任下,她的名字便不知不觉的渗透了我和钟先生的日常。 我们去拍婚纱照的时候,钟先生起初并不情愿,因为觉得麻烦,可是偏偏那次的摄影师后来换成了薛秒。 刚开始,拍照时他敷衍的态度相当明显,总是和我错开视线,可是望向她时,总是带着笑的。 我再迟钝,也该看出,他们的感情已经越界,可我不愿意去怀疑钟先生这样的人会出轨,毕竟他很克制也很理智。 当我满心欢喜的穿上婚纱期待着婚礼时,钟敛渠,你是否在想着与她见面? 当我把你放到未来的每一天里时,你是否在想着和她的下一次相遇? 我太相信你,放任你们不断靠近,最终看到一张新郎是你,新娘是她的婚礼请柬。 你和她的久别重逢,闪婚闪恋成了一段佳话,可我呢? 曾经听过一句话,爱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在你敷衍我时,消息其实发给了她。 在你和我说分手时,其实早已奔向她。 我从质疑到不甘最后妥协,可我还是放不下。 钟敛渠,我祝你幸福,因为我还喜欢着你,也祝你不幸,因为你欺骗了我。」 这篇文的评论区下面几乎都是痛骂钟敛渠和薛秒的,渣男贱女的言论格外刺眼。 本以为是双方都贊同的协议婚约,最后却成了他始乱终弃。 钟敛渠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愤怒的情绪越来越淡,不是被黄思蕊字里行间虚伪的深情打动,而是回想起那时的自己确实敷衍又冷淡。 薛秒也看到了这些,包括辱骂的言论,一开始的确很生气,毕竟黄思蕊选择和钟敛渠结婚只是因为利益和家世,和前任还没分手的时候就钓上了他。 可现在却说钟敛渠出轨背叛,实在厚颜无耻。 这篇小作文出现的节点太关键,不排除营销炒作抹黑钟敛渠的意义,公司经过调查后发现黄思蕊和第二名的博主交情匪浅。 抛开感情纠葛,这也是一次早有预谋的打压。 「公司这边会尽量降低热度,但你最好还是和黄思蕊聊聊,或者我们这边也整理一些证据反驳她。」 钟承河本以为带着钟敛渠入行能给他帮助,可是现在看来,只是徒增烦恼。 「这黄家人也真是贪心,当时退婚,六十万的彩礼一分没还,还要我们把她弟弟弄到税务部门里。」 钟承河想起这件事都头疼,连性情平和的老太太当时都生了一通大气。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一回神,看到钟敛渠和薛秒都沉默的坐着,顿了顿,声音越来越小,「但你们也不用太担心了,我会让法务部收集恶意营销侮辱的证据。」 他拍了拍钟敛渠的肩,「放心,小叔会帮你处理好的。」 「......」钟敛渠感受着肩上传来的重量,想起网上那些铺天盖地如雪絮般涌来的辱骂,缓缓垂下头,「谢谢小叔。」 薛秒听出他语气里的低沉,伸手盖住他手背轻轻拍了两下,安慰的含义不言而喻。 钟承河看了薛秒一眼,感到放心几分,「那我先回公司,这几天敛渠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创作的事情先放一边,正好陪着奶奶。」 他走后,薛秒说回病房,起身时被钟敛渠扣住手腕。 「怎么了?」 「我......对不起,秒秒,我又拖累你了。」 这些天来,在薛秒的鼓励下,钟敛渠对于质疑和诋毁的言论已经习以为常,可是没想到,这次却牵扯到了她。 这是不可容忍的底线。 薛秒知道钟敛渠最讨厌麻烦的事情,他的世界一直是简单且温和的,现在却被摧毁得摇摇欲坠。 「没关系,这件事.......说实话,从时间线来看,确实是我们错了,可是黄思蕊也不对,网上那些骂我们的人更不讲理。」薛秒坐到钟敛渠旁边,揽住他的肩,「你不要气馁,不论别的,你从事自媒体这件事是没错的,你的想法和创意仍然是干净的,既然那些人想用这么卑鄙的方式击溃我们......」 第147页 钟敛渠靠在她肩上,柔软的碎发轻轻拂过他耳廓,像丝丝缕缕的雨线,让他焦躁不安的情绪松缓了许多。 「那我们偏不让他们如愿!」 薛秒寻到钟敛渠修长的手指,温柔的抚摸着凸起的骨节,与他的掌心紧紧相扣。 男人温热的血液隐在皮肤之下,因她的鼓励,在无声的对视中,再次变得汹涌澎湃,如同摇曳的烛火。 钟敛渠用力握住薛秒的手,「嗯。」 「这就对啦,你这五年多的付出,怎么可以被轻易抹杀。」薛秒笑着抵住他额头,与他四目相对,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敛渠,不论外界怎么看你,怎么说我们的关系,但是我......」 她将他的手牵引着贴到胸前,「问心无愧。」 再次遇到他时,从未有过不堪的想法,靠近时,也没有越界的亲密,她和他之间,没有暗度陈仓的卑鄙,也没有预谋已久的掠夺,只有纯粹的真心,和认真的热切。 钟敛渠感觉自己触碰到她温暖的心脏,在这黯淡的处境里,如同一轮皎洁的月亮。 「我也是。」 ...... 钟承山和王伊芝听说这件事后更是勃然大怒,碍于老太太的情面,没在医院发飙,周末叫了钟敛渠夫妻回家。 「这就是你追求的梦想?这就是你的粉丝?」钟承山将手机重重拍在玻璃茶几上,上千条辱骂的言论格外刺眼,「信誓旦旦的要走自己的路,要和我们撇清关系,结果这是什么?」 「官二代渣男」一词还是王伊芝平时交好的几位豪门阔太告诉她的,表安慰,实则暗讽。 钟敛渠一直是她引以为傲的存在,拗不过他要追求梦想,于是她还托人暗中协助。 没想到落得如此局面,在钟承山面前更是丢脸,既愤怒又懊恼,如今都不知该怪谁。 愤怒的诘问句句属实,父母的表情如出一辙的阴沉,压得钟敛渠有些喘不过气。 薛秒替他解释,「网上那些是别人故意安排的,这些言论都是故意针对敛渠的。」 「故意针对......」王伊芝怒极反笑,「薛秒,难道敛渠退婚的原因不是你?」 「......」 薛秒知道王伊芝对她的过往一直耿耿于怀,担心钟敛渠左右为难,每次面对他父母时都尽量维持温和委婉。 却没想到被当成软柿子捏。 薛秒还来不及辩驳,钟敛渠就挡在了她身前,紧绷的下颌线竭力克制着怒意,目光冷淡且凛然。 「退婚是我自己的决定,我说过很多次了,这次事情,随便你们怎么说我,但是不要牵扯薛秒。」 从前家里的氛围虽不和谐,私下暗流涌动,表面却一直维持着平静。 钟敛渠更是很少在父母面前表现出愤怒或者其他负面情绪。 不止王伊芝愣住了,连薛秒都有些吃惊。 握住她的手热且紧,脉搏跳动的节奏越来越快,怒意蓬勃时,手背上的青筋嶙峋坚硬。 暗流打磨出的石头并不圆滑,此刻露出锋利稜角。 「你怎么和长辈说话的!」 钟敛渠的失控远超过钟承山的预期,也挑战了他在这个家的威严。 薛秒被他的怒吼镇住,抬眼看钟敛渠,他倒是无动于衷,只是握她的手更紧,袒护的意味更浓。 眼看着三人都不甘示弱,平时各个文质彬彬,从容自若,如今都挑最刺耳的话说。 「钟敛渠,你不要觉得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在我们面前就能肆无忌惮,我告诉你,别在我们面前搞独立自强那一套,没有我们,你算个什么东西?」 钟承山看着他倔强的眼神,怒不可遏。 王伊芝啜泣着细数这些年来在他身上的付出:「物质生活给你最好的,学习和精神层次也提供最优的,敛渠,之前大家都夸你,都羡慕你,我们也以你为傲,可现在呢,你害我们好丢人!」 害这个词太沉重,一针见血的戳中钟敛渠的内心。 他从未想过牵连任何人,可现实却毫不讲理,这些流言蜚语和莫须有的罪名像浑浊的泥石流,气势汹汹的向他袭来。 从备受瞩目到如今万人唾骂,他比谁都愧疚,也比谁都屈辱。 薛秒听到王伊芝的那些付出,再看向钟敛渠越发黯淡的眼眸,一时如鲠在喉。 「你们的确付出了很多,但钟敛渠也没有辜负啊,物质再丰厚,教育再优秀,如果他不努力,那也是空谈。」薛秒站到钟敛渠旁边,认真看着钟家父母,「你们为什么只看得到自己的荣辱,却忽视他的心情。」 「......」 忽视...... 这便是钟敛渠在这个家的处境 父母重视的不过是一个优秀的儿子,却从未站在他的角度思考过,把他当成鲜活的人。 看着钟承山阴沉的表情,薛秒毫不畏惧,扬声道:「辞职是你们要求的,和黄思蕊结婚是你们安排的,退婚也经过了你们同意,结婚也是你们一手操办,他不是机器人也不是你们的玩具。」 「你!」 钟承山额上青筋暴起,缓缓扬起手,但还是在钟敛渠威胁的目光和修养的克制中放下了。 「滚。」他闭上眼,重重喘了口气,「既然不喜欢待在这里,早点滚。」 薛秒从差点被打的错愕里回神,拉上钟敛渠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148页 对于蛮不讲理的人来说,叛逆才是最好的回礼。 ...... 深秋时节,空气里泛着潮湿的冷意。 两人的怒火街上被萧瑟的寒风一吹,都清醒不少。 「完了......」 薛秒想起刚才的所作所为,很是懊恼。 本来是要解决问题的,现在可好,还多了个家庭矛盾。 钟敛渠拉住她锤头的动作,哭笑不得:「这么用力,也不怕打傻了。」 「我就是傻了啊,居然和你爸妈吵起来了。」 十七八岁时做这种事挺解气的,二十八了还做这事,就......其实也挺解气的。 钟敛渠拉开车门,调高空调温度,侧过身替薛秒系安全带时,捏了捏她微凉的脸,「我也吵了啊,我早就想吵了。」 听他轻描淡写的说出这话,薛秒偏过头,仔细看他青黑的眼瞳,觉得里面的情绪是比之前明朗许多,于是松了口气。 「那就好,等下次大家都消气了,再道歉吧。」 她看着钟敛渠在导航上输入了一个陌生的小区地址,「这是?」 钟敛渠推了推镜框,目光恢復沉静:「黄思蕊家。」 「......」薛秒在路上想了很久,看着钟敛渠淡漠的侧颜,犹豫道,「那个......我觉得,我们到时候还是要理智一点,她毕竟年龄小,可能也是一时冲动......」 钟敛渠闻言,握方向盘的手顿了顿,在等红灯的间隙,转过脸看薛秒,语气微妙,:「你还帮她说话?」 薛秒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就......我不擅长和女生吵架,看你的样子也不行吧?」 她想像不出钟敛渠和黄思蕊掐架的样子。 薛秒倒不是圣母,只是觉得事情发生到这一步,黄思蕊不是主要原因。 况且从她写的那篇小作文来看,她的确付出了真心,尽管出发点不纯粹。 钟敛渠看着她小心翼翼的表情,笑着摇摇头:「不是去找她吵架的,是......」 绿灯亮过,他移回注意力,专心提速朝目的地去。 没得到答案的薛秒更加好奇,不知道钟敛渠到底要做什么。 第59章 咖啡 黄思蕊家楼下有个咖啡厅,钟敛渠把见面地址定在了这里。 到地方后却半晌没看到她来,薛秒挑了个靠窗的位置,要了杯咖啡,递给对面的钟敛渠。 尝了一口,粗制滥造的口感令他忍不住皱眉,缓缓抬眼打量了一下店内的情况。 烫着泡面卷的老闆涂着夸张的粉色唇彩,坐在柜檯后面看剧,懒散的打着哈欠,偶尔瞥一眼客人。 店里零星的坐着几个散客,三言两语的聊着天,干燥的空调风吹在人脸上,平添许多闷热感。 薛秒百无聊赖的托着腮,看向窗外,意外瞥到一簇紫色的花团,对面的墙角种了株木槿,开得正盛,她抽了张纸,掏出笔开始勾勒花树的轮廓。 钟敛渠静静地看着她作画的模样,在细腻的笔触中,略微浮躁的情绪渐渐沉淀,双手交叠着抵住下颌,坐姿闲适松弛,不动声色间朝薛秒的方向靠近几分。 临近正午,淡金色的日光穿过玻璃,落在薛秒白净的脸上,她垂着眼,睫毛细细长长,如同笔下花叶的线条般柔和。 在这样悠然的氛围里,钟敛渠想起很多年前,他们也坐靠窗的位置,一年四季都都能看到白兰树浓绿的阔叶。 他看书时,薛秒在旁边微微笑着画漫画,小方格里塞满了巧思妙想。 少年总觉岁月长,忽回首,才发现漫漫时光不过白驹过隙。 钟敛渠看得太专注,薛秒抬眼,对上他温润的双瞳,愣了一瞬,然后在纸上画了两个牵手的小人。 钟敛渠失笑,伸手戳了戳小女孩圆润的脸。 「这么恩爱啊?」 黄思蕊挑起眼梢,语气里满是不屑,将设计张扬的链条包随手扔到桌上,险些撞翻咖啡。 钟敛渠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你迟到了半个多小时。」 「那又怎样。」 黄思蕊理所当然的瞥了他一眼,本想继续不屑,但目光还是忍不住为他停留。 距离退婚那次见面,已经过去四个多月了,她本以为已经记不清钟敛渠的模样,如今觉得他留下的印象依旧深刻。 眼前的男人依旧斯文清隽,玻璃镜片之后的双瞳澄亮如湖水,但细看能察觉出他身上的变化。 以往的钟敛渠虽然性情平淡,但更多是游刃有余的松弛感,如今则是颓废的疲态。 毕竟被网暴了半个多月,还能神采奕奕就怪了。 想到这里,黄思蕊心里闪过一丝微妙的愧疚,但是对上薛秒冷漠的眼神后,又觉得不解气。 她拉开钟敛渠旁边的座位,正要坐下时,被薛秒扯住手腕。 「你干嘛?」 薛秒指着门口贴的标语,「一杯一座,你又没点单,凭什么坐这儿。」 「......」黄思蕊被她这话激得气急,正瞪眼时,瞥见老闆贊同的表情,尴尬道,「给我来一杯咖啡。」 然后回头看薛秒,「可以了吧?」 薛秒耸耸肩,收回手,起身坐到钟敛渠身边,「你坐吧。」 语调悠然,宛如施捨般。 「你!」 店里其他顾客看到这架势,都投来八卦的目光,黄思蕊本以为今天是钟敛渠单独来,还打扮了好久,眼妆闪闪发亮。 第149页 结果被当成笑料看待。 她瞪着气定神闲的薛秒,默了默,翘起二郎腿坐下,开始摆谱,「找我什么事?」 明知故问的态度让薛秒和钟敛渠深感无奈。 「如果是谈那个文章,那没戏,因为我说的句句属实,你们被骂也是活该。」 老闆亲自把咖啡端上桌,动作别有深意的放缓了两分钟,暗中观察这三位客人的神色。 看着气质温和的钟敛渠和薛秒,再类比趾高气昂的黄思蕊,在心里下定论,估计是知书达理的小夫妻遇上了嚣张跋扈的坏女人。 这种戏码,她在电视里看得不要太多。 山城阿姨的两大爱好,搓麻将和看电视剧。 于是放杯子时,对着黄思蕊轻哼了一声。 「......」 黄思蕊诧异的挑起眉,顾虑到钟敛渠在,不想太失态,只好作罢喝了口咖啡,又被苦得直皱眉。 对面的薛秒被她精彩的表情惹得想笑,但又要绷着气场,于是捅捅钟敛渠,示意他点明主题。 「的确是因为文章的事情找你。」钟敛渠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放到桌上,「你刚才说句句属实,但其实有很多地方都是春秋笔法。」 他戴着眼镜,气质本就沉稳从容,此刻的语气一丝不苟,在不着调的黄思蕊面前,俨然老师模样。 薛秒看到纸上的内容后,不动声色的抿住嘴角。 钟敛渠将黄思蕊声情并茂的小作文列印了下来,还在上面列了不少笔记,相当严谨。 黄思蕊再蠢,也能感受到他不言而喻的轻视,看着纸上的笔记,气得脸色越发红烫。 「我们认识的确是朋友介绍的,当时你提出要和我交往时,我和你谈得很清楚,不是情侣关系,交往只是定下婚约协议,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妻子和爱人不是一件事。」 钟敛渠说到此处,回想起之前自以为理智到可以规划感情的自己,觉得很是嘲讽。 情不是程序,也不是公式,没有代码,也没有答案可解释。 「你在信里说我敷衍,冷淡,截图的内容都是婚礼筹备时的,我承认那时候我的确不上心。」钟敛渠抬起眉峰,认真看她,「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无视了你的好意。」 黄思蕊闻言,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眨了眨眼,「你......在和我道歉吗?」 薛秒也看向钟敛渠。 「对,无论如何,我都不该用伪善的一面来对待别人。」钟敛渠点头,语气沉缓,「说实话,当时的我已经厌倦了被家人支配的生活,循规蹈矩太久了,以至于失去了自我。」 「我不是因为讨厌你,所以冷淡敷衍,是讨厌我自己,所以对任何事情都不上心,总是隔岸观火,把自己当成冷漠的旁观者,我找不到生活的乐趣,所以我就算装,也没办法一直假开心。」 这些天来,钟敛渠反覆自省。 最后得出悲哀的结论,子女难免受到父母的影响。 他讨厌父亲的严苛与不近人情,讨厌他将所有的事情都策划得滴水不漏,伪善者塑造出的高尚赞誉,牺牲了旁人的自由和情绪。 他讨厌母亲强势的控制欲,不允许出现任何预料外的事情,将一切不可控的事物都列为灾害,避之不及。 这样的父母,将他打磨成了怕麻烦,优柔寡断,自以为清醒明智实则清高自傲,还伪善的人。 「以前我总觉得和外界格格不入,没人能理解我,说着也不想给人增添麻烦,其实是不想被麻烦。」钟敛渠极轻地垂下眼,十指交叠,指尖轻扣着起伏的骨节,自嘲一笑,「很抱歉,黄思蕊,那时候你遇到的我就是这么糟糕的人。」 听着他的自我剖析,薛秒沉默的别开视线。 黄思蕊写的那些被忽略,被敷衍,被无视,被放弃的心酸其实她也能感同身受。 之前的那段婚姻,她和徐桦会走到陌路,也是因为反覆堆积的失望。 对方不以为然的敷衍,千篇一律的藉口如同海浪一般,反覆沖刷着底线,最后将礁石一般坚定的心磨得千疮百孔。 比撕心裂肺更难忘的是翻来覆去的钝痛感。 它积压在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次错过的目光,每一次似笑非笑,每一次无奈的妥协,每一个对方存在过的角落里。 最终击溃自我。 「我.....」 黄思蕊没想过钟敛渠真的会道歉,一时有些无措,其实她当时也没想过事情会发生到这个地步,小作文发出去以后,同情她的人很多,说她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的人也不少。 可她不能示弱,「既然你知道错了就好。」 黄思蕊看着神色沉郁的钟敛渠,心里五味杂陈,犹豫片刻后,决定离开。 否则她怕自己心软。 「这次的事情我也不和你们计较了,之后别来烦我。」 她正打算起身离开时,薛秒抬眼望过来,眸光清冷克制。 「我们还没说完。」她将纸张划到手边,拿起笔圈了几句话出来,「你说吃火锅以后我们加上了联繫方式,但是当时把我微信推给他的人是你。」 黄思蕊愣住,想起那时钟敛渠拜託自己问下薛秒有没有平安到家,出于讨好的想法,她做了个顺水人情将微信推给了钟敛渠。 看她脸色,薛秒眼底的冷意更盛,「其次你说带钟敛渠见朋友,他准备很多价值不菲的礼物,但是当时的消费记录显示的是你自己买的,然后找他报销的。」 第150页 黄思蕊咽了咽口水,举起咖啡杯试图挡住对面强势的目光。 「还有你说和钟敛渠在一起后,生活方式改变了很多,跟之前的朋友圈也淡了,我们查了你的流水帐记录。」薛秒拿过钟敛渠的手机,解锁后放大一张截图给她看,「一周去四次酒吧,每次都喝到凌晨,总是深夜打电话要钟敛渠接你回家,哦,有几次还直接夜宿男『友人』家里。」 听她着重强调「男友人」三个字时,黄思蕊额间已经冒出热汗,但还是虚张声势道,「这是我的个人生活,用不着你管吧。」 厚颜无耻。 薛秒在心里摇头,唇边挑起刻薄的笑意,「你说你们认识了一个月的时候订婚了,但那时候你和前男友还是同居状态,黄思蕊,你这是骗婚啊。」 钟敛渠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心烦,揉了揉鬓角,眼底一片暗沉。 「你.....」 黄思蕊没料到他们会调查得如此仔细,且自己编造的每句话都有破绽被挑出。 「还有,退婚时你们家也承诺了,以后不会再干扰钟家,除开六十万彩礼,你妈妈还以筹备婚礼为由向钟家索取了四十多万的开销。」 薛秒将帐单明细也放大给她看,「黄思蕊,做人不要太无耻了。」 来之前,薛秒本想着如果黄思蕊诚恳道歉,愿意删掉小作文,她和钟敛渠也不是咄咄逼人的性格,可以放过这件事。 可是刚才她理直气壮的态度实在让人愤怒,也就懒得再留情面。 「你和杨智,也就是现在和钟敛渠竞争的那个网红合作炒了这么一篇黑料,还找了水军和营销号四处诋毁钟敛渠,甚至他的父母,你俩知名度水涨船高,钟家人却成为众矢之的。」 薛秒起身,双手撑着桌面,冷静的俯视黄思蕊:「这些证据我们都已经提交给了律师,你的那篇小作文全网阅读量破百万,转发数量也过万,如果要追究法律责任,你污衊造谣钟敛渠,是可以判刑的。」 「我......我......没有污衊,我......」 黄思蕊毕竟见识短浅,薛秒说得有理有据,态度虽然平和,可每句话背后的代价都重若千钧。 她怕得紧捏着手心,夸张的美甲刺得皮肉生疼,眼泪汪汪的看向钟敛渠,却只感受到毫不留情的厌恶。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恶劣......」她埋下头,想用道歉换回同情,「我会删掉那片小作文,求你们不要起诉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薛秒看着她痛哭流涕的样子,只觉得可笑。 精心遣词造句出来的骗局,引发了千万人对钟敛渠的攻击与唾骂,事后却来一句轻飘飘的无心之过。 「黄思蕊,但凡你真的有悔过之心,就不会到现在还装可怜,撇清关系,没想到舆论会这么夸张,没料到这么多人帮你骂他,都是网友的错。」 薛秒竭力按捺着脾气,这些天来,她被骂小三,贱女,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目,莫须有的罪名如同铺天盖地的暴雨压在她和钟敛渠身上。 「你没买营销吗,你没联繫营销号吗,你没找水军吗?」 她伸手,将那张恶意昭昭的小作文撕碎扔到黄思蕊身上,「不要以为自己可以操控舆论,也不要塑造虚伪的人设,早晚会翻车。」 「钟敛渠,真的对不起,我真的......」 「也就是说,你承认小作文里写的都是假的吗?」钟敛渠簇眉,银灰色的镜框为五官轮廓增添更多清冷的理智,「杨智也参与了这件事?」 他们越淡定,黄思蕊就越慌乱,哭着点头,连连应是。 钟敛渠看着她这副模样,别开视线,轻轻嘆了口气,拿出薛秒的手机,将录音功能暂停。 「行了,我们走吧。」 薛秒半真半假的生了半天气,对上黄思蕊错愕的目光,拿过手机点下保存键,「好了,黄女士,现在你有权保持沉默,不过要是再乱开口造谣的话,每句话都会变成呈堂证供。」 「你们......」 因为薛秒一直拿的钟敛渠的手机,而且逼问自己的人也是她,所以黄思蕊忽略了在整场对峙中,本该是当事人的钟敛渠却一直旁观。 「你们使诈......好卑鄙啊......」眼泪煳了一脸,黄思蕊狼狈不堪的瞪着薛秒,「你真无耻!」 薛秒抽了张餐巾纸擦脸,嫌弃道:「这叫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还有,小作文你如果不删,我还会教你,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钟敛渠漠然的看了她一眼,提起薛秒的包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咖啡厅,薛秒紧随其后,步履轻快。 失魂落魄的黄思蕊在店内坐了几分钟,被顾客和老闆鄙夷的目光刺痛,大闹一通后,给现任打电话诉苦。 ...... 上车后,薛秒的心跳节奏才平息不少,看着钟敛渠平静自若的模样,她长吁了一口气,「今天这个恶女形象,可算是被我拿捏了。」 录音的计划是她提出的,根据平时看影视剧的经验和之前的相处来看,黄思蕊这人虽然狡猾,但是太自傲,心机都写在脸上,稍微用点激将法就能套出线索。 「你哪里恶了,倒是我,一点用都没有。」 钟敛渠调整导航,朝医院的方向驶去。 「不会啊,如果不是你和黄思蕊说那些话,她也不至于顺着钩就说出真相了。」薛秒想了想,抬手拍拍他的肩,「而且我知道,你说的那些,是真的在道歉。」 第151页 隔着衣服她也感受到钟敛渠倏然紧绷的肌肉线条,但很快,他松了口气,用余光看她,「秒秒,谢谢你。」 改变了我。 如果不是遇到薛秒,他大概会一直将错就错,最后无形的成为下一个钟承山。 薛秒正打算说话时,旁边有辆车勐地超过他们,前视镜相擦着,发出刺耳的噪音。 钟敛渠匆忙的调整方向,和它挪开距离。 忽然起来的失控感让薛秒感到晕眩,行动先于意识,她捂住嘴,压下干呕声。 「怎么了?」 钟敛渠稳定好车况后,很是担心的看她,「撞到了?」 「不是......」薛秒从置物柜里掏出一瓶矿泉水,喝了两口后,本以为干呕的症状会减轻一些,小腹却开始隐隐作痛,她别过脸,尽量保持平常语气,「没事,可能今天情绪大起大落的,有点累了。」 今天是周六,车上本就拥堵,钟敛渠也分不开心多关注薛秒,反正要去医院了,有情况再说。 车子在路上时停时动,晕眩感越来越强烈,薛秒用力咬着牙,克制住干呕的欲望,她忽然觉得车内的飘散的雪松香都有些浓郁过头。 「难道是生理期到了?」 薛秒有些困惑的按着额角,缓解疲乏。 片刻后,缓缓睁大眼。 这段日子变故太多,她的性格本就大大咧咧,仔细一想,才发现生理期似乎已经两多个月没来了。 第60章 柿子 【囡囡别怕,囡囡别哭,快快睡咯,你静静听首歌,蛐蛐轻些,静静安歇,月儿圆哟,你乖乖呀抱阿婆】 【风铃呀轻响鸟儿轻唱远处谁在和,亲了彩虹惊了云朵,我已成归客】 【囡囡呀你会长大会走很远会觉得累了,只要记得河婆话「阿婆」怎么说】 【囡囡呀你会困惑,慢些脚步别忘了,慢慢地你会明白丢了的是什么】 【人生路本就是场获得与失的选择,迷路时想想当年阿婆怎么说,回头看看,雨水过后,云彩很多。】————————《阿婆说》·暗槓 钟老太太虽然卧床已久,可是对于家长里短的事一点没疏忽,尤其是钟敛渠夫妻更是她放在心尖上记挂的存在。 争执发生后没多久,她便得到了消息,听到钟承山差点打薛秒以后,气结不已,心率瞬间升到危险值,吓得院方立刻联繫家属。 钟承山赶到医院时,老太太早已被推进 icu 了,他和王伊芝手足无措的站在病房外,隔着厚重的玻璃窗依稀看着里面的忙乱的景象,心里更是焦急。 钟承河也很快赶了过来,看到兄嫂惶恐不安的样子,虚脱着靠住墙重重的嘆了口气。 只有这时候,他们一家人才格外团结。 他顺手给钟敛渠发了个消息,得知他在开车后,出于安全角度考虑,就没说具体情况。 十多分钟后,医生托着双手,踢开门的按钮,走出来,看了一圈周围后,恭敬的走到钟承山面前。 「我妈她怎么样了?」 钟承河靠近,认真的看着医生,「手术结果......乐观吗?」 护士将人推出来,往病房走,王伊芝看到后连忙去帮忙,控制不住的手抖让她的步伐也很慌乱,眼泪更是大颗大颗的掉。 即便见惯了这些场面,但医生还是悲悯,斟字酌句半晌后,沉定道:「钟老太太,大概就剩一小段时间了。」 毕竟年事已高,之前一直採取保守治疗,成效一般,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 钟承山紧握着拳,心里似乎有满腔愤怒,每处细胞都在叫嚣着发泄。 从政多年,他一向擅长谋划事物的发展,社会上成千上百的人,繁简无常的事,他都能管理得有条不紊,都能心平气和的应对。 可生老病死由不得他,这样的失控和无助,在所难免。 钟承河这两年来也算是尽心竭力的照顾着母亲,所以对她的身体状况有所了解,痛苦的闭上眼,脑海里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最后却只能说一句:「谢谢,您辛苦了。」 医生离开后,兄弟俩楞楞地站在原地。 「当年,爸离开时......你......」 钟承山想不出该如何描述自己的感受,悲伤的氛围如此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钟承河睁着眼,抬起手胡乱抹了把眼眶,手背上的热度烫得心痛,「大哥......」 这样的痛苦,他们不得不再次经歷。 「唉......」 时隔多年,他们再次找回血脉相连的亲密,钟承山轻嘆一声,摸了摸弟弟的头。 老太太被推进病房后不久,大概是麻药的效果退了,迷迷煳煳的开口喊了句痛。 王伊芝坐在床边,听到这话后,即便在哭,眉眼也弯出了欣喜的弧度,「妈,您醒啦?」 「嗯......」 老太太虚着眼,视野里灰茫茫的,只能靠声音辨别出王伊芝的方向,颤抖着摸到她的手,满足的吁了口气。 哭了太久,喉咙酸涩难忍,王伊芝低下头,珍重的贴着老太太的手心,「妈,是我,小芝。」 护士闻声走过来,询问了老太太的意愿,给她注射了止疼的药物。 躺了半晌后,精神状态恢復了几分,视野范围也清楚了许多,老太太让王伊芝帮忙调整了一下病床高度。 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她比谁都清楚自身的状况,死亡距她不过咫尺之遥,可是想到那边有人在等自己,就宽心了不少。 第152页 兄弟俩进来后,看到母亲平静的面色都松了口气,钟承山正要走上前,被老太太伸手指了指,他顿住步子。 钟承河不解其意,也停下脚步,「妈,咋了?」 老太太倒是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到床边。 虽然不该幸灾乐祸,但他还是迈着欢快的步伐走到床边,「老妈,您感觉咋样。」 虽然依旧是吊儿郎当的语调,尾音却不易察觉的飘忽着,努力在调节气氛。 「都不痛了,好了。」 老太太勉力露出笑容,看着小心翼翼靠近的钟承山,嘆了口气,「老大,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这样了吗?」 作为母亲,其实她并不想让孩子有负罪感,可是大儿子自视甚高,不付出点代价,不涨教训。 钟承山闻言,愧疚的低下头,王伊芝也倍感心虚,坐姿僵硬许多。 老太太看着夫妻俩,克服着痛感,语调不疾不徐:「上次你俩在我面前承诺,要照顾好敛渠,支持他的工作,结果今天这是干的什么事儿?」 钟承河闻言,连连点头。 钟承山看到他这模样,心情更加郁结:「妈,今天这事儿本来也与您没关系,您就是操心太多。」 老太太拍了拍小儿子的手,钟承河立刻横眉冷对:「大胆,你是在质疑咱妈的话吗?」 「.....」 他这个弟弟进文娱圈,真是没浪费爱演的天赋。 「教育孩子的方式,之前我和你们聊过很多次了。」老太太皱着眉,「但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打孩子啊。」 「我......我没打......」无论在外多威严肃穆,钟承山在母亲面前依然只是个孩子,「真没打......」 只能算未遂。 「还骗我,你一说谎就结巴,打小就这样!」老太太咳了两声,继续说,「敛渠和秒秒这些天都在医院陪着我,朝夕相处的,我能猜不出情况?」 照顾她的护工是个年轻小姑娘,性情活泛热闹,私下和她说了不少钟敛渠的事儿,那些恶评她也看到了。 「孩子在外面受委屈了,在家里你们做父母的非但不安慰他,还又打又骂的.....」 老太太对这个孙子格外喜爱,知道他不擅表达情绪,负面想法都闷在心里独自承受。 「孩子怎么能不寒心啊。」 「......」 王伊芝忽然想起之前打电话,随口问了下钟敛渠的拍摄进度,后来他居然亲自做了糕点送到家里。 钟承山其实在吵完后就有些愧疚,毕竟是亲生孩子,看他被骂,自己心里当然难受。 老太太嘆了口气,摇头:「你煳涂啊......」 钟承山忍住泪意,走到母亲身边,心里既有担忧也有想要讨好她的念头,「妈,我......我知道错了,您别操心这事儿。」 「你以为道歉快,我就满意啦,我人是老了,但还不至于被随便煳弄过去。」老太太见他这样,也心软,尽力睁大眼,看着他额上细密的皱纹,柔声道,「老大,说我操心,其实在这个家最操心的人就是你,不但要殚精竭虑的工作,还要照顾我们,敛渠也是随你,不爱表露心思。」 「其实你们父子俩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你在外面是高谈阔论,在家还是不会沟通。」老太太轻拍着他手背,「你当官这么多年,最清楚人心舆论能有多险恶。」 「但是也不能只看恶意啊,也有很多人夸敛渠呢,他还年轻,经歷了这些,其实是弊大于利,我知道你们想保护他,不让他从事这行主要是担心路走偏了,将来过得不好。」 钟承山阅人无数,心态早已是过尽千帆的沉稳,母亲说的这些也是他的想法之一。 新媒体如今是块大蛋糕,许多人都想来分杯羹,利弊相辅相成,人性复杂,善意虽多,恶意也是冰山一角。 正因为钟敛渠得到过荣耀,此刻受到的诋毁才格外沉重。 钟承山一直克己守礼,想用自己的经验让钟敛渠变得更优秀,他日渐苍老,不懂新兴产业,未知的事物对他而言,不再充满兴趣,只叫人畏惧。 他的儿子,正在靠近未知的地方,这怎能让他不担心。 「承山,妈老了,你也在变老,孩子却是不断成长,新旧交替是必然,咱们该放手了......」一下子说了太多话,胸腔里火烧火燎的痛,老太太缓了半晌,轻声道,「就当是我最后的请求,敛渠和秒秒都是好孩子,你们不能让他俩伤心了。」 「......」 病房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开始审视自我。 许久后,钟承山垂下头,自嘲一笑:「敛渠这孩子,的确像我。」 他年轻时也曾犹豫迟疑,最终选了合适的道路靠着勇气和毅力,达到如今的地位。 ...... 钟敛渠和薛秒到病房时,老太太已经睡着了,那晚他在医院守了整整一夜。 因为家里有小狗要照顾,薛秒不得不回家一趟,路过便利店时,闻到关东煮的香气,被勾起几分食慾。 她点了几分丸子和魔芋结,坐到玻璃窗前,看着街上匆忙缭乱的人影。 旁边坐了几位西装革履的人,大概是加班到现在,飞快的吃着泡面,细碎的吐槽着工作的艰辛。 面目是疲惫的,眉眼里却光彩熠熠。 她忽然想起之前钟敛渠通宵达旦拍视频的状态也是如此,无论多累,在这件事上依旧充满希望。 第153页 可现在,那团火焰越来越微弱,在许多沉寂的夜里,变得摇摇欲坠。 薛秒嘆了口气,正打算吃个鱼丸时,闻到汤料浓郁的调料味,觉得有些不适。 反胃感刚冒头,就愈演愈烈,其实最近她饭量很好,可大多是时候都有点硬塞的意味,毕竟事情太多了,不吃饱,应对不了。 今天在车上干呕,她本以为是晕车,但是想到生理期没来,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虽然没有怀孕过,可女人的直觉很灵敏,她放下纸碗,在店里买了验孕用品。 回家后,国庆听到开门的响声,摇着尾巴开开心心的迎上来蹭她拖鞋。 无忧无虑还毛绒绒的小动物最能治癒疲惫的人心,薛秒蹲下揉着它的头,「国庆,我回来啦。」 国庆睁着乌润的大眼珠,朝她露出欢喜的情绪。 薛秒给它加好食粮,给钟敛渠拨了个视频通话过去,就在她以为要断线时,终于接通了。 病房内的白炽灯照不清一室晦暗。 屏幕上的男人微垂着头,神情里有单薄的脆弱感,看到薛秒以后,眉眼线条才松缓许多,「秒秒,到家了?」 「汪汪~」 国庆听到他的声音,蹦上沙发,钻到薛秒怀里,雪白的小脑袋怼着镜头,憨态可掬得招人喜爱。 钟敛渠忍不住笑,「国庆,今天一个人在家乖不乖,又没有咬沙发,要是咬了,就让妈妈明天不给你切肉吃。」 小狗勾可听不得这话,心虚的望了眼被啃得直冒棉花的沙发一角,又抬头看薛秒,伸着软红的小舌头卖萌。 「.....」 薛秒失笑,「孩子他爸......」 话音落,愣了几秒,在心里又喊了一遍,嘴角忍不住扬起。 她侧过身,从包里翻出验孕棒,正打算和钟敛渠说下情况的时候,听到他那边传来咳嗽声。 钟敛渠压低声音和她道歉,「奶奶醒了,我得照顾她,先挂断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你也要好好休息,明天我早点过来。」 关心的语气透过听筒传到耳边,空气也产生温柔的共鸣,钟敛渠笑着回她,「好,我会的,你好好休息。」 「嗯,晚安。」 几秒后,薛秒凑近镜头,忸怩片刻后,微微嘟起嘴,却不敢看他,「亲......亲......」 钟敛渠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如同春日的蝴蝶,轻笑着将手机贴到脸上,感觉脸在阵阵发烫。 「亲......」 面红耳赤的说完这个字后,一看屏幕已经黑了,只映出他羞涩的模样。 「.....」 薛秒挂断电话后,汹涌的情绪令她很兴奋,曾以为失去的热烈和鲜活似乎再次出现,担心大叫扰民,她只好抱起国庆一顿勐搓。 国庆感受到她的快乐,也眯起眼,露出柔软的小肚皮任她揉搓,幸福又乖巧。 半晌后,薛秒想起正事,深唿吸一口气后,走到卫生间,拆开验孕棒。 按照步骤进行完毕后,她静静坐在马桶上,等待的时间格外忐忑,分明是寒夜,却冒出一身热汗。 在短暂又漫长的空间里,薛秒在思考怀孕和未孕的区别。 如果怀孕了,她会很开心,可她真的有信心做好一位母亲吗? 如果没有,她会难过吗? 应该会失落,为什么失落呢? 纷纷扰扰的问题塞满了薛秒的脑子。 「啊,不管了!」 她睁开眼,惴惴不安的查看试纸结果,两条红线,让她的心彻底定下来。 答案也昭然若揭。 她要努力成为好母亲。 揣着这份喜悦,她彻夜未睡,在床上辗转反侧,后来担心影响胎儿,勉强睡了两个多小时,凌晨四点多起床给钟敛渠做早餐。 她想第一时间把这份快乐分享给钟敛渠和奶奶,回报他们纯粹的关爱。 ...... 老太太醒来时,薛秒已经到了病房,坐在病床前看书。 钟敛渠歪着头靠在对面的沙发上睡得正安然,身上盖着的毛毯将将遮住膝盖,一双长腿别扭的弯着,像个稀里煳涂的孩子 「奶奶,您醒啦?」薛秒放下书轻声细语的喊她,眼里满是关心,「饿不饿?我给您熬了粥。」 老太太点头,笑眯眯的看着她。 薛秒从保温盅里盛了半碗热粥,用调羹搅弄着,暖香的气息渐渐充盈在病房内,为这个冰冷的地方增添了世俗的烟火气。 「我做饭手艺一般,这都敛渠教我的,您别嫌弃。」 奶奶做的饭菜她百吃不厌。 薛秒有些不好意思的舀起粥餵到她嘴边。 老太太吃了一口,立刻点头,尽力微笑,「好吃,咱秒秒这厨艺,不比敛渠差。」 薛秒知道她在哄自己,眼眶一热,「好吃您多吃点,等病好了,出院了,您再教我多做几样菜......您一定要......」 「好......」黎蕙宜眼角落下浑浊的泪水,气若游丝的回应她,「奶奶一定早点好起来......」 她们都说得真诚,可彼此也清楚这些话再不可能兑现。 只是善意的哄骗。 喉咙越来越涨,像是塞了团因为浸水而膨胀的棉花,薛秒努力克制着悲伤的情绪,再拿起调羹时,手腕一热,她抬眼,对上钟敛渠怜惜的目光。 「我来吧。」 第154页 薛秒低下头,眼泪落到他手背上,如同火星般灼烫。 她泣不成声的坐到一旁,看着钟敛渠耐心的餵粥。 如果人真有迴光返照的说法,黎蕙宜想,自己一定要趁着这段时间再和小乖孙多说几句。 「敛渠,昨天我和你爸妈谈过了,他们......也不容易,也知道自己错了.......」 钟敛渠的动作顿了顿,看着奶奶苦笑,「您别操心我们的事儿。」 简直难以启齿。 「你看,你和你爸真是一摸一样,语气神态分毫不差。」老太太看着他年轻的眉眼,感慨道,「孩子,不管外人怎么看你,家里人永远是爱你的。」 薛秒听出她话里的深意,看向钟敛渠,他也一脸瞭然。 「奶奶老了,没用,不能保护好我们小渠。」老太太无声的流着泪,「还好有秒秒陪在你身边。」 薛秒走过来握住她冰凉的手,哽咽道:「奶奶,您才不是没用......您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是我们的英雄!」 「哈哈.......」 钟敛渠注意到旁边的心率检测仪数据在缓缓下降,他的心率也不断上升,茫然无措的看着奶奶,手指按在救护铃上。 「小渠,秒秒.......别哭.......」黎蕙宜嘆息着将他们的手握紧放到一处,三个人的脉搏紧紧相依,「你从小就听话.......我们都对你寄予厚望,事实证明,你没让我们失望,你的努力奶奶都看到了.......好多人夸你呢,奶奶可开心了!」 「但是你太温柔了,内心也比较敏感,就容易被坏的想法干扰,咱就不去看那些,以前你爷爷的座右铭是这句话,现在送给你......」 黎蕙宜想起温润如玉的丈夫,眉眼旁的皱纹弧度都变得柔和。 「行藏在我,用舍由时。」 钟敛渠呢喃着复述。 「秒秒你通透,你肯定懂这句话的意思,之后敛渠就拜託你了,这孩子容易钻牛角尖,遇到事情总往消极的方面想......累了也不说,啥事儿都一个人扛着......」 她声音越来越小,眼前也越来越暗,只想起最后一句,「院里的柿子要熟了......你们记得......摘......」 忽如其来的一句话,钟敛渠听后愣了几秒,泪水夺眶而出。 奶奶曾说过院子里那棵柿子树是为他种的,希望他万事如意,事事顺心。 「奶奶,我给您摘柿子,我给您.......」 心电仪尖锐的鸣声将他的哭声掩盖,死亡更是将彼此的关联变成了空白。 薛秒握着老人苍老的手,安静的闭上了眼。 ...... 「蕙宜?」钟精明清朗的嗓音如暖阳般和煦。 眼前又是一片白雾,黎蕙宜却不觉得迷茫,坚定的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敬明,我来陪你了。」 远处传来悠扬的乐曲,是牡丹亭里的词。 【富贵歌楼舞榭】 【凄凉废冢荒台】 【万般回首化尘埃,只有青山不改】 ...... 按照老人的意愿,葬礼办得很轻简,她的故友们也都白髮苍苍,比起惋惜,更多的是祝愿,愿她在另一个世界能过得无忧无虞。 钟敛渠摘了一篮黄澄澄的柿子,放到墓碑前。 薛秒陪着他跪下。 钟承山和王伊芝还要钟承河看着那篮柿子,都想起母亲寄託的寓意,竭力忍住眼泪。 前不久刚下过雨,空气本就阴冷,地上还有积水,王伊芝心疼他们,「小薛,敛渠,你们起来吧。」 钟承山看着儿子清瘦的背影,摇头,「算了,我们去外边等吧。」 钟承河最后再深深地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母亲原来也曾青春美丽过。 「奶奶,以前我总嫌剥柿子麻烦,都是您弄好了给我吃的......」钟敛渠脸上挂着惨澹的笑,拿起一颗柿子,缓慢的拨开软皮,「这次我给您剥......」 薛秒看着他这样,很是心疼,搂住他的肩,「敛渠,你哭出来吧......」 从筹备葬礼到如今尘埃落定,钟敛渠一直隐藏着情绪。 他不信,也不敢承认事实。 柿子从手中滑落,橙黄的果馅碎了一地。 钟敛渠呆呆的看着,许久后,闭上眼,靠在薛秒胸前。 高挺如青松的男人,此刻颓废的弯着嵴背,颤抖着抓住唯一的救赎,眼泪濡湿她的衣服,紧咬着牙,不愿发出哭声。 薛秒轻轻抚摸着他短硬的黑髮,一下一下,如同对待孩童般。 空旷的墓园里终于响起断断续续的哭声,混着寒冷的风,一同被吹到辽远的地方。 「为什么在我以为自己得到了新生时.......却失去了对我最好的亲人.......为什么我努力了却被骂虚伪.......为什么......我这么没用......」 这些无理又残酷的规则令钟敛渠无法释怀,也无可奈何。 薛秒闭上眼,轻声嘆息,「因为......这就是生活。」 喜怒哀乐,全都不由自主。 「我之前也觉得自己很不幸,可现在,遇到了你,我觉得很幸福,你很好,才不是没用的人。」薛秒紧紧抱住钟敛渠,「我和孩子都不能离开你呢。」 「......」 钟敛渠缓了好久,迟疑着抬起头,双手捧住薛秒的脸,「你刚才说什么?」 薛秒也捧住他的脸,凑过去抵住他额头,四目相对时,轻笑着说:「我说,以后我们就是三口之家了。」 第155页 第61章 《大结局上·钟意》 结婚后,钟敛渠不是没想过孩子的事情,毫不避讳的说,每晚他搂着薛秒入睡时,都曾想过,如果能拥有孩子,一定会更快乐。 可是他不想给薛秒增添压力,更没自信成为完美的父亲。 并不愉快的童年时期,沉闷压抑的少年时代,冷淡克制的青年时段,这样的他能拥有可爱的孩子吗? 可正因为自己有缺憾,才想弥补,这份感情难免想要寄託给下一代。 难以言说的自卑和犹豫,最终化为喜极而泣。 「我要当爸爸了......」 这是近段日子以来,钟敛渠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眼瞳里蒙着润泽的雾气,唇边扬起水纹般温和的笑。 薛秒也笑,「嗯,这次真的是孩子爸爸了.......」她伸手替他揩去泪痕,柔声道,「奶奶之前不是总说想看到小孙子吗,这肯定是她送给我们的心意。」 「嗯.......」 钟敛渠回首,看着墓碑,照片上的人笑容比春日更和暖。 ...... 自从得知有孩子以后,钟敛渠心里的烦闷减轻不少,但还是做不到彻底心无旁骛。 黄思蕊虽然道歉闢谣了,可网上关于他的争论还是很多,褒贬不一,有些完全是凭空捏造,又无从计较。 毕竟叫不醒装睡的人。 担心薛秒也受到影响,钟敛渠在家时一般都不谈论工作,即便说起网上的纷扰也装出风轻云淡的模样。 比赛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生活被一波三折的事填得满满当当,不知不觉间,就已经临近尾声阶段,他和工作室的同事还差最后一道菜没做,主题内容是「鱼」,饭桌上司空见惯的菜,要拍视频,烹饪方法总不能太寻常。 中西菜式他们都尝试了,但都不是很满意,毕竟不是专业的厨师,有些烹饪方法相当考究。 之前钟敛渠不得不早出晚归,可是由于担心薛秒,他缩短了不少工作时间,可又忍不住操心视频的拍摄。 连休息的时候都提着心思,薛秒看着都替他累。 「我才三个月,都不怎么显怀呢,你搞得我像是没有自理能力了似的。」 钟敛渠端着碗胡萝蔔牛骨粥餵薛秒,满眼关切,舀一勺吹三口,生怕烫着她,「医生说了,你身体底子差,要多补。」 薛秒无奈,「那也用不着天天换着花样的熬汤吧,而且......」她将调羹转了个方向,「我不要吃胡萝蔔。」 一般情况,钟敛渠都会很识相的帮她吃掉,这次却坚决摇头,一本正经道「不行,胡萝蔔里的维生素可以促进孕妇的肠道蠕动,滋阴润燥,防止便.......」 话没说完被薛秒塞了一口牛肉,「唔......」 「知道你现在是怀孕专家,比我还门儿清。」薛秒哭笑不得,不想听他教科书式的唠叨,乖乖端起碗喝汤,轻声嘀咕,「以后孩子可不能这么呆。」 孕期容易疲劳,薛秒变得嗜睡,之前不到十一点坚决不放开手机,现在九点半就哈欠连天。 钟敛渠为了照顾她的作息,也早早上了床,可是等她睡着后,又独自起床去厨房研究菜单。 殊不知他刚起身,薛秒就醒了,她闭着眼躺了一会儿,感受到属于钟敛渠的温暖渐渐消散后,嘆了口气。 钟敛渠走进厨房后,对着光洁的厨具却又觉得茫然,再浓厚的热情和喜爱也抵不过一次次尝试和费尽心思的琢磨。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创作,可是贸然停下又怕养成惰性,也辜负了其他人的期待。 吊灯清冷的光晕照在瓷砖上,照出男人模煳的轮廓。 「真累.......」钟敛渠埋下头,自嘲一笑,微不可闻道,「到现在......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正低沉时,后背传来温软的热度,薛秒轻轻环住他的腰,「累了就休息啊,你是小孩子吗,这也要人教?」 话虽如此,她也明白,正因为长大了,才不敢轻易纵容自己展现脆弱。 「秒秒。」钟敛渠有些惊讶,摸着她手背,感受到暖意后安心几分,「你怎么醒了......我吵到你了?」 薛秒摇头,髮丝蹭着他的羊绒毛衣,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不是,就来看看你在干嘛。」 「我本来想着能不能再做点什么的,可是.......」钟敛渠无奈的垂下眼,「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几天白舒荷看出了他的困顿,安慰说是瓶颈期,提议最好休息几天。 「因为你努力过头了,而且太在乎这件事了,所以很难得到满足。」薛秒牵着他的手走到客厅,国庆在棉窝里睡得正香,「你看它,每天无忧无虑的,多好。」 「你把我和它比啊......」钟敛渠哑然失笑,给薛秒倒了杯热水,坐到沙发上看它,半晌后,感慨道,「不过如果人类如果真的可以变成猫狗该多好。」 「它们之所以快乐,是因为遵从本性,不受外界的束缚。」薛秒靠在他肩头,视线落到不远处的露台上,几枝黄玫瑰在秋夜里含苞待放,「人,也应该顺应天时,饿了就吃,困了就睡,累的时候就放下。」 钟敛渠安静的坐在她身旁,思考着话里的含义。 「你还记得奶奶之前对你说的那句话吗?」 「记得。」钟敛渠看着玻璃杯上细密的水汽,回想到那个朦胧的清晨,心绪变得潮湿,「行藏在我,用舍由时。」 第156页 「对啊,用舍由时,现在的你从拍视频这件事里得到的疲惫多过快乐,就说明,该重新思考,到底是生活重要还是理想重要了。」 薛秒认真望着他,「敛渠,不要太辛苦了,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我们只是普通的人,不可能事事做到无可挑剔。」 「我和你的职业方向虽然不同,但是在追求热爱这件事上是一样的,你的执着勇敢,茫然不甘,还有气馁失落我都能理解。 因为重视,所以有压力,因为在乎,所以全力以赴。 「所以,你并不孤独,也不用把所有事情都扛在自己身上,还记得你拍视频的初心吗,只是为了记录生活而已对吧。」 「嗯。」 钟敛渠握住薛秒的手,修长的指节轻轻扣入她指间,手心相贴,感受到慰藉。 「还有你不要只看自己得到了什么,也要看别人从你这里获得了什么。」 「别人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 「当然是快乐呀,钟老师的视频可是支撑着我度过了痛苦的住院时光呢。」 「哦?你之前不是说是因为我,连住院都觉得很幸福吗?」女人微扬的语调里却没有责备的意味,只是笑着逗他。 「啊哈哈哈哈......」男人干笑着捂住话筒,对薛秒说,「今天是周末,您和钟老师有空来我家吃个便饭吗?」 钟敛渠闻言,不解的看向薛秒,用口型无声询问,「这是?」 薛秒凑近他,轻声解释,「这就是你评论区的那个铁桿观众,从你拍视频开始,他全部都有留言。」 「你怎么联繫到他的?」钟敛渠很意外。 「钟老师......您也在旁边吧!」男人嗓音浑厚,带着爽朗的笑意,「您别误会薛老师,其实我也是山城人,之前不是有傻子乱带节奏污衊您吗,然后我就找慈善机构的负责人要到了您的联繫方式,但是一直不敢联繫,是那次薛老师到医院来看我,才留了个电话号码的。」 「慈善机构?」 钟敛渠想了一会儿,才记起当时同意签约的附加条件是将视频的六成收益捐赠给肠癌相关的慈善机构。 「你是凭栏望海?」 男人听到这称唿,顿了两秒后,哈哈大笑,「是啊,robot 大大,我就是评论区的海子!」 薛秒将手机递给钟敛渠。 两个男人初次「面基」好在有五六年的默契打底,聊天时并不觉得尴尬。 海子大名张海,因为肠癌的缘故在进食方面很困难,但他是个乐观积极的性格,哪怕只能喝白粥都会找点乐趣下饭。 这些年来,钟敛渠的视频陪伴他度过了很多难捱的时刻。 今年他的病况有所好转,医生说可以进行结肠切除手术,他生病太久,父母又只是普通农民,面对这笔巨款正觉得走投无路时,接到医院的通知说他符合基金会的标准,可以免费为他支付手术费用。 「钟老师,真的谢谢您,那笔钱真是我的救命钱,没有您和医生,我张海这辈子......我住院的这些年,很多朋友都淡了,要不是还能和您在网上聊几句,我就自闭了!」 「钟老师,您是我的大恩人!」 「你别这么说,要不是你一直鼓励我,估计我也拍不了这么多。」 回想起之前无人问津的时候,反倒自由自在,和陌生的网友通过视频交流想法,畅谈生活。 那样的日子,现在难道真的无法再拥有了吗? 未必吧。 「我前几天刚出院,把生活上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就想着请您和薛老师一块儿吃个饭,您看您方便吗?」 最近都忙着处理工作,因为网暴的事情钟敛渠也没去看过评论区,忽略了不少事,听到他都出院了,心里既高兴,又惭愧。 「不好意思啊,我最近事情太多了,之前在港城工作,也没来看过你,这样你把地址发我,我给你买点营养品......」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张海打断,「钟老师,您这就见外了,您要是不放心我,餐厅你们定......」 钟敛渠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有点着急,「我不是这个意思,是觉得你大病初癒,不好麻烦。」 「钟先生,不麻烦的,我家张海在医院的时候就常念叨您呢,这次还说要亲自下厨,让你这个师傅指导一下呢。」 清丽的女声插入对话,薛秒听了一会儿,觉得耳熟,「你是......之前那个主治医生吗?」 张海的手术费用清单是薛秒签字确认的,当时也顺便陪着张海的父母在手术室外等了两个多小时,期间有个女医生一直耐心安慰着张海的父母。 因为她态度很好,尽管戴着口罩,薛秒也看出是位美人,所以印象有些深刻,顺便记了下名字。 曾怡。 「对!是我。」女人微微一笑,「在医院的时候,我是张海的主治医生,现在是他对象......」 与干练的工作能力相衬的是她率直清爽的心性。 钟敛渠还记得当时他和张海就单身问题还曾彻夜长聊过,没想到一转眼,都有对象了。 双喜临门。 于是也就没再推辞,当天就定了时间去张海家吃饭。 张海家就住一楼,薛秒和钟敛渠刚把车停好,就看到单元门前站着个高大的男人,长相朴实,脸上的笑容格外真诚。 第157页 张海看到人后,扯了扯头上毛线帽子,小跑着上前,「钟老师,薛老师这边!」 「别这么客气。」钟敛渠从后备箱里取出两大盒礼品,「来得有点匆忙,就带了点水果和补品,你别介意。」 「叫我别客气,您才见外!」 张海一看包装就知道价格不菲,土黄的脸颊渐渐涨出红色,搓着手,很是羞愧,「这我不能收,今天本来是请您吃饭的啊!」 空气清冽,小区里飘散着桂花的香气,薛秒手里提着水果,吐了口寒气,「海哥,您就放心收下吧,不然我们还得费力提回去,那才麻烦。」 张海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唉!」 钟敛渠拍拍他的肩,「都是朋友,别见外。」 「薛老师,我来提水果吧。」张海说着伸出手,打算接过东西。 薛秒看到他青筋凸显的手背,常年输液留下了大小不一的暗色针孔,即便穿着厚实的绒衣也能看出身型是消瘦的,用爽朗的气质掩盖某些空荡的架势。 她顿了顿,「你叫我薛秒就成。」 最后分给张海一袋柚子。 刚推开门,温热的饭菜香气就扑面而来,薛秒和钟敛渠放下东西,随意看了下屋内的情况。 房子虽老旧,胜在户型开阔,装潢朴实温馨,正午时分天清气朗,明亮的光线穿过珠串门帘,热汽飘散在整个房间里。 曾怡繫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和他们打招唿。 「钟老师你们先坐着看会儿电视,我去看看鸡汤熬得咋样了,今天中午吃火锅可以不?」 因为怀孕的缘故,薛秒已经很久没吃过辛辣的食物了,更别提火锅这么刺激的。 在钟敛渠的悉心照料下,她的觉得自己的心宛如在寺庙扫了十年树叶般沧桑。 「当然可以!」 钟敛渠淡淡瞥他一眼。 「哦,但咱是吃海鲜火锅,清淡的。」 张海慢半拍的补充。 薛秒:「......」 没有辣椒的火锅,还叫火锅吗? 吃鸳鸯锅已经山城人民的最低下限了好吗! 但是一屋四个人,她和张海不能吃辣,钟敛渠和曾怡不爱吃辣,也是无奈。 钟敛渠来了,曾怡自觉让位,打趣薛秒,「你老公那切菜动作,一看就是专业的,我刚才切个土豆丝,那叫一个歪歪扭扭。」 「哈哈哈......」薛秒托着腮,一边剥橘子,一边不经心的打量钟敛渠做饭的背影,心里暖洋洋的,「曾医生您的手是用来拿手术刀救死扶伤的,可不是拿菜刀的,含义不同。」 曾怡也笑,「没什么不一样,都是让人活下去的行业。」 张海把配菜都码得整整齐齐,锅上还蒸着几截香肠, 「钟老师,你别看这香肠卖相难看,但是可好吃了,我妈做这个可有一套了。」 钟敛渠点头,「闻着就香。 张海嘿嘿笑着,因为生病的缘故,他已经好多年没尝过这味道了,很是惦念。 「你要不介意叫我老钟也行,别叫我老师,当不起。」 钟敛渠熟练地将鸡汤过滤到铜锅里,又将虾头放进煎锅里煸炸出红色,浓郁的虾油香气飘到客厅,薛秒吸了吸鼻子,对曾怡说,「我们家老钟可会熬汤底了,超级香!」 曾怡看她一脸自豪,羡慕道,「你们感情真好,结婚很多年了吗?」 薛秒愣了愣,「没有,我们其实结婚还不到半年,可能因为从小就认识,所以比较熟。」 「哦,那是青梅竹马咯?」曾怡也是女人,谈论起爱情话题时,眸光熠熠生辉,「这种关系最好了,知根知底的,我之前看别人对婚姻的诠释,觉得好羡慕。」 「冷暖有相知,喜乐有分享,同量天地宽,共度岁月长。」 曾怡微微一笑,「真希望我也能拥有这么美好的感情。」 「共度岁月长......」 薛秒抬起眼看向钟敛渠,蓬松的热汽涌到镜片上,他无奈的笑了笑,抬手取下眼镜,擦了擦额角的汗,眼瞳澄明如水。 似有感应般,他忽然回头,对上她的视线后,眉峰微抬,随即露出温和的笑。 薛秒也忍不住笑,眸光闪烁着,像落满星星的湖。 钟敛渠毕竟是专业的,没多久便做好了几碟菜,又熬好了火锅汤底。 张海本来还想展示一下厨艺的,结果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只好认真的打下手。 四个人坐在餐桌前,对着热气腾腾的火锅举杯。 都是旺仔牛奶。 薛秒:「......」 「恭喜海哥出院,祝愿以后身体越来越好。」薛秒先说助词,然后很豪迈的和张海碰杯。 「也祝你和钟老师早生贵子哈!」 曾怡刚才便知道了薛秒怀孕的事情,替她烫了几片鲜牛肉,「小薛你得多吃肉,补充营养。」 「谢谢!」 钟敛渠也和他们分别碰杯,他没薛秒能言善道,只含蓄的笑着,细心替每个人布菜倒水,无形中将所有人都照顾得妥帖到位。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张海和曾怡开心的讲述着他们的相恋过程。 主治医生和病人的感情,滋生于在暗淡无光的阶段,如今终于迎来光明时刻。 「钟老师,我能有现在的生活,真得感谢您,谢谢您成立的基金会,可帮了不少人,我还听说您还投资了免费午餐的项目,我也替孩子们感谢您!」 第158页 张海举杯对钟敛渠诚恳道谢。 工作室有专人对接基金会的事情,钟敛渠没有格外关注,也从来不觉得自己付出了很多,只认为是力所能及的帮忙。 奶奶之前和他说,不要只看不好的,也要多想想生活里美好的事。 也许这便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今天做饭时那种久违的轻松感和行云流水的顺利似乎让他找回了初心。 先过好生活,才能成就理想。 ...... 他们吃过晚饭后才离开,回去路上,薛秒看到江边有许多人在散步,提议去岸边走走消食。 下车后,沿着草坡走,看到岸边的小公园。 薛秒诶了一声,「这个地方好熟悉。」 钟敛渠点头,「我们之前来过,你当时喝醉了,估计不记得了。」 「是吗?」薛秒回忆着,过了会儿恍然道,「是不是之前我参加同学会,被自恋男骚扰了,你带我去吃夜市,吃完以后咱们来这儿的?」 她看到黄葛兰树下的两架鞦韆后,记忆如江水般涌来,「我记得当时咱们就坐在这儿谈心来着呢,你说你不想结婚。」 钟敛渠有些惊讶,他还以为这些细碎的回忆早被她遗忘。 可这一夜,是他人生里最珍惜的时刻之一。 她问他,「钟敛渠,你可以和我结婚吗?」 「本以为是很久远的事情,其实也不过三个月前。」薛秒坐在鞦韆上,朝钟敛渠笑着招手,「胖虎,你也来试试。」 晚上气温低,散步的人越来越少,絮絮的交谈,悠闲的步调,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留下荡漾的影子。 清冽的江风拂过草坡和树叶,哗啦啦的声音混着淅沥的水声,更衬得四下里安宁寂静。 薛秒将手缩在袖子里,握着链条,盪了两圈鞦韆,像孩子一样快乐。 但是怀孕后,感官特别灵敏,失重感容易引起眩晕,她很快就停下了。 「怎么了?」 薛秒歪过头靠在他肩上:「有点头晕,估计是因为怀孕了,比较敏感。」 钟敛渠心疼地抚摸她头髮,道歉,「对不起啊,让你难受了。」 「道歉干嘛,傻不傻。」 「就是觉得当母亲好难,父亲会轻松很多……」 这是钟敛渠的真实想法,如果可以他想替薛秒承受怀孕的艰辛。 「谁说当爸爸轻松的,你可不能有这种思想我告诉你,孩子出生了我也还是要投入工作的,带孩子的责任你得承担更多!」 薛秒的公司待遇不错,即便怀孕了也没有对她有过不公正的对待,可是这毕竟是短期,所以能接受。 女性从怀孕到分娩再到坐月子,甚至孩子上幼儿园之前,一孕傻三年说的更多是状态。 尤其是职场女性,必须平衡好家庭和事业的关系,这就需要丈夫的支持与鼓励了。 她之前一直没要孩子,就是觉得没勇气承担这些。 「你放心,我一定会的。」钟敛渠认真承诺她,「以后你和孩子,我都会照顾好的。」 「这还差不多……」 薛秒正要说什么时,看到两个小朋友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站到他们面前。 大点的女孩牵着个小男孩,眼巴巴的看着薛秒和钟敛渠坐着的鞦韆。 在这种注视下,钟敛渠率先起身,「你们玩吧。」 「谢谢大哥哥!」 薛秒听着小丫头脆甜的嗓音,也笑着起身,「来。」 「谢谢美女姐姐!」 好几年没听到人这么喊自己了,对方还是个小女孩,薛秒感觉心里甜蜜蜜的,每个细胞都舒服极了。 她和钟敛渠站在一旁照看着两个孩子,听到无忧无虑的笑声,也为之开心。 没一会儿家长寻了过来,小丫头走之前,从衣兜里掏出两颗糖递给薛秒:「谢谢美女姐姐,再见~」 「再见~」 孩子走远后,薛秒和钟敛渠依依不捨的收回视线。 人类幼崽真可爱。 两人重新坐回鞦韆上,薛秒想了想,握住手心,问钟敛渠,「你猜我手里哪个是薄荷糖,那个是橘子糖。」 钟敛渠闻言,认真看她的手,然后挑了挑眉稍。 薛秒不爱吃薄荷,所以右手握拳根本不紧,还能瞥见包装袋的光泽。 「这边。」他指着右手。 薛秒浮夸的哇了一声,「胖虎真是胆大心细。」 钟敛渠轻轻弹了下她额头,笑而不语。 橘子糖的清甜在口中蔓延,薛秒眯起眼,仰着头看灰沉的天。 「对了,老钟,你更喜欢儿子还是女儿啊?」 她想起刚才的姐弟俩。」 「唔……」钟敛渠思忖半晌后,「儿子吧。」 他私心当然更想要女儿,最好是和薛秒一样漂亮又可爱的,但是如今的社会对女性的偏见和束缚太多了。 薛秒闻言,皱眉看着他,「你居然重男轻女!」 「不是。」钟敛渠立刻给她顺毛,「是因为大家不是说儿子像妈妈么,我希望孩子更多像你一些。」 明朗可爱,聪明理智。 薛秒本来就是逗他的,闻言满意的点点头,「这个理由还是可以接受的。」 钟敛渠看着她,唇角不自觉上扬,眼底溢满温柔笑意。 薛秒侧过脸,在昏暗中看到他温润的唇,闻到清冽的薄荷香。 第159页 她忽然又觉得这个味道很好了。 「钟敛渠……」 她轻声喊他。 「嗯?」 薛秒轻轻靠近他,唇与唇之间仅一线距离,「薄荷糖好吃吗?」 唿出的热气仿佛凝结成柔软的吻。 钟敛渠垂眼,伸手搂住薛秒的腰,将人往怀里带,下唇擦过她鼻尖。 他轻轻吻了一下。 专注且纯情。 薛秒感觉脸上不断涌起温热感,她甚至屏住了唿吸,然后试探着,含住他单薄的菱唇,温柔地吮吸着。 犹如水滴或羽毛般的柔软,让钟敛渠心神摇曳,犹豫片刻后选择迎合她的动作,加深这个吻。 薄荷与橘子的清香在交织的吐息里蔓延,舌尖勾着舌尖,在甘甜的津液里纠缠。 薛秒认真的舔舐着钟敛渠的下唇,温热的潮湿诱发更多的亲密欲望,含弄出暧昧的水光。 紊乱的心跳声和暗流涌动的水声将这个吻变得青涩且绵长。 吻痕最终落在男人线条明晰的喉结上,这里皮肤单薄,薛秒每吻一下,都有过电般的感受。 钟敛渠克制着喘息声,捧着她的脸,眸光渐渐恢復清明:「秒秒……」 薛秒后知后觉的开始害羞,舔了舔唇珠,欲盖弥彰道「我……只是尝下味道而已。」 一眼就能拆穿的谎言,让钟敛渠哑然失笑。 「那味道怎么样?」 「好吃。」 钟敛渠忍住再次拥吻她的冲动,「秒秒,你想过孩子的名字吗?」 薛秒摇头。 这个孩子的确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我想过。」钟敛渠牵着她的手,「从和你结婚后,就想了。」 薛秒轻轻拨弄着他无名指上的婚戒,「叫什么?」 「钟意。」 钟敛渠望着她,目光澄定,带着浓烈且纯粹的情意。 「我钟意你的钟意。」 第62章 《大结局下·围城》 最后一轮比赛的主题是「鱼」不限方式,要求博主充分发挥自己的个人风格。 钟敛渠最后做了四道菜,手打鱼丸,炸鱼皮,酸菜鱼,素鱼翅,将鱼从皮到刺用得淋漓尽致。 点完发送视频后,工作室其他人也跟着长舒了口气。 无论如何,认真的结束了。 几天后薛秒看到了杨智的参赛视频,做了一道米其林五星级餐点,鱼子酱龙虾冻。 她忍不住为钟敛渠捏了把汗,现在美食区博主的竞争压力都这么大了。 钟敛渠随意扫了眼屏幕,不为所动。 薛秒担心他有压力,「胖虎,别担心,他的这个虽然做得很华丽,但咱胜在朴实,老百姓都爱吃。」 「我们也做过这个。」钟敛渠拖了把椅子坐到她旁边,将视频一帧一帧的观看,「他的步骤都没错,成品也可以,但是做龙虾冻的高汤少了一次过滤,导致色泽亮度不够,既然他选择走专业路线,这些也会是评委重点观察的地方。」 薛秒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听着钟敛渠轻描淡写的语气,放心许多,说实话自从上次网暴事件被主办方用来营销比赛热度后,她对这个奖项结果就没什么兴趣了。 真正的好作品,要传达的真情实感是不分先后高低的。 钟敛渠也并不在意这次的比赛,白舒荷在筹备一个美食纪录片项目,他打算参与。 「不过老钟,你为什么选择这几道菜啊,好家常哦。」 钟敛渠想了想,「主题里不是有一条是要求博主充分发挥个人风格吗,我的风格就是这么普通的,我只是生活的记录者而已。」 在没真正计划走这条路时,他的风格一直比较平实朴素,认真记录所看到的俗尘烟火,市井百态,后来也根据阅歷与经验不断提升了了作品水平。 可这次比赛,他还是打算维持本心,比起华丽的菜式,过程快乐更重要。 一周后网络统票结束,钟敛渠比杨智高一百多票,五位评委里有三位选择了钟敛渠,这个结果在网上又掀起了不少的讨论。 杨智故技重施安排了许多拉踩的水军言论,最后圈内有人站出来指正了他视频的纰漏之处,便消停了不少。 颁奖典礼那天,薛秒替钟敛渠选了一套藏青色呢子大衣,造型从容雅致。 薛秒替他整理好衬衫衣领,退远几步后,微皱着眉认真打量钟敛渠的模样。 版型挺阔的呢子大衣穿在他身上,更添斯文气度,再加上他个子高,轮廓挺拔清朗,勤于锻鍊所练就出的优越比例更是将玉树临风四个字彰显得淋漓尽致。 「我老公就是帅。」 薛秒笑着点点头,捨弃了精緻的领结,选了条浅色方格围巾增添随意感。 钟敛渠生得白净,深色衣服显白,他站在窗前,五官笼在日光里,肤色宛如上佳的薄瓷一般清明剔透。 眉骨高,鼻樑挺,使得相貌优势分外明显,内双的眼型透出含蓄气质,漆黑眼瞳润泽明亮。 听到薛秒的夸赞后,眉峰轻轻抬起,唇边的笑意腼腆温和。 他伸手将薛秒搂入怀中,打趣道,「不是说区区一个典礼吗,这么费心打扮干嘛?」 薛秒仰起头,蓬软的碎发蹭着他下颌,「当然是去给杨智一个下马威啊,从能力到颜值彻底碾压他,让他知道什么叫实力派。」 第160页 「不和你说了,我也得化妆了。」 对于美妆领域,钟敛渠一窍不通,本想留在梳妆檯旁边观摩,却被薛秒赶到客厅。 连国庆都穿了件西装小马甲,毛髮光洁鲜亮,开心的晃着尾巴靠近他撒娇。 钟敛渠觉得好玩,坐到沙发上逗它打发时间,可他实在低估了女人的化妆时长,担心把大衣弄皱,他昂首挺胸的待了半个多小时,时不时探身看向卧室。 虽然说着不在意,但还是难免紧张,钟敛渠掏出手机打算看点东西缓解压力,却收到母亲的微信,问他颁奖典礼是什么时候。 奶奶去世后,也许是出于愧疚心理,家里的氛围变得松和许多,父母不再对他施加压力,虽然依旧不支持,但也没公开反对过。 如果说之前是暗流涌动,这次,钟敛渠感觉是冰山消融的平静。 他思忖片刻,回了具体的时间过去。 几秒后,那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钟敛渠本就慌乱的心绪再度绷紧,可等了好几分钟,也没收到回音,他正打算熄屏时,接到母亲的电话。 不咸不淡的惯例寒暄过去后,王伊芝默了默,对他说,「我和你爸前几天才知道你拍视频的初心是为了做慈善公益。」 「这的确是我选择做全职视频博主的条件,但主要还是为了自己。」 王伊芝点头,轻声道:「之前我们对你和薛秒的行为有误解,说着想要你变好变优秀,却忽略了你的真实想法。」 钟敛渠很少听她示弱,心里五味杂陈。 「还有上次说你让我们丢人了,这件事,妈向你道歉。」 老太太去世前留下的那些话,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你们却只想着自己的荣辱利益。 从小到大,她对钟敛渠的要求就很严格,也明白不够亲近的原因是她太在乎自己,即便温声细语,露出柔和的态度,也只是为了引导他去做自己想达到的事情。 可孩子不是模具,不可能完全成为理想标准,也该放手让他做回自己。 从不给予关心,却想被温柔以待,的确不算合格的父母。 「敛渠,对不起。」 王伊芝抬手捂住脸,克制着细微的啜泣声,「真的对不起,妈妈明白得太迟了。」 「是薛秒告诉你们的吗?」钟敛渠没料到她愿意道歉,愣了半晌后问她,「慈善基金的事,你们怎么知道的?」 「小薛提过,而且你资助的免费午餐项目和你爸爸最近的工作也有关系,我们才知道的。」说起此事,王伊芝心里很是引以为傲,「孩子,你做得很好。」 经歷了这么多波折还能保持正直善良的品性远比他们要求的优秀无暇事业有成重要。 「你.....」 除了奶奶和小叔之外,他几乎从未听过父母夸赞自己。 对他们而言,自己做好了是合格,做错了是罪过。 毕竟是孩子也想从父母口中听到赞扬,可他等了那么多年,甚至得不到父亲一眼正视。 如今母亲却同他道歉,还夸奖他,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钟敛渠忍不住握拳,手背上浮现单薄的青筋,声线轻缓,「妈,你真的认为,我做对了?」 「嗯,我们家敛渠做得很好,还得了第一不是吗?」 比起嘉许赞扬,王伊芝此刻更想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妈妈能来看你的颁奖典礼吗?」 钟敛渠勐地掐了下手心,确认不是幻听后,缓缓点头,意识到母亲看不见以后,笑了一声,「如果您愿意。」 「当然愿意。」王伊芝笑着回应他。 挂断电话后,钟敛渠如释重负的嘆了口气。 他想,行至如今,虽然跌宕起伏不少,却也终于得偿所愿,前途明朗了。 一抬头对上薛秒弯如月牙的眼眸,她应该也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内容,眼里溢满和软的笑意。 「太好了。」 「嗯。」 钟敛渠走到她面前,替她系好围巾,指腹擦过温热的脸颊时顿了顿,寻到小梨涡揉了两下。 某个久远的春日,他和同事路过公园恰好看到一树梨花,日光清澈,满树繁花纷纷扬扬似雪絮,花瓣细小洁白,悠悠落到他手心。 皎洁,柔软,好似记忆里的薛秒一般。 他轻轻握着围巾的流苏边,伏着肩嵴看她。 「薛秒。」 「嗯?」 钟敛渠笑着吻了吻她唇边的梨涡。 「下次一起去赏花吧。」 ...... 到达颁奖典礼现场后,钟敛渠被带到后台化妆,杨智和他就隔了一张桌子。 「钟老师今天是有备而来啊。」 化妆间只剩他们两人后,杨智毫不避讳的用视线揣度钟敛渠。 「也是,毕竟是内幕选定的人。」他嗤笑一声。 造型师给钟敛渠做了个大背头造型,搭配他的细框眼镜,在斯文的气质里又增添了一丝不苟的禁慾感,五官轮廓英俊疏朗。 「我确实是有备而来,但是与你无关。」 从始至终,他都没看过杨智一眼,语气平平,透出些许不耐烦。 杨智最讨厌的就是钟敛渠这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仿佛天大的事也在他这里掀不起波澜。 第161页 优越的家世和高级的精英教育令他轻而易举的就做到了常人求而不得的出类拔萃。 最后又用从容的气质来标榜自己对待事情的游刃有余,留下风度翩翩,无可挑剔的精英形象。 这样的人,生来就拥有了一切,居高临下的站在别人的终点,却还不懂知足,要来掠夺本该属于他的名利荣誉。 「怎么与我无关了?」杨智大力踹开椅子,走到钟敛渠面前,怒意勃发,「这个奖本该是我的,你抢走了我的东西,我他妈那么辛苦做的高级料理,被你的家常菜比下去,你敢说没有黑幕?」 钟敛渠冷漠的看着他,抬手推了推镜框,气度依旧从容,「票数上你也比我差。」 「那是你靠着有权有势搞来的人脉,我们普通人哪儿比得过您这种众星捧月的官二代啊。」杨智看不惯钟敛渠漫不经心的态度,冷笑着嘲讽道「我真不明白,这个奖有这么重要吗,值得您屈尊降贵的参加?」 钟敛渠被他吵得心烦,缓缓起身,凭藉身高优势压制了他的嚣张气焰。 「我父亲的确是政府官员,可我从未享受过众星捧月的待遇。」钟敛渠冷淡的看着杨智,「我上大学以后没用过家里一分钱,都是靠自己兼职打工赚的生活费,实习的时候也是拼尽全力才留在了公司里,工作后也要加班应酬,在客户面前低声下气的谈合同。」 「杨智,你看不惯我,觉得我的存在对你来说很不公平,觉得你就该比我好,凭什么?」 他的语气和态度都算平和,可每个字都透出交锋的意味,杨智对上他沉冷的目光后,心里不禁有些发憷。 可是已经撕破脸了,不能露怯,哪怕虚张声势也要维护尊严。 「因为我本来就比你好,我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努力换来的,不像你,拼爹!」 他越说越亢奋,伸手指向钟敛渠,「对,就是你们这种靠家里关系走后门的败类,社会才这么不公平,明明什么都有,还这么贪婪!」 享受着高级资源,装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样,其实抛开外在,不过是个家族的寄生虫。 「你的努力?」 听到这里,钟敛渠忽然想到物以类聚一词,难怪黄思蕊和这样的人是朋友。 冷笑一声后,钟敛渠用力挥开杨智的手,眸光晦暗许多,沉下脸色,一步步逼近他,「你口中的努力是买营销诋毁我?」 「是和别人抱团,给自己吸引流量拉票?」 「是和黄思蕊联合起来用舆论网暴我?」 「是自身能力不行,在我面前扯家世条件不行,无能狂怒?」 钟敛渠难得展现出压迫感,玻璃镜片后的双眼比冬日还寒凉。 「你......」 杨智没想到钟敛渠居然知道这么多事情,一时哑口无言。 「杨智,我一直没找你,不是觉得无所谓,是不想轻易放过你。」钟敛渠垂下视线看他,只觉得眼前的人无耻得有些可怜,「不要把你的无能和自卑套到别人身上,谁不是靠努力走到这一步的?」 「还有,你找人污衊诋毁我的那些证据,工作室已经整理到了足够的证据,之后的事情我的律师会联繫你处理后续。」 钟敛渠懒得再和他周旋,掸了掸袖口,连余光都不留给他,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化妆间。 十多分钟后,主持人开始念颁奖名单时,杨智才彻底从钟敛渠留下的震慑感里回神。 空洞的眼神里满是后怕,屏着气不敢唿吸。 但颁奖还是要去,若是落荒而逃了,连最后的底气和尊严都保不住了。 到舞台的路上有条长廊,眼看上台时间要到了,杨智匆忙跑过去时,碰到了一个年轻女人。 她手里的水瓶没拧紧盖子,碰撞的时候,低唿声混着喷溅的水将他淋了个落汤鸡。 杨智本就焦躁不安的情绪反而被激化,因为化了妆,又不能随便擦脸,他狼狈的扯了张纸巾,小心翼翼的擦脸,从指缝间看清女人的相貌。 妆容精緻,眉眼生得极好,眸光流转间,漂亮又清纯,清冷的神情里还有不露声色的成熟风韵。 「不好意思哦。」薛秒说着道歉的话,语气却丝毫不觉得愧疚,「看你也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等等!」 杨智喊住她,挑了挑眉,「美女,泼了水就想走人,不合理吧?」 他把她冷淡的表情当作欲拒还迎,这样的小手段,他在酒吧见得多了。 薛秒看杨智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轻哧一声,「怎么不合理了,你找人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回敬给你,这都算轻的了。」 「什么?」杨智皱眉,不太理解她忽然说这话干嘛,「什么脏水......」 薛秒双手抱胸,倨傲的看他,眼里满是不屑。 电光火石间,杨智脑子里冒出一个名字。 「看你表情,是想起来了啊?」 薛秒将瓶子递到他手里,「垃圾就麻烦你自己回收了。」 看着她决绝的背影,杨智低声骂了句脏话,将瓶子捏得咔嚓作响,想起钟敛渠的警告,又无处泻火。 ...... 主持人念完一长串感谢名单后,提议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冠军钟敛渠登台致谢。 幕布缓缓拉开,灰影消散,鲜明亮眼的舞檯灯照在钟敛渠挺拔的身型上,他闭了闭眼,视线在周围梭巡一周后,看到熟悉的身影,心绪彻底安定下来。 第162页 西装革履的钟承山坐在薛秒旁边,和他对上目光后,顿了顿,抬起手轻轻鼓掌。 王伊芝更是一脸自豪,夸赞这个比赛还算像模像样。 台下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唿声。 「robot 大大长得太帅了吧,好会穿搭哦!」 「可惜他结婚了,唉......」 有女生嘆息。 「好羡慕她老婆哦,大大简直是我的理想型......」 女观众的话被薛秒听到以后,她得意的抿起嘴角。 那可不,她老公今天全场最帅! 她抬眼,对上钟敛渠温和的目光后,露出明媚的笑容。 当主持人问他为什么最后只做了几道家常菜时,他思考了片刻,诚实道,「其实我们团队也尝试了很多菜式,可是后来还是想做一些大家都可以尝试的菜。」 「用我同事的话来说,就是得接地气。」 钟敛渠望向台下的白舒荷微微一笑。 「我的同事白舒荷之前是拍摄纪录片的,我做菜时,她的口头禅经常是那句......」 台下笑着接声,「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简单的烹饪!」 钟承山和王伊芝被这热闹的氛围和钟敛渠从容自持的态度惊讶到,原来他们的孩子不但可以独当一面了,在追求梦想的路上,还有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还有,我的妻子说我是人间记录者。」 打光师相当会看情况,找到薛秒的位置后,为她投上一束暖光。 主持人立刻接茬,「这位就是我们的钟太太吧,您愿意上台和我们说说话吗?」 薛秒愣了半分钟左右,看着台上的钟敛渠心想连他这么社恐的人都敢上台,她怕什么。 于是迎着众人的目光缓缓走上台站到钟敛渠身旁。 主持人看着他们,真诚赞美:「二位真的是郎才女貌呢。」 薛秒被夸得脸红,偷偷瞥钟敛渠,果然他的耳朵也红透了。 「请问您为什么支持钟老师做美食博主呢?」 「呃.....」薛秒对着话筒,一时有些紧张,「我觉得,就是只要他开心就好......」 直白得有些俗气的答案令台下观众哄然大笑。 「因为他之前太努力了,总是紧绷着的,但是做料理这件事能让他开心,所以我也觉得开心。」 冷暖有相知,喜乐有分享,做到这样就很好了。 薛秒轻轻握了下钟敛渠的手,如果可以,她永远不想放手。 台下忽然有人举手,有个女生站起来,表情并不和善,「我可以问个题外话吗?」 还没等到回应,她就大声质问薛秒,「听说你是二婚女,和钟敛渠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没分手对吗?」 二婚女的称唿实在难听,此话一出,周围都安静了下来,主持人没料到这个突发变故,一时没来得及转移话题。 在尴尬的沉默里,薛秒从她手中拿过话筒,认真看着那个女生,「对,我离过婚,但是我和钟敛渠在一起的时候,他已经和对方分开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和他在一起,问心无愧。」 「我也问心无愧。」钟敛渠牵住薛秒的手,「而且,我的妻子她是第一次嫁给我,不存在二婚的说法。」 她和他之间都是第一次。 话里行间仍保持着风度与理智,但维护的意味不言而喻。 女生被其他人鄙夷的目光逼退,讪讪落座。 主持人回神,开始打圆场,「看来二位的感情真的很好呢~」 台下的观众也配合的开始鼓掌,在汹涌如潮的欢唿声里,钟敛渠抬手替薛秒擦去眼尾的泪光。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这个社会并不美好,对女性仍然存有许多恶意,所以他会好好保护小公主不受委屈。 …… 典礼结束后,钟敛渠和薛秒没有参加宴会,而是去了墓园。 给奶奶上完香以后,他抚摸着光滑的墓碑,「奶奶,我得第一了。」 薛秒用指尖描摹照片上女人美好的模样,「奶奶,您的小曾孙叫钟意,希望您在天上,能多多庇护我们哦。」 话音落,两人相视一笑。 下山时,薛秒看着远处苍茫的绿野,挽住钟敛渠的手臂,若有所思道,「结婚那天,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梦里你给我讲了个故事。」 南山之下,是华灯初上的城市,晚风拂过霓虹夜,分外温柔。 「你说,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城,城里住着两个人……」 钟敛渠轻笑着打断她,「什么城这么小,?」 薛秒靠在他肩上,眸光明亮如晚星,「围城。」 婚姻就是座遮风避雨的围城。 第63章 番外三则 《夜宵》 薛秒怀孕以后,胃口时好时坏,钟敛渠把工作重心都放在了研究孕妇餐上,每天变着花样的做菜,例如把胡萝蔔做成烤肉的样子矇混过关,让薛秒吃下。 某次他还在琢磨如何把白萝蔔做成五花肉时,薛秒走过来看了一眼模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钟敛渠看着她平静的表情,有些紧张,「老婆,你别误会,这是做给观众看的。」 薛秒继续点头,不予置评。 出于愧疚心理,钟敛渠晚上真的给她炒了盘小炒黄牛肉,湘菜重辣,他放了各色辣椒,整盘菜色泽油亮,看起来相当可口。 第163页 薛秒夹起一片肉,研究了好一会儿,矜持的夹到了钟敛渠碗里,「谢谢老公,还是你吃吧。」 然后端起玉米排骨汤,慢条斯理的喝着,顺便观察钟敛渠的表情。 「好吧。」 钟敛渠看她这样,很是欣慰,毕竟快临产了,饮食还是得规范,于是吃光了大半盘牛肉。 殊不知薛秒心里想的是,别以为做得这么逼真,就能骗过我的法眼。 笑眯眯的看着钟敛渠吃完以后,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吃了片牛肉。 「!」 钟敛渠看到她熠熠发亮的眼眸,觉得有趣,「怎么了?」 「居然是辣的......」薛秒抹了抹眼角,嘆气,「好怀念的味道。」 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这是真的肉?」 「是啊。」钟敛渠点头,眉峰微微扬起,眼底藏着笑意,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薛秒想起刚才他丝毫不提醒,一个人吃掉了大半盘,气得一拍桌子,「你刚才怎么不提醒我这是真的荤菜,还是辣的!」 钟敛渠担心她情绪波动过大,立刻道歉:「我以为你看得出来,就......」 后半句越说越心虚。 薛秒冷哼一声:「终于承认煳弄我的事儿了吧。」 「老婆对不起。」钟敛渠从善如流的道歉,「我错了,下次再也不会了。」 睡前,薛秒越想越觉得遗憾,钟敛渠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还没挨到床,就看到她托着腮,一脸渴望的看着他。 「老公~」薛秒朝他招了招手,「快来,我需要你......」 迎着如此热情的目光,钟敛渠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起毛巾薅了薅额前的湿发,藉此遮挡视线。 「看着我。」 钟敛渠摇头,然后飞速套好睡衣,背过身悄悄从镜子里看她。 薛秒依然用热烈的目光看他。 「老婆......」钟敛渠清楚的看见镜中的自己脸色越来越红,喉结微微滚动,未干的水珠在灯下闪了闪,如同她柔软的眸光,「按你现在的情况,咱们不能......」 他红着脸,很是纠结的思考措辞。 「怎么不能了,现在这个时间正是吃夜宵的时候!」 「啊?」钟敛渠瞬间回头,「夜宵?」 薛秒一脸理所当然的看着他,「不然呢,好吃的都被你吃了,我都没吃好。」 片刻后,她挑起眉梢,「你想到哪儿去了?」 「没.....没什么......」 钟敛渠用毛巾蒙住头,用力搓了搓头髮,碰到温热的耳廓,脸色更烫,心里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 「你想吃什么?」 「我也要吃辣的!」 过了会儿薛秒又补充,「还要吃酸的。」 钟敛渠之前听人说酸儿辣女,可薛秒两者都爱..... 他伸手,轻轻贴上她隆起的肚子,沉思许久后,笃定道,「肯定是龙凤胎。」 「.....」 《循环》 因为薛秒的身体素质不太好,所以选择的剖腹产,虽然说了无痛,不过回到病房没多久麻药效果就散了大半,孩子在观察室,钟敛渠一直陪在她身边。 交握的手心里沁出热汗,薛秒竭力忍住疼痛,神色自若,笑着问他,「孩子怎么样?」 钟敛渠想起幼小的孩子,心绪更加柔软,轻轻抚摸着她细长的指节,要连细微的纹络都刻进心底。 「孩子很好,很健康......秒秒.....你辛苦了。」后半句里是藏不住的哽咽,他艰难地别过脸,平復着汹涌的情绪。 在手术室外的那两个多小时,于他而言,漫长如另一个终生。 薛秒笑着扣住他指尖,「你也辛苦了。」 因为钟敛渠在孕期无微不至的照顾,所以孩子的健康状况很好,没多久便被护士抱到了薛秒身旁。 婴儿睡得酣然,圆圆软软的脸颊像团浅粉的棉花糖。 薛秒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一下,指尖的触感让她连唿吸都放轻许多,生怕出差错。 钟敛渠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钟意的模样。 从稚嫩的眉眼轮廓里能看出孩子的长相比较随薛秒,嘴唇微微嘟着,泛着柔润的光泽,像春日里最漂亮的樱桃。 「真可爱。」薛秒替孩子掖好被角,温柔的看向钟敛渠,「钟敛渠,谢谢你让我能拥有了这么可爱的女儿和家庭。 因为遇见他,从前所经歷的坎坷变得有意义,她曾觉得自己的人生布满褶皱,直到遇见清渠一般的他,也变得柔软安然。 钟敛渠正要开口时,薛秒抬手轻轻按住他嘴唇,然后俯身吻了吻。 「以前,我想着,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现在,才明白,这世上的山亘古不变,会一直随着我的,只有月亮。」 那个夏夜的江边,那些映在彼此眼里的水光,那趟错过的末班车,那一格格倒退的灯光,以及那个傻傻站在原地,连挽留都捨不得,只能注视她离开的男人。 时过境迁,他仍然像月亮,一直陪在她身旁。 钟敛渠看着她,想起重逢时,她的那声「钟敛渠」将所有时光都带回了从前。 那场她缺席的演讲,他为她留下忏悔的泪; 那个没来得及说上一句再见的毕业典礼,他将她留下的同学录珍藏至今; 那把没能递过去的雨伞,让他的世界一直潮湿; 第164页 那张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的婚帖,本该欢喜,他却悲凉。 那封没有回音的信,将他的感情定格在了岁月的角落里,直到被她再度唤醒。 博尔赫斯的《循环的夜》里写过:「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像循环小数,在下一次循环中回归,但我知道有一个隐蔽的毕达哥拉斯轮迴,夜復一夜的把我留在世上某个地方。」 那个地方,该是她心上。 《作文》 【大家好,我叫钟意,钟情的钟,情意的意,听着有点绕口对吧,没关系,我也不太懂,毕竟这句话是我爸妈说的,我照搬而已。 我今年六岁了,我有个哥哥,叫钟国庆,它今年也六岁了,比我大三个多月,据说小时候还给我推过摇篮。 今天的作文题目是我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我想成为一个快乐的小市民,永远住在围城里。】 晚上薛秒给女儿检查作业时,好奇道,「别的小女孩都要当城堡里的公主,你为什么是当围城里的小市民啊?」 虽然长相随母亲,不过钟意的性格和智商俨然随父,小小年纪便有了沉静安然的气质。 她慢悠悠的解释,「因为爸爸说过,他要为你修建一座坚固的围城遮风挡雨,那我就做城里人吧,这样就可以永远陪着你们。」 作文的最后,小市民钟意写了句意味深长,却又浅显通俗的,「平平淡淡才是真。」 钟敛渠看完女儿的作文后,认真问,「那你交房租吗?」 钟意: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薛秒:不管怎么变,我还是包租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