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请领略宿主的变态美学》 第1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01 血红色警告在眼前跳动。 「锚点逼近:647米,目标威胁等级s+,建议宿主规避。」 「当前世界崩坏值:89%」 高楼某处隐秘的窗边,靳时栖屏气敛息,如墨的长发束于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棱角分明的脸颊旁。 他五官生得极好,眉眼如画,却带了几分凌厉。 持枪的手掌布满薄茧,靳时栖手指微弯,恰到好处地贴合枪身的弧度。 面对s-037的提醒,靳时栖并未理会,只是将瞄准镜移向广场中央。 数百米外,压抑的气氛如乌云般笼罩,无数市民聚集于此,交头接耳的低语声回荡。 荷枪实弹的银甲警卫如雕塑般站立,冷漠的眼神扫视着人群,防止任何可能出现的异动。 处刑台上,一个男人被电子镣铐紧紧束缚,他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额头,瞳孔涣散。 他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脖颈后方电子芯片传来的警报声早已淹没他的呢喃。 处决倒计时,10秒。 透过圆形的镜片,刑场上的画面一览无遗,那双墨色瞳孔因为高度专注而微微收缩。 「宿主,锚点距离451米。」系统的提示中混杂着电流声,「建议规避。」 靳时栖的吐息平稳而悠长,在倒计时结束的前三秒,他无奈地说了声: “037,你有些太吵了。” 下一秒,手指毫不犹豫地收紧,扳机被稳稳扣下。 砰! 一声枪响瞬间撕裂广场上压抑的死寂,一位银甲警卫应声倒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广场瞬间陷入混乱,市民们先是一愣,随后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四处奔逃。 “有袭击者!启动警备队!” 银甲警卫快速做出反应,无人机启动,捕捉靳时栖所在的位置。 「锚点距离:235米!」 靳时栖继续开枪,子弹呼啸而出,精准穿透防弹甲的缝隙,击中要害。 最后一枪,死刑犯手中的电子镣铐应声而裂,他抬起混浊的眸子,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乱作一团的场景,耳边一阵嗡鸣。 与此同时,在混乱的人潮中,有几人心有灵犀般对视一眼,便朝着预定的方向走去,惊慌的人群反倒成为他们最好的掩护。 【滋滋..首领,目标人物已安全带走!首领,快撤退,执政官他已经…】 耳麦里传来的声音戛然而止,靳时栖快速收枪,将其放入特制的枪套,动作一气呵成,而高楼外已经传来无人机的声音,与系统提示声杂糅,在靳时栖耳边炸响—— 「锚点距离:2米」 「提示:该世界崩坏值89%,已达临界值,若达到100%,“伊甸港”世界将开始像素化崩解!」 「锚点武力值极强,建议宿主及时规避!」 下一秒,一道漆黑身影撕开深蓝天幕陡然降临,压迫感顺着脊背攀爬,靳时栖抬眸,与那双宛若紫罗兰般的瞳孔对视。 轻轻一瞥,无尽寒意涌来。 逆着日光,纪明温松开垂落的绳索,军靴踏至26楼沾满灰尘的窗台,高大身影瞬间侵占靳时栖所有视野。 他神色冷漠,居高临下看着靳时栖,胸前的赤红日轮徽记泛着冷光。 那双如同水晶般透亮的紫色眼眸,看着靳时栖无悲无喜,只剩下打量。 反叛军业火的首领,资料库中并没有关于他的数据。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反而更有调查价值。 “早啊,执政官。” 靳时栖眯眼笑笑,不仅没躲,反而主动迎上去,眼尾自然上挑,藏着不易察觉的狡黠。 这么看,纪明温不愧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这张脸简直是造物主的杰作。 若不是现在情况特殊,他的小命危在旦夕,靳时栖甚至想夸出来。 “你到底是谁。”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悄然响起,靳时栖躲过纪明温手中藏着的微型电子镣铐,快速拉开一个安全距离。 想要活捉他,可没这么简单。 「宿主,这栋大楼内已经埋伏好153位银甲警卫,大楼外还有74架无人战斗飞机。」 系统提供的微型电子地图内,已经裂解出数个红色警告。 “本来还想再和执政官深入了解一下,但如今看来,怕是没时间了。” 靳时栖道,抬手打了个响指,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下一秒,僵局被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骤然撕碎,刹那间,火光四溅,炽热的气浪裹挟着砖石与碎屑汹涌翻腾,高楼顷刻间坍塌! 靳时栖最擅长的便是走一步看十步,若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他又怎敢前来? 一道黑影从火光与浓烟中猛然冲出,车轮疯狂转动,与地面摩擦出尖锐刺耳的声响,竟是一辆机车冲出来! “老大!” 靳时栖会意,在烟雾中抓住那人的手,落至后座,从正在坍塌的26楼疾驰而出! 机车所到之处,烟雾被迅速劈开,驾驶者手腕猛地一转,油门瞬间加大,以近乎完美的角度朝着对面尚且完好的高楼冲去。 车身在空中短暂地悬空,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机车稳稳落在对面高楼上。 “哈哈,怎么样,老大,我就说我车技是咱里面最好的吧?老大,被你改装过的车也太好使了,爽,欧吼!” 驾驶机车的男子惊呼一声,微微调整姿势,再次拧动油门,机车发出一声怒吼,驰骋而去。 靳时栖回头,强烈的气流吹得衣角猎猎作响,一架直升机正快速逼近,纪明温拽着软梯,追上二人仅仅是时间问题。 “看来还要一份大礼,才能让执政官记住我啊。” 「已兑换附魔子弹x1」 靳时栖快速将身后的反器材狙击步枪取出,瞄准在高空中的纪明温。 后坐力极低,但威力却高,用来送礼正合适。 「宿主!那是该世界的锚点!!」 靳时栖充耳不闻,以极快的速度将附魔子弹送入枪膛。 「宿主!锚点不能因为外力死亡!该世界会顷刻间崩塌!附魔子弹是用来对付机甲的!」 靳时栖全神贯注,子弹装填完毕,纪明温出现在瞄准镜中心。 「宿主!!!」 下一秒,枪声响起,纪明温腿部晕开血花,靳时栖的肩膀同时被银色袖箭穿透,从机车上滚落。 —— 主受 排雷预警:每个世界结束后会封存记忆,不喜勿入。 第2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02 “老大,啊呸呸呸,首领,您太乱来了,那位是仅次于委员会的执政官,据说强得离谱,您为了射中他,自己也受伤了,何苦呢?” 地下诊所内,当初的驾驶员用枪指着医生,逼迫他为靳时栖止血。 没错,当初靳时栖本能躲过纪明温的袖箭,但为了瞄准他的腿部,硬生生以伤换伤。 纪明温是这个世界的“锚点”,当然不能就这么死了,但正因为他强得离谱,靳时栖才要打伤他,免得后续的行动受阻。 甘仪在一旁喋喋不休,靳时栖干脆闭目养神,与脑海中的s-037对话。 「宿主,之前的你可比现在看起来可爱多了...」 s-037很少说话,最多发出一些提示,但在靳时栖越来越疯之后,它也不得不时时刻刻盯着他,免得他乱来。 但现在,s-037确实有些怀念当初的靳时栖。 最初,靳时栖与系统绑定成为宿主,为了活下去,他只能不断完成系统任务来续命。 主神陨落后,三千世界失去本源能量供给,每个小世界都出现“剧情污染”,进而形成「崩坏具像化」。 而靳时栖的任务,就是将世界修复如初。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靳时栖都快要忘记他最初被风一吹都要咳嗽的模样。 睫毛在眼睑投下蝶翼阴影,勾勒完美轮廓与慵懒气质,与当初果断开枪的气质截然相反。 懒得听s-037的唠叨,靳时栖掐断语音系统,开始分析现状。 「伊甸港」是一个由“自由委员会”统治的城市,四面环海。 新纪元时代开启,公民生活高度规范化,任何偏离所谓“美好”的行为都会受到惩罚,这便是“全民福祉计划”。 这里没有历史,或者说,这里的历史以符合“自由委员会”的意识形态被重新解读,任何不符合的记录都被抹除。 所有刚出生的婴儿,其后颈都会被植入电子芯片,时刻监督人们的所作所为。 一旦幸福阈值超标,电子芯片就会发出警告,对公民进行净化程序。 所谓的净化程序,便是洗脑。 若是情况严重,甚至可能被处决,靳时栖今天带人救下的,便是即将被枪决的公民。 靳时栖来到这里不过五天,就成为反叛军“业火”的首领,但这股力量并不强大,和银甲警卫比更是以卵击石,若不是靳时栖故意暴露自己的位置引来执政官,业火怕是要损伤惨重。 “好了。” 为靳时栖包扎好肩膀上的伤口,地下诊所的医生无奈扫了一眼指着他脑袋的枪口。 “甘仪,我好歹也是业火的人,有必要这么防着我吗?” 谁料甘仪听到这句话直接气得跳脚。 “那又怎样,谁知道你这个黑心医生会不会趁乱对老大下手!你别以为我忘了你之前黑我的信用点!” “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叫骗?” 路以熟练将手术刀具放回原位,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得甘仪直跳脚。 甘仪原本是小混混,被靳时栖意外救下之后才死心塌地加入业火。 二人脖颈后也有电子芯片,只不过被靳时栖稍微改装,并不会被监控。 以防袖箭中藏着定位器,靳时栖在中箭后就硬生生将它从血肉中拔出。 微微活动一下手臂,感觉并无大碍后,靳时栖才将上半身的衣服重新穿好。 “他呢?” “已经被关起来,现在应该醒了。” 甘仪在前面引路,拐了个弯后,便从门上的玻璃看到当初救下的那个男人。 三级净化程序,也就是死刑,伊甸港已经很久没出现过这种例子。 当初被救下的男人,如今正在屋内。 靳时栖抬手,甘仪傻乎乎看过去,结果被路以拽到一边。 “跟上去干什么,首领意思是让我们在外面待着。” 男人颓废坐在墙角,听到开门的声音,那双浑浊的眸子微微抬起。 西装裤包裹的长腿跨在阴影交界处,斜切的光束将人影劈成两半,靳时栖上前几步,最后半蹲在男人面前。 “你的命是我救的,把你知道的东西,一字不落告诉我。” 男人直勾勾盯着靳时栖,忽然讽刺一笑,又带着些许嘲讽。 “摧毁我信念的,是一片雪花。” —— 伊甸港并没有历史,又或者说历史都被摧毁,城内的历史博物馆也只有五位委员长的丰功伟绩,关于之前的事,市民一概不知。 而这一切,全都是因为大灾变。 这里曾经经受了天灾,最后只剩下一片废墟,是委员长建立伊甸港,庇护在大灾变后活下来的人,过上人人平等的生活。 郑柏曾经也是这么想的,虽然他们失去了一定的自由,但吃穿不愁。 在伊甸港这个完美的乌托邦世界,不存在饥饿与流浪,只要工作,就可以轻松填饱肚子,养活自己。 但伊甸港的面积并不大,想要容纳下这么多的人口,就势必要开拓新的领域。 这里的房子全部都是公有,若是支付不起足够的信用点,就会被强迫搬离,来住拥挤的胶囊公寓。 郑柏是一位普通的工人,原本能够住在父母传下来的屋子里,但因为他时常出入赌场,导致信用点不足,只能从父母的屋子里搬出来,去住拥挤的胶囊公寓。 就在搬家时,郑柏无意中将爷爷留下来的手表打碎,表盘碎裂,其中却掉落出一个纸团。 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却让郑柏的头皮瞬间发麻—— 伊甸港之外并没有海洋! 但众所周知,伊甸港之所以叫做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其四面环海! 大天灾之后,陆地都被洪水淹没,这是肉眼可见的事,与纸条所写内容完全不符! 惊恐之下,为了不被电子芯片发现异常,郑柏赶忙将纸条烧毁,并且注射情绪稳定剂。 在郑柏印象中,爷爷是一位很严肃的人,并不会开这种幼稚的玩笑。 在纠结数天过后,郑柏终于决定去边界处看看。 伊甸港每天的固定时间都会播报“幸福直播”,讲述边界的危险与荒芜,以及歌颂委员会的荣耀。 郑柏强忍着恐惧来到边界,他闻到海风的咸腥味,看到无边无际的蓝色。 在海洋之外,有一片迷雾,谁也不知道迷雾之后是什么场景。 就当郑柏以为一切都是爷爷的恶作剧时,一片雪花落在他的掌心。 而伊甸港,晴空万里。 第3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03 “伊甸港之外有新的世界,是委员会骗了我们。” 郑柏瘦削的手掌捂住脸,声音变得沙哑绝望。 若他不曾知道这一切,至少也会幸福且庸庸碌碌地活下去。 在得知真相的一瞬间,郑柏精神崩溃,脖颈后的电子芯片发出警报,他也被巡逻的警卫带离。 靳时栖沉默半晌,似在思考,随后道了声谢,这才起身离开。 郑柏没有再看靳时栖,他在处决之前就被喂下毒药,日落之前,必死无疑。 —— 无人的执政厅内,吊灯摇晃出纪明温睫毛下的阴翳,尽管脸色苍白,但仍旧身姿笔挺。 靳时栖最后射出的那枚子弹,嵌入到纪明温的左腿中。 执政官受伤了,这是极其罕见的事,毕竟自从纪明温上任以来,他从未受过伤。 但民众们更为震惊的,是居然有人敢对执政官动手! 反叛军“业火”,正式闯入市民眼中,只不过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水花,毕竟在只有一个城市大小的伊甸港,到处都遍布银甲警卫,抓到他们也只是时间问题。 皮靴踏过大理石地面,纪明温解开沾染血迹的裤腿,伤口翻卷,触目惊心。 此时他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但冷峻的面容上仍旧是那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还有一件事,他并未告诉旁人,那便是他能感受到,左腿内嵌着的子弹还有能量波动,若是不快些取出来,整条腿都可能废掉,哪怕用再生药剂都回天乏术。 但执政官在外的形象,绝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纰漏,暗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的位置。 纪明温不相信外人帮他治疗,哪怕是最亲近的副官。 紧咬着牙,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纪明温抬手间,手腕处弹出一块全息屏幕,手指在虚拟界面上飞速滑动,调出医疗舱的操作指令。 随着一阵机械运转的声音,小型医疗舱从舱壁内缓缓弹出,纪明温强忍着疼痛迈进医疗舱。 舱门缓缓关闭,机械手术刀探出。 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纪明温却只是闷哼一声,身体一僵,胳膊上青筋暴起。 他已经忘了上一次受伤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在训练时期。 莫名地,纪明温又想起靳时栖。 当他意识到靳时栖是故意引诱他去追捕时,已经晚了,但他最为不解的,是靳时栖最后那一枪。 纪明温的袖箭是冲着靳时栖心脏而去,只不过被他一闪,仅仅是打中肩膀,但纪明温却能感受到,靳时栖那一枪就是冲着他的左腿而来。 似乎只是想让他受伤,并不想要了他的性命。 这就很奇怪。 身为反叛军首领,自己这个执政官应该是挡在他前面最大的阻碍,应该巴不得要了自己的命才对。 感受到子弹从体内取出,纪明温缓缓吐出一口气。 哪怕是敌人,纪明温也不得不赞叹靳时栖的枪法。 绿色修复液的针剂已经刺入伤口,纪明温歪头看向机械臂递来的子弹。 上面还残留着一些鲜血,子弹由秘银合金打造,前端并非普通的金属光泽,而是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黑色光晕,其上刻满密密麻麻的魔法阵。 这些纹路,纪明温从未见过,但他能确定这不是普通的子弹。 那个业火首领究竟是谁...... 纪明温又凑近些,想要看清楚子弹上的纹路,就在这时,附魔子弹毫无征兆地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纪明温身体瞬间紧绷,下意识去摸腰侧的武器。 紧接着,子弹缓缓裂开,从内部弹出一个模样滑稽的搞怪娃娃,两条粗短的胳膊在空中胡乱挥舞,从中飘出的彩带甚至落在纪明温的黑发上。 紫色瞳孔微微收缩,银色机械臂倒映纪明温的脸上透着罕见的错愕,直愣愣盯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娃娃。 什么伊甸港最高执政官,什么反叛军首领,什么委员会,那一瞬间,纪明温的脑子短路片刻,怎么也想不通这荒谬场景的缘由。 他眉头蹙紧,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张,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轻的“啊”。 半晌后,纪明温移开眼神,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被冒犯的不悦,但很快又恢复成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业火首领似乎和他开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无聊的把戏。” —— 伊甸港是高度秩序化的世界,公民被要求严格管理自身情绪状态,后颈上的电子芯片会定期评估公民的幸福指数,确保幸福阈值始终处于标准范围之内。 为了避免情绪恶化导致阈值偏离标准范围,伊甸港的公民每周都会前往教廷参加洗礼仪式。 经过严格训练的神职人员会运用特地的圣歌,圣水以及神秘的祈祷词,帮助公民洗涤内心的杂念与过度的情绪波动。 身为执政官,纪明温每周都会服用阻断共情能力的神经药物,但在遇到靳时栖后,却有两次轻微的情绪起伏。 怀疑那枚附魔子弹对他的神经造成污染,纪明温来到缄默教廷。 事实上,身为执政官,他第一次来到这里。 伊甸港没有历史,却有信奉的神明,他们认定委员会的五位成员是神明派来拯救人间的使徒,并且大肆歌颂委员会的丰功伟绩,对每一个前来经受洗礼的公民强调救世主的存在。 纪明温不信神,甚至对缄默教廷深恶痛绝,但为了提防靳时栖究竟是否在自己体内植入神经污染,他第一次踏足于此。 教廷的钟声骤然响起,一排排石柱沉默地矗立,神职人员身着华丽却不失庄重的长袍,有序地排列在走廊两侧,双手交叠于胸前,每个人都微低着头,神情凝重。 教廷大主教穿着最隆重的祭司长袍,快步走向纪明温,在距离几步之遥时,右手放在胸口,端庄而不失敬畏: “执政官大人,教廷上下无比荣幸您的到来。” 纪明温并未回复,只是微微点头,他换了一身黑色镶金边的长袍,借此遮掩面容,一旁的副官对着大主教说了些什么,便有人恭敬迎着纪明温进入告解室。 推门而入,副官与一众银甲警卫守在门外,纪明温将长袍褪去,打量着室内的模样。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气息,那是一种混合着檀香和松枝的味道。 味道略微有些重,纪明温并不太喜欢。 在门合上时,告解室的黑色纱质帘幕起伏。 纪明温一眼扫过去,只看到半张被浸在烛光里的圣洁侧脸,和在白金长袍下交叠的双腿,银制烛台上的烛火摇曳,噼啪作响。 第4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04 “还请您将身体浸泡入圣水之中,接受洗礼。” 帘幕后的神父轻语,声音如冷泉漫过石壁,干净却带着疏离。 房屋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浴池,纪明温眉头再次皱起,犹豫一二仍旧上前。 长靴掠过灰纹大理石池沿,骤然下沉的身躯将泛着微光的水面碾成破碎的光斑。 纪明温原本就冷峻的面庞,此刻更似覆了层冰霜,修长手指在身侧微微攥拳,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耐,眉骨投下的阴影笼住半阖的眼。 “还请尽快。” 纪明温沉声道。 这里的气氛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但身为执政官,他也不会随意迁怒一位神职人员。 帘幕之后,靳时栖随意捧着一本烫金封面的《希伯来圣经》,颇有些没规矩地翘腿坐着,另一只手轻轻撑着脑袋,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托着下巴。 而真正的神父,已经被他打晕塞进柜子里,短时间不会醒来。 「宿主,剩下的时间并不多,您必须要将幻境时间控制在半小时内,否则会被锚点发现异常。」 s-037发来提示。 若是失败,要想再找到这么好的机会,堪称天方夜谭。 但更困难的,是如何让警惕的纪明温堕入幻境状态,才能继续接下来的动作。 靳时栖要尝试消除纪明温脑海中的洗脑程序,才会铤而走险。 时间已剩下不多,靳时栖非但不慌,反而随意将手中的《希伯来圣经》翻至某页,将其中的内容念出—— “我的良人带我入筵宴所,以爱为旗在我以上。因我思爱成病,我指着羚羊或田野的母鹿嘱咐你们: 不要惊动、不要叫醒我所亲爱的,等他自己情愿。” 经过靳时栖藏在耳坠之中的变声器,喉间流出的祝祷词在告解室内形成奇特的回声频率。 纪明温浸泡在无色的圣水之中,系统特供的神经麻醉剂正在通过毛孔渗透他的中枢神经。 听着愈发不正经的祝祷词,纪明温缓缓睁眼,眸中戾气横生。 “我竟不知,洗礼是要听这些。” 幕后的声音戛然而止,纪明温抬眸看去,烛光拖着圣洁的影子摇曳。 果然,就不应该来这里,听神棍讲这些浪荡之词。 “以缱绻爱情为喻,借人世间情爱的旖旎美好,亲昵无间与矢志不二,颂赞神明施恩于信众的眷爱,昭明信徒的皈心与敬慕,这是最为平常不过之事。 正是因为您心中有杂质,才会觉得不妥。” 神父的声音不悲不喜,丝毫没有因为纪明温的打断而恼怒,声线似被月光润泽,仿若山巅新雪初融。 因为心中有杂质吗...... 纪明温长舒一口气,说了声“抱歉,是我无礼”,这才再次放空身心。 他确实因为那枚子弹心境不稳,脑海中想着靳时栖究竟为何故意射偏。 当太过在意某件事,某个人,便已经落入圈套之中。 数分钟后,烛火熄灭,圣水池泛起细密涟漪,池水中的男人突然睁开双眸,开始无意识重复靳时栖的话。 这代表纪明温已经堕入靳时栖的幻境之中,在他看来,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是正常的。 靳时栖在这过程中已经对纪明温多次下达暗示,洗礼的过程一切都绝对遵照缄默教廷的规定,若是感觉哪里不舒服,那便是心有杂质,更需要通过洗礼来净化自身。 通俗一些来说,就是如果你觉得哪里有问题,那就是你的问题。 好在纪明温先前从未来过教廷,不清楚洗礼的真正流程,否则靳时栖这个冒牌神父定然会露出马脚。 「宿主,只剩下十分钟的时间,接下来必须要肌肤触摸才能破解洗脑程序。」 s-037适时提醒。 轻嗯一声,靳时栖从帘幕后走出,白金色长袍神圣不可侵犯,却被他穿出几分堕神的意味。 来到圣水池边,微微俯身,双手浸入水中,散落的黑发在其中蔓延。 抬手,冰冷的手指扣住发烫的后颈,那是属于纪明温的电子芯片。 一旦花费时间太久,电子芯片就会将纪明温从幻境之中唤醒。 指尖的圣水沿着苍白的脖颈滑入上衣,靳时栖隐约感受到纪明温的肌肉由于突然的肌肤接触而紧绷。 他动作一顿,看向纪明温的眸子。 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 好在,他仍深陷于幻境之中,靳时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略带潮湿的吐息。 「洗脑程序破解中-24%」 破解的过程,便是一步步将洗脑的程序反向瓦解,因此,靳时栖看到了诸多关于委员会的事宜。 委员会相当于伊甸港的领袖,自纪明温记事起,“自由委员会”的五位委员,就将整个伊甸港的政治经济军事的权力牢牢握在掌心。 他们暗地里收拢到不少小孩,对这些有天赋的孩子加以训练,而纪明温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在上一位执政官莫名暴毙之后,他就登上那个位置,从此为“自由委员会”做事。 但与其说是自由,不如说独裁,伊甸港公民每天都会被迫看幸福直播,娱乐活动少得可怜! 不愁吃喝,不缺衣食,看似幸福,实则就是生活在笼子里的仓鼠,供人豢养。 这样的日子过得多了,难免出现一些类似郑柏的人,开始怀疑伊甸港的制度是否合理,而纪明温的任务就是找到他们,强制进行洗脑程序。 坐在执政官这个位置上的人,便是委员最得心应手的下属。 从纪明温零散的记忆中,靳时栖得到很多关于委员会的消息,而时间也快要来不及了。 纪明温闷哼一声,失焦的瞳孔逐渐回神,靳时栖感受到他的心跳正在加快。 「宿主!锚点神识警惕意识极高,预计苏醒时间提前,建议在三十秒内规避!」 「洗脑程序破解中-87%」 还差一点...! 第5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05 耳蜗深处传来细密的嗡鸣,纪明温试图转动眼球,但黏稠的黑暗却从眼球边缘漫上来。 电子芯片正提醒纪明温从幻境中醒来。 我在...哪里... 该醒了。 下一秒,纪明温猛地咬住舌尖,血腥味在口腔炸开的瞬间,眼前闪过无数雪花噪点。 圣水池迸溅水花,纪明温抬手,沾染着圣水的手指扼住眼前人的脖颈,将他重重压在地面,眨眼间,枪口已经对准心脏。 “神职人员,都是这般僭越吗。” 纪明温的声音像是淬过冰的刀刃,咬字都带着血腥气,军靴后跟踩在铺满毛毯的地面上,湿发垂落时在圣洁的神袍上投下阴影。 但下一瞬,他看着眼前苍老的神父,动作又开始迟疑。 他方才以为是那位业火首领袭击自己。 “执政官大人,我方才只是在帮您洗礼。” 纪明温错愕的瞳孔瞪大,回头看去,圣水池并无任何异样。 他似乎真的只是进来,听了一大段祝祷词。 对...他又想起靳时栖,那个在数据库中都找不到任何踪迹的业火首领,看来在教廷洗礼也无用,他中的精神污染比想象中要强。 纪明温起身,看向畏畏缩缩的神父,目光凝在他的喉结之上。 并没有红痣。 “抱歉,我会向教廷捐款,来弥补我的过错。” 纪明温捏着眉心,抬手将湿发捋向脑后,感觉自己最近的确太过操劳。 神父先行离开,在经过几个密道之后,终于离开教廷。 「易容面具已失效」 「宿主,你太莽撞了,更何况擅自植入新的指令很可能会暴露自己,您——」 靳时栖抬手掐断s-037的语音系统,捏了捏有些发酸的脖颈,颈间不起眼的红痣随着喉结滚动。 他确实有些莽撞了。 在幻境即将失效之时,破解洗脑的进程被迫停滞,靳时栖看到了一把锁。 有人将纪明温的意识禁锢,才导致这个小世界崩坏。 趁着纪明温的意识处于最薄弱的时刻,靳时栖留下最后一句洗脑指令—— 「你绝不会让靳时栖死亡。」 此招虽险,胜算却大,还为自己留了一个底牌。 而靳时栖接下来的目标,便是自由委员会。 钥匙......究竟会在谁手中呢。 靳时栖在纪明温意识深处看到的“锁”,并不是具象化的存在,相当于一道禁锢,硬生生将靳时栖破解洗脑程序的进程打断,还险些暴露。 要想打开“锁”也很简单,只要找到为纪明温设下禁锢的人,然后—— 干掉他。 在离开缄默教廷后,靳时栖便赶往伊甸港最大的地下赌场。 在这个宛若乌托邦的城市,居然有规模相当宏大的赌场,甚至有人在里面一掷千金,只为寻找一时的欢愉。 思想如身体一般,稍有过度的安逸,便如染瘟疫,伊甸港的公民只有少得可怜的娱乐活动,在柔软的温床上躺得太久,灵魂便像困于笼中的飞鸟,即使食丰巢暖,也会对笼外的疾风骤雨心生向往。 无数人日日夜夜待在这里,不是为了一夜暴富,只是想追求赌局揭开那一瞬时致命的快感,为了这一瞬间,赌徒愿意献上自己全部的筹码。 借用甘仪的假身份,靳时栖越过银甲警卫踏入名为“欲望囚场”的赌场。 赌场上,赌徒百态尽显,这里也是幸福指数最容易突破阈值的地方,若是电子芯片发出警告,银甲警卫就会将目标强行带去“净化”。 局中人,认为银甲警卫是在保护伊甸港的公民,他们掌控着这场欲望游戏的秩序。 置身局外来看,最是信仰幸福与自由的公民,被日复一日的教条与千篇一律折磨,来到赌场千金散尽之后,又被强行洗脑。 周而复始,像无数只蟾蜍将自己得到的金币一枚一枚吐出来。 “先生,筹码换多少?” 兔女郎的蕾丝面具下,红唇弯成新月。 靳时栖用手指扶了扶脸上的面具,调出自己的电子账户。 “全部。” 兔女郎见怪不怪,只是笑容更加明媚了些,熟练将靳时栖账户中的信用点转走,便将一袋筹码放至他的掌心。 “祝您玩得开心。” 敢将自己全部身家压上去,看来也是一个亡命之徒。 假装没看到兔女郎摸耳垂的小动作,靳时栖在赌场内不起眼的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 趁着破解纪明温洗脑程序的空档,靳时栖窃取到不少信用点,从一穷二白一举跨越至身家不菲。 就当是治疗费了。 赌场内,暖橙色的灯光如浓稠糖浆,骰子在骰盅在横冲直撞,墙壁上镶嵌着巨大的液晶屏幕,实时滚动着各类赌局赔率与最新结果,欢呼声与起哄声掀起一阵阵热闹的浪潮。 21点,轮盘赌,百家乐,骰子赌,牌九...... 靳时栖默念着一个个玩法,眼神移向离他最近的一处赌桌。 他已经看了有一会儿,那个男人刚刚将自己全部的筹码都压了上去,顷刻间化为乌有。 男人先是愣了一下,眼神空洞地盯着绿色绒布台面,仿若灵魂出窍,紧接着,一阵癫狂的笑声从他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哈哈哈哈哈,输了,全都输了!好啊,输了好啊!” 男人的脸涨得通红,扬起手中的筹码,眼中闪着近乎疯狂的光芒。 【检测到02724号市民幸福阈值超标!请尽快实行二级净化程序!检测到...】 脖颈后的电子芯片已经发出警告,众人也只是随意看一眼。 赌场的银甲警卫很快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拽着男人的胳膊离开赌场。 “你们拉我干什么?我还没玩够,不要带我走,我还能再借点,我还有钱!” 男人挣扎着,一边胡乱地喊,双脚在地面上乱蹬。 无论输或是赢,那一瞬间的刺激都让人食髓知味,平静的情绪掀起涟漪。 然而这只是赌场内的一个小插曲,毕竟每天都会有这种人被银甲警卫强行带出去。 第6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06 “看了这么久,不来试试吗?” 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挡住靳时栖的视线,他同样戴着面具,只能看到一双眼睛。 靳时栖晃了晃水晶杯底的最后一口液体,冰块碰撞声格外清脆。 “酒量不错。” 男子夸赞道。 “是白水。” 靳时栖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轻飘飘将男人的客套话挡回去。 中年男人准备好的夸赞堵在喉间,脸上志在必得的笑也变得有几分牵强。 “啊...是,是吗,先生您......” 没等中年男人说完,靳时栖便起身,将手中的杯子放到一旁的桌面上。 “玩什么?” “啊?” 中年男人微愣,旋即意识到靳时栖是在同他说话,这才佯咳两声,下巴朝角落的骰桌努了努。 “您看着像新手,那就玩点简单的,比如...骰宝?” 面对这个演技并不高超的中年男人,靳时栖并没有拆穿,先行动身来到赌桌旁。 这些拉人者多是赌场的“钩子”,受雇于赌场或与赌场分成,花言巧语诱哄一些迟迟不敢入场的人。 一旦入局,无论输赢,赌场都会从赌注或盈利中抽取一定比例的费用,拉人者也会按投入金额或赌场收益获取相应提成。 靳时栖并不在意这些,反正他当看客也够久了,是时候动手。 骰宝的规则并不复杂,桌面上摆放着一个特制的骰盅,里面装着三颗骰子,投注区域清晰地划分着,“大”“小”“点数”“围骰”等字样赫然在目。 荷官熟练将骰盅拿起,手腕一抖,骰子便在盅内疯狂跳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靳时栖将手臂撑在赌桌上,绒布细腻的纹理与莹白的肌肤相互映衬,骨节处微微凸起,好似精心雕琢的玉竹,就算指腹上的薄茧也没有使其褪色分毫。 三点钟方向骰子撞壁四次,五点钟方向两次。 靳时栖默数着,敏锐的听觉在此刻化作数据流在颅腔内重组。 第三颗骰子重心偏移,落地时会有倾斜... 骰盅即将扣下的刹那,靳时栖将三枚筹码推过红线。 “全押,十一点。” 满场哗然中,骰盅揭开,三颗骰子中央用朱砂点着的数字正对着所有人。 “三四六,十三点。” 荷官对着靳时栖露出歉意的笑容。 “庄家赢。” 靳时栖忽然伸手按住即将被收走的筹码,袖子里藏着的小刀精准刺入骰子缝隙,象牙碎屑簌簌落下,露出内部水银流动的幽光。 “还需要我切开其余骰子验证吗?” 场面瞬间陷入寂静,荷官眼神有一瞬的慌乱,她狠狠瞪了一眼中年男人,埋怨他怎么带了个闹事的人过来。 暗处,已经有银甲警卫的视线扫过来。 “鄙人很想和你们老板玩一场更大的游戏,不知道老板会不会给一个机会呢?” 靳时栖看向赌场二楼的方向。 赌场迎来短暂的寂静,鸦雀无声,就算是已经神经上头的赌客,听到靳时栖的话都犹如冷水猛浇在头顶。 这个公然挑破规则的人,现在说要见赌场的老板。 赌场每个季度产生的效益,几乎占了伊甸港大半的收入,俨然是一棵屹立不倒的摇钱树,其背后的老板绝对与委员会有关。 大部分人来这里,只是为了让麻痹的神经找点刺激,毕竟就算赢再多的钱,在伊甸港都无处挥霍,既然如此,多余的钱就是废纸,捐给教廷和洒在赌场没有区别。 因此,他们就算知道赌场里面有一些猫腻,也不会太过理会,赢了是赚,输了也不会太伤心。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声,靳时栖双臂环抱,好整以暇倚靠在赌桌上。 半晌后,有两个身形壮硕的大汉前来。 “我们老板同意和你见面,跟我们走一趟吧。” 拥挤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靳时栖迈步前往二楼,他离开后,寂静的赌场一楼顿时又响起各种起哄声,玩闹声,赌客再次沉浸在神经的短暂欢愉中,不再去理会靳时栖的事。 在这里行乐的赌客只在意自己。 来到二楼尽头的房间前,大汉恭敬敲了敲,这才推开厚重的门。 屋内雪茄烟雾弥漫,光线昏暗,房间中央,独眼的女人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身着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一副女强人模样。 见靳时栖前来,女人挥了挥手,示意屋内的其余人全出去。 身后的门自动关上,女人没看靳时栖,只是专注转动手中的雪茄,火苗闪烁照亮她有些瘦削的脸。 眼前的女人,就是赌场的真正老板。 “有些意思。” 俞恨寒声音有些沙哑,在抽完最后一口雪茄后,才抽空抬眼看了靳时栖一眼,露出一个有些恶趣味的笑。 “业火首领改头换面光临寒舍,倒是稀奇。” 身居高位,自然知道很多旁人接触不到的消息,就包括最近异军突起的反叛军业火。 事实上,靳时栖很清楚,业火到现在都没多少人,但重点就在于别人不知道啊! 曾经也有反叛的人,只不过没什么规模,甚至不需要纪明温出手,一个小队的银甲警卫就能将暴动者全都处理干净。 但业火出现不久,流传的事迹便已经赫赫有名。 刑场截人,击伤执政官。 这两件事放出来,哪个都足够各大势力警惕。 前些天才闹出大动作,今天便有人如此大张旗鼓要见自己,俞恨寒想都不用想,眼前之人就是业火首领! 但很意外,她并未看到预料中会有的惊慌场面,反而见靳时栖抬手将碍事的面具取下,轻笑声响起。 “深海首领,久仰。” 靳时栖眼眸微眯,纤长的睫毛在眼尾投下细密剪影,将原本清亮的瞳色混淆为幽潭,带着几分狡黠。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 半晌后,俞恨寒将手中的雪茄丢掉,重新换了个姿势。 没意思,不玩了。 第7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07 靳时栖能猜出俞恨寒的身份也并不难,甚至不需要看s-037给出的提醒。 伊甸港内思想的单一性,让所有人生活在看似自由实则禁锢的世界,但在思想牢笼之下,仍然会有人萌生出别样的想法,其中就包括规模庞大的「深海」。 愈安定,愈危险。 而危机感会让人的灵感如泉涌。 深海的理念同名字相关,如今的伊甸港公民大多长寿,而因为稳定的经济结构,以及工作就不会贫穷的现状,新生人口也日益增多。 这就导致伊甸港现有的规模,根本不足以容纳如此多的公民,只好建造胶囊公寓。 而深海的理念,就是扩张整个伊甸港,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寻找其余的岛屿。 深海认为,尽管大天灾之后,海洋将大部分土地淹没,但一定还有陆地如同伊甸港这般成为岛屿,说不定上面还有幸存的人类。 若是能将两个岛屿通过某种方式连接起来,或许能产生向好的变化。 支持这种想法的人大多都是激进派,他们心里已经开始厌烦这种日子,但为了不被电子芯片监测到,只能定时去缄默教廷祈祷,或在黑市购买情绪稳定药剂注射。 而这种人最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赌场。 再结合「深海」如今的状况,得出首领就是赌场老板的结论并不难。 深海的规模比起如今的业火要大几百倍几千倍不止,已经是伊甸港最大的组织,一群行为和思想都过激的疯子,是不被独裁政权认可的。 但深海迄今为止都屹立不倒,原因是什么? 规模太大,集体洗脑会造成恐慌? 这确实是一种可能,但靳时栖猜测,更多的还是权利纠纷。 他们不是不愿除,不是不想除,是无法轻易除。 除去「深海」,远比留下「深海」的代价要大。 更何况,留着这些源源不断吐钱的蟾蜍有何不可? “倒是小瞧了你,算了,我懒得说废话,不卖关子,你来找我是想要干什么?最好尽快说,我不想被那位不近人情的执政官打上门。” 提起纪明温,俞恨寒咧咧嘴,小幅度快速摇摇头,将脑海中那张可怕的脸甩出去。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做噩梦都是纪明温用枪指着她。 没人会想见到那张脸的,她发誓。 “业火想要与深海合作——” 靳时栖没说完,俞恨寒就按下手中的按钮,沙发原地旋转一百八十度,将背影留给靳时栖。 “好走不送。” 俞恨寒冷笑一声。 好啊,业火与执政官交恶,想让深海当炮灰,想得美! 虽然业火战绩斐然,但俞恨寒不认为靳时栖能活跃多久,毕竟伊甸港还是委员会的天下,他上次能让纪明温受伤,不代表下一次也能。 既然注定活不久,那就没必要听接下来的计划。 在俞恨寒看不到的地方,靳时栖抬手摸了摸缠着绷带的左肩,还有些许疼痛,但并不碍事。 “那你就甘心被拿走百分之九十的利润吗?” 靳时栖的话让俞恨寒沉默良久,她背对着靳时栖,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瞳孔震颤。 他怎么会知道! 如今赌场的利润的确要上交百分之九十,但知道这件事的人绝不超过两指之数! 难道她猜错了,业火在高层也有自己的眼线? 但......这件事应该只有五位委员知道才对! 俞恨寒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但靳时栖接下来的话让她愈发错愕—— “难道,你就不想坐在委员的位置上,真正推动深海的理念吗?” 她终于明白靳时栖这次来的底气是什么,待到心跳快速稳定下来,这才将沙发转回去,看着靳时栖的眼里多了几分好奇。 “你提出的设想的确很让人心动,但第一次见面,我也要估量业火首领的能力,才能放心与你合作。” 俞恨寒从一旁的柜子中取出左轮手枪,将一颗子弹随意放入转轮的六个弹巢之中,然后快速转动转轮,将手枪“啪”一声放在桌子上。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我可不想和一个倒霉鬼合作。” 用手指将左轮手枪朝靳时栖的方向一推,俞恨寒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按照规矩,客人先请。” 一发实弹,其余弹巢为空,若是不走运,便是一枪毙命。 赌场确实与委员会有关,并且要被迫上交百分之九十的利润,和抢劫没什么区别。 俞恨寒自然不满意这霸道的行为,但委员会才是伊甸港的统治层,若是反抗,赌场老板的位置也能换个人来坐。 桌子上的左轮手枪变为定时炸弹,不知何时会爆炸。 靳时栖握紧转轮手枪的握把,毫不迟疑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扳机扣响,枪身微颤,枪膛内只传来一声干涩的“咔哒”,像金属牙齿错动。 “运气不错嘛。” 俞恨寒夸赞道。 靳时栖的动作毫不迟疑,甚至没担心她使诈,这份果敢倒让她高看一眼。 “接下来,轮到——” 没等俞恨寒说完,靳时栖又对着太阳穴连扣四次扳机。 当第五声撞针空击声响起时,俞恨寒的指甲在桌面上刮出刺耳声响,笑容僵在脸上。 靳时栖强,但他又不是傻,某些能利用系统的时候,他不会吝啬。 将发烫的枪管递给俞恨寒,靳时栖脸上的笑容愈发明媚。 “到您了。” 二人对视,半晌后相视一笑,俞恨寒接过枪顺手丢到房间的角落里,随后咬牙切齿笑着说道—— “亲爱的合作伙伴,来聊聊深海与业火的下一步计划吧。” ...... 第8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08 “你只需要我将那位委员引过来,接下来全都交给业火?” 俞恨寒有些不理解靳时栖的计划。 “对,到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全都是业火做的,和深海毫无关系,也有利于你上任。” 听到这句话,俞恨寒瞳孔一颤。 她原以为,靳时栖是在说大话,他居然真的要杀死一位委员,并且推她上位! 五位委员能掌控伊甸港至今,每次出行定然是全副武装,就算使用狙击枪都无法保证能成功。 正因如此,靳时栖才费尽心思与俞恨寒达成联盟。 “但事故是在赌场发生的,无论怎么想,都很难和深海扯开关系吧?” 俞恨寒蹙眉。 她确实很心动,但正是因为了解的越多,才会越谨慎。 除掉深海确实很麻烦,但也不是完全不行,只不过伊甸港注定会迎来一场全面的血腥“洗礼”。 “这件事,无需担心。” 靳时栖将声音压低,俞恨寒的神色也从蹙眉转变为不可置信。 “但你——算了,或许我也应该习惯你的行事风格就是如此...额...大胆? 但执政官怎么办?他才是最麻烦的,那位委员惜命得很,每次都会将执政官带来。” 说着,俞恨寒还不经意间抬手摸了摸眼睛。 她有一颗眼球完全坏死,这全都拜纪明温所赐。 几年前,俞恨寒险些成为反叛军首领,后来被纪明温一剑刺成保守党。 总之,俞恨寒很怕那位执政官,但因为前些天靳时栖将他打伤,俞恨寒对靳时栖很有好感,才会同意他见面的要求。 在靳时栖出现之前,纪明温就是活着的兵器,是秩序与混沌边界的铁壁,从未失手。 “这个您也放心,我有办法让他绝不会阻碍我们的行动,这样是否能令您安心?” 靳时栖起身,向俞恨寒伸出手,动作牵扯衬衣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淡青色血管微微凸起,如同蛰伏的毒蛇。 俞恨寒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她凝视着那双含笑的眼睛,半晌后才起身,稳稳握住靳时栖的手。 “那么,合作愉快。” —— 暴雨在欲望囚场外交织成扭曲的网。 赌场内,总会有数不清的赌徒不分昼夜地寻求一丝快感。 但每个月,赌场都会有三天的时间清场,对外只说是为了设备维护与清扫。 此刻的赌场内,俞恨寒弯腰时,眼中寒芒闪过,但再抬头,又变成恭敬的模样。 “俞老板,上次就听你说这次有新货,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贾傅雍,委员之一,这位权势滔天的人物,就是俞恨寒要迎接的人。 他身躯肥硕,肚子高高隆起,肥厚的嘴唇张开,露出一嘴金牙,定制西装下的纳米护甲随着粗重的呼吸发出稀碎摩擦声。 “贾委员,您就放心吧,只不过您这——” 俞恨寒有些迟疑地看向他身后。 前排十八人手持透明防爆盾组成移动城墙,中间还有三十位银甲警卫持枪,枪口的能量环积蓄苍白的电光,目光紧锁包括俞恨寒在内的所有人。 这次来的人,比往常多了至少三倍! 而纪明温站在距离贾傅雍最近的位置处,赤色刺绣与漆黑制服交织,腰间配戴的枪衬托宽肩窄腰,勾勒出近乎暴力的美学比例。 五位委员中,贾傅雍最为怕死,每次离开宅邸都会要求纪明温护送。 “前几天不是才发生过一起暴力反抗事件吗,虽然那些虫豸根本不能改变什么... 但我实在无法完全相信一个失手过的废物。” 贾傅雍笑着,肚子上的肉都跟着颤抖,在场的人却不敢跟着笑,毕竟谁都知道他说的人是谁。 纪明温! 伊甸港的市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纪明温受伤的事在高层中已经不算秘密。 当着众人的面,贾傅雍赤裸裸羞辱着纪明温,但后者的面色并无任何改变。 贾傅雍根本不担心纪明温会怎样,毕竟就算他说更多羞辱的话,纪明温都会豁出命保护他。 这是层层刻在纪明温意识深处的指令。 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执政官? 不过是委员会手中的一把枪罢了。 一把枪不听话? 那就废掉。 “都这么严肃干什么,俞老板,带我去看看新的货物吧。” 气氛随着贾傅雍的一句“玩笑话”变得僵硬,他面色有几分不悦,开始催促俞恨寒。 俞恨寒这才回过神来,眼神快速扫过纪明温,这才低声对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 贾傅雍被带到三楼,这层楼平常并不对外开放,唯一的电子钥匙就在他手中。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他都会待在这里。 银甲警卫率先进去,在探测过三楼绝对安全之后,贾傅雍这才走进最大的一个房间内。 房间有礼堂大小,并没有窗户,墙壁也是用特殊材料混合铸成,就算再锋利的武器都无法损伤分毫。 而屋内,已经有数不清的男男女女跪着迎接。 ...... 银甲警卫与纪明温被禁止进入三楼,但必须在二楼的楼梯上守着,绝不能放任何人进去。 纪明温确实没生气,不,更准确一些来说,他现在没工夫想那些。 他总觉得,自从那天在缄默教廷洗礼过后,他的身体便发生了一些变化。 往常他收到委员会的指令,都会毫不迟疑去做,毕竟他就是为此而生。 但最近,他竟发觉自己有一丝抗拒的念头。 这个念头虽然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但纪明温仍旧警觉,怀疑自己是否错漏了什么。 倘若与缄默教廷无关,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业火首领。 他果然中了精神污染,就连缄默教廷的洗礼都无法冲刷。 手套紧贴指节,握拳时皮革发出低哑摩擦声,纪明温沉默时,便如同收鞘的利刃。 他腿上的伤口已经痊愈,并不会影响到之后的行动。 下一次遇到靳时栖,他一定会用剑刺穿那人的头颅。 第9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09 屋内,正举行着一场血淋淋的肉欲盛宴。 而贾傅雍肥硕的身躯躺在巨大的床上,金丝睡袍半敞着,饶有兴趣看着眼前的女人。 他已经将衣服内层层叠叠的纳米护甲脱掉,尽情享受这盛宴。 这个房间经过特殊改造,没有窗户,墙壁也难以穿透,就算是擅长狙击的业火首领,也会知难而退吧? 三位貌美的少年在地上跪着,双手将装有美食的银盘举过头顶,就算胳膊酸痛也不敢抖动。 贾傅雍抬手捻起一颗水果丢到嘴里,他的每根手指上都缠绕着一个绳索,绳子上系着铃铛。 而绳索另一端的粉色缎带,被系在人的脖颈,男女参半,唯一的共同点便是这些人都极其貌美。 只不过这些缎带是特制的,只要贾傅雍幅度大一些,这些美人儿的身体就会如同离水的鳗鱼般抽搐。 空气中飘浮着腐烂茉莉的香味,贾傅雍起身,双脚踩在匍匐在地的少年背上。 他一动,那些被绳索牵着的人就必须跪着爬行,镀银锁链在地面拖出蜿蜒的暗痕。 贾傅雍走动间打翻了一块蛋糕,只一眼扫过去,便有人争先恐后扑过来,如狗一边舔舐地毯上的奶油,直至奶油涂抹至全身。 荒诞的,奢靡的。 色欲的,黏稠的。 伊甸港市民敬仰的委员会,缄默教廷推崇的神明使者,人们跪在地上仰望天宫,妄图窥到天宫一角。 俞恨寒当时就对靳时栖说过——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远比你想象之中还要肮脏,他们肆意地弄权,将整个伊甸港都变成自己的妓院。” 此时,靳时栖已经在赌场对面的大楼天台挑选好位置。 而贾傅雍房间外的墙壁上,已经黏着上百颗被靳时栖改装过的c4炸弹。 这些炸弹被聚集在同一范围内,同时炸开的威力足以将墙面炸出一个洞! 而靳时栖要做的,就是在纪明温赶来之前除掉委员! 将金属弩机抵住天台的边缘,靳时栖的小臂肌肉骤然绷紧。 他在等。 当赌场外有人第二次擦拭招牌,靳时栖动了。 随着一声干净利落的“嗖”,三棱箭头破开二十三层楼高的罡风,钨钢索在半空中甩出银亮弧线。 钢绳一端的锚钩稳稳嵌入对面大楼墙体预设位置,发出沉闷的“咔哒”声,牢牢固定住。 靳时栖的长靴踏在天台护边的台阶上,毫不犹豫跃向高空。 作战靴底卡进绞合钢索的瞬间,脚底弹出滑轮装置,百米高空的风压撕扯着外套下摆。 按下按钮,墙体上黏着的炸弹在同一瞬间爆炸,爆破的冲击掀起一阵热浪,使得钢绳开始摇晃。 视线内出现完美落脚点,靳时栖闯入滚滚浓烟之中。 他忽地旋身,钢索在腰侧擦出三道火星,整个人借着惯性从爆破口冲进去,黑色身影瞬间被热浪吞没。 若说如今的业火首领对外的最深印象? 当然就是谋杀与枪法。 靳时栖这一招,就是明晃晃告诉别人,业火来了。 在爆破声响起的同时,业火的人已经冲进赌场,顷刻间乱作一团,当然,其中有多少是深海的人冒充,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屋内的女人听到爆炸声都惊慌躲到角落,贾傅雍神色惶恐扯着衣服,还没来得及喊纪明温的名字,就被突如其来的靳时栖踹倒在地。 “向地狱祷告去吧。” 作战靴踩在那张肥腻的脸上,靳时栖连开数枪,权势滔天的委员便死去一位。 「宿主,密钥并不是他。」 系统传来提示,靳时栖将脚下的尸体踹开,荷枪实弹的银甲警卫也在此刻闯入房间。 “许久未见,执政官大人,上次留给你的礼物可还喜——” 没等靳时栖说完,纪明温便开枪射击,银甲警卫的子弹如雨点般射来,擦着他的衣角而过。 “看来执政官大人没时间与我叙旧,那告辞。” 靳时栖快速后撤,子弹擦着脸颊而过,没有丝毫犹豫,他从破碎的墙面冲入雨幕之中。 下坠的刹那,空气在耳边呼啸而过,强大的气流几乎要将他吞噬,被束在脑后的黑色长发飞舞。 靳时栖迅速抬起藏在袖中的弓弩,在急速坠落中稳稳瞄准顶楼的一处坚固栏杆。 暴雨有些影响视线,但并不碍事。 “嗖”的一声,弓弩瞬间发射,绳索精准地缠绕在栏杆之上,旋即猛地绷紧,巨大的拉力使得靳时栖在半空中惊险地悬停。 手腕一转,绳索开始快速收缩,将靳时栖拽至顶楼! 手指一勾将绳索收起,靳时栖拍了拍手上的脏污,忽又猛地贴地滚了一圈,子弹在他原本站立的位置留下凹陷的痕迹。 上膛的蜂鸣传至耳边,靳时栖抬眸看去,制服胸口的勋章折射出寒光,枪口已抵在他的额头。 纪明温说过的,下次见面就要报上次的仇。 雨丝在枪管上凝成珠链,纪明温的军靴踩在靳时栖衣服的下摆处,只要他扣下扳机,就能在这位业火首领的额头上留下一个洞。 靳时栖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纪明温,眼尾荡漾的笑弧格外扎眼。 “是我输了呢,执政官大人,我投降。” 靳时栖双臂一摆,整个人平躺在天台上,任由雨水冲刷,湿透的黑衬衫紧贴腰线。 他脸上挂着无辜的神色,哪怕现在躺在大雨中显得有几分狼狈,都难掩五官的精致。 只不过这句话看似服软,实则不然,潋滟的双眸中藏着针尖般的挑衅。 业火首领的投降,可信度能有几分? 纪明温并未回应他的话,只是将枪口下移几分,大雨将皮质黑色手套冲刷得发亮。 他不是优柔寡断之人,靳时栖杀死了委员,他今天必须得死。 暴雨打湿纪明温的头发,食指向后扣压扳机,在开枪之前,靳时栖的声音从雨幕中艰难传出,却带着笃定的意味—— “不如认识一下,我叫靳时栖。” 豆大的雨点砸落,恰如心跳的鼓点,纪明温的手指如触电般松开,枪口偏移。 雨声掩盖了周围的喧嚣,只剩下纪明温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第10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10 见纪明温停手,靳时栖便知晓,自己留在他意识深处的洗脑程序生效。 “您不打算逮捕我吗?嗯?还是说,您很喜欢我送您的礼物,所以这次打算饶我一命?” 靳时栖冲着身前的男人挑了挑眉,纪明温不语,将冰凉的金属抵在靳时栖心口处,暴雨将二人的身影吞没。 纪明温已经意识到,眼前的业火首领就是狡猾的狐狸,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圈套之中。 直接杀了就好。 但他却迟迟未动,潜意识中留下的洗脑指令在与本身意愿抗衡。 “长官您难道舍不得杀我?” 雨珠落在下颌摇摇欲坠,靳时栖眼眸微眯,凸起的锁骨随着低笑声震动。 “那就由我来帮您吧。” 眸中倒映着纪明温骤然收缩的瞳孔,雨幕中,靳时栖帮他按下扳机。 你个疯子! 电光火石间,纪明温手指一偏,弹道切开雨幕。 飞溅的泥点尚未落地,靳时栖蓦地抬腿踢中他的手腕,枪支在湿漉漉的地面滑动,留下一道短暂的水痕,最后落下高楼。 刺刀撕裂空气的尖啸与袖箭嗡鸣搅碎雨幕,靳时栖后仰避开贴面而过的冷光,藏在作战靴里的刺刀在掌心旋转半圈。 二人拉开距离,看着对方的眼神都带着不同意味的杀意。 开枪的那一瞬,纪明温偏转了方向,才让靳时栖有可趁之机。 笑里藏刀,尔虞我诈。 「耗费200积分,已清除宿主本身负面状态“耳鸣”。」 系统提示传来,靳时栖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方才耳鸣的感觉可不太好受。 靳时栖还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但看到纪明温阴沉的表情,想说的话化作嘴角上扬的弧度。 看来生气了呢。 军靴碾着积水滑退半步,袖箭上配套的折叠刀锋芒毕露,突进的力道逼得靳时栖不得不退后。 不愧是本世界的战力巅峰,近身战确实厉害。 暴雨中的视线变得模糊无比,二人却仍旧招招致命,大有不弄死对方誓不罢休的气势。 袖箭劈开雨幕的寒光,靳时栖的靴底擦过天台边缘,碎石簌簌坠落,温热血珠染红腰侧,而纪明温的掌心也被刺刀划出血痕。 势均力敌! 但靳时栖现在的位置更危险,再往后一步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长官,我来帮你!” 俞恨寒不知何时加入战场,对着靳时栖连开数枪。 有着纪明温牵制,枪法绝佳的俞恨寒不可能打歪。 再往后一步就会踏空,但身前已有纪明温挡路,退无可退。 如此近的距离,想躲也来不及。 左耳的嗡鸣淹没雨声,靳时栖右膝砸在泥潭之中滚了一圈,子弹打空。 俞恨寒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纪明温,话语中带了几分质问。 “您在干什么?!” 若不是纪明温一把将靳时栖推开,他本是在劫难逃! 纪明温看向自己受伤的手,神色茫然,等他再抬头,靳时栖已经消失在雨幕之中。 让他逃了。 方才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但他分明想要将靳时栖杀死,为何两次都下不去手甚至出手相助? 电子芯片已经传出情绪波动过大的提醒,纪明温深呼吸,将事情抛在脑后。 俞恨寒盯着纪明温离开的背影,悄然松了一口气。 这就是靳时栖的计划,让深海与业火割裂开来,谁又能想到二人是合作伙伴呢? 相反,俞恨寒甚至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怀疑执政官的动机。 但纪明温为何会帮业火首领?难道二人私底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爱恨情仇? 俞恨寒想不出来。 这场闹剧就此落幕,一位委员死去,在各方势力支持下,俞恨寒成为新的委员,与其余四位委员分庭抗礼。 但执政官出现两次重大失误,这已经不是能忽略的程度。 在召开会议后,委员会一致决定,暂且罢免纪明温执政官的职务,并且将其关押。 —— 俞恨寒上任后,虽然她很想新官上任三把火,但其余四人明显将她排斥在外,不上不下的位置有些尴尬。 有一瞬间,她都想让靳时栖再把这些人也通通干掉。 俞恨寒并不是激进派,她只想打开伊甸港的防护屏障,亲自看看外面的世界。 见识过委员做派的俞恨寒,实在难以相信其余委员的为人,她愈发怀疑他们所推崇的自由幸福理念。 只不过她现在人微言轻,以她的力量不足以掀翻其余四位委员的决定,只能暂且蛰伏,通过地下赌场与靳时栖联络。 但靳时栖并不会完全相信俞恨寒的话,毕竟业火与深海的理念并不相同。 所谓的深海激进派,为的不过是找寻到大灾变后活下来的其余人,他们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在赌场内寻求快感也不是反抗,而是逃避。 就连业火为数不多的人,他们的所求都并不算大,说是反叛军,其实也只是想要废除电子芯片监控情绪,还给公民自由。 靳时栖所图,要更大。 贾傅雍的死在伊甸港掀起轩然大波,甚至不需要委员会刻意抹黑和宣扬,业火就已经臭名昭着。 一个集暗杀,动乱于一体,时不时还会爆破的危险组织。 他们行动于暗中,劫走犯人,杀死委员,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呐! 但也仅限于此,民众对业火的感观下降,却没有做出更多的举动,这也是“情绪阈值”的弊端。 所有公民被迫看一样的节目,接受一样的教育,孩子从小到大的课程与爱好都被一一安排,根本无心管其他事。 活?可以。 死?也行。 业火确实在一滩死水的伊甸港掀起一阵波澜,但,也仅此而已。 第11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11 伊甸港城中,某户人家。 主人听到敲门声开门,在看到眼前人身穿银甲警卫的制服后吓了一跳。 “请别惊慌,最近业火组织猖狂,根据消息来源,业火首领来过这附近,所以警卫要挨家挨户巡查,这也是为了保证每一位公民的安全,还请配合。” 证明在眼前一扫而过,警卫就将其收了起来,开门的男人没有怀疑,恭恭敬敬请银甲警卫进来巡查。 “你最近是否在附近看到一个可疑的男人?” 警卫压了压帽檐,随意扫了一眼房屋的布局就开始询问,甚至用笔记录。 “是说业火的首领吗?我没注意...” 房屋的主人分明有些拘束,手指不停揉搓着衣角。 靳时栖的画像只在银甲警卫里流传,普通公民不知道也很正常。 “好,如果你以后看到相貌丑陋,面目可憎的可疑人物,一定要向警卫队汇报。 哦对了,你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转折,男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能跟着点了点头。 “对,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 “那可太好了。” 警卫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从口袋里取出电击枪,男人没来得及跑就晕倒在地。 将警帽丢在桌子上,长发散落,分明就是靳时栖的模样! 时间来不及耽搁,靳时栖直接唤出系统。 “帮我找这个屋子里关于郑柏的东西。” 「是,宿主,开始检测——」 没错,这里曾经是郑柏的屋子,正是因为他要搬家,才会无意中摔坏爷爷的手表,露出里面的纸条。 伊甸港对思想的管控极其严苛,郑柏的爷爷不得已才用如此隐秘的方式将自己要说的话藏起来。 但他当真只留下一句话吗? 为何说伊甸港之外并无海洋? 靳时栖寻了个位置坐下,后颈陷进沙发仿麂皮的纹理,食指在扶手上按出四个凹陷的浅坑。 系统无法直接干预小世界的运转,因此才会有「宿主」的存在,但此时的世界已经崩坏,靳时栖只能融入其中,逆转世界的崩坏,解除污染。 靳时栖正思考着从俞恨寒那边得来的消息,s-037便发出提醒。 「宿主,找到了。」 起身朝着房屋二楼走去,靳时栖打开眼前的门,抬手挥了挥由于开门荡起的灰尘。 这里摆放的东西有些杂乱,叠放着一个又一个的纸箱。 看来是一处仓库。 顺着系统的指引,靳时栖来到角落处蹲下,如果从外面看,这个位置恰好能挡住他的身形。 手指在墙面上敲击,直到听到一声略微沉闷的声响,这块砖里面是空着的! 稍微废了些力气,将那块古怪的砖从平面墙上取出,里面果然有一个狭窄的洞,放着一本有些年头的笔记本。 这个才是郑柏的爷爷最想要留下的东西! 翻开第一页,凌乱的字体映入眼帘,看得出写下这些话的人当初有多么不安。 「新纪元十五年,很奇怪,明明大灾变只是十五年前的事,我却已经不记得原本的年份,是2041年?还是2051年?我不得而知。」 「我感觉世界变了,人们也都变了,他们站在广场上,无脑吹捧委员的演讲,共同唾弃一些想要逃离伊甸港的人。 什么追求平等,寻找新世界,新世界真的存在吗? 我似乎有些认同那些人的想法,但我并不敢附和,毕竟这里随处都有摄像头,思想罪,是伊甸港最大的罪名,我还有孩子,不能冒险。」 「我又想起那些因为暴动而被关起来的人,我想,我应该疯了,但我并不担心自己会疯,我更为担心的,是我认为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最近的外面并不太平,虽然看起来就和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但我确信,那些银甲警卫正在抓捕一些人。 为什么要抓这些人?他们要干什么?我不得而知。」 再往后翻,日记上的内容戛然而止。 靳时栖饶有兴趣地看着日记上的文字。 这么看来,「深海」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存在,只不过当初反抗的人全都被银甲警卫逮捕,往后便再也没了消息。 独裁者可以篡改和消除历史,当然也能抹除这些人存在过的痕迹。 郑柏的爷爷既然留下了手表里的纸条,就代表他并没有在写下日记后死去,那么空缺的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他如此笃定说伊甸港之外并没有海洋? 还是说... 他当真离开过伊甸港? 没等靳时栖彻底将线索拼凑,眼前便出现铺天盖地的鲜红警告。 「警告!锚点接近失控状态!世界崩坏值进度加快!」 「警告!当前世界崩坏值:91%!预计5小时后将会面临像素化分解!」 纪明温出事了! 第12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12 革去执政官的身份后,纪明温就被单独关押在牢狱之中,新的执政官上位。 但人们并不关心这些,甚至不在意纪明温的死活。 新的执政官? 只不过是压在他们头顶上的人换了一位罢了。 在药效作用下,纪明温的睫毛不受控地颤动,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手心处还有被靳时栖划伤的痕迹,形成狰狞丑陋的伤疤。 被委员会抛弃的人,当然没资格再享受执政官的待遇。 “有些可惜,真的要这样毁掉吗,他曾经可是候选人里最出众的一位。” 一旁,年轻的女人数着纪明温的心跳,有些可惜地盯着他的脸看。 “不要说些蠢话,动作快一些,要是让他清醒过来,一秒就足够收拾我们两个。” 上了年纪的男人木着一张脸摇晃手中的药剂,药剂翻涌,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沿着容器内壁缓缓涌动。 二人来自真理部,是伊甸港的秘密部门,一些超越三级净化的人会被送到这里,利用特殊药剂让他们神经受损,是比洗脑更加粗暴的手段。 被注射药剂的人会在一天时间内神经坏死,从精神到肉体彻底死亡。 但这个过程对于真理部成员来说极度无聊,毕竟要连续观测几个小时。 “体温35.4c,瞳孔收缩正常,有轻微意识波动,加大剂量。” 男人吩咐道,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显示屏上,屏幕上的线条和数字不断跳动变化,手中的笔时不时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半晌后,他微微蹙眉,声音中带了些许不耐烦。 “还没弄好吗,唔——” 男人的脖颈被一根针管刺入,瞬间失声,随后瘫软在地没了生息。 丢下手套与针管,靳时栖快走几步来到纪明温身前。 潜入这里花了一些时间,但还好,来得及。 此时纪明温的体温低得吓人,意识在药剂的作用下变得模糊。 靳时栖将留置针拔去,俯身倾听,纪明温胸腔内每一次心跳都显得无比艰难而迟缓。 做了三年任务,靳时栖还从未遇到过“锚点”意识死亡的情况。 纪明温的意识快速归于寂静,但只要让他的意识重新起伏,靳时栖自然有办法救醒他。 手中出现一块小巧而精致的胶囊,里面装有金色的药剂,靳时栖的手绕至纪明温脖颈后,毫不留情在装有电子芯片的位置用力一掐,皮下便有电流涌出。 趁着纪明温不受控制张口的瞬间,靳时栖快速将胶囊塞进去,接下来就不用担心纪明温会死的问题,只需要刺激他的神经。 「宿主,纪明温是世界的锚点,是核心,绝对不能非正常死亡......」 s-037又一次无力提醒道。 “我知道。” 「......」 或许是明白自己再说又要被掐断语音系统,s-037选择闭嘴。 虽然靳时栖某些时候的性格的确很恶劣,但他从未有过任务失败的记录,就当做没看见吧。 “纪明温,俞恨寒其实是我的同伙,我们早就联合了。” 说完,靳时栖看向显示屏,心跳的频率略微加快。 当真有用。 “哦?这么恨我。” 靳时栖挑眉,盯着纪明温若有所思。 把主角气醒,何尝不是一种神经刺激呢? “执政官大人,我很喜欢你这张脸呢。” 靳时栖欺身上前,膝盖顶在他双腿之间,温热的吐息轻喷在耳边,声音逐渐变得低不可闻。 屏幕忽然发出短促的嗡鸣,纪明温冰冷的手臂肌肉转瞬间绷紧又恢复原状。 每次一见面就要闹得你死我活,若是纪明温还醒着,一定会将这句话视作挑衅。 身子压低,鼻尖蹭过耳廓的刹那,滚烫呼吸缠上耳垂。 餍足的笑意逐渐扩大,靳时栖的尾音带着某种恶趣味。 “您上次救下我,不会也是喜欢我吧?” 唇瓣贴上耳垂的刹那,靳时栖忽地轻笑一声,语气是惯有的讥诮—— “那真巧,我也喜欢您呢。” 齿尖故意在敏感的轮廓上停留半秒,濡湿的吐息顺着耳骨攀爬,在对方绷紧颈项的瞬间,恶劣地加重了啃噬的力度。 心跳声重重响起,某种柔软的存在于疼痛中破茧。 靳时栖抬头的瞬间,与那双紫色的瞳眸对视。 话音未出口,便凝固在骤然缩短的距离里,唇瓣与欲展开的唇角擦过,靳时栖甚至能看到他的喉结猛地滚动。 如狐狸一般狡黠的眸子微微瞪大,靳时栖猛地后退,有些不可置信地抬手点在唇上。 但他更为错愕的,是眼前的系统提示。 「世界崩坏值:52%」 「已保持在良好状态,请宿主再接再厉。」 原本要突破临界值的崩坏值忽然急剧下降,并且有持续下降的趋势。 这是为何...? 因为纪明温的洗脑程序破碎,剧情走向正轨了吗? 纪明温没有预料之中的愤怒,他同样错愕盯着眼前人,脑海中只留下他听到的那一句话。 我也喜欢您。 业火首领...喜欢我。 生理性的脸红瞬间从脸畔烧至锁骨,几乎要淹没好不容易拼凑的理智。 某些想不明白的疑惑,也在一瞬间了然。 两次放弃出手的机会,甚至救下他,是因为喜欢......吗? 如果是这样,就想得通了。 紫色瞳孔颤动,脑海中崩坏的意识归位。 “我...” 纪明温开口,沙哑的声音传出,而靳时栖的指尖已经触摸到刺刀的刀柄。 纪明温脑海中的洗脑程序已经事先被破解,他留下的那一道洗脑指令自然也不攻自破。 下一秒,牢狱内响起尖锐刺耳的警报,伴随着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有人入侵!” “警报!警报!有人入侵!” “发现入侵者,他们在这里!” 扫了一眼门外,纪明温快速接近靳时栖,压低的声音在警报声中变得支离破碎,喉结滚动。 “我们先走,刚才的事——以后再说。” 早已喂到纪明温嘴里的胶囊已经生效,他虽还未恢复到巅峰时期,但也能自由行动。 “跟我走,我知道哪里能出去。” 走廊的脚步声愈近,纪明温从两位真理部成员腰间搜出枪械,在警卫闯进来之前便猛地踹开门冲出去。 靳时栖虽然错愕纪明温没有发火,但现在不是十万个为什么的时候,只能紧随其后,从一位警卫的手中夺得枪械。 “咔哒”一声,整个监狱的电源关闭,视野被剥夺,所有人被迫陷入黑暗之中,枪声有短暂的停滞。 “备用电源要一分钟才能启动,跟我来。”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纪明温一把抓住靳时栖的手,带着他冲出重围。 等到灯光恢复,二人早已没了身影。 第13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13 靳时栖搀扶着纪明温从密道内走出,来到一处隐秘角落,确认这里暂且安全。 “你受伤了。” 靳时栖蹙眉,看着纪明温腹部洇出鲜血。 那一枪原本要打中靳时栖,是纪明温挡了枪。 “得快点止血。” 纪明温偏头咳出一声闷哼,喉结滚动牵扯伤口,眼中烧着的暗火像是将熄的炭被风卷起的猩红。 “你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纪明温直视靳时栖的眸子,攥着他手腕的指节发寒,似是非要从他口中听到一个答案。 面对靳时栖疑惑的眼神,他指尖的力道更用力些,喘息变得沉重,瞳孔缩成针尖。 “你何时——” 但他还没说完,一直强撑着的身体便如断线的傀儡般倒下。 但另一人的手臂比他的速度要更快。 靳时栖的小臂横亘在他背后,虎口卡住下颌,强迫纪明温后仰的头颅枕在自己肩头。 “纪明温?” 纪明温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靳时栖身上,彻底失去意识。 「系统,纪明温怎么会晕过去?」 「他身后的电子芯片还没有被完全废除,崩坏还在持续!」 忍住说脏话的冲动,靳时栖只好带着昏迷的纪明温朝某处走去。 ...... 地下诊所,甘仪揉着睡眼惺忪的眼打开门,就被突然窜进来的身影吓一跳。 “老...老大?” 待到看清楚,甘仪差点被吓得叫出来。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首领会和执政官在一起? “首领来了吗?” 路以从旁走出,看到靳时栖搀扶着昏迷的纪明温时,手中的牙刷杯掉落在地。 两个几乎是宿敌的人,就这么抱在一起了? “路以,准备干净的手术床和道具,甘仪,去接一盆消毒过的水,尽快。” 靳时栖雷厉风行,另外两人在短暂的错愕后也快速执行命令。 不出一分钟,纪明温便躺在洁白的手术床上,但地下诊所的设备当然不如执政厅,只有一些简陋的仪器。 靳时栖戴上医用外科手套,指腹按上纪明温腹部的伤口,精准得像在拆卸枪械的保险栓。 纪明温闷哼一声,猛地睁眼,涣散的瞳孔映出靳时栖垂落的视线。 “我要帮你进行手术,取出腹部的子弹和拆毁芯片,但这里没有医用麻痹药剂,你要全程保持清醒,才能不触发电子芯片的电流,可以吗?” 在纪明温印象里,靳时栖向来不正经,但现在他极其认真地询问自己问题,是从未见过的一面。 “好。” 额发已经被冷汗浸湿,纪明温犹豫片刻才闷声回复。 即使是小伤,纪明温都不会信任旁人为他治疗。 但现在,面对简陋的环境,落后的仪器,和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业火首领,他就敢将性命托付。 靳时栖为何一定要救他呢? 是因为...喜欢吗。 或许是因为意识涣散,纪明温的身体放松下来,视线中靳时栖的身形变得有重影。 靳时栖并没有注意到纪明温一直在看他,他全神贯注在手术刀上。 曾经的某个世界,他曾充当过医生的角色,某些知识还没忘。 快速处理好腹部的伤口,便轮到脖颈后的电子芯片。 手术刀在无影灯下折出冷光,刀刃悬停在纪明温后颈皮肤上方。 伊甸港禁止非法拆除电子芯片,也没有任何一位医生敢这样做。 靳时栖先前的确为路以与甘仪改造过芯片,但这次要做的,是将纪明温的芯片核心取出,手术难度陡增。 就算是做过不少黑心手术的路以,都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他要待在这里做靳时栖的助手,替他处理突发的紧急状况,算是人生中难度最高的一场手术。 更何况,躺在病床上的伤者是那位执政官。 “咬住。” 将缠满纱布的小木块塞到纪明温齿间,靳时栖的声音变得极冷,拿着手术刀的腕骨却稳得吓人。 镊子已经探入切口,暗红血珠顺着镊齿滚落。 靳时栖正以极其简陋的设备做最精密的活,稍微出差错,纪明温就可能神经坏死。 “相信我,纪明温。” 靳时栖的声音在上空响起,带着不容驳斥的坚定。 镊子夹住芯片核心的刹那,纪明温身体一僵,咬碎的纱布渣混着血水往喉管倒灌。 喉咙里漏出半声呜咽,靳时栖擦酒精棉的手掌按在纪明温抽搐的肩胛骨上,低温灼烧般的剧痛奇迹般消散。 “结束了。” 靳时栖摘掉染血的橡胶手套,重重呼出一口气。 他没有外表看起来如此轻松。 路以手中的手术刀掉在地上,他干脆躺在地上开始大口呼吸,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成功了? 这就...成功了? 他艰难地偏过头看向电子时钟,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靳时栖扯了扯领子,躺在沙发上,意识正在与系统交谈。 「宿主,你为何在最后兑换“骨骼增强剂-bse-8”?」 手术结束后,靳时栖违规在伤口处使用药剂,使纪明温不至于太过疼痛。 虽然没有被人发现,但当时他用药并没有经过系统允许。 「037......你最近越来越吵了,我知道宿主手册的准则。」 甘仪帮不上忙,只能负责给二人倒水。 靳时栖扫了一眼昏迷的纪明温,这才接过水杯。 违规会扣除积分,但他家大业大,就算扣除的积分后面再加个零,靳时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宿主,你在担心纪明温会过度疼痛?」 靳时栖喝水的动作一顿,余光看向染血的纱布,清亮的眸子晦暗不明。 他方才的举动,只是下意识。 是担心? 或许吧,毕竟锚点不能死,也可能是不想欠人情,但现在想已经不重要了。 系统还想再说什么,靳时栖就已经掐断语音链接。 耳边清净多了。 第14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14 意识如同被迷雾笼罩,沉重而模糊,脑海中只记住一句话。 “相信我,纪明温。” 喉间灼烧感愈发鲜明,如逆水之人挣扎着向水面探出手,终于触碰到那人的掌心时,紫色眼眸猛地睁开,看着明晃晃的白炽灯恍若隔世。 视线模糊不清,过了半晌才聚焦,纪明温用胳膊支撑着自己微微起身,映入眼帘的是腹部白色的绷带层层叠叠,上面还隐隐有着斑驳的血迹。 一旁的托盘中,染血的电子芯片核心明晃晃暴露在空气之中,早已被碾碎。 纪明温脸上些许错愕的神色也在转瞬间消失,变回原本冷漠的模样。 离开手术床,纪明温看向窗边的沙发。 日光掀起一层薄纱笼在沙发边缘,靳时栖蜷在抱枕之中,深色毛毯滑落堆积在腰际的位置,胸膛微微起伏。 睡时,那副安静的模样模糊了几分平日里带有攻击性的轮廓,呼吸轻柔而均匀。 喉结无意识滚动两下,纪明温赤脚踩过地板的动作比窗帘被风吹起的弧度更轻。 直到阴影完全将靳时栖的身影笼罩时,纪明温才惊觉自己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 下意识眼神闪躲,身体却不受控制蹲下,眼神落至唇上的细小纹路时,脸颊骤然发烫。 昨夜,靳时栖说,我也喜欢您,二人薄唇相接,虽只有短短一瞬。 纪明温从小就被当做执政官培养,根本没接触过情爱,才会如此手忙脚乱。 但靳时栖又是如何想的? 二人分明......只见过区区几面。 他做的这些都是因为喜欢吗? 纪明温从未想过“情爱”这个词,才会有一瞬间的慌乱。 倏然,沙发上的人轻哼一声,被放在膝弯旁的水杯晃动,纪明温本能探出手掌稳稳拖住杯底,已经冷掉的水顺着指缝滴在毛毯上。 纪明温松了一口气,缓缓抬头,恰好与靳时栖忽地睁开的眸子对视,纪明温看清对方瞳孔里映着的自己: 耳骨上蔓延的绯红已经烧至锁骨,也不知是从何时起,整个人失了神,双眸中清清楚楚透着动情的神色。 字典之中,所有述及春天的词页,尽皆自燃。 他听到某种陌生的东西在胸腔里无声漫开。 置身局外的是他,最先沦陷的也是他。 手指一松,水杯掉落,将地毯打湿。 靳时栖的手指悬停在纪明温额前三公分处,似是想要摸摸他的头发。 下一秒,靳时栖微微用力,手指弹在纪明温的额头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脸怎么这么红?难道是术后不良反应?” 靳时栖皱眉,看着纪明温发烫的脸,绯红隐隐有扩大的趋势。 “发烧?好像不是简单的发烧,那就是排斥反应,路以,别睡了,药在哪?” 长发有些凌乱地翘起,靳时栖简单用手抓了抓,便起身去找药,只剩下纪明温一人留在原地。 “啊...” 喉咙里溢出一声轻响,纪明温抬手摸了摸额头,紫瞳轻颤,又瞬间恢复如常。 —— 赌场内,俞恨寒盯着靳时栖咬牙切齿地笑,驱车前来的甘仪一脸老实巴交地蹲在房间的角落。 谁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前任执政官忽然出现在这里。 两个前些天还打得你死我活的宿敌,就这么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了? 还有,你俩是不是挨得太近了一点! 纪明温冷着一张脸坐在靳时栖身旁,虽然没了执政官制服的压迫感,但同样让房间的温度骤降。 被三道视线注视的靳时栖握拳在嘴边轻咳—— “咳咳,总之,他身上的市民编号已经被消除,不会暴露我们的,放心吧。” 靳时栖原本以为纪明温苏醒之后也要大闹一番,但情况似乎和他料想的截然相反... 或许只有靳时栖觉得他变得温和了一些。 难道是意识里的洗脑程序,在完全破解后导致的本性暴露? 靳时栖天生反骨,若纪明温还与他对着干,他还能再折腾个天翻地覆,如今这模样倒让他不好意思再动手。 躲避三道灼热的视线,靳时栖将话题转移,取出那本字迹歪扭的笔记本看向纪明温。 “新纪元十五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如今是新纪元六十五年,五十年前,那时的纪明温还没有出生,但在他成为“执政官预备役”培养时,曾意外接触到这件事。 为了确保纪明温的洗脑程序成功,真理部提前尝试过数次意识封锁,其中新纪元十五年发生的大事,就曾被当成实验数据。 如今洗脑程序被破解,纪明温自然而然回想起来。 令靳时栖与俞恨寒错愕的是,委员会在那时竟制定过出海的计划,日记中所写被抓起来的人,就是出海的人员! 而纪明温记得,确实有一位姓郑的人也在名单之中。 之所以印象如此深刻,是因为他比起其余人的年纪要更大,是名单中年纪最大的一位,已有九十多岁,身体状况也并不好。 就算在人均寿命一百二十多岁的伊甸港,郑柏的爷爷也不算年轻。 当时距离大灾变只过去十五年,又或者要更久一点,毕竟在没有历史的伊甸港,想要抹除或捏造一些什么再简单不过。 当时的委员会想要试探伊甸港之外是否安全,这才将一些不安分的人抓起来,强行让他们来到边界。 委员们想要确定,伊甸港之外的生活是否安全,防护屏障之外的空气能否呼吸,以及是否有未知的存在威胁人类。 大灾变之前,科学家研制出一种防护屏障,原本是为了保护即将灭绝的动物,谁料成为一部分人类的诺亚方舟。 打开防护屏障需要多道程序,层层开关,并且只能打开一个极小的缝隙,避免外面可能存在的毒气进入。 这些被当成炮灰的人,都有妻子儿女被关在监狱之中,如果他们能活着回来,即可无罪释放,根本不需要担心他们会一去不返。 戴上特制的防护头盔,其上配备有录影机,大灾变之后,防护屏障第一次开启,也是第一次有人离开。 防护屏障所剩的能量并不足以挥霍,每一次开关都需要耗费大量的能源,因此,委员会一致决定在一年后重新将屏障打开。 七十三人,推着三十多艘小船,带着七十三本日历和足够的压缩食物离开伊甸港。 这次行动代号为“方舟计划”。 第15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15 讲到这里,纪明温的话音一顿,脸色有几分不自然。 “然后呢,外面究竟有没有陆地和可供人类生存的环境?外面是废墟吗,还是草地,有没有幸存者?” 俞恨寒受不了纪明温的卖关子,连忙催促道。 她最为关心的,便是这个。 伊甸港之外的真相就要大白,可能会颠覆或证明她前半生观点的结论就要得出,她怎能不心急? 靳时栖也有些好奇当时发生的事,忍不住将目光移过去。 “一年之后,防护屏障重新打开,七十三人只回来四位,全都瘦骨嶙峋,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人,叫做郑元。” 纪明温微微摇头,继续讲述他所知道的历史。 委员会只收集到四份录像,其中郑元的录像带只有一片漆黑,失去研究价值,便只剩下三份,唯一活着的郑元就显得格外珍贵。 他能活着回来,是否证明外面还有一线生机? 但郑元的神智极度不清醒,在苏醒之后只会重复一句话—— 伊甸港之外并没有海洋! 没等真理部的研究人员问出什么,第二天,郑元就在监狱内暴毙,他的家人在得到一些遗物过后也回归正常生活。 方舟计划宣告失败,派出去的七十三人全部死亡,这个死亡概率触目惊心。 研究人员不得不将重心转移到录影带上。 但更为离奇的事发生了,三份可用的录影带,其中记录的影像完全不同! 第一份录影带来自于一位亵渎神明的教廷修女。 在这份影像中,她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漂泊,最后来到一座小岛。 三年的时间,小岛上的生态已经被大自然自我修复,有牛羊,有果树,甚至有其余幸存者。 岛上的领主接纳了她,虽然生活条件差,但回归原始的生活也多了几分趣味。 从聊天中得知,大灾变并没有彻底毁灭世界,一部分人幸存下来,哪怕科技与文化荡然无存,社会回归原始时代,也能将文明传递。 修女就这样在小岛上待了一年的时间,她学着耕种,捕鱼,潜水,在日历还剩十页时,她乘船漂过大海,回到伊甸港。 或许是因为在海上漂泊太久,她患了病,死在防护屏障外。 第二份录影的主人是赌场常客,因为站在赌桌上大喊委员会想要独裁而被抓起来。 在录影中,他乘船漂过迷雾,才惊愕发现所谓的大海深度尚未及膝。 迷雾之外,是一片荒芜的世界,曾是繁华都市的地方,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犹如巨兽崩塌的骸骨。 天空呈现出诡异的色调,狂风卷着沙石重重抽打在大地上,河流干涸,只余下干裂的河床,森林枯死,唯独剩下大片的焦黑。 荒芜到甚至没有虫子的声音。 影片里,男人开始咒骂该死的委员会,他声称自己根本没有把柄,再也不会回到伊甸港。 男人想把脑袋上碍事的头盔拔下来,但可惜,每个人头上的头盔都与肌肉组织连接,以他们个人的手段根本无法解除。 好在头盔面罩能打开,不影响吃喝。 男人开始在这个末世一般的世界生存。 起初,他还能吃吃睡睡,顺便骂骂委员会,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就开始遗忘,每天躺在龟裂的大地上,盯着没有太阳的天空发呆。 他早就将日历丢掉,这里没有日升月落,他记不清过了多少天。 没有一个人陪他说话,死寂笼罩着他。 终于,在一百五十八天过后,男人疯了,一边大笑一边奔跑着原路返回。 他要回到那个被他认定为牢笼的伊甸港。 但由于没有时间概念,他身上的食物所剩无几,等他返回到伊甸港,却被活生生饿死在防护屏障外。 最后一段影片,记录了一位中年妇人,她漂泊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上。 海水,不再是孕育生命的摇篮,而是散发着腐臭的绝望之渊,呈现出令人胆寒的乌黑色。 深海之下,巨大而扭曲的黑影如鬼魅般游荡,身形模糊难辨,紧紧跟随在小船之后,随时准备将她吞噬! 妇人胆战心惊地活着,放眼望去是漫无边际的大海。 整个世界都被海水吞没,找寻不到陆地。 她与几人同行,但那些人全都葬身在深海怪物的口中,只有她奇迹般活了下来,在大海上漂泊整整一年。 她带着珍贵的录像回到伊甸港,在远离大海踏足陆地后,她用一把怪物尖牙磨成的小刀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至此,七十三人,无一活口。 第16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16 “在那之后,委员会便紧急叫停所有关于外界的研究,并且将方舟计划封锁,不许外人再提。” 纪明温说完,屋内是死一般的寂静,俞恨寒跌坐在沙发上,方才的一番话几乎碾碎她所有的理智。 她费尽心思与委员会打好交道,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再次打开防护屏障。 但现在,有人告诉他,外面的世界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安全。 为什么每个人看到的世界都是不一样的呢? 防护屏障之外究竟是海洋,还是废墟? 但不管是什么,至少能证明外面极其危险。 “会不会是委员会的把戏?他们在头盔里隐藏了致幻毒素,并且伪造视频,为的就是让防护屏障内的人心生恐惧,从而灭了出去的心思!” 俞恨寒不介意从最恶劣的角度去揣测委员会成员。 只要人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将个人意识消融于集体意识之中,他们仍旧可以实施独裁统治。 若是打开防护屏障,就要面对未知的风险以及被迫分割资源。 “委员会可以抹除历史甚至创造虚假的历史,倘若他们往后无法再实行独裁统治,就可以将方舟计划公布,用恐惧剥夺自由。” 说到最后,俞恨寒已有些气息不稳,感觉自己冥冥之中似乎抓到了什么,却又快速消散。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早些公布方舟计划不好吗?何必等到那时候。 而且也没必要弄出三段不同的视频吧?不想让民众出去的话,只留下最后那个妇人的视频不就好了,或者伪造更恐怖的视频。 咳咳咳,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想。” 角落里摸鱼的甘仪默默抬手说出自己的观点。 俞恨寒的猜测看似有些道理,实则漏洞百出。 “嗯,而且打开一次防护屏障所耗费的能量足以维持屏障运行十年,代价太大。” 纪明温简明扼要反驳了俞恨寒的猜测。 “但确实有疑点,那位修女来到一处岛屿,也是三人中唯一见到幸存者的存在,但在视频中,所有岛民都未曾对修女头上的头盔提出异议,就像根本看不到一样。” 或真或假的视频。 纪明温的记性很好,在长达一年的录影之中,能够精准发现一些极其违和的点。 换位思考,如果你是世界末日后活下来的岛民,面对一个从海上漂流而来并且戴着头盔的女人,你会如此轻易就接纳她吗? 甚至,在与修女相处的一年时间,他们从未问过修女来自哪里,这明显很不合理。 荒诞的,虚假的。 真实的,漫长的。 “他们不会是怪物变的吧?或者说大灾变之后,有辐射什么的,或者是外星人来到这里。” 甘仪开始脑洞大开,试图缓和屋内的气氛。 但很可惜,他失败了,剩下三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冷。 甘仪:“......” 早知道不来了。 这时,纪明温侧身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靳时栖,片刻后才出声,声音不似之前冷淡。 “你怎么想?” 黑色绸缎般的长发垂落肩头,靳时栖交叠起修长双腿深陷在沙发里沉思,指节抵在薄唇的阴影中。 忽然笼罩下更高大的身影。 纪明温正垂首看向他。 面对纪明温的询问,靳时栖轻“嗯”一声,皱着的眉头倏然舒展开。 “郑元的视频呢?你还记着什么?” 七十三人中,唯有郑元活着回来,但也只有他的视频是一片漆黑。 “我的意识里只有关于他的一小段记录,并未亲眼看过那段视频。” 靳时栖偶尔有些不正经,但一旦开始工作,就会变得极其认真,这一点同纪明温很是相似。 二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旁人根本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俞恨寒呆楞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该如何形容。 业火首领和前任执政官,倒是一个很新奇的搭配。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纪明温看向靳时栖的眼神有些怪怪的,似是欣赏,又或是...... 没等俞恨寒解读出这眼神的含义,摩天楼群突然同时闪烁血红色警报,全息投影撕破长夜,电流声响彻整个伊甸港,让街上的市民忍不住抬手捂住耳朵。 一张苍老且严肃的脸在城市巨屏上裂解重组。 乌土,委员之一,也是真理部的实际掌权者,当初就是他为纪明温设下意识禁锢! “乌土?他不是早已经摆手不管委员会的事了吗...” 俞恨寒蹙眉。 委员会共有五位成员,大部分是同贾傅雍相似的蠢货,有了权力便沾沾自喜,俞恨寒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唯独乌土,是委员会中最神秘的一位,几乎从未出现在公共场合之中,就连深海也收集不到更多的资料。 心中涌起不安的感觉。 “全体市民注意,伊甸港防护程序已提高至第五级,业火的存在俨然成为整个城市的病毒,势必要即刻消除。” 屏幕抖动,旋即出现靳时栖与纪明温的图像,上面用金色字体赫然标注着“清除目标”! “前任执政官已破坏电子芯片背叛伊甸港,与业火首领勾结,图谋夺取数据。 再次重申,各位市民请不要惊慌,银甲警卫即将进行全面清洗工作。” 商店内,公寓里,天空中,随处可见电子屏幕,路上的行人止步,神色麻木又带着几分不安。 下一瞬,无人机群如银色蝗虫倾巢而出! 密密麻麻的无人机铺满天空,检测可疑目标,银甲警卫从角落里冲出,将一些路人逮捕。 “根据电子芯片显示,你很可能是业火成员,根据《社会净化条例》第五条第三款,我们有权将你逮捕。” 街道上响起惊慌的喊叫与哭声,整个城市顿时乱作一团。 委员会正在以捉捕业火的名义,为不知情的路人安上罪名,并且强行将他们逮捕! 这是要做什么? “他们难道是在逼你现身?” 俞恨寒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风轻云淡的靳时栖,根本看不出一丁点慌乱的模样。 这样的方式当真能把他逼出去? 到这时,俞恨寒才发现她对靳时栖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生平经历,唯一知晓的,便是他业火首领的身份。 第17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17 “就这么抓下去,我们的人肯定会被发现的,这里也不安全。” 甘仪焦急说道。 “我带你们离开,快跟我走。” 俞恨寒催促道。 他们现在正在赌场三楼,之前被靳时栖爆破的墙还没完全修好,可以从那里逃出去。 但靳时栖站着,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紧盯着屏幕中的乌土,甚至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战意。 找到了,导致世界崩坏的罪魁祸首。 十五分钟后,新任委员俞恨寒亲自逮捕业火首领与叛逃的执政官,押送车穿过霓虹与月光交织的街道。 审讯室的门在身后轰然闭合。 惨白的灯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靳时栖在掀起眼罩时,下意识眯眼,但一双大掌的阴影为他遮住刺目的灯光。 “多谢。” 向纪明温道谢后,靳时栖才开始观察审讯室。 与普通审讯室不同,这里的四面墙壁几乎都被大大小小的屏幕所覆盖,像是蜂巢的结构。 正对着门口的那面墙上,三块巨大的屏幕呈“品”字形排列,最上方的屏幕尺寸足有两米见方。 屏幕上播放着三段不同的视频,竟全都是关于靳时栖! 他进入地下诊所,他在高楼内调试狙击枪,他与纪明温在暴雨的天台对峙... 这些竟全都被录了下来! 靳时栖有些许错愕,微微挑眉,但也仅限于此,纪明温则是将眉头深深皱起。 屏幕上的视频消失,一张脸赫然出现在其上,正是乌土。 乌土,是一位醉心研究的科学家,严肃且古板,很少参与到委员会的决策,但他是委员会的精神领袖,所有重大决策都需要他过目。 乌土的视线在纪明温身上凝聚片刻,这才缓缓看向靳时栖。 “业火首领,想见您一面可当真不容易。” 乌土居高临下俯视着靳时栖。 他的头发灰白交杂,肤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面容憔悴,浓重的黑眼圈如瘀伤般醒目,眸中理智与疯狂交织。 “很神奇...一个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人,居然能躲过银甲警卫的搜查,甚至让我一手培养大的执政官站在你那边,咳咳咳...业火首领,确实不一般。” 乌土微微抬手扶了扶脸上的黑框眼镜,哪怕皱纹遍布,也丝毫不影响他儒雅的气质。 “你特地将我带来这里,总不会是要和我争前任执政官的归属权吧?” 靳时栖身子向后倚,刚好靠在纪明温身上,发梢蹭过喉结时,纪明温垂下眼睫。 怀里人正将身体安心抵在他的胸膛,耳尖被体温烘出薄红。 纪明温喉结动了动,眸光从靳时栖扑簌的睫毛落到上扬的唇角,最后看向屏幕上的乌土。 连续五年,他每天都会服用阻断共情能力的神经药物,因此,在被乌土当做“废品”丢弃时,也没有类似悲伤难过的情绪。 此时他看着乌土,也正如看着大街上的普通人,无悲无喜。 虽然乌土算他名义上的师父,但二人并不亲近,也无仇恨,仅仅是上下级关系。 乌土再开口,说出的话却让靳时栖微微挑眉。 “归属权?不不不,虽然他确实是预备役中最优秀的那一位,但我更想要的,是你。 业火首领,难道你就不好奇外面究竟是怎样的吗?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乌土说的话有些突兀,但这里所说的外面,只有一个答案。 防护屏障之外! “我杀了一位委员,结果另一位委员要与我谈合作,难道不荒谬吗?” 靳时栖顾左右而言他,乌土在听到这句话后却放声大笑起来,有些无所谓地摆摆手。 “贾傅雍那个蠢货?他死就死了,这并不会阻碍我们合作。” 乌土的身体状况显然不佳,时不时会用手捂住嘴,压抑地咳嗽几声,但眼中的光芒更甚。 “我观察你很久了...只能由你做我的合作伙伴。” 似是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无用,审讯室的屏幕同时闪烁,罗列出诸多就连纪明温都不知道的机密! “看完这些,你自然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纪明温已经听不进去乌土的话,在看到屏幕上的第一句时,便忍不住瞳孔颤动。 「大灾变发生时,第一个对人类挥舞屠刀的,是他们的同胞。」 「在大灾变降临之前,蓝星的科技已经发展到极高的水平,居安思危,为了预防灾难来袭,才会研究出防护屏障。 保护珍稀动物?谁相信那种说辞呢,未来最珍稀的就是人的良心。」 「灾难来临,蓝星的统治者将防护屏障占为己有,只有上等人才能进入其中接受庇护,其余人就算想闯也会被强行射杀。」 「防护屏障成为了真正的诺亚方舟,为了不让自己的生存资源被掠夺,统治者强行关闭屏障,亲眼看着地面龟裂后同胞死亡。」 「这里被称为伊甸港,有丰富的资源,富饶的土地,但原本的钱财在这里成为废纸,统治者推出信用点作为新的货币。」 「但只要有人,就会形成三六九等,上层人想要维持自己的地位,中层人时刻想着代替上层人的位置,最安稳的,反而是下层人。 他们日复一日做着同样的工作,甚至不需要思考。」 「上层人被中层人推翻,便是一场暴动,而成为中层人的败者又是一轮往复。」 「动荡了上百年,阶级终于固化,也就是在这时,诞生了“委员会”,委员会将过往的历史全部清除,开始真正的独裁。」 第18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18 “所以,从哲学的角度来说,思想控制才是维护政治实体存续的必要手段,绝对权力的集中是避免一切人对人的战争的终极方案。 绝对的平等才会迎来战乱,我的出发点,是为了伊甸港,若非如此,那些蠢货还要争到什么时候?” 乌土的声音再次响起,靳时栖敏锐捕捉到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恨意。 “如果不是那些蠢货挥霍无度,又何必这么早就启动方舟计划? 支撑防护屏障的能源,将会,咳咳咳,将会在未来四十三年内消耗完毕,如果不找到一条出路,整个伊甸港的人都要死。” 屏幕上罗列出资料,上面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 “方舟”计划。 “当初回来的那些人,我从他们身上提取到各种外界的生物组织,并且进行研究。 从方舟计划宣告失败到现在,过去整整了五十年,这五十年,我每天都在期待奇迹发生,但还是失败了。 外界的生物无法在伊甸港内存活,哪怕我用尽各种办法。 果然,那些自私的人的后代就应该去死,像他们对待曾经的同胞那样。” 他句句不提恨,但喉管里淤积的恨意几乎要凝成黑色的血痂。 他恨,恨那些人明明得到逃生的船票,却还要为了一些不值一提的事斗个你死我活。 他恨,恨他们一次次对自己的同胞动手,将丑陋与自私展示得淋漓尽致。 他恨,恨别人,也恨自己,恨自己偏偏是自私者的后代,恨自己没办法带所有人找到真正的伊甸港。 “只不过,事情未必没有转机,我在审讯室内待了一年,将郑元的录影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乌土忽然笑了笑,但这笑并不是纯粹的开心,而是如同深冬的冻湖下,暗流正将破碎的冰棱磨成致命的凶器。 “我找到了,通往伊甸的道路。” 话音刚落,审讯室内的某个抽屉自行弹开,露出其中破旧的头盔,上面刻着“方舟-郑元”的字样! 这是郑元当初使用过的头盔! “里面视频已经被我删减过,只要你看过,你就一定能明白的...你会明白我的,你我都是同一类人。 业火的反抗无非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只有我知道如何找到真正的伊甸!” 乌土的声音激动起来,他方才的众多铺垫为的就是现在! 只要戴上头盔,就能知晓郑元当初为何而疯。 靳时栖的手探过去,却被纪明温死死抓住胳膊。 “你不能去。” 纪明温的声音带着寒气,将眸中跳动的执拗切割为碎片。 他见过先前的乌土究竟是怎样的人,虽然刻板且不苟言笑,但远远好过现在平静之下隐藏的疯癫! 郑元疯了,他也疯了! 无论如何,都不要看郑元的头盔里究竟记录了什么! 但靳时栖做下的决定,就算是系统也无法阻拦。 他微微挑眉,更用力了一些,禁锢着他手臂的人也愈发用力。 但在看到靳时栖手腕上出现微红的印痕后,纪明温还是将手松了松,眸中泛起歉意但声音仍旧坚决。 “我和你一起去。” 既然不能阻拦他,那便与他共担风险。 靳时栖盯着那双眸子,不明白纪明温为何要同他以身犯险。 忽地,那双墨色瞳孔里流转着狐狸特有的狡黠,笑意从嘴角开始蔓延,连带眼尾泛起涟漪。 身子向前一探,靳时栖的手指勾住头盔,腰肢轻轻撞在纪明温的胸膛,贴近耳语—— “你以为自己要做的事很轻松吗?你得在这里保护我的安全,谁知道那个疯老头会不会趁机对我下手。” 温热的呼吸突然贴上耳廓时,纪明温垂眸,靳时栖脖颈上的红痣清晰可见。 如果二人都使用头盔进入郑元的第一视角,便无人来确认安全。 “好...” 沉默半晌,纪明温木着脸答应。 靳时栖戴上头盔,以格外逼真的第一视角陷入其中。 乘着一艘小船,缓缓飘出伊甸港的海域,不出半个小时,小船便在沙滩上搁浅。 白雾裹着眼球,冷气顺着耳道爬进来,像有人往颅骨里灌冰水。 郑元身处迷雾之中,他看到已经成为废墟的世界。 坍塌的高楼,遍地的骸骨,废弃的汽车,与未知的菌种。 郑元继续向前走,不知走了有多远。 这里没有日升月落更看不到太阳,郑元只能根据肚子饿了推断时间流逝。 走了或许有一天,或者是两天甚至更久,他似乎看到一栋建筑,一栋迷雾里最高的建筑。 仰起的脖颈几乎折断,纯白造物矗立在雾海之上,头顶没入灰蒙蒙的天穹,腰部以下仍被翻滚的雾气吞没。 再近一些,郑元见识到他所见过的最美丽的生物。 祂垂落的羽翼遮蔽了半个天空,千万只眼睛在祂躯干上蠕动,每颗眼球都有高楼大小,虹膜里嵌着转动的星环。 当祂略微倾身,整片雾海便掀起十米高的苍白浪涛,郑元听见自己骨骼在重压下咯咯作响—— 那不过是巨物呼吸时带起的气流。 天使。 大灾变之后,天使降临于此。 指尖发麻,但膝盖在抽痛,郑元在废墟中踉跄奔跑,雾气不受控制钻进鼻腔。 他感觉自己的耳朵裂开,皮肤下的血管化作无数双眼球,嗓子不自觉吐出赞美诗的音节。 天使慢慢俯身,在郑元耳边留下神秘的音节。 “????... ” 郑元惊恐地摔在地上,感觉锁骨开始发烫,皮肤下隆起无数凸起,但那声音如细针要凿穿他的耳膜。 不受控制地抬手,郑元在腹部写下他见到的文字,硬生生用指甲抠得鲜血淋漓,眼中满是惊恐。 但仅仅写下两个符号,他的口鼻耳中便涌出纯白的羽毛。 郑元晕死过去,靳时栖猛地睁眼,眼前无数纷飞的羽毛化作纪明温如紫罗兰般的瞳眸。 第19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19 “你还好吗。” 纪明温蹙眉,他从未见过靳时栖这副模样! “我...还好。” 一层薄汗悄然爬上肌肤,带着一丝微凉的颤栗,心跳仍未平息。 他也被郑元的意识影响到,但短短数秒后便恢复如常。 取下头盔前的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昏暗的屋子,乌土戴着刻有郑元名字的头盔,将一年的录影带全都看完。 在天使出现之前,乌土看到的只有黑暗。 他忍受一年的黑暗,终于找到了片刻光明。 如果说郑元的意识是精神污染,那么乌土早已在疯癫的边缘! “你也看到了,对吧?我知道,你一定看到了,天使留下了神秘的音节! 但郑元只记下两个,只要我们将符号拼凑完整,就能找到真正的伊甸——咳咳咳咳!” 乌土激动的声音像闷雷滚过枯枝,带着压抑的震颤,却被剧烈的咳嗽打断。 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桌沿,指节泛白,痛苦的神色仿佛在吞咽某种灼热的疼痛。 数年前,乌土不顾风险亲自戴上了郑元的头盔,在那之后便疯了,世界开始崩坏。 当他终于平复下来,用颤抖的手帕擦拭嘴角时,那方白绢上晕染的暗红触目惊心。 他自认为自己是自私者的后代,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但如果伊甸港之外还有幸存者,那么他有义务找寻到安全的世外之地,才能坦然离去。 “你也看到了,对吧?” 面对乌土期待的眼神,靳时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明白了,世界崩坏的原因,就在防护屏障之外。 外面的世界已经被污染,伊甸港成为唯一净土,因此,所有人离开后,看到的世界都是自己意识中的世界。 认为外面是枯竭的,外界便是废墟,认为外面是大海,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他们看到的画面,都是潜意识内想让自己看到的。 毕竟,人无法想象出从未见过的东西。 偏偏郑元这里出了差错。 靳时栖垂眸,想到那本笔记上的某些字眼。 「我想,我应该疯了,但我并不担心自己会疯,我更为担心的,是我认为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那本笔记上,只是写出郑元的困惑,但并未写出自己“认知”的一切。 在思想罪是重罪的环境之下,就连写日记都不敢真正写出自己心中所想。 郑元到底想到了什么,才会觉得自己疯了? “总之,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必须在防护屏障消失之前找到生路。” 靳时栖没说话,乌土便当他是默认,在看过宏大的天使后,一些物欲在他眼中就变得极其可笑。 他坚信,郑元看到的才是真实的世界,毕竟那种巨物压迫感,是普通人绝对想不出的画面! “每个人看到的不同,只能证明其余人的意识强度不足,或者说他们没有被选中,只要送出去更多的人,就能破解天使说出的话!” 乌土激动起来,他推了推脸上戴着的眼镜,操控按钮将实时录影呈现在屏幕上。 被银甲警卫抓走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就是“方舟计划”的第二批人选! 方舟计划并没有被废除,只是停滞了五十年! 乌土相信,只要听到更多的音节,他就能破解唯一的出路! 为此,他开始留意与郑元相似的人,起初,他将注意力放在郑柏身上。 身为郑元的孙子,郑柏能否发现什么? 但结果让乌土很失望,郑柏很普通,并不是他要寻找的人。 直到靳时栖出现,乌土才笃定他就是自己一直等待的人! 反抗!要有反抗意识! 如果是普通居民,那么他们离开伊甸港之后,也只会看到茫茫大海。 他需要的,是像郑元一样质疑这个世界的人,才能作为方舟计划的人选! 修女亵渎神灵,但她亵渎的,不过是缄默教廷虚构的神。 赌客怒斥委员会的独裁,但他也只能在赌场内通过挥霍来刺激麻痹的神经。 而妇人,战战兢兢不敢违抗伊甸港的律令,日复一日。 越是镇压,像郑元这样的人就会愈明显! 靳时栖就是乌土心中的完美人选。 “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寻找出路,当然,我也会一同前往。” 听到乌土的话,靳时栖反倒更看不透这位委员会的领袖。 若说之前还对他抱有怀疑,在乌土说出同去时,怀疑便烟消云散。 五十年前,第一批方舟计划的七十三人无一存活,百分百的死亡概率,但现在,乌土说他要同去。 “那如果你也死了呢?” 面对靳时栖的疑问,乌土将眼神缓缓移至纪明温脸上。 “我当然会死,所以我原本留下了一位,能够将带回来的数据整合并且找到真正伊甸的人...只不过,现在我换了人选。 是你与俞恨寒联合,将她送到委员的位置吧?我已经观察了很久,她也可以接手我的工作,深海的成员,并不符合方舟计划的要求。 我为这次的方舟计划准备了两百人,那么,业火首领,你是否愿意与我同去?” 哪怕身体虚弱,乌土仍旧挺直脊背,青筋在苍白的肌肤下蜿蜒出如同竹叶的脉络,看似摇摇欲坠,却始终挺立。 “好。” 靳时栖点头,没有再犹豫不决,畏畏缩缩本就不是他的风格。 乌土有些诧异靳时栖的果断,旋即发自肺腑地笑了笑。 他就知道,靳时栖同他是一类人! —— 伊甸港的所有电子屏幕内出现俞恨寒的身影。 她隐瞒了一部分可能会摧毁普通市民信念的消息,将五十年前的方舟计划公布,并且坦言伊甸港内的能源,已经不足以一直维续防护屏障。 如果不找到出路,四十年后便会死路一条。 但打开一次屏障会消耗十年的能源,一来一回,若是失败,就只剩二十年可活。 这个消息不亚于宣告世界末日的到来。 但常年被压抑的民众,在听到自己可能只有四十年乃至二十年可活的情况下,却坦然接受这一切,甚至还有不少人主动加入第二批方舟计划。 五天后,当所有参与者都佩戴过郑元的头盔,防护屏障将会再一次打开。 第20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20 屋内,只有靳时栖与乌土二人。 明日,就是启动第二次方舟计划的时间。 暖阳透过薄纱窗帘,柔和地洒落在屋内,乌土一身古朴的中式长衫,白灰交杂的发丝梳理得一丝不苟。 桌上,正袅袅升腾着茶香。 整个城市并没有乱起来,比靳时栖想象中还要平静。 当批判性思维已经退化为条件反射式的接受,末日预言对于这一类群体,不过是又一条需要被动消化的通知下达。 这便是乌土想要的「高压驯化成果」,连生存本能都能被成功抑制。 就像长期圈养的猛兽忘记自己曾有尖牙,这种场景反而比任何暴乱都更令人战栗,这明晃晃昭示着人类精神世界最彻底的殖民化完成。 “就算没有委员会,也会出现别的独裁统治,再过几十年,怕是无法再出现类似郑元的人。” 乌土道。 靳时栖并不认可他的理论,但也没出声辩驳,他的眼神从桌上的两个神秘符号移至窗外。 很明显,这个世界的道路已经走歪了。 人们迷恋的本不是日常的秩序裂开缝隙,而是贪恋那一瞬间涌进来的,带着青草腥气的风。 明天,纪明温会随他一同上船,他要去亲自修复崩坏的世界。 —— 风卷着灰烬和废纸在脚下盘旋,铅灰色的阴云沉沉笼罩,整座城市的电子屏幕瞬间被点亮。 乌土要将他们在外面看到的一切,全都传输回伊甸港。 城市中心的广场上方,有着整个伊甸港最大的屏幕,无数居民聚集于此,抬头仰望屏幕中的景象,如一尊尊雕塑。 这次计划的人选比起之前要更多,从两百人激增到五百人,每艘船上都有十人。 如同出征一般的画面。 气氛沉闷得有些压抑,随着俞恨寒将复杂的程序一一打开,屏障上泛起一阵奇异的涟漪。 蓝光如水波般层层扩散,一个直径数米的大洞撕裂开来,海风裹挟着未知的气息呼啸而入,五十艘船被依次推出。 “嗯......我们选择的天气实在不太好呢。” 靳时栖抬头看向灰暗的天空,诡异的云层涌动,大海与远处的迷雾融为一体。 五十艘船,每艘都装配有摄像头。 伊甸港所有公民都放下手头上的工作,怀揣着各种心思看着屏幕内的大海。 赌徒停止寻求快感,银甲警卫丢下手中的枪械,路以和甘仪聚在地下诊所内看着小小的屏幕,神色凝重。 海浪在翻滚,但那节奏变得沉重而缓慢,夹杂着刺鼻的焦糊与腐朽气息,像是大地在燃烧后的余烬与海洋深处的腐烂混合而成。 约莫半小时后,迷雾已是近在眼前。 留在伊甸港内的人,都屏息凝视看着屏幕。 迷雾之外,究竟是怎样的世界? 赌场三楼内,俞恨寒紧张到几乎要将杯子碾碎,目光死死盯着屏幕。 终于,有船只驶入迷雾之中。 下一秒,屏幕内的画面骤然失去声音,电流声响彻整个城市。 手中的杯子被打翻在地,俞恨寒堵着耳朵,半分钟之后才缓缓松手。 屏幕之中,终于有船只驶出迷雾! 俞恨寒一喜,但脸上的神色转瞬间变为凝重,拍案而起。 “不对,怎么只剩下三艘!” 五十艘船依次朝着某个方向前进,但如今却只剩下三艘驶出! 其余的船呢? 他们就像第一批方舟计划中的那些人,全都死在迷雾之中了吗! 很快,城市中的其余市民也发现了这一点,震惊与困惑的声音响彻广场,笼罩着巨大的不安。 另一边,靳时栖紧紧拽着纪明温的手,为了防止他在迷雾中离奇消失,靳时栖只能用这种方法。 但他与纪明温抬头,才发现眼前的数量不对。 乌土作为第二次方舟计划的领袖,理所应当在序号为“1”的船上,而靳时栖与纪明温则在“50”的船上。 按理来说,他们的船只应该是最后驶出迷雾,但现在,靳时栖视野所及之处只剩下包括“50”在内的三艘船! 分别是“1”“7”“50”。 其余船只都在迷雾中离奇消失,就连靳时栖都没发现! 不仅如此,船上的成员也有数人消失,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不见! 乌土自然也发现这一点,他拿着通讯器呼喊其余船的数字,却迟迟没有回应。 计划开始不过一个小时,五百人便只剩下十三人,很明显已经有人心生退意。 “我们继续往前!” 乌土显然也考虑过这种情况,脸上的神色仍旧沉稳。 当初的七十三人,只有郑元看到天使,如今的五百人能有十三人穿过迷雾,也在预料之中。 方舟计划本就是用人命去赌,赌一个未知的概率。 气氛变得愈发凝重,船只又向前行驶半小时,便看到了陆地。 乌土的双手稳稳抓住船舷,指节因用力泛白,瞳孔急剧收缩,仿佛要将眼前的画面尽收眼底。 是陆地!与郑元看到的一样! 他们已经接近天使! 乌土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摇晃,却仍然固执地向前倾着。 他猜得没错!这里就是当初郑元看到的废墟! 还剩十三个人,他们能将天使的符号带回去! “小心些。” 纪明温低声嘱咐,靳时栖轻“嗯”一声,下意识将手松开下了船。 纪明温垂眸看了一眼还留着伤疤的手心,维持平常的神情跟了上去。 废墟高处还有浅浅的迷雾,这里的人都曾以郑元的视角看过陆地上的废墟,自然对这里格外熟悉。 “这里,当初郑元就是朝着这——咳咳!” 乌土下意识用力一碾,土块在掌心簌簌碎裂,化作齑粉洋洋洒洒落下,忽地又开始剧烈咳嗽。 乌土想抬手捂住嘴,却忘了手上还沾着碾碎的土块。 猩红的血猛地从他指缝间喷溅而出,殷红的血珠与土块碎屑混杂在一起,让这位身居高位的老者颇为狼狈。 “咳咳咳——” 以乌土的身体状态,让他出海确实不算一个好的决断。 一张干净的帕子出现在身侧,乌土转头看去,是纪明温。 接过帕子,纪明温转身回到靳时栖身后,乌土擦拭掉嘴上的血迹与泥污,意味深长看了一眼被他“废弃”过的执政官。 第21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21 伊甸港屏幕内,只剩下三个摄像头可以使用,其余全都黑屏,且接收不到任何消息。 镜头内,仅剩的十三人继续向前行走,随处可见断壁残垣。 这就是大灾变后真正的世界吗。 一路上谁都没说话,只有乌土在自言自语,气氛压抑得可怕。 乌土不止一次看过那段视频,为的就是今天,他能一眼认出寻找天使的路。 这段路很枯燥,好在乌土将路线全都记在心里,不至于像无头苍蝇般乱闯。 走了十五个小时,饿了就吃随身携带的压缩饼干,终于,乌土看到录影带中熟悉的画面。 “找到了...找到了...!” 乌土忽然止步,激动地呢喃道,正在伊甸港内备受煎熬的市民也猛地抬头看向屏幕。 穹顶之下流淌着凝固的雾霭,液态的灰白在鞋底翻涌时发出沙沙的轻响。 乌土抬眼,看到了他曾呢喃过无数次的生物—— 天使。 他跪倒在地,天使羽翼投下的光斑烙在他脊背上,每块光斑都滋生出羽毛状的骨刺。 找到了...他能带着所有人找到真正的伊甸! 恍惚中,乌土看到了无数个太阳在头顶悬挂。 巨大的天使羽翼掀动雾霭,仿佛来自另一个纬度的声音穿透耳膜—— 「?????...」 但屏幕之中,人们看到的只有乌土忽然倒在地上呢喃! 广场上顿时乱了起来,话语中充斥着不安。 “乌委员这是怎么了,外面...外面果然不能出去!” “外面有毒,出去就会死!” “但其余人看着好好的...为什么只有乌委员出事,他...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不对!你们看其他人!” 陆地上,靳时栖与纪明温眼看着乌土的身体轻飘飘倒下,如一片枯叶。 “天使……” 乌土的声音低不可闻,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瞳孔却缩得极小,仿佛在凝视着某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存在。 那目光穿过空气,穿过现实,直直地投向虚无的某处。 “天使...天使...” 乌土的模样很显然不对劲! 靳时栖与纪明温同时上前,身后却接连传来“噗通”的倒地声。 回头看去,二人皆愕然。 时间仿佛被压缩成几秒钟,其余人的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衰老,迅速变得干瘪、皱缩。 “不……不……我要回伊甸港,我要回去!” 男人抬手,大把的头发瞬间脱落,皮肤的裂痕蔓延,直到整个身体都布满了深深的沟壑。 “停下…求求你,停下…” 他们发了疯朝着原路返回,但骨骼已经从干瘪的皮肤中显露。 眨眼间,血肉化为尘埃,骨骼碎裂为灰。 十人的身体彻底化为灰烬,被风吹散。 怎么会这样... 难道在迷雾中的那些人,也是这样死去的吗。 伊甸港内已经响起绝望的哭声,外面的世界危险至极!他们白白浪费了十年的时间! 沉重的喘息声重重响起,靳时栖这才快速回身,来到乌土身前半蹲下。 “天使...” 乌土看着极其虚弱,他抬手咬破自己的指尖,强撑着身体在靳时栖手心写下符号。 「????...」 血珠在皮肤上晕染开,符号逐渐成型,乌土的手指颤抖,笔画却尽可能清晰。 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额头上的冷汗顺着皱纹滑落,眼中却闪着光。 最后一笔被他拖得很长,仿佛要将所有生命都倾注于此。 眼神逐渐变得浑浊,乌土缓缓倒下,没了呼吸。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靳时栖怔怔看着手心上不完整的符号。 仅凭这个,如何找到真正的伊甸? 为何只有乌土和郑元能够看到天使,而他与纪明温安然无恙? 半晌后,靳时栖才意识到纪明温已经很久没有发出声音。 他回头看去,身后早空无一人。 —— 空荡的城市,无人的街道。 城市之外,一片空白,恰似宣纸未经沾染,界限分明,边缘干净得近乎锋利。 纪明温步子忍不住加快,靴底与地面接触的瞬间,传来一声短促的“咔嗒”,紧接着是鞋跟落地的沉闷回响。 推门而入,纪明温与屋内的人对视。 男人有些不规矩地趴在床上,鸦青色长发在素色枕上溃散为夜潮。 他手里握着一本书,骨瓷般的指尖恰好停在翻页时,衬衫松松垮垮地搭在腰间,露出一截腰线与蝴蝶骨的轮廓。 “你回来了。” 靳时栖理了理长发,视线看向纪明温手里的食物。 “我饿了。” 纪明温轻“嗯”一声,刚想要转身,视线忍不住在他衣襟半敞的胸膛处停留,眉头皱起。 按理来说,他应该提醒眼前的男人注意衣着,但—— 纪明温停在床沿,黑色制服袖口下伸出的手指捏着被角向上一提。 “会冷到。” 说完后,他话音一顿,似在斟酌自己的语气会不会有些生硬,又补充道: “着凉你会难受。” 靳时栖散在枕上的发丝被他的指节无意蹭过,但靳时栖只是“嗯”了两声,继续沉浸在书里的内容。 纪明温眉头微蹙,却将绒毯沿着他蜷缩的脊线仔细压实,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轻微滚动。 不知何时起,城市内只剩下纪明温一个人,他忘记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也不清楚自己待了多久。 为此,他只好重新计算时间。 第十三个太阳日时,门前出现了一个陌生的昏迷的男人。 男人说他叫做靳时栖,但很可惜,他也不记得其他事。 不知为何,纪明温隐约想起,他似乎认得这个人,模糊的记忆里,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也喜欢您呢。 为此,纪明温推测,二人或许是恋人,甚至是伴侣。 靳时栖在听完他的分析后,也犹豫着认同了这一观点。 他似乎确实说过这句话,并且眼前这张脸蛋也在他的审美点上。 如果不是恋人,为什么会说“喜欢”? 就算是朋友,也很难说出来吧? 总不可能是敌人。 总之,作为整座城市里唯二的人,二人搬到一起。 第22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22 恋人之间应该是如何相处的? 纪明温不太清楚。 虽然二人曾经是恋人,但现在全都失去记忆,只能一步一步来。 二人住在一起的第十天,纪明温已经差不多了解靳时栖的脾性,没有最初那么尴尬。 第一次成为别人的伴侣,纪明温在短暂的手忙脚乱后,很快便接受这一现实,并且做得极好。 做饭时,他能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在背后盯着自己,呼吸略微急促起来,但表面仍旧淡定。 盛汤的瞬间,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骨上方已经愈合的伤疤。 靳时栖的睫毛忽然颤了颤,他皱眉盯着纪明温左手手心的疤痕。 就这样看得入了神,直到饭菜的香味钻入鼻尖,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当他的手指忽然触碰纪明温的腕骨时,纪明温手指蜷起的速度比惊飞的麻雀还要快。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急。 但他后知后觉自己的动作太过生疏,又硬着头皮将手递过去,靳时栖的呼吸扫过浅浅的疤痕。 “我的腰上也有一道疤痕。” 说着,靳时栖轻轻摩挲纪明温的手心。 像是被某种尖锐的利器划伤。 “你不记得是谁做的了吗?” 感受着靳时栖掌心的温度,纪明温摇摇头,另一只手将菌菇汤朝着靳时栖的方向推了推。 瓷碗边缘的雾气扑在他侧脸上,却遮不住耳尖骤然漫开的薄红。 纪明温从未与谁如此亲近过,但好在他并不排斥靳时栖的接触。 相反,他原本惶恐不安的心,在遇到靳时栖后安稳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纪明温尝试用日记来记述。 【第五十二个太阳日】 总待在屋子里对身体不好,我将我以前的衣服留给他穿,好在我们的身形相差不大,他穿着那件黑色风衣正好合适。 漫无目的地开始闲逛,来到一处音乐厅,他坐在锈蚀的琴凳上,弹出我从未听过的乐章,神情专注而疏离。 我坐在靠近舞台的位置,听他弹着乐谱,从日出到日落,做唯一的听众。 【第一百三十个太阳日】 他很喜欢看书,特地从图书馆抱回三十本比拳头还要厚的书。 我在惊叹他臂力惊人的同时,也尽量为他营造安静的环境。 他说,有时他并不是真的在看书,而是借着书遮掩自己,让思绪游走。 【第一百九十二个太阳日】 他的头发很长,用他的口吻来说,是“习惯了”,但他似乎不怎么擅长吹头发,每次都显得有些笨拙,这个工作便由我代劳。 我站在他身后,用毛巾轻轻擦拭他的头发。 他说,他隐约记得之前头发根本不需要吹,就能瞬间变干。 我有点担心,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没发烧,只是经常说一些天马行空的话。 【第两百三十个太阳日】 我不清楚其余的恋人是如何相处,但我想,我至少应该尽到一份责任,尽量让他开心才对。 我开始学着做甜点,虽然总是失误... 【第两百七十七个太阳日】 我回家的时候,他已经在我的书房内睡着,他蜷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本书,书页间夹着一片干枯的玫瑰花瓣。 我轻轻将毯子盖在他腿上,他迷迷糊糊间蹭了蹭我的手腕,像...一只猫? 如果再亲近些,或许我可以吻在他的发尾。 【第三百零八个太阳日】 我睁眼时,他正趴在我身旁的枕头上,用指尖轻轻描摹我眉骨的轮廓,他的呼吸很轻,轻到我没发现他何时出现在我身边。 他说,他睡不着,就跑来我的房间,他的声音很轻,还透着一丝困意。 他说我的眼睛很漂亮。 值得一提的是,他今天夸我的甜品做得很好。 ... 【第三百四十一个太阳日】 外面飘着雪,是今年的初雪。 他慵懒地窝在我的怀里,我静静地听他读书。 “或许凡人都是弃儿,因为出生本身,仿佛就是上帝把你遗弃到这个人世间来的。” 他轻声念着,睫毛上沾染着飘进屋里的微细雪粒。 他的发梢第三次轻轻扫过我的锁骨,待我对上他含笑的眸子,才惊觉那本书竟然是反着拿的。 他突然仰起头,在我的侧脸印下一个轻吻,手中的书本顺着盖着膝盖的毛毯缓缓滑落,我却无意拾起它。 【第五百个太阳日】 他最近很少说话,也不看书,总是待在书房想些什么,他问我,你觉得世界是虚假的吗?我感觉到他似乎有些不开心,陪他在书房待了一晚上。 ... 【第五百九十三个太阳日】 这些天,他的情绪很不好,总是会一个人想很久,又拽着我的袖子说,你应该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里,能去哪? 他说他不知道,只一味重复,让我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我很少看到他如此认真严肃的模样,我提出我们可以换一个地方居住,但他却摇摇头,说离开是指离开这个世界。 我很担心他,但不怪他,我能感受到他是在担心我。 或许是杞人忧天了,亲爱的。 在那之后,我时刻跟着他,绝不让他的身影从我的视线里离开。 ... 深夜。 纪明温轻轻抱着靳时栖,像是要抓住正在融化的雪人,屋子里明明很温暖,但他的呼吸正渗出冰凉的雾气。 自从靳时栖开始“胡思乱想”之后,他便开始快速消瘦,清瘦的身形在光影中勾勒出一种独特的美感,面容清秀得近乎纤弱。 床头灯将他的睫毛投影在眼睑下方,那些细小的阴影随着呼吸颤动。 靳时栖已经睡着,但纪明温却迟迟难以入睡,盯着那些跳动的线条开始数数,用这种方式确认他还活着。 认识将近两年时间,二人很少在同一张床上睡。 纪明温的目光悄无声息落在他的肩头,发梢,微微起伏的胸膛,小心翼翼,生怕惊扰到他。 这些天,靳时栖说的话愈发古怪,他总是在睡梦中呢喃一些话。 “你必须快些离开这里,不然现实世界的你会死...” “符号,我已经破解完毕...” 纪明温不明白,他咽下喉咙里的铁锈味,把脸贴在靳时栖冰凉的后背,心跳声穿过两层肌肤。 嘀嗒...嘀嗒...... 请不要离开。 第二天,靳时栖失踪了。 第23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23 纪明温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太阳日。 靳时栖失踪已经长达两个月,在找遍整个城市之后,纪明温如同往常一般生活,只是再也不去触碰那本日记。 门铃声响起时,纪明温正在整理书的动作一顿,他抬手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没敢去看显示屏,径直走向大门。 手还未放在门把手上,门便被猛地打开,眼前的人明媚地有些扎眼。 靳时栖站在那里,仿佛是被阳光亲手雕琢出的少年,就连落日的金丝都更加偏爱他一分。 本就生的清贵无双,一笑更是张扬。 “重新找到这里可真是有些不容易,好了,执政官大人,我来救你了,跟我回去吧。” 手指勾着一串钥匙,黑发下露出灼人的笑意,靳时栖将钥匙随意丢出去,朝纪明温伸出手,纪明温并没有接。 碎发落于额前,纪明温上前几步,一言不发穿过他的双臂搂住腰身。 他抱得有些紧,脑袋也随之埋在靳时栖的颈窝之中,生怕他像是一阵雾气般散开,失而复得般庆幸。 靳时栖没有躲避,喉结跟着下沉,僵硬的手迟疑半晌还是轻轻拍在他的后背。 「系统,我当初失忆的时候你怎么没拦着我。」 「是你说让我在外面等你一年。」 「……话虽如此,和主角谈恋爱真的没事吗。」 「锚点的个人意识并不受系统掌控,他是自由的,所以,可以。」 「……」 当初靳时栖戴上头盔,以郑元的第一视角看到防护屏障之外的模样。 因此,他同另外十二个人来到郑元曾踏足过的地方。 随后,这些人包括乌土在内,全都死亡,只留下一串符号。 靳时栖并不算是这个世界的土着,因此,这里只剩下纪明温一人,世界随着他的意念开始运转。 世界加速崩塌。 同一时间,靳时栖将乌土与郑元所写的符号拼凑在一起。 「???????? 」 名为「苏醒」。 在意识到某些真相后,靳时栖抬头,他也看到了“天使”。 所谓的伊甸港,不过是将死之人的黄粱一梦。 ...... 某年某月,一艘大型邮轮发生海难。 邮轮在极端天气的影响下发生严重倾斜,船舱进水,其上六千多名乘客遇难。 事故发生后,相关部门立即启动应急救援预案,开启搜寻和救助工作。 但离奇的是,获救人员全都昏迷不醒,尽管目前医疗团队对他们进行了全面检查,结果显示身体机能完好,各项生命体征稳定。 垂死的人用意念交织出一个完美的乌托邦世界。 大灾变,就是导致他们死亡的海难,在游轮上摇晃等死的惊恐,构建出绝对安全的伊甸港。 伊甸港被大海环绕,逐渐形成了一个真正的社会,甚至构建出特有的城市风格与历史,包括真实无比的政权演变。 但他们构造的世界太过完美与安定,乘客沉湎于其中,从不愿离开,到无法挣脱。 只有自愿离开伊甸港,才能从现实世界醒来。 然而一旦离开伊甸港,漂泊在大海之上,意识就从安全区内走出,随时都可能被抹杀。 他们畏惧大海,但只有越过大海,才能到达对岸。 这个世界本就是海难中遇难者潜意识的狂欢,伊甸港之外的世界,全凭想象。 因此,修女,赌客,妇人,看到的世界都不一样。 同时,开弓没有回头箭,心生退意时,意识会被抹杀,随之而来的便是现实世界的肉体死亡。 第一批方舟计划中七十三人,其中有六十九人因为惧怕大海,在迷雾之中意识崩溃而死。 同理,第二次方舟计划中,五十艘船出发,越过迷雾只剩下三艘。 在见到乌土倒下后,其余几人因为惊恐与害怕,意识快速泯灭,化为灰烬。 现实中,肉体死亡。 但这之中,也有两个意外。 郑元与乌土。 靳时栖曾想过,二人为何能看到天使?他们的共同点是什么? 最后,只有一个答案得出—— 对这个世界的厌恶。 将死之人连死都不会害怕,又何惧大海? 「我想,我应该疯了,但我并不担心自己会疯,我更为担心的,是我认为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在思想罪是重罪的年代,郑元开始怀疑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就算委员会能够抹除历史,那他为何不记得大灾变之前的事? 作为伊甸港第一个开始怀疑世界的人,在看到天使时,他便意识到自己身处弥留之际。 这里没有夜晚,因为那盏高悬的无影灯长明不熄,他们看到的纯白天使,是医院来来往往的医生。 「???????? 」 苏醒。 该醒来了。 郑元并不认识这些文字,但他拼了命将听到的符号用指甲刻在腹部,并且带回到伊甸港,想要提醒其余人快些醒来。 最后,他死了,精神以及肉体同时死亡。 郑元放弃了醒来的机会。 第二人,便是乌土。 在看到天使的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郑元的话,只不过他并未看清天使身后的画面。 他从未想过世界是虚假的,毕竟他曾亲自目睹与经历政权的转换,并且站在了伊甸港的最高处。 他抱着赎罪的念头,想要带所有人找到真正的伊甸。 因此,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将符号写在靳时栖的掌心。 二人或看透或迷途,仍做一簇火苗,若烧不化这铁幕,至少能烫穿一个洞,让光照进来。 第三人,便是靳时栖,在破解符号的瞬间,他便意识到世界是虚假的。 防护屏障的能源,就是这些遭遇海难的人所能支撑的时间。 四十三年,也就是四十三分钟。 抛去屏障打开消耗的十年,正在急救室内躺着的海难人员只剩下三十三分钟,倒计时结束就意味着即将迎来脑死亡。 世界,正在加速崩塌,纪明温在虚假世界中构造了一个深层的意识世界,是他最为熟悉的伊甸港。 靳时栖闯入他崩坏的意识之中。 纪明温是这个世界的锚点,若是沦陷其中,世界也会崩塌。 深层意识的世界,与伊甸港的时间流速同样有差距。 以防自己在纪明温的意识中出事,靳时栖将s-037系统留在世界之外,若是超过一年他还没回来,便使用强行提醒。 现实的一分钟,是伊甸港的一年。 伊甸港的一年,是深层意识世界的五年。 靳时栖成功脱身,没有被同化。 而他现在,来接纪明温出去。 “该醒来了。” 靳时栖轻声道。 “该回到现实世界了,还有很多人在等你。” 在他身后,有一个类似防护屏障被撕开的门。 靳时栖温柔地劝说,以防纪明温不愿离开这里。 “咳咳,之前发生的那些事,等你醒来之后我再跟你解释,好吗,唔——” 纪明温的指腹轻轻捧在他的下颌,微微低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边,二人接吻。 如果抛去上次意外的嘴唇相接,这是二人第一次亲吻。 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熟悉的气息将靳时栖环绕。 这个吻浅尝辄止,在靳时栖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纪明温就已经松开,眉间堆积的阴郁似乎散了些。 他牵起靳时栖的手,再抬头,眼底笑意分明,似拢了温和的月泽,声音中却夹带着哽咽。 “好,我们走吧。” 太阳开始升起,又一个春天到来。 「该世界已停止崩坏。」 「任务完成」 第24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24 第二批方舟计划的直播,在靳时栖决定闯入纪明温深层意识时,整个伊甸港的屏幕彻底黑掉。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迷雾是危险的,外面的世界也是,哪怕是伊甸港的领袖都难逃一死。 乌土在离开前,将伊甸港的大权交在俞恨寒手里,她身上肩负着整个伊甸港的重任。 在整个城市的屏幕彻底黑掉之后,伊甸港陷入落寞,长久被压抑的情绪让民众如同行尸走肉,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也顷刻间熄灭。 工厂停止运作,赌场不再开放,就连缄默教廷都无人问津。 委员会不是神明,他们救不了末日的伊甸港。 第二批方舟计划失败了。 虽然并没有看到靳时栖与纪明温的后续,但下场应该也差不多。 只剩下三十三年可活。 期间,伊甸港的市民分为两派,一派认为一年以后应该遵照约定打开防护屏障,他们未必全都死了,要相信奇迹。 但还有一派认为绝对不能再打开防护屏障,不要为了一丁点的概率就赌上自己十年的性命。 针对这一话题,双方争执不休,一年都没分出胜负。 同时,这一年的自杀率极速上涨,市民可能上一秒还笑着和你说话,下一秒就用水果刀捅进自己的大动脉。 整个城市比起委员会统治时期还要灰暗,不需要教廷“净化”,他们都如往常那般生活。 只是安静到诡异。 但决定防护屏障是否打开的权力,被握在俞恨寒手中,如果没有乌土留下的密码,谁都无法操控开关。 审讯室内,俞恨寒坐在椅子上,手中握着刻有郑元名字的头盔,或许是因为惨白的灯光被垂直打落,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难看。 她从未佩戴过这个头盔,也没看过所谓的天使,因为一旦见过里面的影像,就会成为方舟计划的一员。 俞恨寒在屋内坐了一天一夜。 她在想,乌土临走之前和她说的话。 将这个位置交给俞恨寒,并不代表她是乌土心中最完美的继承人,而是因为她没有被选中的资格。 靳时栖,才是被乌土选中的人。 他与纪明温,还活着吗... 如果失败,那么她会义无反顾开启第三批方舟计划。 沉默良久,俞恨寒缓缓拿起头盔戴在自己头上。 在一刹那,她似乎耳鸣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一个鸡蛋从外部打破是食物,从内部打破是生命。 ...... 距离第二次方舟计划启动,已经过去整整一年。 在约定好打开防护屏障的这天,俞恨寒带着上百银甲警卫来到边界。 如今的伊甸港,更多人倾向于不打开防护屏障,在剩下的三十几年内娱乐至死。 是俞恨寒力排众议,坚决要打开防护屏障。 带这些银甲警卫不是为了迎接可能归来的人,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 她很有可能被一些狂热的市民击杀。 事到如今,俞恨寒顿悟乌土实行独裁统治背后的含义。 要想顺利完成某件事,先要清除它的阻碍,只是手段有些过激。 此时,正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俞恨寒,盯着防护屏障。 防护屏障缓缓开启,俞恨寒也屏住呼吸。 靳时栖与纪明温能活着回来吗... 还是说,他们已经死了? 这里有点冷,但汗珠却止不住地往外冒,耳鸣让她根本听不到周遭的声音。 如果是乌土在,他会是什么样子,应该比我现在更有气势吧? 防护屏障的缺口更大了一些,俞恨寒手指骨节攥紧,神经紧绷。 终于,防护屏障被打开一个边界,外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能站在这里的人,都是相信他们能将生路带回来的市民。 一开始,有人只是嘴唇微微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随着外面的细节一点点映入眼帘,有人开始低声抽噎,肩膀微微颤抖,压抑的哭声在人群中蔓延。 当完全确认第二批参与者全都丧生,有人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双手抱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甚至有些人当场闹起来,又被银甲警卫制服。 哭声渐渐大了起来...气氛压抑至极,令人窒息。 “委员,这里冷,我们回去吧。” 副官在俞恨寒肩上披上外套,犹豫着开口劝慰。 打开防护屏障本就是一场豪赌,赌输了,也很正常。 “不对。” 俞恨寒开口,面对副官不解的眼神,她眼神忽然一亮,快速奔向屏障之外! “委员!” 外套掉在地上,俞恨寒挣脱阻拦,拼了命朝着外面跑,心跳声冲击着耳膜。 不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外面! 生平,俞恨寒第一次冲出防护屏障,朝着大海奔去,脚下的沙滩被踩出深深浅浅的脚印。 哪怕海水在触碰到脚踝时,她就已经感受到窒息的惊恐,但仍旧咬着牙向前。 脚步渐渐放缓,俞恨寒半蹲下伸出手,将一个从海浪上打来的小纸船拦在手心。 一个手掌大小的纸船,却能在大海中安稳飘到伊甸港。 俞恨寒将纸条拆开,上面的字迹锋芒毕露—— 「???????? 」 苏醒。 “苏醒...?” 俞恨寒喃喃道,不解蹙眉,旋即似是醍醐灌顶般,身体猛地一震,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 她缓缓抬头看向天空。 嘀嗒,嘀嗒... —— 【617海难发生后,所有获救人员均陷入昏迷。 国内外医疗专家紧急组成会诊小组,全力研究救治方案,但仍有部分伤者因抢救无效,被判定脑死亡。 一筹莫展之际,知名纪姓慈善家率先苏醒。纪先生长期投身公益慈善,在医疗救助等领域建树颇丰,拥有广泛的社会资源与人脉。 苏醒后,他不顾自身虚弱,迅速调配先进医疗设备,为后续救援带来转机。 在各方医疗团队的不懈努力下,其他伤者陆续苏醒,意识逐渐恢复。 后续事件进展,我们将持续关注报道。】 伊甸港外的小纸船,是靳时栖所做。 约定时间到,他也如约而至。 第25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25 现实世界内,靳时栖穿着黑色风衣来到病房门口,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身上。 他倚靠着门框,双手环抱在胸前,眼神晦暗,视线扫向屋内。 就这样静静站着,一动不动,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却像看不到他一般从他身体内穿过。 病房内,是已经被单独转移的纪明温。 这可不是他想要搞特权,而是每天来采访的人太多,在其余病房会吵到休养中的病人。 “纪先生,这次大难不死,您醒来后的第一感受是什么,这次经历是否会改变您未来做慈善的方向?” “纪先生,您是否还记得海难时的详细情景,包括全体遇难者全部昏迷的原因?” “您苏醒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联系医疗专家和调配设备,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几十个记者围在病房内喋喋不休。 纪明温苏醒后的半个月,已经能够接受采访,只不过必须在病房内,但为了他的身体和心理状况,本次采访不允许拍摄。 面对记者的问题,纪明温一一作答。 身为着名慈善家,他受邀前往游轮参加晚会,谁料会遇到海难。 纪明温在海难中受伤严重,头部受到撞击,头皮有撕裂伤,已进行清创缝合处理。 同时,他的胸部遭受挤压,多根肋骨骨折,肺组织挫伤,伤口因海水浸泡出现感染现象。 但最致命的,是胸腔处被船板穿刺的伤口,伤口深达数厘米,造成肺部严重破裂,随时都可能有心脏骤停的风险。 作为受伤最严重的一批人,他偏偏最先醒来,休养半个月之后就已经勉强能够接受采访。 这简直可以称作医学奇迹,若不是碍于他现在不想见客,那些国际医学专家巴不得每天盯着他。 这次的采访,也是记者争取了很久,才争取到半个小时的时间。 面对无数提问,纪明温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他一一回应,并未敷衍,有种远超年龄的成熟感。 “纪先生,在您醒来之后,其余遇难者也纷纷苏醒,这种医学无法解释的情况,您有什么看法?” 一个录音笔从拥挤的人群中探出来,纪明温神色不变,只是抬头看了看时间,一旁的助手明悟,便开始赶人。 “采访时间已经结束了,病人需要静养,还请离开。” 助手发话,门外的保镖也开始赶人,这些记者虽然不甘心,但也不敢随意得罪这位赫赫有名的慈善家,只能离开。 离开前,还有一位记者举着录音笔急促问道—— “纪先生,海难发生的那几分钟,您在想些什么呢?昏迷的时候您是否有意识?” 可惜,纪明温并没有回答。 几秒后,屋子里终于安静,纪明温长长舒了一口气。 伊甸港诞生于所有遇难者垂死瞬间的意识交融,待众人苏醒后,他们忘却了于伊甸港中的过往。 就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醒后回归正常的生活轨迹。 俞恨寒在休息几天后便急匆匆出院,重新回到律所,路以回到医院上班,甘仪重归校园...... 意识于伊甸港徘徊的数十载,皆似浪潮扑击于沙滩之上,退潮而后了无踪迹。 助手为纪明温关门,屋内就只剩下他一人。 这次海难中,仍有大半的人抢救无效身亡,或是随着游轮沉在海底。 有人自发为海难中丧生的人举行了一场葬礼,整个葬礼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前来送花缅怀的民众络绎不绝,或是遇难者的亲友,或是素不相识的市民。 纪明温也去了,并且自掏腰包为遇难家属提供慰问金。 他在众人的墓前站了很久,久到受伤的部位又开始隐隐作痛才离开。 病房外,靳时栖轻轻歪了歪头,在确定纪明温已然无恙之后,这才转身离去,窗外阳光在风衣领口处滑落,顺势跌落在锁骨的凹陷处。 大海会冲刷一切,就像珊瑚吞噬沉船锈迹。 而在病房内,纪明温像是忽然察觉到什么一般,蓦地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与此同时,他掌心那道伤疤竟似有感应般地隐隐作痛起来。 不知何时,指尖已陷入掌心之中。 ...... 「宿主,欢迎回到临界空间。」 银白色数据在虚空中编织成环,靳时栖倚在悬浮椅上,幽蓝光幕在虚空中展开机械音: 「结算程序启动...」 「世界编号:e-3726,执行宿主:靳时栖」 「主线完成度:100%(s级评价)」 「积分+」 「检测到宿主本体伤势,疗愈中......」 「记忆封存程序已启动,即将提取宿主该世界内全部记忆。」 一团光球从靳时栖体内生成,缓缓飘至系统空间,某个光点熄灭,像坠入深海的萤火虫。 这代表一个任务世界已经修复,重新回到万千世界运转之中。 但在这银色空间,还有无数悬浮着的光点。 靳时栖揉了揉眉心。 每次任务过后,他的情感包括记忆都会被剥离,成为构成原本世界的一部分,以防宿主对小世界内的某些人物产生情感,从而生出争端。 如今靳时栖已经完全忘记在伊甸港的记忆,他意念一动,身周无数光点消失,空间开始扭曲变形,眨眼间,虚空迅速转化为一处训练场。 靳时栖抬手揉了揉脖颈,下意识歪头,一串细微的声响从颈椎处传来,带着一丝酸涩与疲惫。 奇怪...... 「037,我在上个世界懈怠了很久吗,为什么感觉身体有些僵硬。」 「宿主,我不能透露关于上个世界的事。」 「......」 “算了。” 靳时栖抬腿进入训练场中。 这是他私人的训练场,宿主可以在其中学习任何技术,小到踩缝纫机大到银河战甲操作指南,为的就是能在任何世界中如鱼得水。 来到冷兵器区,靳时栖的手指一一在武器上划过,这些武器都有明显的使用痕迹,从接触到精通,靳时栖用了三年时间。 “长枪还没有很熟练,就用这个来热热身吧...” 靳时栖身上的衣服自动转变为作战服,抬手取下长枪,他的身影没入阴影之中。 —— 大部分世界是he 别伤心宝儿们! 第26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01 雨夜,少年呼吸急促,他瘦削的手放在轮椅上,用尽全身的力气。 轮椅木轴碾过门槛时发出艰涩的吱呀声。 少年裹着单衣的肩头猛地一颤,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扣住轮椅扶手。 “咣当——” 翻倒的木轮碾过门口钻出的野草,少年整个人扑进泥浆,倾盆大雨瞬间浇透他垂落腰际的鸦青长发。 少年回头看去,木轮椅车轮的缺口处陷在门槛之中,他试着用胳膊将车轮拔出来,却无济于事。 不行...要去找马夫求药,不然自己一定会死在这个晚上。 单薄的身体在雨夜中颤抖着,少年沾满污泥的十指深深抠进泥地。 他的双腿早就在踏入纪家的大门之后,就被人硬生生打断。 身为镇厄世家的传人与青楼女子生下的私生子,纪明温甚至没有出现在族谱上的资格。 他只不过是被外人捏住的把柄,纪家才不情愿将他接回来,一直住在最破旧的柴房之中,待遇甚至不如喂马的仆人。 没有镇厄官纯正的血脉,纪明温注定无法觉醒出自己的“契妖”,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偏偏他有着一双惑人的紫眸,这是纪家的象征。 但年纪尚小的纪明温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会被逼死,为什么父亲不愿意见他,生活在这里,就连喝一口干净的水都变得奢侈。 “药...求您...” 泥浆顺着衣褶往下淌,纪明温萎缩的膝弯在湿布里折着,拖拽着躯体在泥泞里划出深痕。 他还不想死,他要为自己寻得一条生路。 但马夫住的屋子,距他还有数十米,要想过去就只能像虫子一般爬。 又艰难地爬行两米,高烧不退再加上饥饿,使得纪明温倒在雨夜之中没了动静。 雪岚大陆赫赫有名的镇厄世家,却让庶出的子弟病倒在雨夜之中。 半晌后,瘦削的手指微微颤动,纪明温缓缓睁眼。 浸透雨水的睫毛掀起时,幽紫瞳孔里翻涌着与稚嫩面容全然不符的戾气。 那张脸分明还是孩童的轮廓,眉眼间却凝着经年淬炼的狠戾。 “去死...咳咳咳——” 纪明温下意识勾动手指,想要用丝线操控自己的傀儡契妖,旋即发现眼前的画面格外陌生。 怎会...我应在封妖谷刹中被数十纪家镇厄官围杀,这是哪里? 感受到身体与往常不符的炙热感,纪明温低头,鸦青长发垂落在满是细小伤口的指尖。 不对,这里不是封妖谷刹,这里是...纪家? 纪明温快速扯开单薄的布衣,露出瘦弱的胸膛。 没有陈年旧伤... 他经年用邪术炼化邪秽为自己所用,胸膛的伤疤就如同千百条蜈蚣在苍白的皮肉下蠕动,绝不可能如此完整! 他重生了! 片刻愣神,纪明温忽然张嘴,犬齿刺破唇肉。 他借着这点痛楚猛地向前一挣,湿透的袖口擦过青苔斑驳的墙根,勉强找到一处位置避雨。 他想起来了,这天正是他差点病死的那晚! 轮椅被卡在门内,他硬生生爬到马夫屋前,磕头求马夫能给他一些药。 马夫的靴底混着泥水碾在他头顶,将几枚黑漆漆的药丸丢入泥巴里。 为了活下去,纪明温只能在雨夜中摸黑寻找,再将沾满泥巴的药丸吞入腹中。 明明应该是金枝玉叶的主子,就因为血脉不纯无法成为镇厄官,活得连马夫都不如。 但马夫给的根本不是药,而是哄小孩子的廉价糖丸! 那个雨夜险些要了纪明温的命,好在他命大。 但就是因为这场大雨加高烧,让他的身体变得极其虚弱,一碰到雨天,身体便会疼痛难忍。 想起旧事,纪明温突然低笑一声。 他向来睚眦必报,既然能重生,就不会给这些人生路! 世上灾厄本就一场天命,只不过他现在要逆转自己的天命! 前世逃命时,纪明温学到不少世家看不上的下三滥招数,现在却成了他保命的法宝。 他得先吊住自己的这一条命,才能谈复仇。 虽然这种方法可能会让他永久失声,但好过经历被虫豸啃咬骨肉的疼痛! 紫眸中闪过一丝阴毒,细长的手指朝着脖颈探去,脑海中忽然响起的声音却让他的动作猛地一顿。 「看来是赶上了呢,小男主。」 有些许戏谑的声音响起,纪明温睫毛轻颤,蜷在墙根的躯体微不可察地僵住。 这个片段,他记忆里并没有。 难道是有人用「契妖」在试探他? “你...你是谁,别过来!” 颤抖的呜咽混着雨声溅开,纪明温胡乱抓起湿透的长发遮住半张脸。 但那只深邃的眼瞳透过湿发缝隙,正冷冷观察着四周。 他现在没有前世的一身本领,便只能装疯卖傻。 但他并不记得,纪家有何人的「契妖」能够传音。 脑海中的声音停顿一二,旋即幽幽响起。 「我是你的契妖,明日于辰时,你务必要来无界碑处,我要和你契约。」 黑发遮掩下,纪明温暗自冷笑。 这种无趣的把戏,若他没重生,当真会相信! 估计又是纪家那些以折磨他为乐的人来取笑他。 他血脉不纯,根本没有自己的契妖! 无界碑毫无反应! 见纪明温迟迟没有说话,脑海中那道古怪的声音再次出现—— 「怎么,哪里不对吗?哦对了,现在已经不流行金手指老爷爷了,那我换个语气和你聊天。 【叮咚!任务发布】 ? 任务名称:契妖之约 ? 任务描述:你的契妖发来紧急呼唤!明日辰时,速至无界碑处,ta已等候多时,欲与你缔结契约,切勿迟到! ? 任务奖励:与契妖成功契约,获得专属强大契妖,为你扫平一切障碍!(附赠一个新轮椅) ? 任务失败惩罚:不许失败 ? 任务限时:明日辰时」 看着眼前出现的乱七八糟的字,哪怕是在外见多识广的纪明温都忍不住愕然。 这...都是什么啊。 第27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02 快速稳定心神,纪明温缓缓将挡着脸的手松开,又露出一副懵懂的孩童模样,月光恰好照亮半边面容,雨水正顺着沾泥的眼尾往下淌。 他蜷在墙根的脊背绷成弓弦,指尖抠着掌心被划破的伤疤,疼痛让自己在发烧的状态下也足够谨慎。 无论是不是有人故意捉弄他,他都不能露出把柄。 “你真是我的契妖?” 怯生生的声音响起,纪明温似乎听到脑海中有一声令人不悦的轻笑声传来,尾音似玉梳碾过冰弦。 「千真万确,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保住你这条小命,只要你回到柴房之中,我就告诉你方法,如何?」 纪明温盯着水洼倒影的瞳孔深处有寒芒一闪,转瞬便被翻涌的雾气吞没。 是有人想要耍他,看他狼狈的模样吗。 不...不太对,那些人要更加恶劣,也不会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虽说神秘人的语气也让他有些不爽。 纪明温从不是将自尊放在最高处的人,只要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只要能活下去,他从不介意自己的尊严被人踩在脚底践踏。 为了求药,他连马夫都跪得,眼前神秘人的要求再为简单不过,为何不做? 雷声碾过屋檐,也照亮纪明温惨白的脸,他如梦初醒般朝柴房挪动,拖行时泥浆裹着稻草黏在伤口处。 将卡在门扉处的轮椅费力推开,纪明温反手将门栓拍进凹槽,沉重的呼吸穿透雨幕。 现在经历的,比起他过往的种种苦痛,不过是沧海一粟,有何不能忍受? 纪明温调整呼吸屏气凝神,但表面上做足了可怜样。 「接下来,我说,你跟着我做。」 神秘人随口说出几个穴位,又指出具体的位置所在,纪明温将信将疑,但他现在不是暴露的时候,眼神一狠,便跟着照做。 青白指尖抵住肋下三寸,触碰至外翻的伤口时,纪明温闷哼一声,但手下动作并未迟疑。 脊背痉挛,他偏头吐出半口黑血,蜷曲的指节顺着任脉寸寸上移。 每按过一处大穴,萎缩的双腿便抽搐着在稻草堆划出凌乱痕迹。 最后两指点向最后一个穴位时,纪明温整个人如离水的鱼般弓起,瘫倒在地面上,瞳孔涣散。 方才点过的穴位正渗出黑紫淤血,蜿蜒着爬过那些陈年鞭痕。 阵阵困意袭来,纪明温放任呼吸变得绵长安稳。 暴雨渐弱时,他裹着霉味的棉被蜷缩成一团,几缕湿发黏在泛青的眼睑上,倒真像个哭累睡去的孩童。 雷光乍现,少年映在墙上的影子长出獠牙。 ...... 晨雾裹着马粪味涌进来时,纪明温已经醒了有半个时辰,他正费力用最后半截木楔敲进轮椅断轴。 鞭梢破空声炸响的刹那,他刻意慢了半拍转身,让那一鞭子正好抽在尚未愈合的鞭痕上。 “装什么死,在外面喊你没听见啊,还以为你昨天已经死了,真晦气。” 马夫包铜的靴尖碾上纪明温萎缩的膝弯,布料下未愈的鞭伤迸出脓血。 “今日是少爷小姐们的大日子,你敢爬去无界碑坏了主子们的心情,老子要你好看。” 马夫弯腰揪他长发,纪明温喉间溢出幼兽般的呜咽。 “你个瘸子,也配用轮椅?” 马夫的靴子碾过纪明温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挥舞着长鞭朝着木头做的粗糙轮椅打去。 下一秒,鞭子卷着破空声抽裂纪明温后背单衣,他竟扑上前死死护住轮椅! “成叔,我......我错了。” 纪明温抖着嗓子求饶,但背对着马夫的眼神却似淬了毒般阴冷。 无论昨晚那个神秘人说的话是真是假,他都要再去一次无界碑! “小畜生还敢挡,不要命了是吧!” 马夫浑然没注意到纪明温今日的些许反常,拽着他的头发丢到一边,又抬脚踹翻修补中的木轮椅。 “告诉你,今儿个会有贵人来,你就待在这里,不许出去污了贵人们的眼!” 马夫作势要将柴房的门上锁,纪明温忍着疼痛扑上去,却被马夫揪住后领往墙上摔,簌簌掉落的墙灰落进敞开的衣领,刺得叠加的新伤又泛起钻心的痒。 今天是纪家的大日子,那些前来的贵人就算从手指缝里露出些什么,都足够他富裕。 但他如何晓得什么是真正的贵人?那些替天潢贵胄牵马的侍卫在他眼里都是招惹不得的存在。 “臭小子,狗皮膏药一样,给老子滚开。” 马夫骂骂咧咧转身的瞬间,一粒棱角锋利的青石悄无声息击中他脚踝。 马夫抱着突然扭曲的右腿栽进柴垛,纪明温盯着对方痉挛的脚踝无声咧开嘴。 “小兔崽子,你刚刚是不是暗算老子!” 马夫怒骂道,唾沫星子横飞。 “成叔,我......我没有,我扶您起来。” 纪明温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色,他慌忙用胳膊支撑着身体向前。 在靠近马夫时,纪明温骤然取出藏在棉被下的割草镰刀。 事情发生得太快,马夫甚至还维持着愠怒的神色,镰刀就已经自上而下朝着他的脖颈狠狠挥去。 刀刃划破空气,伴随着一声闷响,锋利的镰刀瞬间没入马夫的脖颈,几乎将其头颅斩下。 未来得及发出一丝声响,马夫便直挺挺倒在地上,鲜血迅速染红周围的土地。 纪明温神色恢复如常,没有多看一眼这个虐待他多年的仇人,就转身一点点爬向木轮椅。 孰轻孰重,他还分得清。 昨晚神秘人教的招数果然有效,今早惊醒之后,纪明温便觉得身体不似先前孱弱,这才对马夫动了杀心。 今日有大事,没人会注意到区区一个马夫不见了,若神秘人没骗他,那么他也会拥有自己的契妖,而不是像前世那般用邪术操控傀儡。 届时,纪家要死,其余两大世家,也要死。 纪明温用镰刀削平最后一块凸起的木刺,断裂的指甲在扶手上刮出细碎血沫,他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熟练回到轮椅上。 经过已经被割喉的马夫时,轮椅恰好碾过那滩混着血水的泥浆,将几根踢散的稻草黏在木轮上。 第28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03 【说书人曰:雪岚大陆,有妖名“邪秽”,其性凶暴,常扰人间。人欲御之,乃奋力相抗,生死相搏。 时,人有勇智者,擒部分邪秽,与之立契。 邪秽以其“心”予三大领袖,而本体被封于石碑之内。自此,三大领袖之后裔,得契妖之助,势力日盛,名为\"镇厄官\"。 石碑名曰“无界”,为避邪秽出尔反尔,石碑一分为三,交由三大家族保管。 此三大镇厄世家,一为沧溟海谢氏,一为栖云谷楼氏,一为沉渊纪氏。 三家崛起,渐分雪岚大陆,各据一方,权倾天下 ,成鼎立之势。】 木轮碾过石砖,声音干涩且零碎,纪明温又想起前世。 如今雪岚大陆仍有无数邪秽作乱,从千年前传承的契妖,只有世家子弟才能在无界碑前觉醒。 三大镇厄世家瓜分大陆权势,世家子弟拥有自己的契妖后,方可被称作“镇厄官”。 而为了对付不知何时会复生的秽烬魔主,世家子弟通过联姻让自身血脉越来越强,觉醒出更加强大的契妖。 纪明温是青楼女子所生,血脉不纯,也被纪家视作耻辱,是谢氏为了让纪家当众出丑,才特地寻到他,将他送回来,过着连下人都不如的生活。 三大世家一年中会有最重要的三天,这三天之中,三块无界碑碎片会拼凑成原本的模样。 届时,家族中已满八岁的子弟前去进行血测,激发体内的血脉,觉醒出与自己契合的契妖。 根据抽签顺序,今天是第三天,轮到沉渊纪家,除却三大世家的代表,一些雪岚大陆的大人物也会前来,猜测今年是否会有强大的契妖现世。 如今的三大镇厄世家早已是面和心不和,而这个先前被谢家找到的私生子,早已被众人遗忘。 此时还早,距离神秘人说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 深秋的早晨还很冷,纪明温没有多余的衣服,便去马夫的房间找了件干净衣服,又用剪刀三两下裁短,将马夫棉被里的烂棉絮塞进去,这才不会被冻得哆嗦。 在神秘人出现之前,纪明温本打算在今天趁乱从后门逃走,免得重蹈覆辙。 前世的今天,纪明温听信旁人的挑唆,选择硬闯血测仪式,希望以此来证明自己的确是纪家的孩子。 就算真的召不出契妖,也至少让家主看到自己,不要让自己病死在柴房里。 当着其余两大世家代表的面,纪家家主不得已让他触碰无界碑。 结果很明显,他的血脉有了“杂质”,无法拥有自己的契妖。 过后,那人又来挑唆,说他让纪家在另外一些大人物面前丢脸,其余人肯定不会放过他,与其等死,不如逃,离开纪家。 纪明温听信了这些话,再三谢过后,便连夜逃出去,却遇到山匪,失足跌落山崖,险些丧命。 好在遇到一位散修,带着纪明温加入散修的组织——“隐客”。 但隐客仇恨世家子弟,认为只有他们的血脉才能觉醒契妖并不公平,在看到纪明温的紫瞳后,也对其疏远。 最后纪明温违背隐客规矩,擅自修习邪术,夺走邪秽的\"心\",用魁儡线制作属于自己的“契妖”,被隐客逐出组织,定为十恶不赦之徒。 故事的最后,当然就是纪家数十位镇厄官将他围杀。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血脉不纯,既无法有契妖,也不被隐客组织真正容纳。 “瘸狗也配出现在这里?” 讥讽的声音传来,前方回廊拐角忽地闯入几道身影。 玉冠少年拦住纪明温的去路,他双手环抱,镶嵌着明珠的靴尖碾在纪明温的膝盖上。 纪明温佯装害怕,身子瑟缩着向后挪,凌乱的黑色长发遮住阴冷的神色,发梢上还沾染着柴房的草屑。 “滚回你的狗窝去,谁让你出现在这里脏了我妹妹的眼?” 纪承奚不悦蹙眉,脚下更加用力。 “狗杂种,是不是忘了本少爷当初让你跪着舔鞋了,居然还敢出来碍眼。” 他已十岁,早已有自己的契妖,力量比起普通人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因此,哪怕纪明温的双腿早已没了知觉,身子也跟着轮椅开始后退。 纪承奚,二房长孙,儿时性子最为顽劣,因为纪明温这个私生子是在他生日宴上领回来的,所以他格外厌恶纪明温。 在纪承奚八岁之前,一旦有不顺心的事,便会跑去柴房,自己坐在下人搬来的椅子上,换着法地折辱纪明温。 纪明温断掉的腿,便是拜他所赐,大腿上被火钳烫出的疤痕也与他有关。 直到纪承奚必须要去学堂,这才给了纪明温喘息的机会。 纪明温的苦难真真实实与他有关,毕竟不少下人为了讨好纪承奚,都会故意刁难纪明温。 镇厄世家,实力为尊,纪承奚本就受宠,在觉醒出攻击型契妖“千丝鬼蛛”后,地位更是水涨船高,短短两年就从“感知级”镇厄官升阶至“御使级”。 “哥,今天是我血测的日子,和这个瘸子较什么劲,见血了多晦气啊,我们快走吧,爹爹在那边等急了怎么办。” 鹅黄襦裙忽地卷着香风扑来,双手抱着纪承奚的胳膊撒娇,少女腕间金镶玉镯碰撞出叮当作响。 “今天可是我的大日子,哥,我已经等不及想知道我的契妖究竟是什么类型了,如果是攻击型,我就能和哥哥一起去杀邪秽。” 但在靠近纪明温后,纪冬柠突然两指捏起衣袖凑到鼻尖。 “唔——好臭,哥,他身上有一股臭味,哎呀我的衣服都被他弄脏了,呜呜呜,这是我特意为血测挑的新衣服。” 纪冬柠忙后退几步,又将衣袖探到鼻翼间轻嗅,鼻尖猛地一酸,便哭出声来,珍珠耳坠随抽噎不住摇晃,泪水混着胭脂滚落。 “我不活了,现在回去沐浴更衣会错过血测,就让我投了荷花池罢!” 纪冬柠一哭,身旁的下人忙上前哄着,个个神色慌张。 谁不知道这位小姐脾气大得很! “求...小姐高抬贵手。” 纪明温倏地仰头,发间露出的小半张脸还凝着惶恐神色。 他本就住在柴房,靠近马厩,衣服换来换去只有一件,身上自然有味道。 更何况为了保暖,还裁了马夫的衣服穿,就算是最干净的一身,也有一股淡淡的马粪味。 但纪冬柠距离他甚至有一米,再加上浓厚的脂粉味,怎会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但纪承奚可管不了这些,在他眼里,就是纪明温害得她宝贝妹妹不开心! “贱人,敢惹哭我妹妹。” 纪承奚身后出现一只紫色蜘蛛的身影,他的手掌快速生出绒毛,猛地掐住了纪明温的脖颈! 疼痛激出的冷汗顺着脊柱往下淌,纪明温却不敢抬手抓住他的手腕,只能在半空中僵着。 便在这时,脑海中再次响起神秘人戏谑的声音。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还等什么,和他立镇厄生死状,我帮你杀了他。」 第29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04 呼吸越来越困难,脑海中传来神秘人的话,纪明温忽然不受控制张口—— “镇厄世家沉渊纪氏无分级镇厄官纪明温,还请一战!” 此话一出,现场针落可闻,就连纪冬柠都停止哭泣,错愕看向纪明温。 这是镇厄官之间互相挑战时说出的话,并且代表这次战斗无关情谊无关家族,胜者可以随意处置败者,哪怕是废了他的契妖! 若是对方不接受,就会成为整个雪岚大陆的笑柄! 但问题就在于,纪明温连契妖都没有,甚至被废了一双腿,如何敢向纪承奚挑战! 纪承奚同样怔愣半晌,反应过来后喉间溢出低笑,惊得一院子的下人齐刷刷跪下,脊背发颤。 “好,好得很!”纪承奚的冷笑声骤然拔高,“我倒不知你何时也偷偷学了这些!” 纪承奚松开掐着纪明温脖子的手,拍掌大笑,眉间尽是戾气。 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在八岁之前,都毫不例外要前往学堂去深入了解关于镇厄官的事。 但纪明温这么一个生活在柴房里的私生子,怎么会了解到这些?难道是还做着自己的春秋大梦! 凭他这种下贱的人,也配做镇厄官的梦! “看来你确实是活腻了,这可是你自己要找死,怪不得旁人! 引灯作祝,允我归途,以身入道,万妖禁行,召—— 千丝鬼蛛!” 纪承奚身后,鬼蛛虚影若隐若现。 八只长足伸展,幽绿的复眼闪烁着冰冷凶光,细密的绒毛下,口器开合,隐约可见闪烁寒光的毒牙。 纪承奚的身体诡异地与千丝鬼蛛融合,双眼变为绿色,身后的皮肤裂开,八条闪着寒光的蛛矛探出,将他整个人支撑到浮空。 「御使级」镇厄官,已经可以借助契妖的能力杀人于无形。 强大的力量溢散,让纪冬柠都忍不住身体颤抖。 “镇厄世家沉渊纪氏御使级镇厄官纪承奚,接受挑战。 我今天就让你知道,废物和天才之间的壁垒,但你现在甚至没有契妖,若我杀了你,也是以镇厄官身份以大欺小。 今日,我容你进行血测,等你明白了血脉不纯就是个废物之后,我再来取你性命! 冬柠,我们走,为兄稍后就为你报仇!” 说罢,纪承奚冷哼一声,这才离开。 既然纪明温以“镇厄官”的身份对他立下战帖,那他就让纪明温明白,什么叫做天才与蝼蚁! —— 纪家,厅堂内,此时已然聚集了跺一跺脚雪岚大陆就能抖三抖的大人物们。 “恭喜谢兄。” 楼家家主楼无双抚掌大笑。 “听闻谢家的天才谢景瑜昨日觉醒出赤鳞凶蛟,并且在第二道秘境之中,一夜杀了十五只邪秽,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谢家家主谢流渊屈指轻叩盏沿,不动声色挡下各个方向投来的视线。 “我那孙儿愚昧,当然不及你那宝贝孙女,饕餮猫妖现世,可让世间天才羡慕得很呢,怕是今年最出众的镇厄官了。” “闻雪那丫头,太过莽撞,又不甚勤奋,每天鼓捣些古怪玩意儿,能觉醒出猫妖也算侥幸。” 楼无双朗声笑道,捻须摇头,喉结滚动压抑上扬的唇角。 “闻雪可是顽皮得很,家里都将她惯坏了,心思都不在当镇厄官上!比起景瑜来说,可是让我们操心得很,但仔细一看,那孩子真是随我啊。” 楼无双大大咧咧,原本还想按例谦虚一下,但实在是忍不住,唇角抽动似要发笑,忙用茶盏抵住,盏底映出他抽搐的咬肌。 我家的孩子,就是这么有天赋! 随我! “顽童耍弄的微末伎俩罢了,上不得台面,更何况纪家的血测还未开始,一切尚无定论。” 闻言,谢流渊颌首低笑,蛇形虚影在瞳仁深处一闪而逝: “后生可畏啊,当真是各族新秀如春笋。” 他说罢,厅堂内的其余大人物才加入这场谈话,话语中都是对三大世家的吹捧。 在进行血测之前,谁也不知道哪个小辈会拔得头筹,毕竟这与天赋无关。 纪千霄忽然并指叩案,青玉盏底炸开的轻响截断所有话音,那双紫色瞳孔格外深邃。 “诸君厚爱,倒不如先看孩子们血测觉醒。” 纪千霄抚平袖口褶皱,抬手一挥,十方观灵镜出现,映出无界碑处的情况。 “还是这么严肃,没意思。” 楼无双嘟囔道,但他也收起炫耀的心思,看向观灵镜。 不知今年的纪家是否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天才? 纹影壁前,纪家主脉与旁支的适龄子弟聚集于此,负责此次血测的执事看着纪明温也面露不悦。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滚回去!” 执事厉声呵斥,纪明温却将目光迎上去。 “我也有紫瞳,我也姓纪,为何我不能进去?”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进去——” 执事刚想喊人强行将纪明温带走,纪承奚便伸手阻拦。 他冷笑一声。 “这个瘸子已经跟我立下生死状,既然他不信邪,那就让他进去血测看看! 等他出来,我就能以镇厄官的身份杀死他,让他知道何为云泥之别!” 众人面面相觑,开始小声议论。 按理来说,只有三大世家的纯正血脉才能觉醒契妖,但—— 万一呢? “都滚开,看什么看!本小姐要在秘境内杀了这个敢污脏我衣服的下人!” 纪冬柠脸上还挂着泪痕,巴不得现在就报仇雪恨。 她为今天精心准备的衣服,若是因为沾染了那个扫把星的恶臭味,就觉醒不出强大的契妖可怎么办? 今年纪家参加血测的适龄孩子中,纪冬柠备受关注,毕竟与她一母同胞的哥哥可是两年前的佼佼者。 “打开纹影壁,我现在就要进去!” 纪冬柠冷哼道。 血测的时间已经到了,执事不敢因为纪明温的问题耽误时间,便连忙打开纹影壁,露出一条长廊。 无界碑便在最里面。 加上纪明温,共有六位纪家子弟走进去,但因为纪冬柠是纪家二房支脉的嫡女,又受宠有个好哥哥,其余人也不敢和她对着干。 不知是谁用契妖,纪明温身下的轮椅忽然翻倒,单薄脊背撞上廊柱,身后便传来一阵哄堂大笑。 “瞧他趴在地上的样子,就跟个狗一样,诶,要我说啊,说不定真的能觉醒契妖,是一只断了腿的哈巴狗呢?” 闻言,一些少爷小姐也跟着笑了起来。 纪明温整张脸栽在昨夜暴雨积的水洼之中,因为猛地咳嗽带来的颤栗,衣服里藏着的烂棉絮也掉出来撒了一地。 纪明温的眼神朝着人群扫了一眼,将所有人的面孔都记下。 撑着身体的指节绷紧为玉色,湿发垂落遮住的唇角忽然扯出半弧冷笑,又迅速被颤抖的喘息吞没。 迟早...把你们都杀了。 纪冬柠转身,恰好看到纪明温摸索着去够翻倒的轮椅。 “装给谁看呢,丢我们纪家的脸,恶心。” 嫌恶地蹙眉,纪冬柠转身扬长而去。 第30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05 等纪明温推着轮椅来到无界碑处,其余五人已经有了结果。 其中最为出众的,便是纪冬柠。 纪明温抬头望向悬浮在半空的霜蝶群,每一片蝶翼折射的光都刺痛眼球。 霜华蝶使。 虽不是全面攻击型契妖,但在无界碑名册上也算名列前茅。 “还请尽快。” 看守无界碑的几位执事催促道。 石碑通体由一种黝黑深邃的巨石打造而成,碑身上有明显裂纹,将石碑一分为三。 接下来,只要将手放上去,就能知道昨晚的神秘人究竟是不是恶作剧。 纪冬柠指尖悬停的霜蝶振开冰晶凝成的翅,纪明温转动木轮行至石碑前,就听见身后传来嗤笑: “一个瘸子,就算有契妖相助,也是瘸子。” 但纪明温一心想验证神秘人所说的话是真是假,并未理会纪冬柠。 纪冬柠面色愠怒,因为哥哥的关系,她对纪明温也十分厌恶。 指尖轻旋,霜蝶群化作暴风雪席卷而来。 轮椅扶手结出冰棱的刹那,纪明温的掌心已然触碰到石碑碑面,指尖有一滴血液飞出。 刺目的白光自他指缝炸开,霜蝶群如飞蛾扑火般撞上光幕。 纪明温感觉有毛茸茸的尾巴虚影缠住腰身,缭绕的青烟将险些摔倒的膝盖扶起。 森森妖气荡开,苍白如瓷的手指捏住他下颌强行抬头,纪明温被迫仰视那张如玉的脸。 玉冠束不住的发丝浸着鎏光流淌,九尾虚影在身后绽成绯色烟罗,眼尾迤逦的妖纹随着笑痕漾开。 九尾狐幻形的青年贴近他,尖锐的犬齿在脖颈上轻轻一咬,刺痛感传来,血珠坠落在石碑上。 交融之时,纪明温感受到内心一震,二人的心跳逐渐同步。 自此,命运相连,生死与共,除非纪明温死,这只契妖才会重新回到无界碑中。 纪明温怔怔看着那张脸,第一次感受到觉醒契妖的感觉。 但这不太像血脉觉醒,而像是眼前强大的契妖非要与自己签订契约。 这究竟是何种契妖...哪怕他前世阅历无数,都未曾见过能化作人形的契妖! 更何况,这只契妖甚至能突破无界碑的束缚,隔空对他传音! 想来,是千年前的大妖! 纪明温生怕被眼前的契妖看出端倪,忙摆出这个年岁的孩童错愕震惊的模样。 “很准时嘛。” 霜蝶群化作冰雪溢散,契妖的影子猛地撞入纪明温怀中。 下一秒,围绕着他的风暴消失,纪明温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他居然有契妖!” 惊呼声响起,无论是在此地负责看守无界碑的执事,还是一起觉醒的纪冬柠,都死死盯着纪明温。 纪明温眼尾的妖纹一闪而过,众人虽没看清他的契妖究竟是什么,但无界碑的反应证明他确实有契妖! 难道纪明温的母亲也是三大世家的人?! “还...还请亮出你的契妖,方便我们登记。” 执事道。 方才被霜蝶群掀起的暴风雪挡住视野,三位执事仅看到了狐尾,但不确定究竟是哪种狐类。 纪明温迟疑,他有前世的经验,能感受到他的契妖极强,若是就这样显露出来,可能会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围杀。 难道自己还要走之前的老路,叛逃纪家? 纪明温心中思绪不定时,脑海中再次响起神秘人的声音。 「无需害怕,你展现便是。」 纪明温不得不承认,虽然神秘人说话的语气总有些不着调,但到现在还没害过自己。 和他打好关系并不是坏事。 “引灯作祝,允我归途,以身入道,万妖禁行,召——” 纪明温一声令下,他身后出现一只狐狸的身影,约半人高。 这副模样与纪明温先前看到的完全不同! “原来是灵魄妖狐...” 三位执事面面相觑,但也只能将结果如实记录。 灵魄妖狐,算不上无界碑名册的前列,比不得世家天骄,那也是极其不错的契妖,虽然攻击性不足但重在敏捷。 只不过... 让一个瘸子配上敏捷型契妖? 罢了罢了不多想了,他还未必能活得下来呢。 “好,你们现在都通过了第一关,接下来的历练,是要在秘境内待一天一夜,才能真正担当起镇厄官的名号。” 无界碑后方的大门被特制铁链重重束缚,而里面有纪家这些年来活捉的邪秽。 不仅要在里面待一天一夜,还要取出邪秽的“心”,才能通过第二关“夜狩”。 刚刚满八岁的孩子,就要独自狩猎邪秽。 大门被打开,纪冬柠恶狠狠瞪了纪明温一眼,这才快步走进去。 就算纪明温巧合之下成功觉醒契妖,纪冬柠也不会让他活着离开秘境! —— 「邪秽,便是雪岚大陆最危险的存在,以人为食,手段残忍。 上千年前,人族三位领袖与部分愿意共存的邪秽定下契约,邪秽进入无界碑成为契妖,此后靠吸食天地元气存活,不再食人肉。 而人类,也从血淋淋的战斗中学会借助外力,才有了镇厄官。」 纪明温推着轮椅在密林中前行,而他肩上,还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这更让纪明温觉得神秘人深不可测。 契妖只有魂体,除非它寄生的人族也变得极其强大,才能够化为实体。 但现在,无需依靠纪明温的力量,这只契妖也来去自如。 “受教了,那我应该称呼您为什么?” 就算已经签下血契,契妖无法伤主,纪明温都不敢造次,毕竟契妖就是不会吃人的邪秽,狡猾与残忍是它们生来就会的东西。 在神秘人面前,纪明温还得随时随地维持孩童的纯真模样,好在他有着丰富的前世经验。 「称呼啊...我确实忘了这个问题,但既然我比你大了上千岁,你便称呼我为前辈吧。」 “前辈,往后还请多多指教,但我还有一个问题,您怎会选上我呢?” 纪明温终于问出他最为困惑的问题。 无论怎么看,找他一个瘸子都不划算,更想不出任何能够利用的点。 「这个问题嘛...」 某处纪明温看不到的空间内,靳时栖膝支着晃悠的椅身,狭长的狐狸眼弯成月牙泉。 「当然是上天派我来保护你的。」 靳时栖口中吃着杏子糖,喉间滚出掺了蜜的促狭。 听到他的回答,纪明温微愣,心中虽嗤笑这哄孩子的话,但表面上还是完美扮演八岁孩童的稚嫩。 “那多谢前辈。” 藤椅忽地前倾三分,靳时栖仰头笑着,簪尾红瑙坠子撞出清越声响,九重纱衣都跟着颤成春风里招摇的桃枝。 「宿主...你的任务是清除男主的黑化值...」 「嗯,我知道,我就是逗他玩玩,难道你不觉得这种反派重生,又一本正经装小孩稚嫩的模样很好笑吗。」 「......」 「你真的不觉得吗?」 「......」 第31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06 腐叶在轮椅下碾出暗绿汁液,纪明温转动木轮避开横亘的腐烂树干。 虽然心性早就被磨地不剩孩子气,但纪明温演技十足,看起来和寻常孩子相差不大,只是多了几分怯懦。 此时,他正虚心向“前辈”请教。 「镇厄官有五个层级,每个层级所能利用的契妖能力也大不相同。 感知级,仅仅能获得部分契妖的感知,若与契妖磨合融洽,也能得到一些力量,正如同先前那个小姑娘用的霜蝶群。 御使级,便能达成肉身与契妖的融合,力量大幅度增强。 镇封级,代表镇厄官已经能够熟练运用契妖的力量,甚至暂时赋予契妖实体,让契妖代为作战。 净灭级,大部分邪秽已经不能轻易将其损伤分毫,届时一举一动,一言一语,甚至不需要倚靠契妖的力量,就能徒手杀死邪秽。 天宪级,也是最高级,如今雪岚大陆上仅有三大世家的家主为天宪级,能牵动无界碑本身的能量,释放出成千上万只契妖的力量。」 在纪明温看不到的空间内,靳时栖正躺在藤椅上,手中握着一本《雪岚大陆:镇厄官与邪秽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只不过他的神识已经化作一只小狐狸趴在纪明温肩头。 听着纪明温这个重生者又用未变声的男孩音色喊着“前辈”,靳时栖脸上的笑容更明媚。 “东南。” 耳后突然扑来阴冷气息,绒毛扫过纪明温后颈未愈的伤痕。 在靳时栖提醒之前,纪明温就已经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他上半身用力使得轮椅猛地倾斜,堪堪避过地底钻出的骨爪。 是邪秽! 尸傀周身萦绕着腐朽之气,似人而非人,关节处挂着丝丝缕缕的腐肉,淌着黑褐色的黏液。 纪明温眉头皱起,尸傀是普通邪秽之中最难对付的一种,还未能与契妖达成默契的镇厄官若是遇上,大概率是死路一条! 怎么偏偏碰上秘境里最难对付的邪秽... 纪明温没有将希望全都寄托在靳时栖身上,毕竟他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自己坐着轮椅不方便逃跑,便只能想办法将尸傀引诱走。 心中正想着逃脱之法,身后又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纪明温回头,瞳孔瞬间放大—— 不知何时起,他身边已经围绕数十只尸傀! 难道是他无意中踏入尸傀的领地? 不对!尸傀并不群居,且领地意识极强,不可能分享食物,除非...... 纪明温似瞬间明悟般低头,手指蹭着轮椅的边框上一抹,指腹便出现银色的痕迹。 是纪冬柠! 难道是当初利用霜蝶群的风暴黏在轮椅上的吗! 秘境之中的情况,外人无从得知,但不管利用何种方法,只要能亲手杀死一只邪秽就算成功。 为此,不少长辈都会偷偷塞给晚辈一些“作弊”的道具,例如佩戴特殊的香囊,让一般邪秽无法轻易靠近。 而纪明温轮椅上的,便是能够吸引尸傀的噬骸惑尘粉! 纪冬柠在不确认他是否能觉醒契妖时,便打算要了他的命! 而当时的纪明温,注意力全都聚集在靳时栖身上,才会没发现这些小伎俩。 心中暗骂自己大意,纪明温的手按在木轮上,这才发现轮椅不知何时已经卡在藤蔓之中,无法轻易挣脱。 邪秽也有神智,在确认纪明温没有埋藏陷阱之后,数十只尸傀同时扑上来! 纪明温藏在背后的手抓紧,虽然此举可能在靳时栖面前暴露自己,但小命可比这些更重要! 刹那,整片瘴林突然死寂,靳时栖垂落的墨发扫过纪明温手背。 他赤足踏着虚空,尾尖朱砂红刺破夜色,周身青色狐火围绕。 尸傀獠牙距轮椅仅剩半尺时,靳时栖抬手,食指点向虚空 这个简单的动作引发的气流,使得方圆十丈内所有邪秽同时定格,树皮剥落的声响像极了骨骼寸断的哀鸣。 纪明温抬头的刹那,靳时栖指尖落下。 没有炫目光焰,没有震耳轰鸣,只有蛛网状的裂痕从尸傀眉心蔓延开来。 那些裂纹所过之处,腐肉成灰、妖骨为尘,连沼泽里沉淀百年的怨气都被涤成青烟。 十丈宽的真空地带贯穿整片腐林,沿途古木保持着被气浪掀飞的姿态凝固在空中,叶片悬停处凝着来不及消散的残魂。 下一秒,巨树轰然倒塌,整个秘境发出的巨大声响使得在外的执事面色一白。 但按照规定,无论里面发生什么,在第二天清晨到来之前,都没办法打开门。 秘境内,青白色指尖垂下,纪明温愕然看着这一切,靳时栖方才一击毁了半个秘境! 比他想象之中还要强! 如此大的动静,靳时栖如瀑的墨发纹丝未动。 「嗯...不小心太用力了,忘了给你留一只出去应付差事,没事,我等会再帮你抓一只。」 靳时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眼前这一切都不是他做的。 掀起的气流让纪明温险些摔倒,靳时栖只好用一只尾巴卷着轮椅浮在空中。 “前辈,您究竟是何方神圣?” 纪明温喉结一滚,不可置信看着漂浮在眼前的尘埃都被靳时栖挥手抹去,紫色的瞳仁颤动。 为何...他前世并未听说过如此强大的契妖? 说不定...堪比天宪级。 但没等靳时栖回答,整个秘境的地面开始颤动! 是靳时栖的力量太强,使得秘境之中其余邪秽产生恐惧感,从而失去理智暴走! 第32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07 三分钟前,秘境某处,纪冬柠已经与自己的契妖建立默契,成功杀死一只邪秽。 邪秽的尸体上浮现出黑灰色的气息,渐渐凝为一个形状不规则的结晶,这就是邪秽的“心”。 用“心”能恢复邪秽造成的伤口。 听着身旁跟班们的吹捧,纪冬柠脸上显露出倨傲之色。 “这只邪秽的尸体就送你了,我要去找更强的邪秽。” 纪冬柠的指尖浮着霜蝶,在其身旁凝成六棱冰阵。 杀一些普通的邪秽,当然证明不了她的实力,为了不给家族和哥哥丢脸,她也要杀更厉害的邪秽,将它们的“心”带出去。 至少,也要是尸傀那种等级的邪秽。 提起尸傀,纪冬柠再次冷哼一声。 想来,那个小瘸子已经死了。 就算有了契妖,但纪明温不懂如何感知契妖的能力,到时候也是死路一条。 若哥哥赢了他,到底也是不光彩,提前杀了他就好。 倏然,腕间玉镯迸出裂纹,十二只霜蝶仓皇飞出灵窍,头顶的天空暗下来。 如今还没到晚上,怎会—— 纪冬柠抬头,望到遮天蔽日暴动的邪秽。 “快跑!” 地面震感传来时,再反应已经晚了,她最后听见的是自己腕骨被碾碎,就像轮椅木轴断裂的声响。 —— 秘境内的异样让人不得不在意,但哪怕是用无界碑碎片打磨出的观灵镜,也看不到里面的样子。 直到第二天,大门再次打开时,众人才发现里面已经成为一片废墟,邪秽死伤大半! 纪承奚担心自己的妹妹,当即不顾规定冲进去寻找。 诺大的秘境区域,一众纪家子弟进入,最后只找到纪冬柠头上的珠钗。 而契妖「霜华蝶使」已经重新回到无界碑中,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在这次夜狩中唯独活下来的,就只有在压倒的枯树干下昏迷的纪明温,就连轮椅都被压成碎片。 众人找到他时,他手心之中还握着一只邪秽的“心”。 这件事不可谓不严重,就连纪明温能够觉醒契妖的消息都被压了下去。 最后,这件事也被认定为“邪秽暴动”,刚刚觉醒契妖的镇厄官当然不是对手,纪明温活下来也只是靠运气。 夜狩过程中不是没死过镇厄官,但死伤如此惨重,还是头一次。 那天,纪承奚疯了一般杀向昏迷的纪明温,也被人拦了下来。 —— 只差最后一步“问心”,纪明温就能成为真正的镇厄官。 而在这之前,纪明温也从一个住在柴房差点病死的下人,一跃入了族谱,有了新的轮椅和主子住的屋子。 关于血脉不纯为何能够觉醒契妖的问题,众人议论纷纷。 其中最为靠谱的,便是纪明温那位不务正业的父亲的基因实在强大,瑕不掩瑜。 尽管众人很想看看一个瘸子如何使用契妖,但现在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间。 纪承奚守在祠堂外,契妖外显,神色阴翳。 只要纪明温从祠堂内出来,他就会按照约定杀了他,谁也拦不得! 虽说邪秽暴动这种小概率的事和纪明温扯不上关系,但为何他的妹妹死了,纪明温却还活着? 他这个瘸子,为什么没代替妹妹去死? 一个卑贱的人,也配上族谱! 祠堂内,纪明温恍若感受不到明晃晃的杀意,两侧烛火将他单薄的影子折成三截投在供桌上。 因为大腿以下全部瘫痪,祠堂的执事允许他坐在新的轮椅上而不用跪着。 檀香燃起的青烟在祠堂凝滞的空气中缓缓上升,执事捧着的乌木托盘里,镇厄剑鞘上八十一道缠金纹正在烛火里淌出血色。 “举掌。” 执事苍老的声音响起,纪明温垂目将右手覆在冰凉的剑格,眼神烙在“镇厄”二字上。 轮椅轴承发出细响,跳动的烛火在紫瞳中化为冰簇,纪明温缓缓念着誓言: “一誓不惧邪秽...” 做完一切,执事这才有些怜悯地看向纪明温。 有个不负责任的爹,终于逆天改命觉醒契妖,却碰上邪秽暴动,还意气用事和别人用镇厄官的名义立下生死状,真是可惜...... 执事摇摇头,看着纪明温的身影离开祠堂。 至此,他正式成为镇厄官,不再是被他用丝线操控的傀儡,而是拥有真正的契妖。 虽然不知道靳时栖真正的意图,但他如此强大,如果能利用,对他的计划百利而无一害。 祠堂外,纪承奚将一柄配剑丢至纪明温脚边,紫眸中翻滚着杀气。 “镇厄世家沉渊纪氏御使级镇厄官纪承奚,接受挑战。” 他身后出现千丝鬼蛛的虚影,脊背上八条蛛矛撕裂空气,轮椅都被气浪掀得倒滑出半米,纪明温反手将长剑刺在地面上,才支撑着轮椅没有后仰倒下。 “三招之内,我就送你回你的狗窝去。” 语毕,围观的人群中响起哄笑声。 对于纪明温,纪家的人更希望他去死,而在他觉醒契妖之后,这种念头更甚,毕竟镇厄官极其注重血脉,而眼前这个血脉不纯的人,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 鬼蛛复眼泛起血光,碎石在蛛矛刮擦声中迸溅如雨,纪承奚足尖点着蛛丝凌空扑来,身后千丝鬼蛛虚影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嘶鸣。 蛛矛扎穿轮椅靠背时,朽木碎屑溅上纪明温后背处仍未愈合的伤痕。 他勉强扭身避开要害,长剑生疏地拦住第二根蛛矛,直到剑身炸开连绵火星,轮椅在劲风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一招。 “废物就是废物,但偏偏是你这种给家族抹黑的人,却活了下来,你就应该替冬柠去死!” 千丝鬼蛛的虚影在纪承奚身后暴涨,六对猩红复眼锁死颤抖的剑尖。 “怎么,难道你这个天生低贱的人并未学过如何召唤契妖吗,还是觉得就算召唤出来也是死路一条? 瘸狗倒是能躲,我倒要看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第三根蛛矛破空扎向心口时,纪明温突然松开轮椅刹片,任由轮椅顺着青石斜坡下滑,蛛矛便刺在柱子上,碎屑横飞。 二招。 纪明温险些连同轮椅一起摔在地上,好在手中的剑猛刺向地面缓冲了下滑的速度。 但这场决斗无论怎么看,都是单方面的虐杀,谁都看得出纪承奚前两招并没有使出全力,甚至只用一半不到的力气来“逗弄”纪明温。 第三招,才是杀招。 人类能够利用契妖的力量,杀死比他们强大百倍千倍的邪秽,更何况是一个常年坐在轮椅上的少年。 “去死吧。” 千丝鬼蛛射出无数蛛网,将此地的空间完全封锁,外人根本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纪明温也退无可退。 八根蛛矛暴雨般倾斜而下,纪明温喉间喷出的血雾染红蛛网结界,轮椅轰然解体,后背撞上石阶的刹那,隐约有脊骨断裂的脆响。 无路可逃,纪明温眼中却闪过得意的色彩。 若纪承奚知道他未来会死在邪秽手中,会是怎样的神色呢? 而另一边,在纪承奚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一根蜘矛坠落在地,纪明温手中垂落的剑刃也被染成带着妖异的青蓝,而千丝鬼蛛的虚影露出痛苦的神色。 纪明温会使剑,并且用得极好! 可他明明是连剑都没碰过的废物才对!他的双腿甚至都不能直立! 第33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08 “纪承奚,你说我是废物,那被废物伤到的感觉如何?” 纪明温瘫在地上,苍白的胸膛剧烈起伏,血迹顺着肌肤上旧伤的沟壑蜿蜒而下。 抬手将剑刃刺在地面上,反光中映出纪明温眸中扭曲的快意。 “你可知道,马夫已经被我杀了?” 这句话成功挑动纪承奚的神经,他原本是为了给妹妹报仇,让纪明温生不如死。 但现在,无论如何,纪明温都要死,他有一种预感,若现在不杀了纪明温,必酿成大祸! “我还想着你究竟从哪里来的底气敢挑衅我,马夫那个废物,杀了也就杀了,你一天是下人,一辈子都是下人!” 蛛矛同时破风的尖啸声中,纪承奚快速靠近,长剑也在偌大的威力下化为碎片,纪明温眼尾浮出朱砂勾勒的妖纹。 “引灯作祝,允我归途,以身入道,万妖禁行,召——” 阴火腾空,在纪明温身后织成遮天蔽日的虚影,数根蛛矛竟在触碰到狐毛的刹那化作流沙,蛛网结界内的幽光尽数扭曲成银丝。 睫毛垂落的阴影恰好遮住纪明温虹膜里扭曲的快意,喉间溢出介于叹息与嗤笑之间的气音。 “忘了告诉你了,你妹妹,也是死在我手下。” 纪承奚瞳孔瞪大,但下一秒,剑刃的碎片已没入他的心脏之中。 临死之前知道的消息,才更加扎心,不是吗? 纪承奚仰面跌在狐尾盘踞的阴影之中,同一瞬间,结界消失,一众哗然! 纪承奚身后的虚影完全碎裂,他倒在地面上,不可置信指着纪明温,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没了呼吸,瞪大的双眼盯着天空。 是纪明温赢了! 众人完全没预料到这个结果,毕竟就算纪明温不是个瘸子,【感知级】与【御使级】镇厄官的实力都是天差地别,纪承奚怎么会输! 但蛛网的结界完全隔绝了其中发生的一切,众人也就不得而知。 纪明温松开手中的剑刃碎片,鲜血顺着掌心滴落在地。 “多谢前辈。” 他低声感谢道。 就算身为重生者,纪明温也并没有自负,他知晓靳时栖能轻易置他于死地,在有足够的实力反抗之前,他都不能得罪靳时栖。 纪承奚死了,这不算是小事,很快就传遍整个纪家。 两年之内从感知级晋升为御使级镇厄官,纪承奚很是被看重。 偏偏他死前立下的是生死状,无论结果如何,双方的亲友都不得插手,这是镇厄官的规矩。 但上位者不会管这些,他们只在意结果。 换位思考,一个成为镇厄官不到一天的人,甚至在双腿无法行走的情况下杀死纪承奚,这种人难道不更值得培养吗? 因此,本该是留给纪承奚的资源,全都涌入纪明温名下,甚至有了专门伺候的下人。 在这种情况下,纪明温的身份也变得不重要,只要为他捏造一个身份并且封锁消息不就好了? 到时候,又有谁知道他就是住在柴房的那个孩子呢? 就当原来的纪明温已经死了,摇身一变,又是光鲜亮丽的纪家子弟。 —— 水雾氤氲的玉池中,纪明温蜷在浮金暖玉砌成的凹槽里,残腿浸着药泉泛起胭脂色。 他前世也尝试过使用药浴来治疗身上的旧伤,但价格实在是太过高昂,材料也掌控在三大世家之中,他便只能忍着,将委托得到的钱去购买傀儡丝的材料。 但现在,仅仅因为他成为了镇厄官,待遇就天差地别,甚至拥有了一个虚假的身份。 他娘被人看不起,他也被人看不起,但纪明温偏偏要抓紧一切他能利用的资源,一步一步向上爬,如恶鬼一般将那些人的脚踝从金字塔上拽下来... 这双废腿,正好碾过纪家千百年基业。 要不择手段,哪怕被旁人欺辱百倍,也要活下来。 感受着身体的温暖,纪明温的意识一点点模糊。 他的母亲,原本是赫赫有名的花楼里,最美的那一位。 铜镜里漾开的是一张芙蓉面,眉黛用螺子黛勾得飞入云鬓。 她年轻时极美,擅作鼓上舞,因腰肢柔软被人称为“楚娇娘”。 不少人慕名而来,想要看看这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美人儿。 无数恩客一夜散千金,都摸不到这位楚娇娘的手,一时间声名大噪。 偏偏,这位楚娇娘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还生下了一位紫瞳的孩子。 紫瞳,在雪岚大陆中是纪家的象征,纪明温,是楚娇娘给这个孩子起的名字。 生下这个孩子后,楚娇娘便不再对外示人,外人也从倾慕她变为唾弃,骂着她不知以什么手段勾引了纪家的高人,野鸡也想母凭子贵飞上枝头做凤凰。 纪明温儿时最清晰的记忆,便是被逼着背诵《孝经》,一旦背错,就会被责罚。 “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这篇已经背了两天,为何还会背错!” 铜镜被掀翻,楚娇娘用板子重重打在他白皙的手背上: “我的儿,以后可是会入纪家,成为镇厄官大人!你连这些都做不到的话,根本没办法在纪家出人头地!” 四岁的孩子蜷在鸳鸯枕旁,哽咽着重新背诵。 他瞳孔中映出两簇幽紫的焰,深邃的紫色让女人很轻易就沦陷在其中。 就像几年前,她也是如此沦陷。 “只要温儿你能成为镇厄官,娘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句话,纪明温已经听了不知道有多少遍,日复一日,他每天都在听这句话。 一旦外人说纪家不会领这个私生子回去,楚娇娘就会掐着腰怒骂那些人,随后对纪明温更加严苛。 “温儿,你会懂娘的,等到温儿踏入纪家的大门,一定会成为整个大陆上最顶尖的镇厄官,你这双眼睛,和你父亲一模一样。” 但四岁的那个冬天,纪明温没等到母亲口中的“父亲”与纪家,反而是有着沧溟海标志的谢家镇厄官前来,给了楚娇娘三尺白绫,便带走了纪明温。 纪明温哭喊着被人扛在肩头上,人生中第一次离开青楼,他挣扎着回头,看到了悬空的鞋尖。 第34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09 八岁孩童单薄的脊背贴着池壁,雾气裹着药香漫上来,旧伤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一些。 纪明温缓缓睁眼,忽见水面倒影晃出雪色狐耳,朱砂尾尖已缠上他脚踝,脑中凌乱的思绪顿时消地一干二净。 “在浴池里泡久了对身体可不好。” 靳时栖赤足踏碎满池星辉,雪纱广袖铺满整块玉池,惊得水面浮着的药花瓣打了个旋。 “让我看看...身上的这些伤势,一时半会怕是好不了,尤其是这双腿。” 折扇扇骨沿贴着皮肤往上滑,冰得纪明温上半身一颤。 不知是不是药香熏晕了头,纪明温愣怔一二才想起自己根本没穿衣服,光溜溜的模样被看了个光! 别的契约都要镇厄官召唤才能出来,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水面倒影里,或许是泡了太久,纪明温整个人的身子都泛着薄红,惊得他扒住潭边台阶就想要逃,却被狐尾勾着人儿拽回到怀里。 “你躲什么?我又不吃了你。” 靳时栖揶揄着,扇骨突然不轻不重拍了拍纪明温的屁股,吓得他又似惊动的游鱼般闹起来。 “你...!前辈,您要干什么。” 好在纪明温大丈夫能屈能伸,并没有忘记眼前这一位的实力可能堪比天宪级,只能颤抖着身子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 前世百年,他还从未被人如此羞辱,如果不是要维持孩童的模样,纪明温的神色早已扭曲,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小孩子的身体而已,有什么看不得? 更何况我是来帮你上药的,你不脱光我怎么帮你上药?” 靳时栖说着,故意把暖玉似的掌心贴在他发颤的脊背上,满意地感受着纪明温喉间溢出的半声呜咽。 很奇怪,他很喜欢逗弄纪明温,抱着他的手感也相当不错。 就是有些太瘦了。 “多谢前辈好意,但...还请前辈至少让我穿件衣服。” 喉结滚动咽下三声闷哼,水花溅湿的睫毛掩住纪明温瞳孔里跳动的羞恼。 比起赤裸,让别人看到他双腿要更为苍白。 双腿自大腿开始萎缩,苍白的皮肤下浮着蛛网状的青紫血管,十个趾甲泛着久不见光的淡青色。 纪明温从不敢正视自己的双腿,更别提让别人看。 别人盯着自己的双腿时,便会有短暂窒息的感觉,好似那人要将自己的皮肉扒开。 “求您了,前辈,外...外面冷。” 纪明温仰头绽开练过千百遍的笑,身子瑟缩着,当初楚娇娘便让他如此讨好纪家人。 但他越谄媚,纪家人便欺他越狠。 此时他被抱在靳时栖怀里,更像是一只被折断羽翼的鹤,那些横贯肩胛的鞭痕正被狐尾绒毛拂得发颤。 靳时栖忽地怔住,眼中划过一抹不忍,下意识用纱衣将他的身体包裹,下颌绷紧的线却柔成柳枝拂水。 “好。” 这声“好”说得有些艰难,靳时栖都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便抱着纪明温来到屋内,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纪明温惊叹于如此强大的契妖似乎很好哄时,靳时栖将一盒药膏塞到他怀里后便匆匆告辞。 “这是赔礼。” 纪明温就这样看着靳时栖来去匆匆,而他身上还披着靳时栖留下的纱衣。 出乎他预料,这位强大的契妖似乎很好相处,但纪明温并不会轻易相信靳时栖,神色恢复冷淡。 湿漉漉的黑发披散在肩头,发梢还滴着水珠,纪明温将雪白的药膏拿起时,耳边还泛着红。 又或者说...这个来历不明的契妖实则特别纯情,最受不了孩子示弱? 不对,似乎不是简单的示弱。 难道是—— 他见不得我受苦? 靳时栖第一次出现,是在他雨夜快要病死时,而第二次出现,他正被纪承奚掐住脖颈。 纪明温看向铜镜,在一番沐浴后,他脸上早已没了灰扑扑的模样,冷着脸的时候反而透着几分生人勿近的气质。 能有纪家的血脉,长相就不会差,更何况他的生母曾经也是轰动一时的美人儿。 这张脸蛋确实不错,因为太过瘦弱与苍白,很容易激起旁人的怜悯与保护欲。 纪明温在叛逃之后,尝试过下毒,陷害,污蔑,造谣,挑拨,离间。 但别人的关心?这种东西对他来说是裹着蜜糖的毒药,毕竟怎么可能真的有人关心他?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纪明温轻咳一声,试探对着空气唤道—— “前辈?” 紧接着,熟悉的声音传来。 「嗯?」 但比起往常“不正经”的腔调,此时要更为冷漠一些,让纪明温都开始怀疑自己的揣测,又担心是否是方才的某些举动惹恼了他。 “前辈,我想要一些元晶,想向您借一些——” 元晶便是雪岚大陆的通用货币,但还没等他说完,银色便铺满他的视线。 数不清的元晶凭空出现,在他面前堆成一座比轮椅还要高的小山。 这么多的钱,就算前世的纪明温也从未见过。 靳时栖冷冷留下一句“不用还了”,便再次消失不见。 纪明温错愕看着这一切。 这位契妖前辈,似乎对他格外大方。 是错觉吗。 纪明温又想起,当初他询问靳时栖如此强大的契妖,怎会选中自己时,靳时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他本就是为了守护自己而来。 盯着眼前大堆的元晶与手中的药膏,纪明温手指攥紧,眼神恢复冷漠。 同族尚且不能相信,又怎可能将全身心,都交在一个随时都能要了自己命的契妖手里? 但这也不是坏事,只不过以后自己做某些事时,也要谨慎一些了,可不能被这位“好心的前辈”发现异常。 就让他一直认为自己良善罢。 但也要注意一些,避免他在某些时候忽然出现。 第35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10 「宿主,您的任务是消除本世界男主的黑化值,防止世界崩塌,不是在养孩子...」 系统无奈提醒道,但靳时栖只一味地发呆,盯着自己的掌心沉默不语。 「宿主,那孩子在利用您,您应该感化他,让他不要想着屠了三大世家,以后也别祸害雪岚大陆才对。 还有,您为什么要帮他杀了那对兄妹呢?」 系统苦口婆心地劝导,谁能想象靳时栖如何将一个话少的系统逼成话痨。 听到纪家两兄妹,靳时栖这才回过神来,颇为不认同地摇摇头,又将一颗杏子糖塞进嘴里,语气也恢复往常的戏谑模样。 “我只是要阻止男主黑化,又不是阻止他杀人,那对兄妹为何不能死?” 「您要感化他,让男主放下杀人的念头才对,一直杀人只会杀心愈重!」 “我看不然,若是把恨憋在心里不发泄出来,才会憋出心理问题吧? 更何况,037你的意思是,纪承奚打断了男主的腿,男主还要用真善美来感化他,然后一直窝窝囊囊长大?” 靳时栖一番话噎得系统无话可说,系统干脆主动关闭语音系统,不再劝导。 明知道靳时栖完成任务的记录是百分百,但就是忍不住会唠叨。 没错,靳时栖早就知晓纪明温是重生者。 按照崩坏的剧情,纪明温会利用前世的经验加入残烛会,并且将自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最后复苏秽烬魔主,摧毁整个雪岚大陆,自己也随之身死。 这种剧情已经严重偏离主线,靳时栖必须让纪明温从坚强的小白花一步步成为伟光正的世家领袖,最后一举歼灭邪恶组织残烛会。 但靳时栖自有一套理论,感化一个受尽苦楚的大魔头变成伟光正的主角,这可不容易。 系统走后,靳时栖又看向自己的掌心。 不知为何,方才他抱着纪明温时,内心忽然有种莫名的触动,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靳时栖皱眉。 纪明温儿时长相确实不错,但靳时栖绝没有喜欢小孩子的特殊癖好。 按照他的意思,恋童的人就应该站一排用机关枪扫射。 也可能是想多了,罢了,不提。 —— 靳时栖留下的药膏,纪明温将信将疑用了一些,第二天醒来时,胳膊上的肌肤就已经光洁如玉,看不到一丝疤痕。 正当他惊叹这药膏的效果比起世家的药浴要更好时,外面传来下人的声音,声称有人来见。 听到熟悉的声音,纪明温脸色冷下来,将药膏藏起,又将衣服穿好后,这才推着轮椅来到厅堂。 见到纪明温,纪期年神色一喜,猛地站起。 “恭贺乔迁之喜,没想到你真的成功了,往后,我们也算是同僚,说不准还能一起出去杀邪秽。” 纪期年的褐色长发微卷,笑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长得比同龄的女孩子都要好看。 他只比纪明温大一岁,去年才成功觉醒契妖。 “但我真的很好奇,你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杀了纪承奚?” 纪期年靠近纪明温,他唇角弯起,酒窝在颊边绽出柔软的漩涡。 但在纪明温眼中,纪期年的算计已经顺着眼尾爬上眉梢,把人畜无害的模样撕开裂口。 前世,纪期年是唯一理会纪明温的纪家人,会在半夜偷偷给他送吃食与药膏。 懵懂的纪明温很是感谢纪期年,也将他视作恩人,从未怀疑过他。 纪期年身为镇厄官,虽然也是纪家人,但比起纪承奚觉醒的契妖,他的血藤就显得再为普通不过,被认为是“退化”的基因。 再加上他所在的旁脉竞争激烈,纪期年根本排不上号,因此,他的生活过得也并不如意,甚至经常被一些下人遗忘。 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也曾在柴房里互相宽慰。 但如今的纪明温,可不会再被纪期年这副良善的模样骗到! 纪明温转动轮椅避开斜照的日头,与纪期年的眼神错开。 “纪承奚不过是因为妹妹的死打击太大,看到我才会失了神智,被我侥幸用剑刃的碎片刺中胸膛,都是巧合罢了。” 纪明温的回答,与外界传言一模一样,毕竟谁能相信纪明温靠着一个一般的契妖,就能杀死训练有素的镇厄官呢? 当然是凭运气与巧合。 但纪期年并不这么认为,在他印象里,别说是主动对纪承奚下生死状,纪明温甚至不敢用眼神直视纪承奚,更别提直呼他的名字! 在他前去外面击杀邪秽的这段时间,一定发生了某些他不知道的事! 难道是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纪期年心中揣测时,纪明温又转动轮椅看向他,露出疑惑中又带着些许伤心的模样。 “年兄,你难道不为我感到开心吗,是你鼓励我去无界碑处,我才能有今天,往后若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年兄大可开口。” 纪期年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攥紧,皮笑肉不笑说了声“好”。 而在纪明温灵窍里的靳时栖,正悠闲看着这一幕。 纪明温以为靳时栖之前只能传音,就算成为契妖之后,也无法随时看到外面。 实则非也。 靳时栖所在的灵窍,无论纪明温在做什么,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包括他筹划杀马夫时,对纪家兄妹产生杀意时,甚至在药池沐浴时...... 因此,纪明温小心翼翼维持的马甲,在靳时栖眼里约等于无。 而现在,他正吃着雪岚大陆特有的美食,看两位演技大师谈话。 纪期年,s-037给的资料里也有记录,比起纪承奚直接的欺凌,纪期年更像是某种幕后推手。 镇厄世家皆慕强,一些弱小的镇厄官,家主根本不会浪费资源去培养,只能自己去争,去抢。 纪期年便是其中一位。 久而久之,他的心理产生扭曲,直到一个比他更惨的人出现,那便是纪明温。 他开始在下人之间传播谣言,使纪承奚那个没脑子的少爷愈发针对纪明温,又假装好意接近他,开始诱导纪明温做某些事。 纪期年说,纪明温的父亲一定不是忘了他,只是因为违反了家族规定被关了禁闭,只要自己过去求情,说不定能父子团聚。 纪明温将这些话听了进去,便刻意在人最多的时候跑去那边,又被家奴用棍子打得遍体鳞伤,一点一点爬回柴房。 事后,纪期年又说他的方式错了,要先讨好纪承奚,纪承奚生气只是因为你破坏了他的生日,如果纪明温送上一份礼物,纪承奚就会消气。 纪明温在来到纪家之前,从未踏出过青楼一步,他编了一条红绳,楚娇娘的脚腕上也有一条,有辟邪祈福的作用。 但当纪承奚看到明显是青楼女子才会系着的,有特殊图案的红绳后,又将纪明温踹在地上羞辱一番。 纪明温越是惨,纪期年的心情就会好很多,在暗处高高在上看着纪明温受苦。 在血测之前,纪期年又鼓动纪明温前去无界碑,本想看他再次出丑,结果纪明温不仅觉醒了契妖,甚至杀死比他还要强的纪承奚! 这已经远远超出纪期年的预料,曾经活得不如一条狗的私生子,如今都爬在他的头顶上! 在寝殿内砸了一堆东西,发泄一通后,纪期年才又来找纪明温。 你能爬到高处,我也能将你拽下来。 第36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11 “你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但纪承奚那边的势力...对你很是不满,我担心他们之后会对你动手......” 纪期年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他本就生了一张楚楚可怜的好皮囊。 他俯身凑近纪明温时,睫毛低垂成温柔的弧度,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瞳孔里摇晃着关切。 他总是这样讲话说一半,又不说明白,接下来的内容便让纪明温去猜。 等到纪明温吃瘪,他便又能装作好人的模样循循善诱,产生一种全天下只有他对纪明温好的错觉。 按照规矩,镇厄官生死状无关家族无关情谊,就算输了,死者的亲人也不能随意复仇,若是这段时间纪明温不明不白死了,所有人都会猜测是蓄意报复。 镇厄官这一群体对于“规则”有着几近病态的维护,他们排斥纪明温,原因在于纪明温身为世家之人,血脉却不纯。 毕竟镇厄官就是“规则”的既得利益者,仅凭“血脉”这一因素,就将世家与平民完全隔离开来。 因此,纪明温这段时间并不会有事,但如果是他主动跑去挑衅,那意义可就不同了。 但纪期年认定他不太懂镇厄官的规矩,正在挑唆他先下手为强,无形之中为纪明温树立一个强大的敌人,在压迫他情绪的同时逼迫他做出某种选择。 事后,他也能找借口为自己开脱—— 我只是想让你注意一点,你怎会多想呢? 反正纪明温这种从青楼里生出来的杂种,就是容易多思,不是吗? 外头的日光照进来,纪期年将泡好的热茶递给纪明温,特意将杯柄转向他,动作行云流水。 纪明温接过热茶,只是看着他似笑非笑。 “对啊,我应该怎么办呢?” 面对纪明温和往常不一样的表现,纪期年只当他是在觉醒契妖之后,变得更加惜命,不愿意做出头鸟。 纪期年当然要死,但纪明温却不想让他死得那么简单。 更何况,靳时栖还不知何时会忽然出现,必须要谨慎。 纪明温前世躲躲藏藏做了几十年的老狐狸,当然不会看不出纪期年的心思。 纪期年的手段并不算高超,只是当时的纪明温初来乍到过于害怕,才会轻易相信这个唯一待他友善之人。 而现在,纪期年又来打探纪明温的消息,装得一副关切模样。 “明温,现在有很多人盯着你的位置,你的身份,你——” 纪期年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又开始用老伎俩挑唆,谁料纪明温眉头一皱,侧耳似在听什么,便起身要送客。 “诶?明......明温,我还没说完,诶等会你们这群下人别拦着我,明温!” 纪期年就这样被赶出去,站在风中凌乱,手中还端着未喝完的热茶。 片刻后,当他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张让人看到就会忍不住怜爱的脸开始变得扭曲,手中的杯盏被徒手碾碎,嘴角抽搐。 好...纪明温,你现在发达了就敢把我赶出来! 屋内,纪明温又换了一副嘴脸,试探性对着空中喊了一句“前辈”。 下一秒,靳时栖出现。 方才正是因为靳时栖说话,纪明温这才匆匆将纪期年赶走。 “您要离开一段时间?是...是晚辈哪里做得不好吗?” 他仰着头,日光恰好划过下颌线,将本就清瘦的面容勾勒得更加棱角分明。 如今他的衣服是纪家送来的成衣,他的身材又太过瘦弱,从上而下看,肩胛骨的轮廓在布料下若隐若现,黑发衬得本就苍白的肤色近乎透明。 虽然如今的纪明温看不上纪期年的小手段,却将这小手段学了个十成十,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知道这一招有用之后,纪明温百试不爽。 “我只是暂时离开,或许是三天...如果快一些的话,两天就能回来。” 或许靳时栖自己都没发现,纪明温这一招对他确实有用。 “我送你的药膏,你应该用了吧?” 纪明温的手臂搭在轮椅扶手上,靳时栖蹲下身,轻轻将他手臂上的衣袖掀起。 “比昨天好多了,你要接着用。” 靳时栖的手指才触到肌肤表面,纪明温就瑟缩着要抽回手,却被狐尾轻轻缠住腕骨。 “别动。” 一股暖流顺着靳时栖的指尖渗入伤口,将游走的黑气驱散。 或许是纪明温的错觉,他感觉自己早已失去知觉的双腿似乎轻轻一颤。 “前辈,这是什么?” 纪明温知道自己无法挣脱与反抗,便只能受着。 “我可不想再回来的时候,又要回到无界碑里去,我已经把我的一丝力量传给你,这几天你仍然能召唤契妖和借用我的力量。” 靳时栖确实没说谎,但他也隐瞒了一些事实。 这股力量能让他瞬间知道纪明温的位置,包括他做了什么,都一清二楚。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若是有人来带坏这根正苗红的主角,他的任务不就完了? 此举是保护纪明温,更是为了防止一些人接近。 嘱咐好一切之后,看着装乖的纪明温老实点头,靳时栖这才满意离开。 虽然他与s-037的理念不合,但某个观点,靳时栖也不得不赞同。 一味纵容纪明温杀人,必然无法培养成根正苗红好少年。 根据剧本,纪明温后期会结识残烛会。 雪岚大陆之中,三大世家有着千年前领袖留下的血脉,靠着契妖成为铲除邪秽的主力军。 而隐客组织的散人,便相当于平民组织,没有血脉与契妖无缘,便通过用邪秽的“心”或骨头来制作特殊的武器,借此与邪秽有一战之力,如今也形成一个庞大的团体。 除此之外,便还剩下一个臭名昭着的残烛会,实力虽不如三大世家,却极其狡猾,很难对付,甚至掌握了某种操控邪秽的邪术。 前世,纪明温便是从一位残烛会成员口中得知,如何用傀儡丝制作出属于自己的契妖。 残烛会中聚集了不少被三大世家驱逐的叛徒,还有一些为了得到力量而加入残烛会的散人。 残烛会的主旨,便是认定三大世家瓜分世界并不公平,而他们要复活秽烬魔主,将世界重新洗牌。 简单一些来说,就是一群憎恶世家的极端分子,每天都想着怎么和世家对着干。 而靳时栖去找茬的原因也很简单—— 只要提前去那里搞坏纪明温的名声,那以后残烛会也不会与他合作,间接断掉男主黑化的后路! 第37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12 因为每个世界的任务不同,靳时栖能得到的任务“剧本”自然也大不相同。 靠着剧本,他很轻易就找到残烛会总部的隐藏地点。 踏碎最后一级石阶时,靳时栖折扇横扫,焰火顺着门缝炸开,爆出漫天青雾。 门后传来骨骼错位的咔嗒声,黑煞妖破雾而出,关节处缠着写满咒文的锁链。 靳时栖的目光移至那些咒文上,身形快速闪躲,眼中有几分好奇与惜才。 能组建残烛会的人还真是个人才,但很可惜,这种人最后一定会带坏主角,必须要提前收拾掉! 折扇扫过,黑煞妖瞬间化为灰飞。 堪比天宪级的实力,足以在这里横着走。 遇到打不开的门那就直接炸开,让三大世家都忌惮的疯批组织老巢,靳时栖如入无人之境。 但越走,靳时栖就越赞叹残烛会的首领简直是个天才,毕竟残烛会几乎融合三大世家之长,甚至不忘汲取隐客组织的经验。 虽然抄了,但好在全都抄了,甚至抄得融会贯通。 但一想到残烛会都是一些离经叛道的人才,事情也就想得通了。 地宫内部有无数只婴儿手臂粗的蜡烛,烛泪是猩红色,顺着铁链汇成地面的血河。 五位残烛使出现在靳时栖面前,在他们身边,还有数只强大的邪秽——幽火狼。 但残暴的邪秽,如今竟变成温顺的动物,任由残烛使抚摸! 残烛会能顶着三大世家的压力苟且至今,当然有自己的本事。 同时,五位残烛使也警惕地盯着靳时栖。 到底哪里闯来一个天宪级的疯子! 难道说,雪岚大陆又有人成为天宪级? 但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原本只是想观望一下来人的实力,谁料一个不注意,靳时栖都快将地宫拆了! “你究竟是谁,为何要与残烛会为敌?” 靳时栖的面容被面具遮掩,招式路数也与如今雪岚大陆上顶尖的强者不符。 扇骨在血色映照下泛着冷光,靳时栖屈指弹开扇面。 “打便是,哪有那么多废话。” 靳时栖冷哼一声,手腕轻转,扇柄灵活旋动,一股无形力量以他为中心,如水面波纹层层扩散,此地封闭的空气都被这股力量疯狂搅动。 “哼,冥顽不灵,引灯作祝,允我归途,以身入道,万妖禁行,召—— 妖雷法相!” 为首之人率先发难,周身瞬间涌起滚滚黑雾,黑雾之下,他的身躯极剧膨胀,骨骼发出爆响,眨眼间便成为一尊巨人! 巨人手持巨大的战斧,斧刃寒光闪烁,散发森冷杀气,一道飓风掀起血河倒卷,瞬间将靳时栖逼至角落。 其余四人中,也有三人召唤出自己的契妖,一人手持邪秽制作的武器。 靳时栖快速闪躲飓风的攻击,一边还有空盯着巨人研究。 这个契妖不太对劲...像是将两种契妖强行融合在一起,在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之后,却呈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模样。 身形高大无比,有着虎豹的皮毛,却是蟒蛇的头颅。 “烛龙在哪,我要见他。” “凭你也想见到烛龙大人!” 最先扑来的是幽火狼,獠牙距咽喉三寸时,靳时栖的折扇倏地收拢。 转眼间,骨缝炸开,狼首如冰雕坠地,腥臭血雾未及漫开,扇形罡气已如满月横扫,将残肢碎骨碾成齑粉。 靳时栖旋身避开影蛇毒液,他指节在扇柄机关轻叩,十二根扇骨突生倒刃,将蛇身钉死在梁柱之上。 瓦砾堆轰然炸开,肉山般的巨人裹挟腥风撞碎冰墙,靳时栖眯起眼,折扇开合间带起流云残影。 一分三十秒后,此处地宫已经化为一座冰窟,靳时栖稳稳落地,拍了拍长袍上的冰屑,扬长而去。 在他身后,是被冰封的五位残烛使。 靳时栖并没有下死手的打算,这才花了一些时间将他们冻住。 他是来挑拨关系的,又不是充当正义使者剿灭残烛会的,这个目前看来最大的反派组织,以后对纪明温还有用,先留着。 重重大门打开,靳时栖终于见到了残烛会的首领,烛龙。 烛龙蹙眉,揣测不出靳时栖的来意,正当他想要开口说话时,就看到靳时栖将扇子收起来,正在揉手腕。 这是何意? 靳时栖并没有好心回答残烛会领袖的疑惑,他又转了转胳膊,这才瞬身出现在烛龙面前,冰霜顺着指节炸开。 半小时后,靳时栖轻吐一口气,鼎鼎大名的残烛会首领,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 对于他这种身居高位的人来说,靳时栖这种做法简直是在侮辱他! 明明有杀了他的力量,却足足羞辱他半个小时! 你...你究竟是谁! 靳时栖踩着烛龙,默默揉了揉有些酸的手指,留下一句“以后若是我家小辈前来,睁大了你的狗眼看好了”,便扬长而去。 但烛龙却借着光看清楚瞳孔中那一抹紫色。 是纪家! 该死! 烛龙心中惊惧交加,就算是三大世家的家主前来,他也未必会怕,偏偏这人强得要命! 纪家怎么会找到残烛会的地宫,难道是组织里面出了叛徒? 下一秒,地宫内接连传来爆破声响,残烛会多年心血付之一炬,其中还夹杂着烛龙亲切的问候声。 纪家,老夫定与你势不两立! 终于陷害了纪明温,啊不,终于为男主铲除了一个黑化的隐患,靳时栖本人表示很欣慰。 第38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13 「宿主,这样的方法是不是有点太粗暴了?」 等到靳时栖走出地宫后,s-037才“委婉”表达出自己的意见,靳时栖头都没抬,只是掏出一本小册子,将最上方“残烛会”三个字划去。 “粗暴吗?但目的不是已经达成了吗,至少男主之后绝无可能与残烛会合作。 你先前让我阻止男主继续黑化,我现在正在做,你又拦着我。” 靳时栖讲得一本正经,s-037也有片刻被噎住。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呢? 我是让你给予男主温暖,让男主感受到世间还有人关心他,从而不再想着黑化,而不是让你把男主黑化之后的靠山给干掉,让男主没有黑化的机会啊! 眼看着靳时栖在册子上写写画画,系统将注意力转移,这才发现上面写了导致纪明温人生轨迹发生重大变化的人或事,而残烛会首当其冲。 s-037心里忽然有种不太好的念头。 「宿主,这些手册上的人——」 为了避免系统再唠叨,靳时栖熟练掐断语音系统。 s-037越来越吵了。 这些手册上的人,他当然要挨个收拾一遍。 最先来残烛会找茬,是因为它以后会成为黑化后的纪明温的助力,先断其左膀右臂,而剩下的人,就是一步步导致纪明温彻底黑化的人。 按照原本的剧情,在血测之后,纪明温并没有觉醒出契妖,而纪期年前来,言说他对纪家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纪家很可能对他下手。 惊恐之下,纪明温带着纪期年给的一些元晶碎片,连夜离开纪家。 对纪期年来说,留在纪家的纪明温以后可能不会再听自己的蛊惑,因为他已经没了那个胆子,不如将纪明温赶到外面去,还能取乐。 为此,纪期年带着一些下人乔装为山匪,看着惊恐逃命的纪明温失足跌落山崖。 一个乐子死了,纪期年就去找另一个乐子。 但当时的纪明温甚至不敢恨纪家,真正害得他性格扭曲的原因,是在之后。 虽然纪明温现在已经黑化,再铲除这些人似乎也没什么大用处,但残烛会已经被他大闹到元气大伤,其余三大世家也别想闲着。 次日晚,虽已至深夜,但雪岚大陆最大的拍卖行仍旧灯火通明。 靳时栖端坐于东厢的垂帘雅阁,一身玄色锦袍,袍身上绣着暗纹的云鹤图,只有在阳光下或灯火映照时,才能隐约窥见细腻的纹路。 修长的手指轻握一盏青瓷茶盏,靳时栖的目光透过雅阁的雕花木窗,淡淡扫视场下的人群。 终于,他的目光锁定在某人身上。 找到了。 这处拍卖场背后的势力是隐客,三大世家不屑与其为伍但也不会交恶。 平常的拍卖品,全都是用特殊的邪秽骨头制作的艺术品,精美绝伦,极具艺术价值,引得一些富商争前恐后地砸钱,希望能拍下当做收藏。 对于这些,靳时栖倒是没什么异议,毕竟邪秽吃人,天生就与人族站在对立面,但这些却不是人人都能接触的。 三大世家虽然傲慢,但镇厄官也有严格的限制,绝不能与这些扯上关系,若是被发现,甚至可能被剥夺镇厄官的身份。 因此,世家子弟虽然很好奇,但也绝不敢接触。 少部分人除外。 “少公子,我们来这里的事,要是被家主和您父亲发现了,怕是——” “聒噪!” 年轻男子皱眉呵斥一句,他身旁跟着的几位下人便不再敢说话。 “都说了在外要小心一些,不要暴露我的身份,咳咳,只要你们不告诉我爹,那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又有谁知道我来过这里? 我爹他们这些天都忙着北疆那边和新一代的——不说了。 总之,你们都给我把嘴巴闭严实了,不然本公子撕了你们的嘴,若是有人问起,你们就说本公子去杀邪秽了,能不能机灵点。” 经过谢苍南一番恐吓,跟着的下人连声称“是”。 他正是靳时栖这次的目标。 谢苍南,八年前成为镇厄官,觉醒契妖“赤霄鳞魔”,是新生代镇厄官里排名最前的那一位。 虽是纨绔,心思并不在学习上,但谢苍南天赋异禀,仅仅凭借强大的契妖就能轻松打败同等级的对手,“血脉决定上限”在他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三大世家之中,从上千年前至今,谢家每一任最出众的镇厄官必须管好自己的下半身,然后与家族安排的人成婚,这样就能保证生出的孩子也拥有更加高贵的血脉。 不为爱情,只为繁衍。 两个最为优秀的人结合生出的孩子,岂不是会成为更优秀的镇厄官? 就这样代代相传,让后代能够觉醒出更加强大的契妖。 若是有人擅自玷污了血脉,就会被谢家毫不留情地抛弃。 在这种严格的血脉传承制度下,谢家的实力的确越来越强,只不过人丁稀少。 因此,谢苍南含着金汤勺出生,在没有进行血测之前,所有人已知道他往后定然不一般,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位少主。 但正是因为这种压抑的家族环境,才让谢苍南逐渐变得纨绔。 他私底下最大的爱好,就是在暗处看着邪秽将遇难者一点点吃掉,再悠哉悠哉出手,轻易将邪秽杀死,受到别人赞扬。 为此,在别人眼中,谢家的少公子可是一位合格的镇厄官。 就算被家主发现又怎样? 他是谢家年轻一代的天才,是往后的少主,乃至家主,是最优秀的继承人,难道家主舍得杀死他? 谢苍南无法在婚事上反抗谢家,便用这种荒诞至极的方式来发泄。 但他最近,想养一只邪秽,这已经违背了成为镇厄官在“问心”时立下的誓言,一旦被其余世家发现,谢家会顷刻间成为众矢之的! 今日,拍卖场就会拍卖一只邪秽! 邪秽皆残暴,以人为食,但其中不乏少数貌美的邪秽,只要将它关在无人的庄子里,就不会被人发现。 为此,身为谢家的少公子,谢苍南隐瞒身份混在人群之中。 但他不知,他自以为完美的伪装,已经被靳时栖全都看在眼中。 “谢苍南...” 靳时栖轻声呢喃,指尖微微摩挲杯沿,册子上的名字不知何时已被一道暗红划去。 第39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14 前世,纪明温加入隐客之后,并没有因为众人的白眼和暗中的排挤因此黑化。 他血脉不纯,因此可以使用隐客用邪秽为材料制作的武器。 在隐客组织帮忙干了一年的杂活,纪明温终于有足够的元晶兑换一把最低级的武器。 实际上,若是普通人加入隐客,本不用花如此长的时间。 但因为那一双紫瞳,纪明温干着比别人多几倍的活,却得到更少的元晶,撑着病体省吃俭用才凑够一部分元晶。 但那段时间,是黑化后的纪明温最怀念的日子,有遮风避雨的屋子,也不用担心受到欺凌,干的工作也比喂马擦鞋要干净一些。 只要做完工作,就能有少量晶石碎片拿,这已经让纪明温很是满足。 他兑换到的第一把武器,是用磷骨长蛇制作的长弓。 纪明温虽血脉不纯,但到底还是纪家的血脉,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 在首次接触到长弓后没多久,就能够独自击杀一些低等级的邪秽,并且收集它们的“心”回到隐客。 但正因如此,才招惹到谢苍南。 谢苍南喜欢看邪秽虐杀普通人,将其中的过程视为享受,甚至会将自己捉到的邪秽和平民关在一起。 邪秽张开巨口,嘴里的獠牙锋利如钢钉,先是轻轻咬下一块肉,细细咀嚼,“嘎吱”声中的鲜血顺着嘴角淌下,紧接着一口咬下肩膀,用力撕扯,碎肉飞溅,最后抛开胸膛腹部,一一吞食。 看着一些牲畜模样的邪秽虐杀自己的同类,便会有无端快感。 直到纪明温搅了他的局—— 某次他无意中来到一户农家,将忽然出现的邪秽杀死。 谢苍南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人敢忤逆他的意思,原本他已经准备好看那些人去死,是纪明温坏了他的计划! 原本想直接杀了纪明温泄愤,在看到他的紫瞳与轮椅后,谢苍南却是改变了主意。 谢家与纪家并不对付,这个矛盾已经持续上百年。 无视纪明温的哀求,谢苍南将纪明温关在自己的庄子里,每晚都会捉回来一只邪秽,在纪明温性命垂危时出手救下他。 周而复始,纪明温的一条腿也被邪秽硬生生扯下来。 他被关了七个月,而谢苍南也因成为少主的仪式几天并未前来,在饿死之前,纪明温终于找到办法逃走。 在那之后,纪明温才对镇厄官极其厌恶,也彻底改变了他的性子。 拍卖场内叫价的浪潮越来越高,靳时栖终于回过神来,垂眸看向场内。 “诸位贵客,今夜的重头戏来了!” 拍卖师击掌三声,袖口处铜钱的徽记泛着冷光。 先前用邪秽制作的工艺品已经全部被拍走,历时一个小时,终于来到谢苍南最在意的东西。 “开笼——” 随着拍卖师中气十足的声音,靳时栖垂眸饮尽杯中茶汤,茶香拂过雅阁垂帘,帘角铜铃无风自动。 “嘶——” 邪秽的怒吼让拽帘子的人有些畏惧地缩手,但压力却还是让他颤抖着上前,猛地将铁笼上遮盖的红丝绒布扯下! 看到这只邪秽的一瞬间,谢苍南眸光一亮。 他就知道,这次前来绝对会有收获,眼前的这只邪秽,他要定了! 笼中,有着成人大小的邪秽,体态优雅,形似一只庞大而优雅的狐,只不过皮毛是纯黑色,双眼如琥珀,耳朵尖长,耳廓内侧覆盖着细密的银色绒毛。 比起大部分长相凶恶丑陋的邪秽,这只被当成拍卖品的邪秽简直是美神降临! 如果不是它凶恶的神情,完全能当做一只可爱的宠物! 整个拍卖场静谧片刻,随后响起如潮的呐喊与兴奋的尖叫。 如此美丽的邪秽! “这只邪秽,可是好不容易才把它关到笼子里的,只要将它的四肢打断,拔下獠牙,就没有威胁普通人的能力。 那么,这只月影狐妖,起拍价,三千元晶!” 随着拍卖师一声令下,气氛瞬间被点燃,整个拍卖场陷入躁动之中。 无数只手高举着号码牌,像是丛林中的猛兽争相扑向猎物,喊价声此起彼伏,每个人眼中都带着志在必得的自信。 铁笼中,月影狐妖的身体被粗重的特制铁链牢牢固定,黑色的皮毛因为愤怒而竖起,尾巴狠狠拍打笼子的铁栏,每一下都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那双琥珀色的瞳孔竖成一条直线,邪秽死死盯着笼外的人,发出低沉的咆哮声。 “少公子,我们不出手吗?” 价格被抬得越来越高,敢喊价的人也逐渐变少,但谢苍南却一直没有动静。 谢苍南轻“啧”一声,没好气白了一眼说话的下人。 “你蠢是不是,拍了之后被那么多人盯着,要是暴露身份,我爹不得把我打得脱层皮。” 谢苍南清楚地知道他的身份尊贵,但也明白身为世家人,身为镇厄官,有一大堆的规矩束缚他,不可能由着他乱来。 只要有人拍下月影狐妖,自己再想办法派人把这只邪秽拦下来,不就好了? 自己保不住宝物,又能怪谁呢? 总之,这件事不能和他扯上一丁点关系,毕竟谢家最注重规矩,要是被天下人唾骂,谢家家主说不定会拿根绳子吊死自己。 谢苍南看着笼中的邪秽,嘴角的弧度慢慢扩大。 果真漂亮。 但下一秒,变故陡生,谢苍南猛地回头看向二楼的东厢,视线落在玄色衣袍上,心脏狂跳! 不对,这个人—— 心中强烈的不安让他来不及想,在这里暴露身份究竟会有什么后果,当即召唤出自己的契妖! 第40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15 “少公子!?” “怎么回事!” 此地瞬间乱了起来,拍卖师在看到谢苍南极其有代表性的契妖后,同样脸色一白。 疯子!你想把我们也毁了吗! 若是谢苍南在这里闹事,这处拍卖场说不定都要夷为平地! 谢苍南猛地朝出口奔去,拦路的人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杀死,出口近在眼前! 他能感受到那一瞬间的气息,是天宪级,他曾在谢家家主身上感受过,绝不会出错! 一个天宪级的人,对自己动了杀意! 但雪岚大陆分明只有三人为天宪级,难道是—— 慌乱之中,谢苍南的思绪也变得如同柳絮般分散,就在他即将冲出时,忽然身形一僵,肌肤上与契妖结合形成的鳞片簌簌掉落。 不对...他何时中了毒? 身子瘫软在地,谢苍南惊恐看向某处,靳时栖正在二楼处好整以暇看着他,笑意盈盈。 是他下的毒! 毒素瞬间蔓延至全身,谢苍南挣扎着要吃解毒丹,但还没来得及放入口中,双手便垂落在地,毒发身亡。 若他没那么急着召唤契妖,说不定还能活久一些。 “少公子!” 谢家的下人扑上来,吓得嘴唇发颤。 谢苍南死了,他们也全都要死! “全都别动!谁敢乱动,便是与谢家为敌!” 净灭级的实力展开,刻有谢家印记的玉佩晃动,顿时让乱作一团的拍卖场安静下来,同时,早已有人前去封场。 谁都逃不掉! 若是找到下手之人,他们说不定还有一条生路! 谢苍南的随从之中,还有一位自他出生起就负责保护他的老师。 为了防止其余两大世家对谢家为数不多的后辈下手,这位老师是由谢家家主亲自挑选的死侍,实力自然不用多说。 顺着谢苍南死前的目光,他扭头看向二楼的方向,靳时栖恰好转身离去,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已经认定这人就是凶手! “抓住他!否则在场的人,都要死!” 靳时栖的速度很快,等到谢家的老师召唤出契妖飞至二楼,早已不见他的身影,但大开着的门扉却暴露靳时栖的去向。 “追!” 老师已经不敢想他的后果会如何,只能尽量抓住那个人,将谢苍南的死对自己的影响降至最低! 整个拍卖场瞬间被净灭级镇厄官的气势镇压,这里几乎全都是普通人,在强大的气势之下只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同一时间,拍卖场外围,楼闻雪想尽办法偷偷溜了进来,一张娇憨的脸上满是黑灰。 楼闻雪,三大世家之一楼家家主的宝贝孙女,也是这一年最为出众的新手镇厄官,竟觉醒出已数百年都未曾出现过的饕餮猫妖。 手握金枝玉叶大女主剧本,楼闻雪却有自己独特的追求,对行侠仗义情有独钟。 她自诩自己为性情中人,意外得知此处拍卖场居然将邪秽定为拍卖品,便趁着深夜偷偷溜了出来,甚至为今天的计划准备了一身夜行衣。 管道口离地约莫有六尺高,对她这个八岁的小女孩来说着实有些吃力,但好在她有“饕餮猫妖”,嘴里叼着火折子,胳膊撑着管壁,一点点向前挪。 听着隐隐传来的欢呼声,楼闻雪很是不屑,她今天就要替天行道,给那些人一个教训! 楼闻雪加快了爬行的速度,终于,她看到前方透进来的一丝光亮,那是管道通往拍卖场内部的出口! 找到了! 指尖瞬间变得如同猫爪般锋利,楼闻雪的小手握在栅栏上,轻而易举就将铁条掰开。 这就是大陆上最大的拍卖场的治安?也不过如此嘛。 管道里的味道属实不太好闻,楼闻雪得意笑笑,这才匆匆从管道中探出头,身子稳稳落在地面,如同猫一般敏捷。 第一步潜入计划成功! 拍了拍身上的灰,楼闻雪的手忽然顿住。 不对,这里似乎太安静了一些,难道拍卖已经结束了吗?应该没这么快吧? 难道说—— 楼闻雪缓缓回头,与杀气腾腾的谢家人对视。 “......” 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但说不上来。 下一秒,楼闻雪拔腿就跑。 “不是,你们追我干什么啊,我还什么都没干呢!” “沧澜海标志...你们是谢家人?难道是故意在这里堵我?你们究竟是如何知道我的行踪,难道有卧底?” “以多欺少,以大欺小,这不太好吧,你们追杀我到底是谁下的命令!” “什么少公子不少公子的,我哪知道啊!” 数天后,谢家与楼家闹得天翻地覆,纪家也无法作壁上观,名下的几处镇厄官据点都莫名被邪秽袭击,整个雪岚大陆的势力都乱了起来。 第41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16 茶楼内,茶香袅袅。 说书人立于台上,醒木猛地一拍。 “邪秽当道,偏出了一位清风霁月的纪公子,哪怕双腿被邪秽所毁,只能被困在轮椅上,仍能靠出神入化的暗器,将那些邪秽轻而易举斩杀。 就说前些时日封妖谷刹处,邪秽暴动,三大世家镇厄官齐齐上阵,唯有纪公子,深入险境,将被困在山中的上百采药人救出,自己却负伤,且战且退,以一敌百,仍临危不乱呐。” 说书人用干枯的手指捋着胡子,详细叙述当时的危难场面。 他讲得眉飞色舞,绘声绘色,手中折扇时而开合,仿佛他曾亲眼看到那一幕,甚至连这“纪公子”穿着什么衣服,说了什么话,都言之凿凿。 台下茶客们听得起劲,却也有人忍不住出声反驳。 角落里,一个年轻后生抬手打断说书人的话。 “老头儿,你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短短十二年,纪公子便已经有净灭级的实力,这可是万中无一的天才,当之无愧的天下无双,对付区区上百只邪秽,怎么会受伤呢!定是眼皮子都没颤!” 闻言,满堂茶客都抻长了脖子,瞧说书人要如何回答。 说书人并未恼火,只是将食指竖在身前晃了晃。 “纪公子当然厉害,但他腿脚不便,又要保护上百采茶人不被邪秽伤到,受伤也是必然。 更何况就算不是封妖谷刹深处,也是外围,契妖的力量会受到影响,纪公子在如此情况下负伤,也不辱英雄之名。” 身着劲装的中年男子忍不住插话。 “按你这么说,封妖谷刹深处,就连三大世家的家主都不敢轻易踏进去,就凭他一个瘸子,如何能从中救出上百人?不过是胡乱吹嘘他的本事!” 中年男子这话却是瞬间点燃其余茶客的怒火,有人当即冷笑一声,驳斥道: “便是有你这种人,一大把年纪一无是处,羡慕纪公子年少成名罢了,当初我可是亲眼看过,别的镇厄官都暂且后退了,他仍冲上去,把困在里面的人救出来,纪公子当真是谪仙一般良善的人!” 台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得面红耳赤,把桌子拍得砰砰响。 在他们打起来之前,无人注意到,有二人悄然离开茶楼。 茶楼外的街道并不热闹,甚至罕有人烟,二人就这样光明正大走在路上。 “听听,清风霁月的纪公子——” 靳时栖刻意拉长语调,带着揶揄的语气。 “纪公子倒是不顾自己安危进去救人,受伤了还要我操心。” 雪白锦袍领口露出半寸莹白锁骨,衬得其上红痣灼人,白玉簪子贯起流瀑长发,服饰并不算华丽,却处处透露着矜贵。 “怎么不再多听听就拉着我走呢?我还想继续听说书先生讲接下来的故事呢,早上那说书先生还说,如今雪岚大陆上赫赫有名的镇厄官纪公子,可是独获天下女子芳心呢,也不知道最后花~落~谁~家~” 最后四个字被靳时栖字正腔圆吐出来,轮椅上的男子喉间溢出的叹息却裹着笑意,如春水潺潺,未语先笑。 “前辈,您就别笑我了,我这副模样,哪能配得上美好的女子倾慕呢?” 纪明温坐在轮椅上,有些无奈地抬头看向靳时栖,唇角噙着的笑意比方才喝过的清茶还要温润,任谁不说一句公子无双。 十二年已过,纪明温私生子的身份已没多少人知晓,凭着纪家的资源,和重生后的未雨绸缪,纪明温拖着一双瘸腿,成为净灭级镇厄官,被无数人称道。 确实有不少女子爱慕他,但暂且不说纪明温大仇未报,就凭他的性格,就不可能允许旁人接近自己。 这十二年里,唯一能陪在他身边的,只有靳时栖。 “怎会配不上?” 靳时栖并不赞同纪明温的话,他忽地来到轮椅前俯身,指尖抚过纪明温微凉的面颊,低笑时气息拂过耳畔。 月白长袍裹着清瘦身形,墨发高束,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皆是世家公子的从容气度,如一块温润无瑕的美玉。 靳时栖没忍住轻轻捏了捏这张脸。 “纪公子这般容貌,当配得上世间最好的人。” 纪明温瞳孔微张,唇瓣欲启,就连呼吸都凝滞一瞬,才猛地后仰,轮椅发出细微声响。 错愕的神色转瞬即逝,他微微偏头,将骤然发烫的脸颊重新贴于靳时栖的手心,唇边漾开的笑意清浅。 “我只愿意伴在前辈身侧。” 他说这话时,眼睫微微上挑,眸光清冽。 这十二年里,二人确实很亲密,但在纪明温成年之后,靳时栖还是第一次这样托着他的脸。 因此,纪明温只是有些错愕,却没有排斥,只稍作反应就清楚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无论怎么看,这位声名鹊起的纪公子,和八岁那年的模样都截然相反。 十二年里,纪明温做足了良善的模样,哄骗到所有人都相信这才是他的真实模样。 人畜无害,但有剧毒。 演技比起之前更好了呢。 靳时栖心中暗道,将手收回去,袖间的香风一扫而过。 “好了,不取笑你了,我们回南疆。” s-037那里标注着明晃晃的黑化值:97,他才不会眼瞎看不到! 但就在靳时栖几乎每天都跟着纪明温的情况下,他仍旧能演得滴水不漏。 有时甚至连纪明温都开始怀疑,他究竟是为了迷惑靳时栖,还是自己已经习惯如此。 一个受尽苦难的可怜人,最后好不容易得到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却要被迫原谅那些始作俑者,这怎么可能? 凭什么好事都被那些人遇上了呢? 纪明温原本的黑化值是99,靳时栖十二年努力,才降下两点。 但关于靳时栖究竟是否真的努力了,s-037倒还有不同的见解。 「宿主,最多再有十年,秽烬魔主便会复苏,要在此之前感化男主才行。」 系统的声音传来,为了避免纪明温发现什么,他特意走在靠前的位置,嘴唇翕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我这些年难道对男主不好吗,给他找邪秽,给他疗伤,还帮他杀仇人,想要什么我都给,除了帮他沐浴更衣,能做的我都做了。” 靳时栖说的确实是实话,这十二年里除了偶尔会离开一段时间,剩下的时间,他都陪着纪明温,几乎是有求必应,这样都没能感化,又怎么能怪他呢? 系统沉默一会,再次出声。 「我的意思是感化,宿主您要从精神层面感化男主,让他放弃毁灭三大世家毁灭雪岚大陆的念头,您别看他现在装得乖巧,那黑化值都快要破表了!」 哪怕是s-037,也忍不住被靳时栖气得话多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纪明温被逼着苟活百年,最后还要被纪家人杀死,重生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原谅仇人?” s-037:“......” 话糙理不糙,但你说得也太糙了,能不能委婉一点。 但s-037不相信靳时栖真的无计可施,毕竟他看着不慌不忙,必然有后手。 第42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17 茶楼位于封妖谷刹不远的一处镇上,街道上人迹罕至,若是细心些,甚至能看到角落里没清理干净的血液。 邪秽曾从封妖谷刹中闯出,屠戮小镇,几无活口,就算无数镇厄官镇守在外,仍无法避免小镇的居民因为惊恐而逃离。 方才茶楼里的茶客,大多数是隐客组织的人,他们实力虽不如镇厄官,但也想通过杀邪秽来提高自己在隐客组织里的地位。 街边落叶落至发尾时,靳时栖正与系统争论得热火朝天,并未注意到身后,纪明温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十二年,他仍旧不知道靳时栖的真正身份,但随着他的出现,前世的事似乎有所改变。 谢苍南死了,谢家与楼家交恶,纪家被邪秽数次袭击,这在前世都是未曾出现过的事。 而纪明温也并未全部依赖自己前世的经验,趁着三大世家乱起来,无人注意他,便拼了命地练习镇厄之术,将前世有些生疏的技艺重新捡起来。 只是可惜,有着靳时栖在,他不能做一些太过火的事,只能趁着靳时栖偶尔离开时,解决掉一些烦人的苍蝇。 如今纪明温年纪轻轻便能成为净灭级,其中至少有一半是靳时栖的功劳。 作为亦师亦友的存在,纪明温并没有完全放下警惕,但也足够依赖靳时栖。 只不过这些并不能阻碍他想报复三大世家的决心。 思绪暂停,生怕靳时栖会看出端倪,纪明温推着轮椅跟上前去。 三年前,位于南疆的封妖谷刹发生异动,无数邪秽自其中涌出,屠害生灵无数。 三大世家即刻召集镇厄官前去镇守,纪明温便是其中之一。 当时的纪明温已经完全摆脱私生子的身份,外人也不了解那段过往,至于纪明温的腿伤,则被安在了邪秽的头上。 而知道当初那件事的人,要么身份低下,要么早就忘记。 三大世家联合隐客组织拦在封妖谷刹外,抵御随时都可能会出现的邪秽,内部也因为揣测这次暴动究竟是否会是魔主出现的征兆而惴惴不安。 虽然比记忆中早了要上百年,但纪明温敢确信,这次暴动绝对有古怪! 这些邪秽的“心”可以被吞噬,从而使得镇厄官的实力快速增强! 起初,纪明温还迟疑,但在以身试险之后,便大着胆子吞了一颗邪秽的“心”。 虽然过程中身体险些爆裂而亡,但好在纪明温快速掌握了诀窍,将“心”吞噬,对镇厄之术的感悟更上一层。 契妖的本源本就是邪秽,双方共通,明白邪秽为何物,自然能更好掌握镇厄官的力量。 但这种怪事,分明不应该在现在出现! 前世,纪明温已过百岁,在这个人与邪秽共存的世界,有着三大世家的血脉,能轻易活到上百岁,相当于普通人族的四十岁。 那时,残烛会在封妖谷刹中献祭,无数邪秽诞生,顷刻间便将世家称霸大陆的大局逆转。 这些新生的邪秽极其强大,就算是御使级镇厄官前去,也是白白送命。 唯有镇封级之上,才勉强有一战之力。 纪明温如今还能想起,当初的惨烈状况——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镇厄官镇守在封妖谷刹外,头颅与身体被邪秽硬生生撕成两半。 发展上千年的镇厄官,仍旧不是这些邪秽的对手! 无人知道残烛会究竟在封妖谷刹中做了什么,才会让邪秽实力大涨,残烛会一口气吞没半个雪岚大陆,其中被困的人尽入邪秽腹中。 军心大乱之时,楼家的少主楼闻雪意外发现这些邪秽的“心”可以吞噬,并且增强自身的力量。 她将这一消息公布,原本群龙无首的镇厄官转瞬间重振旗鼓,愈挫愈勇。 当你想驱使某人做某些事,最好让这件事有益于他。 吞下邪秽的“心”需要非常详细的步骤,哪怕楼闻雪经过多次尝试并且将方法事无巨细公布出来,仍有少量镇厄官死亡。 但这件事的好处便是镇厄官的实力在短时间内快速增强,有了与邪秽一敌的可能性。 当初的纪明温与残烛会也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纪明温从反派组织里获得用傀儡丝操控邪秽的方法,而烛龙从纪明温口中打探消息。 但在封妖谷刹的邪秽暴动之前,残烛会就将纪明温抛之脑后,不再理会。 当时的纪明温已有自保之力,若是对上镇封级镇厄官,也能出其不备将其杀死。 但他仍旧想前往封妖谷刹之中,尝试“心”是否能将自己的腿治好,才会被纪家人认出来并且合力围杀。 总之,因为靳时栖的介入,主线被提前了上百年,封妖谷刹的邪秽也并不如前世强大。 曾经发现这个秘密的楼闻雪,如今同纪明温一样大,上周才因为在楼家搞出爆炸被关禁闭。 正当纪明温思考,或许靳时栖也是因为他的重生而产生的变数时,耳边传来甜腻的声音。 “靳前辈,你们出去了好久,天都要黑了,话说靳前辈你也太偏心了,偶尔也要陪我们出去嘛。” 纪期年拽着靳时栖的袖子,哪怕十几年过去,那张惹人怜爱的脸还是没变。 只不过他余光看向纪明温时,嘴角带着几近挑衅的弧度。 纪明温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毕竟他知道靳时栖最受不了旁人示弱! 轮椅忽然横在二人中间,隔绝了二人的距离,纪明温将靳时栖拦在身后,看着纪期年笑笑。 “年兄,我适才想起我还有一些话要同靳前辈讲,就不打扰您了。” 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但眼底的冷意却渐渐凝结,神色仍旧温和如春风。 因为靳时栖的原因,纪明温一直没找到机会杀他,而纪期年三天前被调来他这边,便一直想办法黏着靳时栖。 纪明温从未想过靳时栖会离开他,也从未想着拱手让人。 人对未曾真正拥有过的事物,才会更有占有欲。 前辈,您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第43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18 “明温,靳前辈是大家的,你怎能独占呢?更何况,前辈今天不是已经陪你很久了吗。” 纪期年快走几步拦在二人身前,并不打算就此落了下风。 空气中火药味渐浓。 靳时栖如今的意识留在纪明温神窍内作为契妖,为了更方便男主做某些事,在三年前,靳时栖的本体就作为一位隐士出现。 没有三大世家的血脉便无法觉醒契妖,但这位忽然出现的“靳前辈”几乎是“邪秽百科全书”,无论出现何等邪秽,都能快速说出其弱点与攻击方式。 因此,靳时栖的出现并未引起镇厄官的敌意与针对,反而格外受欢迎。 更何况,靳时栖总能一眼看出镇厄官出招时的弱点,无数人抢破了头想被他指点。 但这位靳前辈,偏偏喜欢围着纪明温转,只有少数时间才能将他抢走,谈一些别的事。 为什么非要一直围着纪明温呢? 纪期年或许是蝴蝶效应之下唯一得到益处的人,他原本无甚天赋,现在却是铲除邪秽队伍里的高手。 虽不如纪明温名气那般大,但也不差。 自从纪明温将纪期年从屋子里赶走后,二人就连面上那点最后的伪装都撕碎。 “没有人规定靳前辈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吧,我也很想和前辈讨论一下关于铲除邪秽的事呢。” 纪期年作势又要将靳时栖拦住。 按照温润如玉公子的人设,无论怎么看,纪明温都不应该独占靳时栖,更不应该在这时候拦着纪期年。 但无论纪期年究竟是否在试探他露出本性,纪明温都不打算拱手相让。 他私心里,早已将靳时栖划分在自己的领地。 没等他发怒,纪期年提前耸了耸肩,又将眼神移向靳时栖,一副楚楚可怜姿态。 “独占未免也太自私了一些,前辈,这件事的决策权在您,您今天想做什么呢?” 纪期年笑意盈盈看向话题的主人公。 靳时栖并未第一时间作答,纪明温却忽然改了口风,面色恢复如常。 “确实,前辈要做什么都是前辈的意愿,在下就不奉陪了。” 说罢,纪明温便推着轮椅离开。 对,他意识到靳时栖并非是他一个人的,而他也根本不了解靳时栖。 这个想法让纪明温有些烦躁,便丢下二人先行回到房间。 预防随时都可能出现的邪秽,被派出来的镇厄官全都要长期留在封妖谷刹外,这个小镇上有大量空房,镇厄官可以暂时居住。 甩开靳时栖后,纪明温独自回居住点,路上遇到的镇厄官或隐客成员都会喊他一声“纪公子”,但纪明温只是僵硬扯着笑,兴致缺缺。 他方才离开,除了不想听靳时栖的回答,还有一个原因。 他怕他伪装多年的面具,忍不住在靳时栖面前撕开。 他无法确保靳时栖不会离开。 想到这点,纪明温眉峰微蹙,似在压抑着心中的不悦,原本温润如玉的神色此刻透着隐忍的怒意。 早知道第一个就杀了纪期年...现在也不会来碍事。 屋内,这位人人称颂的谪仙公子冷着脸,手指轻轻触碰衣袖下藏着的暗器。 这些暗器是他暗中用邪秽的“心”所做,都是百年之后才会出现的东西,放到如今的隐客组织也是有市无价。 正在思虑如何杀了纪期年时,窗外忽地传来一阵细微的振翅声,还未等人抬头,一只鸟影已从窗棂间飞入,稳稳落在桌子上。 然而细看之下,便能察觉其眼中闪烁着金属的冷光,隐约可见精巧的齿轮转动。 动作虽灵动,却带着一丝机械的僵硬。 鸟嘴张开,从中吐出一张被绑着的纸条,纪明温将褶皱的袖子理好,推着轮椅上前。 纸条上写着残烛会这些天的动静。 如今的世界已然天翻地覆,纪明温并不能再依赖自己前世的记忆,便会暗中与情报组织用元晶换取消息,或是提供一些对他来说无所谓的情报用作交换。 木质的机械鸟并未飞走,那双金属制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纪明温,又歪了歪头。 “你看起来似乎很生气?说实话你冷着脸的样子正常多了,你笑起来我都觉得瘆人。” 喙部开合,发出僵硬的机械音。 纪明温将纸张探向蜡烛,确保其完全燃尽后,这才颇有些无语地转头看向那只鸟。 纪明温开口,语气与神色是与往常截然不同的疏离。 “既然会说话,何必用纸条多此一举,还增加暴露的风险。” “这不是显得我这个情报组织更严谨一些嘛,而且我也是第一次改装出能够实时传递声音的鹤呢,你觉得怎么样?” 没错,说话之人将这只胖得几乎要飞不起来的鸟称之为“鹤”。 “鸡肋。” 纪明温言简意赅点评,并没有再分给这只胖鸟多一个眼神。 情报组织“鹤”的幕后之人,便是楼闻雪,在间接被靳时栖阴了一次后,她的人生轨迹同样发生变化。 楼闻雪不爱打打杀杀,偏爱鼓捣一些小东西,这才有了“鹤”的存在,利用飞鸟来传递信息。 二人本完全没有交集,直到一次刺杀谢家人的过程中相遇,如今也认识五年,但仅限于交换情报。 “莫名其妙发什么脾气?难道是被人甩了?是不是忘了在人家姑娘面前装模作样了,哈哈哈哈哈。” 机械鸟说话并不快,因此,最后的笑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嘲讽意味十足。 眼看着纪明温身周的气压越来越低,楼闻雪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先走一步。 谁料它飞到窗边,还没来得及走,就被纪明温一巴掌拍在桌上。 楼闻雪:“......” “你要是毁了我的鹤,要付我五千元晶的。” 没心情理会楼闻雪狮子大开口,纪明温沉默片刻后,喉结轻轻滚动。 “我有问题要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二人密不可分,且绝不会被旁人抢走?”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比平日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他不是喜欢内耗的人,更何况这件事对他极其重要。 靳时栖已不仅仅是他的契妖,也是亦师亦友的存在,虽然必须在他面前伪装良善,但纪明温甘之如饴。 第44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19 听到这个问题,楼闻雪半晌没回复,只是那双金属做的眼球呆愣愣看着纪明温。 “你说的这种,恐怕只有契妖了吧,你的就是你的,除非你死了,契妖才会回到无界碑。” 虽然楼闻雪先前还在揶揄,但真的问起这个问题,却绝不会想到恋爱问题上。 纪明温这个演技大师能有爱慕不得的人? 哈哈哈哈哈—— 荒谬! 绝对不可能! “你不会是想抢别人的契妖吧?我知道残烛会确实有某种方法让两种契妖融合,但这样会加大镇厄官的负担,寿命最少减半,你最好别想。” 能让纪明温开口问的,肯定不是什么一般的问题!若是纪明温的契妖再强些,他远不止现在这个成就! “不是,我要除此之外的方法。” 纪明温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扶手,指尖微微用力。 靳时栖确实是他的契妖,却与别的契妖不同。 “另外的方法?我想想啊,你这问题问得有点邪门了,如果非要利用对方到亲密无间的话,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你与那人结为命侣好了。” 面对楼闻雪的“恶意中伤”,纪明温如今没时间理会,只是手一松,那只机械鸟便猛地飞出去。 命侣,便是两位镇厄官在一起,以镇厄官的身份许下诺言,灵魂相系,生死与共。 很显然,楼闻雪是在敷衍他,这个回答毫无用处。 缔结为命侣,几乎是将命交在对方手中,纪明温从未想过寻找一位命侣,毕竟他身上的秘密颇多。 将心中的烦恼抛之脑后,纪明温在屋内等到晚上,靳时栖都不见身影。 忍住现在杀了纪期年的冲动,纪明温冷哼一声,这才去沐浴更衣。 纪明温每天睡觉的时间都很短,他只要一闭眼,就能想起前世的经历,因此,他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足两个时辰。 或许是今天不同,他梦到了靳时栖。 “我念在你年少受苦,愿意帮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 纪明温位于血泊之中,一身白衣被染得猩红,修长的手指沾满鲜血。 面对靳时栖的呵斥,纪明温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声音中带了几分迷惘。 “前辈,是这些人该死——” 纪明温未说完,就被靳时栖打断。 “闭嘴!身为镇厄官,却残杀同类,我当初就不应该帮你!” 靳时栖居高临下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件肮脏的器物。 眉间满是厌恶,他挥袖而去。 “是你说...绝不会离开我的!你不是从不会拒绝我的要求吗!” 袖中的手微微发抖,纪明温想上前追上他,偏偏从轮椅上摔下来。 褐色长发一闪而过,纪明温不可置信抬头,纪期年不知何时出现。 他抬腿,狠狠踹在纪明温的胸口,又佯装惊呼一声后退。 靳时栖转身看到这一幕,神色更为不耐烦。 “这么看来,前辈更喜欢我呢,也对,谁会喜欢一个事事瞒着他的瘸子呢。” 纪期年嘲讽道。 “找死。” 纪明温发了狠想扑上去杀了纪期年,谁料画面陡然变化。 四周的景象仿佛被一层薄雾笼罩,朦胧而虚幻。 红绸高挂,烛火摇曳,光影交错间,纪明温低头,赫然是一袭绛红婚服。 下意识眉头皱起,纪明温却来不及想纪期年去了哪,便有执礼人捧来红绸,塞进他的掌心。 “吉时已至,速与良人同去。” 执礼人说完便退下,身影消失,纪明温的视线顺着红绸看向另一端。 所谓的良人,头上盖着红盖头看不清模样,婚服贴着肩背的线条垂落,腰封束得极紧,掐出一截劲瘦的腰线。 但...似乎比平常的良人要更为壮硕? 红绸在良人掌心绕了两圈,修长的手指松松握着,盖头垂落的红纱在其下颌处轻轻晃动。 良人并未说话,似是有些羞赧,旋即转身向前,纪明温下意识推着轮椅跟上。 红绸随着良人的步伐轻轻晃动,绸花在其手边一荡一荡。 良人偶尔会放慢脚步,确保纪明温会跟上,盖头下摆随着动作掀起细微的弧度。 纪明温想跟上良人,但无论怎么努力,都与其保持一定距离。 从他这个角度看来,良人肩宽腰窄的身形将婚服撑得笔挺,全然不似女子穿着时的柔美飘逸。 即便盖着盖头,也能看出其比寻常新娘高出大半个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一眨眼,已出现在喜堂内,堂内红烛摇曳,身前的太师椅却空置。 屋内分明没人,却不知从何处飘来高声—— “一拜天地——” 良人转身面向堂外,躬身下拜,纪明温想趁着良人弯腰时看清盖头下的脸,却堪堪错过,只看到脖颈间的红痣。 红痣...好眼熟。 没来得及多想,又传来第二声。 “二拜高堂——” 转身时,良人袖摆扫过纪明温的手背,温热的气息透过红绸传来,他不受控制向着空置的太师椅深深一拜。 “夫妻对拜——” 红绸一扯,纪明温微微侧身,盖头随着良人的动作微微轻晃,额头几乎相触。 “礼成——!” 似有一阵穿堂风而过,让纪明温清醒了些。 他抬头,手中的红绸不知何时化作红线,缠绕在二人指尖。 纪明温不受控制开口,与良人同时发誓。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今日你我结为命侣,此生此世,生死相随。 若有来世,愿再续此缘,生生世世,永为命侣。” 纪明温已经来不及思考自己说出的话,他更为在意的,是眼前这位良人的声音,分明是位男子! 盖头掀开的瞬间,良人的面容也在烛光下清晰,烛火在其瞳孔中跳动,映得那双眼睛像是浸在深潭里的暖玉。 良人俯身,唇轻轻贴上来,温热柔软,带着未散的香气。 这个吻很轻,如同蝴蝶停留在花瓣上,浅尝辄止。 纪明温恍惚着抬头,恰好对上一双含情眼。 “结为命侣,你我永不离分,永不背叛。” 眼前的画面骤然破碎,红烛消散,纪明温猛地从榻上坐起,额间冷汗涔涔,心跳如擂鼓。 窗外,月色清冷。 纪明温半晌后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梦,一只手抬起无力挡着脸。 他就这样静坐良久,直到指尖的颤抖渐渐平息。 该死的楼闻雪,害他想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第45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20 一夜,靳时栖都未曾回来,纪明温耐着性子并未出去寻找。 第二天,靳时栖也没出现,纪明温在屋内待了一天,没有出去执行猎杀邪秽的任务,抱着一本书看了又看。 第三天,仍无任何变化,纪明温如往常一般对抗暴动的邪秽,只不过手段比起之前更加狠戾,让无数镇厄官退避三舍。 往常若是遇到这种情况,纪明温会趁着不被“监视”的时间去做一些事,毕竟靳时栖总会莫名其妙消失一段时间,少则一两天,长则十天半个月。 但在那场荒诞的梦之后,纪明温无法再像往常那般专注精神,就连吸收“心”时也有些心不在焉。 成为命侣,在无界碑前立下誓约,确实是一个留住靳时栖的好办法,但这意味着要全心全意相信对方。 纪明温自己都做不到。 更何况,他的腿废了,那样一位天之骄子如何能甘愿常伴自己身侧呢? 重生之后的纪明温看起来步步走在仇人之前,实则内心的阴翳与自卑始终无法消除。 靳时栖越是耀眼,他便愈发不安,才会加倍去努力,去填平那鸿沟。 —— 地面被红绸铺就,良人推着他的轮椅穿过重重纱帐。 婚房很大,但纪明温仍能听到蜡烛在噼啪作响,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他急促的心跳声。 “镇厄官大人今日格外好看。” 烛火摇曳间,良人修长的手指搭上他的腰封,骤然俯身的动作使得绛红婚服领口微敞,露出白玉般的锁骨。 纪明温下意识后仰,轮椅靠背抵住墙壁,退无可退。 “大人您躲什么?” 良人并未打算就此放过他,反而是轻笑一声,指尖似有若无擦过腰侧,腰封落地时发出沉闷声响,婚服外袍也随之滑落。 “您打算一直让我主动吗?” 良人的话使得纪明温的眼神快速躲闪,又犹豫着看回来,抬手替良人解开发冠,青丝垂落与手腕擦过,那处顿时泛起灼人的红。 轮椅被推至床榻边,良人的力气出奇地大,竟俯身轻松抱起纪明温,手臂没有丝毫颤抖。 压抑的抽气声在耳边响起,纪明温一双残腿在布料中绷得笔直,他能感受到冰冷的掌心隔着布料贴在自己的腿上。 他自己在沐浴时都会克制不去看这双腿,更何况被别人触碰! 欲要发怒,但良人的动作格外轻柔,像对待易碎的瓷器,纪明温已在嘴边的怒火又被强行吞咽下去,只是身体格外紧绷,说不出是生气或是紧张。 婚服被良人寸寸剥下,最后只剩下一层雪白里衣,纪明温赶忙阻止。 “够...够了......” 他的声音低沉,夹杂着几分羞恼,偏偏不敢去推良人,只能任由指节攥得锦褥生皱。 “新婚夜,哪有到此为止的前例?” 良人并未理会纪明温的羞恼,身子上前,故意用膝头抵住他的腿侧,唇齿叼着那截松垮的衣带缓缓抽离。 里衣散开的刹那,良人的指尖顺着胸膛从上至下打着旋儿,尾音化作气声呵在耳廓。 “紧张什么,你小时候不都被我看了个精光?有什么是我看不得的?” 被良人指尖轻轻一推,纪明温身子便后仰倒在软枕上,他僵直着脊背,墨发散在床榻间像是泼开的墨,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 良人的衣襟早已散乱,眼尾的桃红晕成暧昧的颜色,玉似的指尖不知何时挑开挂在身上的中衣系带,像是褪去花瓣的芍药。 烛光顺着锁骨蜿蜒而下,分不清究竟是帷幔更红,还是红痣更艳丽。 纪明温不敢抬眼,但余光还是不受控制看到那一截腰,比他想象之中还要瘦些。 “大人不会也不碍事,我来教您。” 良人的手指与纪明温十指相扣,骤然的肌肤相贴使得良人喉间一声低笑如玉振泉鸣。 他变本加厉轻轻咬在纪明温的喉结,翻滚间软枕掉落在地,双腿却已缠在腰间。 红烛燃尽时,床帐内只剩下交错的喘息与轮椅边散落的红绸。 ...... 再次醒来,窗外夜尽天明。 纪明温又梦到了古怪的梦,这次不同以往,比起第一次的戛然而止,这次的梦境显然要更长,他甚至能清晰记得梦里的每一个细节。 铜镜里映出纪明温有些许凌乱的中衣,脖颈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荒唐。” 他咬牙低语,又任由自己坠在软枕上。 他只怪自己的荒唐。 果然不应该多嘴,问楼闻雪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纪明温都从未想过情爱之事。 前世他自顾不暇,今生又背负血海深仇,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轻松卸下这沉重的负担。 或许是邪秽的“心”吞噬多了,才会胡思乱想。 重重松了一口气,纪明温穿好衣物回到轮椅上,骤然指尖一颤,似心有所感般猛地看向封妖谷刹的方向。 方才,他似乎感受到靳时栖的力量一闪而过,但很快就消失。 靳时栖怎会在封妖谷刹内?! ...... 无界碑有言:邪秽有主,名为“秽烬魔主”,其无法被真正杀死,每隔千百年便会复苏,重新屠戮人间。 而其被封印的地方,就称之为封妖谷刹。 封妖谷刹,是雪岚大陆最为混沌之地,峰峦犬牙交错。 谷中道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在巨石罅隙、土丘沟壑间勉强挤出的蜿蜒细痕。 一步之距,落差竟可达数百尺,若是一不小心就会坠入谷中。 镇厄官当然想直接占据封妖谷刹,将秽烬魔主扼杀于摇篮之中,但其中极其危险,若是深入内部,镇厄官便无法召唤出契妖,届时以凡人之躯根本不是邪秽的对手。 更何况其中极其寒冷,非常人能忍受。 千年内,在经过数次尝试后,三大世家终于放弃了这个想法。 而现在,靳时栖的狐尾缠上纪期年的脖颈,深谷中的寒风瞬间停滞。 纪期年脸上的伪装被撕碎,看着靳时栖的神色满是恨意与不甘。 “你...究竟是谁,为何——为何一定要帮着那个瘸子!” 纪期年的双手死死抓着锁着他脖颈的狐尾,却动弹不得,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带着不甘。 为何好事都让那个瘸子占了! 靳时栖蹙眉,另一只狐尾轻易将纪期年的契妖压制。 不同于纪明温重生开挂,纪期年的契妖并不强大,本不应该年纪轻轻就已至镇封级。 镇封级是一个门槛,无数镇厄官都被困在其下。 但看着纪期年的契妖古怪的模样,靳时栖瞬间了然。 纪期年背地里与残烛会有关系,利用某种手段让自己的契妖变强! 「系统,纪期年不会是重生者吧?」 「不是,该世界目前并无其余崩坏。」 s-037给出确切的答案。 靳时栖了然点点头。 前些时日,纪期年被调到纪明温所在的队伍,当时靳时栖便看出不对,并没有拒绝纪期年的示好。 随后,纪期年便将他引入封妖谷刹之中,点出他契妖的身份。 一个居住在山中的隐士,没有三大世家的血脉,却能一眼看出邪秽的弱点,这怎么可能? 最了解同类的,还是同类。 因此,纪期年费尽心思将靳时栖骗来谷中,为的可不是单纯从纪明温身边夺人,而是将靳时栖融合为自己的契妖! 虽说如今的残烛会都没有融合第三个契妖的办法,但纪期年愿意赌一把! 第46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21 “果然没错...咳咳,我就知道...那个废物不可能成功的,全都是因为..因为你在帮他!” 哪怕被狐尾掐住脖子缓缓向上提,纪期年都未曾求饶,那双与纪明温有八分相像的瞳眸中,竟满是不忿。 呼吸困难,脖颈处传来的压迫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纪期年想过靳时栖可能会很强,却没想到竟然是天宪级的实力! 若是这种人愿意帮助他而不是去帮那个瘸子,他现在也能到净灭级,又何须要忍受因为契妖融合带来的撕心裂肺之痛! 偏偏...偏偏都要帮那个血脉不纯的废物! 不知何时起,纪明温变了,他再也不是那个三两句就会被挑拨的蠢货,在那之后发生的一切,全都有利于他! 纪期年艰难抬头,看向靳时栖,一身白衣的九尾狐立于谷中,美得不似凡人。 “你以为我那个弟弟可怜,所以想帮他?那你可就猜错了...他那张伪善的面具倒是骗得其余人团团转,他杀了纪承奚...也在谷中亲手杀了他爹和纪家人,咳咳——这种人可一点也不无辜。” 纪期年忽地低声笑了起来。 “但我真是...可怜我那弟弟...像你这种契妖,绝不可能真心帮他,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当s-037发出提醒时,已经晚了,纪期年身后的契妖若隐若现,随后骤然爆炸! 山谷开始剧烈震颤,地面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撕裂,裂缝迅速蔓延! 纪期年知晓自己必死无疑,竟想最后用自爆伤到靳时栖! 静止的寒风重新席卷,山顶的积雪松动,仿佛天穹崩裂,雪浪翻滚着袭来。 不对...就算纪期年自爆也不可能有如此强的力量,真正的能量波动来自谷底! 是秽烬魔主! 靳时栖刚想要离开,这才发现自己的能量竟然全都被封锁,如今与普通人无异! 糟了。 下一秒,漫天飞雪将他淹没。 —— 封妖谷刹中的动静,守在外面的三大世家看得一清二楚,暴雪将整个山谷吞没,无人知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残烛会搞得新花样? 纪明温推着轮椅来到封妖谷刹处,再往前便是危险区域,已经有人来劝纪明温回去。 “纪公子,这里冷,您还是先回去吧。” 纪明温置若罔闻,只是蹙眉紧盯着谷中。 契妖与镇厄官之间本就心灵相通,他相信方才的预感不似作假。 靳时栖就在其中! “纪公子,纪公子?” 旁人的声音让纪明温回过神,他微微一怔,唇角勉强勾起一抹浅笑,似在掩饰那一瞬的失神。 “何事?” “三位世家家主召集所有净灭级镇厄官商讨,我来为您领路。” 纪明温含糊着应了一声,这才推动轮椅转身。 靳时栖比他想象之中还要强,怎会遭遇不测呢? 越是相处,纪明温便越猜不出他真正的实力。 更何况,纪明温从不知晓靳时栖每次消失都是去做什么。 若是贸然去找,怕是得不到感激,还会生出嫌隙。 纪明温推着轮椅朝来时的路走去,下意识用手抓了抓貂裘的毛领。 因为儿时被罚在冰天雪地里冻了整整两天,他极其怕冷,身上裹着厚重的貂裘。 “纪公子,封妖谷刹中危险,为了您的安全,还请不要再靠那么近了。” 身边的镇厄官小心翼翼说道。 如今纪明温在镇厄官中名声极好,谁人见了不得尊称一声“纪公子”。 但纪明温听到这话,却是猛地一顿。 对啊,万一出事呢? 若靳时栖与突如其来的雪崩并不是巧合呢? 身边这位镇厄官似乎是纪明温的追随者,一见到他便说个不停。 谁料纪明温忽然调转方向,利用契妖的力量将他困在原地,自己闯入封妖谷刹之中! —— 寒风肆虐,轮椅艰难碾过积雪,纪明温的咳嗽声也被掩埋于狂风的呼啸中。 眉间凝着细碎的霜雪,哪怕纪明温裹着厚重的貂裘,仍旧被冻得脸色煞白。 此时他已深入封妖谷刹之中,所幸未见邪秽,否则以他现在召不出契妖的力量,必死无疑。 契妖不是单纯被封印,纪明温能感受到深入封妖谷刹后,体内的力量正不断被抽离。 而没了契妖力量温养之后,纪明温本就虚弱的身体在冰雪中愈发难捱。 他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唇色泛青,每咳一下,脊背便微微弓起,手指紧紧扣住轮椅的扶手。 呼吸间白雾缭绕,入眼皆是一片白茫茫,根本找不到靳时栖在哪。 纪明温已经找了两个时辰,对他的身体来说,如果继续找下去,可能会被冻死在这里。 他在复仇与靳时栖之中,选择了后者。 正如系统所说,纪明温杀心极重,却从未误伤过无辜之人,靳时栖帮他数十年,他不能赌那一丝的可能性。 身体的旧伤在刺骨的寒意中隐隐作痛,终于,他看到一角尚且未被掩埋的衣袍,积雪下隐约透出人形轮廓。 瞳孔微缩,纪明温心跳陡然加快,推着轮椅艰难靠近。 积雪厚重,他几乎寸步难行。 终于,他停在那一角衣袍前,俯身将积雪小心翼翼拨开,露出那一张熟悉的脸。 第47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22 靳时栖躺在雪地之中昏迷,呼吸微弱得近乎消散,整个人单薄地像是要融在雪中。 一瞬间,纪明温心中闪过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后怕,又带着些许庆幸。 纪明温艰难地摆弄自己的姿势,将靳时栖扶起后,又忽地扯下自己的貂裘将他的身体裹紧,防止体温继续流失。 刺骨的寒意瞬间浸透脊背,风雪肆虐,天地间一片茫茫。 绝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不然他们都会被冻死。 回头看去,纪明温来时的痕迹早已被大雪覆盖。 毫不迟疑将腰间玉带解下,因为寒冷,纪明温将靳时栖抱起的动作有些僵硬。 将靳时栖用玉带系在自己身侧,身体相贴,纪明温甚至感受到微弱的心跳声。 环视一圈,纪明温打定主意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既然靳时栖在八岁那年救过自己一次,那自己这次定要将他安全带出封妖谷刹! 前世,纪明温吃过的苦可远比现在还要煎熬,哪怕手指已经被冻得发紫,仍能保持理智清醒。 现在还是白天,如果到了晚上,才会更加危险。 不知走了有多久,轮椅在越积越厚的雪地里愈发难以行动,身前一片茫茫,身后踪影尽消。 倏然,轮子驶过一处松软的积雪,下方的地面陡然塌陷。 纪明温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死死扣住扶手,可轮椅依旧不受控制地向一侧倾斜。 昏迷的靳时栖向前倒去,带动整个轮椅前倾。 纪明温用尽全身力气将轮椅向后拉,可积雪塌陷的速度太快,又无法借力,轮椅依旧在缓缓下滑。 如果下面不是地面而是深谷,二人很可能被淹没在雪堆之中,极其危险! 纪明温咬破舌尖,疼痛迫使他快速清醒,旋即猛地松开扶手,反手抓住靳时栖的衣襟,借着积雪坍塌的力量朝着一旁滚去。 积雪四溅,寒意浸透衣衫,纪明温的脊背撞在一块结冰的石头上,剧痛让他眼前一黑,手却并未松开。 半晌后,积雪停止塌陷,好在方才那一处并不是谷底,轮椅没有完全掉下去。 解开玉带,将靳时栖重新安置好,纪明温靠着双臂挪回原本的位置。 但想要将轮椅拽出来,只能一点点将深坑里的积雪丢出去。 如果没有契妖的力量,纪明温便不是凭一己之力杀入封妖谷刹中救出采茶人的“纪公子”,而是血脉不纯的瘸子。 但就是他这个瘸子,前世仍能活到百岁,面对围杀,以自己的命与三位镇厄官以命换命。 就算没有契妖,他也从不是废物。 主角之所以会是主角,是因为只有他才能成为主角。 积雪刺骨,每次将手探入积雪之中都能感受到一阵刺痛,纪明温神色不变,直到指尖麻木。 约过去半个小时,他才将轮椅挖出来,重新回到靳时栖身边。 他的手指早已冻得发紫,却仍固执地搓着掌心,将搓热的掌心贴在靳时栖脸上,试图让温度回升,呼出的热气喷在靳时栖的耳廓。 一直都是镇厄官借用契妖的力量,哪有镇厄官反过来救契妖的? 想到这,哪怕是在冰天雪地的绝境之中,纪明温都没忍住真心实意笑了笑。 用手拍了拍貂裘在滚落时粘上的雪,纪明温重新用玉带将靳时栖与自己牢牢固定在轮椅上。 在方才的坑里找到被暴雪卷来的树枝,纪明温便用它探路,免得再次陷入松软的雪堆之中。 在雪地里捱过几个时辰,他终于找到一个简陋的屋子,天已经黑了大半。 积雪已经将木门堵住,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纪明温终于想办法撬开了门。 屋内很简陋,好在残破的屋檐勉强能挡住肆虐的风雪。 晚上再走未免太过危险,只能在这里待一晚上。 屋内没有任何能烧火的东西,纪明温也不敢冒着引来邪秽的风险点火,他只能将裹着靳时栖的貂裘解开,二人一同蜷缩在轮椅之上。 纪明温抓着靳时栖的手腕,用手将他的头调整位置靠在自己的胸膛,试图抵御体温下降。 以往,因为靳时栖的力量强大,纪明温从不敢说一句反抗的话,虽然偶尔有种被他当作宠物逗弄的感觉,纪明温也从不生气。 如此强大之人还对他良善,已是世间唯一。 纪明温忽然有种感想,若是靳时栖本就知道自己本性呢? 即使这样,也会选中我吗? 纪明温的意识瞬间清醒,攥着那双手的力度也松了松。 会是如此吗,自己十二年的伪装当真完美无缺吗? 纪明温的目光一寸寸扫过靳时栖的眉骨,鼻梁,哪怕他如今昏迷,也带着几分清冷的俊美。 他又想起梦中,那郑重其事的誓言——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今日你我结为命侣,此生此世,生死相随。 身体稍微有了些暖意,纪明温的意识也逐渐变得放松,困意便席卷而来。 脑袋微偏,下颌轻轻抵在靳时栖的发间,惑人的紫眸轻轻阖上。 前世流浪百年,还从未有人与其相拥。 “若是前世也遇到前辈就好了。” 迷糊间,纪明温似在说着梦话,呼吸变得绵长。 若是今夜死了,倒也不错... 风雪仍在呼啸,二人心跳渐渐融合。 —— 凌晨,靳时栖是被纪明温的咳嗽声惊醒的。 在貂裘的包裹下,他的身体已经回温,虽然屋内仍旧有些冷,但远远胜过外面的冰天雪地。 周身被暖意包裹,靳时栖微微抬头,纪明温轻轻哼了一声,并未醒来,眉宇间还凝着淡淡的倦意。 像他如此谨慎的人,本该有些风吹草动就惊醒,只能说明确实是累了。 纪明温的头微微低垂,双眼紧闭,呈现出两只手将他环抱的姿势。 或许是靳时栖半夜乱动,大半的貂裘都披在他身上,纪明温有半截身体露出来。 但...这是哪?纪明温怎么会在这? 靳时栖印象之中,只有纪期年自爆引发雪崩,从而唤醒一丝秽烬魔主的力量,暴雪将封妖谷刹埋没。 但他现在使不上力气,只觉四肢酸软,干脆往纪明温怀里又蹭了蹭。 孩子长大了就应该是这么用的。 指尖微动时,触碰到纪明温冰冷的掌心,靳时栖心头忽然涌上复杂的情绪,眸中情绪翻涌,眉头皱起。 总感觉,这个画面似曾相识,似是曾经也有人如此抱着他,轻声宽慰。 「系统,检测我现在的状态。」 担心惊醒纪明温,靳时栖透过意识呼喊s-037,却没有任何回复传来。 靳时栖的眉头皱得更深。 看来是纪期年导致世界崩坏值增加,系统被崩坏的世界排斥,才会出现差错。 通俗一些来讲,便是游戏出了bug,需要进行维护。 靳时栖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身为一名合格的宿主,他不会因此而惊慌。 只不过,s-037不在,力量莫名被封,甚至连伤势都无法用积分恢复,多多少少有些不习惯。 但更麻烦的,是不知道s-037何时才能回来。 按照临界空间定位小世界的时间,再加上两边不同的时间流速,或许s-037一分钟就能处理完的bug,靳时栖要等十天半个月甚至数年。 有些麻烦呢... 第48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23 靳时栖想站起来,这才发现他腰间系着的玉带将二人绑在一起,若是动作幅度太大,很可能会惊醒纪明温。 为此,他只能用指尖轻轻捏住貂裘的边缘,将滑落的貂裘重新掩在纪明温的肩上。 靳时栖的动作极轻,指尖却不经意间碰到了纪明温的脖颈。 指尖的触感冰凉而细腻,恍若一块温润的玉石。 纪明温瞬间像是做了噩梦般睫毛微颤,旋即缓缓睁眼,眸中带着几分初醒的迷茫。 目光落在靳时栖脸上,愣怔半晌,旋即回过神来,迅速恢复往日里惯有的笑容。 “前辈,您醒了。” 纪明温刚睡醒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几分未散的慵懒。 他松开环抱着靳时栖的手,下意识揉了揉发麻的手臂。 “前辈,昨晚的事实在是迫不得已,冒犯了。” 纪明温脸上挂着靳时栖熟悉的笑,三两下解开绑在二人腰间的玉带,与他拉开距离,而貂裘仍旧披在靳时栖身上。 两个大男人挤在一个轮椅上未免怪怪的,靳时栖试图起身,然而双腿刚一用力,便传来一阵酸麻,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就在他即将摔倒在地的瞬间,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肩膀。 “前辈,您还好吗?” 纪明温眸中的关切不似作假,但更多的,是错愕。 在他印象里,靳时栖一直都是强大的形象,从未见过他如此虚弱的模样。 如同惊艳的瓷器,易碎,却失去了灼人的锋芒。 但莫名的,纪明温心脏一颤,扶着肩膀的掌心微微发热。 他仿佛看见一轮明月从九天之上缓缓坠落,落入凡尘,落入他的怀中,与梦中的良人重合。 “没事,只是腿麻了。” 靳时栖并未注意到纪明温的眼神,他指尖扶着脑袋,稍微活动一下身体部位,这才感觉好受一些。 纪明温默不作声将手收回,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 “这里是封妖谷刹深处,外面的暴雪不知何时会停,我们暂且还不能离开这里。” 昨日的积雪还没这么厚,纪明温这才能在雪堆里找到靳时栖的身影。 一夜过去,木门外也被厚厚的积雪重新堵住。 二人不知晓方向,若是冒然出去,离开这个简陋的庇护之地,怕是寸步难行,甚至会陷在雪堆之中。 “但我昨晚已经发了信号,‘鹤’的人会来找我们,所以前辈无需担心,只是要让前辈等一段时间了。” 靳时栖背对着纪明温,在窗边观察外面的雪势,并没有看到纪明温说这话时的神情。 “嗯,好。” 他随口应着,纪明温听罢神色未变,袖中的指尖却是缓缓扣紧。 他数次联系“鹤”,从来都是趁着靳时栖离开的时间,按理来说,前辈不应该知道他与“鹤”有关系。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前辈,不知从何时起,就早已知晓他的本性,他私底下做的那些,靳时栖可能全都知晓。 联想到重生之后莫名改变的一些事,纪明温只觉呼吸越来越急促。 谢苍南,残烛会,包括一些他前世的仇人,全都是靳时栖做的吗? “大概再过两个时辰,雪会停。” 将窗户边上漏风的位置用干草堵住,靳时栖拍了拍手上的灰,并未听出纪明温话里的试探。 “到时候,若是援兵没来,我们再想办法。” 靳时栖转身,想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到纪明温剧烈的咳嗽声,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 “咳咳,咳咳咳——” 纪明温靠在轮椅上,身体不受控制地猛烈颤抖,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急促而沉重。 他身体本就弱,自然比不得靳时栖,靳时栖除却腿有些麻,如今生龙活虎看不出任何不适。 靳时栖眉头微蹙,走近后伸手探向纪明温的额头,指尖触碰到滚烫的肌肤时,微微一顿。 发烧了?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靳时栖最初没发现纪明温的异样,但看他这副样子,怕是从半夜就烧起来了。 将貂裘重新披在他身后,靳时栖快速按下几个穴位,熟稔无比。 脸颊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靳时栖盯着这张从小看到大的脸喃喃自语。 “不行...温度太高了,得去降温。” “前辈,我没关系,咳咳咳咳。” 纪明温的声音沙哑而微弱,他勉强睁开眼,目光落在靳时栖脸上,眸色晦暗。 他真正想问的,是靳时栖究竟是从何时知道的,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靳时栖没有回应,只是迅速转身,走到屋角的木桶旁,里面有着冰冷的雪水。 他蹲下身,从华贵的长袍上扯下一块干净的布料,将其浸入冰水中。 指尖在冰水中微微发红,靳时栖稳稳地将湿布拧干。 “别动。” 靳时栖低声说道,声音清冷而平静,他将湿布轻轻敷在纪明温的额头上。 冰冷的触感瞬间袭来,纪明温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缓缓放松,轻轻将头偏向靳时栖抬手的方向,未出口的话也被他咽下去。 有一瞬间,他想着,若是没有前世的深仇大恨,与靳时栖维持原本的生活,倒也不错。 第49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24 纪明温烧得厉害,或许是昨晚太过紧张,他并没有发觉,等到意识回笼,才发觉身子烫得吓人。 他就这样看着,这位明月似的人儿,用冰水浸透过的布料一次次贴在他额头。 他的人生是一条冰冷的河流,纪明温在其中跋涉百年,从未期待过,也从未感受过。 或许是在冰天雪地里发烧带来的慌乱,也或许是其余的因素,他感觉心脏跳得很快,名为“占有欲”的情愫正在疯长。 是的,他想将靳时栖永远留在身边,他想让靳时栖只对他一个人好。 但如果他一定要让三大世家偿命呢? “前辈,我第一次认识您的时候,是在一个发烧的雨夜,那次您也救了我。” 因为发烧,纪明温的喉咙变得干涩,必须要凑近才能听清楚他断断续续的话。 “当初您是看在我可怜的份上,才会随手帮我吗?如果我是一个恶徒,您还会选择成为我的契妖吗?” 身体的热度开始攀升,他感觉到头晕目眩,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唯独眼前的青年正定定看着自己。 这张皮囊,俊美到几乎不真实,如画中走出的仙人。 仙人不语,只是伸手轻轻抚过他的额头,冰凉的指尖抚平他体内所有的燥热与疼痛。 “我答应你,无论生死,无论轮回,你我永不离分。” 话音落下,仙人的身影再次变得模糊,四周的景象也开始崩塌,纪明温伸手想拉住他的手,却只抓到缥缈的青烟。 猛地睁眼,仍旧是破旧的屋子,屋外的暴雪不知何时停歇。 他退烧了。 纪明温怔怔看向身旁,靳时栖倚靠在他轮椅扶手上睡着,清浅的呼吸声与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交织。 他的腕骨雪白,凸起的弧度让纪明温想起“良人”将他从轮椅上抱起时,掌心烙在腰间的温度。 是一场梦。 “连做梦也要锁着我...” 纪明温轻轻呢喃,想要伸手拂开靳时栖额前的碎发,却在触及皮肤的刹那蜷起手指——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双腿。 完美的躯体与萎靡的双腿形成强烈对比。 半晌,风雪声中混着他沙哑的低语。 罢了,这样也好。 ...... 第二天,“鹤”的人没有找来,好在靳时栖随身携带着杏子糖与果脯,虽都是一些甜食,但聊胜于无。 夜晚,二人倚靠着闲聊,在先前这几乎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当然,就算s-037不在,靳时栖也不能随意泄露关于“临界空间”与宿主的事,二人能聊的话题当然就只有纪明温小时候。 靳时栖算是看着纪明温长大的,就算他不是主角,也不可能毫无感情。 虽说纪明温灵魂的年龄已有上百岁,但靳时栖在每个世界里停留的时间,加起来都至少有上千岁。 因此,就算是重生前的纪明温,都只能算是小辈。 “你行冠礼那天,我为你选的三套衣服,那套藕荷色分明最好看,真可惜,你没选。” “还有我偷吃祭祀用的八珍糕时,还得多谢你为我背锅。” “楼家那位叫闻雪的姑娘,两年前来找你决斗,你二人打了个五五开,听说她不服气,又去找谢家,又是五五开,难道她有‘挑战必是五五开的buff’?” 靳时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纪明温从前的事。 他并不吝啬将这些都说出来,反正回到临界空间之后,他的这段记忆也会被封锁在本世界之中。 关于纪明温的事,他都记得。 这是纪明温未想过的。 或许说因为大病初愈,他甚至有种冲动,想问出那句话—— 您是否愿意成为我的命侣? 但没来得及问,二人的眼神同时看向门外,靳时栖的身体骤然紧绷。 不对,门外有人。 也未必是人,或许是邪秽。 在偌大的封妖谷刹,碰见邪秽并不稀奇。 封妖谷刹中心处能遏制镇厄官的力量,却对邪秽毫无影响。 外面究竟是人...还是邪秽? 会是“鹤”的人找到他们了吗。 二人默契对视一眼,靳时栖做手势比划示意纪明温暂且留在原地,自己则是悄无声息来到窗边,将腰间的折扇取下。 窗外分明是一只邪秽! 形似巨蝎,覆满黑鳞,八根触须如蛇般灵活,尾部生有毒钩,是邪秽中极其难缠的八须蝎魈,就算是镇封级镇厄官对上,都可能会马失前蹄。 若是换做往常,二人自然无需担心,但现在纪明温体弱,靳时栖的力量又被封禁,如何对付这个世界的怪物? 大雪封山之后,靳时栖第一次看到封妖谷刹中的邪秽出没。 残烛会已经将偌大的封妖谷刹占据,眼前这只邪秽说不定也经过“改良”,对付起来不仅会更加棘手,也可能吸引来残烛会的成员。 真是不巧。 若是邪秽没发现二人就此离开,倒也不错。 靳时栖屏息,控制自己不发出声音,一旦八须蝎魈有闯入房间的意图,他就会动手。 会吸引来邪秽的方式有很多种,或许是火光或许是声音,屋内黑乎乎的,从屋外看来根本看不出里面还有人在。 能吸引八须蝎魈的,是血腥味。 靳时栖回头看去,纪明温先前因为剧烈咳嗽,胸前的衣襟被鲜血染红。 在邪秽行动的一瞬间,靳时栖也不再犹豫,折扇一展,冷银扇骨在掌心旋出银弧。 三丈外覆满鳞片的邪秽蜷起脊背,八根触须破空抽来,将遮挡寒风的木窗生生击裂。 靳时栖左足后撤半步,扇面斜劈挡住飞溅的木屑,右手腕骨一拧,一枚尾骨钉自扇轴激射而出,直直刺中八须蝎魈的眸中。 就算力量被封禁,靳时栖仍有自己的办法。 为了避免战斗波及到还在生病的纪明温,靳时栖抬手撑着窗台,身子一越便来到窗外。 八须蝎魈足有三米高,利爪带起腥风横扫,靳时栖侧身闪过,利爪堪堪擦着鼻尖飞掠,长袍下摆被撕开裂口,露出一截修长的小腿。 嗯...在雪地里有些阻碍行动呢,等s-037回来,应该让它提醒我加强在极端环境下的训练。 骤然没了力量,虽有些不习惯,但靳时栖可不是仰赖系统给的力量的人。 扇面倏然收拢,反手一抖,十一枚尾骨钉入八须蝎魈鳞甲之中,靳时栖却被横扫的蝎尾甩飞。 扇骨弹开,十一道银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借着被甩飞的力道,靳时栖手腕一转,银线瞬间割裂甲壳。 暴露出弱点的一瞬,窗内倏然有短箭激射而出,八须蝎魈的腹部炸开血花,嘶吼着蜷缩。 碎鳞如雨落下时,靳时栖已旋身落地,折扇收拢成尺,随手甩落的血珠在雪地里格外刺眼。 纪明温双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指尖不知何时深深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他的手臂内侧,藏着无数暗器,其中一些被楼闻雪改良过,如此近的距离射中,就算是邪秽也要忌惮。 但那双原本沉静如水的眸子此刻满是慌乱与不安,眼底藏着深深的恐惧,仿佛稍有不慎,便会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方才靳时栖被蝎尾甩出去的一瞬间,他的心脏都快要停滞。 什么谢家纪家都变得无关紧要。 他只要靳时栖无事。 被激怒的八须蝎魈发出低沉的嘶吼,随后声音骤然变大,响彻在整个山谷之中! 糟了,这只邪秽是在召唤同类! 到时候就算靳时栖有三头六臂,也难逃脱。 靳时栖快速扫了一眼四周可能逃离的路线。 他至少要保证男主不会死,否则世界就不是简单的崩坏。 现在引开八须蝎魈! 第50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25 没等靳时栖做出行动,耳边倏然传来接连几声枪响,八须蝎魈的致命点被击中,火光灼灼,很快就萎缩成一片黑灰,尸体上有“心”浮现。 “纪明温,诶?你不是纪明温,那你一定就是传闻中的靳前辈吧!” 上空忽然传来一声俏皮的女音,靳时栖抬头望去,只见一只巨大的木制机械鸟振翅而来。 而说话的女子,竟坐在木鸟的鸟背上! 他瞬间猜出女子的身份,能有如此多稀奇古怪的爱好,定然是楼家那位“不务正业”的天才! 鸟身由精雕细琢的木质结构组成,关节处镶嵌着齿轮,随着翅膀的扇动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 鸟背上,楼闻雪正努力保持着平衡,手中还握着一把自制的火枪,眉目间满是英气与张扬。 “总之,我来救你们两个了,我到的应该还算及时吧?我找了你们好久呢,找得眼睛都快瞎了。” 楼闻雪唇角扬起俏皮的弧度,憋了几个时辰都没人和她说话,现在终于能一吐为快! “稍等,我这就下去接你们!” 楼闻雪显然对自己的出场很满意,她握着缰绳,本想缓缓下降,但那木鸟似乎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听话。 翅膀忽地一滞,齿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整只鸟猛地一歪,朝着雪地里砸去。 下一秒,连人带鸟坠入厚厚的雪地中,激起一片雪花。 靳时栖:“......” 怪不得前世楼闻雪百岁之后仍是楼家少主,楼家家主能放心把位置交给她才是见鬼。 片刻后,雪堆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楼闻雪从雪中探出头来,发髻散乱,脸颊上沾着几片雪花,却丝毫不显狼狈。 “看来下降的时候还要再练练,唉,要不是为了救人,也不至于拿个半成品就来。” 楼闻雪小声嘀咕几句似在挽尊,她一边说着,一边从雪堆中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花。 “此地不宜久留,快和我走吧。” 费力将木鸟从雪堆里拽出来,楼闻雪催促道,抬头迎面对上两道质疑的视线。 楼闻雪:“......” “都说了,刚刚是失误,这次我救了你,我们之间可就扯平了。” 木鸟的体型很大,但要再放下两个成年男人也有些拥挤,纪明温不得已放弃轮椅,紧紧扣着木鸟背部的凸起,防止自己掉下去。 好在一路上有惊无险回到营地。 —— 镇厄官与邪秽天生就是你死我活的敌人,不存在任何和平共处的可能性。 邪秽吃人,也吃镇厄官,无论在外是哪位世家的天才子弟,在邪秽眼中都是食物。 暴雪后的第三日,又一次邪秽暴动,三大世家组织镇封级镇厄官守成一道城墙拦住邪秽,死伤惨重。 第五十二日,一只邪秽冲破防线,吞吃掉一位净灭级镇厄官。 第一百五十八日,五位残烛使出现,三大世家防线被破,楼家家主亲自出场斩灭两位残烛使,却被烛龙暗算受伤。 第三百二十三日,封妖谷刹出现异动,黑色光束冲天而起,秽烬魔主的气息自谷底蔓延开来。 第五百六十天,楼闻雪研究出某种药丸,吞下后三天内,可自由进出封妖谷刹,而不会被封印契妖,镇厄官借此一举闯入其中,与残烛会恶战。 但残烛会首领似乎一直在忌惮着什么,迟迟不肯再露面。 第一次正面对抗中,纪家镇厄官误入埋伏,损伤惨重,所幸谢家与楼家救援及时,尚未全军覆没。 但镇厄官死亡的数字,触目惊心。 邪秽仍在源源不断地自谷底生成,不知何时,秽烬魔主就会复生。 而镇厄官现在都只算是勉强抵抗,若是秽烬魔主诞生,便只剩下死路一条。 但镇厄官诞生的意义便是铲除秽烬魔主,三大世家,无一逃兵,这是烙印在血脉中的宿命。 第七百九十七天,纪明温以一己之力杀死残烛会领袖烛龙,破格拥有与三大世家家主平起平坐的权力。 第八百三十天,纪明温指出进攻的方向有误,将埋伏的几位残烛使包抄,残烛会就此名存实亡,镇厄官军心大振。 ...... 过去两年多,s-037仍然没有回来,在离开封妖谷刹后,靳时栖的力量也并没有恢复。 但靳时栖没有丝毫怪罪系统的意思,甚至有几分心虚。 他当初前往封妖谷刹,本想探清楚秽烬魔主的实力,再提前将其杀死,就能保证任务完成。 毕竟,靳时栖这次的主线任务是防止雪岚大陆被秽烬魔主摧毁,支线才是将纪明温的黑化值消除。 身为宿主,直接干掉反派这种行为当然不可取,但靳时栖现在算是男主的契妖,四舍五入一下,就算是纪明温杀死了反派,有何不可? 或许是这个念头被世界锚点偷听到,才会封禁他的力量。 一个世界的主角,未必就是锚点,雪岚大陆的锚点在封妖谷刹,故事围绕着邪秽进行。 无奈之下,靳时栖平常只能待在纪明温灵窍之中。 ...... 每个世界都不会太长,大概在20-30章,ovo宝儿有什么想看的世界包括主线剧情欢迎在书圈里投稿哦~ 求广告求花花~ 第51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26 纪明温坐于临时议事厅的沙盘前,指尖划过封妖谷刹的地形图,眉头深皱。 “昨夜一战,我们损失了三位净灭级的镇厄官。” 纪家家主纪千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但总算将那群强大的邪秽逼入裂谷深处杀死。” 他是个很刻板的人,平日里不苟言笑,一些镇厄官私底下胆子大起来都会叫他木头。 纪明温并不恨纪千霄,在他前世的记忆中,纪千霄很少理会纪家的事,常年守在南疆。 “以命换命并不利于我们,或许我们可以集中力量找到秽烬魔主,在它复生之前,就再次杀掉它。” 楼闻雪答道。 楼家家主重伤休养,少主如今正在封妖谷刹内斩杀邪秽,虽说楼闻雪年纪小,但她鬼点子多,同样与纪明温有参与决策的权利。 她手心托着一本书,其上记载着千年前与秽烬魔主大战时的情形,但对魔主究竟是如何诞生的,却只有寥寥几笔。 【天下骤乱,山谷崩颓。苍生泣血,满目疮痍。】 纪明温没有抬头,他的目光停留在沙盘上那些代表战事的红色标记。 这些标记按照时间顺序排列,从三年前开始,每隔数月就会新增一处。 最初他并未在意,直到此刻,这些红点在他眼中突然连成了一条成行的轨迹。 “纪贤侄觉得下一步该如何部署?” 谢家家主谢流渊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屋内的视线瞬间齐刷刷聚集在纪明温身上。 众人已经讨论一番,只有纪明温一直没说话。 虽说他年纪小,还行动不便,但前几次给出的意见无不灵验,让镇厄官少走了许多弯路。 纪明温依旧沉默,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折扇。 “这些战场的位置......” 纪明温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涩。 “几乎每一战,都有年轻一辈的天骄牺牲。” 谢流渊沉默片刻,神色未变:“诛邪之战,总要有人牺牲。” “不...我们好像漏掉了一个很关键的东西,楼闻雪,东西给我,你有记录对吧?” 纪明温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起来,其余人也意识到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再打断他。 楼闻雪微怔,嘀咕了一句“你怎么知道”,这才摆着见鬼一样的表情将一本笔记取出来。 身为“鹤”的幕后管理人,楼闻雪会将死去的人全都记下来。 纪明温开始快速翻阅这些记录。 “纪氏玉山,死于封妖谷刹东南,具体方位是巽位一百三十五度,距离中心裂谷七十八里。 谢氏徒孙,死于封妖谷刹正东,震位九十度,距离中心裂谷一百零三里。” 纪明温指尖捏着朱砂笔,在两点之间连成一条线。 “这些陈年旧事,何必再提。” 提起“谢氏徒孙”,谢流渊面色一沉,掌心之下的案桌生出裂纹。 那是他最寄予厚望的谢家后辈,若不是在封妖谷刹中死亡,现在也与楼闻雪纪明温一般大了。 “稍安勿躁。” 纪千霄抬手制止暴怒的谢流渊,看着纪明温手中的朱砂笔不断将报出的点位连在一起。 “楼家三公子,死于西北,具体方位是乾位三百一十五度,距离裂谷八十七里。” 第三个红点落下,纪明温手中的朱砂笔微微一顿。 “纪家少主,三个月前,死于裂谷正南,具体方位是午位一百八十度,距离裂谷中心仅二十里。” 随着一个个点位被朱砂连起,议事厅的烛火骤然摇曳。 第五笔,第六笔...... 纪明温足足念出七个点位,红色的标记被朱砂逐渐连起,是一个略有些不对称的图案。 按照靳时栖在灵窍中说的话,纪明温将其复述出来。 “是七星八卦图,这些天骄死的位置,与北斗八卦对应,天枢对应乾卦,天权对应巽卦,而中心就是封妖谷刹的深谷。” “你的意思是...” 纪千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扶手,发出细微的声响。 “邪秽是有意识的,或是被操控指引的,它们故意引诱镇厄官前去某个定位?” “对,这说不定就是残烛会这些年一直在调查的事,一旦成功,秽烬魔主就会复生,而现在只差一个点位。” 纪明温的声音有些急促,内心猜出的结论让他不由得紧紧攥紧折扇。 “这些天骄的死亡时间,恰好对应七星移位,而他们的陨落之地......” 他的朱砂笔重重点在封妖谷刹中心的位置:“正好组成了一个复活大阵的阵眼。” “所以...我们不是在镇压魔主,而是在喂养它,用天骄的鲜血与强大的契妖喂养。” 谢流渊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议事厅瞬间陷入寂静。 所以,他们做的一切全都是徒劳? 那些悍不畏死的镇厄官,只不过是燃烧的灯油? “不对!” 楼闻雪猛地站起,座椅翻倒在地发出巨响。 她的声音在颤抖。 “我爹...他今夜就在最后一个方位!” 半个时辰之前,楼家少主深入封妖谷刹之中,位置与最后一个点位重合! 他也会死! 来不及思考,楼闻雪不顾阻拦冲出去,吹了声口哨,一只巨大的猫妖出现,猫尾将其甩在背上,径直朝封妖谷刹而去! “对...不能让最后一个点位生成。” 纪明温似在自言自语,旋即推着轮椅跟出去,却不是跟在楼闻雪后面,而是冲着矗立的无界碑而去! “不用管他,只有天宪级的实力才能触碰无界碑,我们现在去支援——他在做什么!” 谢流渊故作淡定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纪明温凭一己之力就将无界碑抬了起来!!! 他何时有天宪级的实力!? “做得不错。” 灵窍内,靳时栖夸赞道。 如今的纪明温已经没心思理会灵窍内的靳时栖居然能随时看到他,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绝不能让秽烬魔主复生。 纪明温是恶人吗? 靳时栖的答案是否。 虽然黑化值居高不下,但这只能代表他的恨意极重,无法证明他如今就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在被谢苍南关押在一处偏僻庄子里时,纪明温从未后悔自己曾救下那一对母子,才引来飞来横祸。 千年前,三大领袖便是借用无界碑的力量反败为胜,如今,纪明温与靳时栖也想一试。 第52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27 封妖谷刹内,楼闻雪的父亲已经负伤,他身边的楼家镇厄官拼死抵抗,但这些邪秽强得致命。 他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的麻烦。 “少主!” 一声惊呼将他拉回现实,楼父低头才发现,腹部不知何时又多了一道伤口,鲜血正汩汩流出。 今夜是他大意了,没想到会忽然出现这么多的邪秽。 天色昏暗,再加上负伤,楼父并未注意到这些邪秽似乎在将他们朝着某个方向逼。 而在另一边,靳时栖出现,推着纪明温的轮椅快速朝着中心处移动。 他这些年一直在怀疑,当初他的力量忽然消失另有蹊跷,如今已有了眉目! 当初他杀纪期年时,就位于七星八卦阵的阵眼位置! 纪期年也受到了残烛会的蛊惑,不惜用自己的命来迷惑靳时栖,从而完成最重要的一步! 令秽烬魔主吸收靳时栖的能量,再引发一场雪崩,使得魔主深藏在谷底消化那股力量,而不会被其余人发现端倪! 靳时栖算漏了一步! 但现在还来得及! 无界碑上有两条裂痕将其分为三块,如今合而为一,就能看出其上的裂痕正如封妖谷刹的走势! 或许能借此找到秽烬魔主的复生位置,提前将其扼杀。 踏入封妖谷刹的一瞬,远处便传来此起彼伏的嘶吼声,无数双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 纪明温能感觉到,因为怀中无界碑的缘故,整个山谷的邪秽都被惊动! 两位家主与楼闻雪都前往最后一处点位,防止七星八卦图生成,但其中无论是哪一位死亡,都会成为最后的养料。 靳时栖知晓,必须要让纪明温带着无界碑前往谷底。 无数邪秽出现,拦住了二人的去路,靳时栖夺过别在纪明温腰间的扇子,且战且退。 距离秽烬魔主复生越近,这些邪秽便越强。 前方出现一片断崖,二人的脚步却停不下来,靴底沾满了暗褐色的血泥,在湿滑的岩石上打滑。 身后,邪秽的咆哮声已经近在咫尺。 数百只邪秽渐渐围了上来。 “前辈。” 纪明温道。 靳时栖应了一声,身子直直向后栽去!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头顶是密密麻麻的邪秽,失重的感觉几乎让心脏跳出胸膛! 纪明温舍弃轮椅跟着跳下来,极速下坠的瞬间,靳时栖的手臂紧紧环住纪明温的腰,将他拉近自己。 靳时栖的声音在狂风中几乎被撕碎,却仍旧平稳而清晰: “别乱动,相信我。” 纪明温下意识反手抱他,仿佛要将体温刻进骨子里。 “好。” 无人知道这裂谷究竟有多深。 但有靳时栖在,他便不怕。 倏然,一声清脆的机括声响起—— 木鸟从黑暗中飞出,精准接住二人,正是当初楼闻雪的杰作! 下坠的速度渐渐减缓,二人落地。 轮椅早已被摔成碎片,好在纪明温还能召唤出契妖——一只九尾狐。 狐尾拖着他的身体悬空向前。 谷底是一片迷雾,还有未化的积雪,想在这里找到中心可不容易。 “跟我来。” 靳时栖垂眸,感应着自己被夺走的力量,旋即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谷底的迷雾浓得化不开,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再加上天色昏暗,他只觉长靴陷入泥泞之中,每一步都发出令人不适的黏腻声响。 突然,他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 半蹲下看过去,才发现是一具尸体,面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二人不语,继续向前走。 越来越多的尸体出现在迷雾之中,排列成诡异的直线。 迷雾中传来低沉的心跳声,起初很微弱,但随着二人的靠近越来越清晰。 靳时栖的步子终于停下,蹙眉抬头看向空中。 那是一颗巨大的心脏悬浮在半空中,表面布满错综复杂的脉络。 这些脉络并非普通的血管,而是由无数细小的圆环组成,在暗红色的血肉间流转。 心脏的正上方,无数红线自空中垂下,吊着数不清的残骸。 心脏的跳动带动整个空间的震颤,纪明温感觉自己的心跳开始与它同步。 这就是魔主的心脏,也是整个封妖谷刹的心脏。 千百年,三大世家为了秽烬魔主坚持千百年,培养出愈发优秀强大的镇厄官,这些却都为旁人做了嫁衣。 以天骄之血为引,以战场为阵眼,跨越上千年布下的复活大计。 “仅仅是一颗心脏吗。” 靳时栖蹙眉。 当初楼闻雪看的那本书中,描写秽烬魔主极其强大,人族耗尽全力才将其封印。 如今复生只差一步,却没有肉身吗? “不对,这是秽烬魔主尚未挑好能够占据的肉身!” 靳时栖想要拽着纪明温后退,但在他行动之前,暗红色的肉壁猛地张开,垂落的红线瞬间将纪明温卷入心脏之中! 由于靳时栖的介入,秽烬魔主复生的时间缩短,从而导致发生变化。 魔主在吸收天骄力量的同时,也在寻找能够容纳心脏的肉身,它吸收靳时栖的力量,这股力量狂暴,却唯独不会伤害纪明温。 而纪明温,吞下过无数邪秽的“心”,身负邪秽之气,正好成为魔主的新身体! 二人算是羊入虎口! 纪明温感觉自己坠入一个粘稠的空间,四周都是蠕动的肉壁,表面布满跳动的血管。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每一次呼吸都让肺部火辣辣地疼。 他试图挣扎,却发现自己的四肢被肉壁紧紧包裹。那些血管像蛇一样缠绕上来,尖端刺入他的皮肤。 与此同时,天穹被血色覆盖,无数人族同时感受到一阵心悸。 楼闻雪与纪千霄错愕看着疯狂攻击的邪秽突然停下动作,齐刷刷转向同一个方向,眼中不再有凶光反而满是敬畏。 转眼间,整个封妖谷刹的邪秽都匍匐在地,朝着深谷的方向叩拜。 新的魔主诞生了。 第53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28 “我们明明成功了,这个点位没有人死亡才对...” 楼闻雪的声音开始发颤,眼神快速掠过众人。 “不对...我们漏下一个人。” 谢流渊神色凝重。 “当初的烛龙,就是在这里死亡,他曾经是三大世家的叛徒!” 现在说再多都已经晚了,魔主已复苏! 谷底,心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最后渗入纪明温的体内。 半晌后,包裹着纪明温的红色黏液被全部吸收,他缓缓从暗处走出。 身形比之前更加修长挺拔,肩线宽阔,腰身紧窄,每一寸肌肉都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 就连萎靡的双腿,都像被重塑般能够稳稳走在地面,整个人的身形骤然拔高。 “前辈...” 纪明温走至亮处,嘴角虽含着笑,抬头时却眼神冷漠。 浮现的火焰纹路顺着额角蔓延至颧骨,如同燃烧的荆棘,在苍白的皮肤上勾勒出妖异的图案。 正常的耳朵变得尖长,有手掌大小,覆盖着细密的黑色绒毛,九条漆黑的狐尾在他身后舒展。 在魔主心脏的作用下,纪明温已经与契妖融合,足够承受强大的力量。 这张脸仍旧俊美得惊人,却找不到半点从前的影子,身影在血色苍穹下格外狰狞。 一双紫眸抬起,全然不见理智,只剩下最纯粹的杀意。 此时的纪明温吸收了包括靳时栖的力量,就算三大世家家主联手,都不是他的对手。 不,他已经不能算是纪明温,而是新的秽烬魔主。 如今还差最后一步。 与纪明温融合的契妖,不过是靳时栖留下的“空壳”,要想真正完成复苏,还要将靳时栖本人吞噬。 “前辈,您当初不是说过,您是来保护我的吗,现在也该兑现诺言了。 乖乖站在那里,等我吞噬您。” 分明还是熟悉的声音,却变得冰冷无比。 靳时栖素手弹开扇面,对准缓缓走来的纪明温。 他可不会坐以待毙。 “纪明温,停下。” 虽然清楚眼前之人并不是真的纪明温,但靳时栖还是喊出熟悉的名字,声音清冷如玉碎。 纪明温并未止步。 不知何时又开始落雪。 血色苍穹下,两道身影对峙,罡风卷起三千落雪。 靳时栖沉默时,模样极清极冷,鸦青长发被玉环束起一缕,余下皆披散在风雪中。 他没想过纪明温会是秽烬魔主挑中的人。 但眼下也不是毫无办法。 他才是纪明温的契妖,若他控制九尾狐自爆,确实能轻易完成主线任务。 但纪明温也会死。 “怎么,难道前辈之前说的那些话全都是道貌岸然的假话吗? 您是因为可怜我才帮我的吗,那前辈为何不最后帮我一把?” 纪明温步步紧逼,漆黑狐尾扫过的烈焰燃烬半边天幕。 靳时栖探出的扇子却迟迟没有落下。 按理来说,主角为了拯救世人,最后牺牲自己,是再为俗套不过的剧情。 该落下扇子让契妖自爆了,到时候秽烬魔主夺走的力量也会重新回到靳时栖体内,处理残局不成问题。 他能感觉到纪明温周身暴涨的魔气,却更清楚地看见对方苍白的唇色和额角的冷汗。 但一个普通人,在失去契妖后,根本无法抵御魔主意识的侵袭。 偏偏这时候s-037不在,无法使用储存的系统道具。 狐尾上的焰火愈发炽热,漫天飞雪消融,在距离靳时栖只剩两步时,纪明温却似支撑不住般猛地向前倒去。 扇子落地,靳时栖毫不迟疑张开手臂,那人重重跌入他怀中。 纪明温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而唇角正不断溢出鲜血,将白衣染得斑驳。 “怎会...” 掌心触到一片温热,靳时栖低头看去,才发现纪明温胸口处不知何时裂开一道狰狞伤口,暗红的血液正汩汩涌出。 靳时栖有一瞬间的怔愣,似是心有所感,抓着他胳膊的力度忍不住大了些。 “你将契妖自爆了?” “咳咳——很抱歉,伤到了前辈。” 话未说完,又是一口鲜血涌出,他这才惊觉,纪明温周身暴涨的魔气根本不是要伤他,而是在强行压制体内的反噬之力。 “你疯了!” 靳时栖蹙眉,伸手探向他的脉门,心中快速思考补救之法。 一定有能活下来的办法,只是他暂且没想到而已。 会有办法的... 下一秒,脑中的思绪化作一条白线,铁锈味在彼此呼吸间缠绵,落在唇间的吻在雪地里如此滚烫,仿佛要将半生未诉的情愫燃为灰烬。 染血的拇指抚过靳时栖的侧脸,鲜血在齿间化开,靳时栖失去的力量重新回到他体内。 用我的命换你的命,这很公平。 一股磅礴的力量自纪明温体内爆发,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席卷整个山谷。 “纪明温!你......” 靳时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见周围的景象在扭曲,山石崩裂,草木成灰,连空气都在燃烧,力量所过之处,连同无界碑皆化为齑粉。 可偏偏,靳时栖毫发无伤。 纪明温的怀抱成了这毁灭风暴中唯一的净土。 他的狐尾将靳时栖护得严严实实,连一丝火星都溅不进来。 靳时栖能感觉到纪明温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沉重,一下比一下缓慢。 万物寂灭中,他看到纪明温的嘴张张合合,艰难吐出几个字节——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今日你我结为命侣,此生此世,生死相随。 若有来世,愿再续此缘,生生世世,永为命侣。 下一秒,封妖谷刹倾颓。 第54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29 人族与邪秽的战争就此了结,无界碑被毁,所有契妖与邪秽都化为尘埃。 往后再无秽烬魔主,三大世家与平民平起平坐,再无血脉之分。 楼闻雪曾乘着木鸟进入裂谷废墟之中,试图找到靳时栖与纪明温,但找了两个月都一无所获,只好放弃。 无人知晓他二人究竟是死了,或是去了哪里。 总之,在谷底发生的一切全都成了谜。 —— 封妖谷刹后山处的竹林中,不知何时有了一处屋子。 这里常年飘雪,屋内却很暖和,丝毫感受不到寒冷。 竹炉里的雪水咕嘟咕嘟冒着泡,纪明温用银匙搅动砂锅里乳白的鱼汤,神情格外专注。 没了碍事的轮椅,纪明温的双腿却完好无损地支撑他站立。 窗外簌簌落着雪粒子,竹炉内的香气溢满整个屋子。 他特意挑了最嫩的鳜鱼腹肉,剔去骨刺后浸在淡盐水之中,这会儿炖得汤色如牛乳,浮着几粒朱红的枸杞。 “前辈,汤炖好了。” 他端着青瓷碗转过屏风,看见靳时栖正在把玩那把折扇,银色扇柄映着那人侧脸,公子如玉。 他今日穿了件绛红织金的广袖袍,乌发用银蛇簪松松绾着。 汤匙碰到碗沿的脆响让靳时栖抬头。 “您受伤了应该要静养才对,前辈,我来帮您。” 屋子很大,纪明温偏要挤在靳时栖身侧的素白软垫上。 温热的鱼汤递到唇边,靳时栖抿了抿,喉结滚动。 “烫。 ” 他别开脸。 那日过后,靳时栖的确受了伤,只不过他是因为骤然承受自己的力量才会受伤。 再加上s-037还没来,靳时栖便留在纪明温身边,打算做“支线任务”。 这一个月里,纪明温闭口不提前世的仇恨,黑化值应该有所下降吧? “我吹了有半刻钟呢,怎会烫?” 纪明温蹙眉,指尖轻轻碰了碰碗底。 靳时栖一口咬定“烫”,不愿意再喝。 谁家好人把药羹加到鱼汤里...... “我准备了甜食,等前辈喝完,我再交给您。” 热气呵在耳畔,纪明温的鼻尖几乎蹭到他颈侧淡青的血管,又得寸进尺地朝着耳垂探过去。 下一秒,折扇横在二人之间,纪明温看着抵在心口处的尾骨钉,眼尾立刻泛起胭脂色,说起话来有几分落寞。 “前辈,你我已为命侣,果真要如此生疏吗。” 那日契妖自爆时,纪明温是抱着必死的心向靳时栖告白,二人相当于在无界碑之前立下誓言。 就这样稀里糊涂结为命侣。 而靳时栖为了保住纪明温的命,在关键时刻将自己的力量渡给他。 如今纪明温是秽烬魔主,某种意义上说,他长生不死,而只要他不死,就不会诞生新的秽烬魔主。 如今纪明温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倒像是靳时栖薄情寡义。 但是谁今早亲他的时候太过用力,才会被他踹出去的? 就算是命侣,也要注意节制! 靳时栖持扇的手顿了顿,还是一口气将鱼汤喝了下去。 虽然他知道纪明温这副可怜样是装给他看的。 啧,嘴里有点苦。 没用的s-037怎么还没来? 趁着靳时栖张口欲说话的间隙,纪明温已经叼着颗蜜渍梅子凑过来。 甜香混着药香扑面而至,靳时栖下意识向后仰,后颈却被温热掌心托住。 折扇当啷落地,纪明温的呼吸落在唇上,只是浅尝辄止,才有些不舍地松开,梅子被递入靳时栖口中。 “你...等会——” 靳时栖小声惊呼一声,被纪明温拦腰抱起,手臂稳稳地托着他的腰背,轻轻放在柔软的床铺上。 “我又不是走不了路,何必抱着我。” 靳时栖蹙眉不解,就当他以为纪明温就此退开时,那双大掌却像是蓄意报复般,不轻不重在他臀上拍了一下。 靳时栖:“……?” 身体微微一僵,耳尖瞬间染上一层薄红,连带着脖颈都泛起淡淡的粉色,平日里含笑的眸子却燃起火光。 许是怒极反笑,靳时栖嘴角扯起一抹笑,被气得声音拔高,咬牙切齿。 “纪明温你找死——” 化掌为拳刚想要出手,对上纪明温那一张可怜巴巴的脸,靳时栖又停了下来。 “前辈,我是不小心碰到的,不是故意的。” 纪明温说得言辞恳切,眼中又晃着担忧,靳时栖将信将疑放下手,丝毫没注意纪明温何时脱下靴子上了床。 半晌后—— “是的,我比你大了这么多,完全是长辈对晚辈的欣赏和怜爱。 或许我是在你最消沉的时候让你感觉到希望,但你也不能因为这个而曲解自己的情感,这叫吊桥效应,你只是在依赖我—— 我是说,等等,别扒我裤子了,现在还是白天,至少等到晚上。 嗯?不对,等等,你手停一下,我是在下面的吗?” “是我太重压到前辈了吗,前辈想在上面也可以。” “不是,你手停下来,我不是说这个上面,等会,你从哪学的这些?” “前辈在梦里教我的。” “……?” 修长的手指没入长发,萦绕的暗香将床榻间的二人缠绕,激荡起酥麻的触感。 —— 如今靳时栖与纪明温结为命侣,他便与这个世界有了“羁绊”,想要以非正常的方式离开当然不可能。 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 普通一生,无非生老病死,寿终正寝。 靳时栖很快便劝服了自己,就当自己是在公费休假,顺便完成支线任务。 但哪怕成为命侣,纪明温都相当克制,事事询问靳时栖的意见。 毕竟,不克制也不行,下场可是三天不许睡床。 闲暇时,他也会陪着靳时栖去外面闲逛,时至今日也没人记得纪家曾经有个瘸子。 春去秋来,年年岁岁,一晃眼已过十年。 靳时栖病死,纪明温身为秽烬魔主自我封印。 「s-037,你来得好慢。」 「宿主,我已经尽快了,我只花了两分钟。」 临界空间内,靳时栖倚在悬浮椅上,一只胳膊抵住扶手,掌心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正拿着营养液。 在万千世界里受伤是常有之事。 「结算程序启动...」 「世界编号:d-6392,执行宿主:靳时栖」 「主线完成度:100%(s级评价)」 「积分+8000」 「检测到宿主本体伤势,疗愈中......」 「记忆封存程序已启动,即将提取宿主该世界内全部记忆。」 又是一颗光球自体内生成,靳时栖最后扫了一眼光球,在情感与记忆同时被剥离的瞬间,沉默着阖上眼眸。 为此,他错过系统结算的最后一句话。 「宿主支线任务状态:失败 失败原因:男主黑化值100」 —— 收到了很多正直且善良的宝儿在书评区的鼓励!非常感谢~ 第55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01 雨夜。 李水根的皮鞋和裤腿上还黏着泥,在地毯上留下一个个泥巴脚印,他却无暇顾及。 将眼镜摘下,急匆匆在尚未被打湿的衬衫上蹭了蹭,李水根这才开始详细端详手中的玉罐,眼中泛着贪婪之色。 玉罐以罕见的冰种翡翠雕琢而成,清透得似一汪碧水,罐身薄如蝉翼,就算是他这种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绝非凡品。 “娘的,赚大发了。” 李水根捧着玉罐仔细看,眼镜后的双眼瞪得极大,折射出诡异的光。 他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族,无依无靠,每个月交了房租与花销便没什么存款。 李水根刚被裁员,喝了个烂醉,回家就碰上因为暴雨导致的堵车,一怒之下拐了小路,在昏暗的小路上撞死个人。 李水根慌慌张张下车,才发现女人还没死,恐惧感涌上心头。 在确认过附近绝对没有摄像头后,他才开车将女人反复碾压致死,又将她费力拖到田里,这才让皮鞋上沾染那么多的泥巴。 谁让那人忽然从田里钻出来,这不是找死吗? 只能算你运气不好。 在离开时,李水根发现了这个玉罐,其中藏着无数珠玉。 “宝贝,果然是宝贝!” 李水根喜不自胜,捻起其中的一颗珍珠,宛如凝脂,触手生温。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每一次都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若是能卖个好价钱,他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感受着玉罐传来的阵阵寒意,李水根还想仔细看看,就听到窗外的雨声里似乎浮出一缕游丝般的唱腔。 李水根竖起耳朵听,却又听不到那戏腔,只剩下大雨拍打窗户的声音。 “什么鬼天气,妈的。” 起身将窗户狠狠关上,帘子一拉,李水根这才满意转身,但被他放在桌子上的玉罐却忽然震颤起来! 怎么回事! 李水根慌忙扑上去,才发现玉罐内的珠玉正在融化! 口中骂着脏话,李水根的手探进玉罐里,想要保住更多的珠玉。 但罐口涌出的不再是珠玉,而是液态的水——不,是水银! 粘稠的金属如活物般缠上手腕,凉意顺着毛孔往骨髓里钻,吓得李水根疯狂甩着胳膊,想要将水银甩下去。 不知何时,水银已经漫过脚踝,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沼里,挣扎中他撞翻了案几,碎瓷片划破掌心。 李水根心一横,干脆抱着玉罐,朝着门冲过去! 染血的掌心握在门把手上疯狂转动,门却像是从外面反锁般,纹丝不动。 水银顺着裤管往上爬,像无数条冰冷的蛇,李水根跌跌撞撞扑向窗户,玻璃上映出他扭曲的脸。 “救命啊!救命!谁来救救我!” 但窗框也仿佛焊死般,任凭他如何捶打都纹丝不动。 玉罐落地的瞬间,水银如喷泉般涌出。 第一滴水银滴进嘴里时,他尝到了铁锈般的腥味。 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顺着鼻腔和耳道往里灌。 他想咳嗽,却被更多水银堵住喉咙,眼中充斥猩红之色。 整个屋子变成巨大的鱼缸,李水根四肢抽搐,双手胡乱地探着,身子靠着窗户无力垂落。 临死前,他终于听清楚那古怪的唱腔。 拆掉东墙补西墙,掏了心肺缝肝肠—— 贪心做炉燃罪殃,不见天理见无常—— ...... 警笛声划破了清晨的寂静,纪明温推开虚掩的防盗门,浓重的金属味扑面而来。 他戴着口罩,并没有穿警服,皮夹克领口松垮地敞着,露出脖颈间晃动的银链子,皮带松松地跨在腰间。 “死者已经被送去法医那边,你——明温?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正在屋内说话的人听着外面的动静抬头,看到纪明温的穿着后下意识蹙眉。 “何队,我睡觉呢被你一个电话喊过来,就先别计较我穿什么了吧。” 纪明温推开警戒线,穿上鞋套,长靴踩在瓷砖上发出清脆声响,只一进来就收起懒散的模样,习惯性环视现场。 他现在被暂时停职,能让何队亲自打电话把他喊来的案件,想来不一般。 “队长,尸体之前在哪?” 何勇男指了指窗旁,对身边的实习警官说了些什么,这才带着纪明温走过去。 “死者李水根,新城茂乡县富宁村人,三十五岁,独居,社会关系也很简单,他外出打工,在新城没什么朋友,昨晚刚失业。 报案人是隔壁邻居,说是闻到金属味。” 说着,何勇男拿出照片放到纪明温面前。 “皮肤呈银灰色,眼结膜有出血点......” 纪明温低头凑近看。 “指甲发绀,典型的窒息症状,但为什么会有金属味?” “初步判断是溺死。” 何勇男打开笔记本,在上面记录着什么。 “但溺死李水根的不是水,是水银,法医说死者体内充满了水银,至少有五十公斤。” “这屋子里连浴缸都没有,哪来的那么多水银?” “这也是案子里最奇怪的一点,不然我叫你小子来干什么?” 何勇男没好气看了一眼纪明温,但眼神中满是怒其不争。 “已经调查过监控,李水根昨晚十点三十七分开车进小区,五十一分进电梯,在那之后就没出来过,这里就是死亡现场。 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21号晚上十一点半到凌晨一点之间。 但我们检查了所有管道,没有任何水银残留。痕检科用荧光试剂查遍了每个角落,连一滴水银都没找到。” 何勇男的话言简意赅。 整个屋子,只有李水根体内有水银,若他是自杀,现场却没有储存五十公斤水银的容器,也毫无运输痕迹。 更何况水银有毒,一般人也拿不到五十公斤的水银用来自杀。 若真是自杀,根本不需要这么折磨自己,只需10克水银吸入体内就会引发急性中毒,送一个强壮的成年男子上西天。 是谋杀? 屋内却没有其余人的脚印与指纹。 “如果是被强行灌入水银,总该有挣扎的痕迹。” 纪明温喃喃道,他用手电照着地面。 “但这里连一点摩擦痕迹都没有。” “对啊,毫无头绪,所以才把你喊来。” 何勇男合上笔记本,手指捏着眉心发愁。 邪门,真的是邪门。 他当了一辈子警察,没遇到过这么邪门的事。 排除他杀,又不是自杀,那还能是什么? 难不成撞鬼了? 刑侦队在李水根家待了几个小时,一无所获。 第56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02 “法医那边的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尸体周身附着银色水银颗粒,呼吸道里面残留大量水银。 同时,肝脏、肾脏均有不同程度的充血肿大,符合汞中毒引发的器官病变特征——臭小子你有没有仔细听!” 何勇男抬手,不轻不重打在纪明温后背上,险些将他嘴里的棒棒糖打飞出去。 “你不能因为被停职了,就如此懈怠!我当初怎么教你的,你全忘干净了是不是?” 纪明温被呛得咳嗽几声,无奈下刚喊了一声“队长”,就又被何勇男呵斥一声。 “下班时间不要喊职务!” “好吧,师父,您知道现在几点吗?” 纪明温从风衣口袋里取出手机,屏幕上明晃晃显示着“23:26”。 何勇男有些心虚地移过眼神,但态度仍旧坚定。 “反正你小子等会认真点,态度客气些,收起你那副散漫的样子,别让大师看了笑话。” “师父,您知道我最讨厌鬼神之说,别人信也就算了,您怎么也,诶诶——师父别打了,我去还不成吗。” 何勇男跟着纸条上的地址在小巷子里绕了几圈,才发现一个藏在角落的屋子。 门两侧挂着褪色的布幡,上面绣着看不懂的符号,两盏花鸟灯笼悬在头顶,暖黄的光晕洒下来。 纪明温似有些排斥,脚步一顿,但还是顺从地上前推开了门,门楣上的铜铃发出清脆响声。 玄关旁有着深棕色的鞋柜,店内光线昏暗,空气中飘荡着檀香的味道。 四面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玄学物件,还有用红线串起来的铜铃铛。 柜台后面是一整面墙的抽屉柜,每个抽屉上都贴着黄纸标签。 屋内的面积不大,大部分都被稀奇古怪的东西占据,何勇男扫了一眼,并没有找到要找的人。 “老王说这个点应该在的啊,奇了怪了,没人吗。” 何勇男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看手中的纸条。 虽说身为警察,不应该相信这些鬼神之说,但李水根的死实在是可疑,新城整个刑侦队都束手无策。 圈子里有一位玄学大师,据说不少邪门的案子都破过,是有真本事的人,何勇男这才趁着下班时间跑来。 “在大半夜开门,怕不是装神弄鬼。” 纪明温看着屋内的摆设,眉头皱得更深。 下一秒,柜台后面有懒懒的声音传来。 “那让您深更半夜来我这装神弄鬼的屋子,还真是不好意思。” 柜台后忽然探出一截黑红云纹的袖子,那人支着下颌从阴影里浮出。 鸦青长发如未收拢的夜色,发尾缀着的血珀珠正巧垂在锁骨凹陷处,将雪色肌肤映出几分妖异的红。 “我都没先怪你扰人清梦呢。” 靳时栖的嗓音里还带着几分慵懒的睡意,胳膊撑在柜台上借力让自己站起来,看都没看二人,就打了个哈欠,似是没睡醒的样子。 “您...就是靳大师?” 何勇男有些迟疑地开口询问,虽然他那位老友说过大师很年轻却有真本事,但没说这么年轻啊! 看着...好像比他最得意的徒弟还要年轻些? 纪明温眉头皱得更深,看着靳时栖一身黑红相间的唐装妥帖地勾勒出腰身,整个人的气质透着一股妖冶感。 “大师这个称呼就不必了,凭白把我叫老了几岁,直接说事情吧,让我这个装神弄鬼的人来看看。” 靳时栖记仇得很,说话间又刺了纪明温一句。 他揉了揉睡眼惺忪眸子,半边眸光被遮掩,这才指了指八仙桌旁的红木椅。 由于他在上个世界中触犯规定,想要直接杀死反派大boss,险些导致世界崩坏,因此新的世界持续伴有负面buff—— 嗜睡与体弱。 靳时栖本并不在意这两个debuff,奈何嗜睡让他只有晚上的几个小时能完全清醒,白天都是昏昏沉沉。 靳时栖一副睡不醒的模样,看着着实很不靠谱,但抱着对老友的信任,何勇男还是抽出一根烟想和靳时栖打好关系。 “抱歉,不抽烟。” 说着,靳时栖将柜台上已经放凉的牛奶喝下去,这才接过何勇男递来的照片。 只看了两眼,他就将照片放在桌子上,修长的手指在照片上点了点。 “水银杀人?” 何勇男惊叹于靳时栖观察的速度,顿时就知道这次不会白来,顺着靳时栖的话点了点头。 “《黄裳升仙录》有言,‘水银为舟,可渡忘川;朱砂为引,可通幽冥。’,这是在炼人魈。” “人魈?” 何勇男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他以为是类似诅咒鬼神之类的杀人,怎么又冒出个听不懂的词汇? “对,有人要学黄裳杀人魈成仙,这个死者只是第一个,下一个受害者或许很快就会出现。” 靳时栖说得言之凿凿,只看了一眼照片就将李水根的状态说出来,但云里雾里的话绕得二人不知所云。 “所以...是谋杀?” 何勇男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听出了靳时栖的话外之音。 “算是吧,但那是他自找的,罪大恶极之人才会成为人魈。” “那凶手是...?” “不知道。” 靳时栖果断的否认让何勇男一愣,纪明温气压也低了些,疑惑盯着眼前这张精致的脸。 “你当真不知道?” 纪明温反问道。 靳时栖的模样,看着可不像是一无所知。 “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 靳时栖将身子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仰头看向背着光的纪明温,忽然愣住。 「系统,这张脸长在我审美点上,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主角吗?」 「没有,宿主只需推进主线即可。」 靳时栖点点头,又朝着纪明温伸出手,发间红珠随倾身动作滑进衣襟深处。 “你们不会当我这里是搞慈善的吧?” 二人皆一愣,相互对视一眼。 对哦,他们似乎没想过报酬的问题。 “没准备好钱的话,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毕竟我这个装神弄鬼的人要继续睡觉了。” 靳时栖懒懒地瘫了一个“送客”的手势,挑衅般看了纪明温一眼。 纪明温:“......” 这个玄学家比想象中还记仇。 遇到奸商了。 —— 这个世界是欢喜冤家设定,小情侣就要互相“背刺”,打起来打起来! 第57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03 “报酬问题嘛,好说好说,只要您能协助破案,我可以向上申请顾问的职位。” 何勇男看出两个人气场不合,连忙出声打着圆场。 他本人没那么多钱,只好先“赖着”,更何况他还不知道眼前这位看着很年轻的大师究竟有没有真本事。 能看出尸体的状况,这一点法医也能做到。 闻言,靳时栖稍微坐正了些。 “嗯...顾问吗,还不错,那就请先带我去案发现场吧。” 说着,靳时栖目光灼灼盯着二人。 何勇男与纪明温都一愣,默契低头看了看时间。 已经到凌晨十二点了。 “现在?” “当然,我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你们不是想看我真本事吗?” 靳时栖伸了个懒腰,懒散倚在椅背上。 “那明温,这段时间你来负责保护大师的安全。” “师父,我记得我被停职了。” 纪明温皮笑肉不笑看向何勇男,眼神中满是拒绝。 对于停职一事,他心里还憋着气。 “我是以师父的身份命令你保护大师的安全。 咳咳咳,大师你放心,这小子虽然看着不靠谱,但他之前在警校的时候,是全国警察系统格斗比赛的冠军,还是全国射击比赛冠军。” 何勇男开始卖力推荐身边的纪明温,生怕靳时栖觉得他年纪小,认为警方怠慢他。 反正纪明温被停职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警局省点钱。 “这小子是以综合成绩第一的身份从警校毕业的,绝对比一般保镖要强!” 何勇男信誓旦旦打着包票,而靳时栖怀疑的眼神却是从上打量到下。 身材比例确实完美,看得出常年训练,就是脸臭了点。 “保护我?就他吗?” 靳时栖仰靠在椅子上,指尖堪堪擦过纪明温的皮带扣,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纪明温后退半步,腰间的配枪在皮套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按理来说,被停职的警察会被收缴枪支,警械和有关证件,但纪明温情况特殊。 “别碰。” 纪明温脸色瞬间冷下来,夹杂着警告的意味。 靳时栖借力从椅子上旋身而起,黑红相间的衣袂翻飞,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纪明温侧身避让,靳时栖顺势扣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腕表冰凉的表面。 “那我验验这位优秀毕业生的手段。” 话音未落,纪明温便反手擒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让靳时栖忍不住蹙眉。 借势转身,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墨色痕迹,发尾的红玉珠子堪堪擦过纪明温的下巴。 他另一只手想护住腰间的配枪,却被靳时栖抬膝顶在肘关节。 “身手不错。” 纪明温难得夸赞道,但眼中好胜心愈重。 狭窄的空间内,二人你来我往,招式凌厉却都留了三分余地,八仙桌上摆着的空牛奶杯都在微微颤动却没有掉下来。 虽然有负面buff“体弱”,但那只能起到削弱的作用,并不代表靳时栖变成了“三步一咳”的病美人。 突如其来的交手让何勇男都愣了愣,却没有出手阻止。 他这个最年轻的徒弟,也是最为中意的,虽然性子还没磨合,但身手却没得说。 但这位“靳大师”看着有些病怏怏的,动起手来却是四两拨千斤,不与纪明温拼力量。 现在当玄学大师都有这么高的门槛啦? 看来我真的是老了。 另一边,靳时栖再次逼近,纪明温却突然扣住他的腰,将他抵在墙上。 靳时栖微微仰头看他,红玉珠子垂在锁骨处轻轻晃动。 “你输了。” 纪明温低头,呼吸近在咫尺,嘴角的笑意也带着几分胜者的自得。 他承认靳时栖有些本事,但也仅此而已。 但靳时栖脸上却没有恼羞成怒的神色,而是微微勾起唇角。 纪明温心里一惊,下一瞬,便感受到冰凉的触感抵在自己腰间。 他夺走了我的枪? 什么时候...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尽管不服气,但纪明温还是缓缓松开扣在他腰间的手,脑中反复思考方才究竟是何时丢了枪。 “嗯,身手不错,但有点蠢,保镖就不必了,当我的助手就好。” 靳时栖说这话时唇角勾起,眼尾也跟着微微上挑,狭长的眸中盛满狡黠的光。 纪明温微怔,低头才发现,靳时栖手中拿着的是一个长条的金属罐子。 他的配枪,正好好待在枪套里。 这一次比试,靳时栖胜。 “倒是没想到,玄学家什么时候也会骗子的勾当,我倒是小瞧了你的手段,下次定要扳回一局。” 纪明温长长舒出一口气,整理着袖子,嘴上虽然不饶人,脸上却没有恼怒的神色。 兵不厌诈,是他没料到这一招,下一次可骗不到他了! “您过奖了,我的这些小手段在您面前也不过是雕虫小技,以后有机会,倒是想再比试一下枪法。” 靳时栖笑着,手中把玩着不知何时从纪明温口袋里顺来的糖,拆开后放到嘴里。 纪明温现在没功夫计较糖是什么时候丢的,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靳时栖最后一句话上。 比试枪法? 难道这位玄学家对自己的枪法格外自信? 但他怎么会接触到枪? 不等纪明温出声询问,靳时栖便抓起柜台旁放着的钥匙朝着他晃了晃,尾调悠悠拉长。 “好了,小助手,带我去案发现场看看吧。” —— 一小时后,纪明温沉默着扫码付钱,拎着一袋仙豆糕出来,而靳时栖怀里已经塞了一堆吃食。 五十分钟前,靳时栖要了一碗长沙米粉。 四十五分钟前,靳时栖指使纪明温去买了两个金丝牛肉饼。 三十八分钟前,路过糖炒栗子和麻辣小龙虾,纪明温被迫当起服务生。 三十五分钟前,靳时栖渴了,点名要某种咖啡加冰。 二十五分钟前,靳时栖吃下章鱼烧。 十一分钟前,耐不住福鼎肉片老板的热情相邀,靳时栖又走了进去。 ...... 纪明温就这么看着靳时栖一个身形匀称的人,却能吃得下几个成年男子的量,甚至并没有吃撑。 他现在严重怀疑靳时栖的真正身份,不像是玄学家,倒像是混吃混喝的骗子。 想到这,他忍不住嘴角抽搐一下: “不是——我为什么非要帮你付款不可?” “你不是我的助手吗,当然要帮我付款,但最重要的一点原因是,我没有智能手机,也没有钱。” 靳时栖耸耸肩,说得理所应当,还不忘从袋子里捻出一块仙豆糕吃。 不知为何,他从上个世界出来之后,一直觉得嘴里发苦,也不知道究竟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就算如此——” 纪明温忽然拦在靳时栖身前,笑得有些咬牙切齿。 “我们不是要去案发现场吗?为什么现在在夜市?烦请靳大师您解释一下。” 他将“靳大师”三个字咬得格外重。 “这是什么话?我们玄学家也是人,也需要吃饭的。” “是吗,我感觉你现在的食量有点非人类了。” “多谢夸奖,那么纪警官要不要尝一尝?” 靳时栖用掌心托着烘焙纸,将一块仙豆糕递过去。 纪明温偏过头,眉头微蹙。 虽然喜好甜食,但纪明温会控制自己的体重不乱吃东西。 “多谢好意,但还是不了,我怕你蓄意报复在里面加了别的东西,毕竟我听说玄学家都是很小心眼的。” “嗯?这都被你发现了?真是可惜呢,只差一点就能把您这位大警官送进医院了,可惜可惜。” 靳时栖笑着将那块仙豆糕塞进嘴里,两个人看着对方都笑了起来。 “妈妈,那边有两个大哥哥好吓人呜呜呜我要回家,呜呜呜呜。” 五米开外,一个小男孩被吓得嚎啕大哭,带孩子的母亲警惕盯着二人,随后抱着孩子快速离开。 靳时栖:“……” 纪明温:“……” “纪警官,是不是你气质太吓人,吓到小孩子了?” “你还是反省一下你的穿着吧,可能孩子误以为你是招魂的。” “自愧不如。” “彼此彼此。” 第58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04 凌晨两点,二人终于来到出事的小区。 何勇男忙了一整天,已经被纪明温劝着先回去休息,等自己将线索整理起来再交给他。 一路上,或许是“吃白食”后的良心发现,靳时栖详细为纪明温介绍了水银杀人案背后的玄学。 “想要成仙,必须达到一个真人的高深境界,根据《庄子》记载,真人要在思想上不受外物左右,不会因生死而悲喜,不会为四季轮转而叹息。” “哪有什么仙人?” 纪明温忍不住打断道。 接受了现代教育的他,对鬼神之事一向很抵触。 但面对靳时栖的眼神,他沉默半晌还是道了一声歉,示意靳时栖继续说。 “当然,按照成仙方式不同,等级也不一样,其中最低级的便是鬼仙。 成为鬼仙便是找到了速成之法,但未能领悟大道,便会‘形如槁木,心若紫灰’,在弃绝一切之后成为鬼仙,也可称之为人魈。 水银案的受害者,便是被人用某种方式炼为人魈,通俗一些来说,就是犯了罪恶不人不鬼的东西。” “凶手不是自己想成仙吗,为什么要帮李水根成仙?” 纪明温还是不明白。 看在他先前付款的份上,靳时栖难得没嘲讽。 “据说宋朝有位黄裳真人,目有双瞳,日观千里,夜窥鬼神,斩杀人魈,飞升成仙。 成为不人不鬼的东西算什么成仙?幕后之人或幕后组织的手笔,是想要效仿黄裳,将命格极阴之人制为人魈,飞升成仙。” 靳时栖喝着咖啡提起精神,喝完之后才直勾勾盯着纪明温。 纪明温正在思考靳时栖话中的含义,低着头走路险些撞他身上。 “下次买咖啡,记得冰块多加一点。” 将空掉的杯子丢到垃圾桶里,靳时栖这才继续走在前面。 他后背上背着一个狭长的黑盒子,虽然纪明温很好奇里面是什么,但想到靳时栖恶劣的性子,他还是选择闭嘴。 总之,去验证一下这个神棍说的究竟有没有错,再忍他一会好了。 这栋楼前不久才死了人,同一层的业主觉得晦气,大部分都决定先去外面住避避风头,再加上如今是凌晨,走廊里安静得很。 用何勇男给的钥匙打开门,二人走入屋内,经过取证处理,屋里已经没了金属的味道。 一眼扫过去,很普通,家中也没有摆放任何玄学物品。 纪明温倚靠在门边,风衣的肩线微微滑落,露出一截深色的衬衫领口。 他在想,靳时栖这位玄学大师究竟有什么本事? 类似阴阳眼,能看到鬼魂,或者说能和鬼交流? 再离谱一些,例如通灵? 但会有鬼之类的东西吗? 纪明温相当排斥这些,因此难得一言不发。 “尸体死亡时间已经过去几天了?” 靳时栖冷不丁开口。 “四天,不对,今天是第五天。” “监控有看吗,死者回来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 问到这个,纪明温迟疑片刻。 “有,他那天似乎很高兴,回家的步子也比平常更快,但这个小区的监控太过模糊,就算修复之后也看不清更多的细节。” 靳时栖点点头,念叨了一句“原来如此”,便朝着窗帘的方向走过去,却被纪明温一把抓住胳膊。 回头看去,纪明温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某个视野死角。 靳时栖稍微换了个角度,就看到窗帘后面似乎有一个黑影! 二人虽然不对付,但这时候却是异常默契,靳时栖步子悄然退后。 纪明温的手已经按在腰间配枪上,即将触到窗帘时,一道黑影骤然暴起。 裹铜长棍破空而来,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取他的太阳穴,纪明温猛地后仰,棍风擦过鼻尖,带起几缕碎发。 砰—— 长棍击中墙壁,竟砸出一个肉眼可见的深坑! 这人究竟有多大力气? “靳时栖你先躲开!” 纪明温借势翻滚,便发现靳时栖在他提醒之前就已经跑得没影儿。 纪明温:“……” 但现在可不是吐槽的时候。 风衣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他迅速起身,右手已经按在了配枪上,但对方的速度更快。 呼啸声掠过,茶几玻璃应声而碎,纪明温趁机逼近,却被一记回马枪逼退。 这根铁棍少说也有几十斤,被砸中可不止“伤筋动骨”。 纪明温看准一个空档,猛地欺身而上,长棍擦过他的肩膀掠过,但他已经扣住对方的手腕。 两人重重摔在地上,纪明温的手肘顶住对方胳膊,黑黝黝的枪口对准脑袋。 但那人就像疯了一般,哪怕面对枪口,仍然毫不畏惧,利用一个巧劲挣脱束缚,长棍横扫,逼得纪明温不得不后退。 二人终于拉开距离。 “你是谁。” 纪明温沉声道。 眼前之人不仅经过训练,反而会武功,一招一式都凌厉无比。 难道他与靳时栖说的“人魈”有关系? 黑衣人不说话,知道自己不是纪明温的对手,手中铁棍横扫,将身旁的玻璃打碎,随后纵身一跃跳下去! 这是四楼! 纪明温来到窗边往下看去,凌晨的小区路上灯光昏暗,但隐约能看到一抹黑红色晃过。 糟了!这神棍还真会挑地方! 纪明温的身影在楼道间疯狂穿梭,二十秒后,他气喘吁吁出现在靳时栖身边。 黑红相间的唐装衣摆在夜风中微微摇晃,素白手帕轻轻擦拭着细长的剑身。 而靳时栖的腿边,还摆着被打开的木盒,和一截断掉的手臂。 神秘人不知所踪。 “让他跑了,但不算毫无收获。” 靳时栖指了指地上的手臂,手腕处有着一个鲜红的符号。 “你...你把他手臂砍下来了?” 纪明温与他交过手,当然清楚那人棍法的厉害,这也是他错愕的原因。 没想到这个神棍还会使剑。 但靳时栖很显然没明白纪明温要表达的意思,看着断臂沉吟片刻后,才缓缓开口—— “那他报警吧。” 纪明温:? —— 作者os(玩梗中):十七找到了关键线索,十七得了mvp!明温有枪还没把人抓住,明温是躺赢狗! 关于he和be的问题,我写文没有大纲想到哪写到哪,所以写到结局的时候感觉哪个更合理,我就写哪个,看氛围(老实) 第59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05 纪明温上前几步,借着昏暗的路灯查看那只断臂。 粗壮的小臂上,肌肉紧绷,犹如铁铸一般,掌间老茧层层堆叠,绝对是长年训练之人。 如此一看,靳时栖能在半分钟内就将其手臂斩下,定然不一般。 到底是哪来的玄学家,玄学家也会格斗射击和使剑? 虽然和靳时栖气场不合,但纪明温也不得不在心里夸他一句。 下一秒,靳时栖的声音悠悠飘过来。 “纪警官眼神不好吗,盯着胳膊看半天了。” 纪明温决定紧急撤回一个夸赞,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就自动回怼过去。 “那确实,上了年纪了,比不过某人逃走时的速度。” 方才还遇袭,现在二人就有空来拌嘴。 纪明温看向断臂手腕处,有一个特殊的纹身。 卍。 “或许这个人背后的组织就是杀死李水根的凶手,他藏在屋内,警告我们不要多管闲事。 这种训练有素的人,究竟是哪来的......” 说罢,纪明温抬头,就瞧见靳时栖摆摆手,示意他靠近些。 难道发现了什么特殊线索? 办案时的纪明温不会夹带个人情绪,也没工夫计较靳时栖敷衍的动作,起身来到他身边。 谁料下一秒,靳时栖便直愣愣朝他倒过来,整个人撞在纪明温怀里,吓得他瞳孔震颤,手忙脚乱扶住他。 “喂?靳时栖,你受伤了?你醒醒,我带你去医院,你撑住。” 纪明温瞬间有些慌张与自责,他一只手搂着靳时栖靠在他胸膛上不至于摔倒,另一只手寻找手机想要拨打救护车电话。 没等他找到手机,纪明温就听到均匀的呼吸声传来,隔着一层衣服感受着胸膛有节奏的起伏。 纪明温:“……” 有时候真的很想报警。 哪有人站着就能睡着的,把他当成睡觉的支架吗? 虽然他很想闪开,让靳时栖就这么倒下去,但念在之后还要靠他帮忙,只好调整姿势将靳时栖扛起来。 比想象中重一点。 一小时后,纪明温已经将靳时栖丢到自己床上,很难想象一个人居然能睡得这么死。 但做到这里已经仁至义尽,他没有靳时栖的身份证,开不了酒店房间,只能带回家里。 勉强给他盖好被子后,纪明温才来到书房,在电脑上搜索关于那个符号的含义。 可惜消息鱼龙混杂,想要找到有用的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 —— 钢索在脚下微微震颤,像一条不安分的蛇,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分不清楚究竟该怎样才能平衡摇晃的身体。 天空呈现出病态的紫红色,云层凝固不动,仿佛一幅拙劣的油画,两座高楼直插天际,其中仅仅用一根手指粗的钢索连接。 周鑫踩在绳索上,手中抓着一根平衡杆,掌心全是冷汗。 杆子很轻,轻到像是纸糊的。 一步...两步... 皮鞋底在摇晃的钢索上发出细微的呻吟。 他的影子投在右侧高楼的玻璃上,却呈现出诡异的形状—— 那影子变得千疮百孔。 大风的余威正在楼宇间流窜,周鑫却不敢低头,因为他知道百米高空之下,是无数竖直插着的钢筋,顶端尖锐无比。 像是一群饥渴的鱼。 周鑫的西装早已被汗水浸透,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原本精心打理的头发也变得凌乱不堪,几缕发丝粘在额头上。 猛地,一阵狂风袭来,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右侧倾斜。 钢索剧烈晃动,左手本能地松开木棍,在空中胡乱挥舞。 “不,不要!我不要死!” 周鑫尖叫着,右手死死抓住钢索。 钢索勒进掌心,温热的血顺着掌纹滴落。 用尽最后的力气,他艰难地爬回钢索,手掌血肉模糊,西装裤的膝盖处已经磨破。 终点近在咫尺,周鑫几乎要笑出声来,一点一点趴着向前移动。 偏在这时,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叫他的名字,周鑫回头看去,手一松,身躯便从高空坠落。 坠落的过程中,他看见那人的模样—— 是一具千疮百孔的躯体。 温热的血液蔓延,无数铁杆刺穿身体。 —— 纪明温是被何勇男的电话喊醒的,他还趴在电脑桌前,睡眼朦胧。 听到对面传来的声音,纪明温睡意全无,“嗯”了几声,这才匆匆挂断电话。 “靳时栖,又有人死亡了,这次死亡的情况也很诡异。” 纪明温已经被停职,那一通电话是来找靳时栖的。 “嗯......知道了。” 靳时栖看着还有些困,只眯了一会的功夫再睁眼,就已经出现在副驾驶,一杯加了冰的咖啡被塞到他手里。 “坐稳了,别洒我车上。” 提醒睡眼朦胧的靳时栖系上安全带,纪明温才一脚油门前往目的地。 这次的死者是一位大老板,警方将这楼层封锁,但外面仍旧挤了一群想看热闹的人。 在咖啡的刺激下,靳时栖清醒了一些,有何勇男提前打过招呼,他旁若无人般越过警戒线。 纪明温却被拦在外面。 “纪警官,您被停职了,按理来说,您不能进去。” 拦人的警官硬着头皮道,眼神避开那道灼热的视线。 “马成亮,当初你穷得吃不起饭,偷偷躲天台哭,是不是我——诶你堵我嘴干什么,你个丧良心的。” “哥,温哥,你是我亲哥,快别说了,外面这么多人呢,我这也是按规矩办事。” 马成亮急得脸都皱了。 “那我是他助理,我有必要跟在他身边!” 纪明温心一横,指着靳时栖的背影喊道。 靳时栖若有所思地站定转头,瞧着纪明温对他挤眉弄眼,片刻后才点点头,语气带着些揶揄。 “对,那是我助理,重要得很,我可离不开他,快把他放进来吧。” 靳时栖将“助理”两个字念得极重。 纪明温黑着脸走到靳时栖身边,又僵硬着扯出一个笑。 “多谢啊,大玄学家。”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不客气,记得包了我接下来的咖啡。” 靳时栖丝毫不介意他的语气,大步流星走在最前面。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周鑫的尸体像个人形筛子,鲜血浸透了真皮座椅,顺着地板缝隙渗入地毯,死状凄惨。 “伤口直径0.5厘米,深度一致,都是贯穿伤,现场没有任何工具符合作案道具,但在尸体被贯穿处发现大量金属碎片残留。” 何勇男看起来相当发愁,毕竟这件事与水银案同样离奇,根本找不到凶手的蛛丝马迹。 靳时栖从他手中接过关于死者的资料。 周鑫,四十一岁,是一家公司的老板,已婚,但妻子在上个月坠楼身亡,没有子嗣。 “根据监控来看,周鑫昨晚并没有从办公室离开,因为他脾气不好的关系,保洁并没有进去,走廊里的监控拍得很清楚。 报案人是周鑫的秘书,她早上推开门送资料就看到周鑫已经死亡,推测死亡时间是凌晨三点到五点。” 公司位于繁华区域,四周都是监控,能证明在那段时间内,没有人能从外面的玻璃爬进来。 密室杀人案。 又是一桩悬案。 第60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06 “靳先生,您有什么看法?” 事已至此,何勇男也只能寄希望于靳时栖,一股无力感袭来。 哪怕他从业几十年,都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周鑫...” 靳时栖走到尸体旁,仔细查看腹部被洞穿的伤口,鲜血淋漓。 他自顾自喃喃道—— “以金为骨,可渡劫难,金气贯体,七魂俱散......是五行杀人术。” “那要如何找到凶手?” 纪明温蹙眉问询。 “我没办法直接看出谁是凶手。” “那——你就不会符纸什么的,通灵啊,笔仙也行。” 纪明温格外认真地询问,对上靳时栖无语的眼神。 “我是玄学家,不是出马仙,我也是普通人,不会这些,而且人魈也不算鬼,纪警官,你是不是没睡醒?” “到底是谁没睡醒,忘恩负义。” 想到昨晚,纪明温便一肚子气。 他住的小区没有电梯,他扛着睡着的靳时栖一路到四楼。 唯一的床没了,他只能在电脑桌旁将就一下,现在还有点腰酸,结果这人说话还如此刻薄! 神棍就没一个好东西。 纪明温冷哼一声,倚在角落不做声,毕竟他现在不能干涉案件。 “接着。” 靳时栖的声音传来,纪明温下意识抬手,薄荷绿的糖果在掌心转了个圈。 这种糖果并不热销,而且很贵,国内生产很少,但纪明温偏偏独爱这个牌子。 “哼,少来这套。” 虽这么说着,纪明温脸色却是缓和了很多,撕开糖纸将糖果塞进嘴里。 靳时栖在周鑫的办公室里晃悠,脚步停在书架前,上面摆着一张合照。 画面中,周鑫与妻子在江边合照,妻子脸上的笑容有些牵强,动作拘束。 “这位就是周鑫的太太,据说有些精神失常,不久之前跳楼身亡了,唉。” 何勇男见靳时栖一直盯着照片看,便开口为他解惑。 但靳时栖的目光却落在周鑫妻子的手腕上,虽只露出一点,却与昨夜看到的纹身极其相似。 “何警官,我们找错地方了,现在回周鑫家。” 靳时栖的话掷地有声。 —— 半小时后,警车驶入高档小区,何勇男有其余的事要忙,便让当初拦着纪明温的那位警官陪同行动。 众所周知,如果想知道国家机密,难如登天,但如果想知道小区丑事,仅仅需要在老太老头堆里一站。 纪明温与靳时栖,马成亮走在一块,很快就吸引了小区里老太太的注意力。 靳时栖美则美矣,但穿着“古怪”,看着病恹恹的没精神,首先就被老太太从“优质单身男性名单”里排除。 马成亮倒是一表人材,还穿着警服,个子也高,但在身高将近一米九的纪明温面前便不太亮眼。 纪明温今天穿着一件黑色工装夹克,夹克的袖口随意卷到手肘,深色牛仔裤搭配靴子,简单却亮眼。 再加上他五官深邃,棱角分明,走在路上很难被人忽视。 “小伙子你几岁了?看着好高哦,是干什么工作的呀?” “小伙子你应该没对象吧,这是我孙女的照片,美国留学回来的,脾气好得很,现在还单身呢。” 老太太的眼光何其毒辣,三两眼便选中了“金龟婿”,你拽一把我推一推,就把纪明温架起来,围着他说个不停。 纪明温朝着靳时栖看过去,靳时栖无奈耸了耸肩,便丢下他继续向前走。 他又看向马成亮,马成亮在二人间摇摆不定,最后心一横不去看纪明温的眼神,快步追上靳时栖。 前辈,抱歉!但我还有任务要做!这次只能先抛弃您了! 纪明温不可置信看着两人离他远去。 好啊,两个没良心的,之前我居然因为那神棍给我糖觉得他是个好人! 大错特错! 另一边,靳时栖已经来到周鑫家,戴上手套推开房门。 屋内装扮很高档,却有一股冷清感,靳时栖指尖在桌子上抹过,便有一层薄薄的灰。 “靳先生,这边。” 马成亮惊呼一声,声音有些发虚。 淡淡的檀香味,混杂着某种动物油脂的焦糊味扑面而来,靳时栖刚跨进卧室就蹙眉退后几步。 屋内极其昏暗,就算是白天,也因为窗户被木板钉死的缘故变得宛若黄昏,仅有几缕光线从木板缝隙中艰难地挤进来,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光痕。 靳时栖尝试打开屋内的灯,却发现开关损坏,无奈之下只好请马成亮打开手机灯光。 整面西墙被改造成神龛,七盏莲花状的油灯围成一圈,中心摆放着蒲团。 供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香炉倾倒,香灰洒了一地,几根未燃尽的香斜插在灰堆里。 南北面的墙被贴满了黄纸,画着看不懂的符号,其中也有大量的“卍”。 周鑫的妻子果然与那个神秘组织相关。 靳时栖捡起被放在蒲团上的手册,上面赫然写着“互助会条例”。 第一条,凡入我门者,皆为道友。道友之间当以命相托,以血相融,共享生命精华。唯有如此,方能突破凡胎限制,共赴长生。 第二条,修行之法乃天机,不得外传。凡泄露天机者,必受五雷轰顶之刑。 第三条,若遇机缘,当舍此残躯,助道友飞升。舍身者,必得永生;阻道者,必堕轮回。凡我门人,皆当谨记。 快速翻阅这本手册,竟有几十条规矩! —— 征集一下意见,大家觉得每天定时几点发布比较好? 另外,如果有想看的副本欢迎在书圈留言~内容越详细采纳概率越高ovo(绝对不是我想不出新的本子了!) 第61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07 “这个互助会...看着不像什么正经东西啊。” 熟悉的声音传来,靳时栖只觉左肩一沉,偏头看去,是纪明温不知何时来了,正毫不客气将胳膊压在他肩上。 如此近的距离,靳时栖甚至能看到他眼下泛着浅浅的青黑,想来是昨夜没睡好。 说话间,还有股清甜的薄荷香味,与纪明温硬朗的模样形成鲜明反差。 “你们两个倒是溜得快。” 纪明温咬牙切齿。 但好在他嘴甜,三两句就哄得那些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成功将话题从相亲转移到八卦。 身处小区情报中心,他很快就搜集到一些信息。 “周鑫的妻子叫做圭瑶,他们本来有个三岁的孩子,但那个孩子从窗户爬出去摔死了。 也有人怀疑是圭瑶把自己的孩子丢下去,邻居经常能听到圭瑶和周鑫吵架,周鑫疑似有家暴倾向。 而圭瑶也经常喊一些要把孩子摔死的话,夫妻感情并不和睦,这在小区里不是秘密。” 说到这,纪明温的话音顿了顿,抬头环视整个房间。 “周鑫出轨,经常带一些美女出入豪车,圭瑶似乎精神受到刺激,整天在屋内不知道干什么,檀香的味道被邻居投诉过很多次。” 结合手册与纪明温得到的消息,大约是在三年前,圭瑶在孩子坠楼后精神状态极差,才加入了一个奇怪的组织,这个组织被称为“互助会”。 而手册上满篇写的“奉献”“互助”“长生”,这些话无异于洗脑。 “这个互助会和前面两起案子有关系,但李水根和周鑫的私人物品里面,并没有找到与这个互助会有关的东西。” 纪明温喋喋不休,靳时栖听在耳中却不说话,只是将手中的册子翻来覆去地看。 “比起那些,我倒是更好奇这个后面是什么东西。” 靳时栖的眼神移向供桌,其上有一木像,被黄绸覆盖,看不真切。 纪明温从背包中取出手电筒,光束刺破屋内昏暗的环境。 绸布已经发霉,边缘处泛着青黑色,靳时栖抓住绸布一角,猛地掀开黄绸! 那是一个半人高的木雕,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纹,像是干涸的河床,身体呈打坐的姿势,双手结着奇怪的手印。 最令人不适的是木像的脸—— 面部被香火熏得略微发灰,但仍能看出木像的面部雕刻极为精细,连胡须都根根分明。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每个眼眶中竟雕刻着两个瞳孔! 马成亮倒吸一口冷气。 “温哥,靳先生,我怎么感觉屋子里忽然好冷,咱要不把黄绸盖回去?” 窗户明明没开,马成亮却感觉一阵冷风直勾勾往他脖领子里钻。 对于这种鬼神之事,他一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但靳时栖与纪明温置若罔闻,一个是本就神神叨叨,一个是无神论者。 纪明温的手电筒缓缓下移,木像的身体上缠满红线,每一根红线上都穿着铜钱,只要稍微触碰其中一根红线,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有点意思,不拜神佛拜真人,黄绸裹身祭亡魂,双瞳窥尽生死路,血染铜钱续命痕...这个互助会的幕后之人,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目标。” 靳时栖笃定道,原本毫无头绪的案子就此有了线索。 三人又开始在屋内搜查,纪明温却忍不住将目光放在靳时栖身上。 他似乎从未见过靳时栖慌张的模样,无论遇到什么都是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冷静到几乎不像正常人。 他真的只是普通的玄学家吗? “看够了吗?” 靳时栖回头,恰好与纪明温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纪明温:“……” 你背后长眼睛了吗。 饶是如此,气势上也不能落了下风。 “我是在思考线索。” 或许是脸皮已经足够厚,纪明温从容将视线移开,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纪警官,作为人民警察可不能撒谎。” “作为人民警察,第一件要做的事,应该是把神棍抓起来。” “哦?是吗,那作为助理呢,岂不是我这种神棍的共犯?” 嘴上你来我往,二人手上搜查的动作倒是丝毫没慢下来。 温哥好像和靳先生气场不合呢...... 马成亮不敢劝架,只好努力扮演小透明,但心中也有所疑惑。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真的不好吗? 不管了,温哥是全天下最好的人,靳先生虽然相处不多,但也谦逊有礼,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和温哥吵架。 总之,两个人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 隔日,马成亮生无可恋站在巷子里。 两个人真是很坏很坏的人啊! 三人都穿着便服,就连靳时栖都换了一身衣服,浅卡其色风衣内搭白色高领针织衫,长发随意扎成马尾垂在身后。 “加油,我相信你可以。” 靳时栖拿着咖啡,另一只手拍在马成亮肩上,眼中满是鼓励。 “成亮,你小心点别把监听装置弄掉了,演技生动一点,就像我教你的那样,记住了没有?” 纪明温拍在他另一个肩膀上。 马成亮欲哭无泪。 昨日,二人在圭瑶卧室内发现关于“互助会”的线索,在经过调查后,才发现这个组织居然是合法的慈善组织,甚至会定期开展活动。 而互助会的全名为“黄有先慈善互助会”。 但从那本互助手册和木像来看,这个互助会看着就不一般,但搜不到其余的线索,只能以身涉险。 担心打草惊蛇,何勇男并没有派警察直接闯进去搜查,只是暂时赋予纪明温调查这件事的权力。 而马成亮,就是被选中的“天选之子”,他要潜入互助会中搜集更多线索。 “但...为什么是我,不是温哥,也不是靳先生!” 马成亮去年才成为警察,没什么经验,再加上他忌惮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此时感觉天都塌了。 听到这句话,纪明温与靳时栖对视一眼,瞳孔倒映出对方的模样。 这两张脸,丢在人群里会被一眼就发现吧。 马成亮:“……” 当他没说。 —— 此章为“火锅柠檬茶”,茶宝宝的加更~ 求三个广告 第62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08 互助会的地点,是一处已经被废弃的羽毛球训练场所,将这里打扫干净后重新装潢,便成了互助会成员聚集的礼堂。 纪明温在查资料后才得知,这个组织之所以能光明正大搞聚众活动,是因为成员中有不少是新城的富豪,每年都会捐给福利院或贫困山区很多钱。 甚至还有独立的官网。 但官网上都是一些浮于表面的假大空的话,要想知道更多的东西,只能潜入其中。 马成亮在衣服里面藏着监听器,心中默念几次核心价值观给自己壮胆,才鼓足勇气走进去。 出乎预料,互助会的招待人非常友善,甚至在看出他的紧张后,还为他倒了杯水。 “您不要紧张,只要有困难,我们一定会帮您的。互助会的成员都是一家人,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小集体。” 马成亮的伪装经过靳时栖与纪明温多番调整,甚至用化妆技术将他化得年纪大了些,对外声称自己从乡下来到新城,举目无亲又欠了一大笔钱。 就连因为常年训练而生出的茧子,也能用经常干活蒙混过去。 就算互助会要调查马成亮的背景,靳时栖都将一切准备得滴水不漏。 他不叫马成亮,他叫“马文良”。 好在马成亮虽然看着害怕,做起任务来却是毫不含糊,而藏着的监听器也将他听到的全都传给靳时栖与纪明温。 “正好,今天是周日,有一周一次的情绪净化讲座,你跟我来吧,刚好融入集体之中。” 招待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气质出众,她领着马成亮穿过走廊,便来到礼堂,而这里已经有上百人汇聚,每个人都盘坐在蒲团之上。 面对新成员的加入,互助会成员并没有将注意力分给马成亮半分,仍旧保持原本的姿势,无人回头。 向招待人道谢后,马成亮才随意挑了一个靠边的蒲团坐下。 礼堂很大,粗略扫过去,至少有三百多人,上了年纪的占了大多数,没人敢大声说话,偶尔有人低声交谈,也将声音压得极低。 屋内光线明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烛味,马成亮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能用余光观察附近。 墙壁上贴着几张巨大的海报,上面印着“净化心灵,重塑自我”,字体粗大,与白色的墙形成鲜明对比。 没什么古怪的地方。 马成亮最后才将视线挪至最前方,被称为“会长”的老者身披白金色长袍,年纪约六十岁上下,头发稀疏,声音却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人生来污浊,只有通过净化,才能找到真正的自我。” 会长说一句,下面的人便跟着点头,发出赞同的声响。 “净化情绪,净化心灵,不受凡事所扰,不受外物束缚,方能窥见本心......” 整个“情绪净化讲座”时长两个小时,期间马成亮腿都要坐麻了,都不敢换个姿势,只能装作自己在认真听,还时不时随大流点点头。 “你听出有什么问题了吗?” 离互助会之外不远的小屋内,纪明温摘下耳机,疑惑看向靳时栖。 这个互助会,似乎很正常,只是告诉成员平日里不要太过纠结一些事,否则郁结于心,难免生出大病。 和圭瑶那本手册里提到的东西,相差甚远。 甚至,在讲座结束之后,每个成员还能领一筐鸡蛋回去。 “不...或者圭瑶曾经听过的讲座,和现在的讲座不同。” 靳时栖同样若有所思。 纪明温话头一转,想到别的事。 “我听你之前一直说一本叫做《黄裳升仙录》的东西,里面当真记载了凡人如何升仙吗,那我们是不是就能料到幕后凶手下一步,然后提前去截他?” 出乎预料,靳时栖摇摇头。 “我确实有,但只有一部分,里面只记载了‘五狱劫’,便是用五行之术杀死人魈,替劫主度过五狱劫,其余的,我并不知晓。 所以我猜测,剩下的一部分就在这个互助会里面,或许在幕后之人手中。 只可惜,圭瑶那边并没有找到关于幕后之人的任何消息。” 靳时栖在某一点上与纪明温格外相似,在谈及正事时,便不会插科打诨。 他原先并没有将幕后之人放在眼中,认为不过是有人异想天开,想学黄真人成仙,但见识过两起五行杀人术后,才逐渐发现此人不好对付。 他这次的主线任务也可以说没有任务,要做的便是推进故事,给出一个“结局”。 所以,要么是他死,要么是幕后之人死。 靳时栖并没有金手指,甚至有debuff,无法从上帝视角看到全局。 除了半张残破的《黄裳升仙录》,他的起点与纪明温完全相同。 这是纪明温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劫主”这个词,他有预感,靳时栖定然还向警方隐瞒了一些事。 纪明温开口,还想问关于“劫主”之事,却欲言又止,眼神游移间沉默着将耳机又戴上,神情也变得有些晦暗。 今日的潜伏就此结束,而马成亮特地向何勇男申请外出工作,接下来很长时间,他都会假装是一个建筑工人,在不大的出租屋里生活,每周四去互助会听讲座。 夜里,还是小巷子的屋内,靳时栖躺在柜台后的躺椅上,手中拿着半张写满古文的羊皮纸,另一只手拿着玻璃杯子,其中的牛奶已经被喝了大半。 屋外又在下雨,暴雨声拍打地面,扰得人思绪纷乱。 背后的劫主确实能让人魈替死,但他是如何杀死那几个替劫者的呢? 他确信,这个世界上没有鬼魂,没有厉鬼杀人,但李水根和周鑫的死,却是实打实的悬案。 究竟是为何... 靳时栖擅长用武力解决问题,因为他认为这是最快达成目的的方式,但这不代表他并不会思考。 靳时栖闭眼,手中羊皮纸不知何时垂落在地上,他的思绪开始翻涌,脑中无数次演练李水根死亡的过程。 进小区时,李水根身边并没有带任何东西,以他的身份也不可能拿得到五十公斤水银,却毫无挣扎死在屋内。 就像是他亲手布下“水狱”,让自己成为替劫者。 但根据调查,李水根贪婪好色,可不是能从容赴死之人,但法医又检测出李水根的确因水银而死,否则构不成“水狱”。 这样的话,又排除是他死后,才有人向他身体里灌入水银。 劫主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 靳时栖的指尖有节奏地敲在藤椅上,让自己的思绪能尽可能平稳思考。 第63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09 屋外的雨声越来越大,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窗玻璃上,水痕蜿蜒而下,将窗外的霓虹灯折射成模糊的光晕。 案件的关键点始终想不明白。 靳时栖闭着眼,指尖敲击的节奏渐渐加快。 雨声、敲击声、还有墙上老式挂钟的滴答声,在寂静的房间内交织。 倏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靳时栖猛地睁眼,指尖停在半空并未落下。 雷声轰然炸响,发间的红玉珠子随着动作轻轻一晃。 就是这里! 靳时栖倏地坐直身子,唐装的衣摆扫过藤椅边缘,雨声在耳边变得清晰起来,他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互助会幕后可能掌控某种洗脑或致幻手段,经年累月在李水根与周鑫耳边反复强调,让某种观念悄无声息渗入内心。 例如,为李水根植入“你会吞下水银死去”,只要这种命令能达到潜意识深处,那么即便有人将水银往他嘴里灌,他都不会反抗。 周鑫同理,如果用某种强酸腐蚀性金属,也能贯穿他的身体,造成同样的伤口,只不过发现时间太晚,那种物质已经被挥发。 最难的,是让受害者毫不反抗接受死亡。 互助会里有很多新城甚至是国内的顶尖富豪,想要弄到大量水银与稀有金属并不难。 “当初的报案人。” 靳时栖想起李水根的邻居,他确实有足够的时间将水银灌入李水根体内,然后将自己来过的痕迹一一清除。 假设他就是凶手,虽然不知他为何要主动报警,但可能性很大。 “纪警官,看来你这下要请我吃饭了。” 靳时栖轻声自语,心情骤然大好。 这个猜测若是说给别人听,他们只会想着靳时栖是不是疯了。 但人魈与白日升仙都出现了,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圭瑶也是替劫者,从高楼坠落,身体化为零碎与大地融为一体,只要再进行土葬,便是“土狱”。 那么她的孩子坠下高楼,或许也是一种洗脑指令在潜移默化,类似巴普洛夫的条件反射实验。 将特定语言或画面动作作为节点植入潜意识后,能够在再现时引发重复行为,并得到内心认可。 这说明,幕后之人早在几年前就开始布局,悄无声息影响几位“替劫者”。 平日里靳时栖看着云淡风轻,实际上他为了这件事已经想了很久。 或许是种怪癖,他很享受难题破解那一瞬的快感。 捡起掉落在地的羊皮纸,靳时栖直起身,想要将空掉的牛奶杯放回到柜台上,手指却微微一松,玻璃杯从手中滑落到地板上,裂为碎片。 清脆的裂声响起,正如他此时骤然乱起的思绪。 不对,他漏掉了什么东西。 如果说邻居就是凶手,那么那天藏在窗帘背后的人,可能就是他! 当时距离李水根死亡已经五天,就算他想要清除一些痕迹也晚了,那么他出现在那里的可能,便只剩下一个—— 凶手知道会有人来,所以想杀了来者!他想杀了那些阻碍他做事的刑警! 上次他失手,不代表以后不会再行动! 纪明温与和何勇男等人都可能有危险! 靳时栖此时懊悔自己没准备一个手机,无法联系到警方,但好在他还记得纪明温家中地址! 不再犹豫浪费时间,靳时栖快速起身,从角落里掏出剑匣背在身后,便闯入雨夜。 就算被停职,纪明温也很少改变自己的作息,今天除外。 他不断思考靳时栖话中的“劫主”究竟是何人。 他不信鬼神,自然也不相信白日升仙的说法。 在他眼里,就是一个痴心妄想之人从古籍里学到什么,便照猫画虎来害人。 纪明温不会做饭,家里常备的也只有速食,在外面解决晚餐后,久久不见雨停,这才打算回家。 雨夜的城市被一层灰蒙的色调笼罩,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染开来,模糊了街景的轮廓。 撑开长柄伞,纪明温走入雨夜之中。 还是有些在意...... 如果幕后之人是要杀五位替劫者,那么互助会成立的目的是什么? 又或者说,互助会也只是那人手中的棋子? 新城的人这么多,又要如何筛选出他的下一个目标呢? 这种找不到方向的感觉让他极为烦闷。 偏偏他被停职,不能插手太多。 纪明温原本是新城最出众的刑警,年轻有为,又有经验丰富的何勇男作为师父铺路。 短短两年,他就有带队的资格去执行任务。 变故发生在两个月前,他与另外几名刑警合力追查一个重大嫌犯。 这个嫌犯身后牵扯着庞大的犯罪团体,上级的指令是持续跟踪,揪出幕后之人,切莫打草惊蛇。 但一直当卧底的刑警意外暴露,嫌犯持枪控制他,逼迫纪明温为他准备逃生的钱与直升机。 天台上,嫌犯歇斯底里地喊叫,枪口对准已经被折磨到体无完肤的刑警。 如果让他跑了,就代表警方这几个月的努力前功尽弃。 上级的指令,是务必要活捉此人,从他口中撬出更多消息。 这样的话,人质就有危险。 那位卧底的刑警,在纪明温还没从警校毕业时,就帮过他很多。 纪明温不顾上级指令开枪,子弹击中嫌犯的手臂。 嫌犯手中的枪滑落,早已准备好的刑警扑上去,他却发了狠,拽着人质一同从高楼坠落,同归于尽。 队友死了,任务也失败了。 在那之后,纪明温因为没有听从指令被无限期停职,他也不愿再开枪。 枪里根本没有子弹。 街上行人寥寥无几,雨伞的阴影遮住纪明温晦暗的眸子。 倏然,他的肩膀被人轻轻撞了一下,耳边传来一阵低语,模糊不清。 偏头看去,雨衣的帽子遮住那人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 “抱歉。” 纪明温只当自己方才走神不小心撞到人,但那人已经快步走远,背影在雨幕中渐渐模糊。 —— 有些东西是我查资料写的,有些是我瞎编的,不够严谨,大家当乐子看,不要diss我。 【求推书求推书,求各位好心人看完后帮忙推推书,作者也会努力构思剧情更新的,求推书】 第64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10 潮湿的夜风裹着血腥味钻进鼻腔,十二楼天台处能看到远处街道上闪烁的霓虹灯光。 寒意瘆人。 纪明温持枪的手被冷汗浸透,却没有摇晃分毫。 “还有四分钟!妈的,时间到老子就打死他!” 嫌犯的咆哮透过夜幕砸在刑警队的耳膜上,他颤抖着握着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被挟持的一位警官。 时高阳瘫在地上,彼时高大的身躯像极了破布娃娃,被嫌犯拖着在水泥地上步步后退。 他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 七个小时前,他是卧底的身份暴露,双拳难敌四手,他的手筋脚筋被硬生生挑断。 手腕上的伤口横贯整个腕部,露出下面断裂的肌腱和血管。 脚踝处的伤口同样触目惊心,皮肤被切开的口子更深,几乎可以看到骨头的轮廓。 鲜血从断裂的血管中缓缓渗出,顺着皮肤流淌,滴落在地面上,形成蜿蜒的血痕。 嫌犯身边的人已经死在大楼内,只剩他自己挟持备受折磨的时高阳逃出来,却被纪明温带人逼退至天台。 “你冷静一点,你的要求我们都会答应,直升机已经在过来的路上,里面有你要的钱,千万不要冲动。” 谈判专家试图安抚情绪不稳的嫌犯,嫌犯却连开数枪,呵斥所有人退后。 “去你妈的,别以为老子看不出来你们在拖延时间,别逼我动手!” 嫌犯突然用枪托猛击时高阳的下颌,骨裂声在一片死寂中格外清晰。 时高阳像断线木偶般晃了晃,猛地咳嗽几下,却像漏气的嗬嗬声。 他勉强睁开几乎被血糊的眼睛,看向某个方向,用尽最后的力气做着口型。 那个方向,是纪明温。 他看得懂,时高阳是在说—— 对我开枪。 这个嫌犯很重要,充当了联络人的角色,知晓很多事,活捉才能不辜负之前的努力。 只要时高阳死了,其余刑警再无后顾之忧,轻松就能将嫌犯制服。 偏偏卡在对峙这一步。 纪明温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呼吸略微急促,耳麦中一次次的催促化作尖锐的耳鸣作响。 他的口袋里还放着时高阳曾经给他的薄荷味的糖。 纪明温第一次执行任务时,时高阳曾替他挡下毒贩泼向他的硫酸,脖子以下的皮肤被大面积腐蚀。 从警校不服管教的新兵走到现在,时高阳是他最感激的人,纪明温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兄长,如今怎么下得了手? 他是这次行动的队长,没他的命令,谁也不敢先开枪。 一定有的...一定有能救下时高阳的办法。 只要将那把枪打落... 以综合成绩第一的身份从警校毕业,纪明温此时却开始怀疑自己的枪法。 对他来说,时高阳比起他的生父更像是一位真正的父亲。 时高阳微微偏头,朝着纪明温的方向笑了笑,浑浊的眼白里爆出一缕清光。 垂在血泊中的手以极其微小的幅度挪动,沾血的嘴唇艰难做出“开枪”的口型,齿缝间溢出血沫。 我已是无用之人,就算勉强活下来,也是个废人。 杀了我。 动手杀了我。 就当是给我一个解脱。 “你他娘的是来耍我的是不是?” 嫌犯突然暴起,枪托狠狠砸在时高阳脸上,颧骨发出脆响,温热的血沫溅在脏污的领口。 “妈的妈的去你妈的为什么都和老子过不去!我被抓了我老婆儿子也得死!天底下杀人的人那么多,怎么偏偏逮着老子不放! 最后一分钟!直升机没来我就打死他然后跳下去!这都是你们逼我的!都是你们逼我的!” 嫌犯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挣破眼眶,他歇斯底里地叫喊,同时拽着时高阳向后移动,一点点靠近天台的边缘。 十二楼,足够摔得粉身碎骨。 耳麦里再次下达命令,一次次催促纪明温尽快行动。 纪明温的行为无异于是在违抗命令。 他肾上腺素飙升,几乎能听到太阳穴血管搏动的声音。 准星开始犹豫不决。 “都是你们逼我的,我被黑社会堵到角落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来救我,我老婆孩子被带走的时候,你们又在哪!你他妈的说啊!! 现在他妈的老子要带着我老婆过上好日子了,你们来挡我的路,是老天爷不长眼,我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声带撕裂的破音在夜空中回荡,滚烫的眼泪冲刷脸上的脏污。 下一秒,枪声响起,子弹穿过嫌犯的掌心,剧痛使得那把枪械从他手中滑落,几位刑警快速冲出,瞳孔中倒映着嫌犯骤然苍白的脸。 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骇人的力量,嫌犯朝着开枪的位置迅速看了一眼,便抱着时高阳纵身跃下! “哥!” 纪明温嘶吼着冲过去,又被身后的人拽住,他就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逐渐化作楼底的血雾。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纪明温的双腿不受控制后退了一步,耳麦里似乎传来上级的吼叫,却仿佛隔着一层玻璃,听不真切。 转身时,纪明温膝盖突然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上,视线所及之处,水泥地面仿佛在起伏波动。 他推开想要扶着他的人,踉跄着走到那把枪掉落的位置。 剧烈的眩晕感传来,纪明温的膝盖重重砸在水泥地上,胃部一阵痉挛。 指尖传来的触感异常迟钝,他颤抖着手,像是第一次触碰枪械般,生疏地尝试几次才将弹匣卸下。 空荡荡的弹匣与滑落的眼泪同时砸落在地。 喉头涌上一股铁锈味,纪明温下意识捂嘴,指缝间却渗出温热的液体。 他试图吞咽,却引发更剧烈的反胃,血液从鼻腔倒灌,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更多的血沫。 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浸在水里,最后一丝力气流失,他的身体重重倒在地上。 鲜血是为意气风发的天才上的第一堂课。 黑暗如同黏稠的沥青将身体层层包裹,纪明温在虚无的深海中下沉。 感觉...呼吸不上来... 我是...罪人... “纪明温!” 一道熟悉的声音隔着水面传来,他不想回应,也无法回应,四肢沉重到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纪明温!还不跑是找死吗。”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清晰了些,他感觉手腕被掌心的温暖包裹,触感如此真实,将他从深海中拽离。 睁眼,浓烟卷着暗红火星在残梁间游走,他眯起被热浪灼痛的双眼,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眸中首先倒映的,是发尾的一颗血色珠子,正如橙红的火舌吞噬天花板,因为急促的快走而晃动。 而背着他的,正是靳时栖。 靳时栖仍在骂骂咧咧,与他平日里腹黑的模样大相径庭。 “怎么睡得跟猪一样?怎么喊都喊不醒,啧,这边不能走了,纪明温你真的该减重了,沉死了。” 靳时栖的呼吸急促,脚步却很稳,背着他的动作有些粗暴,衣服上也沾染了浓重的烟味,侧脸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 火势越来越猛,天花板上的吊灯轰然坠落,靳时栖却像是早有预料,背着纪明温堪堪避过。 走廊的天花板开始坍塌,火星四溅,纪明温却动不了,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下巴抵在靳时栖的肩上,甚至能感受到他颈动脉剧烈的搏动。 “你可别死啊,我好不容易才看上一张中意的脸,死了的话多少有些可惜,咳咳咳—— 惩罚真是麻烦,随机到什么不好,偏偏是体弱,要不然就能从窗户直接跳下去了。” 耳边时不时传来爆破声,纪明温并未听清后半句话,只剩两个字在脑海中盘旋。 什么中意? 第65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11 靳时栖将纪明温从着火的大楼内背出,有好心的邻居连忙给二人递去一瓶水。 意识到纪明温已经醒了,靳时栖将他放在台阶上,扶着他的头,让他倚在自己的臂弯里。 不容置喙的语气响起—— “张嘴。” 带着薄茧的拇指碾过唇畔,靳时栖垂眸时睫毛沾着灰,竟显出几分温柔的错觉。 纪明温忽觉耳根发烫,这热度来得蹊跷,绝不可能是余火未尽的缘故。 没等他反应过来,冰凉的瓶口就已经抵住他下唇。 水顺着他干裂的嘴角淌下,未咽尽的水顺着唇角往下淌,在锁骨窝汇成小小一汪。 靳时栖见状放缓了速度,将瓶口往纪明温唇间更深处送了送。 纪明温像是下意识地配合着,喉咙微微蠕动,有气无力地咽了一口。 喊叫与消防警报声在耳边交织,他恍惚着抬头看向靳时栖,顺从地张口让更多水灌入。 明明满脸尘垢,偏生眼尾被热气熏得嫣红,倒比平日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更...... 纪明温没敢再想,方才那念头也只是意识混乱的一瞬,很快便消散,未留下任何痕迹。 水顺着喉咙滑下,滋润着被浓烟呛得几近冒烟的喉咙。 他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眉头微微皱起,仍残留在肺腑间的焦灼与疼痛逐渐缓和。 喝下大半瓶水后,身体终于恢复掌控权,好在靳时栖来得及时,纪明温只是吸入浓烟晕过去,对身体并无大碍。 居民楼内还被困了不少人,纪明温在表明自己身份后,带着工具与靳时栖再次闯入岌岌可危的居民楼中,将被困在里面的人救出来。 一小时后,火势扑灭,受伤的人也被紧急送上救护车。 “靳时栖,你等会。” 眼看他要走,纪明温连忙上前拦住,抓住他手腕的一瞬间,靳时栖回头。 几缕碎发垂落,平日里矜贵的气场被这场意外弄得有些消散,明明应该是狼狈的,偏那还沾染着烟灰的侧脸明媚得扎眼。 来不及收回的目光直直撞进他瞳孔里。 他很想问,那句“中意”是什么意思。 靳时栖,他喜欢我这张脸? 还没来得及开口,转身的靳时栖看到他这张脸没忍住笑了出来。 “纪警官,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脸有多狼狈?” 纪明温一愣,后知后觉自己的双颊有些滚烫,匆匆找身边的人借了个小镜子,才发现两颊微微肿起,像是被人狠狠揪过。 “没办法,你一直不醒,我只能用一些特殊手段,这总不能算袭警吧?” 纪明温瞬间一脸黑线,无语看向笑眯眯的靳时栖。 好吧,一定是自己意识不清才会听错,这个神棍怎么可能喜欢他这张脸。 分明是取笑。 幼稚。 无奈松了一口气,纪明温将镜子还回去,刚想要道谢,身体却骤然僵住,看向靳时栖身后的妇人。 “康姨...” 原本平复的内心再次掀起波澜。 “你这孩子,电话也不接,想让我担心死吗!” 康琳很显然是急匆匆赶来的,发丝因为急促的奔跑而变得凌乱。 她上前一步,纪明温却猛地退后数步,脸上的神色惶恐不安。 意识到什么,康琳眼角泛红,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斟酌着自己的语言。 “明温,你家都被烧了,来阿姨家里住几天吧,圆圆那孩子也很想你。” “不了,康姨。” 纪明温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我今晚有地方住,您不用担心我。” 说罢,他便抬手拽着靳时栖的胳膊,快步朝着反方向走去,生怕女人会追上来。 —— “不是,为什么我救了你,你还要恩将仇报住我家?” 靳时栖倚靠在门边,感觉眉心突突直跳。 小巷的屋子内,纪明温正厚着脸皮给自己打地铺。 此时他又恢复成以往的模样,看不出一丁点伤感的模样。 “既然你做都做了,那就好人做到底吧,更何况我的钱可是被你那天都吃光了,你难道还要赶我走?” “哦?我可不知道我的胃口能把纪警官吃垮呢,但纪警官不是不喜欢我这种神棍吗?睡在这里不怕沾染了晦气?” “您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说着,纪明温干脆直接躺在地铺上,又转身用胳膊撑着头,拍了拍他旁边的位置。 “你也过来睡啊,不累吗?难道你今晚也要睡在躺椅上面?那样对颈椎不好。” 纪明温原本穿的睡衣已经被浓烟沾染了味道,他在重新洗漱后换了一身靳时栖的衣服。 靳时栖身高一米八七,比纪明温稍矮些,衣服也还算合身。 此时他笑着,黑色短发边缘微微翘起,发梢还沾着浴室带出的水汽,领口歪斜露出半截锁骨,对靳时栖这种颜控来说简直算作“勾引”。 无论怎么看,这张脸都完美长在他审美点上,侧躺在地铺上用手撑着脑袋的动作,甚至透出种荒诞的贤良温顺。 靳时栖握着咖啡杯的手骤然收紧,眼神复杂将眼神收回。 纪明温,有没有人说过你有种人夫感? 第66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12 “你不过来吗,我铺得很软的。” 纪明温又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对靳时栖热情相邀,与前些时日的态度大不相同。 他平常的话也没有这么多。 靳时栖能察觉到,纪明温在靠这种方式极力隐藏自己的不安。 在见到那个名为“康姨”的女人后,他明显有些魂不守舍,才会如此反常。 纪明温不是攻于心计之人,表情也会明显摆在脸上,靳时栖看不出来才怪。 但靳时栖可不是善解人意的人,他已经没有时间一层层深扒纪明温的心事。 他怀疑,纪明温是“火狱”替劫者。 “发生火灾之前你在干什么。” 靳时栖单刀直入,但也没忽视纪明温一瞬间的僵硬。 这次火灾的源头恰好在纪明温楼下,靳时栖赶到时,火焰已经烧至纪明温的楼层。 靳时栖持刀破门而入,但躺在床上的纪明温却仍旧在沉睡,只不过呼吸急促,额头冒汗,无论怎么喊他都醒不来。 眼看着退路被火焰一点点燃烧,无奈之下,靳时栖才背着纪明温往外逃。 有古怪。 就如同他猜测那般,李水根与周鑫也是悄无声息地死去,毫无反抗。 或许纪明温的回答可以补全他的猜测。 “我睡着了,梦到了之前的一些事。” 纪明温不再插科打诨,神色恢复正经,嗓音中带着沙哑。 自从那件事发生后,他还是第一次梦到,梦中又将他拉回当初的天台,愧疚与悔恨纠缠着他不愿松手。 他甚至感觉自己要死了。 他在医院昏迷了一天,再醒来便得到停职的通知,若是换作往常,心高气傲的他定然要闹一番。 但那天,纪明温只是平静地收拾东西,为自己办理出院。 靳时栖没再步步紧逼,上前几步脱下外衣后,便躺到纪明温铺好的地铺上,二人只隔着一个小臂的距离。 这件事一直埋在他心里,但他先前并不愿与任何人分享。 或许是因为今晚险些死掉而靳时栖舍命救他,也或许是因为靳时栖与他的圈子完全错开,纪明温终于尝试着向一个认识不久的人倾诉。 屋内的灯已经被关掉,只剩下窗外照进来的光洒在地铺上。 纪明温直勾勾盯着天花板,语气却格外平静,他的尾音轻得像是怕惊动此时安静的氛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被子一角。 他不喜欢玄学之说,是因为儿时。 父母离异,他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一直被母亲带着。 而他的母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婆,大到驱邪避祸,小到卜卦算命,无论什么活儿都能干。 因此,年纪尚小的纪明温明明已经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却要跟着母亲游走在各个村子里,看着母亲在脸上涂抹颜料,打扮成奇怪的模样。 纪明温不知道母亲是否真的会“请神上身”,也不知晓那些符纸上潦草的文字究竟有没有用。 偶尔,纪明温也需要加入这场闹剧,闻着脸上难闻的彩绘,扮演着“避祸童子”,喊着“天清地宁,日月昭昭,邪祟不侵,百无禁忌”。 私底下,母亲也会多次揪着纪明温的胳膊,纠正他的动作和他说的话,让他更像被神明眷顾的“避祸童子”。 但奈何纪明温的演技实在太差,就连路人都看不下去,便免不了一顿责骂。 总之,年纪尚小的纪明温已然明白,这样才能赚到钱。 尽管他懂事,却不代表旁人也能以善意待他。 村子里小孩每次见到他,都会捡起石头像砸野狗那般丢过来。 母亲是神棍,那么纪明温当然就是小神棍,泥巴裹着石头砸过来,说小神棍的眼睛藏着蛊,勾得住孤魂野鬼。 但在七岁那年,母亲死了,因为与客人发生争执,双方扭打起来,最后不小心踩翻了火盆,屋子烧了起来,人也死了。 母亲入葬,纪明温亲自操持了葬礼。 葬礼当天,他将母亲曾经放到箱子里的“宝贝”尽数焚烧,火光冲天。 纪明温自此成了孤儿。 他不恨母亲为什么要去招摇撞骗,他恨那些该死的神鬼害了母亲的命。 在那之后,纪明温在流浪中被送到福利院,所幸有好心人资助他一直念到警校。 这人就是纪明温命中的贵人,时高阳。 时也命也,纪明温第一次见到资助他的人,就是在警校之中。 而方才见到的“康姨”,就是时高阳的妻子。 纪明温休假时,总会被时高阳拽去“蹭饭”,康琳对纪明温也格外友善,几乎把他当成亲儿子对待。 天气冷了会去特意买保暖的衣物,也会担心纪明温在训练中受伤。 时高阳出事后,纪明温将所有积蓄转入康琳的账户,便搬了家还换了电话号码,也不知道她究竟又从哪里知道新的地址。 因此,纪明温那句“钱被吃光了”,还真不是作假。 当时他身上只有三百块,就给靳时栖花了两百多块。 纪明温缓缓念叨着自己的过往,哪怕靳时栖不出声,也自顾自说着,只是声音越来越小。 说到最后,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他内心的确非常不安,但在冷静下来之后,也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和靳时栖说这些。 他不是喜欢自揭伤疤给别人看的人,因为他不确定对方是会轻柔地抚摸,还是会用石头砸向他。 梦中的事与康琳确实让他慌了神。 意识到靳时栖已经很久没说话,他微微偏头,才发现靳时栖已经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显然已经沉沉睡去。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一片柔和的光晕,像是卸下所有防备的猫儿,也不知是何时睡着的。 这样也好。 纪明温笑了笑,缓缓松了口气,半晌后笑容一僵。 不对...我为什么会觉得睡着的靳时栖像一只猫? 身子转动时,被子发出微不可察的沙沙的声响,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纪明温决定不再思考这个问题。 说出来后,心里的负担似乎轻了一些。 等到他的呼吸渐稳,原本应该熟睡的靳时栖却缓缓睁眼,他的目光落在纪明温脸上,眼中神色晦暗不明,似在权衡。 他没告诉纪明温,这间屋子还有一处阁楼,阁楼里才是他平常睡觉的地方。 半晌后,轻到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在屋内悄然响起。 “天清地宁,日月昭昭,邪祟不侵,百无禁忌。” 第67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13 失火的原因已经被警方公布,是由于电路老化,再加上新城近来多雨受潮,才会引发火灾。 靳时栖赶到那栋居民楼时,原本的暴雨已经停歇,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烈火。 无论怎么看,都有猫腻。 这场雨,偏偏停得这么巧? 靳时栖将自己的猜测说与纪明温听。 “我怀疑,前面两起案件的死者都同你一样,是在做梦,而凶手杀人的方式,是梦中杀人。 但我仍然不懂,他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就连靳时栖都不知道幕后之人究竟是真的会“白日升仙”,还是弄虚作假。 他并没有上帝视角。 纪明温的屋子已经被烧了,身上也没钱,只能厚着脸皮暂时住在靳时栖家里,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他不知何时再也醒不来。 调查仍然没有结束。 关于“互助会”那边的事,马成亮仍然每周日都会过去听讲座,只不过一直没什么进展。 但他也有发现,每次讲座结束后,当初招待的那个侍者会将几个人偷偷带去某个屋子,再出来的时候,这些互助会成员便神神秘秘地离开。 靳时栖猜测,互助会里可能有明确的等级之分,往上爬才能知道更多的事。 这也能解释为何周鑫的妻子有一本极其古怪的手册,或许他就是内部成员。 但晋升的条件是什么,靳时栖也无从得知。 偏偏,时间是现如今最宝贵的东西。 又是一个周日,马成亮卧底在互助会里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好在他耐得住性子。 这段时间靳时栖与纪明温几乎每天都待在一起,虽然仍旧每天拌嘴,但在外人眼里,二人就差穿同一条裤子了。 离互助会只有一百多米的二楼包间内,靳时栖与纪明温坐在角落,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窗外。 透过玻璃,视线越过街道上熙攘的人群,落在互助会的礼堂上。 “我们今天为什么要来这里?” 纪明温不解。 这里虽然视野极好,但太过张扬。 他们这一个月内可没闲着,通过查监控,监视等各种手段,调查一些可能是内部成员的资料。 越往深处查,才愈震惊,互助会的内部成员几乎囊括了各个领域的人,包括一些着名的慈善家,企业家,他们都曾出入过礼堂。 然而这仅仅是表面。 “当然是想个办法让我们的人更进一步。” 面对纪明温不解的神色,靳时栖并未直说,只是打了个哑谜。 再次将视线移至窗外,礼堂内却忽然传来枪声! 纪明温下意识站起,却被靳时栖一把按下去,又递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纪明温这才将信将疑坐下。 靳时栖做事向来有度,自己不需要担心。 “你安排的?” 靳时栖点点头。 既然马成亮没办法晋升,那就创造机会让他晋升! 靳时栖已经买通了黑道的人去礼堂闹事,能不能打入内部就看马成亮的本事了。 听完这个计划,纪明温微微皱眉,眉宇间瞬间凝起一道浅浅的折痕。 薄唇轻抿,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在开口的瞬间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又带着一丝不确定: “你...你当着我的面说你联系了黑帮?” 纪明温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靳时栖身上,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听错,硬朗的脸庞变得有些紧绷。 靳时栖毫不怀疑,如果不是纪明温身上没带手铐,自己已经被铐起来了。 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捏着咖啡杯的把手,杯中的咖啡微微晃动,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听到纪明温的疑问,他轻轻啜了一口咖啡,动作优雅而自然,随后缓缓放下杯子,抬眼看向对方,声音温和而淡然: “我现在是警方的顾问,纪警官,按理来说,您现在没资格插手我的决定。” “所以,我师父——何队长也知道这件事?” 纪明温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声音也略微提高了几分。 “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对。” 靳时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刚才的问题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神情没有丝毫波动,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听罢,纪明温原本紧绷的肩膀缓缓垮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一部分力气。 喉结滚动一下,声音低了下来,似乎轻轻哼了一声,纪明温又稳稳坐在椅子上偏头看向窗外,试图强行挽尊。 “算了,当我没说。” 靳时栖是警方顾问,纪明温如今被停职,有些事他不知道也很正常。 就是感觉有些不爽。 礼堂内的动静通过马成亮身上的监听器传来,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杂乱的动静才停歇。 听着监听器里马成亮气喘吁吁的声音,纪明温倒有些感慨。 “没想到这小子演技这么好,听声音就和真的遇到暴动一样,有做演员的天赋啊。” 靳时栖轻轻将咖啡杯放在桌上,笑得格外愉悦。 “他也不知道。” —— 半小时前,马成亮在礼堂内昏昏欲睡,一个月下来,他没感觉到有什么洗脑的地方,就是觉得催眠效果很不错。 忽然响起的枪声吓得他一激灵,下意识摸向平日里配枪的位置,却硬生生忍住。 一伙黑帮冲进来在礼堂内打砸,不少人都被吓跑,只有马成亮克服了对“二等功”的渴望,冲过去护住了正在演说的会长。 而现在,那些闹事的人都被警察带走,只剩下一些惊魂未定的互助会成员缩在角落大喊神仙保佑。 而马成亮却是被会长带着,稀里糊涂从小门处离开。 “等会机灵点,有大人物要见你,你可别乱说话,不过算你运气好,被黄真人看中了。” 会长提起“黄真人”三字时,声音止不住压低。 黄真人? 马成亮愣了愣。 这个互助会的全称似乎就是“黄有先慈善互助会”。 联想到在周鑫家里看到的木像,马成亮脑中浮现出大胆的猜测。 这个黄有先,不会真的是黄裳的后代吧? 第68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14 马成亮有些犯怵,但一想到“一等功”就在眼前,便壮着胆子跟着会长走进去。 屋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檀香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皮革气息。 马成亮的脚步在门槛前顿了顿,目光扫过屋内,心头陡然一紧。 不大的屋子里,跪满了人。 他们身着剪裁得体的西装,手腕上戴着名贵的腕表,显然是现代社会中的精英阶层。 其中,马成亮还认出几个熟悉面孔,在来之前,靳时栖就带他看过部分内部成员的画像。 跪在最前排的那个中年男人,是新城某知名科技集团的总裁,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上,旁边戴着金丝眼镜的女人,则是着名慈善家,她的基金会每年捐款数以亿计,这张面孔也在新闻上频频出现。 再往后,还有几位政界的高层人物,此时却低垂着头,跪在蒲团上,姿态恭敬得近乎卑微。 屋内很安静,只有檀香燃烧时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屋内的墙壁上挂着几幅画像,最显眼的,莫过于一幅《黄裳斩人魈》,画中的黄裳手持利剑,剑尖滴血,脚下踩着一只狰狞的怪物,怪物的眼睛瞪得极大。 “傻愣着干什么,过来。” 会长轻轻拽了拽马成亮的袖子,带着他跪到了最后面,马成亮强忍着眼前画面带来的震撼,将身子弓起,余光却不由自主被吸引到屋子的正中央。 纱帐之后,一位老者高座于椅上,身披暗黄色绸缎长袍,衣料上绣着繁复的纹路,老者长发灰白,随意地扎成了一个潦草的丸子,几缕发丝散落在额前。 有着一层纱帐在,再加上屋内烛火摇晃,马成亮看不真切,便卯足了劲去观察。 倏然,老者抬头,隔着一层纱帐,老者的眼睛微眯着,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隐约中,竟与墙上画像中的人物有几分相似。 马成亮的心跳陡然加快,手心渗出冷汗,他想要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身体格外僵硬,动弹不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老者的目光仍旧牢牢盯着他,嘴角的笑意愈发深邃,半晌后,说了声“好”,这才将眼神缓缓移开,而马成亮后背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檀香的烟雾在屋内缭绕,形成一层薄薄的雾霭,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种朦胧而诡异的氛围内。 眼前这位黄真人,当真是黄裳的后代?那几起案件也是出自他的手笔,要学老祖宗升仙? 直到会长将马成亮从互助会里带出来,他都是晕乎乎的。 “哈哈,很正常,我第一次见到黄真人的时候,也和你一样,被吓了一跳呢。” 会长是个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或许是因为马成亮之前帮了他一把,此时的他格外友善和热情,还邀请马成亮去他家坐一坐。 悄无声息摸了摸衣服下的监听器还在,马成亮犹豫一二,这才答应会长的邀请。 这或许是一个了解互助会的好机会。 一路上,会长有些健谈。 他说他在此之前,原本是个丧葬乐队的乐手,失业之后意外加入互助会,二十几年努力才成为“代理会长”。 在那之后,他带着老婆和孩子搬到新城来住,生活水平也直线提高。 “那黄真人,是真的会仙法吗?” 车上,马成亮试探性地提问,神色有些惴惴不安,也藏着几分期待与仰慕。 闻言,会长轻哼着笑了笑,将一本手册递给他。 这本手册在与在周鑫家里找到的那本相似,但要更加完善。 第一页,就记载着“宋朝黄裳斩人魈白日升仙”的故事,马成亮粗略翻看一二,和靳时栖曾经说过的相差不大。 但比起靳时栖戛然而止的故事,这本手册上却记载了黄裳升仙之后的事。 【时有黄裳,人间奇才,因缘入道,连斩人魈,白日顿悟。 仰观天象,忽感天机,心神震动,掐指一算,竟预见千年之后,己身将有大劫,此劫若不能渡,魂飞魄散,子孙亦遭受灭顶之灾,此劫乃斩杀人魈之因果,唯有大道化解,方能无恙。 为应此劫,黄裳辞官归隐,于深山创“黄衣神教”,以黄衣为标识,寓“天地正气,护佑苍生”,着秘籍传后世,推子孙为教主,代代相传,守护教门。 此后,黄裳化金光升天,证道成仙。】 马成亮喉结一滚,手指翻看下一页。 【时光荏苒,千年转瞬,黄衣神教隐秘传承,教众虽寡,皆忠诚,今教主黄有先得梦,梦中,仙风道骨老者立于云端,持剑目有双瞳,曰:“吾乃黄裳,千年劫至,唯有历三劫,方能升仙。”】 不知不觉,汗珠自额头滚落,马成亮继续往后翻,才发现已经没了记载。 历三劫,所以称之为“劫主”?但靳先生那边只知道一劫为“五狱劫”,在此之外,竟还有两劫? 偏偏手册里根本没写三劫的内容是什么。 得赶紧告诉靳先生才行。 但太过急切又会暴露,马成亮深呼吸,让自己的心脏稍微冷静一些。 “所以,黄真人就是那位黄裳仙人的后代?” 马成亮喉结一滚,迟疑地问道,他尚且不了解会长的性子,但能看得出会长对黄有先的倾佩与仰慕,话语要斟酌再三才能开口。 会长神秘一笑。 “或许是黄裳入了黄真人的身以此渡劫,不过谁又能说得准呢?” “那些大人物们都是谁啊,看他们西装革履的,一定不一般。” 既然会长对黄有先的事含糊其辞,那马成亮便从那些内部会员入手。 “那些大人物嘛,我也不能说。”会长的神色有些纠结,“但你来得晚,好奇也正常,我倒是知道一些东西。” 会长的声音低了些,确认四周没什么人后,这才压低声音。 “当初跪在最前面那个男人你看见没有,听说他现在已经八十多岁了。” “八十?!唔唔唔。” 马成亮的嘴被会长捂住。 “你小点声,以后能近距离接触黄真人,可不能这般无礼。” 马成亮再三点头,会长这才将手放下来。 “他本已经形如枯槁,是将死之人,临死之前求到真人面前,第二天就年轻了几十岁,走路虎虎生风,宛若仙术。” 会长说的语气不似作假,而之前某段时间里,新闻也频繁曝出这位富豪鹤发童颜,当时网络纷传他前往国外进行手术,没想到是来了黄衣神教! 第69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15 马成亮还想再问些什么,但热情的会长就已经招呼他进家门,他只好将心里一大堆的问题都压下来,并且祈祷靳时栖那边已经将通话全部记录。 虽然他很想再看看那本手册,将里面的内容背下来再复述给靳时栖,但已经晚了,会长将手册收了回去。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只好扮演自己的“人设”。 出乎预料,身为互助会的代理会长,他家里却不是大富大贵,而是新城最为普通不过的一户人家,看着正常得很。 会长的老婆是个微胖的女人,脸庞圆润,带着些许红晕,笑起来时眼角微微上扬,还有一个女儿,看到外人时怯生生的,但很是乖巧。 “老来得女,家庭美满,真幸福啊,会长。” 马成亮由衷赞叹。 饭桌上,听说马成亮是来新城打工的,自己一个人住在出租屋里,会长夫妇当即决定让马成亮今晚住在家里,好尽地主之谊。 想到那本没看完的手册,马成亮推脱一二,在酒精的刺激下答应了这个有些冒险的决定。 —— 是夜。 马成亮重重呼出一口气,躺在床上,可惜一晚上的时间,他都被会长逮着看球赛,根本没有问其余问题的空隙。 靳先生,温大哥,请饶恕我今晚毫无收获,但会长一家真的是很好的人。 在内心为自己祈祷一番,马成亮这才沉沉睡去。 梦中,他看到墙纸在融化,蜕变为黄绸,褶皱里渗出木屑气味的黏液。 握着刀柄的手掌感受着血管跳动的频率,每一次眨眼都会有一块墙皮脱落。 屋内的铜炉倾倒,香灰逆流成银线,握刀的手背凸起青紫色的脉络,刀柄生出根须,缠住他的掌纹,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血管往心脏流动。 刀刃有切入某种胶质物的触感,断面涌出浓稠的沥青状物质,却带起细碎木屑,木像从供桌上掉落,整面墙的黄绸开始鼓动,布料皱褶形成千万只木刻的眼睛,却有双瞳。 双瞳转动,同时看向他,每道视线都在皮肤上烧灼出裂痕。 他低头,掉落在地上的木像裂开,胸腔里蜷着只浑身布满双瞳的胎儿。 请不要杀我。 求你,救救我。 我没有要杀你。 黄绸顺着刀柄向手臂缠绕,裹挟着木屑与经年香灰,他抬头,正好对上客厅的镜子。 镜内,马成亮的瞳孔分裂为双瞳。 粗重且艰难的呵气声传来,掌心黏腻的触感不是汗,而是温热的液体。 马成亮陡然惊醒,眼皮却像是被胶水黏住,费了好大劲才睁开。 刀尖传来真实的阻力,某种温热,柔韧的物体正在有规律地颤动,低头看去,会长正仰面躺在床上,眼神惊恐,喉结滚动出不成调的呜咽,右手抽搐着艰难抓住他的袖子。 “救...”他每说一个字,刀柄就在马成亮掌心震颤一次,“救我......” 如触电般松开手,马成亮这才发现他的掌心全是暗红色的血渍,后退时后腰撞到床头柜上,整个人狼狈地摔在地上,太阳穴突突直跳。 手脚并用后退,却碰上了阻碍物,马成亮失神回头,看到的便是会长妻子早已支离破碎的身体。 而会长的女儿,也死在客厅里。 我...我杀人了? 马成亮回忆梦中的细节,他强迫自己站起来去看会长的状态,双腿却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 昨晚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在这里? 记忆像是被撕裂的碎片,马成亮只觉天旋地转,视线开始模糊,也不知是何时接通纪明温的电话。 “成亮?成亮你怎么了?” 对面是纪明温焦急的询问。 “温哥...我杀人了,帮我叫救护车和报警...” 他机械地报出地址,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纪明温在问什么他也听不清,只会重复说着“我杀人了”。 手机从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屋内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马成亮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箍住。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里。 救护车到的时候,马成亮已经昏迷,会长太太与女儿当场被确认死亡。 好在那把刀并没有直直刺中会长的心脏,他仍有微弱的呼吸,只不过血肉模糊,已经被紧急送往急救室。 纪明温与靳时栖是跟着救护车一起来的,亲眼看着马成亮与会长一前一后被抬走。 而马成亮在昏迷时,口中还呢喃着“真人”“双瞳”。 安插入互助会的棋子被发现,而马成亮醒后便会面临牢狱之灾。 不,是死刑。 这是靳时栖与纪明温从未预料到的。 幕后之人,远比他们想象之中要更强。 “成亮怎么可能会是凶手,师父,你也知道他胆子小,不可能杀人啊,他没那个胆子。” 纪明温追着何勇男解释,然而这位平常疼爱自己的师父却并未理会他,只是甩开他的手向前走。 在铁证面前,哪怕纪明温说出花来,事实也是事实 不可能因为他求情就有所改变。 难道全天下罪大恶极的犯人,都会将狠辣写在脸上吗? 警察已经在两位死者身上找到了马成亮的毛发组织,在没有绝对性的证据面前,基本不可能翻案。 但屋内没有监控,马成亮也昏迷不醒,谁也说不清他究竟为什么要杀人。 是梦游杀了人? 这也说不准,毕竟马成亮也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刑警,以他的身手,对付睡着的人很轻松。 就算对方反抗,他也能够压制。 但在此之前,马成亮只去过互助会那个神秘的屋子,并且见过了传闻中的“黄真人”。 按照监听器的时间,他只在里面待了一个小时。 是某种精神暗示吗。 第70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16 第二天,马成亮仍旧没有苏醒,而会长经过一夜抢救,仍旧在生死边缘挣扎。 现在这种情况,根本无法从二人口中问询到任何消息。 纪明温曾怀疑马成亮是否无意中摄入致幻剂,但从二人的毛发检测来看,并未发现致幻剂的存在。 纪明温不死心,委托靳时栖拿着便携式检测设备进入案发现场,在会长家里上上下下扫描一番,都没找到任何致幻物质。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当初那个屋子里,或许有什么古怪的东西。 难道是黄有先发现了马成亮的身份,想要借此除掉他?但为何要多此一举杀死会长全家? 会长妻女的死,并不符合“五狱劫”的标准。 警方不仅没得到黄衣神教的一点消息,甚至还将马成亮也折了进去。 会长似乎在内部成员之中没太大的话语权,他只是明面上“黄有先慈善互助会”的会长,对黄衣神教之事了解不多。 好在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警方从会长家中找到那本手册,并且转交给靳时栖。 这件事对纪明温打击很大,对靳时栖来说也很有压力。 身为警方顾问,靳时栖除了找到黄衣神教的线索,并无其他作为,甚至间接导致马成亮背上命案。 好在对他来说,压力越大才会越冷静,这次遇到的对手的确难缠。 「037,这位黄真人当真是黄裳的后代吗?」 靳时栖一遍遍翻看着《互助会手册》,目光停在某页。 黄裳白日升仙,预料到千年后有一劫,便创立黄衣神教,并且托梦于后代,将升仙之法传授,借此躲过雷劫。 除了五狱劫,还有两个步骤。 「抱歉,宿主,无法向您提供该世界资料。」 s-037拒绝道。 「我上个世界到底是犯了什么天谴?」 靳时栖的话语中有疑惑,但没有质问,毕竟他知晓自己的性子,有时候由着性子来就会违背系统规则,被处罚也是家常便饭。 他只是很好奇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 s-037沉默不语。 问了也是白问。 靳时栖微微挑眉,继续研究手中的手册,他表面看着云淡风轻,实则内心很是不爽。 这种被人摆了一道的感觉,当然很不舒服。 败在了信息差。 敌在明我在暗,靳时栖的每一步似乎都被对方看在眼中,甚至不需要他手中的半张羊皮纸,就能知晓五狱劫的步骤,甚至还有实力极强的使用铜棍的弟子。 偏偏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能出动警方。 警方内部现在并不相信靳时栖,甚至因为马成亮的事,对靳时栖很是排斥。 啪—— 他将手中手册合拢,神色淡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对方如此挑衅自己,不能就此作罢。 如此想着,靳时栖起身,拿起身边的剑匣背在身后,便开门走出去。 玻璃上蒙了一层雾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而略带腥味的气息,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深邃的寂静之中。 然而这份寂静并非宁静,而是一种压抑的沉闷。 这是雨的前奏。 新城的秋季格外多雨,今晚或许又有暴雨将至。 就当靳时栖抬脚迈出第一步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你要去哪儿?” 脚步微微一顿,靳时栖回头,这才发现纪明温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因为马成亮的事,纪明温已经消失了一天,这是出事之后二人第一次见面。 “纪警官,我去哪里应该不用和你汇报吧。” 靳时栖一开口,散漫的语气仍旧火药味十足,按照往常,纪明温应该回怼几句,偏偏这次他默不作声。 脚步声靠近,沉稳而有力,纪明温走到他身侧,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压迫,他的声音出乎预料地平静。 “你觉得我会让你一个人去。” 靳时栖蹙眉,心底有种异样的感觉,让他莫名觉得有些不爽。 “这是我的任务,你不必插手。” 他做事向来不喜欢依赖别人,更何况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过客,哪怕他现在的能力已被不同程度地削弱。 纪明温没有退缩,反而向前一步,两个人的距离瞬间拉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 “靳时栖,你似乎并不相信我。” 对于这个质疑,靳时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尊雕塑。 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将二人隔开。 “你从来不说,但我能感觉到,你能舍命救我,但你并不相信我,靳时栖,你到底在防备什么?” 纪明温的呼吸微微急促,胸口起伏得更加明显。 他不是懦夫,不会将马成亮出事的过错全都推在靳时栖身上,但他对靳时栖的了解知之甚少,甚至只知道他是一位玄学家。 可你明明已经知道了我的很多事,这不公平。 靳时栖向来喜欢独来独往,对他来说,这是他的“任务”,自然与纪明温无关。 不知为何,心微微一紧,刚想开口,纪明温整个人便靠了过来。 身体僵硬片刻,还没来得及反应,纪明温的额头就已经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上,仿佛卸下所有的防备,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呼吸温热,带着一丝疲惫的气息,轻轻拂过修长的脖颈。 靳时栖的心跳陡然加快。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想要推开他,却又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动作。 他在感情之事上并不是完美主义者,并不会寻求灵魂与生活习惯的完美契合,人是视觉动物,他对纪明温的好感也是见色起意。 但自从火灾的那个夜里,纪明温袒露心声,靳时栖心里便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但他并不喜欢那种感觉,便强行忽略了它的存在。 而现在,那种感觉又在心脏中破茧,不受控制蔓延开来。 犹豫片刻,他还是将一只手轻轻搭在纪明温的背上,巷子里昏暗的光晕洒在二人身上,拉长了他们的影子。 在时高阳眼中,纪明温是出色的后辈,在何勇男眼中,纪明温还是不成熟的徒弟,在马成亮眼中,他已经是靠谱的,温柔的大哥。 那么靳时栖呢?他是怎么想的呢? 直觉告诉靳时栖,他可以相信纪明温。 沉默半晌,他终于开口。 “纪明温,我可以完全信任你吗,我可以将性命托付于你吗。” 靳时栖等待着他的回复,下一瞬,他指尖微微一颤,掌心传来冰凉的触感,低头看去,警徽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警徽的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细微的疼痛。 这枚警徽,就是纪明温的证明。 “你可以一个人去,但记得要把警徽还给我。” 他的声音有些沉闷,将身子的重量压在靳时栖肩膀上。 嗯,有些重。 靳时栖取下背后的剑匣,轻轻一推塞到纪明温怀里,又附在其耳边说了一些话,这才独自离开。 第71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17 十八年前。 吊车铁臂划破晨雾时,老张正蹲在断墙边嘬着最后半截烟,七月的天,哪怕是天光蒙蒙亮,也带着几分燥热。 一晚上没睡,老张没忍住打了声哈欠,又抹了把汗。 “这破观少说也有两百年了吧?也不知道是啥时候盖的,没人管,都破成这样了,荒郊野岭的。” 新来的小工踢了踢满地的青砖,碎屑里滚出如同朱砂般的土壤。 “听一些本地人说,这地方有个道士,后来白日飞升了...” “放你娘的屁,胡说八道。” 老张起身,拿起腰间别着的对讲机甩了甩。 “这里要建金融街,管他什么仙人的,就算是玉皇大帝来了,那也得挪窝,诶,别休息了!继续继续!赶完这一单就能拿工钱了。” 干他们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说这些,这都快干完了,多不吉利! 钢索骤然绷紧的嗡鸣声中,烟尘腾起,整面灰墙突然发出老猫受惊般的呜咽,不知为何,明明是闷热的天,老张却觉得有股寒气忽地从地底漫上来。 三伏天的晨雾里,呼出的白气竟在安全帽边缘结出霜花。 有惊呼声响起。 “大惊小怪什么呢。” 老张骂了一句,但心却莫名提了起来,快走几步赶过去,正好对上一双嵌在青砖里的空洞眼窝,脚步顿时僵在原地。 墙芯镂空的暗格里,一具玉白骷髅正盘膝端坐,肉身已经腐烂,垂至腰际的黑发在尘埃中却泛着绸缎般的光泽,腐朽的藏青道袍下,指骨交叠着莲花印。 “操...操...”老张的烟头烫到手指才回过神,“这他娘的是什么东西。” 老张忍不住后退几步,猛地咽了口唾沫,在场之人无一敢上前... ...... 【道观拆除现神秘坐化骷髅,专家介入调查】 近日,新城某处拆除老旧道观时,施工人员在墙壁中发现一具呈坐化姿势的骷髅。骷髅无血肉却留长发,姿态安详,现场一片轰动。施工方立即停工,通知文物部门与警方。 文物专家初步推断其可能是在此修行的道士,但因年代久远,身份和所处年代难定。目前,骷髅已被妥善保存,后续将用碳-14测年等技术检测,分析其性别、年龄等信息。 【道观神秘骷髅惊现又失踪,调查再掀波澜】 此前,本报报道了新城拆除老旧道观时发现神秘坐化骷髅一事。然而,事件近日再生波折——那具备受瞩目的骷髅竟神秘消失。 据文物保管单位工作人员透露,在日常检查中,他们发现存放骷髅的保管室门锁完好,室内却不见骷髅踪影。现场未发现明显撬痕和打斗迹象,警方已介入调查。 目前,调查仍在紧张进行中,相关部门呼吁民众若有线索,及时向警方提供。 —— 将手中报纸放下,靳时栖已经撬开互助会的窗户跳了进去。 对于这种“违法乱纪”的事,他已经相当熟练。 在先前的一个月里,靳时栖当然没有闲着。 他借着警方顾问的名义,前往公共图书馆中调出近二十年的旧报纸,一一翻阅其中的内容,工作量不可谓不大。 好在,他终于发现十八年前的一则报道。 拆毁的道观之中出现盘坐的骷髅,肉身腐蚀,衣物与长发却仍旧保留。 当时网络并不发达,报纸还没有完全落幕,但担心引起社会恐慌,这一版报纸并没有发行。 靳时栖已经查过当初那些工人的身份,在过去的十八年里,不是病死就是死于意外,极其蹊跷。 因为那些工人的死亡,这件事也被上面封锁不许外传,却漏了这一份报纸,才被靳时栖查到。 而互助会的位置,就在当初被拆毁的道馆之上。 要想弄清楚真相,必须以身涉险。 木鱼声从走廊尽头渗进来,每一声都落在靳时栖的脚步声上,不偏不倚。 夜晚的互助会似乎大不相同。 互助会一楼曾经是羽毛球场馆,但这栋楼共有九楼。 顺着木鱼声,靳时栖快步向上走,踏上九楼的楼梯。 哀哀戚戚的唱曲声扰得他头疼—— 「磷火灯笼照夜航,亡者撑舟贩孟汤。 纸钱买尽阳间泪,魂幡卷走未死郎。」 暗红门楣毫无征兆地压下来,匾额上「九仙观」的金漆正在剥落。 神龛无烛自明。 这栋大楼的九楼,竟藏着一个偌大的道观,与报纸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掀开褪色的黄缎门帘,无数经幡自木梁间垂落,自其内吹来的气息寒彻骨髓。 靳时栖走入其中,无人的道观内,脚步声回荡。 分明是诡异的场景,靳时栖仍旧镇定自若。 那具骷髅确实有可能是真的,但神仙? 这个世界不可能存在神仙。 寒霜在长发的发尾处结为霜花,凝成点点冷光,抬头看去,《黄裳飞升图》在顶端渐次显形。 描绘的虹光祥云间,那具正在蜕去的肉身分明被画上了七窍锁链。 “白日冲举者,当留蜕于尘世。” 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靳时栖回头,不知何时,经幡后藏了一个身影,而感知被强行削弱的靳时栖竟未曾注意到! “还请喝茶。” 靳时栖的眼神移过去,案桌上多了一盏青瓷茶盏,琥珀色茶汤在其中微晃,分明是刚泡好的茶。 靳时栖指尖抵住杯沿,温热的触感传来。 是幻境,还是真实? 他现在是梦醒,还是梦中? 第72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18 靳时栖敢确定,在他踏入这处道观之时,并没有这杯热茶。 果真是幻境吗? 可他是何时陷入幻境,又是如何被牵引进来的? 感受着热茶的香气,靳时栖却只是扫了一眼,并未喝下,衣袖遮掩下的手指重重掐了掐腰间的软肉。 能感受到疼痛。 靳时栖并非没有见识过幻境,通常来说,幻境总有不合常理的地方,只要被发现一处虚假,就能很轻易破解。 但靳时栖就像是陷入在现实与幻境之中,他能感受到此时状态的不对劲,却找不到出去的生路。 马成亮当初也是陷入这种幻境了吗? “看来小友为了我这九仙观,下了不少功夫。” 靳时栖没喝茶,藏在经幡后看不清面容的老者也并未恼怒,反而低低地笑了一声。 靳时栖低头看去,他分明藏起来的报纸,却在口袋中漏出一角。 但他也注意到老者话中的字眼。 “您是这九仙观的观主?” 靳时栖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碎。 若老者答应,那么他与那具玉白骷髅少不了关系,甚至...骷髅重新化作人,他也不是没见过。 你是黄真人,亦或是黄裳? 老者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你我今日有缘,小友,何必如此针锋相对,不如论道,你也可唤我一声道友。” 蒲团在靳时栖身前出现,他扫了一眼,并未抗拒,直接坐了上去。 从一开始,黄真人就将话语权掌握在自己手中,牢牢把控谈话的走向。 “论道?那晚辈献丑了。只不过若是晚辈赢了,还请您为一事解惑。” 靳时栖端坐于蒲团之上,身形笔直如松,如墨长发随意散落。 他的手指轻轻搭在膝上,指尖微微蜷曲。 “便...以此物为赌注。” 说罢,他便将半张羊皮纸取出。 微微抬眼,额前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滑开,那双瞳孔在昏黄的光线下骤然变化,原本漆黑的瞳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的暗金色,如同融化的金属。 黄真人难得沉默,片刻后便取出另半张羊皮纸。 果然,猜对了。 靳时栖垂下眼帘,暗金色的光芒渐渐隐去,嘴角微微勾起,带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无论是五狱劫复杂的杀人手法,还是眼前毫无破绽的幻境,似乎都在遵循一种格外繁杂的框架逻辑—— 因果。 李水根杀人是“因”,被水银灌体便是“果”。 周鑫家暴是“因”,被金属贯穿身体是“果”。 圭瑶害死自己的孩子是“因”,从高楼坠下是“果”。 万物需有因果,才能保证劫主不染尘埃,无系世俗。 为此,他想要得到靳时栖手中的半张羊皮纸,就要付出同等的代价,使得天秤两端平衡,他才能屹立其上而不倒下。 哎呀,似乎猜到第二条升仙规则了呢。 靳时栖仍旧端坐于蒲团之上,垂落的黑发如同未研的松烟墨,姿态从容,平静中透着亘古的寒意,仿佛方才那一瞬的侵略性与危险只是错觉。 隔着无数经幡,二人开始论道。 “古人有云,尸解者当如蝉留壳,夫尸解者,形之化也,本真之练蜕也,躯质之遁变也,不知小友如何看待尸解仙?” 尸解仙,便是指道士得道后遗弃肉体而仙去,或只假托一物遗世而升天,恰好言中了报纸上的那尊白玉骷髅。 黄真人的声音像一条冰凉的蛇,顺着经幡的纹路游走,话音未落,道观内的经幡无风自动,他投落在墙上的影子也开始扭曲变形,仿佛一条蜕皮的蛇在挣扎。 “晚辈看来,蝉蛹破土要在丑时,强留形骸如同夏蝉越冬,违了四时更替,真正的尸解仙,当如这蝉蜕知了无声。” 靳时栖垂眸看向茶汤中的自己,分明还是以往的模样,却多了几分惨白之色。 不知何时,茶盏迸开蛛网般的裂纹,长发发梢的冷光愈发幽深,像古玉沁出的寒气。 “果真是年少气盛,伶牙俐齿。那小友如何看待十八年前的玉白骷髅?身已死,却留神韵,慈悲而威严。” 墙上的影子不知何时从蛇化作龙,扭曲着张开血盆大口,一步一步蚕食阴影。 “高人坐化,或许有些道理,但留下的皮囊还剩什么?无非是恶业,带不走的欲望,贪嗔痴念。” 最后一缕茶烟散尽,案上只余半盏冷茶,墙上扭曲的影子彻底破碎,重新化作人影。 胜负已分。 哪怕感觉到道观内的气压骤然降低,靳时栖都丝毫不慌。 他此行,至少知道“劫主”并非法力无边,只要有限制,就有生路。 一阵寒风掠过,经幡后的羊皮纸缓缓飘至靳时栖手中,与另外半张缝合在一起。 他快速扫了一眼上面的图案,却是微微蹙眉。 是一堆繁复的符文,还有扭曲的符号,并没有直接写出成仙的三个要求。 “之前小友言说解惑,还请讲。” 老者的声音不悲不喜,丝毫看不出输掉半张羊皮纸的恼怒。 “您的幻境确实高超,找不出破绽,也真实得无可挑剔,我原先以为,您是以一种锚点的形态,将某种指令强行植入到某人意识之中。 但我很好奇,我确定没有任何人任何事侵入到我的意识内,您又是以何种办法,让我深陷幻境之中?” 就连靳时栖都未曾察觉自己何时入了幻境,也找不到出路。 此时,比起主线任务,他倒更好奇这是何种手段。 老者的笑声响起,在靳时栖耳边回荡,那笑声起初极轻,像是风吹过枯叶的沙沙声,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诡异。 笑声渐渐放大,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在耳畔响起,靳时栖只觉自己的耳膜被那笑声震得发麻,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你怎知,你没有落入陷阱呢?” 最后一字刚落,靳时栖的身体突然一僵,唇角溢出一丝鲜血,血珠滴落在身前的羊皮纸上,晕开一朵妖异的红莲。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不知何时,一只手已经贯穿他的心脏,上面纹着熟悉的符号—— 卍。 他认得这只手。 当初他与纪明温前往李水根家中,遇到一个拿着铜棍的男子,纪明温将他逼退后,靳时栖斩断了男子的手臂。 而现在,这只断手刺入他的身体。 因果。 靳时栖斩掉手臂是“因”,就要承担数倍的“果”。 是他明白得太晚了。 断手抽离,靳时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眼睁睁看着那张已经修补完全的羊皮纸被沾满鲜血的手捡起。 在他的身体即将触地的瞬间,道观内忽然响起一阵诡异的唱戏声,唱词模糊不清,却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悲凉。 “咿——呀——” 声音渐渐清晰,像是有人在用尖细的假声唱着什么,每一个音调都拖得极长,伴着诡异的颤音。 道观内的神龛,经幡开始晃动,仿佛在应和那靡靡的唱腔。 靳时栖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困难,他想用手捂住耳朵,却发现自己的双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为白骨,如同那尊玉白骷髅。 手臂变得细瘦,皮肤紧贴在骨头上,血管清晰可见。 身体逐渐塌陷,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骨架上,像是穿在了一具木偶身上。 唱词终于清晰起来,那是一种男女莫辨的嗓音,每一个都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尖锐腐朽的气息。 「瞳窥天机裂金樽,妄摘辰宿坠昆仑—— 谶言噬尽三更烬,柏木寒柩葬孤魂——」 至此,木劫替劫者出现。 第73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19 雨水拍打着窗户,发出密集的鼓点,纪明温站在屋内,双手抱着古旧的剑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心脏在胸腔内不安地跳动,他心神不宁注视着窗外的雨幕,有些后悔自己之前做的决定。 或许,他应该跟着靳时栖一起去? 但想到靳时栖临走前和他说的话,纪明温又摇摇头,眉头皱得更深。 「我这次去很可能会有危险,你不能跟我一起走,也不能告诉其余人我的消息,如果我出事了,我会想尽办法联络你,让你来救我。」 虽然不知道靳时栖为何确定自己会出事,但纪明温不打算自作主张。 倏然,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头顶炸开。 纪明温手一抖,剑匣便从他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 纪明温的心猛地一沉,一股莫名的心慌涌上心头,不祥的预感在空气中蔓延。 屋内的空气变得凝重,雨声被隔绝在外,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 靳时栖,似乎出事了。 ...... 窗外的雨声渐渐停歇,取而代之的是清晨的鸟鸣。 纪明温站在屋子中央,手中的剑匣早已被他放到一旁,但他的姿势几乎从未变过,目光始终停留在窗外的某处。 夜色在他身后悄然褪去,黎明的微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朦胧的光影,纪明温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与晨光交织在一起。 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眼底隐约可见的疲惫。 天亮了,靳时栖还没回来。 纪明温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剑匣的边缘,内心早已被巨大的恐慌淹没。 他的身体依旧僵直,但肩膀却微微塌了下来。 曾经在执行任务时,时高阳教给他,要学会“保持愤怒”,才能一往无前。 但何勇男也在他停职后告诫,要学会“保持冷静”。 靳时栖昨夜说过,若没有他的联系,绝对不能擅自去寻找他,纪明温就当真在他的店里枯站了一个晚上。 纪明温的嘴唇开始微微颤动,像是被某种本能驱使着。 起初,他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只有一些破碎的音节从唇边溢出,像风中的絮语,若有若无。 眼底的疲惫与挣扎愈发明显,呢喃声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天清地宁,日月昭昭,邪祟不侵,百无禁忌。” 厌恶鬼神之说的人,却开始机械地重复着童年时听母亲念过的祝祷词,尾音卡在齿缝间,像生锈的齿轮强行转动,就连他自己都被这声音惊得脊背发僵。 “邪祟不侵...” “百无禁忌...” “渡一切苦厄......” “天清地宁,日月昭昭...” 就这般麻木地念到第十一次,通讯器传出熟悉的声音,电流杂音里渗出的字节,与他唇间未成型的“百无禁忌”在空气中相撞。 纪明温的瞳孔猛地亮起,其中盛着窗间漏下的晨光。 是靳时栖的声音。 他几乎扑着去抓,膝盖撞到矮几也浑然不觉。 但与往常不同,通讯器贴在纪明温耳畔时,最先涌进来的是细若游丝的喘息,那呼吸声轻得像是蝴蝶振翅时带起的风。 “纪明温...救我。” —— 靳时栖是被喉间凝固的血块呛醒的。 发间垂落的长发被冷汗黏在锁骨处,随着胸膛的起伏微微颤动。 潮湿的柏木气息裹着土腥味钻入鼻腔,带着一股腐朽的味道。 疼... 靳时栖粗重的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内响起。 他的意识从混沌中挣扎着浮起,但身体带来的疼痛还是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哪... 他试图活动手脚,却碰到了粗糙的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棺材。 他被活埋在棺材里。 他是“木狱”的替劫者。 靳时栖生得高大,在棺材里行动受限,只能缓缓抬手摸向自己的胸膛。 指尖触碰到胸骨凹陷的瞬间,靳时栖的呼吸停滞了半拍,随着他屈轴探查的动作,新鲜血液又从第三肋间缝隙涌出。 是那个贯穿伤。 他收拢五指压住创口,断裂的肋骨碎渣刺进掌心,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 若是现实,他现在早已经死亡,说明他现在还未出幻境。 靳时栖舔着齿缝间的铁锈味低笑,显得有些没心没肺,笑着笑着便咳出血沫。 事实证明他以身涉险确实有用,之前一直搞不明白的线索,此时也有了眉目。 他很久没有遇到这么棘手的情况,倒让他有些兴奋。 完全昏暗的环境中,靳时栖的瞳孔开始泛起微弱的光晕,像月食边缘的暗金环。 瞳孔中的金色逐渐加深,如同融化的金液燃烧,将整个空间照成密闭的茧。 取出藏在衣物夹层里的小型手电,靳时栖用牙咬住,亮光照在棺盖上,他却用修长的手指蘸着血液,在棺盖上画出他当时一扫而过的羊皮纸符文,精准到分毫不差。 这位黄真人耍的把戏,他也想见识一下。 —— 【读者老爷们,赏我三个广告吧(抱大腿)】 第74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20 美国着名心理学家马丁·加拉德曾做过一个实验。 实验中,死刑犯被蒙上双眼、绑在床上,被告知将被放血执行死刑。 助手用木片在其手腕划一下,接着打开水龙头让水向水盆滴水,模拟血液滴落的声音。 最终,死刑犯因内心极大的恐惧而失去生命体征,这个实验被称之为“心理暗示死亡实验”。 靳时栖猜测,那个老者便是用了这种方法,让靳时栖的意识处于幻境之中,身体隔绝在现实之外,因此,他才能顶着致命伤在棺盖上画画。 但也有不同的地方。 就算他清楚这是幻境,也无法轻易离开。 离开这里的钥匙,便是进入幻境的“媒介”。 想通后,靳时栖确实可以打破幻境,但这致命伤能瞬间要了他的命,幻境反而是保护他的一种方式。 为此,他必须控制自己醒来的时间。 棺材内恒温13度左右,加上昨晚下了暴雨,推测埋深约1-2米。 木屑的气味在狭小的空间内愈发浓烈,指尖触到的木纹粗糙而规律,缺氧让太阳穴突突地挑动,但鲜血在棺盖上留下的痕迹却在意识里愈发清晰。 靳时栖努力将额头抵在棺盖内侧的凸起,借此维持清醒,肋骨处传来的疼痛随着呼吸愈发剧烈。 他也不知因为“嗜睡”究竟昏迷了多久,但棺材内的氧气最多只能支撑半个小时,只能精打细算。 在他的指尖描绘下,当初羊皮纸上的符号终于在棺盖上重现,分毫不差,靳时栖的注意力被这些符号吸引。 它们不是直线,而是弯曲的,交错的线条。 靳时栖索性将整个手掌贴在棺盖上,看似杂乱的线条在脑海中逐渐清晰。 这些弯曲与交错不是随机的,而是有规律的。 “右旋32.5度...” 靳时栖在窒息性的头痛中默念,指尖卡在某个符号上,将其按照特定的角度切割后重组。 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这些符号不是平面的,而是立体的,可能是某种三维结构的投影。 靳时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符号上,试图在脑海中将它们从平面转化为立体。 空气稀薄,使得每一次呼吸都如同用钝刀割开肺叶。 棺木的气息浓烈得让人作呕,混合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像一层厚重的棉絮堵在喉咙口。 靳时栖在计算的同时,还要控制自己呼吸的频率,延长生存时间。 如果这些符号是立体的,那么它们的交叉点就是关键。 染血的指尖在棺盖上快速滑动,试图将那些符号重新组合,血迹顺着木头的纹理晕染。 那些符号在脑海中突然展开,形成一个完整的三维结构,分明就是新城的地理位置。 那么交叉点——?! 这个发现让他心跳加速,靳时栖看过去,五个交叉点恰好就是五狱劫的位置,而中心的圆圈,就是白日升仙! 排除已经知道的三个点位,就只剩下火狱与木狱。 然而其中一处的方位却在闹市区域,被靳时栖毫不迟疑地排除。 想通这一切,靳时栖费力取出那枚警徽,他此时已有些呼吸困难。 这枚警徽后面,藏着纪明温安装好的迷你通讯器,但地下信号不好,靳时栖尝试了数次,才将声音传过去。 “纪明温...救我。” “靳时栖?!你现在在哪。” 不知为何,在听到纪明温声音的一瞬间,靳时栖莫名安心了些,就像他临走前询问的那样。 我能完全信任你吗? 我能将性命托付于你吗? 信号变得断断续续,靳时栖一瞬间放松下来后,原本高度紧绷的神经便开始有些麻木。 该死的debuff,好困...... “我在城西...我现在被困在棺材里面,救我,具体方位在......” 纪明温听着断断续续的声音,心脏陡然提起。 棺材? 他没有怀疑靳时栖在恶作剧,寥寥数语便掌握了他的处境。 已经没时间了,没时间再犹豫了。 天光划破云层时,轮胎碾过积水路面划出银色弧线,仪表盘指针震颤着指向160km\/h,纪明温将油门拧到底,听着改装引擎的咆哮声撕破晨雾。 整个新城,哪怕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都相当熟悉,要想在最快的时间内到达城西,只能抄近路。 清晨的风裹着寒意灌进袖口,但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通讯器挂在衣领上,里面断断续续传来混杂的电流声,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却压不住通讯器里逐渐微弱的喘息声。 “滋...滋...” 通讯器里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接着是靳时栖模糊不清的呢喃。 “纪明温。” 心脏猛地揪紧,油门拧到底,车身几乎贴着地面飞驰,转弯时轮胎擦出刺耳的尖啸。 “靳时栖,保持清醒,不要睡过去,我已经打了120。” 纪明温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摩托从两辆货车之间挤进去,后视镜擦着车身刮出火花。 油箱上的温度计显示引擎已经过热,仪表盘不断闪烁着警告灯,通讯器内却忽然传来声音,声音轻得像一缕烟。 “纪明温...你好吵...” 纪明温一口气哽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忍不住骂出声。 “吵就对了,不然你以为什么,超市门口的摇摇车吗。” 什么时候了,还顾着上这些细枝末节! 十分钟后,纪明温猛地捏下离合,快速降档,后轮在湿滑的路面上轻微打滑。 摩托车还未停稳,纪明温已经翻身跃下,长靴深深陷进松软的泥土里。 他怀里抱着剑匣,注意力全都聚集在通讯器里那个越来越微弱的声音上。 可惜昨晚下了雨,泥土潮湿,根本看不出哪里被翻过,就算靳时栖已经给出详细的位置,都很难短时间找出来。 确认地图上的位置没错,纪明温喘着粗气环看四周。 “靳时栖!” 没有回音,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 通讯器里似乎已经很久没传出过声音了。 “靳时栖!” 纪明温对着空旷的荒地大喊,声音在晨风中消散。 就算靳时栖给出的方位已经很小,但这片土地太大,一眼望不到尽头。 “靳时栖你不是神棍吗,你先醒醒 ,平常倒是装神弄鬼,自己跑出去,让我等了一晚上。” “成亮他凌晨已经醒了,你不过来,怎么翻案,他才刚毕业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靳时栖你说话!不然我把你的剑丢了信不信!” 纪明温也是病急乱投医,一边快步寻找,一边对着通讯器大骂。 忽然,他的声音停滞,耳朵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声响,似是一声极其微弱的“嗒”声传来。 他赶忙对准通讯器询问,却没了后续。 又是一声“哒”传来,他才意识到声音并不是来自通讯器,而是身边! 他屏住呼吸,跪倒在地,耳朵紧贴着潮湿的泥土。 “嗒,嗒。” 两下连续的敲击,像是心跳的节奏。 那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第75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21 “我在!” 跌跌撞撞来到声音传来的位置,纪明温对着地面大喊,旋即疯了一样用手扒开泥土。 他几乎能想象到靳时栖蜷缩在黑暗中,用尽最后的力气敲击棺盖的样子。 “你撑住!我很快就好!” 尽管知道靳时栖未必能听见,纪明温仍旧一边挖一边对着通讯器喊,指甲裂开也感觉不到疼,泥土混着碎石刮破手掌,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染红了泥土。 额头上的汗水滴进眼睛里,刺得生疼,纪明温每一次抓起的泥土都带着草根和碎石,砸在身后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每挖一下,那敲击声就清晰一分。 最后,纪明温干脆将剑从剑匣里取出,就算靳时栖之后要骂他,那也得活着才能骂。 长剑削铁如泥,纪明温的速度快了许多。 终于,指尖触到一块坚硬的木板,冰冷的触感使得他浑身一颤。 纪明温大喜,沿着一个方向继续挖。棺材的轮廓完全露了出来。 摸着边缘的锁扣,用力掰开,棺材掀开的瞬间,一股潮湿的寒气扑面而来。 晨光从缝隙中漏进去,照亮棺材内部,靳时栖蜷缩在狭窄的空间内,像一只折翼的蝶。 黑色长发凌乱地铺在身上,发梢沾满泥土和冷汗,有几缕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衬得他的肤色几乎透明。 靳时栖的嘴唇已经泛紫,手指还保持着敲击的姿势,染血的警徽滑落在一旁。 “靳时栖?” 纪明温颤抖着声音喊道。 靳时栖胸口处的血迹已然干涸,呈现出暗褐色,衣料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他单薄的胸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会让那片血迹微微起伏。 纪明温伸手剥开他脸上的碎发,指尖触到冰凉的肌肤。 没有呼吸,没有温度,什么都没有。 “不...不可能...” 声音哽在喉咙里,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已经隐约能听到救护车的声音。 他的掌心按上冰冷的胸膛,每一次按压都使得靳时栖的身体微微颤动。 “醒过来...” 纪明温咬着牙,声音沙哑到几乎听不见,汗水顺着额头滴落,和那片暗褐色的血迹混在一起。 靳时栖仍旧没有回应。 “求你...” 纪明温的手指已经麻木,却不敢停下来。 终于,他停止按压,手指颤抖着捧起他的脸,拇指擦过青紫的嘴唇。 唇瓣冰凉柔软,却没有任何温度。 纪明温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将空气渡进他口中。 一次,两次,三次。 “醒醒...” “拜托。” 他是靳时栖在绝望之时唯一能联系的人,他不能就这么看着靳时栖被他害死。 他身上背负的罪孽还不够多吗。 突然,靳时栖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纪明温屏住呼吸,手指僵在半空。 又是一下,这次更加明显,靳时栖的胸膛微微起伏,像是挣扎着要醒来,纪明温赶紧又俯下身,将更多的空气渡进他口中。 “纪明温...你来得真慢。” 靳时栖忽然笑了笑,声音虽虚弱,却让纪明温喜出望外。 “闭嘴,少说点话,救护车很快过来。” “没事。” 靳时栖摆摆手,在纪明温错愕的眼神中,一个身受重伤,在鬼门关走了一趟的人,就这样从棺材里面爬了出去。 这是何等的身体素质。 脑中思绪错乱一瞬,但现在也没空研究靳时栖的生理构造,纪明温紧随其后,将衣服披在他肩上,任由他靠在自己胸膛。 “好在昨天下了雨,氧气充足,不然真的死定了。” 靳时栖恢复意识后,又是一副散漫的样子,完全将纪明温的警告抛之脑后。 衣服遮掩了他腹部的伤口,若是让纪明温看到,非得吓一跳不可。 这次任务的确有“体弱”的debuff,好在他的意识仍处幻境之中,并未醒来。 纪明温蹙眉,还想让他再少说几句,就看到靳时栖的身体猛地僵住。 “下雨......对,下雨,下雨才是媒介!” 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出,溅在地面上。 靳时栖晕倒之前,似乎暗戳戳骂了自己一句,紧接着便是纪明温将他打横抱起,奔向救护车。 —— 九十九口棺材整齐地排列在山谷外围,围成一个巨大的圆,棺身漆黑如夜,棺盖半掩,露出里面躺着的人影。 皆是黄衣神教内部成员。 若是马成亮在,还能认出其中几个熟面孔。 各行各业之人,不同阶层,不同地位,皆在今夜相聚于此。 无人敢发出声音,无人敢提出质疑,如同逝者般安然躺在棺中,双手交叠放于胸膛,掌心压着一把刺刀。 月光斜斜地切进棺材的缝隙,照亮了那些苍白的面孔。 他们的眼皮虽然紧闭,但眼珠却在薄薄的眼皮下剧烈颤动。 刀柄被攥得咯咯作响,指节发白,仿佛要将金属生生捏进掌心的血肉里。 长生...长生...! 今夜过后,他们将在真人的恩泽之下永享长生! 山风掠过,带起刺骨的寒意,枯叶被卷起,发出沙沙的声响。 山谷中心处,一位老者盘坐,手指呈莲花状。 他的面容隐在阴影中,只能看见他微微抬起的右手,枯瘦如枝。 纪明温踩碎落叶的声响惊动了老者,他缓缓抬起头,眼神中没有怜悯,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纪明温将数根铜棍一一丢在脚下。 当初何勇男向靳时栖介绍纪明温时说的那些头衔,可没有一丝一毫掺水的成分。 第76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22 十八年前,一座破旧无人的道观被拆除,墙体中惊现一尊“肉身菩萨”。 自此,因果便开始转动。 施工的工人拆除了道观,让骷髅重现世间是“因”,因为各种意外或病痛死去便是“果”。 而骷髅兜兜转转,出现在黄衣神教。 而黄有先,于睡梦中被仙人托梦,得到升仙之法。 而在他惊醒之后,骷髅手中便凭白出现半张羊皮纸,其中记载的升仙过程远比梦中要详细。 关键之处,便在这尊骷髅。 用“因”,换取成仙的“果”。 升仙有三个途径,必须全都满足,方可圆满。 其一,需集齐五位命格极阴之人替劫主经受五狱劫,也称之为斩人魈,人魈必须生平有孽债,否则不可成为替劫者。 其二,必须有一定数量的人,心甘情愿于棺中为劫主结束自己的生命。 其三,不留债,不留孽,一身洁,升上仙。劫主在飞升之前,不得有亲朋不得有留恋不得沾染因果。 完成这一切,与骷髅置于同一处密闭之地,使得自己的身体以及灵魂与外界隔绝,便能白日飞升。 说来复杂,但这已经是现代世界中最简单的方法。 要想升仙,就要遵循因果。 你得到的同时,也要失去。 你在飞升的同时,也在死亡。 世间万物需有因果才能运转。 为此,黄有先开始十八年的布局,不仅找到几位武功高强的童子作为“护法”,还将“长生”的消息偷偷泄露出去。 他创立“慈善互助会”,在其中寻找能够为他满足第二个条件的目标。 能够加入互助会,无非是走投无路或是万念俱灰,但这正是黄有先所要的人。 单论因果,究竟要多大的“因”,才能承受一个人甘愿献上生命的“果”? 给予教众钱财?社会地位? 不不不,如果没有足够的“因”,就会被后果反噬,这种小恩小惠,不足以让他们心甘情愿献出命来。 黄有先想成仙,那其余人呢?他们可想长生? 这件事终于迎来转机,一位时日无多的富商求到黄衣神教门前。 这种人,才担得起“因”。 黄有先将用骷髅泡过的水递给富商,富商第二天便神采奕奕,看不出一丝被病魔折磨的模样。 而他也成为第一位虔诚的“信徒”,簇拥着未来的“仙”。 拥有本不该拥有的命,终会在某一天收回来。 在那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求到了黄有先门上,而黄有先每个月只会给出一碗“神药”。 若是神药泛滥,岂不是失了几分神秘? 看得到摸不着的东西,才最令人抓心挠肝。 十八年的时间,黄有先积累了忠实的“信徒”,这些信徒会助他成神。 而那些躺在棺材中的人,还在妄想着能与黄有先一同升仙,共享极乐。 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呢? 黄有先低低地笑了起来,瘦弱的身躯在黄袍下颤抖的同时,像极了骷髅在摆动。 正如同靳时栖说过的,高人在坐化后,留下的皮囊只剩下其在人世间的贪嗔痴念。 善念全无,怎会不恶? 不能沾染因果,不能亲手持刀,却能借刀杀人。 用“果”杀死“因”,使得五狱劫的命案与其完全无关。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某种意义上,靳时栖已经死过一次,但因为他的身体素质超乎常人,才活了下来。 黄有先不会在意这些,总之仪式只缺一位,火狱替劫者。 而现在,纪明温不请自来。 黄有先缓缓抬起右手,动作轻得仿佛只是拂去一片尘埃。 他的手指枯瘦如枝,皮肤紧贴着骨骼,几乎能看清每一根筋脉的走向。 黄褂宽大,袖口随风轻扬,露出他干瘪的手腕,像是被岁月抽干了血肉,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囊包裹着骨架。 随着他手指的轻轻一抬,空气中骤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嗡鸣。 火焰从石块的缝隙中窜出,像是从地底深处涌出的岩浆,迅速蔓延成一个完美的圆环。 火焰跳跃着,发出噼啪的声响,火光映照下,老者的面容显得愈发诡异。 他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皮肤紧贴在骨头上,仿佛一具活着的骷髅。 无论是故意派护法干扰二人调查,还是靳时栖推理找到的线索,都是他故意而为之,好让“果”一步步跳进他准备的陷阱之中。 黄有先坐在火焰中心,黄褂在热浪中微微鼓动,他的目光穿过跳动的火焰,落在纪明温的脸上。 纪明温平静地回应他的注视,不悲不喜。 热浪扭曲了空气,使得黄有先的身影在火光中显得愈发模糊,仿佛随时会消散在这片炽热中,羽化而登仙。 “我不是火狱替劫者,对吗。” 纪明温平静地问出他的问题,脚步缓缓向前,右手持枪。 靳时栖失血过多被送去急救,只剩下纪明温茫然无措时,他看到了靳时栖留在棺板上的图案。 五个点位,对应五狱劫。 被靳时栖果断排除的那个点位,便是火狱劫。 他不清楚那个点位代表着什么,但纪明温清楚,甚至铭记于心。 时高阳,便是在那里丧生。 纪明温甚至没见到过时高阳最后一面,因为愧疚,他隔着葬礼很远的位置看了一天一夜。 “但他有什么错呢,靳时栖有什么错呢,就算他们是罪大恶极之人,又何须你来评判!” 他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线,下颌的肌肉因咬牙而微微抽搐,仿佛在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 保持愤怒。 黄有先的身影在火焰中显得愈发模糊,但纪明温的视线却始终锁定在他身上。 纪明温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积蓄力量。 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指腹微微下压,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住。 无视舔舐的火焰,纪明温步步向前,靴底与地面摩擦出沉闷的声响,宣告着他的决心。 “都是因为你。” 纪明温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 他已经失去了时高阳,而今天又险些失去靳时栖。 这一切,仅仅是因为眼前这个痴心妄想之人。 “你为什么...不替他们去死呢?” 黑色碎发下,纪明温的瞳孔布满红血丝。 正所谓—— 「怒火焚心化赤焰, 燃尽因果万劫迁。 算计重重终成道, 棺中长生悔无边。」 第77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23 “人魈,皆是该死之人,你以为火狱替劫者是好心资助你,还帮你考上最顶尖的警院吗? 你怎知,他身上没有背负孽债?” 黄有先的笑意在火焰中愈发浓烈,像是从腐朽棺木中爬出的怨鬼。 他的笑容并不张扬,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嘲讽,仿佛在看着一只蝼蚁徒劳地挣扎。 “闭嘴!” 纪明温呵斥道,身影在火焰中显得格外孤绝。 但黄有先没有停止,他缓缓道来时,声音像是锈蚀的齿轮在转动。 “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一年内甚至连见他一面都困难,这算不算孽债? 而他的第一个孩子,因为他的忽视而死去,这怎么不算是孽债?” “住嘴!” 纪明温的瞳孔骤然收缩,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年轻时,时高阳深夜执行紧急任务,从家中离开。 等到他回来,房屋已是一片火海。 康琳一氧化碳中毒晕过去,最后被消防员救出来,但他们三岁的孩子死在火场之中。 时高阳曾说过,纪明温和那个孩子长得特别像,才会格外关照他。 而他也时常念叨,或许是自己的报应,才会害得第二个孩子得了自闭症,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愿意出门。 所有人都知道时高阳的过往,但没人敢主动提起这件伤心事。 黄有先的声音却像毒蛇一样钻入他的耳朵,撕扯着他的神经。 “那位玄学家?不得不承认,他很有本事,是位可被我敬重的对手。” “我让你闭嘴!” 纪明温的声音陡然拔高,几乎是在嘶吼,他上前将黄有先踹倒在地,枪口对准他的脑袋。 哪怕百遍,千遍,都不足以泄愤。 “那位玄学家是你的朋友吗,既然如此,潜入到我教中的那位小刑警呢?是他害得小刑警背上命案的,对吧? 你为何只怜惜他呢?难道那位刑警不可怜吗,他是被你二人害到如此地步的,不是吗? 还是说,因为你对那位玄学家的感情,有些特殊呢? 爱情啊,果然是最害人的东西,高高在上之人为了爱情而垂下头颅,深陷泥潭的乞丐也想伸手去探星星。” 老者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嘲讽,笑意在这一刻达到顶点。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中带着近乎残忍的期待,火焰在二人周围疯狂舞动,热浪几乎要将一切吞噬。 让我看看,你的恨意究竟有多深。 纪明温只觉心脏被堵住,呼吸不上来,握着手的胳膊缓缓变为白骨骷髅的模样。 不要再说了... 闭嘴... 终于,他的手指扣动了扳机,两颗一模一样的子弹分别射向相反的方向。 枪响之时,升仙之刻。 —— 单人病房内,原本生命垂危的会长猛地睁眼,眼中没有混沌与茫然,反而一片清明。 先前还被医生下病危通知书,现在却能无比从容拔掉输液管,平安无事从床上站起。 不知何时,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截惨白的指骨。 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感觉从脚底直窜上来,但他没有停下,而是迈出了第一步。 随着脚步的落下,他的脸色开始发生变化,原本苍白如纸的面颊渐渐泛起一丝红润。 第二步,第三步……他的步伐越来越稳,脚下的冰凉感逐渐被一种温热取代。 每走一步,会长的面色便更红润一些,丝毫看不出虚弱的模样。 到第九步时,他身上的肌肉不再松弛,皮肤也不再干瘪,整个人焕发出一种近乎诡异的光彩。 第十步,他停下了。 站在房间中央,会长的面色已经完全恢复了红润,甚至比健康时还要饱满。 脸上带着餍足的笑意,会长将指骨含在口中,缓缓展开双臂,抬头望向天花板。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狂热与期待,仿佛下一秒就会有光芒从天而降,祝他飞升登仙。 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原本圆润的瞳孔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撕裂,从中间缓缓分开,裂成两个。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房间里依旧一片寂静。 月光冷冷地洒在地板上,没有任何异象发生。 怎么会...? 会长的眉头皱起,将指骨放在手心。 难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没等他想明白,灯忽然“啪”地一声被打开,刺眼的白光瞬间填满整个房间。 会长下意识眯眼,抬手挡了挡光线,等到视线逐渐适应,他才看清门口站着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长发青年,乌黑的发丝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几缕碎发慵懒地垂在额前,衬得皮肤愈发白皙。 青年穿着一身宽松的病号服,衣领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青年的五官精致得近乎不真实,眉目如画。 “呦,会长,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装神弄鬼呢?” 靳时栖靠在门框上,身体微微倾斜,拐杖随意地搭在脚边,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似的,懒洋洋地站在那里。 他的目光落在会长身上,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看到靳时栖,会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但一闪而逝。 “没什么事,我只是想下来走走。” “哦?是这样吗。” 靳时栖毫不留情地拆台,他的手里随意地拿着一本档案,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页面上。 “我该叫您黄有先,还是叫黄光远呢?” 随着靳时栖缓缓开口,会长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眼神阴冷,听着靳时栖将他生平的事全都念出来。 “二十一年前,黄光远,也就是先生您,和妻子离婚,抛妻弃子来到新城,机缘巧合之下成为文物保管单位的工作人员。 二十年前,您在新城结识第二任妻子,很快便与其成婚。 十八年前,您监守自盗,趁着换班时的疏忽,将骷髅敲碎带走,并且借此大肆敛财。 与此同时,黄衣神教与互助会成立,创立者自称为黄裳黄真人的后人。 但实际上,真正的黄有先,是每周都会讲座的会长。” 靳时栖重重将档案合上,声音也忍不住提高。 “你自以为你是黄裳,想借着尸解仙的遗蜕白日升仙,借旁人之手铲除你的因果。 因此你蛊惑你的妻子和女儿自杀,并且将其栽赃在马成亮身上,将自己包装成完美受害人,把整个警局耍得团团转。 而你一直瞒着成仙的第四条规则—— 欲成仙,需摒弃肉身,神识于弥留之际徘徊,方可大彻大悟。 为此,你故意使得马成亮的刀没有让你当场毙命,而是奄奄一息,好符合第四个要求。” 靳时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冷。 “也对,你连陪伴自己的老婆和女儿都舍得杀,更何况是前妻的孩子呢? 你说,对吗。” 第78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24 黄光远,新城丘山村人,天生重瞳,与妻子做着神棍的买卖,还生了个儿子。 某年某月,黄光远做了一场梦,梦中,他是宋朝白日飞升的仙人,名为黄裳。 梦醒之后,他便一反常态要与妻子离婚,儿子也随母姓。 往后便如靳时栖所说的那般,黄光远改名为黄有先,并且认定自己就是黄裳的后人。 甚至,他认为自己是千年后渡劫的黄裳,而玉白骷髅是自己的遗蜕。 有先,有仙。 为此,他开始长达数十年的布局。 每达成一次“因果”,骷髅便会损耗一分,直到如今,只剩下一截指骨,仍能带他成仙,生成幻境。 唯一出现的纰漏,或许就是靳时栖。 他论道输了,但好在靳时栖并没有那么快发现幻境的弱点。 自此,五狱劫齐全。 而他若是伤害自己,便会承担这份“果”,便嫁祸于马成亮,让他帮助自己达成第四个要求的同时,完成靳时栖的“因”。 木狱替劫者,使得无辜之人牵连入死刑,有罪。 一切可能担上的“果”,全被他巧妙地推了出去。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绝后世以求升仙。 他还有个孩子,叫做纪明温。 原本想让护法为自己承担杀死纪明温的“果”,谁料靳时栖出现,将纪明温从火场中救出,甚至阴差阳错误以为他是替劫者。 便将错就错。 由冒牌货故意激怒深陷幻境中的纪明温,使得他开枪,这样的话,子弹在幻境与现实中射向不同的方向。 他以为自己杀死了冒牌货,实则在外人看来,他将枪口对准自己。 若是自戕,因果自然不会沾染到黄有先半分。 自此,一百口棺,世间无恩怨,即可升仙。 他方才明明已经感受到成仙的力量,为何没有梦中的画面! “凭你,也配成为黄裳?” 靳时栖笑了笑,毫不掩饰话中的讥讽意味。 他在纪明温进山前,就告诉他破解幻境的办法,但要如何找到只有本人知晓。 这一步,纪明温非去不可,否则他永远破除不了幻境。 “现在看来,你的升仙仪式似乎失败了呢。” 靳时栖将档案丢在地上,从病号服胸前的口袋里取出警徽,按响上面的按钮。 对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想来,何勇男带去的刑警已经将那些异想天开的人控制。 “靳时栖。” 在听到纪明温声音的一瞬,黄有先的瞳孔猛地瞪大。 没死!? 怎么会! 但下一秒,警徽内传来的声音让靳时栖都愣住。 “靳时栖,我爱你。” 声音轻柔而真挚。 随着他粗重的呼吸声传来的,还有毫不遮掩的爱意。 他的媒介,是“开枪”,在开枪的一瞬间,纪明温想通了这一点,子弹偏移了原定的轨道。 一枪破局。 虽然但是,现在的场合似乎不太适合表白。 靳时栖手指顿了一下,随即唇角勾起,微眯的眼眸中却闪烁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将警徽小心翼翼收起,靳时栖重新看向不可置信的黄有先。 “顺便一提,你似乎还欠了我一道因果。” 他的声音依旧慵懒,却多了一丝轻快的调子,仿佛刚才的告白让他整个人都明亮了几分。 提起因果,黄有先猛地警觉起来,手心攥紧那块仅剩的指骨。 “当初论道时,我曾说,若我赢了,还请您解惑,我问出的问题,您并没有回答。” 猛地想通这一点,黄有先急促的声音与靳时栖的回答交叠在一起。 “是下雨。” 靳时栖的目光缓缓移至黄有先的掌心,仅剩的指骨正在快速化为灰飞。 嘴角忍不住勾起。 那便由他斩断因果的锁链。 “真是可惜啊,我在此之前就发现了,我赢了是因,您却未能提前答出解惑的果。此题无解。” 自此,世间再无蛊惑人心的骷髅,飞升也成了痴心妄想。 黄有先的脸色骤然扭曲,裂开的瞳孔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所有的愤怒和绝望都在这一刻爆发。 “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懂!!!明明,明明我离升仙只差最后一步!最后一步!” 黄有先彻底撕碎伪装,变得歇斯底里,他猛地冲向倚在病房门口的靳时栖,疯狂的神色像是巴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然而,靳时栖却仍旧靠在门框上,一动不动。 他的表情慵懒而从容,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眼前的男人不过是一只狂吠的狗,根本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就算你是九仙观的观主,我都未曾怕过,更何况是现在呢? 就在黄有先的手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靳时栖背后的阴影中忽然闪出一道黑色身影。 手中的枪稳稳地指向黄有先的额头,马成亮的眼神冷峻而锐利: “别动。” 在他身后,还跟着数十位刑警。 黄有先的动作戛然而止,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他的双手僵在半空中,裂开的瞳孔中闪烁着混乱与恐惧,仿佛所有的力量都在这一刻被抽离。 他缓缓跪倒在地,眼神呆滞而木然。 十八年苦心经营,离成功只差最后一步。 靳时栖懒得再分给他一个眼神,只是嫌弃地用腋拐将那本自己记录的档案踢远了些。 “这件事,瞒着纪警官。” 说罢,他才撑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离开。 第79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25 数日后,vip双人病房内,靳时栖一脸生无可恋地躺在病床上,浑身几乎要被绷带包成粽子,手部打着石膏。 纪明温也没好太多,先前那一枪虽然打偏了,但还是击中了耳朵,再加上小面积烧伤,被何勇男拎着耳朵进了医院,同样被裹得不成人形,一张帅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如此看来,二人倒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电视直播里,已经康复出院的马成亮正在被授予荣誉勋章。 年纪轻轻就拿到二等功,马成亮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心理阴影?什么阴影?我眼里只有二等功和勋章! 同时,因为靳时栖与纪明温不方便出席,马成亮还代领了二人的荣誉勋章,泪洒现场,真情流露,感激靳时栖的“知遇之恩”。 “这莫看来,这小子想照到女盆又还是有点难啊,不够稳重,不像我。” 因为脖颈与下巴处被烧伤,纪明温只能含糊着说话,好在靳时栖还能听得懂。 这种情况下,他还有空对着马成亮的镜头表现指指点点。 “还有,为什莫是你的知遇之恩,不是我的?” 纪明温愤愤不平,若不是他现在不能玩手机,都想一个电话打过去质疑。 虽然马成亮也感谢了他,但他的名字怎么排在靳时栖后面! 哇,你小子忘恩负义! “当然是我的,我眼光比你好。” 面对纪明温的质问,靳时栖难得幼稚地抬杠。 在那次烈火纷飞的表白过后,靳时栖不知道怎么回应,纪明温也忽然变得害羞起来。 二人在病房内,实际已经尴尬了几天,只能拿马成亮开涮。 提起“眼光”,纪明温眼神一亮,哪怕只露出一双眼睛,也不影响他嬉皮笑脸的模样。 他的手指虽然也被绷带裹得严实,却依旧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他抬起一只手,笨拙地比划着,尽量让自己口齿清晰些。 “靳时栖,火灾那天,你说我的恋——脸,你很中意。” 听着有些好笑的发音,靳时栖也没空惊讶纪明温居然听到了那句话,顺应着“嗯”了一声。 谁料纪明温居然激动了起来,被包成粽子的手晃来晃去。 “那我变成这样,你斯不是不喜欢我了?” “没有...” “你果然不系欢我了!” “我是说我没有不喜欢你。” “那就斯喜欢?” “对。” “我不信,你发誓。” “......” “好哇,不说话了,负心汉。” “我发誓我喜欢。” “喜欢谁?” “喜欢你。” “真的吗?” “纪明温你再说话我就用剑戳死你。” “你的那吧剑,我商次挖土了被我放警局了。” “纪明温,你拿我的剑挖土!?” “事态今急嘛...诶,你按护士铃干什么,诶诶诶!” 最后,二人被前来慰问的何勇男大骂一顿,被迫分开了病房。 —— 警察已经将整个黄衣神教的内部人员一网打尽,而黄有先在法庭上也对自己做过的事供认不讳。 铁证如山面前,黄有先被判了死刑,两个月后执行枪决。 因为剿灭黄衣神教有功,纪明温恢复了原本的职位,晋升有望,而靳时栖也成为警方终生荣誉顾问。 事后,马成亮也曾问过靳时栖。 “靳先生,这世间真有成仙之道吗?” 靳时栖当时的回答,马成亮已经不记得了,就记得他笑了笑,最后补充了一句“谁知道呢”? 阴云低垂,天空仿佛被一层灰蒙蒙的纱幕笼罩,连空气都染上了几分沉郁。 纪明温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服,衬得肩线笔直,腰身挺拔,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冷峻而锋利。 他手里捧着一束洁白的菊花,花瓣上还沾着几滴未干的水珠,在黯淡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清冷。 皮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时高阳出事后,他第一次来到墓园。 走到一座墓碑前,纪明温停下脚步,墓碑上刻着几个苍劲有力的字,名字下方是一行简短的生卒年月。 他低头看着墓碑,目光有些恍惚,仿佛在回忆什么,又缓缓弯下腰,将手中的花轻轻放在墓碑前,动作小心翼翼。 随着他的动作,脖颈处被烧伤的疤痕一览无余,从耳后一直延伸到衣领深处,皮肤微微皱起,颜色比周围的肌肤更深一些。 除此之外,纪明温右耳的边缘有一处小小的缺口,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削去了一角,显得有些突兀,但并不刺眼。 这些伤疤没有让他看起来凶神恶煞,倒像是有所缺憾的希腊塑像,从内而外透露着成熟。 纪明温的嘴唇微微抿着,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既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 站起身后,他显得有些拘谨,双手不自觉地握在一起,指尖微微用力,指节有些发白。 喉咙动了动,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沉默几秒后,纪明温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哥……我来看你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墓园里显得格外清晰,却又很快被风吹散。 纪明温顿了顿,下意识摸向右边的耳垂,似乎在组织语言,随后继续说道: “我应该还行,没给你丢脸吧?” 他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着,缓缓解开自己的心结。 “还记得马成亮吗?哥你应该记得,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还马马虎虎把水倒你身上了。 他现在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刑警了,很不可思议吧?” “康姨和圆圆一切都好,我会照顾好她们的,不让她们母女俩被人欺负。” “这段时间...我认识了一个人,是个神棍,你也可以称呼他是玄学家,很厉害,说实话,比我还要厉害,就是有点贪睡,站着也能睡着。 我...很喜欢他,不对,我很爱他,我想跟他结婚,我想用余生去保护他。 可能就这么说出来有点直白,但哥你应该理解我的心情,对吧?” “哥你看得到我耳朵这里的伤吗?是准备打死一个疯子的时候误伤的,这是我刑警生涯第一次射偏也是最后一次。” 风渐渐大了起来,吹乱了纪明温的头发,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遮住了他的部分视线。 他抬手将头发拨到耳后,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墓碑。 就这样说了很久,也说了很多,久到深秋的风已经有些冷了,纪明温才打算离开。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把我爱人带来的,哥你一定会喜欢他的,他是我见过最漂亮的,额...男人。” 说着,纪明温像是想起了什么,难得笑了笑。 转身准备离开时,还未迈出几步,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 他停下脚步,微微侧头,余光瞥见一道身影。 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不远处。 康琳正牵着一个女孩的手出现在墓园入口,女孩躲在她的背后怯生生看着纪明温,低声喊了句“哥”。 “明温,明天来家里吃顿饭吧。” 康琳没有提起别的事。 纪明温忽地有些哽咽,沉默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好。” 第80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26 午后阳光斜穿过丝绒窗帘,在衣帽间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细碎光斑。 靳时栖赤足踩过毛绒地毯,黑发随意挽在耳后,露出一截修长后颈,睡袍随着转身的动作滑落肩头,在锁骨处堆叠出慵懒的褶皱。 指尖掠过一排高定服装,目光落在一件双排扣天鹅绒西服上,靳时栖难得犯了难。 「037,今天穿这件怎么样?」 「宿主,您无论穿什么都很适配,根据我的观察,您上次穿这件衣服时,目标的瞳孔直径扩大0.2mm,持续时间1.3秒,左眉上移0.15cm,右眉上移0.12cm,持续0.5秒,对您的穿搭整体喜爱度为9.5\/10。」 s-037为靳时栖提出精细到小数点的建议,冰冷的中性电子声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最后,系统又特地补充一句—— 「如果您穿这一件,预估您往后对本次穿搭满意度为8.9\/10,适配度为9.9\/10,建议搭配03号盒中放着的银色胸针。」 靳时栖屈指轻轻抵住下颚,扫了一眼西服上的丝绸材质手工包扣,似是满意般点点头。 正要取下,余光瞥见角落里那件烟灰色羊毛大衣,剪裁利落却不失优雅。 靳时栖取下大衣,对着落地镜比划,黑发垂落肩头,在深色面料上铺开一片绸缎般的暗色流,衬得锁骨处的朱砂痣愈发惹眼。 去年冬天,他便是穿着这件衣服与纪明温第一次正式亲吻。 “啧。” 靳时栖将两件衣服并排摆在躺椅上,眉头深深皱起。 这代表他遇到了相当棘手的问题。 天鹅绒西服太过正式,这件烟灰色大衣似乎又带了某种暗示...... 不行,不能穿。 都不太符合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 或许应该装作不知道,穿得再日常一些? 保持着同一个姿势,靳时栖在衣帽间内又待了三分钟,时钟缓缓指向下午两点。 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半个小时。 一向行事果决的他,难得犯了难。 或许可以试试没尝试过的服装风格,产生眼前一亮的效果? 又好像不太正式...... 手机在桌子上震了三次,才打断靳时栖接连不断的思绪。 「纪明温:我刚训练完,十分钟后去执行任务,晚上七点见。」 「纪明温:我昨天已经把门票放玄关柜子上了,记得拿。」 「纪明温:嗯...虽然昨天才见过面,但现在已经有些想你了。」 手指划过手机屏,锁屏照片是纪明温剃胡子时,不小心将泡沫弄了大半张脸的照片。 为了删掉这张照片,纪明温煞费苦心,可惜屡次失败,只能认栽。 快速回了句「再说的这么肉麻就拉黑你」,靳时栖将手机放下,目光移向一侧的丝绒戒指盒。 二人确认关系后,到现在已有两年的时间,由于纪明温功绩突出,短时间内连跨几级成为刑侦支队队长。 本应是聚少离多,但靳时栖如今也为警方工作,偶尔客串射击教练,二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少。 主线任务结束,debuff自然也会消除,靳时栖恢复了原本的怪力,也不再嗜睡,只能靠着大量咖啡提神。 在任务结束之后,宿主并非会被系统强行脱离世界,在扣除一定积分后,就可以暂留。 某种意义上,只要积分足够多,完全不用担心滞留时间。 就算他在这里待几十年,时间换算下来,也只是临界空间的几分钟甚至几秒,并不会误事。 靳时栖在训练方面对自己苛刻,日常却是从不会苛待自己。 他不认为宿主是做任务的工具,他更倾向于“旅行”这一说法,每个世界都有不同的风景。 对于感情之事,也是既来之则安之。 因此,他二人已是警局内公认的情侣。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纪明温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指尖在丝绒戒指盒上轻轻摩挲,靳时栖起身重新搭了一套衣服。 一个月之前,靳时栖发现纪明温的不对劲。 他这个人直来直去,心里藏不住事,在靳时栖看来,纪明温就差把心思写在脸上。 自从带靳时栖去过墓园后,他就开始神神秘秘的,总是会揪着马成亮私底下嘀嘀咕咕什么,还会刻意接近几位女刑警说一些话。 但只要靳时栖一出现,纪明温就会慌慌张张离开,第二天循环往复。 二人一同去康琳家吃过饭后,事情就变得更古怪了。 纪明温这个月很少回二人新买的房子里,每次都只会说“忙”,事后问起在忙什么,也只是眼神闪躲。 同时,纪明温还会让康琳的孩子时圆圆去旁敲侧击,以孩童天真懵懂的模样询问靳时栖喜欢什么东西。 纪明温自以为自己瞒得天衣无缝,实则漏洞百出。 而二人在一起两年,靳时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求婚。 但为了不打击纪明温的积极性,他只好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 快速搭好一身衣服,靳时栖出了门。 二人约好今天在游乐园见面。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为了准备万全,靳时栖也买了戒指藏在身上。 第81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27 暮色渐沉,游乐场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在纪明温的黑色皮衣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他斜倚在售票处旁的铁艺栏杆上,工装裤的裤脚塞进马丁靴里,机车钥匙在指尖转了一圈又一圈。 低头看了眼腕表,表盘上的指针指向约定时间。 只不过他脸上没有愠怒的神色,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期待—— 正如靳时栖所说,他确实很不擅长掩饰内心的想法。 一阵熟悉的沉水香飘来,纪明温猛地抬头,与靳时栖对视,瞬间眼神一亮,恍若将整个游乐场的霓虹灯光都盛在眼中。 靳时栖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身后,浅杏色的羊绒毛衣在暮色中泛着柔和的光晕。 黑发做了造型变得微卷,几缕碎发垂在耳际,米白色的休闲裤勾勒出修长的腿部线条,裤脚微微卷起,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 与往常相比,这副模样更亲切些。 眼尾的笑意温柔得能够融化暮色,纪明温熟练拉住他的手,指向游乐园内,迈步就要进去。 “我们快进去吧。” “纪队长今天怎么有空陪我了?” 靳时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随时会散在风里,带着些揶揄,却又有几分撩人意味。 纪明温的步子一顿,眼神慌乱一二,仍强装镇定。 “我上个月忙,现在好不容易忙完了,当然要陪陪你。” 靳时栖点点头,没有继续再拆台,纪明温见状,偷偷松了一口气,神色也更放松了些。 一路上,靳时栖都在猜测纪明温究竟什么时候会求婚,直到将游乐项目玩了个遍,终于轮到摩天轮。 摩天轮的舱室缓缓上升,夜风从舱室的缝隙中钻进来。 靳时栖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被风吹乱的蝶翼。 他假装在整理围巾,一边有条不紊地复盘一起案件的关键点,一边想着自己等会要露出怎么样的表情。 惊喜一点? 或者说错愕过后再惊喜一点? 至少笑一笑吧,就是要注意演技。 “你今天不舒服吗?感觉脸色不太好。” 纪明温微微蹙眉,下一秒,手背轻轻贴在靳时栖的额头上。 触感有些微凉,却又隐隐透着一丝不寻常的热度。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沉了下来,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 “怎么回事,看着也不像着凉或者发烧。” “没事,可能是舱室里太闷了。” 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靳时栖余光盯着纪明温的小动作,数着他的呼吸声,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却很快被夜色掩去。 一下,两下,三下...... 等到靳时栖都有些疲惫,甚至开始怀疑纪明温难道不是想在这里求婚时,他终于缓缓开口—— “我有东西给你,是我挑了很久的礼物,你一定很喜欢。” 说着,纪明温将手伸向口袋,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笑。 或许是来得太突然,靳时栖没有注意到这句话里的某些字眼,右手快速探向装戒指的盒子。 下一秒,几张薄薄的纸被他取出来,纸张边缘都被揉得微微起了毛边。 上面明晃晃写着“咖啡馆转让书”六个大字。 “咖啡馆...?” 靳时栖的声音变得有些迟疑,原本准备好的表情也僵在脸上。 “对啊,咖啡馆,你不是很喜欢喝咖啡吗,我已经把这个店买下来了,只需要你签字,这个店就是你的了,怎么样,喜欢吧?” 纪明温一脸得意的神色仿佛在邀功。 “所以...你上个月找马成亮和其余同事,是在...” “诶?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我明明做得很小心翼翼,是不是成亮那小子没瞒住?我可是特地和她们说要保密了,准备给你一个惊喜的!” 纪明温的声音忍不住拔高,首先怀疑是不是马成亮暴露了他的计划,恨铁不成钢。 不然靳时栖怎么会一点也不惊喜? “那你上个月一直说自己很忙,就是在忙这件事?” 靳时栖感觉自己的嗓音都变得有些无奈。 “对啊!你一直很喜欢咖啡不是吗,我把这个店买下来了,到时候不管是想要开店,还是自己留着,都由你做主。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贴心?” 他忽然凑近俯身,鼻尖几乎要碰到靳时栖脸上。 “我这么贴心都没有奖励吗?” 纪明温歪着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得意。 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像是等待主人夸奖的大型犬,甚至还故意眨了眨眼,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 “没有奖励。” 靳时栖偏过头,一只手抵住额头,轻轻叹了一声,感觉自己今天将时间浪费在挑衣服上简直太蠢了。 “真没有吗?” 纪明温不信邪,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像是随时准备主动讨要那个“奖励”。 正当他打算死缠烂打时,眼神一尖看到顺着靳时栖的裤子掉落在地上的丝绒盒子,发出一声疑惑的轻哼。 “这是什么?” 纪明温低头去捡,靳时栖这时想抢先一步已然来不及。 下一秒,哀嚎声在舱内响起。 —— 纪明温暂时没办法去警局。 这倒不是因为又被停职,而是被靳时栖强行扣在医院休息三天,对外只说生病了。 什么病要住院三天还回不了消息? 众人不解,只好派出马成亮作为代表前去慰问。 当他捧着花和果篮来到病房时,才发现靳时栖也在。 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洒进来,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映出一片柔和的光晕。 靳时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捏着瓷勺,勺子里盛着温热的粥,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张嘴。” 绸质的衬衫袖口随意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动作优雅而从容,勺子轻轻递到纪明温唇边。 纪明温的手臂上缠着石膏和夹板,脸上却露着满足的笑意。 他顺从地张开嘴,咽下那口粥,舌尖轻轻舔了舔唇角,笑意更深。 “好吃。” 手中的勺子又舀起一勺粥,靳时栖慢悠悠地吹了吹,才再次递过去。 一来一往,看着格外和谐。 见马成亮来了,纪明温打了声招呼。 靳时栖与纪明温还是喜欢拌嘴,但在外人看来,和调情没什么两样。 当马成亮看到靳时栖主动喂饭时,还有些错愕,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哥,你这是咋了。” 马成亮难免有些担心。 如今褪去莽撞之后,放眼全国的刑警,纪明温的身手都算是数一数二。 若自己与他对上,三招之内就得输。 更何况靳先生也很强,怎么会让温哥伤成这样呢? 马成亮提起这个话题,靳时栖悄悄将视线移走。 那天晚上,为了不被纪明温误会,靳时栖想在他之前夺过装有戒指的盒子,但力量没收住,纪明温的胳膊便撞到了一旁的铁护栏。 无论怎么看,都是靳时栖全责,理亏之下,才被纪明温茶言茶语留在这里喂饭。 听到马成亮的问题,纪明温缓缓将眼神移向靳时栖,眼神专注还带了几分笑意。 直到马成亮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游移,他才幽幽开口。 “不小心摔的。” 不小心? 难道是浴室里不小心滑倒的? 马成亮有些不明白地挠了挠头,虽然感觉哪里怪怪的,但还是选择闭嘴不提。 他身上还有任务,没办法待太久,再加上纪明温一直偷偷对他挤眉弄眼,便明智地提前离开。 病房内再次只剩下二人,纪明温张大嘴,“啊”了一声,身子紧接着朝靳时栖靠去。 虽然另一只手还能动,但不妨碍他装一下。 “纪队长,公事繁忙,我也告辞。” 没有吃到预料中的粥,反而是看到靳时栖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就要走。 “你今早还说你最近没什么工作的!” 纪明温反驳道。 “那是今早说的,不是现在说的。” 见靳时栖铁了心要走,纪明温反倒不着急了,趁着他穿外套的空档悠哉悠哉躺在枕头靠背上。 “亲爱的,你那天掉的盒子里面装了什么?” 没等他说话,纪明温自顾自说着。 “不会是戒指吧?亲爱的你要跟我求婚吗?” “那天在舱室内你是撞到脑子了吗。” “你骂我了,说明我猜中了,你现在跟我求婚的话,我就答应你。” “我现在要去告诉医生,你的致命伤在脑子里面。” “里面果然是戒指对吧?靳顾问要向我求婚了,稀奇稀奇,那我得和我师父讨论一下婚假的时间了。” “纪明温闭嘴...” “诶诶你别走啊,你确定现在不跟我求婚吗,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现在求婚我肯定答应。” 纪明温痛心疾首地强调,抬头才发现靳时栖站在门口,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看着他。 “这可是你说的。” “亲爱的心疼我了?我就知道,靳顾问还是爱我的。” 纪明温笑着眯起眼,半晌后才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 收敛起脸上的笑容,他缓缓低头,才发现左手无名指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男式戒指。 什么时候戴上的..?难道是趁着刚刚喝粥... 纪明温平常倒是喜欢口嗨,真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有些茫然无措。 靳时栖转身就要走。 “你去哪?” 纪明温也懒得装了,将碍事的支架丢在一边,就想要追上去,隐隐听到靳时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去找何警官请婚假。” ———完——— 这个世界写完了,我实在不擅长写感情,下个世界是古代背景 第82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01 破败的茅草屋里,靳时栖正蹲在灶前添柴,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陶罐底,药香在屋里弥漫。 他生得清瘦,十三岁的少年却只有十岁的个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袖口磨出了毛边。 柴火加多了,灶底便涌出黑烟,靳时栖躲闪不及,小脸顿时变得乌黑。 “咳咳咳——娘,你再等一会,药就快熬好了。” 稚嫩的声音传来,却懂事得让人心疼。 靳时栖熟练地熬着药,眼神认真,看着不像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乌黑的头发用草绳随意扎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他眉眼生得极好,眼尾微微上挑,鼻梁高挺,只是常年吃不饱,脸颊凹陷,显得那双眼睛格外大。 被他称为“母亲”的人,正面色苍白躺在稻草铺成的床上,神色有些痛苦。 前些天,简顺慈跟着村民上山捕猎,却不慎从山上摔下来。 好在她命大,摔在了树上,但也落了病根,伤筋动骨,至少一个月不能随意走动。 药? 清津村这鬼地方连个大夫都没有,就算有,简顺慈也买不起,只能胡乱将从山上采的一些草熬成药,希望沾染了“神性”,身体就能好起来。 大晟十七年,天大旱,赤地千里,饿殍载道,民不聊生。 暂且不提宦官专权,赋税严苛,一些山贼就足以让清津村的村民胆战心惊。 简顺慈有些虚弱地偏头看向靳时栖,身体的痛苦难掩眼神中的慈爱。 靳时栖这个孩子,从出生时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不仅没哭,反而格外安静,险些被产婆认定为死胎。 再大一些,靳时栖也比同龄的孩子聪明,无论是走路还是说话都快人一步,几乎是清津村的“神童”。 有着孩童应有的天真烂漫,也兼具成人的成熟与冷静。 或许是灾年,才让孩子成熟得格外早吧... 简顺慈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愧疚。 让孩子来照顾她,她自然不忍。 “砰”的一声,门板被推开,靳时栖手里的柴火掉进灰里,一伙人闯进来。 领头的人,简顺慈认识,正是清津村村长的儿子王虎。 王虎的眼神快速在靳时栖身上扫过,这才看向简顺慈。 “靳家嫂子,红签已经抽过了,时栖我们要带走,献给山神大人,祈求老天爷降雨。” 简顺慈踉跄着起身,拽着年幼的靳时栖藏在自己身后,布满血丝的瞳孔颤动。 “虎儿,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时栖也算是你的半个弟弟,你不能带他走啊!” 她枯瘦的手臂扣着门框,泫然欲泣。 王虎这名字听起来霸道,但他本人却不是什么恶人,清津村村民,个个都是面黄肌瘦,哪怕是村长的儿子也无法避免。 他有些不忍心看简顺慈伤心的眼神,只好将眼神移开,听着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 “嫂子,要是再不下雨,清津村一年的努力都白费了,到时候不知道又要饿死多少人。 还有村外那些山匪也快来了,如果拿不出来,是真的要死人的。 全村人都指望着这场雨,您说,是您一个娃儿的命金贵,还是全村老少的口粮金贵?” 王虎说着,只觉得喉咙发干,声音也越来越低。 他曾经也有个妹妹,是那般纯真可爱,却被送到山里。 因此,他很理解简顺慈的心情。 如果粮食够,他们何必用这种方法去祈求山神呢? 大旱三年,清津村每隔半年就会向山神献上童男童女,祈求风调雨顺。 为了公平起见,“贡品”的人选由抽签来决定,由村里最年长的老人亲自监督与抽取,不会作假。 而这次,靳时栖也在贡品的名单之中。 “不行...怎么会是我的孩子,怎么会这样...我只有时栖能陪我了啊,只有他一个。” 简顺慈的后背在发抖,手在门框上抓出几道白印,一直悬在眼眶的泪珠终于滚落,砸在地面上。 “嫂子,我知道靳大哥前些年上山出事了,也理解您孤儿寡母过得不容易,但这是村里的规矩,不能改的。” 王虎从口袋里摸出个布包。 “这是一些钱,够您撑到秋收,虽然不多,但也是我的一份心意。” 布包落在灶台上,扬起一片灰。 谁人不命苦? 但天老爷再不下雨,他们都得饿死,就算侥幸活下来,那些穷凶极恶的山匪也不会轻易善了。 更何况,前面被抽中的贡品,无论家里怎么闹,最后都会被送上山去,无一例外。 不能在简顺慈这里坏了规矩,不然以后只会更困难。 王虎心疼简顺慈,但他也有职责在身。 话音刚落,他作势要去拽靳时栖的袖子,怎料简顺慈忽然转身,一把将孩子搂进怀里。 简顺慈的身子在抖,声音却像淬了火的铁: “他就是我的命,谁也不能带走我的时栖!” 见状,王虎叹了口气,朝身后挥了挥手。 这件事,还是要速战速决,这么磨磨蹭蹭下去,怕是会错过时间。 两个村民上前,一个架住简顺慈的胳膊,一个去拽靳时栖。 简顺慈挣扎着,指甲在村民手臂上抓出血痕,混乱中,已经熬好的汤药摔在地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苦味在房间内弥漫。 “娘,别...” 靳时栖慌乱想扶住摔倒的简顺慈,却被王虎抓住手脚往外拖。 门槛绊了他一下,他看到陶罐碎片划伤简顺慈的手臂,有淡淡的血腥味飘来。 回应他的,是夹带着哭腔的乡音。 “跑!时栖你快跑!别管我!” 靳时栖猛地低头,一口咬在王虎的手腕上,血腥味在唇齿间炸开。 他虽瘦弱,咬人的力道可不小,王虎吃痛下意识松手。 喉头腥甜尚未咽下,靳时栖便反身一扭,趁乱撞向篱笆缺口,身手灵活。 却没料到院外还有人守着。 衣袖翻飞间,霉味刺鼻的麻袋已兜头罩下,靳时栖在里面挣扎,膝盖狠狠撞向外面,隐约听到麻袋外传来闷哼声。 但麻袋里空气稀薄,靳时栖很快就没了力气,渐渐晕了过去。 第83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02 饥荒年代,有人易子而食,但对一些家庭来说,孩子就是他们的命根子。 趁着简顺慈也晕过去的空档,王虎就已经带着一伙村民上了山。 山风呜咽,枯枝在脚下碎裂。 靳时栖的手被麻绳勒得生疼,甚至渗出血丝。 他踉跄着走在队伍中间,身后还跟着四个差不多大的孩子。 最小的不过七八岁,抽抽噎噎地哭着,眼泪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王虎走在最前头,手里攥着一根麻绳。 他的背影比往日佝偻了许多,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嘴唇抿得发白,却始终没说话。 这些孩子可怜,但相比起来,整个村子更重要。 山间的路很不好走,一个成年男人走起来都困难,更别提这些孩子。 “虎叔...”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怯生生地喊他,“我脚疼...” 王虎脚步一顿,肩膀明显抖了一下。 他蹲下身,用粗糙的大手替小姑娘拍了拍裙角的灰,声音哑得厉害: “再忍忍,快到了。” 换作以往,他一定会将女孩抱起来,而他从前的确是这么做的。 但现在不行。 女孩叫许乔,她生得乖巧,也不大哭大闹,眉目间皆是疑惑与茫然。 甫一开口,稚嫩的声音便在山间回荡。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见山神,求山神降雨。” “山神也能管得了下雨的事情吗?” “对,山神大人是无所不能的。” “好厉害,那我把我娘亲给我做的荷包送给山神大人,大人开心了就会降雨吗?” 王虎沉默良久,没再回复许乔的问题,只觉胸口发闷,脚下的步子慢了些。 比起其余孩子眸中的恐惧不安,靳时栖这副冷静的样子格格不入。 他心中虽有些害怕,但不会表现在脸上。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似乎和别人不一样,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久而久之,靳时栖干脆不去纠结。 因为早熟的原因,他从大人口中记下了不少事,此行作为献给山神的贡品,他必死无疑。 但靳时栖可不能如此顺从,他还不能死。 他父亲是个猎户,在靳时栖不记事时,就上山捕猎。 村民上山捕猎都要结伴而行,以防遇到猛兽,但在日落之前必须下山。 靳时栖的父亲为了捕一只兔子深入山里,一夜没回来。 第二天,村民只找到一片空地处有猛兽行动的痕迹,和一片染血的布料。 他死后,只剩下简顺慈带着尚且年幼的孩子。 好在靳时栖少年老成,在很小的时候就可以照顾自己。 但现在简顺慈摔伤了身子,若是靳时栖死了,她要怎么办? 什么为了村子的冠冕堂皇的话,他才不理会,靳时栖有自己的私心,不会这么轻易就送死。 其他人愿意送死那就让他去死吧,反正我不愿意。 吃童男童女的山神算什么好神仙? 我呸。 靳时栖一路上看着乖巧,实则偷偷将路线记下,上山的路崎岖难行,若是没有村里的老猎户领着,必然会迷路。 靳时栖用余光偷偷观察现在的情况。 前有王虎和老猎户带头,队伍的最后面还跟着几位清津村的村民,想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逃掉难如登天。 就算是想要解手,也不能解开麻绳,王虎对这次的“贡品”极其严苛,绝对不会让孩子们逃跑,否则会触怒山神。 现在逃跑显然不是明智之举,靳时栖也不会白费力气。 一路上,气氛都很压抑,这些清津村村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为了自己,为了家人,都不得不这么做。 他们的孩子,或许已经成为过“贡品”,或许以后才会成为“贡品”,乱世之中不由人。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听到一声沙哑的“到了”,靳时栖才缓缓抬头,打量着村民口中的“山神庙”。 破庙立在山崖边,残垣断壁间爬满枯藤,半扇歪斜的庙门在风中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 石阶早已碎裂,缝隙里钻出几丛枯黄的野草,在风中瑟瑟发抖。 王虎推开摇摇欲坠的庙门,一股霉味混着尘土扑面而来。 庙内昏暗潮湿,坍塌的梁木横七竖八地堆着,原本的山神像只剩半截身子,泥塑的手臂断裂在地,手指还保持着结印的姿势。 供台积了厚厚的灰,几片枯叶粘在褪色的红布上,像干涸的血迹。 “就是这儿,可以休息了。” 王虎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别过脸,不敢看孩子们的眼睛,手上的动作却一刻不停。 将麻绳暂且松开,王虎让几个村民守在唯一的门口,不给孩子们逃跑的机会。 靳时栖安静地坐着,看着王虎颤抖的手指。 这个单手就能把他举过肩头的汉子,现在连个绳结都解不利索。 庙内昏沉,尘土在斜照的光线里浮动。 王虎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终于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一股混着猪油和葱花的香气猛地窜出来—— 是肉饼。 白面裹着肥瘦相间的肉馅,油渍浸透了纸面,在昏暗的庙里泛着诱人的油光。 孩子们突然安静了。 抽泣声戛然而止,几个小脑袋齐刷刷转向那包肉饼,脏兮兮的小脸上,眼睛瞪得溜圆,就连靳时栖都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喉间发出“咕咚”一声响。 这年代,不饿死都算好,更别提吃肉了,有大把的人把自己的孩子卖出去,换来的钱买肉吃,饱餐一顿后找根绳子将自己吊死。 走了两个时辰的路,太阳都快要下山,几个孩子早已经饥肠辘辘,看到肉饼后眼睛都直了。 “吃吧。” 王虎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他掰开饼子,金黄的肉汁立刻从断面溢出来,滴在破庙的灰尘里。 最小的丫头伸出手,指尖刚碰到饼皮就缩了回来,怯生生地抬头看王虎。 “不怕。” 王虎将掰开的油汪汪的肉饼放到女孩手里。 “趁热吃。” 话没说完,其余的孩子也围了上来,一个个像雏鸟似的伸着脖子。 靳时栖到底来说也只是个孩子,内心安慰自己“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跑”后,便用手接过一块肉饼。 饼还温着,葱花混着肉香直往鼻子里钻,靳时栖用嘴叼住饼边,油星子溅到破衣领上,立刻洇出深色的斑点。 第84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03 肉饼的香气在破庙里弥漫开来,孩子们的眼睛都直了。 他们已经太久没见过油腥,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显得急切而贪婪。 最小的丫头最先咬下去,油汁顺着她的嘴角流到下巴,她伸出舌头去舔,却怎么也舔不干净。 旁边的男孩两颊鼓胀得像只仓鼠,噎得直翻白眼也不肯吐出来。 王虎想提醒他们慢点吃,却是欲言又止。 最后一顿饭,就别说什么管教的话了。 靳时栖咬了一大口,白面的甜香混着肉汁在舌尖炸开,牙齿不受控制地咀嚼着,连掉在衣襟上的碎渣都捏起来塞进嘴里。 “好吃,要是每周,啊不,每个月都能来见一次山神就好了。” 许乔的脸颊鼓起来,含糊不清地说着,她向来心大,胆子也大,根本不知道此行没有回头路,还在心里感谢山神让她能吃到肉饼。 或许是尝到了肉味儿,肚子饱了起来,原本还哭哭啼啼的孩子也停止哭泣。 许乔打开了话匣子,其余小孩也跟着叽叽喳喳。 “来拜见山神大人就能有肉饼吃吗?那我想天天都来。” “哪有那种好事?最多半个月来一次吧。” “那半个月之后我还想来。” “油饼是虎子叔拿出来给咱们的,又不是山神给咱们的,要谢谢虎子叔才对啊!” “嘘,你可不许乱说山神大人的坏话,我之前说过一句,被我娘听到了,差点用竹条抽我。” “吃了一半,好香啊,但舍不得吃了,我要包回去给娘亲吃,我娘亲躺在床上好几天了,怎么喊都喊不醒,肯定是饿了。” 许乔小心翼翼捡起那块油纸,看着手中剩下的拳头大小的油饼,狠狠咽了口唾沫,这才重新包起来。 听到许乔的话,坐在角落里吃饼的靳时栖微微一顿,神色复杂了些。 王虎背对着带来的孩子们,跪在那尊残破的神像前。 他粗糙的大手掌心相贴,眼睛阖上。 以往都是清津村的村长,也就是他爹来做这种事,王虎在后面跟着。 但他爹年纪大了,他不得不承担重任。 “山神大人...” 他的声音很轻,完全被孩子们聊天的声音压住,却被靳时栖听在耳中。 “这些孩子,是村里的贡品,求您开恩,赐场雨吧。” 他的额头抵在积满灰尘的供台上,肩膀微微发抖。 靳时栖咽下最后一口饼,舌尖还在无意识地舔着齿缝里的肉香。 他看见王虎偷偷用袖子抹了把脸,然后挺直腰板,转身时已经换上了那副故作冷漠的表情。 “吃完了就老实待着,别想着逃。” 王虎粗声粗气地说道,用麻绳重新将五个小孩连着绑起来,却不敢看任何一个孩子的眼睛。 他快步走向庙门,仿佛多留一刻就会动摇决心。 庙外,暮色渐沉。 “虎子叔,你去哪,不带我们一起回去吗?” 许乔问道。 “你们在这里乖乖待一晚上,不要走出庙里,明天我就会给你们带新的肉饼。” “真的嘛,会比今天的肉饼还要大?” 提起肉饼,孩子们来了兴趣,叽叽喳喳讨论起来,唇齿间的香味驱散了恐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把他们绑着,但只要能吃到肉饼,就算天天被绑着,他们也愿意。 “嗯,对,明天早上我给你们带一人一整张的肉饼,保证吃到饱。” 见许乔等人已经沉浸在画的大饼之中,王虎狠狠心从庙里走出。 “这能行吗...会不会跑了?” 门外有村民探头探脑朝着庙内看了一眼,对着王虎摇了摇头。 这次随同上山的人,都是先前跟着村长的村民,为了防止“贡品”跑了,一般会狠下心将孩子的腿打断。 若是触怒了山神,后果十分严重。 “更何况,靳家那个孩子和普通孩子不一样,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 王虎的目光顺着村民的话看过去,五个孩子里面,靳时栖是最年长的,也是最醒目的。 他很少参与到孩子们的话题之中,墨色瞳孔中满是警惕,的确不像是一般的孩子。 “没事,我在肉饼里面加了迷药,量足够睡到明早。” 闻言,其余村民也没再接话,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路途遥远,想赶在太阳落山之前下山,就必须加快速度。 王虎神色复杂,最后看了一眼山神庙,心中默念着“抱歉”,这才快步离开。 山神庙内,几个孩子还在讨论明天能吃到的肉饼,一个个馋得两眼发光。 除却靳时栖与许乔,还有一个看着有些呆的孩子,十一岁,名叫杜安和,虽没有靳时栖那么话少,但也格外内向。 年纪最小的孩子和另一个孩子是姐弟,分别叫孟合意,孟陈宗。 “你呢,你怎么不说话?” 许乔看向靳时栖。 都是一个村子里的孩子,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但靳时栖不同。 大旱之前,清津村也有一段平和悠闲的日子,而靳时栖就是当之无愧的“别人家的孩子”。 那会儿还有私塾,其余孩子还在认字的时候,靳时栖就已经能将《三字经》背下来,甚至会默写《千字文》。 这对于别的孩子来说简直是降维式打击。 再加上他冷着脸的时候看着有点凶,一般孩子很少和他主动聊天。 靳时栖没理会许乔的主动询问,他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已经想着如何脱困。 但困意却渐渐上头。 肉饼的荤香还黏在齿间,庙里已东倒西歪睡倒一片,供台上,王虎特意点燃的灯油炸出小声的噼啪。 三更时分,一道惊雷劈开夜空,许乔猛地睁开眼。 破庙浸在浓稠的黑暗里,连月光都被腐朽的梁木挡在外头,许乔侧躺在地上,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甚至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外面下雨了? 山神大人可真灵,说下雨就下雨。 但好冷哦。 将自己的身影缩成小小一团,许乔借着月光看向其余几人,都睡得格外熟。 她并没有将分给自己的那块肉饼全都吃下去,而是留了一半,打算包起来给阿娘吃,才会最先醒来。 一张可爱的小脸皱起。 有点想解手。 但有着麻绳在,她没办法单独离开,又不能尿裤子。 要不再忍一忍? 屋外狂风卷着沙石砸在窗棂上,像有千百只枯手在抓挠。 犹豫不决间,忽然一道惨白的闪电劈落,刹那间照亮整座破庙,许乔小小的身体僵住—— 破庙的残窗上,正投着一道游动的黑影。 那影子有水桶粗,鳞片在闪电照耀下泛着青光。它顺着庙墙游走,鳞片刮过砖石的声响混在雷声里。 是一只大蛇。 —— 这章是火锅柠檬茶,茶宝宝的加更~感谢打赏 月末时月礼物榜排名前三的宝宝,可以找我定制副本里一个重要配角的角色,可以自定义名字,性格等。 第85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04 许乔的眼泪瞬间涌出,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拳头,不敢去看墙上的影子。 大蛇...会把他们全都吃掉的。 好害怕...娘亲,我好怕。 她现在的手脚都被麻绳束缚,简直是羊入虎口! 借着闪电的光,许乔偏头看见睡在一旁的靳时栖—— 他嘴角还沾着饼渣,呼吸却重得不正常。 “醒醒,快醒醒。” 靳时栖年纪最大看着也最沉稳,许乔只好将希望全都寄托在他身上。 她拼命扭动手腕,麻绳磨得皮开肉绽,可身旁的少年依旧昏睡着。 暴雨倾盆而下,在闪电的惨白光芒中,许乔没忍住回头看去。 是鳞片。 青黑色的,每一片都有铜钱大,正随着蛇身的蠕动在残破的屋顶缝隙间若隐若现。 许乔的心脏在胸腔内疯狂撞击,快得几乎要炸开,耳膜鼓动着血液奔流的轰鸣。 “醒醒...靳时栖!” 许乔发狠翻过身,用牙齿咬住靳时栖腕间的绳结。 粗砺的麻绳磨破她的嘴角,血混着雨水滴在对方苍白的皮肤上。 终于咬开最后一个死结时,她猛地扑上去,对准靳时栖的小臂狠狠咬下—— 铁锈味在口腔里爆开的刹那,屋顶轰然塌陷半边,吓得许乔惊呼出声,却被一双手迅速捂住嘴。 “唔唔——唔——” “别动,闭嘴。” 靳时栖用气声艰难挤出几个字,喘出的呼吸沉重。 许乔的身体虽然仍旧在颤抖,却闭起眼睛努力不看向雨丝吹来的方向,滚烫的眼泪砸在靳时栖手上。 要...要死了吗。 断墙上的蛇影忽然凝固,琥珀色的竖瞳在黑暗里亮起,像两盏幽幽鬼火。 蛇信吞吐的嘶声近在耳畔,带着腐烂血肉的腥气灌进庙里。 半面残墙在夜雨中摇摇欲坠。 靳时栖按着绞痛的小腹,胃里灼烧般地疼,冷汗顺着下巴滴在地面上。 阿娘说过,饿久了的人突然吃太油会吐死的。 但现在已经来不及后悔自己当初嘴馋,他的视线死死盯着屋顶缺口—— 青黑色的蛇身正在断裂的梁木间游走,每一片鳞甲都泛着沼泽般的幽光。 事到如今,靳时栖才明白,什么为山神献上童男童女就能换来降雨,分明是这大长虫要吃人! 它...它在闻味道! 许乔抖得像个筛子,指甲掐进靳时栖的胳膊。 又是一声惊雷,吓得靳时栖都一哆嗦,摇摇欲坠的半面残墙轰然倒塌,碎砖混着雨水溅在神龛上。 腐朽的供桌在暴雨中吱呀摇晃,那尊残缺的山神像终于彻底崩塌,泥塑的头颅滚到靳时栖脚边,空洞的眼窝里蓄满雨水。 不能坐以待毙,娘还在家里等他。 靳时栖没说话,染血的手指摸到半截山神像的断臂。 泥塑的手指还保持着结印的姿势,断裂处露出尖锐的竹骨。 虽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山神,但抱歉了。 靳时栖猛地将竹片掰断时,房梁上的游动声突然停顿。 忍着腹部传来的绞痛,靳时栖麻利将自己腿部的麻绳割开,又替许乔解开束缚。 暴雨中传来树木倒塌的巨响。 蛇影倏然逼近,琥珀色的竖瞳透过墙缝与靳时栖四目相对。 那眼睛有人拳头大,瞳孔缩成一条细线,倒映着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孩子们。 破庙内十分昏暗,这只大蛇的眼角处有划伤的痕迹,想来是有猎户先前用弓箭射中,使得这只大蛇并没有第一时间看清靳时栖的动作。 腹部的绞痛让他眼前发黑,注意力难以集中,呼吸愈发沉重。 小心...再小心一点... 他知道蛇的弱点在七寸,虽然不敢妄想自己能杀死大蛇,但只要拖延时间,或许有一线生机。 “啊!有怪物!” 庙里的动静惊醒了另外三个孩子,年纪尚小的他们哪里见过这种惊悚的画面?当即扯着嗓子开始嚎哭。 坏了! 大蛇的瞳孔缩成细线,腥风扑面而来,靳时栖猛地翻滚到供桌下,蛇牙擦着他耳畔刺入木柱,飞溅的木屑划破他的脸颊。 他反手将竹片扎向蛇眼,却见蟒首一偏,碎片只在鳞片上刮出一串火星。 “靳时栖!” 许乔的惊叫声混杂在雷声里。 下一秒,供桌碎裂,正在燃烧的灯油泼洒,整片稻草“轰”地燃起一人高的火墙。 大蛇的竖瞳骤缩,燃烧的信子在空气中扭曲。 靳时栖踉跄着后退,右手死死攥着那盏铜灯——尖锐的灯座在闪电下泛着冷光。 另一边,许乔已经将绑着杜安和等人的绳子解开,带着他们跑出正在燃烧的山神庙。 或许是靳时栖激怒了这只大蛇,大蛇没有理会其余的孩子,反而直勾勾盯着他。 火光照亮蛇鳞上的诡异纹路,像无数双扭曲的人眼。 粗壮的蛇尾横扫而来时,靳时栖矮身滚了几圈,燃烧的火星擦着他后背落下,灯座也被甩飞出去。 热浪灼焦他的发尾,浓烟呛得他喉咙腥甜。 “嘶——” 大蛇在火圈中狂乱扭动,撞得梁柱倾斜。 一根燃烧的椽子砸在靳时栖脚边,火星溅上手背,他却趁机抓住那截焦木,当蛇头再次昂起时,他用尽全身力气将火把捅向七寸。 焦臭味爆开的瞬间,蟒尾将他扫飞至神龛前。 唔—— 靳时栖隐约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脆响,鲜血从嘴角溢出来。 他挣扎着去够灯座,却看见大蛇冲破火墙—— “靳时栖!” 许乔从阴影里扑出,使出吃奶的劲儿,竹片狠狠扎进蛇眼,黑血喷溅在她惨白的脸上。 竹片“咔”地断在眼眶里,大蛇的嘶吼震落瓦砾,疯狂翻滚的蛇身将许乔甩向墙壁。 靳时栖扑过去接住许乔的刹那,燃烧的房梁轰然砸落在蟒蛇七寸。 火舌舔舐着蛇鳞下的嫩肉,焦黑的蛇身疯狂扭动。 火光中,靳时栖的视野已经模糊成一片血色。 他咬破舌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猛地将许乔推向庙门。 “你先走!” 许乔踉跄着跌出门槛的瞬间,燃烧的横梁在她身后轰然倒塌,火星四溅。 靳时栖转身时,看见那条垂死的大蛇仍在抽搐,焦黑的蛇身下露出未被火焰烧到的青鳞。 他拖着虚弱的双腿缓步走向蛇首,铜灯座在血泊里划出一道暗痕,腹部的伤口随着动作涌出更多鲜血,每一步都像有刀子在搅动内脏。 大蛇的独眼突然睁开,残余的蛇信嘶嘶作响。 靳时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灯座狠狠刺入蛇眼。 “噗嗤——” 黑血喷了他满脸,滚烫如沸油。 撑着最后的力气反复将灯座的尖端刺入蛇身,确保它死得不能再死,靳时栖这才无力跪倒在地上,双膝折成虔诚的信徒。 微微歪头,他猛地呕出一口血,鲜血洒在掉落在地面的神像上。 山神大人... 靳时栖指尖动了动,想抹去神像脸上的血渍,却在触到泥塑的刹那失去了意识。 他的血渐渐渗进神像的裂缝,那些龟裂的纹路竟开始诡异地蠕动,如同干涸的土地在吮吸甘露。 万物由嫩变枯,由新变旧,月盈月亏,日升日落,狂风推动、撕碎、聚起又驱赶云朵,灰尘扬起又落下。 远处传来许乔撕心裂肺的呼喊,但靳时栖已经听不见了—— 他的呼吸越来越轻,轻得像山神庙里最后一缕消散的烟。 身躯跌落尘埃之中,眸光隐灭间,巍峨山脉亦为其折腰低眉。 第86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05 许乔跌跌撞撞下山求救。 她不认识路,再加上夜深雨急,险些脚滑摔进山谷里,好在半路上阴差阳错遇到简顺慈。 简顺慈明白被选为贡品的孩子一定会死,趁着村民没注意,她拄着一根棍子一瘸一拐来到山上。 好在五个孩子都没出事,在简顺慈的帮助下,许乔跑回村子里求援。 等太阳升起时,王虎带着人急匆匆来到山上,便看到躺在破庙中央被雨浇透的靳时栖。 …… 靳时栖是被一阵浓郁的肉香唤醒的。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村长家破旧的木板床上,屋顶的霉斑在视线里摇晃,身上盖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被褥,却透着日头的味道。 他已经回到清津村。 床边,孟合意孟陈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吵得靳时栖耳膜生疼。 “靳哥哥醒了,醒了!” 见靳时栖睁眼,姐弟俩忙用手背擦去眼泪,面带喜色朝着外面喊。 怎么回事... 靳时栖深吸一口气,只觉外面格外热闹。 孩童的嬉笑、妇人的交谈,还有铁勺刮过锅底的脆响。 手指下意识摸向腹部——那里本该有道被蛇尾扫出的狰狞伤口。 可掀开麻布衣襟,只见嶙峋的肋骨上覆着薄薄一层皮肉,连块淤青都没有。 伤口不见了...身体也不疼。 正当靳时栖疑惑时,王虎挑开草帘进来,手里陶碗冒着腾腾热气。 乳白的汤面上浮着金黄油花,几段嫩葱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 昨夜下了雨,这是今年第一场大雨,缓解了庄稼的旱情,但王虎却高兴不起来。 原本以为是山神享受祭祀,结果却是一条长虫的畜生生吃童男童女! 他妹妹,也是被那只该死的长虫吃掉的! 好在靳时栖等人全都活了下来。 “饿了吧,先吃点热乎的,这是用村里的大锅熬的蛇羹,你理应多吃几碗。” 王虎将碗塞进靳时栖手中,汤勺碰着碗沿发出轻响。 靳时栖低头看着汤里自己的倒影——消瘦的脸,干裂的唇,唯独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仰头一饮而尽,喉间泛起腥甜的暖意。 “许乔呢。” “那孩子哭睡着了,她母亲几天前就已经饿死了,有人嘴快,说出来了...” 靳时栖及时住口,没再继续追问。 当天晚上的事,许乔回来之后就已经和全村人说过了,靳时栖成了救下孩子打死大蛇的英雄。 若非那场大雨,靳时栖可能会被烧死在庙里,或是成为大蛇的腹中餐。 “时栖,你有没有见到山神?” 等到靳时栖喝完蛇羹,意犹未尽舔了舔唇边,王虎这才迟疑着开口。 这场雨来得太过及时,现在又证明了吃小孩的根本不是山神而是长虫,那么究竟是不是山神保佑? 提起山神,靳时栖只能想起已经支离破碎的泥塑,和一片废墟的山神庙。 至于山神本神? 他没见过。 当初他晕乎乎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见靳时栖什么也不知道,王虎脸上的神色难掩遗憾,支支吾吾了几声便拿着空碗走了。 被抽签选中的小孩已经各回各家,简顺慈急匆匆赶来时,也抱着靳时栖哭了一炷香的时间,嘴里喊着“山神保佑”。 是神明显灵救下了他吗? 靳时栖不明白。 “乖孩子,娘以后再也不让别人带你走了。” 简顺慈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她瘦得几乎脱了形,枯黄的发丝散乱地贴在脸上,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灰布衫空荡荡地挂着。 靳时栖喉头一哽,昨晚尚未来得及感受的恐惧与绝望在此刻决堤。 她的怀抱比记忆中瘦了许多,骨头硌得人生疼。 靳时栖能感觉到母亲全身都在发抖,像一片风中的枯叶,却将他搂得那样紧,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这件事最后也算是皆大欢喜,孩子们没死就换来了雨,蛇肉熬成羹也让全村饱餐一顿。 但村长与王虎皱着的眉却迟迟没有舒展。 清津村从未真正有过安宁,山匪的马蹄声随时都会打破现有的宁静。 他们不是普通的强盗,里面有些是朝廷的逃兵,穿着破烂的皮甲,腰间别着锃亮的刀,还有一些是反贼。 到处都在打仗,朝廷官府自顾不暇,也就放任这些山匪强盗的气焰愈盛。 饥荒年景,连老鼠都饿得皮包骨,可山匪不管这些。 前年秋收时,他们抢走了村里的一袋谷种,村长跪着求他们留下半把,却被山匪一脚踹进沟里,此后腰一直疼得要命,只能佝偻着身子走路。 去年更糟。 蝗虫过境后,连树皮都成了稀罕物,山匪再来时,村里实在拿不出东西,山匪便在村口连杀十人,挂在歪脖子树上七天七日,无人敢收尸。 若是今年还... 村长只希望庄稼不会颗粒无收,到时候全村省吃俭用些,就能凑够给山匪的粮食。 但现在山神庙都已经塌了,清津村还能指望什么呢? 熬过了今年,明年又该要如何呢? 一场大雨救下了靳时栖,或许就是山神大人最后一次显灵了。 至于重修山神庙? 清津村村民连吃喝都是问题,更别提把人力物力放在别的事上。 深夜,靳时栖在稻草堆上翻了个身,干枯的草茎扎得他后背发痒。 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在地上画出一道惨白的线,简顺慈就在一旁睡着,呼吸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靳时栖再次盯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腹部与手臂。 当初的疼痛绝对是真的,他甚至清楚记得骨裂时的痛感。 难道真的是山神庇佑? 清津村位于宁稷山,大山深处那座山神庙,就连村里资历最老的教书先生,都不记得究竟是何人何时所建。 因此,村民只能称呼山神庙里的神仙为宁稷山神。 连名号都不知道,又在如此偏远的地方,清津村很少提起这位山神。 直到大旱过后,村民走投无路,才尝试用献祭童男童女的歪点子,祈求苍天降雨。 靳时栖悄悄起身,赤脚踩在泥地上,冰凉从脚底直窜到天灵盖。 草帘被轻轻掀起,夜风灌进来,带着露水和枯叶的气息。 他回头看了眼熟睡的母亲,她的眉头还皱着,像是梦里也在发愁。 村道空荡荡的,月光把土路照得发蓝,靳时栖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夜风在耳边呼啸,胸膛里的心跳声大得吓人。 他必须再去一趟山神庙。 第87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06 山路陡峭,碎石硌得脚底生疼,靳时栖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越跑越快。 枯枝划过他的脸颊,留下细小的血痕。 凭借模糊的记忆,靳时栖在深夜独自上山。 在清津村,就算是最有经验的猎户,在太阳落山后都不敢在宁稷山上逗留。 山上藏着不计其数的猛兽,夜里视线昏暗,保不准哪天打雁的人就被雁啄瞎了眼睛。 山路比记忆中陡。 今天肚子难得吃饱,也就有了力气,靳时栖小跑着向前。 但一来一返,要想在简顺慈睡醒之前回到家,怕是不容易。 思来想去,靳时栖干脆选择抄近路。 他抓着岩缝里的树根往上爬,指缝里塞满冰冷的泥土。 有块风化的石头在他脚下松动,哗啦啦滚下山坡,在寂静的夜里激起一串回响。 靳时栖僵在原地,直到确认没有惊动任何活物,才继续向上攀爬。 渐渐地,月光明亮起来,远处的破庙在月色中露出残破的轮廓。 破庙黑黢黢地立在那里,坍塌的屋顶像张开的嘴。 靳时栖在庙门前刹住脚步,月光下,烧焦的梁木横七竖八地躺着,比第一次来时还要破,甚至看不出是山神庙。 他深吸一口气,跨过门槛。 月光从断墙处透进来,照在那尊残缺的山神像上。 泥塑的山神像倒伏在供台旁,头颅与身体断裂开来,手臂也碎成几截,看不出一丁点神圣的模样。 靳时栖在神像前缓缓跪下,昨夜的雨水浸透了他的裤料,寒意顺着腿骨往上爬,他却跪得笔直,双手恭敬地交叠在额前。 “山神老爷,”少年的声音在破庙里显得格外清晰,“我来给您修补金身,还请您不要怪罪。” 他俯身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石板上。 起身时,袖口已经沾满香灰和雨水混合的污渍。 靳时栖小心地捧起神像断裂的头颅,指腹抚过泥塑颈部参差不齐的断面——那里还留着几道干涸的血迹,是他自己的。 雨水浸泡后,那些痕迹微微发亮,像沉睡的血管突然苏醒。 靳时栖的喉结滚动一下,沾着泥浆的手指悬在半空,不敢触碰。 他的血染污了山神像。 山神老爷恕罪。 在心中默念几次,他才小心地用袖子去擦那些血痕,可越是擦拭,暗红的纹路反而在湿润的泥塑上晕染得更开,最后竟像是融进了神像的肌理。 这就麻烦了... 一张枯瘦的小脸皱起。 “小人无意亵渎,还请神明莫怪。” 墙角堆着的黄泥板结成了块,靳时栖用石片一点点刮下粉末,混着瓦罐里积存的雨水揉搓。 泥团在他掌心渐渐变得柔韧,指缝间溢出的泥浆带着铁锈般的暗红。 他一边将泥浆填入神像颈部的裂缝,一边低声呢喃。 “您救了我的性命,我以后也会来报答您的。” 少年的手指微微发抖,将调好的泥浆仔细填进每一道纹路。 他的手指天生就比别人灵巧。 搓捻着湿润的黄泥,指节屈伸间,泥团便驯服地化作柔韧的细条。 少年的眉头皱着,指尖在神像断裂的衣褶处轻轻一抹,破损的泥纹便如流水般重新延展,每一道皱褶都自然得像是原本就生长在那里。 “您本该是这样的...” 靳时栖自言自语喃喃道。 当最后一道裂痕被抹平时,他后退两步,再次跪下叩首,起身时一阵眩晕,连忙扶住供台才没摔倒。 低头看去,发现台面上积着的水洼里映出自己的脸——苍白的,沾着泥点。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在这里似乎待了太长时间。 糟了,若是让娘知道了,定然吃不了兜着走。 “山神老爷,我先走了,我改天再来修缮山神庙。” 靳时栖匆匆离开,未曾注意到泥塑神像低垂的眼睑下,竟像是含着悲悯的光。 …… 晨雾笼罩的山路格外湿滑,靳时栖踩着露水飞奔而下,布鞋早已被泥浆浸透,裤脚上沾满苍耳。 路过村口矮矮的溪涧时,他蹲下来拼命搓洗鞋底的泥巴,直到粗布鞋面上再也看不出上山的痕迹。 当简顺慈撩开草帘,看到的便是儿子专注搅粥的背影—— 灶火映红了他半边脸,额角还挂着细密的汗珠。 “原来在这,今天起得怎么这么早?” 简顺慈的声音还带着几分睡意。 靳时栖头也不抬地继续搅动粥勺,将嫩绿的野菜与小块野山芋丢进锅中: “想着您该喝点热乎的。” 他的衣领整齐,连袖口都挽得一丝不苟,只有耳后发丝间还藏着半片没掸净的泥渍。 野菜是昨天王虎塞给靳时栖的,至于野山芋则是孟合意家中为感谢救命之情送来的。 野菜的清香混着山芋的甜糯在灶房里弥漫开来。 阳光透过窗缝照在粥面上,映得那些野菜丝像碧玉般透亮。 靳时栖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天晓得他有多长时间没吃过野山芋了。 好在简顺慈并没有发现靳时栖的异常,只是心疼他昨天险些死在山上,今天却能活蹦乱跳。 五个孩子都活了下来,清津村原本死气沉沉的气氛也热闹了些,再加上那场及时雨,村民们也对生活有了盼头。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农户趁着这段时间耕田施肥,猎户成群结队前往山中打猎。 由于那段特殊的经历,靳时栖与剩下四个孩子也结下深厚友谊,平日里互有往来。 尤其是许乔,经常会跑来找靳时栖玩。 她父母都是被饿死的,往后便在村子里吃百家饭过活,简顺慈也心疼她,若许乔来了,会给她留点吃食。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为了不让简顺慈发现异常,靳时栖每周会挑一天的时间偷偷上山,修补好神像后,便开始修缮山神庙。 凭他一个孩子,这件事绝对算是大工程。 靳时栖一点一点干,丝毫不敢马虎,至少不能让宁稷山神受风吹雨打。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山神庙,不管别人信不信,靳时栖信了。 就这样,春溪边的野芹才冒头,转眼已枯黄在秋风里。 原来又到了一年秋收。 —— 感谢靳宝宝的打赏,也许加更~ (求善良好心的书粉推书,量越来越少了哭哭) 第88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07 一只灰兔竖着耳朵,在庙后的乱石堆间蹦跳。 靳时栖屏住呼吸,隐在柏树的阴影里。 他的身形比年初抽长了许多,旧衫的袖口短了一截,露出的手腕精瘦有力。 山风拂过,他眯起眼。 这双眼睛褪去了稚气,眼尾的弧度如同新磨的镰刀般锋利。 兔子突然立起前爪,鼻尖急颤。 箭已离弦。 木箭破空的声音很轻,箭尾绑着的麻绳却惊起几只山雀。 灰兔刚要窜逃,箭镞已钉入后腿。 靳时栖从树后钻出时,兔子正拖着伤腿往灌木里逃,在枯叶上蹭出断续的血痕。 “对不住。” 他单膝跪地,一手按住挣扎的兔子,另一手利落地拧断了它的脖子。 兔身在他掌心渐渐变凉,绒毛间还带着阳光的暖意。 他用草茎捆住兔脚,处理的动作沉稳,丝毫不逊于村里的老猎户—— 不抖,也不急,连血都没沾上多少。 靳时栖拎起猎物往庙前走,木箭在背后的箭筒里轻晃,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这些木箭都是他自己做出来的,将劈好的木条尖端一点点磨至尖锐,再打磨成为箭矢的形状。 白天时,靳时栖会跟着村里的猎户一起上山捕猎,学习一辈辈传承下来的技巧。 到了晚上,他就会偷偷来庙里,修缮山神庙的同时练习箭术。 从握弓至今不过六个月,便已练至百发百中,甚至不需要其余猎户教,便能快速摸索出一套自己的风格。 就像是... 他本就精通此道。 对此,村里人也只能说不愧是靳家的小子,当初能杀了大蛇,现在又练得一手百发百中,往后定然能当个将军。 当然,靳时栖也晓得什么是客气话,什么是恭维,并未将其放在心上,仍旧雷打不动上山练箭。 他走不出大山,也当不了将军。 一大早,在吃过饭后,靳时栖便告知简顺慈,自己要去山上捕猎,实则偷偷在山神庙附近转悠。 靳时栖拎着灰兔踏上山神庙的石阶,脚下的青苔已被他定期清理,露出原本粗糙的石面。 庙门不再歪斜,被他用榫卯重新固定过,推开时只发出低沉的“吱呀”声,不再是从前那种刺耳的呻吟。 原本漏雨的屋顶补了茅草,阳光从整齐的缝隙间漏下来,在地上排成一道道光栅。 供台上的灰尘早已拭净,缺角的香炉里插着几支新采的野花,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这些足以证明靳时栖这段时间从未偷懒。 他熟练跪在蒲团上,叩首后抬头。 当晨光完全照进庙堂时,重塑的神像已端坐在莲花座上。 手指结着慈悲印,连指甲盖上的月牙都清晰可见。 最奇的是那张脸——明明用的是同样的黄泥,却比原先多了三分生气,微阖的双目似闭非闭,仿佛下一刻就会抬起眼帘。 靳时栖不知道不能随意直视神明,他只觉得抬头看向神像时,有些躁动的心便会宁静下来。 “山神老爷,今天有肉了。” 他轻声说着,从腰间取下小刀。 若想成为一名合格的猎户,第一步就是敢于面对杀生,王虎就曾充当靳时栖的老师。 他说过,要感受活物濒死时颤动的瞳孔,猛烈跳动的心脏,和克服自己天生悲悯的心。 怜悯苍生,那是神仙要做的事,神仙不吃不喝不会死,但人会。 每天饿死的人都有大把,下不去杀手的人做不了猎户。 而这入门的一步偏也是最难的一步。 王虎原本以为靳时栖要多适应几次,但他只是简单说了几个要点,靳时栖就能将雉鸡熟练杀死,脸上没有恐惧的神色,就连手都没抖。 若不是他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王虎都要怀疑他暗地里藏拙。 对此,靳时栖也不知是为何,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将一切做好。 嘀嗒...... 兔血滴在准备好的陶碗里,鲜红衬着粗陶的灰褐。 处理好的兔肉摆在青石板上,粉白的肌理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他取最肥美的后腿肉供在神前。 “感谢山神庇佑。” 靳时栖虔诚叩首。 虽说他从未真正见过神迹,但他确信,宁稷山神是真正存在的,并且一直庇佑着他。 为此,他甘心做山神最虔诚的信徒,用余生供奉神明。 靳时栖立在晨光里,像一株新抽枝的青竹。 十三岁的少年身量未足,骨架却已显出舒展的轮廓,露出的脖颈线条纤细,却覆着一层紧绷的肌肉——那是常年劳作刻下的痕迹。 他的脸还带着稚气的圆润,下颌却隐约有了锋利的影子,眉毛生得尤其好,像两笔浓墨扫过玉白的纸,底下嵌着双清亮的眼睛—— 那里面盛着的,是十三岁特有的、介于孩童与少年之间的清透光景,让人想起山涧里饮水的鹿。 晨风穿堂而过,吹得石阶上的尘土打着旋儿飘起。 那些细小的颗粒在光束中飞舞,最后竟都朝着神像的方向聚拢,像被什么吸引一般,轻轻落在了泥塑的肩头。 靳时栖并未注意到这些,他退后三步才转身,背影被门外的阳光拉长,投在扫净的地面上。 他要赶快回去了,不然阿娘会担心。 “山神老爷,我明日再来。” 说罢,靳时栖又思忖一二,这才补充道。 “您如果有什么想要的,可以给我托梦,我就住在清津村,村口大槐树往北的第七户人家。” 怕神明找不到自己的位置,靳时栖又想着法儿地描述。 “我会在篱笆上系红色的布条,如果您能看到,那就是我和阿娘的房子。 但您也要小心一点,不要入了我阿娘的梦,她可能会吓到,您可以来找我。” 生怕神明会不记得,他又重复一遍,这才拿着剩下的兔子心满意足地离开。 山风掠过时,靳时栖抬手将散发别到耳后,手腕细得能看见骨节,却意外地有力。 指节处有细小的伤痕,那是削箭时留下的。 几个月往返宁稷山,靳时栖已经摸索到一条更快上山的路,他身子灵巧,一开始还有些战战兢兢,现在已是如履平地。 今天有所收获,回去也能给阿娘开开荤,许乔应该也饿了吧?再喊上她过来。 这只兔子是烤了吃?好像有点浪费,做成肉脯还是炖了?好像都不错...... 靳时栖心中盘算着怎么处理这只兔子,随意哼着歌。 第89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08 村口的老槐树下,五个持刀山匪一字排开。 领头的疤脸汉子一脚踩在磨盘上,刀尖不耐烦地敲着鞋底,发出“铛铛”的闷响。 “就这点儿?糊弄谁呢,找死是不是。” 他踢了踢脚边的三个麻袋,谷粒从破口处漏出来,稀稀拉拉撒了一地。 村长佝偻着背,枯瘦的手指绞在一起像在作揖。 “这位爷,去年...去年不是就要这些吗?” “放你娘的屁!” 疤脸突然暴起,一刀劈在磨盘上,火星四溅。 “今年下了雨,又没有蝗虫,少说也有180石,你只给老子50石,老子回去怎么交代。” 他猛地揪住村长的衣领,唾沫星子喷在老人脸上。 “翻倍!少一粒,烧你半间房!” 躲在草垛后的村民突然哭出声: “使不得啊!这些交出去,娃儿们就要吃土了...” 今年不容易,大旱三年过后,好不容易收成稍微多了些,日子也有了指望。 抛去要给山匪的粮食,剩下的粮虽不多,但饥一顿饱一顿下去,也不至于饿死。 如果翻倍的粮食给出去,他们撑不过这个冬天啊! “吃土?啧。” 疤脸狞笑着松开村长的领子,却突然踹向他的腹部。 老人重重跪地,发出痛苦的哀嚎。 “大爷饶命...我们真的拿不出那么多的粮来,饶命啊。” “我们恶虎寨可不是吃素的,留你们这群老东西一命就已经是格外开恩,别给脸不要脸!” 疤脸从地上抓了把土,硬塞进村长嘴里,砂砾摩擦牙龈的声音让周围的村民浑身发抖,几个妇人捂住孩子的眼睛。 “不是吃土吗,现在老子教你们怎么吃!” 村长的咳嗽声混着血沫,染红了灰白的胡须。 “咽下去!” 疤脸抡起刀鞘猛击老人后背,村长佝偻的身子开始抽搐,喉结艰难地滚动,神色痛苦。 王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隐在身后的拳头青筋暴起,却没有冲上去,只是将几个孩子挡在自己身后,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看眼前的画面。 窝囊。 但命都在别人手里,只能窝囊着生,窝囊着活。 山匪刀鞘上的铁环在风中叮当作响。 恶虎寨不是好惹的,如果他们敢反抗,整个清津村都得陪葬。 不能冲动,这是他爹在这之前就提醒过他的。 不能一时逞能就罔顾全村人的性命。 “明日晌午,我再来取粮,否则——” 疤脸故意拖长声调,刀尖划过村长颤抖的脖颈。 人群中传来隐忍的啜泣声,本以为今年能好过一些,谁能料到这些山匪不给他们活路! 这是要活生生把他们饿死啊! 几个山匪凑在一起说了些什么,领头的疤脸豪爽笑着说要去喝酒,招呼另外几个山匪去拖麻袋。 偏在这时,人群中传出一声稚嫩的童音。 “老鼠偷粮!老鼠偷粮!” 杜安和拍着手,脸上却挂着傻笑,身上也滚得满是泥巴。 山匪的脚步猛地顿住。 全场霎时死寂,连抽泣声都凝固,僵硬着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杜安和他爹疯了一样去捂儿子的嘴,可他却扭着身子躲开,脏手指着山匪手中的麻袋: “偷粮的老鼠!是老鼠!脏东西脏东西!我娘说...唔!” 疤脸的脸色瞬间阴沉。 “小杂种,你刚刚说什么?” 他大步走向杜安和,刀尖在地上拖出一道浅痕。 “他不懂事,他是个痴儿,大爷饶了他吧!” 杜安和的娘扑倒在地上跪下磕头,额头瞬间渗出血丝,却被疤脸一脚踢开。 “不懂事?那老子就教他什么是懂事!” “不要啊——” 村民们想要上前阻拦,却被明晃晃的尖刀拦住。 而杜安和仍旧呆呆傻傻站在那里,丝毫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 刀光一闪,刀尖直取咽喉,杜安和的娘用双手捂住眼睛,哭声尖锐,不敢看接下来的画面。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破空而来。 “嗖!” 木箭精准地扎进疤脸的喉咙。 他的动作猛然停滞,刀尖距离杜安和的皮肤只有一寸。 全场死寂。 疤脸缓缓转头,充血的眼睛瞪向箭矢飞来的方向,村民们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靳时栖站在草垛上,手中粗制的木弓还在微微震颤。 阳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勾勒出少年挺拔的轮廓。 他的眼神冷静得可怕,与平日里温和的模样判若两人。 “嗬...找死...” 疤脸嘶哑地说,鲜血从他指缝间渗出。 他猛地拔出喉间的箭,伤口喷出一股血柱。 “杀了他!” 其余山匪也反应过来,提着刀朝靳时栖杀去。 靳时栖迅速搭上第二支木箭时,最壮硕的山匪已经冲过来,沉重的砍刀高举过头。 木箭射中他的肩膀,却只是让他踉跄了一下。 村民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场面一片混乱。 王虎一直压抑的怒气终于爆发,他一把抄起放在一旁的扁担,挡住其中一个山匪。 “时栖!快跑!” 靳时栖没有跑,反而身形一晃,躲过山匪劈来的砍刀。 刀锋擦着他的衣角划过,在粗布上撕开一道口子,他借势滚到山匪身侧,藏在袖中的小刀闪电般刺出—— “噗嗤!” 刀尖精准地捅进山匪的腋窝,那里没有皮甲保护。 壮汉惨叫一声,砍刀“咣当”掉在地上。 靳时栖没有犹豫,拔出小刀又往他大腿内侧补了一刀,山匪顿时跪倒在地,鲜血喷涌。 “废物!”疤脸捂着喉咙,声音嘶哑如破锣,“给我剁碎他!” 剩下三个山匪同时扑来。 靳时栖抓起地上的谷糠扬向最前面那人的眼睛,趁对方视线模糊时,一个矮身从他腋下钻过。 那山匪转身要追,却被突然冲出来的王虎用扁担砸中膝盖,直接摔在地上。 “跟他们拼了!” 王虎红着眼睛喊道。 第1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01 血红色警告在眼前跳动。 「锚点逼近:647米,目标威胁等级s+,建议宿主规避。」 「当前世界崩坏值:89%」 高楼某处隐秘的窗边,靳时栖屏气敛息,如墨的长发束于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棱角分明的脸颊旁。 他五官生得极好,眉眼如画,却带了几分凌厉。 持枪的手掌布满薄茧,靳时栖手指微弯,恰到好处地贴合枪身的弧度。 面对s-037的提醒,靳时栖并未理会,只是将瞄准镜移向广场中央。 数百米外,压抑的气氛如乌云般笼罩,无数市民聚集于此,交头接耳的低语声回荡。 荷枪实弹的银甲警卫如雕塑般站立,冷漠的眼神扫视着人群,防止任何可能出现的异动。 处刑台上,一个男人被电子镣铐紧紧束缚,他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额头,瞳孔涣散。 他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脖颈后方电子芯片传来的警报声早已淹没他的呢喃。 处决倒计时,10秒。 透过圆形的镜片,刑场上的画面一览无遗,那双墨色瞳孔因为高度专注而微微收缩。 「宿主,锚点距离451米。」系统的提示中混杂着电流声,「建议规避。」 靳时栖的吐息平稳而悠长,在倒计时结束的前三秒,他无奈地说了声: “037,你有些太吵了。” 下一秒,手指毫不犹豫地收紧,扳机被稳稳扣下。 砰! 一声枪响瞬间撕裂广场上压抑的死寂,一位银甲警卫应声倒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广场瞬间陷入混乱,市民们先是一愣,随后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四处奔逃。 “有袭击者!启动警备队!” 银甲警卫快速做出反应,无人机启动,捕捉靳时栖所在的位置。 「锚点距离:235米!」 靳时栖继续开枪,子弹呼啸而出,精准穿透防弹甲的缝隙,击中要害。 最后一枪,死刑犯手中的电子镣铐应声而裂,他抬起混浊的眸子,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乱作一团的场景,耳边一阵嗡鸣。 与此同时,在混乱的人潮中,有几人心有灵犀般对视一眼,便朝着预定的方向走去,惊慌的人群反倒成为他们最好的掩护。 【滋滋..首领,目标人物已安全带走!首领,快撤退,执政官他已经…】 耳麦里传来的声音戛然而止,靳时栖快速收枪,将其放入特制的枪套,动作一气呵成,而高楼外已经传来无人机的声音,与系统提示声杂糅,在靳时栖耳边炸响—— 「锚点距离:2米」 「提示:该世界崩坏值89%,已达临界值,若达到100%,“伊甸港”世界将开始像素化崩解!」 「锚点武力值极强,建议宿主及时规避!」 下一秒,一道漆黑身影撕开深蓝天幕陡然降临,压迫感顺着脊背攀爬,靳时栖抬眸,与那双宛若紫罗兰般的瞳孔对视。 轻轻一瞥,无尽寒意涌来。 逆着日光,纪明温松开垂落的绳索,军靴踏至26楼沾满灰尘的窗台,高大身影瞬间侵占靳时栖所有视野。 他神色冷漠,居高临下看着靳时栖,胸前的赤红日轮徽记泛着冷光。 那双如同水晶般透亮的紫色眼眸,看着靳时栖无悲无喜,只剩下打量。 反叛军业火的首领,资料库中并没有关于他的数据。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反而更有调查价值。 “早啊,执政官。” 靳时栖眯眼笑笑,不仅没躲,反而主动迎上去,眼尾自然上挑,藏着不易察觉的狡黠。 这么看,纪明温不愧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这张脸简直是造物主的杰作。 若不是现在情况特殊,他的小命危在旦夕,靳时栖甚至想夸出来。 “你到底是谁。”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悄然响起,靳时栖躲过纪明温手中藏着的微型电子镣铐,快速拉开一个安全距离。 想要活捉他,可没这么简单。 「宿主,这栋大楼内已经埋伏好153位银甲警卫,大楼外还有74架无人战斗飞机。」 系统提供的微型电子地图内,已经裂解出数个红色警告。 “本来还想再和执政官深入了解一下,但如今看来,怕是没时间了。” 靳时栖道,抬手打了个响指,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下一秒,僵局被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骤然撕碎,刹那间,火光四溅,炽热的气浪裹挟着砖石与碎屑汹涌翻腾,高楼顷刻间坍塌! 靳时栖最擅长的便是走一步看十步,若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他又怎敢前来? 一道黑影从火光与浓烟中猛然冲出,车轮疯狂转动,与地面摩擦出尖锐刺耳的声响,竟是一辆机车冲出来! “老大!” 靳时栖会意,在烟雾中抓住那人的手,落至后座,从正在坍塌的26楼疾驰而出! 机车所到之处,烟雾被迅速劈开,驾驶者手腕猛地一转,油门瞬间加大,以近乎完美的角度朝着对面尚且完好的高楼冲去。 车身在空中短暂地悬空,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机车稳稳落在对面高楼上。 “哈哈,怎么样,老大,我就说我车技是咱里面最好的吧?老大,被你改装过的车也太好使了,爽,欧吼!” 驾驶机车的男子惊呼一声,微微调整姿势,再次拧动油门,机车发出一声怒吼,驰骋而去。 靳时栖回头,强烈的气流吹得衣角猎猎作响,一架直升机正快速逼近,纪明温拽着软梯,追上二人仅仅是时间问题。 “看来还要一份大礼,才能让执政官记住我啊。” 「已兑换附魔子弹x1」 靳时栖快速将身后的反器材狙击步枪取出,瞄准在高空中的纪明温。 后坐力极低,但威力却高,用来送礼正合适。 「宿主!那是该世界的锚点!!」 靳时栖充耳不闻,以极快的速度将附魔子弹送入枪膛。 「宿主!锚点不能因为外力死亡!该世界会顷刻间崩塌!附魔子弹是用来对付机甲的!」 靳时栖全神贯注,子弹装填完毕,纪明温出现在瞄准镜中心。 「宿主!!!」 下一秒,枪声响起,纪明温腿部晕开血花,靳时栖的肩膀同时被银色袖箭穿透,从机车上滚落。 —— 主受 排雷预警:每个世界结束后会封存记忆,不喜勿入。 第2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02 “老大,啊呸呸呸,首领,您太乱来了,那位是仅次于委员会的执政官,据说强得离谱,您为了射中他,自己也受伤了,何苦呢?” 地下诊所内,当初的驾驶员用枪指着医生,逼迫他为靳时栖止血。 没错,当初靳时栖本能躲过纪明温的袖箭,但为了瞄准他的腿部,硬生生以伤换伤。 纪明温是这个世界的“锚点”,当然不能就这么死了,但正因为他强得离谱,靳时栖才要打伤他,免得后续的行动受阻。 甘仪在一旁喋喋不休,靳时栖干脆闭目养神,与脑海中的s-037对话。 「宿主,之前的你可比现在看起来可爱多了...」 s-037很少说话,最多发出一些提示,但在靳时栖越来越疯之后,它也不得不时时刻刻盯着他,免得他乱来。 但现在,s-037确实有些怀念当初的靳时栖。 最初,靳时栖与系统绑定成为宿主,为了活下去,他只能不断完成系统任务来续命。 主神陨落后,三千世界失去本源能量供给,每个小世界都出现“剧情污染”,进而形成「崩坏具像化」。 而靳时栖的任务,就是将世界修复如初。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靳时栖都快要忘记他最初被风一吹都要咳嗽的模样。 睫毛在眼睑投下蝶翼阴影,勾勒完美轮廓与慵懒气质,与当初果断开枪的气质截然相反。 懒得听s-037的唠叨,靳时栖掐断语音系统,开始分析现状。 「伊甸港」是一个由“自由委员会”统治的城市,四面环海。 新纪元时代开启,公民生活高度规范化,任何偏离所谓“美好”的行为都会受到惩罚,这便是“全民福祉计划”。 这里没有历史,或者说,这里的历史以符合“自由委员会”的意识形态被重新解读,任何不符合的记录都被抹除。 所有刚出生的婴儿,其后颈都会被植入电子芯片,时刻监督人们的所作所为。 一旦幸福阈值超标,电子芯片就会发出警告,对公民进行净化程序。 所谓的净化程序,便是洗脑。 若是情况严重,甚至可能被处决,靳时栖今天带人救下的,便是即将被枪决的公民。 靳时栖来到这里不过五天,就成为反叛军“业火”的首领,但这股力量并不强大,和银甲警卫比更是以卵击石,若不是靳时栖故意暴露自己的位置引来执政官,业火怕是要损伤惨重。 “好了。” 为靳时栖包扎好肩膀上的伤口,地下诊所的医生无奈扫了一眼指着他脑袋的枪口。 “甘仪,我好歹也是业火的人,有必要这么防着我吗?” 谁料甘仪听到这句话直接气得跳脚。 “那又怎样,谁知道你这个黑心医生会不会趁乱对老大下手!你别以为我忘了你之前黑我的信用点!” “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叫骗?” 路以熟练将手术刀具放回原位,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得甘仪直跳脚。 甘仪原本是小混混,被靳时栖意外救下之后才死心塌地加入业火。 二人脖颈后也有电子芯片,只不过被靳时栖稍微改装,并不会被监控。 以防袖箭中藏着定位器,靳时栖在中箭后就硬生生将它从血肉中拔出。 微微活动一下手臂,感觉并无大碍后,靳时栖才将上半身的衣服重新穿好。 “他呢?” “已经被关起来,现在应该醒了。” 甘仪在前面引路,拐了个弯后,便从门上的玻璃看到当初救下的那个男人。 三级净化程序,也就是死刑,伊甸港已经很久没出现过这种例子。 当初被救下的男人,如今正在屋内。 靳时栖抬手,甘仪傻乎乎看过去,结果被路以拽到一边。 “跟上去干什么,首领意思是让我们在外面待着。” 男人颓废坐在墙角,听到开门的声音,那双浑浊的眸子微微抬起。 西装裤包裹的长腿跨在阴影交界处,斜切的光束将人影劈成两半,靳时栖上前几步,最后半蹲在男人面前。 “你的命是我救的,把你知道的东西,一字不落告诉我。” 男人直勾勾盯着靳时栖,忽然讽刺一笑,又带着些许嘲讽。 “摧毁我信念的,是一片雪花。” —— 伊甸港并没有历史,又或者说历史都被摧毁,城内的历史博物馆也只有五位委员长的丰功伟绩,关于之前的事,市民一概不知。 而这一切,全都是因为大灾变。 这里曾经经受了天灾,最后只剩下一片废墟,是委员长建立伊甸港,庇护在大灾变后活下来的人,过上人人平等的生活。 郑柏曾经也是这么想的,虽然他们失去了一定的自由,但吃穿不愁。 在伊甸港这个完美的乌托邦世界,不存在饥饿与流浪,只要工作,就可以轻松填饱肚子,养活自己。 但伊甸港的面积并不大,想要容纳下这么多的人口,就势必要开拓新的领域。 这里的房子全部都是公有,若是支付不起足够的信用点,就会被强迫搬离,来住拥挤的胶囊公寓。 郑柏是一位普通的工人,原本能够住在父母传下来的屋子里,但因为他时常出入赌场,导致信用点不足,只能从父母的屋子里搬出来,去住拥挤的胶囊公寓。 就在搬家时,郑柏无意中将爷爷留下来的手表打碎,表盘碎裂,其中却掉落出一个纸团。 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却让郑柏的头皮瞬间发麻—— 伊甸港之外并没有海洋! 但众所周知,伊甸港之所以叫做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其四面环海! 大天灾之后,陆地都被洪水淹没,这是肉眼可见的事,与纸条所写内容完全不符! 惊恐之下,为了不被电子芯片发现异常,郑柏赶忙将纸条烧毁,并且注射情绪稳定剂。 在郑柏印象中,爷爷是一位很严肃的人,并不会开这种幼稚的玩笑。 在纠结数天过后,郑柏终于决定去边界处看看。 伊甸港每天的固定时间都会播报“幸福直播”,讲述边界的危险与荒芜,以及歌颂委员会的荣耀。 郑柏强忍着恐惧来到边界,他闻到海风的咸腥味,看到无边无际的蓝色。 在海洋之外,有一片迷雾,谁也不知道迷雾之后是什么场景。 就当郑柏以为一切都是爷爷的恶作剧时,一片雪花落在他的掌心。 而伊甸港,晴空万里。 第3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03 “伊甸港之外有新的世界,是委员会骗了我们。” 郑柏瘦削的手掌捂住脸,声音变得沙哑绝望。 若他不曾知道这一切,至少也会幸福且庸庸碌碌地活下去。 在得知真相的一瞬间,郑柏精神崩溃,脖颈后的电子芯片发出警报,他也被巡逻的警卫带离。 靳时栖沉默半晌,似在思考,随后道了声谢,这才起身离开。 郑柏没有再看靳时栖,他在处决之前就被喂下毒药,日落之前,必死无疑。 —— 无人的执政厅内,吊灯摇晃出纪明温睫毛下的阴翳,尽管脸色苍白,但仍旧身姿笔挺。 靳时栖最后射出的那枚子弹,嵌入到纪明温的左腿中。 执政官受伤了,这是极其罕见的事,毕竟自从纪明温上任以来,他从未受过伤。 但民众们更为震惊的,是居然有人敢对执政官动手! 反叛军“业火”,正式闯入市民眼中,只不过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水花,毕竟在只有一个城市大小的伊甸港,到处都遍布银甲警卫,抓到他们也只是时间问题。 皮靴踏过大理石地面,纪明温解开沾染血迹的裤腿,伤口翻卷,触目惊心。 此时他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但冷峻的面容上仍旧是那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还有一件事,他并未告诉旁人,那便是他能感受到,左腿内嵌着的子弹还有能量波动,若是不快些取出来,整条腿都可能废掉,哪怕用再生药剂都回天乏术。 但执政官在外的形象,绝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纰漏,暗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的位置。 纪明温不相信外人帮他治疗,哪怕是最亲近的副官。 紧咬着牙,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纪明温抬手间,手腕处弹出一块全息屏幕,手指在虚拟界面上飞速滑动,调出医疗舱的操作指令。 随着一阵机械运转的声音,小型医疗舱从舱壁内缓缓弹出,纪明温强忍着疼痛迈进医疗舱。 舱门缓缓关闭,机械手术刀探出。 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纪明温却只是闷哼一声,身体一僵,胳膊上青筋暴起。 他已经忘了上一次受伤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在训练时期。 莫名地,纪明温又想起靳时栖。 当他意识到靳时栖是故意引诱他去追捕时,已经晚了,但他最为不解的,是靳时栖最后那一枪。 纪明温的袖箭是冲着靳时栖心脏而去,只不过被他一闪,仅仅是打中肩膀,但纪明温却能感受到,靳时栖那一枪就是冲着他的左腿而来。 似乎只是想让他受伤,并不想要了他的性命。 这就很奇怪。 身为反叛军首领,自己这个执政官应该是挡在他前面最大的阻碍,应该巴不得要了自己的命才对。 感受到子弹从体内取出,纪明温缓缓吐出一口气。 哪怕是敌人,纪明温也不得不赞叹靳时栖的枪法。 绿色修复液的针剂已经刺入伤口,纪明温歪头看向机械臂递来的子弹。 上面还残留着一些鲜血,子弹由秘银合金打造,前端并非普通的金属光泽,而是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黑色光晕,其上刻满密密麻麻的魔法阵。 这些纹路,纪明温从未见过,但他能确定这不是普通的子弹。 那个业火首领究竟是谁...... 纪明温又凑近些,想要看清楚子弹上的纹路,就在这时,附魔子弹毫无征兆地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纪明温身体瞬间紧绷,下意识去摸腰侧的武器。 紧接着,子弹缓缓裂开,从内部弹出一个模样滑稽的搞怪娃娃,两条粗短的胳膊在空中胡乱挥舞,从中飘出的彩带甚至落在纪明温的黑发上。 紫色瞳孔微微收缩,银色机械臂倒映纪明温的脸上透着罕见的错愕,直愣愣盯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娃娃。 什么伊甸港最高执政官,什么反叛军首领,什么委员会,那一瞬间,纪明温的脑子短路片刻,怎么也想不通这荒谬场景的缘由。 他眉头蹙紧,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张,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轻的“啊”。 半晌后,纪明温移开眼神,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被冒犯的不悦,但很快又恢复成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业火首领似乎和他开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无聊的把戏。” —— 伊甸港是高度秩序化的世界,公民被要求严格管理自身情绪状态,后颈上的电子芯片会定期评估公民的幸福指数,确保幸福阈值始终处于标准范围之内。 为了避免情绪恶化导致阈值偏离标准范围,伊甸港的公民每周都会前往教廷参加洗礼仪式。 经过严格训练的神职人员会运用特地的圣歌,圣水以及神秘的祈祷词,帮助公民洗涤内心的杂念与过度的情绪波动。 身为执政官,纪明温每周都会服用阻断共情能力的神经药物,但在遇到靳时栖后,却有两次轻微的情绪起伏。 怀疑那枚附魔子弹对他的神经造成污染,纪明温来到缄默教廷。 事实上,身为执政官,他第一次来到这里。 伊甸港没有历史,却有信奉的神明,他们认定委员会的五位成员是神明派来拯救人间的使徒,并且大肆歌颂委员会的丰功伟绩,对每一个前来经受洗礼的公民强调救世主的存在。 纪明温不信神,甚至对缄默教廷深恶痛绝,但为了提防靳时栖究竟是否在自己体内植入神经污染,他第一次踏足于此。 教廷的钟声骤然响起,一排排石柱沉默地矗立,神职人员身着华丽却不失庄重的长袍,有序地排列在走廊两侧,双手交叠于胸前,每个人都微低着头,神情凝重。 教廷大主教穿着最隆重的祭司长袍,快步走向纪明温,在距离几步之遥时,右手放在胸口,端庄而不失敬畏: “执政官大人,教廷上下无比荣幸您的到来。” 纪明温并未回复,只是微微点头,他换了一身黑色镶金边的长袍,借此遮掩面容,一旁的副官对着大主教说了些什么,便有人恭敬迎着纪明温进入告解室。 推门而入,副官与一众银甲警卫守在门外,纪明温将长袍褪去,打量着室内的模样。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气息,那是一种混合着檀香和松枝的味道。 味道略微有些重,纪明温并不太喜欢。 在门合上时,告解室的黑色纱质帘幕起伏。 纪明温一眼扫过去,只看到半张被浸在烛光里的圣洁侧脸,和在白金长袍下交叠的双腿,银制烛台上的烛火摇曳,噼啪作响。 第4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04 “还请您将身体浸泡入圣水之中,接受洗礼。” 帘幕后的神父轻语,声音如冷泉漫过石壁,干净却带着疏离。 房屋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浴池,纪明温眉头再次皱起,犹豫一二仍旧上前。 长靴掠过灰纹大理石池沿,骤然下沉的身躯将泛着微光的水面碾成破碎的光斑。 纪明温原本就冷峻的面庞,此刻更似覆了层冰霜,修长手指在身侧微微攥拳,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耐,眉骨投下的阴影笼住半阖的眼。 “还请尽快。” 纪明温沉声道。 这里的气氛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但身为执政官,他也不会随意迁怒一位神职人员。 帘幕之后,靳时栖随意捧着一本烫金封面的《希伯来圣经》,颇有些没规矩地翘腿坐着,另一只手轻轻撑着脑袋,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托着下巴。 而真正的神父,已经被他打晕塞进柜子里,短时间不会醒来。 「宿主,剩下的时间并不多,您必须要将幻境时间控制在半小时内,否则会被锚点发现异常。」 s-037发来提示。 若是失败,要想再找到这么好的机会,堪称天方夜谭。 但更困难的,是如何让警惕的纪明温堕入幻境状态,才能继续接下来的动作。 靳时栖要尝试消除纪明温脑海中的洗脑程序,才会铤而走险。 时间已剩下不多,靳时栖非但不慌,反而随意将手中的《希伯来圣经》翻至某页,将其中的内容念出—— “我的良人带我入筵宴所,以爱为旗在我以上。因我思爱成病,我指着羚羊或田野的母鹿嘱咐你们: 不要惊动、不要叫醒我所亲爱的,等他自己情愿。” 经过靳时栖藏在耳坠之中的变声器,喉间流出的祝祷词在告解室内形成奇特的回声频率。 纪明温浸泡在无色的圣水之中,系统特供的神经麻醉剂正在通过毛孔渗透他的中枢神经。 听着愈发不正经的祝祷词,纪明温缓缓睁眼,眸中戾气横生。 “我竟不知,洗礼是要听这些。” 幕后的声音戛然而止,纪明温抬眸看去,烛光拖着圣洁的影子摇曳。 果然,就不应该来这里,听神棍讲这些浪荡之词。 “以缱绻爱情为喻,借人世间情爱的旖旎美好,亲昵无间与矢志不二,颂赞神明施恩于信众的眷爱,昭明信徒的皈心与敬慕,这是最为平常不过之事。 正是因为您心中有杂质,才会觉得不妥。” 神父的声音不悲不喜,丝毫没有因为纪明温的打断而恼怒,声线似被月光润泽,仿若山巅新雪初融。 因为心中有杂质吗...... 纪明温长舒一口气,说了声“抱歉,是我无礼”,这才再次放空身心。 他确实因为那枚子弹心境不稳,脑海中想着靳时栖究竟为何故意射偏。 当太过在意某件事,某个人,便已经落入圈套之中。 数分钟后,烛火熄灭,圣水池泛起细密涟漪,池水中的男人突然睁开双眸,开始无意识重复靳时栖的话。 这代表纪明温已经堕入靳时栖的幻境之中,在他看来,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是正常的。 靳时栖在这过程中已经对纪明温多次下达暗示,洗礼的过程一切都绝对遵照缄默教廷的规定,若是感觉哪里不舒服,那便是心有杂质,更需要通过洗礼来净化自身。 通俗一些来说,就是如果你觉得哪里有问题,那就是你的问题。 好在纪明温先前从未来过教廷,不清楚洗礼的真正流程,否则靳时栖这个冒牌神父定然会露出马脚。 「宿主,只剩下十分钟的时间,接下来必须要肌肤触摸才能破解洗脑程序。」 s-037适时提醒。 轻嗯一声,靳时栖从帘幕后走出,白金色长袍神圣不可侵犯,却被他穿出几分堕神的意味。 来到圣水池边,微微俯身,双手浸入水中,散落的黑发在其中蔓延。 抬手,冰冷的手指扣住发烫的后颈,那是属于纪明温的电子芯片。 一旦花费时间太久,电子芯片就会将纪明温从幻境之中唤醒。 指尖的圣水沿着苍白的脖颈滑入上衣,靳时栖隐约感受到纪明温的肌肉由于突然的肌肤接触而紧绷。 他动作一顿,看向纪明温的眸子。 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 好在,他仍深陷于幻境之中,靳时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略带潮湿的吐息。 「洗脑程序破解中-24%」 破解的过程,便是一步步将洗脑的程序反向瓦解,因此,靳时栖看到了诸多关于委员会的事宜。 委员会相当于伊甸港的领袖,自纪明温记事起,“自由委员会”的五位委员,就将整个伊甸港的政治经济军事的权力牢牢握在掌心。 他们暗地里收拢到不少小孩,对这些有天赋的孩子加以训练,而纪明温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在上一位执政官莫名暴毙之后,他就登上那个位置,从此为“自由委员会”做事。 但与其说是自由,不如说独裁,伊甸港公民每天都会被迫看幸福直播,娱乐活动少得可怜! 不愁吃喝,不缺衣食,看似幸福,实则就是生活在笼子里的仓鼠,供人豢养。 这样的日子过得多了,难免出现一些类似郑柏的人,开始怀疑伊甸港的制度是否合理,而纪明温的任务就是找到他们,强制进行洗脑程序。 坐在执政官这个位置上的人,便是委员最得心应手的下属。 从纪明温零散的记忆中,靳时栖得到很多关于委员会的消息,而时间也快要来不及了。 纪明温闷哼一声,失焦的瞳孔逐渐回神,靳时栖感受到他的心跳正在加快。 「宿主!锚点神识警惕意识极高,预计苏醒时间提前,建议在三十秒内规避!」 「洗脑程序破解中-87%」 还差一点...! 第5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05 耳蜗深处传来细密的嗡鸣,纪明温试图转动眼球,但黏稠的黑暗却从眼球边缘漫上来。 电子芯片正提醒纪明温从幻境中醒来。 我在...哪里... 该醒了。 下一秒,纪明温猛地咬住舌尖,血腥味在口腔炸开的瞬间,眼前闪过无数雪花噪点。 圣水池迸溅水花,纪明温抬手,沾染着圣水的手指扼住眼前人的脖颈,将他重重压在地面,眨眼间,枪口已经对准心脏。 “神职人员,都是这般僭越吗。” 纪明温的声音像是淬过冰的刀刃,咬字都带着血腥气,军靴后跟踩在铺满毛毯的地面上,湿发垂落时在圣洁的神袍上投下阴影。 但下一瞬,他看着眼前苍老的神父,动作又开始迟疑。 他方才以为是那位业火首领袭击自己。 “执政官大人,我方才只是在帮您洗礼。” 纪明温错愕的瞳孔瞪大,回头看去,圣水池并无任何异样。 他似乎真的只是进来,听了一大段祝祷词。 对...他又想起靳时栖,那个在数据库中都找不到任何踪迹的业火首领,看来在教廷洗礼也无用,他中的精神污染比想象中要强。 纪明温起身,看向畏畏缩缩的神父,目光凝在他的喉结之上。 并没有红痣。 “抱歉,我会向教廷捐款,来弥补我的过错。” 纪明温捏着眉心,抬手将湿发捋向脑后,感觉自己最近的确太过操劳。 神父先行离开,在经过几个密道之后,终于离开教廷。 「易容面具已失效」 「宿主,你太莽撞了,更何况擅自植入新的指令很可能会暴露自己,您——」 靳时栖抬手掐断s-037的语音系统,捏了捏有些发酸的脖颈,颈间不起眼的红痣随着喉结滚动。 他确实有些莽撞了。 在幻境即将失效之时,破解洗脑的进程被迫停滞,靳时栖看到了一把锁。 有人将纪明温的意识禁锢,才导致这个小世界崩坏。 趁着纪明温的意识处于最薄弱的时刻,靳时栖留下最后一句洗脑指令—— 「你绝不会让靳时栖死亡。」 此招虽险,胜算却大,还为自己留了一个底牌。 而靳时栖接下来的目标,便是自由委员会。 钥匙......究竟会在谁手中呢。 靳时栖在纪明温意识深处看到的“锁”,并不是具象化的存在,相当于一道禁锢,硬生生将靳时栖破解洗脑程序的进程打断,还险些暴露。 要想打开“锁”也很简单,只要找到为纪明温设下禁锢的人,然后—— 干掉他。 在离开缄默教廷后,靳时栖便赶往伊甸港最大的地下赌场。 在这个宛若乌托邦的城市,居然有规模相当宏大的赌场,甚至有人在里面一掷千金,只为寻找一时的欢愉。 思想如身体一般,稍有过度的安逸,便如染瘟疫,伊甸港的公民只有少得可怜的娱乐活动,在柔软的温床上躺得太久,灵魂便像困于笼中的飞鸟,即使食丰巢暖,也会对笼外的疾风骤雨心生向往。 无数人日日夜夜待在这里,不是为了一夜暴富,只是想追求赌局揭开那一瞬时致命的快感,为了这一瞬间,赌徒愿意献上自己全部的筹码。 借用甘仪的假身份,靳时栖越过银甲警卫踏入名为“欲望囚场”的赌场。 赌场上,赌徒百态尽显,这里也是幸福指数最容易突破阈值的地方,若是电子芯片发出警告,银甲警卫就会将目标强行带去“净化”。 局中人,认为银甲警卫是在保护伊甸港的公民,他们掌控着这场欲望游戏的秩序。 置身局外来看,最是信仰幸福与自由的公民,被日复一日的教条与千篇一律折磨,来到赌场千金散尽之后,又被强行洗脑。 周而复始,像无数只蟾蜍将自己得到的金币一枚一枚吐出来。 “先生,筹码换多少?” 兔女郎的蕾丝面具下,红唇弯成新月。 靳时栖用手指扶了扶脸上的面具,调出自己的电子账户。 “全部。” 兔女郎见怪不怪,只是笑容更加明媚了些,熟练将靳时栖账户中的信用点转走,便将一袋筹码放至他的掌心。 “祝您玩得开心。” 敢将自己全部身家压上去,看来也是一个亡命之徒。 假装没看到兔女郎摸耳垂的小动作,靳时栖在赌场内不起眼的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 趁着破解纪明温洗脑程序的空档,靳时栖窃取到不少信用点,从一穷二白一举跨越至身家不菲。 就当是治疗费了。 赌场内,暖橙色的灯光如浓稠糖浆,骰子在骰盅在横冲直撞,墙壁上镶嵌着巨大的液晶屏幕,实时滚动着各类赌局赔率与最新结果,欢呼声与起哄声掀起一阵阵热闹的浪潮。 21点,轮盘赌,百家乐,骰子赌,牌九...... 靳时栖默念着一个个玩法,眼神移向离他最近的一处赌桌。 他已经看了有一会儿,那个男人刚刚将自己全部的筹码都压了上去,顷刻间化为乌有。 男人先是愣了一下,眼神空洞地盯着绿色绒布台面,仿若灵魂出窍,紧接着,一阵癫狂的笑声从他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哈哈哈哈哈,输了,全都输了!好啊,输了好啊!” 男人的脸涨得通红,扬起手中的筹码,眼中闪着近乎疯狂的光芒。 【检测到02724号市民幸福阈值超标!请尽快实行二级净化程序!检测到...】 脖颈后的电子芯片已经发出警告,众人也只是随意看一眼。 赌场的银甲警卫很快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拽着男人的胳膊离开赌场。 “你们拉我干什么?我还没玩够,不要带我走,我还能再借点,我还有钱!” 男人挣扎着,一边胡乱地喊,双脚在地面上乱蹬。 无论输或是赢,那一瞬间的刺激都让人食髓知味,平静的情绪掀起涟漪。 然而这只是赌场内的一个小插曲,毕竟每天都会有这种人被银甲警卫强行带出去。 第6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06 “看了这么久,不来试试吗?” 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挡住靳时栖的视线,他同样戴着面具,只能看到一双眼睛。 靳时栖晃了晃水晶杯底的最后一口液体,冰块碰撞声格外清脆。 “酒量不错。” 男子夸赞道。 “是白水。” 靳时栖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轻飘飘将男人的客套话挡回去。 中年男人准备好的夸赞堵在喉间,脸上志在必得的笑也变得有几分牵强。 “啊...是,是吗,先生您......” 没等中年男人说完,靳时栖便起身,将手中的杯子放到一旁的桌面上。 “玩什么?” “啊?” 中年男人微愣,旋即意识到靳时栖是在同他说话,这才佯咳两声,下巴朝角落的骰桌努了努。 “您看着像新手,那就玩点简单的,比如...骰宝?” 面对这个演技并不高超的中年男人,靳时栖并没有拆穿,先行动身来到赌桌旁。 这些拉人者多是赌场的“钩子”,受雇于赌场或与赌场分成,花言巧语诱哄一些迟迟不敢入场的人。 一旦入局,无论输赢,赌场都会从赌注或盈利中抽取一定比例的费用,拉人者也会按投入金额或赌场收益获取相应提成。 靳时栖并不在意这些,反正他当看客也够久了,是时候动手。 骰宝的规则并不复杂,桌面上摆放着一个特制的骰盅,里面装着三颗骰子,投注区域清晰地划分着,“大”“小”“点数”“围骰”等字样赫然在目。 荷官熟练将骰盅拿起,手腕一抖,骰子便在盅内疯狂跳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靳时栖将手臂撑在赌桌上,绒布细腻的纹理与莹白的肌肤相互映衬,骨节处微微凸起,好似精心雕琢的玉竹,就算指腹上的薄茧也没有使其褪色分毫。 三点钟方向骰子撞壁四次,五点钟方向两次。 靳时栖默数着,敏锐的听觉在此刻化作数据流在颅腔内重组。 第三颗骰子重心偏移,落地时会有倾斜... 骰盅即将扣下的刹那,靳时栖将三枚筹码推过红线。 “全押,十一点。” 满场哗然中,骰盅揭开,三颗骰子中央用朱砂点着的数字正对着所有人。 “三四六,十三点。” 荷官对着靳时栖露出歉意的笑容。 “庄家赢。” 靳时栖忽然伸手按住即将被收走的筹码,袖子里藏着的小刀精准刺入骰子缝隙,象牙碎屑簌簌落下,露出内部水银流动的幽光。 “还需要我切开其余骰子验证吗?” 场面瞬间陷入寂静,荷官眼神有一瞬的慌乱,她狠狠瞪了一眼中年男人,埋怨他怎么带了个闹事的人过来。 暗处,已经有银甲警卫的视线扫过来。 “鄙人很想和你们老板玩一场更大的游戏,不知道老板会不会给一个机会呢?” 靳时栖看向赌场二楼的方向。 赌场迎来短暂的寂静,鸦雀无声,就算是已经神经上头的赌客,听到靳时栖的话都犹如冷水猛浇在头顶。 这个公然挑破规则的人,现在说要见赌场的老板。 赌场每个季度产生的效益,几乎占了伊甸港大半的收入,俨然是一棵屹立不倒的摇钱树,其背后的老板绝对与委员会有关。 大部分人来这里,只是为了让麻痹的神经找点刺激,毕竟就算赢再多的钱,在伊甸港都无处挥霍,既然如此,多余的钱就是废纸,捐给教廷和洒在赌场没有区别。 因此,他们就算知道赌场里面有一些猫腻,也不会太过理会,赢了是赚,输了也不会太伤心。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声,靳时栖双臂环抱,好整以暇倚靠在赌桌上。 半晌后,有两个身形壮硕的大汉前来。 “我们老板同意和你见面,跟我们走一趟吧。” 拥挤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靳时栖迈步前往二楼,他离开后,寂静的赌场一楼顿时又响起各种起哄声,玩闹声,赌客再次沉浸在神经的短暂欢愉中,不再去理会靳时栖的事。 在这里行乐的赌客只在意自己。 来到二楼尽头的房间前,大汉恭敬敲了敲,这才推开厚重的门。 屋内雪茄烟雾弥漫,光线昏暗,房间中央,独眼的女人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身着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一副女强人模样。 见靳时栖前来,女人挥了挥手,示意屋内的其余人全出去。 身后的门自动关上,女人没看靳时栖,只是专注转动手中的雪茄,火苗闪烁照亮她有些瘦削的脸。 眼前的女人,就是赌场的真正老板。 “有些意思。” 俞恨寒声音有些沙哑,在抽完最后一口雪茄后,才抽空抬眼看了靳时栖一眼,露出一个有些恶趣味的笑。 “业火首领改头换面光临寒舍,倒是稀奇。” 身居高位,自然知道很多旁人接触不到的消息,就包括最近异军突起的反叛军业火。 事实上,靳时栖很清楚,业火到现在都没多少人,但重点就在于别人不知道啊! 曾经也有反叛的人,只不过没什么规模,甚至不需要纪明温出手,一个小队的银甲警卫就能将暴动者全都处理干净。 但业火出现不久,流传的事迹便已经赫赫有名。 刑场截人,击伤执政官。 这两件事放出来,哪个都足够各大势力警惕。 前些天才闹出大动作,今天便有人如此大张旗鼓要见自己,俞恨寒想都不用想,眼前之人就是业火首领! 但很意外,她并未看到预料中会有的惊慌场面,反而见靳时栖抬手将碍事的面具取下,轻笑声响起。 “深海首领,久仰。” 靳时栖眼眸微眯,纤长的睫毛在眼尾投下细密剪影,将原本清亮的瞳色混淆为幽潭,带着几分狡黠。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 半晌后,俞恨寒将手中的雪茄丢掉,重新换了个姿势。 没意思,不玩了。 第7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07 靳时栖能猜出俞恨寒的身份也并不难,甚至不需要看s-037给出的提醒。 伊甸港内思想的单一性,让所有人生活在看似自由实则禁锢的世界,但在思想牢笼之下,仍然会有人萌生出别样的想法,其中就包括规模庞大的「深海」。 愈安定,愈危险。 而危机感会让人的灵感如泉涌。 深海的理念同名字相关,如今的伊甸港公民大多长寿,而因为稳定的经济结构,以及工作就不会贫穷的现状,新生人口也日益增多。 这就导致伊甸港现有的规模,根本不足以容纳如此多的公民,只好建造胶囊公寓。 而深海的理念,就是扩张整个伊甸港,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寻找其余的岛屿。 深海认为,尽管大天灾之后,海洋将大部分土地淹没,但一定还有陆地如同伊甸港这般成为岛屿,说不定上面还有幸存的人类。 若是能将两个岛屿通过某种方式连接起来,或许能产生向好的变化。 支持这种想法的人大多都是激进派,他们心里已经开始厌烦这种日子,但为了不被电子芯片监测到,只能定时去缄默教廷祈祷,或在黑市购买情绪稳定药剂注射。 而这种人最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赌场。 再结合「深海」如今的状况,得出首领就是赌场老板的结论并不难。 深海的规模比起如今的业火要大几百倍几千倍不止,已经是伊甸港最大的组织,一群行为和思想都过激的疯子,是不被独裁政权认可的。 但深海迄今为止都屹立不倒,原因是什么? 规模太大,集体洗脑会造成恐慌? 这确实是一种可能,但靳时栖猜测,更多的还是权利纠纷。 他们不是不愿除,不是不想除,是无法轻易除。 除去「深海」,远比留下「深海」的代价要大。 更何况,留着这些源源不断吐钱的蟾蜍有何不可? “倒是小瞧了你,算了,我懒得说废话,不卖关子,你来找我是想要干什么?最好尽快说,我不想被那位不近人情的执政官打上门。” 提起纪明温,俞恨寒咧咧嘴,小幅度快速摇摇头,将脑海中那张可怕的脸甩出去。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做噩梦都是纪明温用枪指着她。 没人会想见到那张脸的,她发誓。 “业火想要与深海合作——” 靳时栖没说完,俞恨寒就按下手中的按钮,沙发原地旋转一百八十度,将背影留给靳时栖。 “好走不送。” 俞恨寒冷笑一声。 好啊,业火与执政官交恶,想让深海当炮灰,想得美! 虽然业火战绩斐然,但俞恨寒不认为靳时栖能活跃多久,毕竟伊甸港还是委员会的天下,他上次能让纪明温受伤,不代表下一次也能。 既然注定活不久,那就没必要听接下来的计划。 在俞恨寒看不到的地方,靳时栖抬手摸了摸缠着绷带的左肩,还有些许疼痛,但并不碍事。 “那你就甘心被拿走百分之九十的利润吗?” 靳时栖的话让俞恨寒沉默良久,她背对着靳时栖,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瞳孔震颤。 他怎么会知道! 如今赌场的利润的确要上交百分之九十,但知道这件事的人绝不超过两指之数! 难道她猜错了,业火在高层也有自己的眼线? 但......这件事应该只有五位委员知道才对! 俞恨寒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但靳时栖接下来的话让她愈发错愕—— “难道,你就不想坐在委员的位置上,真正推动深海的理念吗?” 她终于明白靳时栖这次来的底气是什么,待到心跳快速稳定下来,这才将沙发转回去,看着靳时栖的眼里多了几分好奇。 “你提出的设想的确很让人心动,但第一次见面,我也要估量业火首领的能力,才能放心与你合作。” 俞恨寒从一旁的柜子中取出左轮手枪,将一颗子弹随意放入转轮的六个弹巢之中,然后快速转动转轮,将手枪“啪”一声放在桌子上。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我可不想和一个倒霉鬼合作。” 用手指将左轮手枪朝靳时栖的方向一推,俞恨寒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按照规矩,客人先请。” 一发实弹,其余弹巢为空,若是不走运,便是一枪毙命。 赌场确实与委员会有关,并且要被迫上交百分之九十的利润,和抢劫没什么区别。 俞恨寒自然不满意这霸道的行为,但委员会才是伊甸港的统治层,若是反抗,赌场老板的位置也能换个人来坐。 桌子上的左轮手枪变为定时炸弹,不知何时会爆炸。 靳时栖握紧转轮手枪的握把,毫不迟疑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扳机扣响,枪身微颤,枪膛内只传来一声干涩的“咔哒”,像金属牙齿错动。 “运气不错嘛。” 俞恨寒夸赞道。 靳时栖的动作毫不迟疑,甚至没担心她使诈,这份果敢倒让她高看一眼。 “接下来,轮到——” 没等俞恨寒说完,靳时栖又对着太阳穴连扣四次扳机。 当第五声撞针空击声响起时,俞恨寒的指甲在桌面上刮出刺耳声响,笑容僵在脸上。 靳时栖强,但他又不是傻,某些能利用系统的时候,他不会吝啬。 将发烫的枪管递给俞恨寒,靳时栖脸上的笑容愈发明媚。 “到您了。” 二人对视,半晌后相视一笑,俞恨寒接过枪顺手丢到房间的角落里,随后咬牙切齿笑着说道—— “亲爱的合作伙伴,来聊聊深海与业火的下一步计划吧。” ...... 第8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08 “你只需要我将那位委员引过来,接下来全都交给业火?” 俞恨寒有些不理解靳时栖的计划。 “对,到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全都是业火做的,和深海毫无关系,也有利于你上任。” 听到这句话,俞恨寒瞳孔一颤。 她原以为,靳时栖是在说大话,他居然真的要杀死一位委员,并且推她上位! 五位委员能掌控伊甸港至今,每次出行定然是全副武装,就算使用狙击枪都无法保证能成功。 正因如此,靳时栖才费尽心思与俞恨寒达成联盟。 “但事故是在赌场发生的,无论怎么想,都很难和深海扯开关系吧?” 俞恨寒蹙眉。 她确实很心动,但正是因为了解的越多,才会越谨慎。 除掉深海确实很麻烦,但也不是完全不行,只不过伊甸港注定会迎来一场全面的血腥“洗礼”。 “这件事,无需担心。” 靳时栖将声音压低,俞恨寒的神色也从蹙眉转变为不可置信。 “但你——算了,或许我也应该习惯你的行事风格就是如此...额...大胆? 但执政官怎么办?他才是最麻烦的,那位委员惜命得很,每次都会将执政官带来。” 说着,俞恨寒还不经意间抬手摸了摸眼睛。 她有一颗眼球完全坏死,这全都拜纪明温所赐。 几年前,俞恨寒险些成为反叛军首领,后来被纪明温一剑刺成保守党。 总之,俞恨寒很怕那位执政官,但因为前些天靳时栖将他打伤,俞恨寒对靳时栖很有好感,才会同意他见面的要求。 在靳时栖出现之前,纪明温就是活着的兵器,是秩序与混沌边界的铁壁,从未失手。 “这个您也放心,我有办法让他绝不会阻碍我们的行动,这样是否能令您安心?” 靳时栖起身,向俞恨寒伸出手,动作牵扯衬衣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淡青色血管微微凸起,如同蛰伏的毒蛇。 俞恨寒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她凝视着那双含笑的眼睛,半晌后才起身,稳稳握住靳时栖的手。 “那么,合作愉快。” —— 暴雨在欲望囚场外交织成扭曲的网。 赌场内,总会有数不清的赌徒不分昼夜地寻求一丝快感。 但每个月,赌场都会有三天的时间清场,对外只说是为了设备维护与清扫。 此刻的赌场内,俞恨寒弯腰时,眼中寒芒闪过,但再抬头,又变成恭敬的模样。 “俞老板,上次就听你说这次有新货,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贾傅雍,委员之一,这位权势滔天的人物,就是俞恨寒要迎接的人。 他身躯肥硕,肚子高高隆起,肥厚的嘴唇张开,露出一嘴金牙,定制西装下的纳米护甲随着粗重的呼吸发出稀碎摩擦声。 “贾委员,您就放心吧,只不过您这——” 俞恨寒有些迟疑地看向他身后。 前排十八人手持透明防爆盾组成移动城墙,中间还有三十位银甲警卫持枪,枪口的能量环积蓄苍白的电光,目光紧锁包括俞恨寒在内的所有人。 这次来的人,比往常多了至少三倍! 而纪明温站在距离贾傅雍最近的位置处,赤色刺绣与漆黑制服交织,腰间配戴的枪衬托宽肩窄腰,勾勒出近乎暴力的美学比例。 五位委员中,贾傅雍最为怕死,每次离开宅邸都会要求纪明温护送。 “前几天不是才发生过一起暴力反抗事件吗,虽然那些虫豸根本不能改变什么... 但我实在无法完全相信一个失手过的废物。” 贾傅雍笑着,肚子上的肉都跟着颤抖,在场的人却不敢跟着笑,毕竟谁都知道他说的人是谁。 纪明温! 伊甸港的市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纪明温受伤的事在高层中已经不算秘密。 当着众人的面,贾傅雍赤裸裸羞辱着纪明温,但后者的面色并无任何改变。 贾傅雍根本不担心纪明温会怎样,毕竟就算他说更多羞辱的话,纪明温都会豁出命保护他。 这是层层刻在纪明温意识深处的指令。 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执政官? 不过是委员会手中的一把枪罢了。 一把枪不听话? 那就废掉。 “都这么严肃干什么,俞老板,带我去看看新的货物吧。” 气氛随着贾傅雍的一句“玩笑话”变得僵硬,他面色有几分不悦,开始催促俞恨寒。 俞恨寒这才回过神来,眼神快速扫过纪明温,这才低声对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 贾傅雍被带到三楼,这层楼平常并不对外开放,唯一的电子钥匙就在他手中。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他都会待在这里。 银甲警卫率先进去,在探测过三楼绝对安全之后,贾傅雍这才走进最大的一个房间内。 房间有礼堂大小,并没有窗户,墙壁也是用特殊材料混合铸成,就算再锋利的武器都无法损伤分毫。 而屋内,已经有数不清的男男女女跪着迎接。 ...... 银甲警卫与纪明温被禁止进入三楼,但必须在二楼的楼梯上守着,绝不能放任何人进去。 纪明温确实没生气,不,更准确一些来说,他现在没工夫想那些。 他总觉得,自从那天在缄默教廷洗礼过后,他的身体便发生了一些变化。 往常他收到委员会的指令,都会毫不迟疑去做,毕竟他就是为此而生。 但最近,他竟发觉自己有一丝抗拒的念头。 这个念头虽然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但纪明温仍旧警觉,怀疑自己是否错漏了什么。 倘若与缄默教廷无关,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业火首领。 他果然中了精神污染,就连缄默教廷的洗礼都无法冲刷。 手套紧贴指节,握拳时皮革发出低哑摩擦声,纪明温沉默时,便如同收鞘的利刃。 他腿上的伤口已经痊愈,并不会影响到之后的行动。 下一次遇到靳时栖,他一定会用剑刺穿那人的头颅。 第9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09 屋内,正举行着一场血淋淋的肉欲盛宴。 而贾傅雍肥硕的身躯躺在巨大的床上,金丝睡袍半敞着,饶有兴趣看着眼前的女人。 他已经将衣服内层层叠叠的纳米护甲脱掉,尽情享受这盛宴。 这个房间经过特殊改造,没有窗户,墙壁也难以穿透,就算是擅长狙击的业火首领,也会知难而退吧? 三位貌美的少年在地上跪着,双手将装有美食的银盘举过头顶,就算胳膊酸痛也不敢抖动。 贾傅雍抬手捻起一颗水果丢到嘴里,他的每根手指上都缠绕着一个绳索,绳子上系着铃铛。 而绳索另一端的粉色缎带,被系在人的脖颈,男女参半,唯一的共同点便是这些人都极其貌美。 只不过这些缎带是特制的,只要贾傅雍幅度大一些,这些美人儿的身体就会如同离水的鳗鱼般抽搐。 空气中飘浮着腐烂茉莉的香味,贾傅雍起身,双脚踩在匍匐在地的少年背上。 他一动,那些被绳索牵着的人就必须跪着爬行,镀银锁链在地面拖出蜿蜒的暗痕。 贾傅雍走动间打翻了一块蛋糕,只一眼扫过去,便有人争先恐后扑过来,如狗一边舔舐地毯上的奶油,直至奶油涂抹至全身。 荒诞的,奢靡的。 色欲的,黏稠的。 伊甸港市民敬仰的委员会,缄默教廷推崇的神明使者,人们跪在地上仰望天宫,妄图窥到天宫一角。 俞恨寒当时就对靳时栖说过——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远比你想象之中还要肮脏,他们肆意地弄权,将整个伊甸港都变成自己的妓院。” 此时,靳时栖已经在赌场对面的大楼天台挑选好位置。 而贾傅雍房间外的墙壁上,已经黏着上百颗被靳时栖改装过的c4炸弹。 这些炸弹被聚集在同一范围内,同时炸开的威力足以将墙面炸出一个洞! 而靳时栖要做的,就是在纪明温赶来之前除掉委员! 将金属弩机抵住天台的边缘,靳时栖的小臂肌肉骤然绷紧。 他在等。 当赌场外有人第二次擦拭招牌,靳时栖动了。 随着一声干净利落的“嗖”,三棱箭头破开二十三层楼高的罡风,钨钢索在半空中甩出银亮弧线。 钢绳一端的锚钩稳稳嵌入对面大楼墙体预设位置,发出沉闷的“咔哒”声,牢牢固定住。 靳时栖的长靴踏在天台护边的台阶上,毫不犹豫跃向高空。 作战靴底卡进绞合钢索的瞬间,脚底弹出滑轮装置,百米高空的风压撕扯着外套下摆。 按下按钮,墙体上黏着的炸弹在同一瞬间爆炸,爆破的冲击掀起一阵热浪,使得钢绳开始摇晃。 视线内出现完美落脚点,靳时栖闯入滚滚浓烟之中。 他忽地旋身,钢索在腰侧擦出三道火星,整个人借着惯性从爆破口冲进去,黑色身影瞬间被热浪吞没。 若说如今的业火首领对外的最深印象? 当然就是谋杀与枪法。 靳时栖这一招,就是明晃晃告诉别人,业火来了。 在爆破声响起的同时,业火的人已经冲进赌场,顷刻间乱作一团,当然,其中有多少是深海的人冒充,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屋内的女人听到爆炸声都惊慌躲到角落,贾傅雍神色惶恐扯着衣服,还没来得及喊纪明温的名字,就被突如其来的靳时栖踹倒在地。 “向地狱祷告去吧。” 作战靴踩在那张肥腻的脸上,靳时栖连开数枪,权势滔天的委员便死去一位。 「宿主,密钥并不是他。」 系统传来提示,靳时栖将脚下的尸体踹开,荷枪实弹的银甲警卫也在此刻闯入房间。 “许久未见,执政官大人,上次留给你的礼物可还喜——” 没等靳时栖说完,纪明温便开枪射击,银甲警卫的子弹如雨点般射来,擦着他的衣角而过。 “看来执政官大人没时间与我叙旧,那告辞。” 靳时栖快速后撤,子弹擦着脸颊而过,没有丝毫犹豫,他从破碎的墙面冲入雨幕之中。 下坠的刹那,空气在耳边呼啸而过,强大的气流几乎要将他吞噬,被束在脑后的黑色长发飞舞。 靳时栖迅速抬起藏在袖中的弓弩,在急速坠落中稳稳瞄准顶楼的一处坚固栏杆。 暴雨有些影响视线,但并不碍事。 “嗖”的一声,弓弩瞬间发射,绳索精准地缠绕在栏杆之上,旋即猛地绷紧,巨大的拉力使得靳时栖在半空中惊险地悬停。 手腕一转,绳索开始快速收缩,将靳时栖拽至顶楼! 手指一勾将绳索收起,靳时栖拍了拍手上的脏污,忽又猛地贴地滚了一圈,子弹在他原本站立的位置留下凹陷的痕迹。 上膛的蜂鸣传至耳边,靳时栖抬眸看去,制服胸口的勋章折射出寒光,枪口已抵在他的额头。 纪明温说过的,下次见面就要报上次的仇。 雨丝在枪管上凝成珠链,纪明温的军靴踩在靳时栖衣服的下摆处,只要他扣下扳机,就能在这位业火首领的额头上留下一个洞。 靳时栖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纪明温,眼尾荡漾的笑弧格外扎眼。 “是我输了呢,执政官大人,我投降。” 靳时栖双臂一摆,整个人平躺在天台上,任由雨水冲刷,湿透的黑衬衫紧贴腰线。 他脸上挂着无辜的神色,哪怕现在躺在大雨中显得有几分狼狈,都难掩五官的精致。 只不过这句话看似服软,实则不然,潋滟的双眸中藏着针尖般的挑衅。 业火首领的投降,可信度能有几分? 纪明温并未回应他的话,只是将枪口下移几分,大雨将皮质黑色手套冲刷得发亮。 他不是优柔寡断之人,靳时栖杀死了委员,他今天必须得死。 暴雨打湿纪明温的头发,食指向后扣压扳机,在开枪之前,靳时栖的声音从雨幕中艰难传出,却带着笃定的意味—— “不如认识一下,我叫靳时栖。” 豆大的雨点砸落,恰如心跳的鼓点,纪明温的手指如触电般松开,枪口偏移。 雨声掩盖了周围的喧嚣,只剩下纪明温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第10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10 见纪明温停手,靳时栖便知晓,自己留在他意识深处的洗脑程序生效。 “您不打算逮捕我吗?嗯?还是说,您很喜欢我送您的礼物,所以这次打算饶我一命?” 靳时栖冲着身前的男人挑了挑眉,纪明温不语,将冰凉的金属抵在靳时栖心口处,暴雨将二人的身影吞没。 纪明温已经意识到,眼前的业火首领就是狡猾的狐狸,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圈套之中。 直接杀了就好。 但他却迟迟未动,潜意识中留下的洗脑指令在与本身意愿抗衡。 “长官您难道舍不得杀我?” 雨珠落在下颌摇摇欲坠,靳时栖眼眸微眯,凸起的锁骨随着低笑声震动。 “那就由我来帮您吧。” 眸中倒映着纪明温骤然收缩的瞳孔,雨幕中,靳时栖帮他按下扳机。 你个疯子! 电光火石间,纪明温手指一偏,弹道切开雨幕。 飞溅的泥点尚未落地,靳时栖蓦地抬腿踢中他的手腕,枪支在湿漉漉的地面滑动,留下一道短暂的水痕,最后落下高楼。 刺刀撕裂空气的尖啸与袖箭嗡鸣搅碎雨幕,靳时栖后仰避开贴面而过的冷光,藏在作战靴里的刺刀在掌心旋转半圈。 二人拉开距离,看着对方的眼神都带着不同意味的杀意。 开枪的那一瞬,纪明温偏转了方向,才让靳时栖有可趁之机。 笑里藏刀,尔虞我诈。 「耗费200积分,已清除宿主本身负面状态“耳鸣”。」 系统提示传来,靳时栖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方才耳鸣的感觉可不太好受。 靳时栖还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但看到纪明温阴沉的表情,想说的话化作嘴角上扬的弧度。 看来生气了呢。 军靴碾着积水滑退半步,袖箭上配套的折叠刀锋芒毕露,突进的力道逼得靳时栖不得不退后。 不愧是本世界的战力巅峰,近身战确实厉害。 暴雨中的视线变得模糊无比,二人却仍旧招招致命,大有不弄死对方誓不罢休的气势。 袖箭劈开雨幕的寒光,靳时栖的靴底擦过天台边缘,碎石簌簌坠落,温热血珠染红腰侧,而纪明温的掌心也被刺刀划出血痕。 势均力敌! 但靳时栖现在的位置更危险,再往后一步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长官,我来帮你!” 俞恨寒不知何时加入战场,对着靳时栖连开数枪。 有着纪明温牵制,枪法绝佳的俞恨寒不可能打歪。 再往后一步就会踏空,但身前已有纪明温挡路,退无可退。 如此近的距离,想躲也来不及。 左耳的嗡鸣淹没雨声,靳时栖右膝砸在泥潭之中滚了一圈,子弹打空。 俞恨寒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纪明温,话语中带了几分质问。 “您在干什么?!” 若不是纪明温一把将靳时栖推开,他本是在劫难逃! 纪明温看向自己受伤的手,神色茫然,等他再抬头,靳时栖已经消失在雨幕之中。 让他逃了。 方才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但他分明想要将靳时栖杀死,为何两次都下不去手甚至出手相助? 电子芯片已经传出情绪波动过大的提醒,纪明温深呼吸,将事情抛在脑后。 俞恨寒盯着纪明温离开的背影,悄然松了一口气。 这就是靳时栖的计划,让深海与业火割裂开来,谁又能想到二人是合作伙伴呢? 相反,俞恨寒甚至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怀疑执政官的动机。 但纪明温为何会帮业火首领?难道二人私底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爱恨情仇? 俞恨寒想不出来。 这场闹剧就此落幕,一位委员死去,在各方势力支持下,俞恨寒成为新的委员,与其余四位委员分庭抗礼。 但执政官出现两次重大失误,这已经不是能忽略的程度。 在召开会议后,委员会一致决定,暂且罢免纪明温执政官的职务,并且将其关押。 —— 俞恨寒上任后,虽然她很想新官上任三把火,但其余四人明显将她排斥在外,不上不下的位置有些尴尬。 有一瞬间,她都想让靳时栖再把这些人也通通干掉。 俞恨寒并不是激进派,她只想打开伊甸港的防护屏障,亲自看看外面的世界。 见识过委员做派的俞恨寒,实在难以相信其余委员的为人,她愈发怀疑他们所推崇的自由幸福理念。 只不过她现在人微言轻,以她的力量不足以掀翻其余四位委员的决定,只能暂且蛰伏,通过地下赌场与靳时栖联络。 但靳时栖并不会完全相信俞恨寒的话,毕竟业火与深海的理念并不相同。 所谓的深海激进派,为的不过是找寻到大灾变后活下来的其余人,他们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在赌场内寻求快感也不是反抗,而是逃避。 就连业火为数不多的人,他们的所求都并不算大,说是反叛军,其实也只是想要废除电子芯片监控情绪,还给公民自由。 靳时栖所图,要更大。 贾傅雍的死在伊甸港掀起轩然大波,甚至不需要委员会刻意抹黑和宣扬,业火就已经臭名昭着。 一个集暗杀,动乱于一体,时不时还会爆破的危险组织。 他们行动于暗中,劫走犯人,杀死委员,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呐! 但也仅限于此,民众对业火的感观下降,却没有做出更多的举动,这也是“情绪阈值”的弊端。 所有公民被迫看一样的节目,接受一样的教育,孩子从小到大的课程与爱好都被一一安排,根本无心管其他事。 活?可以。 死?也行。 业火确实在一滩死水的伊甸港掀起一阵波澜,但,也仅此而已。 第11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11 伊甸港城中,某户人家。 主人听到敲门声开门,在看到眼前人身穿银甲警卫的制服后吓了一跳。 “请别惊慌,最近业火组织猖狂,根据消息来源,业火首领来过这附近,所以警卫要挨家挨户巡查,这也是为了保证每一位公民的安全,还请配合。” 证明在眼前一扫而过,警卫就将其收了起来,开门的男人没有怀疑,恭恭敬敬请银甲警卫进来巡查。 “你最近是否在附近看到一个可疑的男人?” 警卫压了压帽檐,随意扫了一眼房屋的布局就开始询问,甚至用笔记录。 “是说业火的首领吗?我没注意...” 房屋的主人分明有些拘束,手指不停揉搓着衣角。 靳时栖的画像只在银甲警卫里流传,普通公民不知道也很正常。 “好,如果你以后看到相貌丑陋,面目可憎的可疑人物,一定要向警卫队汇报。 哦对了,你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转折,男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能跟着点了点头。 “对,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 “那可太好了。” 警卫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从口袋里取出电击枪,男人没来得及跑就晕倒在地。 将警帽丢在桌子上,长发散落,分明就是靳时栖的模样! 时间来不及耽搁,靳时栖直接唤出系统。 “帮我找这个屋子里关于郑柏的东西。” 「是,宿主,开始检测——」 没错,这里曾经是郑柏的屋子,正是因为他要搬家,才会无意中摔坏爷爷的手表,露出里面的纸条。 伊甸港对思想的管控极其严苛,郑柏的爷爷不得已才用如此隐秘的方式将自己要说的话藏起来。 但他当真只留下一句话吗? 为何说伊甸港之外并无海洋? 靳时栖寻了个位置坐下,后颈陷进沙发仿麂皮的纹理,食指在扶手上按出四个凹陷的浅坑。 系统无法直接干预小世界的运转,因此才会有「宿主」的存在,但此时的世界已经崩坏,靳时栖只能融入其中,逆转世界的崩坏,解除污染。 靳时栖正思考着从俞恨寒那边得来的消息,s-037便发出提醒。 「宿主,找到了。」 起身朝着房屋二楼走去,靳时栖打开眼前的门,抬手挥了挥由于开门荡起的灰尘。 这里摆放的东西有些杂乱,叠放着一个又一个的纸箱。 看来是一处仓库。 顺着系统的指引,靳时栖来到角落处蹲下,如果从外面看,这个位置恰好能挡住他的身形。 手指在墙面上敲击,直到听到一声略微沉闷的声响,这块砖里面是空着的! 稍微废了些力气,将那块古怪的砖从平面墙上取出,里面果然有一个狭窄的洞,放着一本有些年头的笔记本。 这个才是郑柏的爷爷最想要留下的东西! 翻开第一页,凌乱的字体映入眼帘,看得出写下这些话的人当初有多么不安。 「新纪元十五年,很奇怪,明明大灾变只是十五年前的事,我却已经不记得原本的年份,是2041年?还是2051年?我不得而知。」 「我感觉世界变了,人们也都变了,他们站在广场上,无脑吹捧委员的演讲,共同唾弃一些想要逃离伊甸港的人。 什么追求平等,寻找新世界,新世界真的存在吗? 我似乎有些认同那些人的想法,但我并不敢附和,毕竟这里随处都有摄像头,思想罪,是伊甸港最大的罪名,我还有孩子,不能冒险。」 「我又想起那些因为暴动而被关起来的人,我想,我应该疯了,但我并不担心自己会疯,我更为担心的,是我认为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最近的外面并不太平,虽然看起来就和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但我确信,那些银甲警卫正在抓捕一些人。 为什么要抓这些人?他们要干什么?我不得而知。」 再往后翻,日记上的内容戛然而止。 靳时栖饶有兴趣地看着日记上的文字。 这么看来,「深海」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存在,只不过当初反抗的人全都被银甲警卫逮捕,往后便再也没了消息。 独裁者可以篡改和消除历史,当然也能抹除这些人存在过的痕迹。 郑柏的爷爷既然留下了手表里的纸条,就代表他并没有在写下日记后死去,那么空缺的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他如此笃定说伊甸港之外并没有海洋? 还是说... 他当真离开过伊甸港? 没等靳时栖彻底将线索拼凑,眼前便出现铺天盖地的鲜红警告。 「警告!锚点接近失控状态!世界崩坏值进度加快!」 「警告!当前世界崩坏值:91%!预计5小时后将会面临像素化分解!」 纪明温出事了! 第12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12 革去执政官的身份后,纪明温就被单独关押在牢狱之中,新的执政官上位。 但人们并不关心这些,甚至不在意纪明温的死活。 新的执政官? 只不过是压在他们头顶上的人换了一位罢了。 在药效作用下,纪明温的睫毛不受控地颤动,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手心处还有被靳时栖划伤的痕迹,形成狰狞丑陋的伤疤。 被委员会抛弃的人,当然没资格再享受执政官的待遇。 “有些可惜,真的要这样毁掉吗,他曾经可是候选人里最出众的一位。” 一旁,年轻的女人数着纪明温的心跳,有些可惜地盯着他的脸看。 “不要说些蠢话,动作快一些,要是让他清醒过来,一秒就足够收拾我们两个。” 上了年纪的男人木着一张脸摇晃手中的药剂,药剂翻涌,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沿着容器内壁缓缓涌动。 二人来自真理部,是伊甸港的秘密部门,一些超越三级净化的人会被送到这里,利用特殊药剂让他们神经受损,是比洗脑更加粗暴的手段。 被注射药剂的人会在一天时间内神经坏死,从精神到肉体彻底死亡。 但这个过程对于真理部成员来说极度无聊,毕竟要连续观测几个小时。 “体温35.4c,瞳孔收缩正常,有轻微意识波动,加大剂量。” 男人吩咐道,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显示屏上,屏幕上的线条和数字不断跳动变化,手中的笔时不时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半晌后,他微微蹙眉,声音中带了些许不耐烦。 “还没弄好吗,唔——” 男人的脖颈被一根针管刺入,瞬间失声,随后瘫软在地没了生息。 丢下手套与针管,靳时栖快走几步来到纪明温身前。 潜入这里花了一些时间,但还好,来得及。 此时纪明温的体温低得吓人,意识在药剂的作用下变得模糊。 靳时栖将留置针拔去,俯身倾听,纪明温胸腔内每一次心跳都显得无比艰难而迟缓。 做了三年任务,靳时栖还从未遇到过“锚点”意识死亡的情况。 纪明温的意识快速归于寂静,但只要让他的意识重新起伏,靳时栖自然有办法救醒他。 手中出现一块小巧而精致的胶囊,里面装有金色的药剂,靳时栖的手绕至纪明温脖颈后,毫不留情在装有电子芯片的位置用力一掐,皮下便有电流涌出。 趁着纪明温不受控制张口的瞬间,靳时栖快速将胶囊塞进去,接下来就不用担心纪明温会死的问题,只需要刺激他的神经。 「宿主,纪明温是世界的锚点,是核心,绝对不能非正常死亡......」 s-037又一次无力提醒道。 “我知道。” 「......」 或许是明白自己再说又要被掐断语音系统,s-037选择闭嘴。 虽然靳时栖某些时候的性格的确很恶劣,但他从未有过任务失败的记录,就当做没看见吧。 “纪明温,俞恨寒其实是我的同伙,我们早就联合了。” 说完,靳时栖看向显示屏,心跳的频率略微加快。 当真有用。 “哦?这么恨我。” 靳时栖挑眉,盯着纪明温若有所思。 把主角气醒,何尝不是一种神经刺激呢? “执政官大人,我很喜欢你这张脸呢。” 靳时栖欺身上前,膝盖顶在他双腿之间,温热的吐息轻喷在耳边,声音逐渐变得低不可闻。 屏幕忽然发出短促的嗡鸣,纪明温冰冷的手臂肌肉转瞬间绷紧又恢复原状。 每次一见面就要闹得你死我活,若是纪明温还醒着,一定会将这句话视作挑衅。 身子压低,鼻尖蹭过耳廓的刹那,滚烫呼吸缠上耳垂。 餍足的笑意逐渐扩大,靳时栖的尾音带着某种恶趣味。 “您上次救下我,不会也是喜欢我吧?” 唇瓣贴上耳垂的刹那,靳时栖忽地轻笑一声,语气是惯有的讥诮—— “那真巧,我也喜欢您呢。” 齿尖故意在敏感的轮廓上停留半秒,濡湿的吐息顺着耳骨攀爬,在对方绷紧颈项的瞬间,恶劣地加重了啃噬的力度。 心跳声重重响起,某种柔软的存在于疼痛中破茧。 靳时栖抬头的瞬间,与那双紫色的瞳眸对视。 话音未出口,便凝固在骤然缩短的距离里,唇瓣与欲展开的唇角擦过,靳时栖甚至能看到他的喉结猛地滚动。 如狐狸一般狡黠的眸子微微瞪大,靳时栖猛地后退,有些不可置信地抬手点在唇上。 但他更为错愕的,是眼前的系统提示。 「世界崩坏值:52%」 「已保持在良好状态,请宿主再接再厉。」 原本要突破临界值的崩坏值忽然急剧下降,并且有持续下降的趋势。 这是为何...? 因为纪明温的洗脑程序破碎,剧情走向正轨了吗? 纪明温没有预料之中的愤怒,他同样错愕盯着眼前人,脑海中只留下他听到的那一句话。 我也喜欢您。 业火首领...喜欢我。 生理性的脸红瞬间从脸畔烧至锁骨,几乎要淹没好不容易拼凑的理智。 某些想不明白的疑惑,也在一瞬间了然。 两次放弃出手的机会,甚至救下他,是因为喜欢......吗? 如果是这样,就想得通了。 紫色瞳孔颤动,脑海中崩坏的意识归位。 “我...” 纪明温开口,沙哑的声音传出,而靳时栖的指尖已经触摸到刺刀的刀柄。 纪明温脑海中的洗脑程序已经事先被破解,他留下的那一道洗脑指令自然也不攻自破。 下一秒,牢狱内响起尖锐刺耳的警报,伴随着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有人入侵!” “警报!警报!有人入侵!” “发现入侵者,他们在这里!” 扫了一眼门外,纪明温快速接近靳时栖,压低的声音在警报声中变得支离破碎,喉结滚动。 “我们先走,刚才的事——以后再说。” 早已喂到纪明温嘴里的胶囊已经生效,他虽还未恢复到巅峰时期,但也能自由行动。 “跟我走,我知道哪里能出去。” 走廊的脚步声愈近,纪明温从两位真理部成员腰间搜出枪械,在警卫闯进来之前便猛地踹开门冲出去。 靳时栖虽然错愕纪明温没有发火,但现在不是十万个为什么的时候,只能紧随其后,从一位警卫的手中夺得枪械。 “咔哒”一声,整个监狱的电源关闭,视野被剥夺,所有人被迫陷入黑暗之中,枪声有短暂的停滞。 “备用电源要一分钟才能启动,跟我来。”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纪明温一把抓住靳时栖的手,带着他冲出重围。 等到灯光恢复,二人早已没了身影。 第13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13 靳时栖搀扶着纪明温从密道内走出,来到一处隐秘角落,确认这里暂且安全。 “你受伤了。” 靳时栖蹙眉,看着纪明温腹部洇出鲜血。 那一枪原本要打中靳时栖,是纪明温挡了枪。 “得快点止血。” 纪明温偏头咳出一声闷哼,喉结滚动牵扯伤口,眼中烧着的暗火像是将熄的炭被风卷起的猩红。 “你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纪明温直视靳时栖的眸子,攥着他手腕的指节发寒,似是非要从他口中听到一个答案。 面对靳时栖疑惑的眼神,他指尖的力道更用力些,喘息变得沉重,瞳孔缩成针尖。 “你何时——” 但他还没说完,一直强撑着的身体便如断线的傀儡般倒下。 但另一人的手臂比他的速度要更快。 靳时栖的小臂横亘在他背后,虎口卡住下颌,强迫纪明温后仰的头颅枕在自己肩头。 “纪明温?” 纪明温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靳时栖身上,彻底失去意识。 「系统,纪明温怎么会晕过去?」 「他身后的电子芯片还没有被完全废除,崩坏还在持续!」 忍住说脏话的冲动,靳时栖只好带着昏迷的纪明温朝某处走去。 ...... 地下诊所,甘仪揉着睡眼惺忪的眼打开门,就被突然窜进来的身影吓一跳。 “老...老大?” 待到看清楚,甘仪差点被吓得叫出来。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首领会和执政官在一起? “首领来了吗?” 路以从旁走出,看到靳时栖搀扶着昏迷的纪明温时,手中的牙刷杯掉落在地。 两个几乎是宿敌的人,就这么抱在一起了? “路以,准备干净的手术床和道具,甘仪,去接一盆消毒过的水,尽快。” 靳时栖雷厉风行,另外两人在短暂的错愕后也快速执行命令。 不出一分钟,纪明温便躺在洁白的手术床上,但地下诊所的设备当然不如执政厅,只有一些简陋的仪器。 靳时栖戴上医用外科手套,指腹按上纪明温腹部的伤口,精准得像在拆卸枪械的保险栓。 纪明温闷哼一声,猛地睁眼,涣散的瞳孔映出靳时栖垂落的视线。 “我要帮你进行手术,取出腹部的子弹和拆毁芯片,但这里没有医用麻痹药剂,你要全程保持清醒,才能不触发电子芯片的电流,可以吗?” 在纪明温印象里,靳时栖向来不正经,但现在他极其认真地询问自己问题,是从未见过的一面。 “好。” 额发已经被冷汗浸湿,纪明温犹豫片刻才闷声回复。 即使是小伤,纪明温都不会信任旁人为他治疗。 但现在,面对简陋的环境,落后的仪器,和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业火首领,他就敢将性命托付。 靳时栖为何一定要救他呢? 是因为...喜欢吗。 或许是因为意识涣散,纪明温的身体放松下来,视线中靳时栖的身形变得有重影。 靳时栖并没有注意到纪明温一直在看他,他全神贯注在手术刀上。 曾经的某个世界,他曾充当过医生的角色,某些知识还没忘。 快速处理好腹部的伤口,便轮到脖颈后的电子芯片。 手术刀在无影灯下折出冷光,刀刃悬停在纪明温后颈皮肤上方。 伊甸港禁止非法拆除电子芯片,也没有任何一位医生敢这样做。 靳时栖先前的确为路以与甘仪改造过芯片,但这次要做的,是将纪明温的芯片核心取出,手术难度陡增。 就算是做过不少黑心手术的路以,都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他要待在这里做靳时栖的助手,替他处理突发的紧急状况,算是人生中难度最高的一场手术。 更何况,躺在病床上的伤者是那位执政官。 “咬住。” 将缠满纱布的小木块塞到纪明温齿间,靳时栖的声音变得极冷,拿着手术刀的腕骨却稳得吓人。 镊子已经探入切口,暗红血珠顺着镊齿滚落。 靳时栖正以极其简陋的设备做最精密的活,稍微出差错,纪明温就可能神经坏死。 “相信我,纪明温。” 靳时栖的声音在上空响起,带着不容驳斥的坚定。 镊子夹住芯片核心的刹那,纪明温身体一僵,咬碎的纱布渣混着血水往喉管倒灌。 喉咙里漏出半声呜咽,靳时栖擦酒精棉的手掌按在纪明温抽搐的肩胛骨上,低温灼烧般的剧痛奇迹般消散。 “结束了。” 靳时栖摘掉染血的橡胶手套,重重呼出一口气。 他没有外表看起来如此轻松。 路以手中的手术刀掉在地上,他干脆躺在地上开始大口呼吸,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成功了? 这就...成功了? 他艰难地偏过头看向电子时钟,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靳时栖扯了扯领子,躺在沙发上,意识正在与系统交谈。 「宿主,你为何在最后兑换“骨骼增强剂-bse-8”?」 手术结束后,靳时栖违规在伤口处使用药剂,使纪明温不至于太过疼痛。 虽然没有被人发现,但当时他用药并没有经过系统允许。 「037......你最近越来越吵了,我知道宿主手册的准则。」 甘仪帮不上忙,只能负责给二人倒水。 靳时栖扫了一眼昏迷的纪明温,这才接过水杯。 违规会扣除积分,但他家大业大,就算扣除的积分后面再加个零,靳时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宿主,你在担心纪明温会过度疼痛?」 靳时栖喝水的动作一顿,余光看向染血的纱布,清亮的眸子晦暗不明。 他方才的举动,只是下意识。 是担心? 或许吧,毕竟锚点不能死,也可能是不想欠人情,但现在想已经不重要了。 系统还想再说什么,靳时栖就已经掐断语音链接。 耳边清净多了。 第14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14 意识如同被迷雾笼罩,沉重而模糊,脑海中只记住一句话。 “相信我,纪明温。” 喉间灼烧感愈发鲜明,如逆水之人挣扎着向水面探出手,终于触碰到那人的掌心时,紫色眼眸猛地睁开,看着明晃晃的白炽灯恍若隔世。 视线模糊不清,过了半晌才聚焦,纪明温用胳膊支撑着自己微微起身,映入眼帘的是腹部白色的绷带层层叠叠,上面还隐隐有着斑驳的血迹。 一旁的托盘中,染血的电子芯片核心明晃晃暴露在空气之中,早已被碾碎。 纪明温脸上些许错愕的神色也在转瞬间消失,变回原本冷漠的模样。 离开手术床,纪明温看向窗边的沙发。 日光掀起一层薄纱笼在沙发边缘,靳时栖蜷在抱枕之中,深色毛毯滑落堆积在腰际的位置,胸膛微微起伏。 睡时,那副安静的模样模糊了几分平日里带有攻击性的轮廓,呼吸轻柔而均匀。 喉结无意识滚动两下,纪明温赤脚踩过地板的动作比窗帘被风吹起的弧度更轻。 直到阴影完全将靳时栖的身影笼罩时,纪明温才惊觉自己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 下意识眼神闪躲,身体却不受控制蹲下,眼神落至唇上的细小纹路时,脸颊骤然发烫。 昨夜,靳时栖说,我也喜欢您,二人薄唇相接,虽只有短短一瞬。 纪明温从小就被当做执政官培养,根本没接触过情爱,才会如此手忙脚乱。 但靳时栖又是如何想的? 二人分明......只见过区区几面。 他做的这些都是因为喜欢吗? 纪明温从未想过“情爱”这个词,才会有一瞬间的慌乱。 倏然,沙发上的人轻哼一声,被放在膝弯旁的水杯晃动,纪明温本能探出手掌稳稳拖住杯底,已经冷掉的水顺着指缝滴在毛毯上。 纪明温松了一口气,缓缓抬头,恰好与靳时栖忽地睁开的眸子对视,纪明温看清对方瞳孔里映着的自己: 耳骨上蔓延的绯红已经烧至锁骨,也不知是从何时起,整个人失了神,双眸中清清楚楚透着动情的神色。 字典之中,所有述及春天的词页,尽皆自燃。 他听到某种陌生的东西在胸腔里无声漫开。 置身局外的是他,最先沦陷的也是他。 手指一松,水杯掉落,将地毯打湿。 靳时栖的手指悬停在纪明温额前三公分处,似是想要摸摸他的头发。 下一秒,靳时栖微微用力,手指弹在纪明温的额头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脸怎么这么红?难道是术后不良反应?” 靳时栖皱眉,看着纪明温发烫的脸,绯红隐隐有扩大的趋势。 “发烧?好像不是简单的发烧,那就是排斥反应,路以,别睡了,药在哪?” 长发有些凌乱地翘起,靳时栖简单用手抓了抓,便起身去找药,只剩下纪明温一人留在原地。 “啊...” 喉咙里溢出一声轻响,纪明温抬手摸了摸额头,紫瞳轻颤,又瞬间恢复如常。 —— 赌场内,俞恨寒盯着靳时栖咬牙切齿地笑,驱车前来的甘仪一脸老实巴交地蹲在房间的角落。 谁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前任执政官忽然出现在这里。 两个前些天还打得你死我活的宿敌,就这么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了? 还有,你俩是不是挨得太近了一点! 纪明温冷着一张脸坐在靳时栖身旁,虽然没了执政官制服的压迫感,但同样让房间的温度骤降。 被三道视线注视的靳时栖握拳在嘴边轻咳—— “咳咳,总之,他身上的市民编号已经被消除,不会暴露我们的,放心吧。” 靳时栖原本以为纪明温苏醒之后也要大闹一番,但情况似乎和他料想的截然相反... 或许只有靳时栖觉得他变得温和了一些。 难道是意识里的洗脑程序,在完全破解后导致的本性暴露? 靳时栖天生反骨,若纪明温还与他对着干,他还能再折腾个天翻地覆,如今这模样倒让他不好意思再动手。 躲避三道灼热的视线,靳时栖将话题转移,取出那本字迹歪扭的笔记本看向纪明温。 “新纪元十五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如今是新纪元六十五年,五十年前,那时的纪明温还没有出生,但在他成为“执政官预备役”培养时,曾意外接触到这件事。 为了确保纪明温的洗脑程序成功,真理部提前尝试过数次意识封锁,其中新纪元十五年发生的大事,就曾被当成实验数据。 如今洗脑程序被破解,纪明温自然而然回想起来。 令靳时栖与俞恨寒错愕的是,委员会在那时竟制定过出海的计划,日记中所写被抓起来的人,就是出海的人员! 而纪明温记得,确实有一位姓郑的人也在名单之中。 之所以印象如此深刻,是因为他比起其余人的年纪要更大,是名单中年纪最大的一位,已有九十多岁,身体状况也并不好。 就算在人均寿命一百二十多岁的伊甸港,郑柏的爷爷也不算年轻。 当时距离大灾变只过去十五年,又或者要更久一点,毕竟在没有历史的伊甸港,想要抹除或捏造一些什么再简单不过。 当时的委员会想要试探伊甸港之外是否安全,这才将一些不安分的人抓起来,强行让他们来到边界。 委员们想要确定,伊甸港之外的生活是否安全,防护屏障之外的空气能否呼吸,以及是否有未知的存在威胁人类。 大灾变之前,科学家研制出一种防护屏障,原本是为了保护即将灭绝的动物,谁料成为一部分人类的诺亚方舟。 打开防护屏障需要多道程序,层层开关,并且只能打开一个极小的缝隙,避免外面可能存在的毒气进入。 这些被当成炮灰的人,都有妻子儿女被关在监狱之中,如果他们能活着回来,即可无罪释放,根本不需要担心他们会一去不返。 戴上特制的防护头盔,其上配备有录影机,大灾变之后,防护屏障第一次开启,也是第一次有人离开。 防护屏障所剩的能量并不足以挥霍,每一次开关都需要耗费大量的能源,因此,委员会一致决定在一年后重新将屏障打开。 七十三人,推着三十多艘小船,带着七十三本日历和足够的压缩食物离开伊甸港。 这次行动代号为“方舟计划”。 第15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15 讲到这里,纪明温的话音一顿,脸色有几分不自然。 “然后呢,外面究竟有没有陆地和可供人类生存的环境?外面是废墟吗,还是草地,有没有幸存者?” 俞恨寒受不了纪明温的卖关子,连忙催促道。 她最为关心的,便是这个。 伊甸港之外的真相就要大白,可能会颠覆或证明她前半生观点的结论就要得出,她怎能不心急? 靳时栖也有些好奇当时发生的事,忍不住将目光移过去。 “一年之后,防护屏障重新打开,七十三人只回来四位,全都瘦骨嶙峋,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人,叫做郑元。” 纪明温微微摇头,继续讲述他所知道的历史。 委员会只收集到四份录像,其中郑元的录像带只有一片漆黑,失去研究价值,便只剩下三份,唯一活着的郑元就显得格外珍贵。 他能活着回来,是否证明外面还有一线生机? 但郑元的神智极度不清醒,在苏醒之后只会重复一句话—— 伊甸港之外并没有海洋! 没等真理部的研究人员问出什么,第二天,郑元就在监狱内暴毙,他的家人在得到一些遗物过后也回归正常生活。 方舟计划宣告失败,派出去的七十三人全部死亡,这个死亡概率触目惊心。 研究人员不得不将重心转移到录影带上。 但更为离奇的事发生了,三份可用的录影带,其中记录的影像完全不同! 第一份录影带来自于一位亵渎神明的教廷修女。 在这份影像中,她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漂泊,最后来到一座小岛。 三年的时间,小岛上的生态已经被大自然自我修复,有牛羊,有果树,甚至有其余幸存者。 岛上的领主接纳了她,虽然生活条件差,但回归原始的生活也多了几分趣味。 从聊天中得知,大灾变并没有彻底毁灭世界,一部分人幸存下来,哪怕科技与文化荡然无存,社会回归原始时代,也能将文明传递。 修女就这样在小岛上待了一年的时间,她学着耕种,捕鱼,潜水,在日历还剩十页时,她乘船漂过大海,回到伊甸港。 或许是因为在海上漂泊太久,她患了病,死在防护屏障外。 第二份录影的主人是赌场常客,因为站在赌桌上大喊委员会想要独裁而被抓起来。 在录影中,他乘船漂过迷雾,才惊愕发现所谓的大海深度尚未及膝。 迷雾之外,是一片荒芜的世界,曾是繁华都市的地方,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犹如巨兽崩塌的骸骨。 天空呈现出诡异的色调,狂风卷着沙石重重抽打在大地上,河流干涸,只余下干裂的河床,森林枯死,唯独剩下大片的焦黑。 荒芜到甚至没有虫子的声音。 影片里,男人开始咒骂该死的委员会,他声称自己根本没有把柄,再也不会回到伊甸港。 男人想把脑袋上碍事的头盔拔下来,但可惜,每个人头上的头盔都与肌肉组织连接,以他们个人的手段根本无法解除。 好在头盔面罩能打开,不影响吃喝。 男人开始在这个末世一般的世界生存。 起初,他还能吃吃睡睡,顺便骂骂委员会,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就开始遗忘,每天躺在龟裂的大地上,盯着没有太阳的天空发呆。 他早就将日历丢掉,这里没有日升月落,他记不清过了多少天。 没有一个人陪他说话,死寂笼罩着他。 终于,在一百五十八天过后,男人疯了,一边大笑一边奔跑着原路返回。 他要回到那个被他认定为牢笼的伊甸港。 但由于没有时间概念,他身上的食物所剩无几,等他返回到伊甸港,却被活生生饿死在防护屏障外。 最后一段影片,记录了一位中年妇人,她漂泊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上。 海水,不再是孕育生命的摇篮,而是散发着腐臭的绝望之渊,呈现出令人胆寒的乌黑色。 深海之下,巨大而扭曲的黑影如鬼魅般游荡,身形模糊难辨,紧紧跟随在小船之后,随时准备将她吞噬! 妇人胆战心惊地活着,放眼望去是漫无边际的大海。 整个世界都被海水吞没,找寻不到陆地。 她与几人同行,但那些人全都葬身在深海怪物的口中,只有她奇迹般活了下来,在大海上漂泊整整一年。 她带着珍贵的录像回到伊甸港,在远离大海踏足陆地后,她用一把怪物尖牙磨成的小刀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至此,七十三人,无一活口。 第16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16 “在那之后,委员会便紧急叫停所有关于外界的研究,并且将方舟计划封锁,不许外人再提。” 纪明温说完,屋内是死一般的寂静,俞恨寒跌坐在沙发上,方才的一番话几乎碾碎她所有的理智。 她费尽心思与委员会打好交道,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再次打开防护屏障。 但现在,有人告诉他,外面的世界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安全。 为什么每个人看到的世界都是不一样的呢? 防护屏障之外究竟是海洋,还是废墟? 但不管是什么,至少能证明外面极其危险。 “会不会是委员会的把戏?他们在头盔里隐藏了致幻毒素,并且伪造视频,为的就是让防护屏障内的人心生恐惧,从而灭了出去的心思!” 俞恨寒不介意从最恶劣的角度去揣测委员会成员。 只要人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将个人意识消融于集体意识之中,他们仍旧可以实施独裁统治。 若是打开防护屏障,就要面对未知的风险以及被迫分割资源。 “委员会可以抹除历史甚至创造虚假的历史,倘若他们往后无法再实行独裁统治,就可以将方舟计划公布,用恐惧剥夺自由。” 说到最后,俞恨寒已有些气息不稳,感觉自己冥冥之中似乎抓到了什么,却又快速消散。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早些公布方舟计划不好吗?何必等到那时候。 而且也没必要弄出三段不同的视频吧?不想让民众出去的话,只留下最后那个妇人的视频不就好了,或者伪造更恐怖的视频。 咳咳咳,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想。” 角落里摸鱼的甘仪默默抬手说出自己的观点。 俞恨寒的猜测看似有些道理,实则漏洞百出。 “嗯,而且打开一次防护屏障所耗费的能量足以维持屏障运行十年,代价太大。” 纪明温简明扼要反驳了俞恨寒的猜测。 “但确实有疑点,那位修女来到一处岛屿,也是三人中唯一见到幸存者的存在,但在视频中,所有岛民都未曾对修女头上的头盔提出异议,就像根本看不到一样。” 或真或假的视频。 纪明温的记性很好,在长达一年的录影之中,能够精准发现一些极其违和的点。 换位思考,如果你是世界末日后活下来的岛民,面对一个从海上漂流而来并且戴着头盔的女人,你会如此轻易就接纳她吗? 甚至,在与修女相处的一年时间,他们从未问过修女来自哪里,这明显很不合理。 荒诞的,虚假的。 真实的,漫长的。 “他们不会是怪物变的吧?或者说大灾变之后,有辐射什么的,或者是外星人来到这里。” 甘仪开始脑洞大开,试图缓和屋内的气氛。 但很可惜,他失败了,剩下三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冷。 甘仪:“......” 早知道不来了。 这时,纪明温侧身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靳时栖,片刻后才出声,声音不似之前冷淡。 “你怎么想?” 黑色绸缎般的长发垂落肩头,靳时栖交叠起修长双腿深陷在沙发里沉思,指节抵在薄唇的阴影中。 忽然笼罩下更高大的身影。 纪明温正垂首看向他。 面对纪明温的询问,靳时栖轻“嗯”一声,皱着的眉头倏然舒展开。 “郑元的视频呢?你还记着什么?” 七十三人中,唯有郑元活着回来,但也只有他的视频是一片漆黑。 “我的意识里只有关于他的一小段记录,并未亲眼看过那段视频。” 靳时栖偶尔有些不正经,但一旦开始工作,就会变得极其认真,这一点同纪明温很是相似。 二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旁人根本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俞恨寒呆楞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该如何形容。 业火首领和前任执政官,倒是一个很新奇的搭配。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纪明温看向靳时栖的眼神有些怪怪的,似是欣赏,又或是...... 没等俞恨寒解读出这眼神的含义,摩天楼群突然同时闪烁血红色警报,全息投影撕破长夜,电流声响彻整个伊甸港,让街上的市民忍不住抬手捂住耳朵。 一张苍老且严肃的脸在城市巨屏上裂解重组。 乌土,委员之一,也是真理部的实际掌权者,当初就是他为纪明温设下意识禁锢! “乌土?他不是早已经摆手不管委员会的事了吗...” 俞恨寒蹙眉。 委员会共有五位成员,大部分是同贾傅雍相似的蠢货,有了权力便沾沾自喜,俞恨寒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唯独乌土,是委员会中最神秘的一位,几乎从未出现在公共场合之中,就连深海也收集不到更多的资料。 心中涌起不安的感觉。 “全体市民注意,伊甸港防护程序已提高至第五级,业火的存在俨然成为整个城市的病毒,势必要即刻消除。” 屏幕抖动,旋即出现靳时栖与纪明温的图像,上面用金色字体赫然标注着“清除目标”! “前任执政官已破坏电子芯片背叛伊甸港,与业火首领勾结,图谋夺取数据。 再次重申,各位市民请不要惊慌,银甲警卫即将进行全面清洗工作。” 商店内,公寓里,天空中,随处可见电子屏幕,路上的行人止步,神色麻木又带着几分不安。 下一瞬,无人机群如银色蝗虫倾巢而出! 密密麻麻的无人机铺满天空,检测可疑目标,银甲警卫从角落里冲出,将一些路人逮捕。 “根据电子芯片显示,你很可能是业火成员,根据《社会净化条例》第五条第三款,我们有权将你逮捕。” 街道上响起惊慌的喊叫与哭声,整个城市顿时乱作一团。 委员会正在以捉捕业火的名义,为不知情的路人安上罪名,并且强行将他们逮捕! 这是要做什么? “他们难道是在逼你现身?” 俞恨寒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风轻云淡的靳时栖,根本看不出一丁点慌乱的模样。 这样的方式当真能把他逼出去? 到这时,俞恨寒才发现她对靳时栖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生平经历,唯一知晓的,便是他业火首领的身份。 第17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17 “就这么抓下去,我们的人肯定会被发现的,这里也不安全。” 甘仪焦急说道。 “我带你们离开,快跟我走。” 俞恨寒催促道。 他们现在正在赌场三楼,之前被靳时栖爆破的墙还没完全修好,可以从那里逃出去。 但靳时栖站着,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紧盯着屏幕中的乌土,甚至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战意。 找到了,导致世界崩坏的罪魁祸首。 十五分钟后,新任委员俞恨寒亲自逮捕业火首领与叛逃的执政官,押送车穿过霓虹与月光交织的街道。 审讯室的门在身后轰然闭合。 惨白的灯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靳时栖在掀起眼罩时,下意识眯眼,但一双大掌的阴影为他遮住刺目的灯光。 “多谢。” 向纪明温道谢后,靳时栖才开始观察审讯室。 与普通审讯室不同,这里的四面墙壁几乎都被大大小小的屏幕所覆盖,像是蜂巢的结构。 正对着门口的那面墙上,三块巨大的屏幕呈“品”字形排列,最上方的屏幕尺寸足有两米见方。 屏幕上播放着三段不同的视频,竟全都是关于靳时栖! 他进入地下诊所,他在高楼内调试狙击枪,他与纪明温在暴雨的天台对峙... 这些竟全都被录了下来! 靳时栖有些许错愕,微微挑眉,但也仅限于此,纪明温则是将眉头深深皱起。 屏幕上的视频消失,一张脸赫然出现在其上,正是乌土。 乌土,是一位醉心研究的科学家,严肃且古板,很少参与到委员会的决策,但他是委员会的精神领袖,所有重大决策都需要他过目。 乌土的视线在纪明温身上凝聚片刻,这才缓缓看向靳时栖。 “业火首领,想见您一面可当真不容易。” 乌土居高临下俯视着靳时栖。 他的头发灰白交杂,肤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面容憔悴,浓重的黑眼圈如瘀伤般醒目,眸中理智与疯狂交织。 “很神奇...一个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人,居然能躲过银甲警卫的搜查,甚至让我一手培养大的执政官站在你那边,咳咳咳...业火首领,确实不一般。” 乌土微微抬手扶了扶脸上的黑框眼镜,哪怕皱纹遍布,也丝毫不影响他儒雅的气质。 “你特地将我带来这里,总不会是要和我争前任执政官的归属权吧?” 靳时栖身子向后倚,刚好靠在纪明温身上,发梢蹭过喉结时,纪明温垂下眼睫。 怀里人正将身体安心抵在他的胸膛,耳尖被体温烘出薄红。 纪明温喉结动了动,眸光从靳时栖扑簌的睫毛落到上扬的唇角,最后看向屏幕上的乌土。 连续五年,他每天都会服用阻断共情能力的神经药物,因此,在被乌土当做“废品”丢弃时,也没有类似悲伤难过的情绪。 此时他看着乌土,也正如看着大街上的普通人,无悲无喜。 虽然乌土算他名义上的师父,但二人并不亲近,也无仇恨,仅仅是上下级关系。 乌土再开口,说出的话却让靳时栖微微挑眉。 “归属权?不不不,虽然他确实是预备役中最优秀的那一位,但我更想要的,是你。 业火首领,难道你就不好奇外面究竟是怎样的吗?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乌土说的话有些突兀,但这里所说的外面,只有一个答案。 防护屏障之外! “我杀了一位委员,结果另一位委员要与我谈合作,难道不荒谬吗?” 靳时栖顾左右而言他,乌土在听到这句话后却放声大笑起来,有些无所谓地摆摆手。 “贾傅雍那个蠢货?他死就死了,这并不会阻碍我们合作。” 乌土的身体状况显然不佳,时不时会用手捂住嘴,压抑地咳嗽几声,但眼中的光芒更甚。 “我观察你很久了...只能由你做我的合作伙伴。” 似是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无用,审讯室的屏幕同时闪烁,罗列出诸多就连纪明温都不知道的机密! “看完这些,你自然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纪明温已经听不进去乌土的话,在看到屏幕上的第一句时,便忍不住瞳孔颤动。 「大灾变发生时,第一个对人类挥舞屠刀的,是他们的同胞。」 「在大灾变降临之前,蓝星的科技已经发展到极高的水平,居安思危,为了预防灾难来袭,才会研究出防护屏障。 保护珍稀动物?谁相信那种说辞呢,未来最珍稀的就是人的良心。」 「灾难来临,蓝星的统治者将防护屏障占为己有,只有上等人才能进入其中接受庇护,其余人就算想闯也会被强行射杀。」 「防护屏障成为了真正的诺亚方舟,为了不让自己的生存资源被掠夺,统治者强行关闭屏障,亲眼看着地面龟裂后同胞死亡。」 「这里被称为伊甸港,有丰富的资源,富饶的土地,但原本的钱财在这里成为废纸,统治者推出信用点作为新的货币。」 「但只要有人,就会形成三六九等,上层人想要维持自己的地位,中层人时刻想着代替上层人的位置,最安稳的,反而是下层人。 他们日复一日做着同样的工作,甚至不需要思考。」 「上层人被中层人推翻,便是一场暴动,而成为中层人的败者又是一轮往复。」 「动荡了上百年,阶级终于固化,也就是在这时,诞生了“委员会”,委员会将过往的历史全部清除,开始真正的独裁。」 第18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18 “所以,从哲学的角度来说,思想控制才是维护政治实体存续的必要手段,绝对权力的集中是避免一切人对人的战争的终极方案。 绝对的平等才会迎来战乱,我的出发点,是为了伊甸港,若非如此,那些蠢货还要争到什么时候?” 乌土的声音再次响起,靳时栖敏锐捕捉到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恨意。 “如果不是那些蠢货挥霍无度,又何必这么早就启动方舟计划? 支撑防护屏障的能源,将会,咳咳咳,将会在未来四十三年内消耗完毕,如果不找到一条出路,整个伊甸港的人都要死。” 屏幕上罗列出资料,上面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 “方舟”计划。 “当初回来的那些人,我从他们身上提取到各种外界的生物组织,并且进行研究。 从方舟计划宣告失败到现在,过去整整了五十年,这五十年,我每天都在期待奇迹发生,但还是失败了。 外界的生物无法在伊甸港内存活,哪怕我用尽各种办法。 果然,那些自私的人的后代就应该去死,像他们对待曾经的同胞那样。” 他句句不提恨,但喉管里淤积的恨意几乎要凝成黑色的血痂。 他恨,恨那些人明明得到逃生的船票,却还要为了一些不值一提的事斗个你死我活。 他恨,恨他们一次次对自己的同胞动手,将丑陋与自私展示得淋漓尽致。 他恨,恨别人,也恨自己,恨自己偏偏是自私者的后代,恨自己没办法带所有人找到真正的伊甸港。 “只不过,事情未必没有转机,我在审讯室内待了一年,将郑元的录影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乌土忽然笑了笑,但这笑并不是纯粹的开心,而是如同深冬的冻湖下,暗流正将破碎的冰棱磨成致命的凶器。 “我找到了,通往伊甸的道路。” 话音刚落,审讯室内的某个抽屉自行弹开,露出其中破旧的头盔,上面刻着“方舟-郑元”的字样! 这是郑元当初使用过的头盔! “里面视频已经被我删减过,只要你看过,你就一定能明白的...你会明白我的,你我都是同一类人。 业火的反抗无非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只有我知道如何找到真正的伊甸!” 乌土的声音激动起来,他方才的众多铺垫为的就是现在! 只要戴上头盔,就能知晓郑元当初为何而疯。 靳时栖的手探过去,却被纪明温死死抓住胳膊。 “你不能去。” 纪明温的声音带着寒气,将眸中跳动的执拗切割为碎片。 他见过先前的乌土究竟是怎样的人,虽然刻板且不苟言笑,但远远好过现在平静之下隐藏的疯癫! 郑元疯了,他也疯了! 无论如何,都不要看郑元的头盔里究竟记录了什么! 但靳时栖做下的决定,就算是系统也无法阻拦。 他微微挑眉,更用力了一些,禁锢着他手臂的人也愈发用力。 但在看到靳时栖手腕上出现微红的印痕后,纪明温还是将手松了松,眸中泛起歉意但声音仍旧坚决。 “我和你一起去。” 既然不能阻拦他,那便与他共担风险。 靳时栖盯着那双眸子,不明白纪明温为何要同他以身犯险。 忽地,那双墨色瞳孔里流转着狐狸特有的狡黠,笑意从嘴角开始蔓延,连带眼尾泛起涟漪。 身子向前一探,靳时栖的手指勾住头盔,腰肢轻轻撞在纪明温的胸膛,贴近耳语—— “你以为自己要做的事很轻松吗?你得在这里保护我的安全,谁知道那个疯老头会不会趁机对我下手。” 温热的呼吸突然贴上耳廓时,纪明温垂眸,靳时栖脖颈上的红痣清晰可见。 如果二人都使用头盔进入郑元的第一视角,便无人来确认安全。 “好...” 沉默半晌,纪明温木着脸答应。 靳时栖戴上头盔,以格外逼真的第一视角陷入其中。 乘着一艘小船,缓缓飘出伊甸港的海域,不出半个小时,小船便在沙滩上搁浅。 白雾裹着眼球,冷气顺着耳道爬进来,像有人往颅骨里灌冰水。 郑元身处迷雾之中,他看到已经成为废墟的世界。 坍塌的高楼,遍地的骸骨,废弃的汽车,与未知的菌种。 郑元继续向前走,不知走了有多远。 这里没有日升月落更看不到太阳,郑元只能根据肚子饿了推断时间流逝。 走了或许有一天,或者是两天甚至更久,他似乎看到一栋建筑,一栋迷雾里最高的建筑。 仰起的脖颈几乎折断,纯白造物矗立在雾海之上,头顶没入灰蒙蒙的天穹,腰部以下仍被翻滚的雾气吞没。 再近一些,郑元见识到他所见过的最美丽的生物。 祂垂落的羽翼遮蔽了半个天空,千万只眼睛在祂躯干上蠕动,每颗眼球都有高楼大小,虹膜里嵌着转动的星环。 当祂略微倾身,整片雾海便掀起十米高的苍白浪涛,郑元听见自己骨骼在重压下咯咯作响—— 那不过是巨物呼吸时带起的气流。 天使。 大灾变之后,天使降临于此。 指尖发麻,但膝盖在抽痛,郑元在废墟中踉跄奔跑,雾气不受控制钻进鼻腔。 他感觉自己的耳朵裂开,皮肤下的血管化作无数双眼球,嗓子不自觉吐出赞美诗的音节。 天使慢慢俯身,在郑元耳边留下神秘的音节。 “????... ” 郑元惊恐地摔在地上,感觉锁骨开始发烫,皮肤下隆起无数凸起,但那声音如细针要凿穿他的耳膜。 不受控制地抬手,郑元在腹部写下他见到的文字,硬生生用指甲抠得鲜血淋漓,眼中满是惊恐。 但仅仅写下两个符号,他的口鼻耳中便涌出纯白的羽毛。 郑元晕死过去,靳时栖猛地睁眼,眼前无数纷飞的羽毛化作纪明温如紫罗兰般的瞳眸。 第19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19 “你还好吗。” 纪明温蹙眉,他从未见过靳时栖这副模样! “我...还好。” 一层薄汗悄然爬上肌肤,带着一丝微凉的颤栗,心跳仍未平息。 他也被郑元的意识影响到,但短短数秒后便恢复如常。 取下头盔前的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昏暗的屋子,乌土戴着刻有郑元名字的头盔,将一年的录影带全都看完。 在天使出现之前,乌土看到的只有黑暗。 他忍受一年的黑暗,终于找到了片刻光明。 如果说郑元的意识是精神污染,那么乌土早已在疯癫的边缘! “你也看到了,对吧?我知道,你一定看到了,天使留下了神秘的音节! 但郑元只记下两个,只要我们将符号拼凑完整,就能找到真正的伊甸——咳咳咳咳!” 乌土激动的声音像闷雷滚过枯枝,带着压抑的震颤,却被剧烈的咳嗽打断。 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桌沿,指节泛白,痛苦的神色仿佛在吞咽某种灼热的疼痛。 数年前,乌土不顾风险亲自戴上了郑元的头盔,在那之后便疯了,世界开始崩坏。 当他终于平复下来,用颤抖的手帕擦拭嘴角时,那方白绢上晕染的暗红触目惊心。 他自认为自己是自私者的后代,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但如果伊甸港之外还有幸存者,那么他有义务找寻到安全的世外之地,才能坦然离去。 “你也看到了,对吧?” 面对乌土期待的眼神,靳时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明白了,世界崩坏的原因,就在防护屏障之外。 外面的世界已经被污染,伊甸港成为唯一净土,因此,所有人离开后,看到的世界都是自己意识中的世界。 认为外面是枯竭的,外界便是废墟,认为外面是大海,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他们看到的画面,都是潜意识内想让自己看到的。 毕竟,人无法想象出从未见过的东西。 偏偏郑元这里出了差错。 靳时栖垂眸,想到那本笔记上的某些字眼。 「我想,我应该疯了,但我并不担心自己会疯,我更为担心的,是我认为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那本笔记上,只是写出郑元的困惑,但并未写出自己“认知”的一切。 在思想罪是重罪的环境之下,就连写日记都不敢真正写出自己心中所想。 郑元到底想到了什么,才会觉得自己疯了? “总之,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必须在防护屏障消失之前找到生路。” 靳时栖没说话,乌土便当他是默认,在看过宏大的天使后,一些物欲在他眼中就变得极其可笑。 他坚信,郑元看到的才是真实的世界,毕竟那种巨物压迫感,是普通人绝对想不出的画面! “每个人看到的不同,只能证明其余人的意识强度不足,或者说他们没有被选中,只要送出去更多的人,就能破解天使说出的话!” 乌土激动起来,他推了推脸上戴着的眼镜,操控按钮将实时录影呈现在屏幕上。 被银甲警卫抓走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就是“方舟计划”的第二批人选! 方舟计划并没有被废除,只是停滞了五十年! 乌土相信,只要听到更多的音节,他就能破解唯一的出路! 为此,他开始留意与郑元相似的人,起初,他将注意力放在郑柏身上。 身为郑元的孙子,郑柏能否发现什么? 但结果让乌土很失望,郑柏很普通,并不是他要寻找的人。 直到靳时栖出现,乌土才笃定他就是自己一直等待的人! 反抗!要有反抗意识! 如果是普通居民,那么他们离开伊甸港之后,也只会看到茫茫大海。 他需要的,是像郑元一样质疑这个世界的人,才能作为方舟计划的人选! 修女亵渎神灵,但她亵渎的,不过是缄默教廷虚构的神。 赌客怒斥委员会的独裁,但他也只能在赌场内通过挥霍来刺激麻痹的神经。 而妇人,战战兢兢不敢违抗伊甸港的律令,日复一日。 越是镇压,像郑元这样的人就会愈明显! 靳时栖就是乌土心中的完美人选。 “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寻找出路,当然,我也会一同前往。” 听到乌土的话,靳时栖反倒更看不透这位委员会的领袖。 若说之前还对他抱有怀疑,在乌土说出同去时,怀疑便烟消云散。 五十年前,第一批方舟计划的七十三人无一存活,百分百的死亡概率,但现在,乌土说他要同去。 “那如果你也死了呢?” 面对靳时栖的疑问,乌土将眼神缓缓移至纪明温脸上。 “我当然会死,所以我原本留下了一位,能够将带回来的数据整合并且找到真正伊甸的人...只不过,现在我换了人选。 是你与俞恨寒联合,将她送到委员的位置吧?我已经观察了很久,她也可以接手我的工作,深海的成员,并不符合方舟计划的要求。 我为这次的方舟计划准备了两百人,那么,业火首领,你是否愿意与我同去?” 哪怕身体虚弱,乌土仍旧挺直脊背,青筋在苍白的肌肤下蜿蜒出如同竹叶的脉络,看似摇摇欲坠,却始终挺立。 “好。” 靳时栖点头,没有再犹豫不决,畏畏缩缩本就不是他的风格。 乌土有些诧异靳时栖的果断,旋即发自肺腑地笑了笑。 他就知道,靳时栖同他是一类人! —— 伊甸港的所有电子屏幕内出现俞恨寒的身影。 她隐瞒了一部分可能会摧毁普通市民信念的消息,将五十年前的方舟计划公布,并且坦言伊甸港内的能源,已经不足以一直维续防护屏障。 如果不找到出路,四十年后便会死路一条。 但打开一次屏障会消耗十年的能源,一来一回,若是失败,就只剩二十年可活。 这个消息不亚于宣告世界末日的到来。 但常年被压抑的民众,在听到自己可能只有四十年乃至二十年可活的情况下,却坦然接受这一切,甚至还有不少人主动加入第二批方舟计划。 五天后,当所有参与者都佩戴过郑元的头盔,防护屏障将会再一次打开。 第20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20 屋内,只有靳时栖与乌土二人。 明日,就是启动第二次方舟计划的时间。 暖阳透过薄纱窗帘,柔和地洒落在屋内,乌土一身古朴的中式长衫,白灰交杂的发丝梳理得一丝不苟。 桌上,正袅袅升腾着茶香。 整个城市并没有乱起来,比靳时栖想象中还要平静。 当批判性思维已经退化为条件反射式的接受,末日预言对于这一类群体,不过是又一条需要被动消化的通知下达。 这便是乌土想要的「高压驯化成果」,连生存本能都能被成功抑制。 就像长期圈养的猛兽忘记自己曾有尖牙,这种场景反而比任何暴乱都更令人战栗,这明晃晃昭示着人类精神世界最彻底的殖民化完成。 “就算没有委员会,也会出现别的独裁统治,再过几十年,怕是无法再出现类似郑元的人。” 乌土道。 靳时栖并不认可他的理论,但也没出声辩驳,他的眼神从桌上的两个神秘符号移至窗外。 很明显,这个世界的道路已经走歪了。 人们迷恋的本不是日常的秩序裂开缝隙,而是贪恋那一瞬间涌进来的,带着青草腥气的风。 明天,纪明温会随他一同上船,他要去亲自修复崩坏的世界。 —— 风卷着灰烬和废纸在脚下盘旋,铅灰色的阴云沉沉笼罩,整座城市的电子屏幕瞬间被点亮。 乌土要将他们在外面看到的一切,全都传输回伊甸港。 城市中心的广场上方,有着整个伊甸港最大的屏幕,无数居民聚集于此,抬头仰望屏幕中的景象,如一尊尊雕塑。 这次计划的人选比起之前要更多,从两百人激增到五百人,每艘船上都有十人。 如同出征一般的画面。 气氛沉闷得有些压抑,随着俞恨寒将复杂的程序一一打开,屏障上泛起一阵奇异的涟漪。 蓝光如水波般层层扩散,一个直径数米的大洞撕裂开来,海风裹挟着未知的气息呼啸而入,五十艘船被依次推出。 “嗯......我们选择的天气实在不太好呢。” 靳时栖抬头看向灰暗的天空,诡异的云层涌动,大海与远处的迷雾融为一体。 五十艘船,每艘都装配有摄像头。 伊甸港所有公民都放下手头上的工作,怀揣着各种心思看着屏幕内的大海。 赌徒停止寻求快感,银甲警卫丢下手中的枪械,路以和甘仪聚在地下诊所内看着小小的屏幕,神色凝重。 海浪在翻滚,但那节奏变得沉重而缓慢,夹杂着刺鼻的焦糊与腐朽气息,像是大地在燃烧后的余烬与海洋深处的腐烂混合而成。 约莫半小时后,迷雾已是近在眼前。 留在伊甸港内的人,都屏息凝视看着屏幕。 迷雾之外,究竟是怎样的世界? 赌场三楼内,俞恨寒紧张到几乎要将杯子碾碎,目光死死盯着屏幕。 终于,有船只驶入迷雾之中。 下一秒,屏幕内的画面骤然失去声音,电流声响彻整个城市。 手中的杯子被打翻在地,俞恨寒堵着耳朵,半分钟之后才缓缓松手。 屏幕之中,终于有船只驶出迷雾! 俞恨寒一喜,但脸上的神色转瞬间变为凝重,拍案而起。 “不对,怎么只剩下三艘!” 五十艘船依次朝着某个方向前进,但如今却只剩下三艘驶出! 其余的船呢? 他们就像第一批方舟计划中的那些人,全都死在迷雾之中了吗! 很快,城市中的其余市民也发现了这一点,震惊与困惑的声音响彻广场,笼罩着巨大的不安。 另一边,靳时栖紧紧拽着纪明温的手,为了防止他在迷雾中离奇消失,靳时栖只能用这种方法。 但他与纪明温抬头,才发现眼前的数量不对。 乌土作为第二次方舟计划的领袖,理所应当在序号为“1”的船上,而靳时栖与纪明温则在“50”的船上。 按理来说,他们的船只应该是最后驶出迷雾,但现在,靳时栖视野所及之处只剩下包括“50”在内的三艘船! 分别是“1”“7”“50”。 其余船只都在迷雾中离奇消失,就连靳时栖都没发现! 不仅如此,船上的成员也有数人消失,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不见! 乌土自然也发现这一点,他拿着通讯器呼喊其余船的数字,却迟迟没有回应。 计划开始不过一个小时,五百人便只剩下十三人,很明显已经有人心生退意。 “我们继续往前!” 乌土显然也考虑过这种情况,脸上的神色仍旧沉稳。 当初的七十三人,只有郑元看到天使,如今的五百人能有十三人穿过迷雾,也在预料之中。 方舟计划本就是用人命去赌,赌一个未知的概率。 气氛变得愈发凝重,船只又向前行驶半小时,便看到了陆地。 乌土的双手稳稳抓住船舷,指节因用力泛白,瞳孔急剧收缩,仿佛要将眼前的画面尽收眼底。 是陆地!与郑元看到的一样! 他们已经接近天使! 乌土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摇晃,却仍然固执地向前倾着。 他猜得没错!这里就是当初郑元看到的废墟! 还剩十三个人,他们能将天使的符号带回去! “小心些。” 纪明温低声嘱咐,靳时栖轻“嗯”一声,下意识将手松开下了船。 纪明温垂眸看了一眼还留着伤疤的手心,维持平常的神情跟了上去。 废墟高处还有浅浅的迷雾,这里的人都曾以郑元的视角看过陆地上的废墟,自然对这里格外熟悉。 “这里,当初郑元就是朝着这——咳咳!” 乌土下意识用力一碾,土块在掌心簌簌碎裂,化作齑粉洋洋洒洒落下,忽地又开始剧烈咳嗽。 乌土想抬手捂住嘴,却忘了手上还沾着碾碎的土块。 猩红的血猛地从他指缝间喷溅而出,殷红的血珠与土块碎屑混杂在一起,让这位身居高位的老者颇为狼狈。 “咳咳咳——” 以乌土的身体状态,让他出海确实不算一个好的决断。 一张干净的帕子出现在身侧,乌土转头看去,是纪明温。 接过帕子,纪明温转身回到靳时栖身后,乌土擦拭掉嘴上的血迹与泥污,意味深长看了一眼被他“废弃”过的执政官。 第21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21 伊甸港屏幕内,只剩下三个摄像头可以使用,其余全都黑屏,且接收不到任何消息。 镜头内,仅剩的十三人继续向前行走,随处可见断壁残垣。 这就是大灾变后真正的世界吗。 一路上谁都没说话,只有乌土在自言自语,气氛压抑得可怕。 乌土不止一次看过那段视频,为的就是今天,他能一眼认出寻找天使的路。 这段路很枯燥,好在乌土将路线全都记在心里,不至于像无头苍蝇般乱闯。 走了十五个小时,饿了就吃随身携带的压缩饼干,终于,乌土看到录影带中熟悉的画面。 “找到了...找到了...!” 乌土忽然止步,激动地呢喃道,正在伊甸港内备受煎熬的市民也猛地抬头看向屏幕。 穹顶之下流淌着凝固的雾霭,液态的灰白在鞋底翻涌时发出沙沙的轻响。 乌土抬眼,看到了他曾呢喃过无数次的生物—— 天使。 他跪倒在地,天使羽翼投下的光斑烙在他脊背上,每块光斑都滋生出羽毛状的骨刺。 找到了...他能带着所有人找到真正的伊甸! 恍惚中,乌土看到了无数个太阳在头顶悬挂。 巨大的天使羽翼掀动雾霭,仿佛来自另一个纬度的声音穿透耳膜—— 「?????...」 但屏幕之中,人们看到的只有乌土忽然倒在地上呢喃! 广场上顿时乱了起来,话语中充斥着不安。 “乌委员这是怎么了,外面...外面果然不能出去!” “外面有毒,出去就会死!” “但其余人看着好好的...为什么只有乌委员出事,他...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不对!你们看其他人!” 陆地上,靳时栖与纪明温眼看着乌土的身体轻飘飘倒下,如一片枯叶。 “天使……” 乌土的声音低不可闻,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瞳孔却缩得极小,仿佛在凝视着某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存在。 那目光穿过空气,穿过现实,直直地投向虚无的某处。 “天使...天使...” 乌土的模样很显然不对劲! 靳时栖与纪明温同时上前,身后却接连传来“噗通”的倒地声。 回头看去,二人皆愕然。 时间仿佛被压缩成几秒钟,其余人的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衰老,迅速变得干瘪、皱缩。 “不……不……我要回伊甸港,我要回去!” 男人抬手,大把的头发瞬间脱落,皮肤的裂痕蔓延,直到整个身体都布满了深深的沟壑。 “停下…求求你,停下…” 他们发了疯朝着原路返回,但骨骼已经从干瘪的皮肤中显露。 眨眼间,血肉化为尘埃,骨骼碎裂为灰。 十人的身体彻底化为灰烬,被风吹散。 怎么会这样... 难道在迷雾中的那些人,也是这样死去的吗。 伊甸港内已经响起绝望的哭声,外面的世界危险至极!他们白白浪费了十年的时间! 沉重的喘息声重重响起,靳时栖这才快速回身,来到乌土身前半蹲下。 “天使...” 乌土看着极其虚弱,他抬手咬破自己的指尖,强撑着身体在靳时栖手心写下符号。 「????...」 血珠在皮肤上晕染开,符号逐渐成型,乌土的手指颤抖,笔画却尽可能清晰。 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额头上的冷汗顺着皱纹滑落,眼中却闪着光。 最后一笔被他拖得很长,仿佛要将所有生命都倾注于此。 眼神逐渐变得浑浊,乌土缓缓倒下,没了呼吸。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靳时栖怔怔看着手心上不完整的符号。 仅凭这个,如何找到真正的伊甸? 为何只有乌土和郑元能够看到天使,而他与纪明温安然无恙? 半晌后,靳时栖才意识到纪明温已经很久没有发出声音。 他回头看去,身后早空无一人。 —— 空荡的城市,无人的街道。 城市之外,一片空白,恰似宣纸未经沾染,界限分明,边缘干净得近乎锋利。 纪明温步子忍不住加快,靴底与地面接触的瞬间,传来一声短促的“咔嗒”,紧接着是鞋跟落地的沉闷回响。 推门而入,纪明温与屋内的人对视。 男人有些不规矩地趴在床上,鸦青色长发在素色枕上溃散为夜潮。 他手里握着一本书,骨瓷般的指尖恰好停在翻页时,衬衫松松垮垮地搭在腰间,露出一截腰线与蝴蝶骨的轮廓。 “你回来了。” 靳时栖理了理长发,视线看向纪明温手里的食物。 “我饿了。” 纪明温轻“嗯”一声,刚想要转身,视线忍不住在他衣襟半敞的胸膛处停留,眉头皱起。 按理来说,他应该提醒眼前的男人注意衣着,但—— 纪明温停在床沿,黑色制服袖口下伸出的手指捏着被角向上一提。 “会冷到。” 说完后,他话音一顿,似在斟酌自己的语气会不会有些生硬,又补充道: “着凉你会难受。” 靳时栖散在枕上的发丝被他的指节无意蹭过,但靳时栖只是“嗯”了两声,继续沉浸在书里的内容。 纪明温眉头微蹙,却将绒毯沿着他蜷缩的脊线仔细压实,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轻微滚动。 不知何时起,城市内只剩下纪明温一个人,他忘记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也不清楚自己待了多久。 为此,他只好重新计算时间。 第十三个太阳日时,门前出现了一个陌生的昏迷的男人。 男人说他叫做靳时栖,但很可惜,他也不记得其他事。 不知为何,纪明温隐约想起,他似乎认得这个人,模糊的记忆里,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也喜欢您呢。 为此,纪明温推测,二人或许是恋人,甚至是伴侣。 靳时栖在听完他的分析后,也犹豫着认同了这一观点。 他似乎确实说过这句话,并且眼前这张脸蛋也在他的审美点上。 如果不是恋人,为什么会说“喜欢”? 就算是朋友,也很难说出来吧? 总不可能是敌人。 总之,作为整座城市里唯二的人,二人搬到一起。 第22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22 恋人之间应该是如何相处的? 纪明温不太清楚。 虽然二人曾经是恋人,但现在全都失去记忆,只能一步一步来。 二人住在一起的第十天,纪明温已经差不多了解靳时栖的脾性,没有最初那么尴尬。 第一次成为别人的伴侣,纪明温在短暂的手忙脚乱后,很快便接受这一现实,并且做得极好。 做饭时,他能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在背后盯着自己,呼吸略微急促起来,但表面仍旧淡定。 盛汤的瞬间,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骨上方已经愈合的伤疤。 靳时栖的睫毛忽然颤了颤,他皱眉盯着纪明温左手手心的疤痕。 就这样看得入了神,直到饭菜的香味钻入鼻尖,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当他的手指忽然触碰纪明温的腕骨时,纪明温手指蜷起的速度比惊飞的麻雀还要快。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急。 但他后知后觉自己的动作太过生疏,又硬着头皮将手递过去,靳时栖的呼吸扫过浅浅的疤痕。 “我的腰上也有一道疤痕。” 说着,靳时栖轻轻摩挲纪明温的手心。 像是被某种尖锐的利器划伤。 “你不记得是谁做的了吗?” 感受着靳时栖掌心的温度,纪明温摇摇头,另一只手将菌菇汤朝着靳时栖的方向推了推。 瓷碗边缘的雾气扑在他侧脸上,却遮不住耳尖骤然漫开的薄红。 纪明温从未与谁如此亲近过,但好在他并不排斥靳时栖的接触。 相反,他原本惶恐不安的心,在遇到靳时栖后安稳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纪明温尝试用日记来记述。 【第五十二个太阳日】 总待在屋子里对身体不好,我将我以前的衣服留给他穿,好在我们的身形相差不大,他穿着那件黑色风衣正好合适。 漫无目的地开始闲逛,来到一处音乐厅,他坐在锈蚀的琴凳上,弹出我从未听过的乐章,神情专注而疏离。 我坐在靠近舞台的位置,听他弹着乐谱,从日出到日落,做唯一的听众。 【第一百三十个太阳日】 他很喜欢看书,特地从图书馆抱回三十本比拳头还要厚的书。 我在惊叹他臂力惊人的同时,也尽量为他营造安静的环境。 他说,有时他并不是真的在看书,而是借着书遮掩自己,让思绪游走。 【第一百九十二个太阳日】 他的头发很长,用他的口吻来说,是“习惯了”,但他似乎不怎么擅长吹头发,每次都显得有些笨拙,这个工作便由我代劳。 我站在他身后,用毛巾轻轻擦拭他的头发。 他说,他隐约记得之前头发根本不需要吹,就能瞬间变干。 我有点担心,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没发烧,只是经常说一些天马行空的话。 【第两百三十个太阳日】 我不清楚其余的恋人是如何相处,但我想,我至少应该尽到一份责任,尽量让他开心才对。 我开始学着做甜点,虽然总是失误... 【第两百七十七个太阳日】 我回家的时候,他已经在我的书房内睡着,他蜷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本书,书页间夹着一片干枯的玫瑰花瓣。 我轻轻将毯子盖在他腿上,他迷迷糊糊间蹭了蹭我的手腕,像...一只猫? 如果再亲近些,或许我可以吻在他的发尾。 【第三百零八个太阳日】 我睁眼时,他正趴在我身旁的枕头上,用指尖轻轻描摹我眉骨的轮廓,他的呼吸很轻,轻到我没发现他何时出现在我身边。 他说,他睡不着,就跑来我的房间,他的声音很轻,还透着一丝困意。 他说我的眼睛很漂亮。 值得一提的是,他今天夸我的甜品做得很好。 ... 【第三百四十一个太阳日】 外面飘着雪,是今年的初雪。 他慵懒地窝在我的怀里,我静静地听他读书。 “或许凡人都是弃儿,因为出生本身,仿佛就是上帝把你遗弃到这个人世间来的。” 他轻声念着,睫毛上沾染着飘进屋里的微细雪粒。 他的发梢第三次轻轻扫过我的锁骨,待我对上他含笑的眸子,才惊觉那本书竟然是反着拿的。 他突然仰起头,在我的侧脸印下一个轻吻,手中的书本顺着盖着膝盖的毛毯缓缓滑落,我却无意拾起它。 【第五百个太阳日】 他最近很少说话,也不看书,总是待在书房想些什么,他问我,你觉得世界是虚假的吗?我感觉到他似乎有些不开心,陪他在书房待了一晚上。 ... 【第五百九十三个太阳日】 这些天,他的情绪很不好,总是会一个人想很久,又拽着我的袖子说,你应该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里,能去哪? 他说他不知道,只一味重复,让我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我很少看到他如此认真严肃的模样,我提出我们可以换一个地方居住,但他却摇摇头,说离开是指离开这个世界。 我很担心他,但不怪他,我能感受到他是在担心我。 或许是杞人忧天了,亲爱的。 在那之后,我时刻跟着他,绝不让他的身影从我的视线里离开。 ... 深夜。 纪明温轻轻抱着靳时栖,像是要抓住正在融化的雪人,屋子里明明很温暖,但他的呼吸正渗出冰凉的雾气。 自从靳时栖开始“胡思乱想”之后,他便开始快速消瘦,清瘦的身形在光影中勾勒出一种独特的美感,面容清秀得近乎纤弱。 床头灯将他的睫毛投影在眼睑下方,那些细小的阴影随着呼吸颤动。 靳时栖已经睡着,但纪明温却迟迟难以入睡,盯着那些跳动的线条开始数数,用这种方式确认他还活着。 认识将近两年时间,二人很少在同一张床上睡。 纪明温的目光悄无声息落在他的肩头,发梢,微微起伏的胸膛,小心翼翼,生怕惊扰到他。 这些天,靳时栖说的话愈发古怪,他总是在睡梦中呢喃一些话。 “你必须快些离开这里,不然现实世界的你会死...” “符号,我已经破解完毕...” 纪明温不明白,他咽下喉咙里的铁锈味,把脸贴在靳时栖冰凉的后背,心跳声穿过两层肌肤。 嘀嗒...嘀嗒...... 请不要离开。 第二天,靳时栖失踪了。 第23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23 纪明温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太阳日。 靳时栖失踪已经长达两个月,在找遍整个城市之后,纪明温如同往常一般生活,只是再也不去触碰那本日记。 门铃声响起时,纪明温正在整理书的动作一顿,他抬手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没敢去看显示屏,径直走向大门。 手还未放在门把手上,门便被猛地打开,眼前的人明媚地有些扎眼。 靳时栖站在那里,仿佛是被阳光亲手雕琢出的少年,就连落日的金丝都更加偏爱他一分。 本就生的清贵无双,一笑更是张扬。 “重新找到这里可真是有些不容易,好了,执政官大人,我来救你了,跟我回去吧。” 手指勾着一串钥匙,黑发下露出灼人的笑意,靳时栖将钥匙随意丢出去,朝纪明温伸出手,纪明温并没有接。 碎发落于额前,纪明温上前几步,一言不发穿过他的双臂搂住腰身。 他抱得有些紧,脑袋也随之埋在靳时栖的颈窝之中,生怕他像是一阵雾气般散开,失而复得般庆幸。 靳时栖没有躲避,喉结跟着下沉,僵硬的手迟疑半晌还是轻轻拍在他的后背。 「系统,我当初失忆的时候你怎么没拦着我。」 「是你说让我在外面等你一年。」 「……话虽如此,和主角谈恋爱真的没事吗。」 「锚点的个人意识并不受系统掌控,他是自由的,所以,可以。」 「……」 当初靳时栖戴上头盔,以郑元的第一视角看到防护屏障之外的模样。 因此,他同另外十二个人来到郑元曾踏足过的地方。 随后,这些人包括乌土在内,全都死亡,只留下一串符号。 靳时栖并不算是这个世界的土着,因此,这里只剩下纪明温一人,世界随着他的意念开始运转。 世界加速崩塌。 同一时间,靳时栖将乌土与郑元所写的符号拼凑在一起。 「???????? 」 名为「苏醒」。 在意识到某些真相后,靳时栖抬头,他也看到了“天使”。 所谓的伊甸港,不过是将死之人的黄粱一梦。 ...... 某年某月,一艘大型邮轮发生海难。 邮轮在极端天气的影响下发生严重倾斜,船舱进水,其上六千多名乘客遇难。 事故发生后,相关部门立即启动应急救援预案,开启搜寻和救助工作。 但离奇的是,获救人员全都昏迷不醒,尽管目前医疗团队对他们进行了全面检查,结果显示身体机能完好,各项生命体征稳定。 垂死的人用意念交织出一个完美的乌托邦世界。 大灾变,就是导致他们死亡的海难,在游轮上摇晃等死的惊恐,构建出绝对安全的伊甸港。 伊甸港被大海环绕,逐渐形成了一个真正的社会,甚至构建出特有的城市风格与历史,包括真实无比的政权演变。 但他们构造的世界太过完美与安定,乘客沉湎于其中,从不愿离开,到无法挣脱。 只有自愿离开伊甸港,才能从现实世界醒来。 然而一旦离开伊甸港,漂泊在大海之上,意识就从安全区内走出,随时都可能被抹杀。 他们畏惧大海,但只有越过大海,才能到达对岸。 这个世界本就是海难中遇难者潜意识的狂欢,伊甸港之外的世界,全凭想象。 因此,修女,赌客,妇人,看到的世界都不一样。 同时,开弓没有回头箭,心生退意时,意识会被抹杀,随之而来的便是现实世界的肉体死亡。 第一批方舟计划中七十三人,其中有六十九人因为惧怕大海,在迷雾之中意识崩溃而死。 同理,第二次方舟计划中,五十艘船出发,越过迷雾只剩下三艘。 在见到乌土倒下后,其余几人因为惊恐与害怕,意识快速泯灭,化为灰烬。 现实中,肉体死亡。 但这之中,也有两个意外。 郑元与乌土。 靳时栖曾想过,二人为何能看到天使?他们的共同点是什么? 最后,只有一个答案得出—— 对这个世界的厌恶。 将死之人连死都不会害怕,又何惧大海? 「我想,我应该疯了,但我并不担心自己会疯,我更为担心的,是我认为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在思想罪是重罪的年代,郑元开始怀疑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就算委员会能够抹除历史,那他为何不记得大灾变之前的事? 作为伊甸港第一个开始怀疑世界的人,在看到天使时,他便意识到自己身处弥留之际。 这里没有夜晚,因为那盏高悬的无影灯长明不熄,他们看到的纯白天使,是医院来来往往的医生。 「???????? 」 苏醒。 该醒来了。 郑元并不认识这些文字,但他拼了命将听到的符号用指甲刻在腹部,并且带回到伊甸港,想要提醒其余人快些醒来。 最后,他死了,精神以及肉体同时死亡。 郑元放弃了醒来的机会。 第二人,便是乌土。 在看到天使的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郑元的话,只不过他并未看清天使身后的画面。 他从未想过世界是虚假的,毕竟他曾亲自目睹与经历政权的转换,并且站在了伊甸港的最高处。 他抱着赎罪的念头,想要带所有人找到真正的伊甸。 因此,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将符号写在靳时栖的掌心。 二人或看透或迷途,仍做一簇火苗,若烧不化这铁幕,至少能烫穿一个洞,让光照进来。 第三人,便是靳时栖,在破解符号的瞬间,他便意识到世界是虚假的。 防护屏障的能源,就是这些遭遇海难的人所能支撑的时间。 四十三年,也就是四十三分钟。 抛去屏障打开消耗的十年,正在急救室内躺着的海难人员只剩下三十三分钟,倒计时结束就意味着即将迎来脑死亡。 世界,正在加速崩塌,纪明温在虚假世界中构造了一个深层的意识世界,是他最为熟悉的伊甸港。 靳时栖闯入他崩坏的意识之中。 纪明温是这个世界的锚点,若是沦陷其中,世界也会崩塌。 深层意识的世界,与伊甸港的时间流速同样有差距。 以防自己在纪明温的意识中出事,靳时栖将s-037系统留在世界之外,若是超过一年他还没回来,便使用强行提醒。 现实的一分钟,是伊甸港的一年。 伊甸港的一年,是深层意识世界的五年。 靳时栖成功脱身,没有被同化。 而他现在,来接纪明温出去。 “该醒来了。” 靳时栖轻声道。 “该回到现实世界了,还有很多人在等你。” 在他身后,有一个类似防护屏障被撕开的门。 靳时栖温柔地劝说,以防纪明温不愿离开这里。 “咳咳,之前发生的那些事,等你醒来之后我再跟你解释,好吗,唔——” 纪明温的指腹轻轻捧在他的下颌,微微低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边,二人接吻。 如果抛去上次意外的嘴唇相接,这是二人第一次亲吻。 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熟悉的气息将靳时栖环绕。 这个吻浅尝辄止,在靳时栖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纪明温就已经松开,眉间堆积的阴郁似乎散了些。 他牵起靳时栖的手,再抬头,眼底笑意分明,似拢了温和的月泽,声音中却夹带着哽咽。 “好,我们走吧。” 太阳开始升起,又一个春天到来。 「该世界已停止崩坏。」 「任务完成」 第24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24 第二批方舟计划的直播,在靳时栖决定闯入纪明温深层意识时,整个伊甸港的屏幕彻底黑掉。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迷雾是危险的,外面的世界也是,哪怕是伊甸港的领袖都难逃一死。 乌土在离开前,将伊甸港的大权交在俞恨寒手里,她身上肩负着整个伊甸港的重任。 在整个城市的屏幕彻底黑掉之后,伊甸港陷入落寞,长久被压抑的情绪让民众如同行尸走肉,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也顷刻间熄灭。 工厂停止运作,赌场不再开放,就连缄默教廷都无人问津。 委员会不是神明,他们救不了末日的伊甸港。 第二批方舟计划失败了。 虽然并没有看到靳时栖与纪明温的后续,但下场应该也差不多。 只剩下三十三年可活。 期间,伊甸港的市民分为两派,一派认为一年以后应该遵照约定打开防护屏障,他们未必全都死了,要相信奇迹。 但还有一派认为绝对不能再打开防护屏障,不要为了一丁点的概率就赌上自己十年的性命。 针对这一话题,双方争执不休,一年都没分出胜负。 同时,这一年的自杀率极速上涨,市民可能上一秒还笑着和你说话,下一秒就用水果刀捅进自己的大动脉。 整个城市比起委员会统治时期还要灰暗,不需要教廷“净化”,他们都如往常那般生活。 只是安静到诡异。 但决定防护屏障是否打开的权力,被握在俞恨寒手中,如果没有乌土留下的密码,谁都无法操控开关。 审讯室内,俞恨寒坐在椅子上,手中握着刻有郑元名字的头盔,或许是因为惨白的灯光被垂直打落,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难看。 她从未佩戴过这个头盔,也没看过所谓的天使,因为一旦见过里面的影像,就会成为方舟计划的一员。 俞恨寒在屋内坐了一天一夜。 她在想,乌土临走之前和她说的话。 将这个位置交给俞恨寒,并不代表她是乌土心中最完美的继承人,而是因为她没有被选中的资格。 靳时栖,才是被乌土选中的人。 他与纪明温,还活着吗... 如果失败,那么她会义无反顾开启第三批方舟计划。 沉默良久,俞恨寒缓缓拿起头盔戴在自己头上。 在一刹那,她似乎耳鸣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一个鸡蛋从外部打破是食物,从内部打破是生命。 ...... 距离第二次方舟计划启动,已经过去整整一年。 在约定好打开防护屏障的这天,俞恨寒带着上百银甲警卫来到边界。 如今的伊甸港,更多人倾向于不打开防护屏障,在剩下的三十几年内娱乐至死。 是俞恨寒力排众议,坚决要打开防护屏障。 带这些银甲警卫不是为了迎接可能归来的人,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 她很有可能被一些狂热的市民击杀。 事到如今,俞恨寒顿悟乌土实行独裁统治背后的含义。 要想顺利完成某件事,先要清除它的阻碍,只是手段有些过激。 此时,正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俞恨寒,盯着防护屏障。 防护屏障缓缓开启,俞恨寒也屏住呼吸。 靳时栖与纪明温能活着回来吗... 还是说,他们已经死了? 这里有点冷,但汗珠却止不住地往外冒,耳鸣让她根本听不到周遭的声音。 如果是乌土在,他会是什么样子,应该比我现在更有气势吧? 防护屏障的缺口更大了一些,俞恨寒手指骨节攥紧,神经紧绷。 终于,防护屏障被打开一个边界,外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能站在这里的人,都是相信他们能将生路带回来的市民。 一开始,有人只是嘴唇微微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随着外面的细节一点点映入眼帘,有人开始低声抽噎,肩膀微微颤抖,压抑的哭声在人群中蔓延。 当完全确认第二批参与者全都丧生,有人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双手抱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甚至有些人当场闹起来,又被银甲警卫制服。 哭声渐渐大了起来...气氛压抑至极,令人窒息。 “委员,这里冷,我们回去吧。” 副官在俞恨寒肩上披上外套,犹豫着开口劝慰。 打开防护屏障本就是一场豪赌,赌输了,也很正常。 “不对。” 俞恨寒开口,面对副官不解的眼神,她眼神忽然一亮,快速奔向屏障之外! “委员!” 外套掉在地上,俞恨寒挣脱阻拦,拼了命朝着外面跑,心跳声冲击着耳膜。 不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外面! 生平,俞恨寒第一次冲出防护屏障,朝着大海奔去,脚下的沙滩被踩出深深浅浅的脚印。 哪怕海水在触碰到脚踝时,她就已经感受到窒息的惊恐,但仍旧咬着牙向前。 脚步渐渐放缓,俞恨寒半蹲下伸出手,将一个从海浪上打来的小纸船拦在手心。 一个手掌大小的纸船,却能在大海中安稳飘到伊甸港。 俞恨寒将纸条拆开,上面的字迹锋芒毕露—— 「???????? 」 苏醒。 “苏醒...?” 俞恨寒喃喃道,不解蹙眉,旋即似是醍醐灌顶般,身体猛地一震,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 她缓缓抬头看向天空。 嘀嗒,嘀嗒... —— 【617海难发生后,所有获救人员均陷入昏迷。 国内外医疗专家紧急组成会诊小组,全力研究救治方案,但仍有部分伤者因抢救无效,被判定脑死亡。 一筹莫展之际,知名纪姓慈善家率先苏醒。纪先生长期投身公益慈善,在医疗救助等领域建树颇丰,拥有广泛的社会资源与人脉。 苏醒后,他不顾自身虚弱,迅速调配先进医疗设备,为后续救援带来转机。 在各方医疗团队的不懈努力下,其他伤者陆续苏醒,意识逐渐恢复。 后续事件进展,我们将持续关注报道。】 伊甸港外的小纸船,是靳时栖所做。 约定时间到,他也如约而至。 第25章 【伊甸港】执政官x反叛军首领25 现实世界内,靳时栖穿着黑色风衣来到病房门口,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身上。 他倚靠着门框,双手环抱在胸前,眼神晦暗,视线扫向屋内。 就这样静静站着,一动不动,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却像看不到他一般从他身体内穿过。 病房内,是已经被单独转移的纪明温。 这可不是他想要搞特权,而是每天来采访的人太多,在其余病房会吵到休养中的病人。 “纪先生,这次大难不死,您醒来后的第一感受是什么,这次经历是否会改变您未来做慈善的方向?” “纪先生,您是否还记得海难时的详细情景,包括全体遇难者全部昏迷的原因?” “您苏醒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联系医疗专家和调配设备,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几十个记者围在病房内喋喋不休。 纪明温苏醒后的半个月,已经能够接受采访,只不过必须在病房内,但为了他的身体和心理状况,本次采访不允许拍摄。 面对记者的问题,纪明温一一作答。 身为着名慈善家,他受邀前往游轮参加晚会,谁料会遇到海难。 纪明温在海难中受伤严重,头部受到撞击,头皮有撕裂伤,已进行清创缝合处理。 同时,他的胸部遭受挤压,多根肋骨骨折,肺组织挫伤,伤口因海水浸泡出现感染现象。 但最致命的,是胸腔处被船板穿刺的伤口,伤口深达数厘米,造成肺部严重破裂,随时都可能有心脏骤停的风险。 作为受伤最严重的一批人,他偏偏最先醒来,休养半个月之后就已经勉强能够接受采访。 这简直可以称作医学奇迹,若不是碍于他现在不想见客,那些国际医学专家巴不得每天盯着他。 这次的采访,也是记者争取了很久,才争取到半个小时的时间。 面对无数提问,纪明温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他一一回应,并未敷衍,有种远超年龄的成熟感。 “纪先生,在您醒来之后,其余遇难者也纷纷苏醒,这种医学无法解释的情况,您有什么看法?” 一个录音笔从拥挤的人群中探出来,纪明温神色不变,只是抬头看了看时间,一旁的助手明悟,便开始赶人。 “采访时间已经结束了,病人需要静养,还请离开。” 助手发话,门外的保镖也开始赶人,这些记者虽然不甘心,但也不敢随意得罪这位赫赫有名的慈善家,只能离开。 离开前,还有一位记者举着录音笔急促问道—— “纪先生,海难发生的那几分钟,您在想些什么呢?昏迷的时候您是否有意识?” 可惜,纪明温并没有回答。 几秒后,屋子里终于安静,纪明温长长舒了一口气。 伊甸港诞生于所有遇难者垂死瞬间的意识交融,待众人苏醒后,他们忘却了于伊甸港中的过往。 就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醒后回归正常的生活轨迹。 俞恨寒在休息几天后便急匆匆出院,重新回到律所,路以回到医院上班,甘仪重归校园...... 意识于伊甸港徘徊的数十载,皆似浪潮扑击于沙滩之上,退潮而后了无踪迹。 助手为纪明温关门,屋内就只剩下他一人。 这次海难中,仍有大半的人抢救无效身亡,或是随着游轮沉在海底。 有人自发为海难中丧生的人举行了一场葬礼,整个葬礼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前来送花缅怀的民众络绎不绝,或是遇难者的亲友,或是素不相识的市民。 纪明温也去了,并且自掏腰包为遇难家属提供慰问金。 他在众人的墓前站了很久,久到受伤的部位又开始隐隐作痛才离开。 病房外,靳时栖轻轻歪了歪头,在确定纪明温已然无恙之后,这才转身离去,窗外阳光在风衣领口处滑落,顺势跌落在锁骨的凹陷处。 大海会冲刷一切,就像珊瑚吞噬沉船锈迹。 而在病房内,纪明温像是忽然察觉到什么一般,蓦地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与此同时,他掌心那道伤疤竟似有感应般地隐隐作痛起来。 不知何时,指尖已陷入掌心之中。 ...... 「宿主,欢迎回到临界空间。」 银白色数据在虚空中编织成环,靳时栖倚在悬浮椅上,幽蓝光幕在虚空中展开机械音: 「结算程序启动...」 「世界编号:e-3726,执行宿主:靳时栖」 「主线完成度:100%(s级评价)」 「积分+」 「检测到宿主本体伤势,疗愈中......」 「记忆封存程序已启动,即将提取宿主该世界内全部记忆。」 一团光球从靳时栖体内生成,缓缓飘至系统空间,某个光点熄灭,像坠入深海的萤火虫。 这代表一个任务世界已经修复,重新回到万千世界运转之中。 但在这银色空间,还有无数悬浮着的光点。 靳时栖揉了揉眉心。 每次任务过后,他的情感包括记忆都会被剥离,成为构成原本世界的一部分,以防宿主对小世界内的某些人物产生情感,从而生出争端。 如今靳时栖已经完全忘记在伊甸港的记忆,他意念一动,身周无数光点消失,空间开始扭曲变形,眨眼间,虚空迅速转化为一处训练场。 靳时栖抬手揉了揉脖颈,下意识歪头,一串细微的声响从颈椎处传来,带着一丝酸涩与疲惫。 奇怪...... 「037,我在上个世界懈怠了很久吗,为什么感觉身体有些僵硬。」 「宿主,我不能透露关于上个世界的事。」 「......」 “算了。” 靳时栖抬腿进入训练场中。 这是他私人的训练场,宿主可以在其中学习任何技术,小到踩缝纫机大到银河战甲操作指南,为的就是能在任何世界中如鱼得水。 来到冷兵器区,靳时栖的手指一一在武器上划过,这些武器都有明显的使用痕迹,从接触到精通,靳时栖用了三年时间。 “长枪还没有很熟练,就用这个来热热身吧...” 靳时栖身上的衣服自动转变为作战服,抬手取下长枪,他的身影没入阴影之中。 —— 大部分世界是he 别伤心宝儿们! 第26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01 雨夜,少年呼吸急促,他瘦削的手放在轮椅上,用尽全身的力气。 轮椅木轴碾过门槛时发出艰涩的吱呀声。 少年裹着单衣的肩头猛地一颤,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扣住轮椅扶手。 “咣当——” 翻倒的木轮碾过门口钻出的野草,少年整个人扑进泥浆,倾盆大雨瞬间浇透他垂落腰际的鸦青长发。 少年回头看去,木轮椅车轮的缺口处陷在门槛之中,他试着用胳膊将车轮拔出来,却无济于事。 不行...要去找马夫求药,不然自己一定会死在这个晚上。 单薄的身体在雨夜中颤抖着,少年沾满污泥的十指深深抠进泥地。 他的双腿早就在踏入纪家的大门之后,就被人硬生生打断。 身为镇厄世家的传人与青楼女子生下的私生子,纪明温甚至没有出现在族谱上的资格。 他只不过是被外人捏住的把柄,纪家才不情愿将他接回来,一直住在最破旧的柴房之中,待遇甚至不如喂马的仆人。 没有镇厄官纯正的血脉,纪明温注定无法觉醒出自己的“契妖”,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偏偏他有着一双惑人的紫眸,这是纪家的象征。 但年纪尚小的纪明温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会被逼死,为什么父亲不愿意见他,生活在这里,就连喝一口干净的水都变得奢侈。 “药...求您...” 泥浆顺着衣褶往下淌,纪明温萎缩的膝弯在湿布里折着,拖拽着躯体在泥泞里划出深痕。 他还不想死,他要为自己寻得一条生路。 但马夫住的屋子,距他还有数十米,要想过去就只能像虫子一般爬。 又艰难地爬行两米,高烧不退再加上饥饿,使得纪明温倒在雨夜之中没了动静。 雪岚大陆赫赫有名的镇厄世家,却让庶出的子弟病倒在雨夜之中。 半晌后,瘦削的手指微微颤动,纪明温缓缓睁眼。 浸透雨水的睫毛掀起时,幽紫瞳孔里翻涌着与稚嫩面容全然不符的戾气。 那张脸分明还是孩童的轮廓,眉眼间却凝着经年淬炼的狠戾。 “去死...咳咳咳——” 纪明温下意识勾动手指,想要用丝线操控自己的傀儡契妖,旋即发现眼前的画面格外陌生。 怎会...我应在封妖谷刹中被数十纪家镇厄官围杀,这是哪里? 感受到身体与往常不符的炙热感,纪明温低头,鸦青长发垂落在满是细小伤口的指尖。 不对,这里不是封妖谷刹,这里是...纪家? 纪明温快速扯开单薄的布衣,露出瘦弱的胸膛。 没有陈年旧伤... 他经年用邪术炼化邪秽为自己所用,胸膛的伤疤就如同千百条蜈蚣在苍白的皮肉下蠕动,绝不可能如此完整! 他重生了! 片刻愣神,纪明温忽然张嘴,犬齿刺破唇肉。 他借着这点痛楚猛地向前一挣,湿透的袖口擦过青苔斑驳的墙根,勉强找到一处位置避雨。 他想起来了,这天正是他差点病死的那晚! 轮椅被卡在门内,他硬生生爬到马夫屋前,磕头求马夫能给他一些药。 马夫的靴底混着泥水碾在他头顶,将几枚黑漆漆的药丸丢入泥巴里。 为了活下去,纪明温只能在雨夜中摸黑寻找,再将沾满泥巴的药丸吞入腹中。 明明应该是金枝玉叶的主子,就因为血脉不纯无法成为镇厄官,活得连马夫都不如。 但马夫给的根本不是药,而是哄小孩子的廉价糖丸! 那个雨夜险些要了纪明温的命,好在他命大。 但就是因为这场大雨加高烧,让他的身体变得极其虚弱,一碰到雨天,身体便会疼痛难忍。 想起旧事,纪明温突然低笑一声。 他向来睚眦必报,既然能重生,就不会给这些人生路! 世上灾厄本就一场天命,只不过他现在要逆转自己的天命! 前世逃命时,纪明温学到不少世家看不上的下三滥招数,现在却成了他保命的法宝。 他得先吊住自己的这一条命,才能谈复仇。 虽然这种方法可能会让他永久失声,但好过经历被虫豸啃咬骨肉的疼痛! 紫眸中闪过一丝阴毒,细长的手指朝着脖颈探去,脑海中忽然响起的声音却让他的动作猛地一顿。 「看来是赶上了呢,小男主。」 有些许戏谑的声音响起,纪明温睫毛轻颤,蜷在墙根的躯体微不可察地僵住。 这个片段,他记忆里并没有。 难道是有人用「契妖」在试探他? “你...你是谁,别过来!” 颤抖的呜咽混着雨声溅开,纪明温胡乱抓起湿透的长发遮住半张脸。 但那只深邃的眼瞳透过湿发缝隙,正冷冷观察着四周。 他现在没有前世的一身本领,便只能装疯卖傻。 但他并不记得,纪家有何人的「契妖」能够传音。 脑海中的声音停顿一二,旋即幽幽响起。 「我是你的契妖,明日于辰时,你务必要来无界碑处,我要和你契约。」 黑发遮掩下,纪明温暗自冷笑。 这种无趣的把戏,若他没重生,当真会相信! 估计又是纪家那些以折磨他为乐的人来取笑他。 他血脉不纯,根本没有自己的契妖! 无界碑毫无反应! 见纪明温迟迟没有说话,脑海中那道古怪的声音再次出现—— 「怎么,哪里不对吗?哦对了,现在已经不流行金手指老爷爷了,那我换个语气和你聊天。 【叮咚!任务发布】 ? 任务名称:契妖之约 ? 任务描述:你的契妖发来紧急呼唤!明日辰时,速至无界碑处,ta已等候多时,欲与你缔结契约,切勿迟到! ? 任务奖励:与契妖成功契约,获得专属强大契妖,为你扫平一切障碍!(附赠一个新轮椅) ? 任务失败惩罚:不许失败 ? 任务限时:明日辰时」 看着眼前出现的乱七八糟的字,哪怕是在外见多识广的纪明温都忍不住愕然。 这...都是什么啊。 第27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02 快速稳定心神,纪明温缓缓将挡着脸的手松开,又露出一副懵懂的孩童模样,月光恰好照亮半边面容,雨水正顺着沾泥的眼尾往下淌。 他蜷在墙根的脊背绷成弓弦,指尖抠着掌心被划破的伤疤,疼痛让自己在发烧的状态下也足够谨慎。 无论是不是有人故意捉弄他,他都不能露出把柄。 “你真是我的契妖?” 怯生生的声音响起,纪明温似乎听到脑海中有一声令人不悦的轻笑声传来,尾音似玉梳碾过冰弦。 「千真万确,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保住你这条小命,只要你回到柴房之中,我就告诉你方法,如何?」 纪明温盯着水洼倒影的瞳孔深处有寒芒一闪,转瞬便被翻涌的雾气吞没。 是有人想要耍他,看他狼狈的模样吗。 不...不太对,那些人要更加恶劣,也不会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虽说神秘人的语气也让他有些不爽。 纪明温从不是将自尊放在最高处的人,只要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只要能活下去,他从不介意自己的尊严被人踩在脚底践踏。 为了求药,他连马夫都跪得,眼前神秘人的要求再为简单不过,为何不做? 雷声碾过屋檐,也照亮纪明温惨白的脸,他如梦初醒般朝柴房挪动,拖行时泥浆裹着稻草黏在伤口处。 将卡在门扉处的轮椅费力推开,纪明温反手将门栓拍进凹槽,沉重的呼吸穿透雨幕。 现在经历的,比起他过往的种种苦痛,不过是沧海一粟,有何不能忍受? 纪明温调整呼吸屏气凝神,但表面上做足了可怜样。 「接下来,我说,你跟着我做。」 神秘人随口说出几个穴位,又指出具体的位置所在,纪明温将信将疑,但他现在不是暴露的时候,眼神一狠,便跟着照做。 青白指尖抵住肋下三寸,触碰至外翻的伤口时,纪明温闷哼一声,但手下动作并未迟疑。 脊背痉挛,他偏头吐出半口黑血,蜷曲的指节顺着任脉寸寸上移。 每按过一处大穴,萎缩的双腿便抽搐着在稻草堆划出凌乱痕迹。 最后两指点向最后一个穴位时,纪明温整个人如离水的鱼般弓起,瘫倒在地面上,瞳孔涣散。 方才点过的穴位正渗出黑紫淤血,蜿蜒着爬过那些陈年鞭痕。 阵阵困意袭来,纪明温放任呼吸变得绵长安稳。 暴雨渐弱时,他裹着霉味的棉被蜷缩成一团,几缕湿发黏在泛青的眼睑上,倒真像个哭累睡去的孩童。 雷光乍现,少年映在墙上的影子长出獠牙。 ...... 晨雾裹着马粪味涌进来时,纪明温已经醒了有半个时辰,他正费力用最后半截木楔敲进轮椅断轴。 鞭梢破空声炸响的刹那,他刻意慢了半拍转身,让那一鞭子正好抽在尚未愈合的鞭痕上。 “装什么死,在外面喊你没听见啊,还以为你昨天已经死了,真晦气。” 马夫包铜的靴尖碾上纪明温萎缩的膝弯,布料下未愈的鞭伤迸出脓血。 “今日是少爷小姐们的大日子,你敢爬去无界碑坏了主子们的心情,老子要你好看。” 马夫弯腰揪他长发,纪明温喉间溢出幼兽般的呜咽。 “你个瘸子,也配用轮椅?” 马夫的靴子碾过纪明温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挥舞着长鞭朝着木头做的粗糙轮椅打去。 下一秒,鞭子卷着破空声抽裂纪明温后背单衣,他竟扑上前死死护住轮椅! “成叔,我......我错了。” 纪明温抖着嗓子求饶,但背对着马夫的眼神却似淬了毒般阴冷。 无论昨晚那个神秘人说的话是真是假,他都要再去一次无界碑! “小畜生还敢挡,不要命了是吧!” 马夫浑然没注意到纪明温今日的些许反常,拽着他的头发丢到一边,又抬脚踹翻修补中的木轮椅。 “告诉你,今儿个会有贵人来,你就待在这里,不许出去污了贵人们的眼!” 马夫作势要将柴房的门上锁,纪明温忍着疼痛扑上去,却被马夫揪住后领往墙上摔,簌簌掉落的墙灰落进敞开的衣领,刺得叠加的新伤又泛起钻心的痒。 今天是纪家的大日子,那些前来的贵人就算从手指缝里露出些什么,都足够他富裕。 但他如何晓得什么是真正的贵人?那些替天潢贵胄牵马的侍卫在他眼里都是招惹不得的存在。 “臭小子,狗皮膏药一样,给老子滚开。” 马夫骂骂咧咧转身的瞬间,一粒棱角锋利的青石悄无声息击中他脚踝。 马夫抱着突然扭曲的右腿栽进柴垛,纪明温盯着对方痉挛的脚踝无声咧开嘴。 “小兔崽子,你刚刚是不是暗算老子!” 马夫怒骂道,唾沫星子横飞。 “成叔,我......我没有,我扶您起来。” 纪明温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色,他慌忙用胳膊支撑着身体向前。 在靠近马夫时,纪明温骤然取出藏在棉被下的割草镰刀。 事情发生得太快,马夫甚至还维持着愠怒的神色,镰刀就已经自上而下朝着他的脖颈狠狠挥去。 刀刃划破空气,伴随着一声闷响,锋利的镰刀瞬间没入马夫的脖颈,几乎将其头颅斩下。 未来得及发出一丝声响,马夫便直挺挺倒在地上,鲜血迅速染红周围的土地。 纪明温神色恢复如常,没有多看一眼这个虐待他多年的仇人,就转身一点点爬向木轮椅。 孰轻孰重,他还分得清。 昨晚神秘人教的招数果然有效,今早惊醒之后,纪明温便觉得身体不似先前孱弱,这才对马夫动了杀心。 今日有大事,没人会注意到区区一个马夫不见了,若神秘人没骗他,那么他也会拥有自己的契妖,而不是像前世那般用邪术操控傀儡。 届时,纪家要死,其余两大世家,也要死。 纪明温用镰刀削平最后一块凸起的木刺,断裂的指甲在扶手上刮出细碎血沫,他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熟练回到轮椅上。 经过已经被割喉的马夫时,轮椅恰好碾过那滩混着血水的泥浆,将几根踢散的稻草黏在木轮上。 第28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03 【说书人曰:雪岚大陆,有妖名“邪秽”,其性凶暴,常扰人间。人欲御之,乃奋力相抗,生死相搏。 时,人有勇智者,擒部分邪秽,与之立契。 邪秽以其“心”予三大领袖,而本体被封于石碑之内。自此,三大领袖之后裔,得契妖之助,势力日盛,名为\"镇厄官\"。 石碑名曰“无界”,为避邪秽出尔反尔,石碑一分为三,交由三大家族保管。 此三大镇厄世家,一为沧溟海谢氏,一为栖云谷楼氏,一为沉渊纪氏。 三家崛起,渐分雪岚大陆,各据一方,权倾天下 ,成鼎立之势。】 木轮碾过石砖,声音干涩且零碎,纪明温又想起前世。 如今雪岚大陆仍有无数邪秽作乱,从千年前传承的契妖,只有世家子弟才能在无界碑前觉醒。 三大镇厄世家瓜分大陆权势,世家子弟拥有自己的契妖后,方可被称作“镇厄官”。 而为了对付不知何时会复生的秽烬魔主,世家子弟通过联姻让自身血脉越来越强,觉醒出更加强大的契妖。 纪明温是青楼女子所生,血脉不纯,也被纪家视作耻辱,是谢氏为了让纪家当众出丑,才特地寻到他,将他送回来,过着连下人都不如的生活。 三大世家一年中会有最重要的三天,这三天之中,三块无界碑碎片会拼凑成原本的模样。 届时,家族中已满八岁的子弟前去进行血测,激发体内的血脉,觉醒出与自己契合的契妖。 根据抽签顺序,今天是第三天,轮到沉渊纪家,除却三大世家的代表,一些雪岚大陆的大人物也会前来,猜测今年是否会有强大的契妖现世。 如今的三大镇厄世家早已是面和心不和,而这个先前被谢家找到的私生子,早已被众人遗忘。 此时还早,距离神秘人说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 深秋的早晨还很冷,纪明温没有多余的衣服,便去马夫的房间找了件干净衣服,又用剪刀三两下裁短,将马夫棉被里的烂棉絮塞进去,这才不会被冻得哆嗦。 在神秘人出现之前,纪明温本打算在今天趁乱从后门逃走,免得重蹈覆辙。 前世的今天,纪明温听信旁人的挑唆,选择硬闯血测仪式,希望以此来证明自己的确是纪家的孩子。 就算真的召不出契妖,也至少让家主看到自己,不要让自己病死在柴房里。 当着其余两大世家代表的面,纪家家主不得已让他触碰无界碑。 结果很明显,他的血脉有了“杂质”,无法拥有自己的契妖。 过后,那人又来挑唆,说他让纪家在另外一些大人物面前丢脸,其余人肯定不会放过他,与其等死,不如逃,离开纪家。 纪明温听信了这些话,再三谢过后,便连夜逃出去,却遇到山匪,失足跌落山崖,险些丧命。 好在遇到一位散修,带着纪明温加入散修的组织——“隐客”。 但隐客仇恨世家子弟,认为只有他们的血脉才能觉醒契妖并不公平,在看到纪明温的紫瞳后,也对其疏远。 最后纪明温违背隐客规矩,擅自修习邪术,夺走邪秽的\"心\",用魁儡线制作属于自己的“契妖”,被隐客逐出组织,定为十恶不赦之徒。 故事的最后,当然就是纪家数十位镇厄官将他围杀。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血脉不纯,既无法有契妖,也不被隐客组织真正容纳。 “瘸狗也配出现在这里?” 讥讽的声音传来,前方回廊拐角忽地闯入几道身影。 玉冠少年拦住纪明温的去路,他双手环抱,镶嵌着明珠的靴尖碾在纪明温的膝盖上。 纪明温佯装害怕,身子瑟缩着向后挪,凌乱的黑色长发遮住阴冷的神色,发梢上还沾染着柴房的草屑。 “滚回你的狗窝去,谁让你出现在这里脏了我妹妹的眼?” 纪承奚不悦蹙眉,脚下更加用力。 “狗杂种,是不是忘了本少爷当初让你跪着舔鞋了,居然还敢出来碍眼。” 他已十岁,早已有自己的契妖,力量比起普通人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因此,哪怕纪明温的双腿早已没了知觉,身子也跟着轮椅开始后退。 纪承奚,二房长孙,儿时性子最为顽劣,因为纪明温这个私生子是在他生日宴上领回来的,所以他格外厌恶纪明温。 在纪承奚八岁之前,一旦有不顺心的事,便会跑去柴房,自己坐在下人搬来的椅子上,换着法地折辱纪明温。 纪明温断掉的腿,便是拜他所赐,大腿上被火钳烫出的疤痕也与他有关。 直到纪承奚必须要去学堂,这才给了纪明温喘息的机会。 纪明温的苦难真真实实与他有关,毕竟不少下人为了讨好纪承奚,都会故意刁难纪明温。 镇厄世家,实力为尊,纪承奚本就受宠,在觉醒出攻击型契妖“千丝鬼蛛”后,地位更是水涨船高,短短两年就从“感知级”镇厄官升阶至“御使级”。 “哥,今天是我血测的日子,和这个瘸子较什么劲,见血了多晦气啊,我们快走吧,爹爹在那边等急了怎么办。” 鹅黄襦裙忽地卷着香风扑来,双手抱着纪承奚的胳膊撒娇,少女腕间金镶玉镯碰撞出叮当作响。 “今天可是我的大日子,哥,我已经等不及想知道我的契妖究竟是什么类型了,如果是攻击型,我就能和哥哥一起去杀邪秽。” 但在靠近纪明温后,纪冬柠突然两指捏起衣袖凑到鼻尖。 “唔——好臭,哥,他身上有一股臭味,哎呀我的衣服都被他弄脏了,呜呜呜,这是我特意为血测挑的新衣服。” 纪冬柠忙后退几步,又将衣袖探到鼻翼间轻嗅,鼻尖猛地一酸,便哭出声来,珍珠耳坠随抽噎不住摇晃,泪水混着胭脂滚落。 “我不活了,现在回去沐浴更衣会错过血测,就让我投了荷花池罢!” 纪冬柠一哭,身旁的下人忙上前哄着,个个神色慌张。 谁不知道这位小姐脾气大得很! “求...小姐高抬贵手。” 纪明温倏地仰头,发间露出的小半张脸还凝着惶恐神色。 他本就住在柴房,靠近马厩,衣服换来换去只有一件,身上自然有味道。 更何况为了保暖,还裁了马夫的衣服穿,就算是最干净的一身,也有一股淡淡的马粪味。 但纪冬柠距离他甚至有一米,再加上浓厚的脂粉味,怎会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但纪承奚可管不了这些,在他眼里,就是纪明温害得她宝贝妹妹不开心! “贱人,敢惹哭我妹妹。” 纪承奚身后出现一只紫色蜘蛛的身影,他的手掌快速生出绒毛,猛地掐住了纪明温的脖颈! 疼痛激出的冷汗顺着脊柱往下淌,纪明温却不敢抬手抓住他的手腕,只能在半空中僵着。 便在这时,脑海中再次响起神秘人戏谑的声音。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还等什么,和他立镇厄生死状,我帮你杀了他。」 第29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04 呼吸越来越困难,脑海中传来神秘人的话,纪明温忽然不受控制张口—— “镇厄世家沉渊纪氏无分级镇厄官纪明温,还请一战!” 此话一出,现场针落可闻,就连纪冬柠都停止哭泣,错愕看向纪明温。 这是镇厄官之间互相挑战时说出的话,并且代表这次战斗无关情谊无关家族,胜者可以随意处置败者,哪怕是废了他的契妖! 若是对方不接受,就会成为整个雪岚大陆的笑柄! 但问题就在于,纪明温连契妖都没有,甚至被废了一双腿,如何敢向纪承奚挑战! 纪承奚同样怔愣半晌,反应过来后喉间溢出低笑,惊得一院子的下人齐刷刷跪下,脊背发颤。 “好,好得很!”纪承奚的冷笑声骤然拔高,“我倒不知你何时也偷偷学了这些!” 纪承奚松开掐着纪明温脖子的手,拍掌大笑,眉间尽是戾气。 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在八岁之前,都毫不例外要前往学堂去深入了解关于镇厄官的事。 但纪明温这么一个生活在柴房里的私生子,怎么会了解到这些?难道是还做着自己的春秋大梦! 凭他这种下贱的人,也配做镇厄官的梦! “看来你确实是活腻了,这可是你自己要找死,怪不得旁人! 引灯作祝,允我归途,以身入道,万妖禁行,召—— 千丝鬼蛛!” 纪承奚身后,鬼蛛虚影若隐若现。 八只长足伸展,幽绿的复眼闪烁着冰冷凶光,细密的绒毛下,口器开合,隐约可见闪烁寒光的毒牙。 纪承奚的身体诡异地与千丝鬼蛛融合,双眼变为绿色,身后的皮肤裂开,八条闪着寒光的蛛矛探出,将他整个人支撑到浮空。 「御使级」镇厄官,已经可以借助契妖的能力杀人于无形。 强大的力量溢散,让纪冬柠都忍不住身体颤抖。 “镇厄世家沉渊纪氏御使级镇厄官纪承奚,接受挑战。 我今天就让你知道,废物和天才之间的壁垒,但你现在甚至没有契妖,若我杀了你,也是以镇厄官身份以大欺小。 今日,我容你进行血测,等你明白了血脉不纯就是个废物之后,我再来取你性命! 冬柠,我们走,为兄稍后就为你报仇!” 说罢,纪承奚冷哼一声,这才离开。 既然纪明温以“镇厄官”的身份对他立下战帖,那他就让纪明温明白,什么叫做天才与蝼蚁! —— 纪家,厅堂内,此时已然聚集了跺一跺脚雪岚大陆就能抖三抖的大人物们。 “恭喜谢兄。” 楼家家主楼无双抚掌大笑。 “听闻谢家的天才谢景瑜昨日觉醒出赤鳞凶蛟,并且在第二道秘境之中,一夜杀了十五只邪秽,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谢家家主谢流渊屈指轻叩盏沿,不动声色挡下各个方向投来的视线。 “我那孙儿愚昧,当然不及你那宝贝孙女,饕餮猫妖现世,可让世间天才羡慕得很呢,怕是今年最出众的镇厄官了。” “闻雪那丫头,太过莽撞,又不甚勤奋,每天鼓捣些古怪玩意儿,能觉醒出猫妖也算侥幸。” 楼无双朗声笑道,捻须摇头,喉结滚动压抑上扬的唇角。 “闻雪可是顽皮得很,家里都将她惯坏了,心思都不在当镇厄官上!比起景瑜来说,可是让我们操心得很,但仔细一看,那孩子真是随我啊。” 楼无双大大咧咧,原本还想按例谦虚一下,但实在是忍不住,唇角抽动似要发笑,忙用茶盏抵住,盏底映出他抽搐的咬肌。 我家的孩子,就是这么有天赋! 随我! “顽童耍弄的微末伎俩罢了,上不得台面,更何况纪家的血测还未开始,一切尚无定论。” 闻言,谢流渊颌首低笑,蛇形虚影在瞳仁深处一闪而逝: “后生可畏啊,当真是各族新秀如春笋。” 他说罢,厅堂内的其余大人物才加入这场谈话,话语中都是对三大世家的吹捧。 在进行血测之前,谁也不知道哪个小辈会拔得头筹,毕竟这与天赋无关。 纪千霄忽然并指叩案,青玉盏底炸开的轻响截断所有话音,那双紫色瞳孔格外深邃。 “诸君厚爱,倒不如先看孩子们血测觉醒。” 纪千霄抚平袖口褶皱,抬手一挥,十方观灵镜出现,映出无界碑处的情况。 “还是这么严肃,没意思。” 楼无双嘟囔道,但他也收起炫耀的心思,看向观灵镜。 不知今年的纪家是否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天才? 纹影壁前,纪家主脉与旁支的适龄子弟聚集于此,负责此次血测的执事看着纪明温也面露不悦。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滚回去!” 执事厉声呵斥,纪明温却将目光迎上去。 “我也有紫瞳,我也姓纪,为何我不能进去?”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进去——” 执事刚想喊人强行将纪明温带走,纪承奚便伸手阻拦。 他冷笑一声。 “这个瘸子已经跟我立下生死状,既然他不信邪,那就让他进去血测看看! 等他出来,我就能以镇厄官的身份杀死他,让他知道何为云泥之别!” 众人面面相觑,开始小声议论。 按理来说,只有三大世家的纯正血脉才能觉醒契妖,但—— 万一呢? “都滚开,看什么看!本小姐要在秘境内杀了这个敢污脏我衣服的下人!” 纪冬柠脸上还挂着泪痕,巴不得现在就报仇雪恨。 她为今天精心准备的衣服,若是因为沾染了那个扫把星的恶臭味,就觉醒不出强大的契妖可怎么办? 今年纪家参加血测的适龄孩子中,纪冬柠备受关注,毕竟与她一母同胞的哥哥可是两年前的佼佼者。 “打开纹影壁,我现在就要进去!” 纪冬柠冷哼道。 血测的时间已经到了,执事不敢因为纪明温的问题耽误时间,便连忙打开纹影壁,露出一条长廊。 无界碑便在最里面。 加上纪明温,共有六位纪家子弟走进去,但因为纪冬柠是纪家二房支脉的嫡女,又受宠有个好哥哥,其余人也不敢和她对着干。 不知是谁用契妖,纪明温身下的轮椅忽然翻倒,单薄脊背撞上廊柱,身后便传来一阵哄堂大笑。 “瞧他趴在地上的样子,就跟个狗一样,诶,要我说啊,说不定真的能觉醒契妖,是一只断了腿的哈巴狗呢?” 闻言,一些少爷小姐也跟着笑了起来。 纪明温整张脸栽在昨夜暴雨积的水洼之中,因为猛地咳嗽带来的颤栗,衣服里藏着的烂棉絮也掉出来撒了一地。 纪明温的眼神朝着人群扫了一眼,将所有人的面孔都记下。 撑着身体的指节绷紧为玉色,湿发垂落遮住的唇角忽然扯出半弧冷笑,又迅速被颤抖的喘息吞没。 迟早...把你们都杀了。 纪冬柠转身,恰好看到纪明温摸索着去够翻倒的轮椅。 “装给谁看呢,丢我们纪家的脸,恶心。” 嫌恶地蹙眉,纪冬柠转身扬长而去。 第30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05 等纪明温推着轮椅来到无界碑处,其余五人已经有了结果。 其中最为出众的,便是纪冬柠。 纪明温抬头望向悬浮在半空的霜蝶群,每一片蝶翼折射的光都刺痛眼球。 霜华蝶使。 虽不是全面攻击型契妖,但在无界碑名册上也算名列前茅。 “还请尽快。” 看守无界碑的几位执事催促道。 石碑通体由一种黝黑深邃的巨石打造而成,碑身上有明显裂纹,将石碑一分为三。 接下来,只要将手放上去,就能知道昨晚的神秘人究竟是不是恶作剧。 纪冬柠指尖悬停的霜蝶振开冰晶凝成的翅,纪明温转动木轮行至石碑前,就听见身后传来嗤笑: “一个瘸子,就算有契妖相助,也是瘸子。” 但纪明温一心想验证神秘人所说的话是真是假,并未理会纪冬柠。 纪冬柠面色愠怒,因为哥哥的关系,她对纪明温也十分厌恶。 指尖轻旋,霜蝶群化作暴风雪席卷而来。 轮椅扶手结出冰棱的刹那,纪明温的掌心已然触碰到石碑碑面,指尖有一滴血液飞出。 刺目的白光自他指缝炸开,霜蝶群如飞蛾扑火般撞上光幕。 纪明温感觉有毛茸茸的尾巴虚影缠住腰身,缭绕的青烟将险些摔倒的膝盖扶起。 森森妖气荡开,苍白如瓷的手指捏住他下颌强行抬头,纪明温被迫仰视那张如玉的脸。 玉冠束不住的发丝浸着鎏光流淌,九尾虚影在身后绽成绯色烟罗,眼尾迤逦的妖纹随着笑痕漾开。 九尾狐幻形的青年贴近他,尖锐的犬齿在脖颈上轻轻一咬,刺痛感传来,血珠坠落在石碑上。 交融之时,纪明温感受到内心一震,二人的心跳逐渐同步。 自此,命运相连,生死与共,除非纪明温死,这只契妖才会重新回到无界碑中。 纪明温怔怔看着那张脸,第一次感受到觉醒契妖的感觉。 但这不太像血脉觉醒,而像是眼前强大的契妖非要与自己签订契约。 这究竟是何种契妖...哪怕他前世阅历无数,都未曾见过能化作人形的契妖! 更何况,这只契妖甚至能突破无界碑的束缚,隔空对他传音! 想来,是千年前的大妖! 纪明温生怕被眼前的契妖看出端倪,忙摆出这个年岁的孩童错愕震惊的模样。 “很准时嘛。” 霜蝶群化作冰雪溢散,契妖的影子猛地撞入纪明温怀中。 下一秒,围绕着他的风暴消失,纪明温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他居然有契妖!” 惊呼声响起,无论是在此地负责看守无界碑的执事,还是一起觉醒的纪冬柠,都死死盯着纪明温。 纪明温眼尾的妖纹一闪而过,众人虽没看清他的契妖究竟是什么,但无界碑的反应证明他确实有契妖! 难道纪明温的母亲也是三大世家的人?! “还...还请亮出你的契妖,方便我们登记。” 执事道。 方才被霜蝶群掀起的暴风雪挡住视野,三位执事仅看到了狐尾,但不确定究竟是哪种狐类。 纪明温迟疑,他有前世的经验,能感受到他的契妖极强,若是就这样显露出来,可能会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围杀。 难道自己还要走之前的老路,叛逃纪家? 纪明温心中思绪不定时,脑海中再次响起神秘人的声音。 「无需害怕,你展现便是。」 纪明温不得不承认,虽然神秘人说话的语气总有些不着调,但到现在还没害过自己。 和他打好关系并不是坏事。 “引灯作祝,允我归途,以身入道,万妖禁行,召——” 纪明温一声令下,他身后出现一只狐狸的身影,约半人高。 这副模样与纪明温先前看到的完全不同! “原来是灵魄妖狐...” 三位执事面面相觑,但也只能将结果如实记录。 灵魄妖狐,算不上无界碑名册的前列,比不得世家天骄,那也是极其不错的契妖,虽然攻击性不足但重在敏捷。 只不过... 让一个瘸子配上敏捷型契妖? 罢了罢了不多想了,他还未必能活得下来呢。 “好,你们现在都通过了第一关,接下来的历练,是要在秘境内待一天一夜,才能真正担当起镇厄官的名号。” 无界碑后方的大门被特制铁链重重束缚,而里面有纪家这些年来活捉的邪秽。 不仅要在里面待一天一夜,还要取出邪秽的“心”,才能通过第二关“夜狩”。 刚刚满八岁的孩子,就要独自狩猎邪秽。 大门被打开,纪冬柠恶狠狠瞪了纪明温一眼,这才快步走进去。 就算纪明温巧合之下成功觉醒契妖,纪冬柠也不会让他活着离开秘境! —— 「邪秽,便是雪岚大陆最危险的存在,以人为食,手段残忍。 上千年前,人族三位领袖与部分愿意共存的邪秽定下契约,邪秽进入无界碑成为契妖,此后靠吸食天地元气存活,不再食人肉。 而人类,也从血淋淋的战斗中学会借助外力,才有了镇厄官。」 纪明温推着轮椅在密林中前行,而他肩上,还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这更让纪明温觉得神秘人深不可测。 契妖只有魂体,除非它寄生的人族也变得极其强大,才能够化为实体。 但现在,无需依靠纪明温的力量,这只契妖也来去自如。 “受教了,那我应该称呼您为什么?” 就算已经签下血契,契妖无法伤主,纪明温都不敢造次,毕竟契妖就是不会吃人的邪秽,狡猾与残忍是它们生来就会的东西。 在神秘人面前,纪明温还得随时随地维持孩童的纯真模样,好在他有着丰富的前世经验。 「称呼啊...我确实忘了这个问题,但既然我比你大了上千岁,你便称呼我为前辈吧。」 “前辈,往后还请多多指教,但我还有一个问题,您怎会选上我呢?” 纪明温终于问出他最为困惑的问题。 无论怎么看,找他一个瘸子都不划算,更想不出任何能够利用的点。 「这个问题嘛...」 某处纪明温看不到的空间内,靳时栖膝支着晃悠的椅身,狭长的狐狸眼弯成月牙泉。 「当然是上天派我来保护你的。」 靳时栖口中吃着杏子糖,喉间滚出掺了蜜的促狭。 听到他的回答,纪明温微愣,心中虽嗤笑这哄孩子的话,但表面上还是完美扮演八岁孩童的稚嫩。 “那多谢前辈。” 藤椅忽地前倾三分,靳时栖仰头笑着,簪尾红瑙坠子撞出清越声响,九重纱衣都跟着颤成春风里招摇的桃枝。 「宿主...你的任务是清除男主的黑化值...」 「嗯,我知道,我就是逗他玩玩,难道你不觉得这种反派重生,又一本正经装小孩稚嫩的模样很好笑吗。」 「......」 「你真的不觉得吗?」 「......」 第31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06 腐叶在轮椅下碾出暗绿汁液,纪明温转动木轮避开横亘的腐烂树干。 虽然心性早就被磨地不剩孩子气,但纪明温演技十足,看起来和寻常孩子相差不大,只是多了几分怯懦。 此时,他正虚心向“前辈”请教。 「镇厄官有五个层级,每个层级所能利用的契妖能力也大不相同。 感知级,仅仅能获得部分契妖的感知,若与契妖磨合融洽,也能得到一些力量,正如同先前那个小姑娘用的霜蝶群。 御使级,便能达成肉身与契妖的融合,力量大幅度增强。 镇封级,代表镇厄官已经能够熟练运用契妖的力量,甚至暂时赋予契妖实体,让契妖代为作战。 净灭级,大部分邪秽已经不能轻易将其损伤分毫,届时一举一动,一言一语,甚至不需要倚靠契妖的力量,就能徒手杀死邪秽。 天宪级,也是最高级,如今雪岚大陆上仅有三大世家的家主为天宪级,能牵动无界碑本身的能量,释放出成千上万只契妖的力量。」 在纪明温看不到的空间内,靳时栖正躺在藤椅上,手中握着一本《雪岚大陆:镇厄官与邪秽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只不过他的神识已经化作一只小狐狸趴在纪明温肩头。 听着纪明温这个重生者又用未变声的男孩音色喊着“前辈”,靳时栖脸上的笑容更明媚。 “东南。” 耳后突然扑来阴冷气息,绒毛扫过纪明温后颈未愈的伤痕。 在靳时栖提醒之前,纪明温就已经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他上半身用力使得轮椅猛地倾斜,堪堪避过地底钻出的骨爪。 是邪秽! 尸傀周身萦绕着腐朽之气,似人而非人,关节处挂着丝丝缕缕的腐肉,淌着黑褐色的黏液。 纪明温眉头皱起,尸傀是普通邪秽之中最难对付的一种,还未能与契妖达成默契的镇厄官若是遇上,大概率是死路一条! 怎么偏偏碰上秘境里最难对付的邪秽... 纪明温没有将希望全都寄托在靳时栖身上,毕竟他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自己坐着轮椅不方便逃跑,便只能想办法将尸傀引诱走。 心中正想着逃脱之法,身后又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纪明温回头,瞳孔瞬间放大—— 不知何时起,他身边已经围绕数十只尸傀! 难道是他无意中踏入尸傀的领地? 不对!尸傀并不群居,且领地意识极强,不可能分享食物,除非...... 纪明温似瞬间明悟般低头,手指蹭着轮椅的边框上一抹,指腹便出现银色的痕迹。 是纪冬柠! 难道是当初利用霜蝶群的风暴黏在轮椅上的吗! 秘境之中的情况,外人无从得知,但不管利用何种方法,只要能亲手杀死一只邪秽就算成功。 为此,不少长辈都会偷偷塞给晚辈一些“作弊”的道具,例如佩戴特殊的香囊,让一般邪秽无法轻易靠近。 而纪明温轮椅上的,便是能够吸引尸傀的噬骸惑尘粉! 纪冬柠在不确认他是否能觉醒契妖时,便打算要了他的命! 而当时的纪明温,注意力全都聚集在靳时栖身上,才会没发现这些小伎俩。 心中暗骂自己大意,纪明温的手按在木轮上,这才发现轮椅不知何时已经卡在藤蔓之中,无法轻易挣脱。 邪秽也有神智,在确认纪明温没有埋藏陷阱之后,数十只尸傀同时扑上来! 纪明温藏在背后的手抓紧,虽然此举可能在靳时栖面前暴露自己,但小命可比这些更重要! 刹那,整片瘴林突然死寂,靳时栖垂落的墨发扫过纪明温手背。 他赤足踏着虚空,尾尖朱砂红刺破夜色,周身青色狐火围绕。 尸傀獠牙距轮椅仅剩半尺时,靳时栖抬手,食指点向虚空 这个简单的动作引发的气流,使得方圆十丈内所有邪秽同时定格,树皮剥落的声响像极了骨骼寸断的哀鸣。 纪明温抬头的刹那,靳时栖指尖落下。 没有炫目光焰,没有震耳轰鸣,只有蛛网状的裂痕从尸傀眉心蔓延开来。 那些裂纹所过之处,腐肉成灰、妖骨为尘,连沼泽里沉淀百年的怨气都被涤成青烟。 十丈宽的真空地带贯穿整片腐林,沿途古木保持着被气浪掀飞的姿态凝固在空中,叶片悬停处凝着来不及消散的残魂。 下一秒,巨树轰然倒塌,整个秘境发出的巨大声响使得在外的执事面色一白。 但按照规定,无论里面发生什么,在第二天清晨到来之前,都没办法打开门。 秘境内,青白色指尖垂下,纪明温愕然看着这一切,靳时栖方才一击毁了半个秘境! 比他想象之中还要强! 如此大的动静,靳时栖如瀑的墨发纹丝未动。 「嗯...不小心太用力了,忘了给你留一只出去应付差事,没事,我等会再帮你抓一只。」 靳时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眼前这一切都不是他做的。 掀起的气流让纪明温险些摔倒,靳时栖只好用一只尾巴卷着轮椅浮在空中。 “前辈,您究竟是何方神圣?” 纪明温喉结一滚,不可置信看着漂浮在眼前的尘埃都被靳时栖挥手抹去,紫色的瞳仁颤动。 为何...他前世并未听说过如此强大的契妖? 说不定...堪比天宪级。 但没等靳时栖回答,整个秘境的地面开始颤动! 是靳时栖的力量太强,使得秘境之中其余邪秽产生恐惧感,从而失去理智暴走! 第32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07 三分钟前,秘境某处,纪冬柠已经与自己的契妖建立默契,成功杀死一只邪秽。 邪秽的尸体上浮现出黑灰色的气息,渐渐凝为一个形状不规则的结晶,这就是邪秽的“心”。 用“心”能恢复邪秽造成的伤口。 听着身旁跟班们的吹捧,纪冬柠脸上显露出倨傲之色。 “这只邪秽的尸体就送你了,我要去找更强的邪秽。” 纪冬柠的指尖浮着霜蝶,在其身旁凝成六棱冰阵。 杀一些普通的邪秽,当然证明不了她的实力,为了不给家族和哥哥丢脸,她也要杀更厉害的邪秽,将它们的“心”带出去。 至少,也要是尸傀那种等级的邪秽。 提起尸傀,纪冬柠再次冷哼一声。 想来,那个小瘸子已经死了。 就算有了契妖,但纪明温不懂如何感知契妖的能力,到时候也是死路一条。 若哥哥赢了他,到底也是不光彩,提前杀了他就好。 倏然,腕间玉镯迸出裂纹,十二只霜蝶仓皇飞出灵窍,头顶的天空暗下来。 如今还没到晚上,怎会—— 纪冬柠抬头,望到遮天蔽日暴动的邪秽。 “快跑!” 地面震感传来时,再反应已经晚了,她最后听见的是自己腕骨被碾碎,就像轮椅木轴断裂的声响。 —— 秘境内的异样让人不得不在意,但哪怕是用无界碑碎片打磨出的观灵镜,也看不到里面的样子。 直到第二天,大门再次打开时,众人才发现里面已经成为一片废墟,邪秽死伤大半! 纪承奚担心自己的妹妹,当即不顾规定冲进去寻找。 诺大的秘境区域,一众纪家子弟进入,最后只找到纪冬柠头上的珠钗。 而契妖「霜华蝶使」已经重新回到无界碑中,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在这次夜狩中唯独活下来的,就只有在压倒的枯树干下昏迷的纪明温,就连轮椅都被压成碎片。 众人找到他时,他手心之中还握着一只邪秽的“心”。 这件事不可谓不严重,就连纪明温能够觉醒契妖的消息都被压了下去。 最后,这件事也被认定为“邪秽暴动”,刚刚觉醒契妖的镇厄官当然不是对手,纪明温活下来也只是靠运气。 夜狩过程中不是没死过镇厄官,但死伤如此惨重,还是头一次。 那天,纪承奚疯了一般杀向昏迷的纪明温,也被人拦了下来。 —— 只差最后一步“问心”,纪明温就能成为真正的镇厄官。 而在这之前,纪明温也从一个住在柴房差点病死的下人,一跃入了族谱,有了新的轮椅和主子住的屋子。 关于血脉不纯为何能够觉醒契妖的问题,众人议论纷纷。 其中最为靠谱的,便是纪明温那位不务正业的父亲的基因实在强大,瑕不掩瑜。 尽管众人很想看看一个瘸子如何使用契妖,但现在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间。 纪承奚守在祠堂外,契妖外显,神色阴翳。 只要纪明温从祠堂内出来,他就会按照约定杀了他,谁也拦不得! 虽说邪秽暴动这种小概率的事和纪明温扯不上关系,但为何他的妹妹死了,纪明温却还活着? 他这个瘸子,为什么没代替妹妹去死? 一个卑贱的人,也配上族谱! 祠堂内,纪明温恍若感受不到明晃晃的杀意,两侧烛火将他单薄的影子折成三截投在供桌上。 因为大腿以下全部瘫痪,祠堂的执事允许他坐在新的轮椅上而不用跪着。 檀香燃起的青烟在祠堂凝滞的空气中缓缓上升,执事捧着的乌木托盘里,镇厄剑鞘上八十一道缠金纹正在烛火里淌出血色。 “举掌。” 执事苍老的声音响起,纪明温垂目将右手覆在冰凉的剑格,眼神烙在“镇厄”二字上。 轮椅轴承发出细响,跳动的烛火在紫瞳中化为冰簇,纪明温缓缓念着誓言: “一誓不惧邪秽...” 做完一切,执事这才有些怜悯地看向纪明温。 有个不负责任的爹,终于逆天改命觉醒契妖,却碰上邪秽暴动,还意气用事和别人用镇厄官的名义立下生死状,真是可惜...... 执事摇摇头,看着纪明温的身影离开祠堂。 至此,他正式成为镇厄官,不再是被他用丝线操控的傀儡,而是拥有真正的契妖。 虽然不知道靳时栖真正的意图,但他如此强大,如果能利用,对他的计划百利而无一害。 祠堂外,纪承奚将一柄配剑丢至纪明温脚边,紫眸中翻滚着杀气。 “镇厄世家沉渊纪氏御使级镇厄官纪承奚,接受挑战。” 他身后出现千丝鬼蛛的虚影,脊背上八条蛛矛撕裂空气,轮椅都被气浪掀得倒滑出半米,纪明温反手将长剑刺在地面上,才支撑着轮椅没有后仰倒下。 “三招之内,我就送你回你的狗窝去。” 语毕,围观的人群中响起哄笑声。 对于纪明温,纪家的人更希望他去死,而在他觉醒契妖之后,这种念头更甚,毕竟镇厄官极其注重血脉,而眼前这个血脉不纯的人,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 鬼蛛复眼泛起血光,碎石在蛛矛刮擦声中迸溅如雨,纪承奚足尖点着蛛丝凌空扑来,身后千丝鬼蛛虚影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嘶鸣。 蛛矛扎穿轮椅靠背时,朽木碎屑溅上纪明温后背处仍未愈合的伤痕。 他勉强扭身避开要害,长剑生疏地拦住第二根蛛矛,直到剑身炸开连绵火星,轮椅在劲风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一招。 “废物就是废物,但偏偏是你这种给家族抹黑的人,却活了下来,你就应该替冬柠去死!” 千丝鬼蛛的虚影在纪承奚身后暴涨,六对猩红复眼锁死颤抖的剑尖。 “怎么,难道你这个天生低贱的人并未学过如何召唤契妖吗,还是觉得就算召唤出来也是死路一条? 瘸狗倒是能躲,我倒要看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第三根蛛矛破空扎向心口时,纪明温突然松开轮椅刹片,任由轮椅顺着青石斜坡下滑,蛛矛便刺在柱子上,碎屑横飞。 二招。 纪明温险些连同轮椅一起摔在地上,好在手中的剑猛刺向地面缓冲了下滑的速度。 但这场决斗无论怎么看,都是单方面的虐杀,谁都看得出纪承奚前两招并没有使出全力,甚至只用一半不到的力气来“逗弄”纪明温。 第三招,才是杀招。 人类能够利用契妖的力量,杀死比他们强大百倍千倍的邪秽,更何况是一个常年坐在轮椅上的少年。 “去死吧。” 千丝鬼蛛射出无数蛛网,将此地的空间完全封锁,外人根本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纪明温也退无可退。 八根蛛矛暴雨般倾斜而下,纪明温喉间喷出的血雾染红蛛网结界,轮椅轰然解体,后背撞上石阶的刹那,隐约有脊骨断裂的脆响。 无路可逃,纪明温眼中却闪过得意的色彩。 若纪承奚知道他未来会死在邪秽手中,会是怎样的神色呢? 而另一边,在纪承奚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一根蜘矛坠落在地,纪明温手中垂落的剑刃也被染成带着妖异的青蓝,而千丝鬼蛛的虚影露出痛苦的神色。 纪明温会使剑,并且用得极好! 可他明明是连剑都没碰过的废物才对!他的双腿甚至都不能直立! 第33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08 “纪承奚,你说我是废物,那被废物伤到的感觉如何?” 纪明温瘫在地上,苍白的胸膛剧烈起伏,血迹顺着肌肤上旧伤的沟壑蜿蜒而下。 抬手将剑刃刺在地面上,反光中映出纪明温眸中扭曲的快意。 “你可知道,马夫已经被我杀了?” 这句话成功挑动纪承奚的神经,他原本是为了给妹妹报仇,让纪明温生不如死。 但现在,无论如何,纪明温都要死,他有一种预感,若现在不杀了纪明温,必酿成大祸! “我还想着你究竟从哪里来的底气敢挑衅我,马夫那个废物,杀了也就杀了,你一天是下人,一辈子都是下人!” 蛛矛同时破风的尖啸声中,纪承奚快速靠近,长剑也在偌大的威力下化为碎片,纪明温眼尾浮出朱砂勾勒的妖纹。 “引灯作祝,允我归途,以身入道,万妖禁行,召——” 阴火腾空,在纪明温身后织成遮天蔽日的虚影,数根蛛矛竟在触碰到狐毛的刹那化作流沙,蛛网结界内的幽光尽数扭曲成银丝。 睫毛垂落的阴影恰好遮住纪明温虹膜里扭曲的快意,喉间溢出介于叹息与嗤笑之间的气音。 “忘了告诉你了,你妹妹,也是死在我手下。” 纪承奚瞳孔瞪大,但下一秒,剑刃的碎片已没入他的心脏之中。 临死之前知道的消息,才更加扎心,不是吗? 纪承奚仰面跌在狐尾盘踞的阴影之中,同一瞬间,结界消失,一众哗然! 纪承奚身后的虚影完全碎裂,他倒在地面上,不可置信指着纪明温,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没了呼吸,瞪大的双眼盯着天空。 是纪明温赢了! 众人完全没预料到这个结果,毕竟就算纪明温不是个瘸子,【感知级】与【御使级】镇厄官的实力都是天差地别,纪承奚怎么会输! 但蛛网的结界完全隔绝了其中发生的一切,众人也就不得而知。 纪明温松开手中的剑刃碎片,鲜血顺着掌心滴落在地。 “多谢前辈。” 他低声感谢道。 就算身为重生者,纪明温也并没有自负,他知晓靳时栖能轻易置他于死地,在有足够的实力反抗之前,他都不能得罪靳时栖。 纪承奚死了,这不算是小事,很快就传遍整个纪家。 两年之内从感知级晋升为御使级镇厄官,纪承奚很是被看重。 偏偏他死前立下的是生死状,无论结果如何,双方的亲友都不得插手,这是镇厄官的规矩。 但上位者不会管这些,他们只在意结果。 换位思考,一个成为镇厄官不到一天的人,甚至在双腿无法行走的情况下杀死纪承奚,这种人难道不更值得培养吗? 因此,本该是留给纪承奚的资源,全都涌入纪明温名下,甚至有了专门伺候的下人。 在这种情况下,纪明温的身份也变得不重要,只要为他捏造一个身份并且封锁消息不就好了? 到时候,又有谁知道他就是住在柴房的那个孩子呢? 就当原来的纪明温已经死了,摇身一变,又是光鲜亮丽的纪家子弟。 —— 水雾氤氲的玉池中,纪明温蜷在浮金暖玉砌成的凹槽里,残腿浸着药泉泛起胭脂色。 他前世也尝试过使用药浴来治疗身上的旧伤,但价格实在是太过高昂,材料也掌控在三大世家之中,他便只能忍着,将委托得到的钱去购买傀儡丝的材料。 但现在,仅仅因为他成为了镇厄官,待遇就天差地别,甚至拥有了一个虚假的身份。 他娘被人看不起,他也被人看不起,但纪明温偏偏要抓紧一切他能利用的资源,一步一步向上爬,如恶鬼一般将那些人的脚踝从金字塔上拽下来... 这双废腿,正好碾过纪家千百年基业。 要不择手段,哪怕被旁人欺辱百倍,也要活下来。 感受着身体的温暖,纪明温的意识一点点模糊。 他的母亲,原本是赫赫有名的花楼里,最美的那一位。 铜镜里漾开的是一张芙蓉面,眉黛用螺子黛勾得飞入云鬓。 她年轻时极美,擅作鼓上舞,因腰肢柔软被人称为“楚娇娘”。 不少人慕名而来,想要看看这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美人儿。 无数恩客一夜散千金,都摸不到这位楚娇娘的手,一时间声名大噪。 偏偏,这位楚娇娘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还生下了一位紫瞳的孩子。 紫瞳,在雪岚大陆中是纪家的象征,纪明温,是楚娇娘给这个孩子起的名字。 生下这个孩子后,楚娇娘便不再对外示人,外人也从倾慕她变为唾弃,骂着她不知以什么手段勾引了纪家的高人,野鸡也想母凭子贵飞上枝头做凤凰。 纪明温儿时最清晰的记忆,便是被逼着背诵《孝经》,一旦背错,就会被责罚。 “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这篇已经背了两天,为何还会背错!” 铜镜被掀翻,楚娇娘用板子重重打在他白皙的手背上: “我的儿,以后可是会入纪家,成为镇厄官大人!你连这些都做不到的话,根本没办法在纪家出人头地!” 四岁的孩子蜷在鸳鸯枕旁,哽咽着重新背诵。 他瞳孔中映出两簇幽紫的焰,深邃的紫色让女人很轻易就沦陷在其中。 就像几年前,她也是如此沦陷。 “只要温儿你能成为镇厄官,娘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句话,纪明温已经听了不知道有多少遍,日复一日,他每天都在听这句话。 一旦外人说纪家不会领这个私生子回去,楚娇娘就会掐着腰怒骂那些人,随后对纪明温更加严苛。 “温儿,你会懂娘的,等到温儿踏入纪家的大门,一定会成为整个大陆上最顶尖的镇厄官,你这双眼睛,和你父亲一模一样。” 但四岁的那个冬天,纪明温没等到母亲口中的“父亲”与纪家,反而是有着沧溟海标志的谢家镇厄官前来,给了楚娇娘三尺白绫,便带走了纪明温。 纪明温哭喊着被人扛在肩头上,人生中第一次离开青楼,他挣扎着回头,看到了悬空的鞋尖。 第34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09 八岁孩童单薄的脊背贴着池壁,雾气裹着药香漫上来,旧伤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一些。 纪明温缓缓睁眼,忽见水面倒影晃出雪色狐耳,朱砂尾尖已缠上他脚踝,脑中凌乱的思绪顿时消地一干二净。 “在浴池里泡久了对身体可不好。” 靳时栖赤足踏碎满池星辉,雪纱广袖铺满整块玉池,惊得水面浮着的药花瓣打了个旋。 “让我看看...身上的这些伤势,一时半会怕是好不了,尤其是这双腿。” 折扇扇骨沿贴着皮肤往上滑,冰得纪明温上半身一颤。 不知是不是药香熏晕了头,纪明温愣怔一二才想起自己根本没穿衣服,光溜溜的模样被看了个光! 别的契约都要镇厄官召唤才能出来,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水面倒影里,或许是泡了太久,纪明温整个人的身子都泛着薄红,惊得他扒住潭边台阶就想要逃,却被狐尾勾着人儿拽回到怀里。 “你躲什么?我又不吃了你。” 靳时栖揶揄着,扇骨突然不轻不重拍了拍纪明温的屁股,吓得他又似惊动的游鱼般闹起来。 “你...!前辈,您要干什么。” 好在纪明温大丈夫能屈能伸,并没有忘记眼前这一位的实力可能堪比天宪级,只能颤抖着身子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 前世百年,他还从未被人如此羞辱,如果不是要维持孩童的模样,纪明温的神色早已扭曲,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小孩子的身体而已,有什么看不得? 更何况我是来帮你上药的,你不脱光我怎么帮你上药?” 靳时栖说着,故意把暖玉似的掌心贴在他发颤的脊背上,满意地感受着纪明温喉间溢出的半声呜咽。 很奇怪,他很喜欢逗弄纪明温,抱着他的手感也相当不错。 就是有些太瘦了。 “多谢前辈好意,但...还请前辈至少让我穿件衣服。” 喉结滚动咽下三声闷哼,水花溅湿的睫毛掩住纪明温瞳孔里跳动的羞恼。 比起赤裸,让别人看到他双腿要更为苍白。 双腿自大腿开始萎缩,苍白的皮肤下浮着蛛网状的青紫血管,十个趾甲泛着久不见光的淡青色。 纪明温从不敢正视自己的双腿,更别提让别人看。 别人盯着自己的双腿时,便会有短暂窒息的感觉,好似那人要将自己的皮肉扒开。 “求您了,前辈,外...外面冷。” 纪明温仰头绽开练过千百遍的笑,身子瑟缩着,当初楚娇娘便让他如此讨好纪家人。 但他越谄媚,纪家人便欺他越狠。 此时他被抱在靳时栖怀里,更像是一只被折断羽翼的鹤,那些横贯肩胛的鞭痕正被狐尾绒毛拂得发颤。 靳时栖忽地怔住,眼中划过一抹不忍,下意识用纱衣将他的身体包裹,下颌绷紧的线却柔成柳枝拂水。 “好。” 这声“好”说得有些艰难,靳时栖都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便抱着纪明温来到屋内,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纪明温惊叹于如此强大的契妖似乎很好哄时,靳时栖将一盒药膏塞到他怀里后便匆匆告辞。 “这是赔礼。” 纪明温就这样看着靳时栖来去匆匆,而他身上还披着靳时栖留下的纱衣。 出乎他预料,这位强大的契妖似乎很好相处,但纪明温并不会轻易相信靳时栖,神色恢复冷淡。 湿漉漉的黑发披散在肩头,发梢还滴着水珠,纪明温将雪白的药膏拿起时,耳边还泛着红。 又或者说...这个来历不明的契妖实则特别纯情,最受不了孩子示弱? 不对,似乎不是简单的示弱。 难道是—— 他见不得我受苦? 靳时栖第一次出现,是在他雨夜快要病死时,而第二次出现,他正被纪承奚掐住脖颈。 纪明温看向铜镜,在一番沐浴后,他脸上早已没了灰扑扑的模样,冷着脸的时候反而透着几分生人勿近的气质。 能有纪家的血脉,长相就不会差,更何况他的生母曾经也是轰动一时的美人儿。 这张脸蛋确实不错,因为太过瘦弱与苍白,很容易激起旁人的怜悯与保护欲。 纪明温在叛逃之后,尝试过下毒,陷害,污蔑,造谣,挑拨,离间。 但别人的关心?这种东西对他来说是裹着蜜糖的毒药,毕竟怎么可能真的有人关心他?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纪明温轻咳一声,试探对着空气唤道—— “前辈?” 紧接着,熟悉的声音传来。 「嗯?」 但比起往常“不正经”的腔调,此时要更为冷漠一些,让纪明温都开始怀疑自己的揣测,又担心是否是方才的某些举动惹恼了他。 “前辈,我想要一些元晶,想向您借一些——” 元晶便是雪岚大陆的通用货币,但还没等他说完,银色便铺满他的视线。 数不清的元晶凭空出现,在他面前堆成一座比轮椅还要高的小山。 这么多的钱,就算前世的纪明温也从未见过。 靳时栖冷冷留下一句“不用还了”,便再次消失不见。 纪明温错愕看着这一切。 这位契妖前辈,似乎对他格外大方。 是错觉吗。 纪明温又想起,当初他询问靳时栖如此强大的契妖,怎会选中自己时,靳时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他本就是为了守护自己而来。 盯着眼前大堆的元晶与手中的药膏,纪明温手指攥紧,眼神恢复冷漠。 同族尚且不能相信,又怎可能将全身心,都交在一个随时都能要了自己命的契妖手里? 但这也不是坏事,只不过以后自己做某些事时,也要谨慎一些了,可不能被这位“好心的前辈”发现异常。 就让他一直认为自己良善罢。 但也要注意一些,避免他在某些时候忽然出现。 第35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10 「宿主,您的任务是消除本世界男主的黑化值,防止世界崩塌,不是在养孩子...」 系统无奈提醒道,但靳时栖只一味地发呆,盯着自己的掌心沉默不语。 「宿主,那孩子在利用您,您应该感化他,让他不要想着屠了三大世家,以后也别祸害雪岚大陆才对。 还有,您为什么要帮他杀了那对兄妹呢?」 系统苦口婆心地劝导,谁能想象靳时栖如何将一个话少的系统逼成话痨。 听到纪家两兄妹,靳时栖这才回过神来,颇为不认同地摇摇头,又将一颗杏子糖塞进嘴里,语气也恢复往常的戏谑模样。 “我只是要阻止男主黑化,又不是阻止他杀人,那对兄妹为何不能死?” 「您要感化他,让男主放下杀人的念头才对,一直杀人只会杀心愈重!」 “我看不然,若是把恨憋在心里不发泄出来,才会憋出心理问题吧? 更何况,037你的意思是,纪承奚打断了男主的腿,男主还要用真善美来感化他,然后一直窝窝囊囊长大?” 靳时栖一番话噎得系统无话可说,系统干脆主动关闭语音系统,不再劝导。 明知道靳时栖完成任务的记录是百分百,但就是忍不住会唠叨。 没错,靳时栖早就知晓纪明温是重生者。 按照崩坏的剧情,纪明温会利用前世的经验加入残烛会,并且将自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最后复苏秽烬魔主,摧毁整个雪岚大陆,自己也随之身死。 这种剧情已经严重偏离主线,靳时栖必须让纪明温从坚强的小白花一步步成为伟光正的世家领袖,最后一举歼灭邪恶组织残烛会。 但靳时栖自有一套理论,感化一个受尽苦楚的大魔头变成伟光正的主角,这可不容易。 系统走后,靳时栖又看向自己的掌心。 不知为何,方才他抱着纪明温时,内心忽然有种莫名的触动,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靳时栖皱眉。 纪明温儿时长相确实不错,但靳时栖绝没有喜欢小孩子的特殊癖好。 按照他的意思,恋童的人就应该站一排用机关枪扫射。 也可能是想多了,罢了,不提。 —— 靳时栖留下的药膏,纪明温将信将疑用了一些,第二天醒来时,胳膊上的肌肤就已经光洁如玉,看不到一丝疤痕。 正当他惊叹这药膏的效果比起世家的药浴要更好时,外面传来下人的声音,声称有人来见。 听到熟悉的声音,纪明温脸色冷下来,将药膏藏起,又将衣服穿好后,这才推着轮椅来到厅堂。 见到纪明温,纪期年神色一喜,猛地站起。 “恭贺乔迁之喜,没想到你真的成功了,往后,我们也算是同僚,说不准还能一起出去杀邪秽。” 纪期年的褐色长发微卷,笑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长得比同龄的女孩子都要好看。 他只比纪明温大一岁,去年才成功觉醒契妖。 “但我真的很好奇,你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杀了纪承奚?” 纪期年靠近纪明温,他唇角弯起,酒窝在颊边绽出柔软的漩涡。 但在纪明温眼中,纪期年的算计已经顺着眼尾爬上眉梢,把人畜无害的模样撕开裂口。 前世,纪期年是唯一理会纪明温的纪家人,会在半夜偷偷给他送吃食与药膏。 懵懂的纪明温很是感谢纪期年,也将他视作恩人,从未怀疑过他。 纪期年身为镇厄官,虽然也是纪家人,但比起纪承奚觉醒的契妖,他的血藤就显得再为普通不过,被认为是“退化”的基因。 再加上他所在的旁脉竞争激烈,纪期年根本排不上号,因此,他的生活过得也并不如意,甚至经常被一些下人遗忘。 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也曾在柴房里互相宽慰。 但如今的纪明温,可不会再被纪期年这副良善的模样骗到! 纪明温转动轮椅避开斜照的日头,与纪期年的眼神错开。 “纪承奚不过是因为妹妹的死打击太大,看到我才会失了神智,被我侥幸用剑刃的碎片刺中胸膛,都是巧合罢了。” 纪明温的回答,与外界传言一模一样,毕竟谁能相信纪明温靠着一个一般的契妖,就能杀死训练有素的镇厄官呢? 当然是凭运气与巧合。 但纪期年并不这么认为,在他印象里,别说是主动对纪承奚下生死状,纪明温甚至不敢用眼神直视纪承奚,更别提直呼他的名字! 在他前去外面击杀邪秽的这段时间,一定发生了某些他不知道的事! 难道是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纪期年心中揣测时,纪明温又转动轮椅看向他,露出疑惑中又带着些许伤心的模样。 “年兄,你难道不为我感到开心吗,是你鼓励我去无界碑处,我才能有今天,往后若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年兄大可开口。” 纪期年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攥紧,皮笑肉不笑说了声“好”。 而在纪明温灵窍里的靳时栖,正悠闲看着这一幕。 纪明温以为靳时栖之前只能传音,就算成为契妖之后,也无法随时看到外面。 实则非也。 靳时栖所在的灵窍,无论纪明温在做什么,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包括他筹划杀马夫时,对纪家兄妹产生杀意时,甚至在药池沐浴时...... 因此,纪明温小心翼翼维持的马甲,在靳时栖眼里约等于无。 而现在,他正吃着雪岚大陆特有的美食,看两位演技大师谈话。 纪期年,s-037给的资料里也有记录,比起纪承奚直接的欺凌,纪期年更像是某种幕后推手。 镇厄世家皆慕强,一些弱小的镇厄官,家主根本不会浪费资源去培养,只能自己去争,去抢。 纪期年便是其中一位。 久而久之,他的心理产生扭曲,直到一个比他更惨的人出现,那便是纪明温。 他开始在下人之间传播谣言,使纪承奚那个没脑子的少爷愈发针对纪明温,又假装好意接近他,开始诱导纪明温做某些事。 纪期年说,纪明温的父亲一定不是忘了他,只是因为违反了家族规定被关了禁闭,只要自己过去求情,说不定能父子团聚。 纪明温将这些话听了进去,便刻意在人最多的时候跑去那边,又被家奴用棍子打得遍体鳞伤,一点一点爬回柴房。 事后,纪期年又说他的方式错了,要先讨好纪承奚,纪承奚生气只是因为你破坏了他的生日,如果纪明温送上一份礼物,纪承奚就会消气。 纪明温在来到纪家之前,从未踏出过青楼一步,他编了一条红绳,楚娇娘的脚腕上也有一条,有辟邪祈福的作用。 但当纪承奚看到明显是青楼女子才会系着的,有特殊图案的红绳后,又将纪明温踹在地上羞辱一番。 纪明温越是惨,纪期年的心情就会好很多,在暗处高高在上看着纪明温受苦。 在血测之前,纪期年又鼓动纪明温前去无界碑,本想看他再次出丑,结果纪明温不仅觉醒了契妖,甚至杀死比他还要强的纪承奚! 这已经远远超出纪期年的预料,曾经活得不如一条狗的私生子,如今都爬在他的头顶上! 在寝殿内砸了一堆东西,发泄一通后,纪期年才又来找纪明温。 你能爬到高处,我也能将你拽下来。 第36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11 “你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但纪承奚那边的势力...对你很是不满,我担心他们之后会对你动手......” 纪期年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他本就生了一张楚楚可怜的好皮囊。 他俯身凑近纪明温时,睫毛低垂成温柔的弧度,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瞳孔里摇晃着关切。 他总是这样讲话说一半,又不说明白,接下来的内容便让纪明温去猜。 等到纪明温吃瘪,他便又能装作好人的模样循循善诱,产生一种全天下只有他对纪明温好的错觉。 按照规矩,镇厄官生死状无关家族无关情谊,就算输了,死者的亲人也不能随意复仇,若是这段时间纪明温不明不白死了,所有人都会猜测是蓄意报复。 镇厄官这一群体对于“规则”有着几近病态的维护,他们排斥纪明温,原因在于纪明温身为世家之人,血脉却不纯。 毕竟镇厄官就是“规则”的既得利益者,仅凭“血脉”这一因素,就将世家与平民完全隔离开来。 因此,纪明温这段时间并不会有事,但如果是他主动跑去挑衅,那意义可就不同了。 但纪期年认定他不太懂镇厄官的规矩,正在挑唆他先下手为强,无形之中为纪明温树立一个强大的敌人,在压迫他情绪的同时逼迫他做出某种选择。 事后,他也能找借口为自己开脱—— 我只是想让你注意一点,你怎会多想呢? 反正纪明温这种从青楼里生出来的杂种,就是容易多思,不是吗? 外头的日光照进来,纪期年将泡好的热茶递给纪明温,特意将杯柄转向他,动作行云流水。 纪明温接过热茶,只是看着他似笑非笑。 “对啊,我应该怎么办呢?” 面对纪明温和往常不一样的表现,纪期年只当他是在觉醒契妖之后,变得更加惜命,不愿意做出头鸟。 纪期年当然要死,但纪明温却不想让他死得那么简单。 更何况,靳时栖还不知何时会忽然出现,必须要谨慎。 纪明温前世躲躲藏藏做了几十年的老狐狸,当然不会看不出纪期年的心思。 纪期年的手段并不算高超,只是当时的纪明温初来乍到过于害怕,才会轻易相信这个唯一待他友善之人。 而现在,纪期年又来打探纪明温的消息,装得一副关切模样。 “明温,现在有很多人盯着你的位置,你的身份,你——” 纪期年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又开始用老伎俩挑唆,谁料纪明温眉头一皱,侧耳似在听什么,便起身要送客。 “诶?明......明温,我还没说完,诶等会你们这群下人别拦着我,明温!” 纪期年就这样被赶出去,站在风中凌乱,手中还端着未喝完的热茶。 片刻后,当他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张让人看到就会忍不住怜爱的脸开始变得扭曲,手中的杯盏被徒手碾碎,嘴角抽搐。 好...纪明温,你现在发达了就敢把我赶出来! 屋内,纪明温又换了一副嘴脸,试探性对着空中喊了一句“前辈”。 下一秒,靳时栖出现。 方才正是因为靳时栖说话,纪明温这才匆匆将纪期年赶走。 “您要离开一段时间?是...是晚辈哪里做得不好吗?” 他仰着头,日光恰好划过下颌线,将本就清瘦的面容勾勒得更加棱角分明。 如今他的衣服是纪家送来的成衣,他的身材又太过瘦弱,从上而下看,肩胛骨的轮廓在布料下若隐若现,黑发衬得本就苍白的肤色近乎透明。 虽然如今的纪明温看不上纪期年的小手段,却将这小手段学了个十成十,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知道这一招有用之后,纪明温百试不爽。 “我只是暂时离开,或许是三天...如果快一些的话,两天就能回来。” 或许靳时栖自己都没发现,纪明温这一招对他确实有用。 “我送你的药膏,你应该用了吧?” 纪明温的手臂搭在轮椅扶手上,靳时栖蹲下身,轻轻将他手臂上的衣袖掀起。 “比昨天好多了,你要接着用。” 靳时栖的手指才触到肌肤表面,纪明温就瑟缩着要抽回手,却被狐尾轻轻缠住腕骨。 “别动。” 一股暖流顺着靳时栖的指尖渗入伤口,将游走的黑气驱散。 或许是纪明温的错觉,他感觉自己早已失去知觉的双腿似乎轻轻一颤。 “前辈,这是什么?” 纪明温知道自己无法挣脱与反抗,便只能受着。 “我可不想再回来的时候,又要回到无界碑里去,我已经把我的一丝力量传给你,这几天你仍然能召唤契妖和借用我的力量。” 靳时栖确实没说谎,但他也隐瞒了一些事实。 这股力量能让他瞬间知道纪明温的位置,包括他做了什么,都一清二楚。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若是有人来带坏这根正苗红的主角,他的任务不就完了? 此举是保护纪明温,更是为了防止一些人接近。 嘱咐好一切之后,看着装乖的纪明温老实点头,靳时栖这才满意离开。 虽然他与s-037的理念不合,但某个观点,靳时栖也不得不赞同。 一味纵容纪明温杀人,必然无法培养成根正苗红好少年。 根据剧本,纪明温后期会结识残烛会。 雪岚大陆之中,三大世家有着千年前领袖留下的血脉,靠着契妖成为铲除邪秽的主力军。 而隐客组织的散人,便相当于平民组织,没有血脉与契妖无缘,便通过用邪秽的“心”或骨头来制作特殊的武器,借此与邪秽有一战之力,如今也形成一个庞大的团体。 除此之外,便还剩下一个臭名昭着的残烛会,实力虽不如三大世家,却极其狡猾,很难对付,甚至掌握了某种操控邪秽的邪术。 前世,纪明温便是从一位残烛会成员口中得知,如何用傀儡丝制作出属于自己的契妖。 残烛会中聚集了不少被三大世家驱逐的叛徒,还有一些为了得到力量而加入残烛会的散人。 残烛会的主旨,便是认定三大世家瓜分世界并不公平,而他们要复活秽烬魔主,将世界重新洗牌。 简单一些来说,就是一群憎恶世家的极端分子,每天都想着怎么和世家对着干。 而靳时栖去找茬的原因也很简单—— 只要提前去那里搞坏纪明温的名声,那以后残烛会也不会与他合作,间接断掉男主黑化的后路! 第37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12 因为每个世界的任务不同,靳时栖能得到的任务“剧本”自然也大不相同。 靠着剧本,他很轻易就找到残烛会总部的隐藏地点。 踏碎最后一级石阶时,靳时栖折扇横扫,焰火顺着门缝炸开,爆出漫天青雾。 门后传来骨骼错位的咔嗒声,黑煞妖破雾而出,关节处缠着写满咒文的锁链。 靳时栖的目光移至那些咒文上,身形快速闪躲,眼中有几分好奇与惜才。 能组建残烛会的人还真是个人才,但很可惜,这种人最后一定会带坏主角,必须要提前收拾掉! 折扇扫过,黑煞妖瞬间化为灰飞。 堪比天宪级的实力,足以在这里横着走。 遇到打不开的门那就直接炸开,让三大世家都忌惮的疯批组织老巢,靳时栖如入无人之境。 但越走,靳时栖就越赞叹残烛会的首领简直是个天才,毕竟残烛会几乎融合三大世家之长,甚至不忘汲取隐客组织的经验。 虽然抄了,但好在全都抄了,甚至抄得融会贯通。 但一想到残烛会都是一些离经叛道的人才,事情也就想得通了。 地宫内部有无数只婴儿手臂粗的蜡烛,烛泪是猩红色,顺着铁链汇成地面的血河。 五位残烛使出现在靳时栖面前,在他们身边,还有数只强大的邪秽——幽火狼。 但残暴的邪秽,如今竟变成温顺的动物,任由残烛使抚摸! 残烛会能顶着三大世家的压力苟且至今,当然有自己的本事。 同时,五位残烛使也警惕地盯着靳时栖。 到底哪里闯来一个天宪级的疯子! 难道说,雪岚大陆又有人成为天宪级? 但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原本只是想观望一下来人的实力,谁料一个不注意,靳时栖都快将地宫拆了! “你究竟是谁,为何要与残烛会为敌?” 靳时栖的面容被面具遮掩,招式路数也与如今雪岚大陆上顶尖的强者不符。 扇骨在血色映照下泛着冷光,靳时栖屈指弹开扇面。 “打便是,哪有那么多废话。” 靳时栖冷哼一声,手腕轻转,扇柄灵活旋动,一股无形力量以他为中心,如水面波纹层层扩散,此地封闭的空气都被这股力量疯狂搅动。 “哼,冥顽不灵,引灯作祝,允我归途,以身入道,万妖禁行,召—— 妖雷法相!” 为首之人率先发难,周身瞬间涌起滚滚黑雾,黑雾之下,他的身躯极剧膨胀,骨骼发出爆响,眨眼间便成为一尊巨人! 巨人手持巨大的战斧,斧刃寒光闪烁,散发森冷杀气,一道飓风掀起血河倒卷,瞬间将靳时栖逼至角落。 其余四人中,也有三人召唤出自己的契妖,一人手持邪秽制作的武器。 靳时栖快速闪躲飓风的攻击,一边还有空盯着巨人研究。 这个契妖不太对劲...像是将两种契妖强行融合在一起,在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之后,却呈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模样。 身形高大无比,有着虎豹的皮毛,却是蟒蛇的头颅。 “烛龙在哪,我要见他。” “凭你也想见到烛龙大人!” 最先扑来的是幽火狼,獠牙距咽喉三寸时,靳时栖的折扇倏地收拢。 转眼间,骨缝炸开,狼首如冰雕坠地,腥臭血雾未及漫开,扇形罡气已如满月横扫,将残肢碎骨碾成齑粉。 靳时栖旋身避开影蛇毒液,他指节在扇柄机关轻叩,十二根扇骨突生倒刃,将蛇身钉死在梁柱之上。 瓦砾堆轰然炸开,肉山般的巨人裹挟腥风撞碎冰墙,靳时栖眯起眼,折扇开合间带起流云残影。 一分三十秒后,此处地宫已经化为一座冰窟,靳时栖稳稳落地,拍了拍长袍上的冰屑,扬长而去。 在他身后,是被冰封的五位残烛使。 靳时栖并没有下死手的打算,这才花了一些时间将他们冻住。 他是来挑拨关系的,又不是充当正义使者剿灭残烛会的,这个目前看来最大的反派组织,以后对纪明温还有用,先留着。 重重大门打开,靳时栖终于见到了残烛会的首领,烛龙。 烛龙蹙眉,揣测不出靳时栖的来意,正当他想要开口说话时,就看到靳时栖将扇子收起来,正在揉手腕。 这是何意? 靳时栖并没有好心回答残烛会领袖的疑惑,他又转了转胳膊,这才瞬身出现在烛龙面前,冰霜顺着指节炸开。 半小时后,靳时栖轻吐一口气,鼎鼎大名的残烛会首领,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 对于他这种身居高位的人来说,靳时栖这种做法简直是在侮辱他! 明明有杀了他的力量,却足足羞辱他半个小时! 你...你究竟是谁! 靳时栖踩着烛龙,默默揉了揉有些酸的手指,留下一句“以后若是我家小辈前来,睁大了你的狗眼看好了”,便扬长而去。 但烛龙却借着光看清楚瞳孔中那一抹紫色。 是纪家! 该死! 烛龙心中惊惧交加,就算是三大世家的家主前来,他也未必会怕,偏偏这人强得要命! 纪家怎么会找到残烛会的地宫,难道是组织里面出了叛徒? 下一秒,地宫内接连传来爆破声响,残烛会多年心血付之一炬,其中还夹杂着烛龙亲切的问候声。 纪家,老夫定与你势不两立! 终于陷害了纪明温,啊不,终于为男主铲除了一个黑化的隐患,靳时栖本人表示很欣慰。 第38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13 「宿主,这样的方法是不是有点太粗暴了?」 等到靳时栖走出地宫后,s-037才“委婉”表达出自己的意见,靳时栖头都没抬,只是掏出一本小册子,将最上方“残烛会”三个字划去。 “粗暴吗?但目的不是已经达成了吗,至少男主之后绝无可能与残烛会合作。 你先前让我阻止男主继续黑化,我现在正在做,你又拦着我。” 靳时栖讲得一本正经,s-037也有片刻被噎住。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呢? 我是让你给予男主温暖,让男主感受到世间还有人关心他,从而不再想着黑化,而不是让你把男主黑化之后的靠山给干掉,让男主没有黑化的机会啊! 眼看着靳时栖在册子上写写画画,系统将注意力转移,这才发现上面写了导致纪明温人生轨迹发生重大变化的人或事,而残烛会首当其冲。 s-037心里忽然有种不太好的念头。 「宿主,这些手册上的人——」 为了避免系统再唠叨,靳时栖熟练掐断语音系统。 s-037越来越吵了。 这些手册上的人,他当然要挨个收拾一遍。 最先来残烛会找茬,是因为它以后会成为黑化后的纪明温的助力,先断其左膀右臂,而剩下的人,就是一步步导致纪明温彻底黑化的人。 按照原本的剧情,在血测之后,纪明温并没有觉醒出契妖,而纪期年前来,言说他对纪家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纪家很可能对他下手。 惊恐之下,纪明温带着纪期年给的一些元晶碎片,连夜离开纪家。 对纪期年来说,留在纪家的纪明温以后可能不会再听自己的蛊惑,因为他已经没了那个胆子,不如将纪明温赶到外面去,还能取乐。 为此,纪期年带着一些下人乔装为山匪,看着惊恐逃命的纪明温失足跌落山崖。 一个乐子死了,纪期年就去找另一个乐子。 但当时的纪明温甚至不敢恨纪家,真正害得他性格扭曲的原因,是在之后。 虽然纪明温现在已经黑化,再铲除这些人似乎也没什么大用处,但残烛会已经被他大闹到元气大伤,其余三大世家也别想闲着。 次日晚,虽已至深夜,但雪岚大陆最大的拍卖行仍旧灯火通明。 靳时栖端坐于东厢的垂帘雅阁,一身玄色锦袍,袍身上绣着暗纹的云鹤图,只有在阳光下或灯火映照时,才能隐约窥见细腻的纹路。 修长的手指轻握一盏青瓷茶盏,靳时栖的目光透过雅阁的雕花木窗,淡淡扫视场下的人群。 终于,他的目光锁定在某人身上。 找到了。 这处拍卖场背后的势力是隐客,三大世家不屑与其为伍但也不会交恶。 平常的拍卖品,全都是用特殊的邪秽骨头制作的艺术品,精美绝伦,极具艺术价值,引得一些富商争前恐后地砸钱,希望能拍下当做收藏。 对于这些,靳时栖倒是没什么异议,毕竟邪秽吃人,天生就与人族站在对立面,但这些却不是人人都能接触的。 三大世家虽然傲慢,但镇厄官也有严格的限制,绝不能与这些扯上关系,若是被发现,甚至可能被剥夺镇厄官的身份。 因此,世家子弟虽然很好奇,但也绝不敢接触。 少部分人除外。 “少公子,我们来这里的事,要是被家主和您父亲发现了,怕是——” “聒噪!” 年轻男子皱眉呵斥一句,他身旁跟着的几位下人便不再敢说话。 “都说了在外要小心一些,不要暴露我的身份,咳咳,只要你们不告诉我爹,那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又有谁知道我来过这里? 我爹他们这些天都忙着北疆那边和新一代的——不说了。 总之,你们都给我把嘴巴闭严实了,不然本公子撕了你们的嘴,若是有人问起,你们就说本公子去杀邪秽了,能不能机灵点。” 经过谢苍南一番恐吓,跟着的下人连声称“是”。 他正是靳时栖这次的目标。 谢苍南,八年前成为镇厄官,觉醒契妖“赤霄鳞魔”,是新生代镇厄官里排名最前的那一位。 虽是纨绔,心思并不在学习上,但谢苍南天赋异禀,仅仅凭借强大的契妖就能轻松打败同等级的对手,“血脉决定上限”在他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三大世家之中,从上千年前至今,谢家每一任最出众的镇厄官必须管好自己的下半身,然后与家族安排的人成婚,这样就能保证生出的孩子也拥有更加高贵的血脉。 不为爱情,只为繁衍。 两个最为优秀的人结合生出的孩子,岂不是会成为更优秀的镇厄官? 就这样代代相传,让后代能够觉醒出更加强大的契妖。 若是有人擅自玷污了血脉,就会被谢家毫不留情地抛弃。 在这种严格的血脉传承制度下,谢家的实力的确越来越强,只不过人丁稀少。 因此,谢苍南含着金汤勺出生,在没有进行血测之前,所有人已知道他往后定然不一般,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位少主。 但正是因为这种压抑的家族环境,才让谢苍南逐渐变得纨绔。 他私底下最大的爱好,就是在暗处看着邪秽将遇难者一点点吃掉,再悠哉悠哉出手,轻易将邪秽杀死,受到别人赞扬。 为此,在别人眼中,谢家的少公子可是一位合格的镇厄官。 就算被家主发现又怎样? 他是谢家年轻一代的天才,是往后的少主,乃至家主,是最优秀的继承人,难道家主舍得杀死他? 谢苍南无法在婚事上反抗谢家,便用这种荒诞至极的方式来发泄。 但他最近,想养一只邪秽,这已经违背了成为镇厄官在“问心”时立下的誓言,一旦被其余世家发现,谢家会顷刻间成为众矢之的! 今日,拍卖场就会拍卖一只邪秽! 邪秽皆残暴,以人为食,但其中不乏少数貌美的邪秽,只要将它关在无人的庄子里,就不会被人发现。 为此,身为谢家的少公子,谢苍南隐瞒身份混在人群之中。 但他不知,他自以为完美的伪装,已经被靳时栖全都看在眼中。 “谢苍南...” 靳时栖轻声呢喃,指尖微微摩挲杯沿,册子上的名字不知何时已被一道暗红划去。 第39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14 前世,纪明温加入隐客之后,并没有因为众人的白眼和暗中的排挤因此黑化。 他血脉不纯,因此可以使用隐客用邪秽为材料制作的武器。 在隐客组织帮忙干了一年的杂活,纪明温终于有足够的元晶兑换一把最低级的武器。 实际上,若是普通人加入隐客,本不用花如此长的时间。 但因为那一双紫瞳,纪明温干着比别人多几倍的活,却得到更少的元晶,撑着病体省吃俭用才凑够一部分元晶。 但那段时间,是黑化后的纪明温最怀念的日子,有遮风避雨的屋子,也不用担心受到欺凌,干的工作也比喂马擦鞋要干净一些。 只要做完工作,就能有少量晶石碎片拿,这已经让纪明温很是满足。 他兑换到的第一把武器,是用磷骨长蛇制作的长弓。 纪明温虽血脉不纯,但到底还是纪家的血脉,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 在首次接触到长弓后没多久,就能够独自击杀一些低等级的邪秽,并且收集它们的“心”回到隐客。 但正因如此,才招惹到谢苍南。 谢苍南喜欢看邪秽虐杀普通人,将其中的过程视为享受,甚至会将自己捉到的邪秽和平民关在一起。 邪秽张开巨口,嘴里的獠牙锋利如钢钉,先是轻轻咬下一块肉,细细咀嚼,“嘎吱”声中的鲜血顺着嘴角淌下,紧接着一口咬下肩膀,用力撕扯,碎肉飞溅,最后抛开胸膛腹部,一一吞食。 看着一些牲畜模样的邪秽虐杀自己的同类,便会有无端快感。 直到纪明温搅了他的局—— 某次他无意中来到一户农家,将忽然出现的邪秽杀死。 谢苍南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人敢忤逆他的意思,原本他已经准备好看那些人去死,是纪明温坏了他的计划! 原本想直接杀了纪明温泄愤,在看到他的紫瞳与轮椅后,谢苍南却是改变了主意。 谢家与纪家并不对付,这个矛盾已经持续上百年。 无视纪明温的哀求,谢苍南将纪明温关在自己的庄子里,每晚都会捉回来一只邪秽,在纪明温性命垂危时出手救下他。 周而复始,纪明温的一条腿也被邪秽硬生生扯下来。 他被关了七个月,而谢苍南也因成为少主的仪式几天并未前来,在饿死之前,纪明温终于找到办法逃走。 在那之后,纪明温才对镇厄官极其厌恶,也彻底改变了他的性子。 拍卖场内叫价的浪潮越来越高,靳时栖终于回过神来,垂眸看向场内。 “诸位贵客,今夜的重头戏来了!” 拍卖师击掌三声,袖口处铜钱的徽记泛着冷光。 先前用邪秽制作的工艺品已经全部被拍走,历时一个小时,终于来到谢苍南最在意的东西。 “开笼——” 随着拍卖师中气十足的声音,靳时栖垂眸饮尽杯中茶汤,茶香拂过雅阁垂帘,帘角铜铃无风自动。 “嘶——” 邪秽的怒吼让拽帘子的人有些畏惧地缩手,但压力却还是让他颤抖着上前,猛地将铁笼上遮盖的红丝绒布扯下! 看到这只邪秽的一瞬间,谢苍南眸光一亮。 他就知道,这次前来绝对会有收获,眼前的这只邪秽,他要定了! 笼中,有着成人大小的邪秽,体态优雅,形似一只庞大而优雅的狐,只不过皮毛是纯黑色,双眼如琥珀,耳朵尖长,耳廓内侧覆盖着细密的银色绒毛。 比起大部分长相凶恶丑陋的邪秽,这只被当成拍卖品的邪秽简直是美神降临! 如果不是它凶恶的神情,完全能当做一只可爱的宠物! 整个拍卖场静谧片刻,随后响起如潮的呐喊与兴奋的尖叫。 如此美丽的邪秽! “这只邪秽,可是好不容易才把它关到笼子里的,只要将它的四肢打断,拔下獠牙,就没有威胁普通人的能力。 那么,这只月影狐妖,起拍价,三千元晶!” 随着拍卖师一声令下,气氛瞬间被点燃,整个拍卖场陷入躁动之中。 无数只手高举着号码牌,像是丛林中的猛兽争相扑向猎物,喊价声此起彼伏,每个人眼中都带着志在必得的自信。 铁笼中,月影狐妖的身体被粗重的特制铁链牢牢固定,黑色的皮毛因为愤怒而竖起,尾巴狠狠拍打笼子的铁栏,每一下都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那双琥珀色的瞳孔竖成一条直线,邪秽死死盯着笼外的人,发出低沉的咆哮声。 “少公子,我们不出手吗?” 价格被抬得越来越高,敢喊价的人也逐渐变少,但谢苍南却一直没有动静。 谢苍南轻“啧”一声,没好气白了一眼说话的下人。 “你蠢是不是,拍了之后被那么多人盯着,要是暴露身份,我爹不得把我打得脱层皮。” 谢苍南清楚地知道他的身份尊贵,但也明白身为世家人,身为镇厄官,有一大堆的规矩束缚他,不可能由着他乱来。 只要有人拍下月影狐妖,自己再想办法派人把这只邪秽拦下来,不就好了? 自己保不住宝物,又能怪谁呢? 总之,这件事不能和他扯上一丁点关系,毕竟谢家最注重规矩,要是被天下人唾骂,谢家家主说不定会拿根绳子吊死自己。 谢苍南看着笼中的邪秽,嘴角的弧度慢慢扩大。 果真漂亮。 但下一秒,变故陡生,谢苍南猛地回头看向二楼的东厢,视线落在玄色衣袍上,心脏狂跳! 不对,这个人—— 心中强烈的不安让他来不及想,在这里暴露身份究竟会有什么后果,当即召唤出自己的契妖! 第40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15 “少公子!?” “怎么回事!” 此地瞬间乱了起来,拍卖师在看到谢苍南极其有代表性的契妖后,同样脸色一白。 疯子!你想把我们也毁了吗! 若是谢苍南在这里闹事,这处拍卖场说不定都要夷为平地! 谢苍南猛地朝出口奔去,拦路的人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杀死,出口近在眼前! 他能感受到那一瞬间的气息,是天宪级,他曾在谢家家主身上感受过,绝不会出错! 一个天宪级的人,对自己动了杀意! 但雪岚大陆分明只有三人为天宪级,难道是—— 慌乱之中,谢苍南的思绪也变得如同柳絮般分散,就在他即将冲出时,忽然身形一僵,肌肤上与契妖结合形成的鳞片簌簌掉落。 不对...他何时中了毒? 身子瘫软在地,谢苍南惊恐看向某处,靳时栖正在二楼处好整以暇看着他,笑意盈盈。 是他下的毒! 毒素瞬间蔓延至全身,谢苍南挣扎着要吃解毒丹,但还没来得及放入口中,双手便垂落在地,毒发身亡。 若他没那么急着召唤契妖,说不定还能活久一些。 “少公子!” 谢家的下人扑上来,吓得嘴唇发颤。 谢苍南死了,他们也全都要死! “全都别动!谁敢乱动,便是与谢家为敌!” 净灭级的实力展开,刻有谢家印记的玉佩晃动,顿时让乱作一团的拍卖场安静下来,同时,早已有人前去封场。 谁都逃不掉! 若是找到下手之人,他们说不定还有一条生路! 谢苍南的随从之中,还有一位自他出生起就负责保护他的老师。 为了防止其余两大世家对谢家为数不多的后辈下手,这位老师是由谢家家主亲自挑选的死侍,实力自然不用多说。 顺着谢苍南死前的目光,他扭头看向二楼的方向,靳时栖恰好转身离去,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已经认定这人就是凶手! “抓住他!否则在场的人,都要死!” 靳时栖的速度很快,等到谢家的老师召唤出契妖飞至二楼,早已不见他的身影,但大开着的门扉却暴露靳时栖的去向。 “追!” 老师已经不敢想他的后果会如何,只能尽量抓住那个人,将谢苍南的死对自己的影响降至最低! 整个拍卖场瞬间被净灭级镇厄官的气势镇压,这里几乎全都是普通人,在强大的气势之下只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同一时间,拍卖场外围,楼闻雪想尽办法偷偷溜了进来,一张娇憨的脸上满是黑灰。 楼闻雪,三大世家之一楼家家主的宝贝孙女,也是这一年最为出众的新手镇厄官,竟觉醒出已数百年都未曾出现过的饕餮猫妖。 手握金枝玉叶大女主剧本,楼闻雪却有自己独特的追求,对行侠仗义情有独钟。 她自诩自己为性情中人,意外得知此处拍卖场居然将邪秽定为拍卖品,便趁着深夜偷偷溜了出来,甚至为今天的计划准备了一身夜行衣。 管道口离地约莫有六尺高,对她这个八岁的小女孩来说着实有些吃力,但好在她有“饕餮猫妖”,嘴里叼着火折子,胳膊撑着管壁,一点点向前挪。 听着隐隐传来的欢呼声,楼闻雪很是不屑,她今天就要替天行道,给那些人一个教训! 楼闻雪加快了爬行的速度,终于,她看到前方透进来的一丝光亮,那是管道通往拍卖场内部的出口! 找到了! 指尖瞬间变得如同猫爪般锋利,楼闻雪的小手握在栅栏上,轻而易举就将铁条掰开。 这就是大陆上最大的拍卖场的治安?也不过如此嘛。 管道里的味道属实不太好闻,楼闻雪得意笑笑,这才匆匆从管道中探出头,身子稳稳落在地面,如同猫一般敏捷。 第一步潜入计划成功! 拍了拍身上的灰,楼闻雪的手忽然顿住。 不对,这里似乎太安静了一些,难道拍卖已经结束了吗?应该没这么快吧? 难道说—— 楼闻雪缓缓回头,与杀气腾腾的谢家人对视。 “......” 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但说不上来。 下一秒,楼闻雪拔腿就跑。 “不是,你们追我干什么啊,我还什么都没干呢!” “沧澜海标志...你们是谢家人?难道是故意在这里堵我?你们究竟是如何知道我的行踪,难道有卧底?” “以多欺少,以大欺小,这不太好吧,你们追杀我到底是谁下的命令!” “什么少公子不少公子的,我哪知道啊!” 数天后,谢家与楼家闹得天翻地覆,纪家也无法作壁上观,名下的几处镇厄官据点都莫名被邪秽袭击,整个雪岚大陆的势力都乱了起来。 第41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16 茶楼内,茶香袅袅。 说书人立于台上,醒木猛地一拍。 “邪秽当道,偏出了一位清风霁月的纪公子,哪怕双腿被邪秽所毁,只能被困在轮椅上,仍能靠出神入化的暗器,将那些邪秽轻而易举斩杀。 就说前些时日封妖谷刹处,邪秽暴动,三大世家镇厄官齐齐上阵,唯有纪公子,深入险境,将被困在山中的上百采药人救出,自己却负伤,且战且退,以一敌百,仍临危不乱呐。” 说书人用干枯的手指捋着胡子,详细叙述当时的危难场面。 他讲得眉飞色舞,绘声绘色,手中折扇时而开合,仿佛他曾亲眼看到那一幕,甚至连这“纪公子”穿着什么衣服,说了什么话,都言之凿凿。 台下茶客们听得起劲,却也有人忍不住出声反驳。 角落里,一个年轻后生抬手打断说书人的话。 “老头儿,你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短短十二年,纪公子便已经有净灭级的实力,这可是万中无一的天才,当之无愧的天下无双,对付区区上百只邪秽,怎么会受伤呢!定是眼皮子都没颤!” 闻言,满堂茶客都抻长了脖子,瞧说书人要如何回答。 说书人并未恼火,只是将食指竖在身前晃了晃。 “纪公子当然厉害,但他腿脚不便,又要保护上百采茶人不被邪秽伤到,受伤也是必然。 更何况就算不是封妖谷刹深处,也是外围,契妖的力量会受到影响,纪公子在如此情况下负伤,也不辱英雄之名。” 身着劲装的中年男子忍不住插话。 “按你这么说,封妖谷刹深处,就连三大世家的家主都不敢轻易踏进去,就凭他一个瘸子,如何能从中救出上百人?不过是胡乱吹嘘他的本事!” 中年男子这话却是瞬间点燃其余茶客的怒火,有人当即冷笑一声,驳斥道: “便是有你这种人,一大把年纪一无是处,羡慕纪公子年少成名罢了,当初我可是亲眼看过,别的镇厄官都暂且后退了,他仍冲上去,把困在里面的人救出来,纪公子当真是谪仙一般良善的人!” 台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得面红耳赤,把桌子拍得砰砰响。 在他们打起来之前,无人注意到,有二人悄然离开茶楼。 茶楼外的街道并不热闹,甚至罕有人烟,二人就这样光明正大走在路上。 “听听,清风霁月的纪公子——” 靳时栖刻意拉长语调,带着揶揄的语气。 “纪公子倒是不顾自己安危进去救人,受伤了还要我操心。” 雪白锦袍领口露出半寸莹白锁骨,衬得其上红痣灼人,白玉簪子贯起流瀑长发,服饰并不算华丽,却处处透露着矜贵。 “怎么不再多听听就拉着我走呢?我还想继续听说书先生讲接下来的故事呢,早上那说书先生还说,如今雪岚大陆上赫赫有名的镇厄官纪公子,可是独获天下女子芳心呢,也不知道最后花~落~谁~家~” 最后四个字被靳时栖字正腔圆吐出来,轮椅上的男子喉间溢出的叹息却裹着笑意,如春水潺潺,未语先笑。 “前辈,您就别笑我了,我这副模样,哪能配得上美好的女子倾慕呢?” 纪明温坐在轮椅上,有些无奈地抬头看向靳时栖,唇角噙着的笑意比方才喝过的清茶还要温润,任谁不说一句公子无双。 十二年已过,纪明温私生子的身份已没多少人知晓,凭着纪家的资源,和重生后的未雨绸缪,纪明温拖着一双瘸腿,成为净灭级镇厄官,被无数人称道。 确实有不少女子爱慕他,但暂且不说纪明温大仇未报,就凭他的性格,就不可能允许旁人接近自己。 这十二年里,唯一能陪在他身边的,只有靳时栖。 “怎会配不上?” 靳时栖并不赞同纪明温的话,他忽地来到轮椅前俯身,指尖抚过纪明温微凉的面颊,低笑时气息拂过耳畔。 月白长袍裹着清瘦身形,墨发高束,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皆是世家公子的从容气度,如一块温润无瑕的美玉。 靳时栖没忍住轻轻捏了捏这张脸。 “纪公子这般容貌,当配得上世间最好的人。” 纪明温瞳孔微张,唇瓣欲启,就连呼吸都凝滞一瞬,才猛地后仰,轮椅发出细微声响。 错愕的神色转瞬即逝,他微微偏头,将骤然发烫的脸颊重新贴于靳时栖的手心,唇边漾开的笑意清浅。 “我只愿意伴在前辈身侧。” 他说这话时,眼睫微微上挑,眸光清冽。 这十二年里,二人确实很亲密,但在纪明温成年之后,靳时栖还是第一次这样托着他的脸。 因此,纪明温只是有些错愕,却没有排斥,只稍作反应就清楚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无论怎么看,这位声名鹊起的纪公子,和八岁那年的模样都截然相反。 十二年里,纪明温做足了良善的模样,哄骗到所有人都相信这才是他的真实模样。 人畜无害,但有剧毒。 演技比起之前更好了呢。 靳时栖心中暗道,将手收回去,袖间的香风一扫而过。 “好了,不取笑你了,我们回南疆。” s-037那里标注着明晃晃的黑化值:97,他才不会眼瞎看不到! 但就在靳时栖几乎每天都跟着纪明温的情况下,他仍旧能演得滴水不漏。 有时甚至连纪明温都开始怀疑,他究竟是为了迷惑靳时栖,还是自己已经习惯如此。 一个受尽苦难的可怜人,最后好不容易得到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却要被迫原谅那些始作俑者,这怎么可能? 凭什么好事都被那些人遇上了呢? 纪明温原本的黑化值是99,靳时栖十二年努力,才降下两点。 但关于靳时栖究竟是否真的努力了,s-037倒还有不同的见解。 「宿主,最多再有十年,秽烬魔主便会复苏,要在此之前感化男主才行。」 系统的声音传来,为了避免纪明温发现什么,他特意走在靠前的位置,嘴唇翕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我这些年难道对男主不好吗,给他找邪秽,给他疗伤,还帮他杀仇人,想要什么我都给,除了帮他沐浴更衣,能做的我都做了。” 靳时栖说的确实是实话,这十二年里除了偶尔会离开一段时间,剩下的时间,他都陪着纪明温,几乎是有求必应,这样都没能感化,又怎么能怪他呢? 系统沉默一会,再次出声。 「我的意思是感化,宿主您要从精神层面感化男主,让他放弃毁灭三大世家毁灭雪岚大陆的念头,您别看他现在装得乖巧,那黑化值都快要破表了!」 哪怕是s-037,也忍不住被靳时栖气得话多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纪明温被逼着苟活百年,最后还要被纪家人杀死,重生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原谅仇人?” s-037:“......” 话糙理不糙,但你说得也太糙了,能不能委婉一点。 但s-037不相信靳时栖真的无计可施,毕竟他看着不慌不忙,必然有后手。 第42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17 茶楼位于封妖谷刹不远的一处镇上,街道上人迹罕至,若是细心些,甚至能看到角落里没清理干净的血液。 邪秽曾从封妖谷刹中闯出,屠戮小镇,几无活口,就算无数镇厄官镇守在外,仍无法避免小镇的居民因为惊恐而逃离。 方才茶楼里的茶客,大多数是隐客组织的人,他们实力虽不如镇厄官,但也想通过杀邪秽来提高自己在隐客组织里的地位。 街边落叶落至发尾时,靳时栖正与系统争论得热火朝天,并未注意到身后,纪明温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十二年,他仍旧不知道靳时栖的真正身份,但随着他的出现,前世的事似乎有所改变。 谢苍南死了,谢家与楼家交恶,纪家被邪秽数次袭击,这在前世都是未曾出现过的事。 而纪明温也并未全部依赖自己前世的经验,趁着三大世家乱起来,无人注意他,便拼了命地练习镇厄之术,将前世有些生疏的技艺重新捡起来。 只是可惜,有着靳时栖在,他不能做一些太过火的事,只能趁着靳时栖偶尔离开时,解决掉一些烦人的苍蝇。 如今纪明温年纪轻轻便能成为净灭级,其中至少有一半是靳时栖的功劳。 作为亦师亦友的存在,纪明温并没有完全放下警惕,但也足够依赖靳时栖。 只不过这些并不能阻碍他想报复三大世家的决心。 思绪暂停,生怕靳时栖会看出端倪,纪明温推着轮椅跟上前去。 三年前,位于南疆的封妖谷刹发生异动,无数邪秽自其中涌出,屠害生灵无数。 三大世家即刻召集镇厄官前去镇守,纪明温便是其中之一。 当时的纪明温已经完全摆脱私生子的身份,外人也不了解那段过往,至于纪明温的腿伤,则被安在了邪秽的头上。 而知道当初那件事的人,要么身份低下,要么早就忘记。 三大世家联合隐客组织拦在封妖谷刹外,抵御随时都可能会出现的邪秽,内部也因为揣测这次暴动究竟是否会是魔主出现的征兆而惴惴不安。 虽然比记忆中早了要上百年,但纪明温敢确信,这次暴动绝对有古怪! 这些邪秽的“心”可以被吞噬,从而使得镇厄官的实力快速增强! 起初,纪明温还迟疑,但在以身试险之后,便大着胆子吞了一颗邪秽的“心”。 虽然过程中身体险些爆裂而亡,但好在纪明温快速掌握了诀窍,将“心”吞噬,对镇厄之术的感悟更上一层。 契妖的本源本就是邪秽,双方共通,明白邪秽为何物,自然能更好掌握镇厄官的力量。 但这种怪事,分明不应该在现在出现! 前世,纪明温已过百岁,在这个人与邪秽共存的世界,有着三大世家的血脉,能轻易活到上百岁,相当于普通人族的四十岁。 那时,残烛会在封妖谷刹中献祭,无数邪秽诞生,顷刻间便将世家称霸大陆的大局逆转。 这些新生的邪秽极其强大,就算是御使级镇厄官前去,也是白白送命。 唯有镇封级之上,才勉强有一战之力。 纪明温如今还能想起,当初的惨烈状况——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镇厄官镇守在封妖谷刹外,头颅与身体被邪秽硬生生撕成两半。 发展上千年的镇厄官,仍旧不是这些邪秽的对手! 无人知道残烛会究竟在封妖谷刹中做了什么,才会让邪秽实力大涨,残烛会一口气吞没半个雪岚大陆,其中被困的人尽入邪秽腹中。 军心大乱之时,楼家的少主楼闻雪意外发现这些邪秽的“心”可以吞噬,并且增强自身的力量。 她将这一消息公布,原本群龙无首的镇厄官转瞬间重振旗鼓,愈挫愈勇。 当你想驱使某人做某些事,最好让这件事有益于他。 吞下邪秽的“心”需要非常详细的步骤,哪怕楼闻雪经过多次尝试并且将方法事无巨细公布出来,仍有少量镇厄官死亡。 但这件事的好处便是镇厄官的实力在短时间内快速增强,有了与邪秽一敌的可能性。 当初的纪明温与残烛会也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纪明温从反派组织里获得用傀儡丝操控邪秽的方法,而烛龙从纪明温口中打探消息。 但在封妖谷刹的邪秽暴动之前,残烛会就将纪明温抛之脑后,不再理会。 当时的纪明温已有自保之力,若是对上镇封级镇厄官,也能出其不备将其杀死。 但他仍旧想前往封妖谷刹之中,尝试“心”是否能将自己的腿治好,才会被纪家人认出来并且合力围杀。 总之,因为靳时栖的介入,主线被提前了上百年,封妖谷刹的邪秽也并不如前世强大。 曾经发现这个秘密的楼闻雪,如今同纪明温一样大,上周才因为在楼家搞出爆炸被关禁闭。 正当纪明温思考,或许靳时栖也是因为他的重生而产生的变数时,耳边传来甜腻的声音。 “靳前辈,你们出去了好久,天都要黑了,话说靳前辈你也太偏心了,偶尔也要陪我们出去嘛。” 纪期年拽着靳时栖的袖子,哪怕十几年过去,那张惹人怜爱的脸还是没变。 只不过他余光看向纪明温时,嘴角带着几近挑衅的弧度。 纪明温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毕竟他知道靳时栖最受不了旁人示弱! 轮椅忽然横在二人中间,隔绝了二人的距离,纪明温将靳时栖拦在身后,看着纪期年笑笑。 “年兄,我适才想起我还有一些话要同靳前辈讲,就不打扰您了。” 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但眼底的冷意却渐渐凝结,神色仍旧温和如春风。 因为靳时栖的原因,纪明温一直没找到机会杀他,而纪期年三天前被调来他这边,便一直想办法黏着靳时栖。 纪明温从未想过靳时栖会离开他,也从未想着拱手让人。 人对未曾真正拥有过的事物,才会更有占有欲。 前辈,您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第43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18 “明温,靳前辈是大家的,你怎能独占呢?更何况,前辈今天不是已经陪你很久了吗。” 纪期年快走几步拦在二人身前,并不打算就此落了下风。 空气中火药味渐浓。 靳时栖如今的意识留在纪明温神窍内作为契妖,为了更方便男主做某些事,在三年前,靳时栖的本体就作为一位隐士出现。 没有三大世家的血脉便无法觉醒契妖,但这位忽然出现的“靳前辈”几乎是“邪秽百科全书”,无论出现何等邪秽,都能快速说出其弱点与攻击方式。 因此,靳时栖的出现并未引起镇厄官的敌意与针对,反而格外受欢迎。 更何况,靳时栖总能一眼看出镇厄官出招时的弱点,无数人抢破了头想被他指点。 但这位靳前辈,偏偏喜欢围着纪明温转,只有少数时间才能将他抢走,谈一些别的事。 为什么非要一直围着纪明温呢? 纪期年或许是蝴蝶效应之下唯一得到益处的人,他原本无甚天赋,现在却是铲除邪秽队伍里的高手。 虽不如纪明温名气那般大,但也不差。 自从纪明温将纪期年从屋子里赶走后,二人就连面上那点最后的伪装都撕碎。 “没有人规定靳前辈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吧,我也很想和前辈讨论一下关于铲除邪秽的事呢。” 纪期年作势又要将靳时栖拦住。 按照温润如玉公子的人设,无论怎么看,纪明温都不应该独占靳时栖,更不应该在这时候拦着纪期年。 但无论纪期年究竟是否在试探他露出本性,纪明温都不打算拱手相让。 他私心里,早已将靳时栖划分在自己的领地。 没等他发怒,纪期年提前耸了耸肩,又将眼神移向靳时栖,一副楚楚可怜姿态。 “独占未免也太自私了一些,前辈,这件事的决策权在您,您今天想做什么呢?” 纪期年笑意盈盈看向话题的主人公。 靳时栖并未第一时间作答,纪明温却忽然改了口风,面色恢复如常。 “确实,前辈要做什么都是前辈的意愿,在下就不奉陪了。” 说罢,纪明温便推着轮椅离开。 对,他意识到靳时栖并非是他一个人的,而他也根本不了解靳时栖。 这个想法让纪明温有些烦躁,便丢下二人先行回到房间。 预防随时都可能出现的邪秽,被派出来的镇厄官全都要长期留在封妖谷刹外,这个小镇上有大量空房,镇厄官可以暂时居住。 甩开靳时栖后,纪明温独自回居住点,路上遇到的镇厄官或隐客成员都会喊他一声“纪公子”,但纪明温只是僵硬扯着笑,兴致缺缺。 他方才离开,除了不想听靳时栖的回答,还有一个原因。 他怕他伪装多年的面具,忍不住在靳时栖面前撕开。 他无法确保靳时栖不会离开。 想到这点,纪明温眉峰微蹙,似在压抑着心中的不悦,原本温润如玉的神色此刻透着隐忍的怒意。 早知道第一个就杀了纪期年...现在也不会来碍事。 屋内,这位人人称颂的谪仙公子冷着脸,手指轻轻触碰衣袖下藏着的暗器。 这些暗器是他暗中用邪秽的“心”所做,都是百年之后才会出现的东西,放到如今的隐客组织也是有市无价。 正在思虑如何杀了纪期年时,窗外忽地传来一阵细微的振翅声,还未等人抬头,一只鸟影已从窗棂间飞入,稳稳落在桌子上。 然而细看之下,便能察觉其眼中闪烁着金属的冷光,隐约可见精巧的齿轮转动。 动作虽灵动,却带着一丝机械的僵硬。 鸟嘴张开,从中吐出一张被绑着的纸条,纪明温将褶皱的袖子理好,推着轮椅上前。 纸条上写着残烛会这些天的动静。 如今的世界已然天翻地覆,纪明温并不能再依赖自己前世的记忆,便会暗中与情报组织用元晶换取消息,或是提供一些对他来说无所谓的情报用作交换。 木质的机械鸟并未飞走,那双金属制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纪明温,又歪了歪头。 “你看起来似乎很生气?说实话你冷着脸的样子正常多了,你笑起来我都觉得瘆人。” 喙部开合,发出僵硬的机械音。 纪明温将纸张探向蜡烛,确保其完全燃尽后,这才颇有些无语地转头看向那只鸟。 纪明温开口,语气与神色是与往常截然不同的疏离。 “既然会说话,何必用纸条多此一举,还增加暴露的风险。” “这不是显得我这个情报组织更严谨一些嘛,而且我也是第一次改装出能够实时传递声音的鹤呢,你觉得怎么样?” 没错,说话之人将这只胖得几乎要飞不起来的鸟称之为“鹤”。 “鸡肋。” 纪明温言简意赅点评,并没有再分给这只胖鸟多一个眼神。 情报组织“鹤”的幕后之人,便是楼闻雪,在间接被靳时栖阴了一次后,她的人生轨迹同样发生变化。 楼闻雪不爱打打杀杀,偏爱鼓捣一些小东西,这才有了“鹤”的存在,利用飞鸟来传递信息。 二人本完全没有交集,直到一次刺杀谢家人的过程中相遇,如今也认识五年,但仅限于交换情报。 “莫名其妙发什么脾气?难道是被人甩了?是不是忘了在人家姑娘面前装模作样了,哈哈哈哈哈。” 机械鸟说话并不快,因此,最后的笑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嘲讽意味十足。 眼看着纪明温身周的气压越来越低,楼闻雪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先走一步。 谁料它飞到窗边,还没来得及走,就被纪明温一巴掌拍在桌上。 楼闻雪:“......” “你要是毁了我的鹤,要付我五千元晶的。” 没心情理会楼闻雪狮子大开口,纪明温沉默片刻后,喉结轻轻滚动。 “我有问题要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二人密不可分,且绝不会被旁人抢走?”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比平日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他不是喜欢内耗的人,更何况这件事对他极其重要。 靳时栖已不仅仅是他的契妖,也是亦师亦友的存在,虽然必须在他面前伪装良善,但纪明温甘之如饴。 第44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19 听到这个问题,楼闻雪半晌没回复,只是那双金属做的眼球呆愣愣看着纪明温。 “你说的这种,恐怕只有契妖了吧,你的就是你的,除非你死了,契妖才会回到无界碑。” 虽然楼闻雪先前还在揶揄,但真的问起这个问题,却绝不会想到恋爱问题上。 纪明温这个演技大师能有爱慕不得的人? 哈哈哈哈哈—— 荒谬! 绝对不可能! “你不会是想抢别人的契妖吧?我知道残烛会确实有某种方法让两种契妖融合,但这样会加大镇厄官的负担,寿命最少减半,你最好别想。” 能让纪明温开口问的,肯定不是什么一般的问题!若是纪明温的契妖再强些,他远不止现在这个成就! “不是,我要除此之外的方法。” 纪明温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扶手,指尖微微用力。 靳时栖确实是他的契妖,却与别的契妖不同。 “另外的方法?我想想啊,你这问题问得有点邪门了,如果非要利用对方到亲密无间的话,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你与那人结为命侣好了。” 面对楼闻雪的“恶意中伤”,纪明温如今没时间理会,只是手一松,那只机械鸟便猛地飞出去。 命侣,便是两位镇厄官在一起,以镇厄官的身份许下诺言,灵魂相系,生死与共。 很显然,楼闻雪是在敷衍他,这个回答毫无用处。 缔结为命侣,几乎是将命交在对方手中,纪明温从未想过寻找一位命侣,毕竟他身上的秘密颇多。 将心中的烦恼抛之脑后,纪明温在屋内等到晚上,靳时栖都不见身影。 忍住现在杀了纪期年的冲动,纪明温冷哼一声,这才去沐浴更衣。 纪明温每天睡觉的时间都很短,他只要一闭眼,就能想起前世的经历,因此,他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足两个时辰。 或许是今天不同,他梦到了靳时栖。 “我念在你年少受苦,愿意帮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 纪明温位于血泊之中,一身白衣被染得猩红,修长的手指沾满鲜血。 面对靳时栖的呵斥,纪明温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声音中带了几分迷惘。 “前辈,是这些人该死——” 纪明温未说完,就被靳时栖打断。 “闭嘴!身为镇厄官,却残杀同类,我当初就不应该帮你!” 靳时栖居高临下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件肮脏的器物。 眉间满是厌恶,他挥袖而去。 “是你说...绝不会离开我的!你不是从不会拒绝我的要求吗!” 袖中的手微微发抖,纪明温想上前追上他,偏偏从轮椅上摔下来。 褐色长发一闪而过,纪明温不可置信抬头,纪期年不知何时出现。 他抬腿,狠狠踹在纪明温的胸口,又佯装惊呼一声后退。 靳时栖转身看到这一幕,神色更为不耐烦。 “这么看来,前辈更喜欢我呢,也对,谁会喜欢一个事事瞒着他的瘸子呢。” 纪期年嘲讽道。 “找死。” 纪明温发了狠想扑上去杀了纪期年,谁料画面陡然变化。 四周的景象仿佛被一层薄雾笼罩,朦胧而虚幻。 红绸高挂,烛火摇曳,光影交错间,纪明温低头,赫然是一袭绛红婚服。 下意识眉头皱起,纪明温却来不及想纪期年去了哪,便有执礼人捧来红绸,塞进他的掌心。 “吉时已至,速与良人同去。” 执礼人说完便退下,身影消失,纪明温的视线顺着红绸看向另一端。 所谓的良人,头上盖着红盖头看不清模样,婚服贴着肩背的线条垂落,腰封束得极紧,掐出一截劲瘦的腰线。 但...似乎比平常的良人要更为壮硕? 红绸在良人掌心绕了两圈,修长的手指松松握着,盖头垂落的红纱在其下颌处轻轻晃动。 良人并未说话,似是有些羞赧,旋即转身向前,纪明温下意识推着轮椅跟上。 红绸随着良人的步伐轻轻晃动,绸花在其手边一荡一荡。 良人偶尔会放慢脚步,确保纪明温会跟上,盖头下摆随着动作掀起细微的弧度。 纪明温想跟上良人,但无论怎么努力,都与其保持一定距离。 从他这个角度看来,良人肩宽腰窄的身形将婚服撑得笔挺,全然不似女子穿着时的柔美飘逸。 即便盖着盖头,也能看出其比寻常新娘高出大半个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一眨眼,已出现在喜堂内,堂内红烛摇曳,身前的太师椅却空置。 屋内分明没人,却不知从何处飘来高声—— “一拜天地——” 良人转身面向堂外,躬身下拜,纪明温想趁着良人弯腰时看清盖头下的脸,却堪堪错过,只看到脖颈间的红痣。 红痣...好眼熟。 没来得及多想,又传来第二声。 “二拜高堂——” 转身时,良人袖摆扫过纪明温的手背,温热的气息透过红绸传来,他不受控制向着空置的太师椅深深一拜。 “夫妻对拜——” 红绸一扯,纪明温微微侧身,盖头随着良人的动作微微轻晃,额头几乎相触。 “礼成——!” 似有一阵穿堂风而过,让纪明温清醒了些。 他抬头,手中的红绸不知何时化作红线,缠绕在二人指尖。 纪明温不受控制开口,与良人同时发誓。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今日你我结为命侣,此生此世,生死相随。 若有来世,愿再续此缘,生生世世,永为命侣。” 纪明温已经来不及思考自己说出的话,他更为在意的,是眼前这位良人的声音,分明是位男子! 盖头掀开的瞬间,良人的面容也在烛光下清晰,烛火在其瞳孔中跳动,映得那双眼睛像是浸在深潭里的暖玉。 良人俯身,唇轻轻贴上来,温热柔软,带着未散的香气。 这个吻很轻,如同蝴蝶停留在花瓣上,浅尝辄止。 纪明温恍惚着抬头,恰好对上一双含情眼。 “结为命侣,你我永不离分,永不背叛。” 眼前的画面骤然破碎,红烛消散,纪明温猛地从榻上坐起,额间冷汗涔涔,心跳如擂鼓。 窗外,月色清冷。 纪明温半晌后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梦,一只手抬起无力挡着脸。 他就这样静坐良久,直到指尖的颤抖渐渐平息。 该死的楼闻雪,害他想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第45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20 一夜,靳时栖都未曾回来,纪明温耐着性子并未出去寻找。 第二天,靳时栖也没出现,纪明温在屋内待了一天,没有出去执行猎杀邪秽的任务,抱着一本书看了又看。 第三天,仍无任何变化,纪明温如往常一般对抗暴动的邪秽,只不过手段比起之前更加狠戾,让无数镇厄官退避三舍。 往常若是遇到这种情况,纪明温会趁着不被“监视”的时间去做一些事,毕竟靳时栖总会莫名其妙消失一段时间,少则一两天,长则十天半个月。 但在那场荒诞的梦之后,纪明温无法再像往常那般专注精神,就连吸收“心”时也有些心不在焉。 成为命侣,在无界碑前立下誓约,确实是一个留住靳时栖的好办法,但这意味着要全心全意相信对方。 纪明温自己都做不到。 更何况,他的腿废了,那样一位天之骄子如何能甘愿常伴自己身侧呢? 重生之后的纪明温看起来步步走在仇人之前,实则内心的阴翳与自卑始终无法消除。 靳时栖越是耀眼,他便愈发不安,才会加倍去努力,去填平那鸿沟。 —— 地面被红绸铺就,良人推着他的轮椅穿过重重纱帐。 婚房很大,但纪明温仍能听到蜡烛在噼啪作响,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他急促的心跳声。 “镇厄官大人今日格外好看。” 烛火摇曳间,良人修长的手指搭上他的腰封,骤然俯身的动作使得绛红婚服领口微敞,露出白玉般的锁骨。 纪明温下意识后仰,轮椅靠背抵住墙壁,退无可退。 “大人您躲什么?” 良人并未打算就此放过他,反而是轻笑一声,指尖似有若无擦过腰侧,腰封落地时发出沉闷声响,婚服外袍也随之滑落。 “您打算一直让我主动吗?” 良人的话使得纪明温的眼神快速躲闪,又犹豫着看回来,抬手替良人解开发冠,青丝垂落与手腕擦过,那处顿时泛起灼人的红。 轮椅被推至床榻边,良人的力气出奇地大,竟俯身轻松抱起纪明温,手臂没有丝毫颤抖。 压抑的抽气声在耳边响起,纪明温一双残腿在布料中绷得笔直,他能感受到冰冷的掌心隔着布料贴在自己的腿上。 他自己在沐浴时都会克制不去看这双腿,更何况被别人触碰! 欲要发怒,但良人的动作格外轻柔,像对待易碎的瓷器,纪明温已在嘴边的怒火又被强行吞咽下去,只是身体格外紧绷,说不出是生气或是紧张。 婚服被良人寸寸剥下,最后只剩下一层雪白里衣,纪明温赶忙阻止。 “够...够了......” 他的声音低沉,夹杂着几分羞恼,偏偏不敢去推良人,只能任由指节攥得锦褥生皱。 “新婚夜,哪有到此为止的前例?” 良人并未理会纪明温的羞恼,身子上前,故意用膝头抵住他的腿侧,唇齿叼着那截松垮的衣带缓缓抽离。 里衣散开的刹那,良人的指尖顺着胸膛从上至下打着旋儿,尾音化作气声呵在耳廓。 “紧张什么,你小时候不都被我看了个精光?有什么是我看不得的?” 被良人指尖轻轻一推,纪明温身子便后仰倒在软枕上,他僵直着脊背,墨发散在床榻间像是泼开的墨,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 良人的衣襟早已散乱,眼尾的桃红晕成暧昧的颜色,玉似的指尖不知何时挑开挂在身上的中衣系带,像是褪去花瓣的芍药。 烛光顺着锁骨蜿蜒而下,分不清究竟是帷幔更红,还是红痣更艳丽。 纪明温不敢抬眼,但余光还是不受控制看到那一截腰,比他想象之中还要瘦些。 “大人不会也不碍事,我来教您。” 良人的手指与纪明温十指相扣,骤然的肌肤相贴使得良人喉间一声低笑如玉振泉鸣。 他变本加厉轻轻咬在纪明温的喉结,翻滚间软枕掉落在地,双腿却已缠在腰间。 红烛燃尽时,床帐内只剩下交错的喘息与轮椅边散落的红绸。 ...... 再次醒来,窗外夜尽天明。 纪明温又梦到了古怪的梦,这次不同以往,比起第一次的戛然而止,这次的梦境显然要更长,他甚至能清晰记得梦里的每一个细节。 铜镜里映出纪明温有些许凌乱的中衣,脖颈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荒唐。” 他咬牙低语,又任由自己坠在软枕上。 他只怪自己的荒唐。 果然不应该多嘴,问楼闻雪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纪明温都从未想过情爱之事。 前世他自顾不暇,今生又背负血海深仇,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轻松卸下这沉重的负担。 或许是邪秽的“心”吞噬多了,才会胡思乱想。 重重松了一口气,纪明温穿好衣物回到轮椅上,骤然指尖一颤,似心有所感般猛地看向封妖谷刹的方向。 方才,他似乎感受到靳时栖的力量一闪而过,但很快就消失。 靳时栖怎会在封妖谷刹内?! ...... 无界碑有言:邪秽有主,名为“秽烬魔主”,其无法被真正杀死,每隔千百年便会复苏,重新屠戮人间。 而其被封印的地方,就称之为封妖谷刹。 封妖谷刹,是雪岚大陆最为混沌之地,峰峦犬牙交错。 谷中道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在巨石罅隙、土丘沟壑间勉强挤出的蜿蜒细痕。 一步之距,落差竟可达数百尺,若是一不小心就会坠入谷中。 镇厄官当然想直接占据封妖谷刹,将秽烬魔主扼杀于摇篮之中,但其中极其危险,若是深入内部,镇厄官便无法召唤出契妖,届时以凡人之躯根本不是邪秽的对手。 更何况其中极其寒冷,非常人能忍受。 千年内,在经过数次尝试后,三大世家终于放弃了这个想法。 而现在,靳时栖的狐尾缠上纪期年的脖颈,深谷中的寒风瞬间停滞。 纪期年脸上的伪装被撕碎,看着靳时栖的神色满是恨意与不甘。 “你...究竟是谁,为何——为何一定要帮着那个瘸子!” 纪期年的双手死死抓着锁着他脖颈的狐尾,却动弹不得,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带着不甘。 为何好事都让那个瘸子占了! 靳时栖蹙眉,另一只狐尾轻易将纪期年的契妖压制。 不同于纪明温重生开挂,纪期年的契妖并不强大,本不应该年纪轻轻就已至镇封级。 镇封级是一个门槛,无数镇厄官都被困在其下。 但看着纪期年的契妖古怪的模样,靳时栖瞬间了然。 纪期年背地里与残烛会有关系,利用某种手段让自己的契妖变强! 「系统,纪期年不会是重生者吧?」 「不是,该世界目前并无其余崩坏。」 s-037给出确切的答案。 靳时栖了然点点头。 前些时日,纪期年被调到纪明温所在的队伍,当时靳时栖便看出不对,并没有拒绝纪期年的示好。 随后,纪期年便将他引入封妖谷刹之中,点出他契妖的身份。 一个居住在山中的隐士,没有三大世家的血脉,却能一眼看出邪秽的弱点,这怎么可能? 最了解同类的,还是同类。 因此,纪期年费尽心思将靳时栖骗来谷中,为的可不是单纯从纪明温身边夺人,而是将靳时栖融合为自己的契妖! 虽说如今的残烛会都没有融合第三个契妖的办法,但纪期年愿意赌一把! 第46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21 “果然没错...咳咳,我就知道...那个废物不可能成功的,全都是因为..因为你在帮他!” 哪怕被狐尾掐住脖子缓缓向上提,纪期年都未曾求饶,那双与纪明温有八分相像的瞳眸中,竟满是不忿。 呼吸困难,脖颈处传来的压迫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纪期年想过靳时栖可能会很强,却没想到竟然是天宪级的实力! 若是这种人愿意帮助他而不是去帮那个瘸子,他现在也能到净灭级,又何须要忍受因为契妖融合带来的撕心裂肺之痛! 偏偏...偏偏都要帮那个血脉不纯的废物! 不知何时起,纪明温变了,他再也不是那个三两句就会被挑拨的蠢货,在那之后发生的一切,全都有利于他! 纪期年艰难抬头,看向靳时栖,一身白衣的九尾狐立于谷中,美得不似凡人。 “你以为我那个弟弟可怜,所以想帮他?那你可就猜错了...他那张伪善的面具倒是骗得其余人团团转,他杀了纪承奚...也在谷中亲手杀了他爹和纪家人,咳咳——这种人可一点也不无辜。” 纪期年忽地低声笑了起来。 “但我真是...可怜我那弟弟...像你这种契妖,绝不可能真心帮他,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当s-037发出提醒时,已经晚了,纪期年身后的契妖若隐若现,随后骤然爆炸! 山谷开始剧烈震颤,地面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撕裂,裂缝迅速蔓延! 纪期年知晓自己必死无疑,竟想最后用自爆伤到靳时栖! 静止的寒风重新席卷,山顶的积雪松动,仿佛天穹崩裂,雪浪翻滚着袭来。 不对...就算纪期年自爆也不可能有如此强的力量,真正的能量波动来自谷底! 是秽烬魔主! 靳时栖刚想要离开,这才发现自己的能量竟然全都被封锁,如今与普通人无异! 糟了。 下一秒,漫天飞雪将他淹没。 —— 封妖谷刹中的动静,守在外面的三大世家看得一清二楚,暴雪将整个山谷吞没,无人知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残烛会搞得新花样? 纪明温推着轮椅来到封妖谷刹处,再往前便是危险区域,已经有人来劝纪明温回去。 “纪公子,这里冷,您还是先回去吧。” 纪明温置若罔闻,只是蹙眉紧盯着谷中。 契妖与镇厄官之间本就心灵相通,他相信方才的预感不似作假。 靳时栖就在其中! “纪公子,纪公子?” 旁人的声音让纪明温回过神,他微微一怔,唇角勉强勾起一抹浅笑,似在掩饰那一瞬的失神。 “何事?” “三位世家家主召集所有净灭级镇厄官商讨,我来为您领路。” 纪明温含糊着应了一声,这才推动轮椅转身。 靳时栖比他想象之中还要强,怎会遭遇不测呢? 越是相处,纪明温便越猜不出他真正的实力。 更何况,纪明温从不知晓靳时栖每次消失都是去做什么。 若是贸然去找,怕是得不到感激,还会生出嫌隙。 纪明温推着轮椅朝来时的路走去,下意识用手抓了抓貂裘的毛领。 因为儿时被罚在冰天雪地里冻了整整两天,他极其怕冷,身上裹着厚重的貂裘。 “纪公子,封妖谷刹中危险,为了您的安全,还请不要再靠那么近了。” 身边的镇厄官小心翼翼说道。 如今纪明温在镇厄官中名声极好,谁人见了不得尊称一声“纪公子”。 但纪明温听到这话,却是猛地一顿。 对啊,万一出事呢? 若靳时栖与突如其来的雪崩并不是巧合呢? 身边这位镇厄官似乎是纪明温的追随者,一见到他便说个不停。 谁料纪明温忽然调转方向,利用契妖的力量将他困在原地,自己闯入封妖谷刹之中! —— 寒风肆虐,轮椅艰难碾过积雪,纪明温的咳嗽声也被掩埋于狂风的呼啸中。 眉间凝着细碎的霜雪,哪怕纪明温裹着厚重的貂裘,仍旧被冻得脸色煞白。 此时他已深入封妖谷刹之中,所幸未见邪秽,否则以他现在召不出契妖的力量,必死无疑。 契妖不是单纯被封印,纪明温能感受到深入封妖谷刹后,体内的力量正不断被抽离。 而没了契妖力量温养之后,纪明温本就虚弱的身体在冰雪中愈发难捱。 他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唇色泛青,每咳一下,脊背便微微弓起,手指紧紧扣住轮椅的扶手。 呼吸间白雾缭绕,入眼皆是一片白茫茫,根本找不到靳时栖在哪。 纪明温已经找了两个时辰,对他的身体来说,如果继续找下去,可能会被冻死在这里。 他在复仇与靳时栖之中,选择了后者。 正如系统所说,纪明温杀心极重,却从未误伤过无辜之人,靳时栖帮他数十年,他不能赌那一丝的可能性。 身体的旧伤在刺骨的寒意中隐隐作痛,终于,他看到一角尚且未被掩埋的衣袍,积雪下隐约透出人形轮廓。 瞳孔微缩,纪明温心跳陡然加快,推着轮椅艰难靠近。 积雪厚重,他几乎寸步难行。 终于,他停在那一角衣袍前,俯身将积雪小心翼翼拨开,露出那一张熟悉的脸。 第47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22 靳时栖躺在雪地之中昏迷,呼吸微弱得近乎消散,整个人单薄地像是要融在雪中。 一瞬间,纪明温心中闪过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后怕,又带着些许庆幸。 纪明温艰难地摆弄自己的姿势,将靳时栖扶起后,又忽地扯下自己的貂裘将他的身体裹紧,防止体温继续流失。 刺骨的寒意瞬间浸透脊背,风雪肆虐,天地间一片茫茫。 绝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不然他们都会被冻死。 回头看去,纪明温来时的痕迹早已被大雪覆盖。 毫不迟疑将腰间玉带解下,因为寒冷,纪明温将靳时栖抱起的动作有些僵硬。 将靳时栖用玉带系在自己身侧,身体相贴,纪明温甚至感受到微弱的心跳声。 环视一圈,纪明温打定主意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既然靳时栖在八岁那年救过自己一次,那自己这次定要将他安全带出封妖谷刹! 前世,纪明温吃过的苦可远比现在还要煎熬,哪怕手指已经被冻得发紫,仍能保持理智清醒。 现在还是白天,如果到了晚上,才会更加危险。 不知走了有多久,轮椅在越积越厚的雪地里愈发难以行动,身前一片茫茫,身后踪影尽消。 倏然,轮子驶过一处松软的积雪,下方的地面陡然塌陷。 纪明温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死死扣住扶手,可轮椅依旧不受控制地向一侧倾斜。 昏迷的靳时栖向前倒去,带动整个轮椅前倾。 纪明温用尽全身力气将轮椅向后拉,可积雪塌陷的速度太快,又无法借力,轮椅依旧在缓缓下滑。 如果下面不是地面而是深谷,二人很可能被淹没在雪堆之中,极其危险! 纪明温咬破舌尖,疼痛迫使他快速清醒,旋即猛地松开扶手,反手抓住靳时栖的衣襟,借着积雪坍塌的力量朝着一旁滚去。 积雪四溅,寒意浸透衣衫,纪明温的脊背撞在一块结冰的石头上,剧痛让他眼前一黑,手却并未松开。 半晌后,积雪停止塌陷,好在方才那一处并不是谷底,轮椅没有完全掉下去。 解开玉带,将靳时栖重新安置好,纪明温靠着双臂挪回原本的位置。 但想要将轮椅拽出来,只能一点点将深坑里的积雪丢出去。 如果没有契妖的力量,纪明温便不是凭一己之力杀入封妖谷刹中救出采茶人的“纪公子”,而是血脉不纯的瘸子。 但就是他这个瘸子,前世仍能活到百岁,面对围杀,以自己的命与三位镇厄官以命换命。 就算没有契妖,他也从不是废物。 主角之所以会是主角,是因为只有他才能成为主角。 积雪刺骨,每次将手探入积雪之中都能感受到一阵刺痛,纪明温神色不变,直到指尖麻木。 约过去半个小时,他才将轮椅挖出来,重新回到靳时栖身边。 他的手指早已冻得发紫,却仍固执地搓着掌心,将搓热的掌心贴在靳时栖脸上,试图让温度回升,呼出的热气喷在靳时栖的耳廓。 一直都是镇厄官借用契妖的力量,哪有镇厄官反过来救契妖的? 想到这,哪怕是在冰天雪地的绝境之中,纪明温都没忍住真心实意笑了笑。 用手拍了拍貂裘在滚落时粘上的雪,纪明温重新用玉带将靳时栖与自己牢牢固定在轮椅上。 在方才的坑里找到被暴雪卷来的树枝,纪明温便用它探路,免得再次陷入松软的雪堆之中。 在雪地里捱过几个时辰,他终于找到一个简陋的屋子,天已经黑了大半。 积雪已经将木门堵住,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纪明温终于想办法撬开了门。 屋内很简陋,好在残破的屋檐勉强能挡住肆虐的风雪。 晚上再走未免太过危险,只能在这里待一晚上。 屋内没有任何能烧火的东西,纪明温也不敢冒着引来邪秽的风险点火,他只能将裹着靳时栖的貂裘解开,二人一同蜷缩在轮椅之上。 纪明温抓着靳时栖的手腕,用手将他的头调整位置靠在自己的胸膛,试图抵御体温下降。 以往,因为靳时栖的力量强大,纪明温从不敢说一句反抗的话,虽然偶尔有种被他当作宠物逗弄的感觉,纪明温也从不生气。 如此强大之人还对他良善,已是世间唯一。 纪明温忽然有种感想,若是靳时栖本就知道自己本性呢? 即使这样,也会选中我吗? 纪明温的意识瞬间清醒,攥着那双手的力度也松了松。 会是如此吗,自己十二年的伪装当真完美无缺吗? 纪明温的目光一寸寸扫过靳时栖的眉骨,鼻梁,哪怕他如今昏迷,也带着几分清冷的俊美。 他又想起梦中,那郑重其事的誓言——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今日你我结为命侣,此生此世,生死相随。 身体稍微有了些暖意,纪明温的意识也逐渐变得放松,困意便席卷而来。 脑袋微偏,下颌轻轻抵在靳时栖的发间,惑人的紫眸轻轻阖上。 前世流浪百年,还从未有人与其相拥。 “若是前世也遇到前辈就好了。” 迷糊间,纪明温似在说着梦话,呼吸变得绵长。 若是今夜死了,倒也不错... 风雪仍在呼啸,二人心跳渐渐融合。 —— 凌晨,靳时栖是被纪明温的咳嗽声惊醒的。 在貂裘的包裹下,他的身体已经回温,虽然屋内仍旧有些冷,但远远胜过外面的冰天雪地。 周身被暖意包裹,靳时栖微微抬头,纪明温轻轻哼了一声,并未醒来,眉宇间还凝着淡淡的倦意。 像他如此谨慎的人,本该有些风吹草动就惊醒,只能说明确实是累了。 纪明温的头微微低垂,双眼紧闭,呈现出两只手将他环抱的姿势。 或许是靳时栖半夜乱动,大半的貂裘都披在他身上,纪明温有半截身体露出来。 但...这是哪?纪明温怎么会在这? 靳时栖印象之中,只有纪期年自爆引发雪崩,从而唤醒一丝秽烬魔主的力量,暴雪将封妖谷刹埋没。 但他现在使不上力气,只觉四肢酸软,干脆往纪明温怀里又蹭了蹭。 孩子长大了就应该是这么用的。 指尖微动时,触碰到纪明温冰冷的掌心,靳时栖心头忽然涌上复杂的情绪,眸中情绪翻涌,眉头皱起。 总感觉,这个画面似曾相识,似是曾经也有人如此抱着他,轻声宽慰。 「系统,检测我现在的状态。」 担心惊醒纪明温,靳时栖透过意识呼喊s-037,却没有任何回复传来。 靳时栖的眉头皱得更深。 看来是纪期年导致世界崩坏值增加,系统被崩坏的世界排斥,才会出现差错。 通俗一些来讲,便是游戏出了bug,需要进行维护。 靳时栖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身为一名合格的宿主,他不会因此而惊慌。 只不过,s-037不在,力量莫名被封,甚至连伤势都无法用积分恢复,多多少少有些不习惯。 但更麻烦的,是不知道s-037何时才能回来。 按照临界空间定位小世界的时间,再加上两边不同的时间流速,或许s-037一分钟就能处理完的bug,靳时栖要等十天半个月甚至数年。 有些麻烦呢... 第48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23 靳时栖想站起来,这才发现他腰间系着的玉带将二人绑在一起,若是动作幅度太大,很可能会惊醒纪明温。 为此,他只能用指尖轻轻捏住貂裘的边缘,将滑落的貂裘重新掩在纪明温的肩上。 靳时栖的动作极轻,指尖却不经意间碰到了纪明温的脖颈。 指尖的触感冰凉而细腻,恍若一块温润的玉石。 纪明温瞬间像是做了噩梦般睫毛微颤,旋即缓缓睁眼,眸中带着几分初醒的迷茫。 目光落在靳时栖脸上,愣怔半晌,旋即回过神来,迅速恢复往日里惯有的笑容。 “前辈,您醒了。” 纪明温刚睡醒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几分未散的慵懒。 他松开环抱着靳时栖的手,下意识揉了揉发麻的手臂。 “前辈,昨晚的事实在是迫不得已,冒犯了。” 纪明温脸上挂着靳时栖熟悉的笑,三两下解开绑在二人腰间的玉带,与他拉开距离,而貂裘仍旧披在靳时栖身上。 两个大男人挤在一个轮椅上未免怪怪的,靳时栖试图起身,然而双腿刚一用力,便传来一阵酸麻,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就在他即将摔倒在地的瞬间,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肩膀。 “前辈,您还好吗?” 纪明温眸中的关切不似作假,但更多的,是错愕。 在他印象里,靳时栖一直都是强大的形象,从未见过他如此虚弱的模样。 如同惊艳的瓷器,易碎,却失去了灼人的锋芒。 但莫名的,纪明温心脏一颤,扶着肩膀的掌心微微发热。 他仿佛看见一轮明月从九天之上缓缓坠落,落入凡尘,落入他的怀中,与梦中的良人重合。 “没事,只是腿麻了。” 靳时栖并未注意到纪明温的眼神,他指尖扶着脑袋,稍微活动一下身体部位,这才感觉好受一些。 纪明温默不作声将手收回,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 “这里是封妖谷刹深处,外面的暴雪不知何时会停,我们暂且还不能离开这里。” 昨日的积雪还没这么厚,纪明温这才能在雪堆里找到靳时栖的身影。 一夜过去,木门外也被厚厚的积雪重新堵住。 二人不知晓方向,若是冒然出去,离开这个简陋的庇护之地,怕是寸步难行,甚至会陷在雪堆之中。 “但我昨晚已经发了信号,‘鹤’的人会来找我们,所以前辈无需担心,只是要让前辈等一段时间了。” 靳时栖背对着纪明温,在窗边观察外面的雪势,并没有看到纪明温说这话时的神情。 “嗯,好。” 他随口应着,纪明温听罢神色未变,袖中的指尖却是缓缓扣紧。 他数次联系“鹤”,从来都是趁着靳时栖离开的时间,按理来说,前辈不应该知道他与“鹤”有关系。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前辈,不知从何时起,就早已知晓他的本性,他私底下做的那些,靳时栖可能全都知晓。 联想到重生之后莫名改变的一些事,纪明温只觉呼吸越来越急促。 谢苍南,残烛会,包括一些他前世的仇人,全都是靳时栖做的吗? “大概再过两个时辰,雪会停。” 将窗户边上漏风的位置用干草堵住,靳时栖拍了拍手上的灰,并未听出纪明温话里的试探。 “到时候,若是援兵没来,我们再想办法。” 靳时栖转身,想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到纪明温剧烈的咳嗽声,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 “咳咳,咳咳咳——” 纪明温靠在轮椅上,身体不受控制地猛烈颤抖,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急促而沉重。 他身体本就弱,自然比不得靳时栖,靳时栖除却腿有些麻,如今生龙活虎看不出任何不适。 靳时栖眉头微蹙,走近后伸手探向纪明温的额头,指尖触碰到滚烫的肌肤时,微微一顿。 发烧了?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靳时栖最初没发现纪明温的异样,但看他这副样子,怕是从半夜就烧起来了。 将貂裘重新披在他身后,靳时栖快速按下几个穴位,熟稔无比。 脸颊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靳时栖盯着这张从小看到大的脸喃喃自语。 “不行...温度太高了,得去降温。” “前辈,我没关系,咳咳咳咳。” 纪明温的声音沙哑而微弱,他勉强睁开眼,目光落在靳时栖脸上,眸色晦暗。 他真正想问的,是靳时栖究竟是从何时知道的,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靳时栖没有回应,只是迅速转身,走到屋角的木桶旁,里面有着冰冷的雪水。 他蹲下身,从华贵的长袍上扯下一块干净的布料,将其浸入冰水中。 指尖在冰水中微微发红,靳时栖稳稳地将湿布拧干。 “别动。” 靳时栖低声说道,声音清冷而平静,他将湿布轻轻敷在纪明温的额头上。 冰冷的触感瞬间袭来,纪明温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缓缓放松,轻轻将头偏向靳时栖抬手的方向,未出口的话也被他咽下去。 有一瞬间,他想着,若是没有前世的深仇大恨,与靳时栖维持原本的生活,倒也不错。 第49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24 纪明温烧得厉害,或许是昨晚太过紧张,他并没有发觉,等到意识回笼,才发觉身子烫得吓人。 他就这样看着,这位明月似的人儿,用冰水浸透过的布料一次次贴在他额头。 他的人生是一条冰冷的河流,纪明温在其中跋涉百年,从未期待过,也从未感受过。 或许是在冰天雪地里发烧带来的慌乱,也或许是其余的因素,他感觉心脏跳得很快,名为“占有欲”的情愫正在疯长。 是的,他想将靳时栖永远留在身边,他想让靳时栖只对他一个人好。 但如果他一定要让三大世家偿命呢? “前辈,我第一次认识您的时候,是在一个发烧的雨夜,那次您也救了我。” 因为发烧,纪明温的喉咙变得干涩,必须要凑近才能听清楚他断断续续的话。 “当初您是看在我可怜的份上,才会随手帮我吗?如果我是一个恶徒,您还会选择成为我的契妖吗?” 身体的热度开始攀升,他感觉到头晕目眩,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唯独眼前的青年正定定看着自己。 这张皮囊,俊美到几乎不真实,如画中走出的仙人。 仙人不语,只是伸手轻轻抚过他的额头,冰凉的指尖抚平他体内所有的燥热与疼痛。 “我答应你,无论生死,无论轮回,你我永不离分。” 话音落下,仙人的身影再次变得模糊,四周的景象也开始崩塌,纪明温伸手想拉住他的手,却只抓到缥缈的青烟。 猛地睁眼,仍旧是破旧的屋子,屋外的暴雪不知何时停歇。 他退烧了。 纪明温怔怔看向身旁,靳时栖倚靠在他轮椅扶手上睡着,清浅的呼吸声与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交织。 他的腕骨雪白,凸起的弧度让纪明温想起“良人”将他从轮椅上抱起时,掌心烙在腰间的温度。 是一场梦。 “连做梦也要锁着我...” 纪明温轻轻呢喃,想要伸手拂开靳时栖额前的碎发,却在触及皮肤的刹那蜷起手指——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双腿。 完美的躯体与萎靡的双腿形成强烈对比。 半晌,风雪声中混着他沙哑的低语。 罢了,这样也好。 ...... 第二天,“鹤”的人没有找来,好在靳时栖随身携带着杏子糖与果脯,虽都是一些甜食,但聊胜于无。 夜晚,二人倚靠着闲聊,在先前这几乎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当然,就算s-037不在,靳时栖也不能随意泄露关于“临界空间”与宿主的事,二人能聊的话题当然就只有纪明温小时候。 靳时栖算是看着纪明温长大的,就算他不是主角,也不可能毫无感情。 虽说纪明温灵魂的年龄已有上百岁,但靳时栖在每个世界里停留的时间,加起来都至少有上千岁。 因此,就算是重生前的纪明温,都只能算是小辈。 “你行冠礼那天,我为你选的三套衣服,那套藕荷色分明最好看,真可惜,你没选。” “还有我偷吃祭祀用的八珍糕时,还得多谢你为我背锅。” “楼家那位叫闻雪的姑娘,两年前来找你决斗,你二人打了个五五开,听说她不服气,又去找谢家,又是五五开,难道她有‘挑战必是五五开的buff’?” 靳时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纪明温从前的事。 他并不吝啬将这些都说出来,反正回到临界空间之后,他的这段记忆也会被封锁在本世界之中。 关于纪明温的事,他都记得。 这是纪明温未想过的。 或许说因为大病初愈,他甚至有种冲动,想问出那句话—— 您是否愿意成为我的命侣? 但没来得及问,二人的眼神同时看向门外,靳时栖的身体骤然紧绷。 不对,门外有人。 也未必是人,或许是邪秽。 在偌大的封妖谷刹,碰见邪秽并不稀奇。 封妖谷刹中心处能遏制镇厄官的力量,却对邪秽毫无影响。 外面究竟是人...还是邪秽? 会是“鹤”的人找到他们了吗。 二人默契对视一眼,靳时栖做手势比划示意纪明温暂且留在原地,自己则是悄无声息来到窗边,将腰间的折扇取下。 窗外分明是一只邪秽! 形似巨蝎,覆满黑鳞,八根触须如蛇般灵活,尾部生有毒钩,是邪秽中极其难缠的八须蝎魈,就算是镇封级镇厄官对上,都可能会马失前蹄。 若是换做往常,二人自然无需担心,但现在纪明温体弱,靳时栖的力量又被封禁,如何对付这个世界的怪物? 大雪封山之后,靳时栖第一次看到封妖谷刹中的邪秽出没。 残烛会已经将偌大的封妖谷刹占据,眼前这只邪秽说不定也经过“改良”,对付起来不仅会更加棘手,也可能吸引来残烛会的成员。 真是不巧。 若是邪秽没发现二人就此离开,倒也不错。 靳时栖屏息,控制自己不发出声音,一旦八须蝎魈有闯入房间的意图,他就会动手。 会吸引来邪秽的方式有很多种,或许是火光或许是声音,屋内黑乎乎的,从屋外看来根本看不出里面还有人在。 能吸引八须蝎魈的,是血腥味。 靳时栖回头看去,纪明温先前因为剧烈咳嗽,胸前的衣襟被鲜血染红。 在邪秽行动的一瞬间,靳时栖也不再犹豫,折扇一展,冷银扇骨在掌心旋出银弧。 三丈外覆满鳞片的邪秽蜷起脊背,八根触须破空抽来,将遮挡寒风的木窗生生击裂。 靳时栖左足后撤半步,扇面斜劈挡住飞溅的木屑,右手腕骨一拧,一枚尾骨钉自扇轴激射而出,直直刺中八须蝎魈的眸中。 就算力量被封禁,靳时栖仍有自己的办法。 为了避免战斗波及到还在生病的纪明温,靳时栖抬手撑着窗台,身子一越便来到窗外。 八须蝎魈足有三米高,利爪带起腥风横扫,靳时栖侧身闪过,利爪堪堪擦着鼻尖飞掠,长袍下摆被撕开裂口,露出一截修长的小腿。 嗯...在雪地里有些阻碍行动呢,等s-037回来,应该让它提醒我加强在极端环境下的训练。 骤然没了力量,虽有些不习惯,但靳时栖可不是仰赖系统给的力量的人。 扇面倏然收拢,反手一抖,十一枚尾骨钉入八须蝎魈鳞甲之中,靳时栖却被横扫的蝎尾甩飞。 扇骨弹开,十一道银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借着被甩飞的力道,靳时栖手腕一转,银线瞬间割裂甲壳。 暴露出弱点的一瞬,窗内倏然有短箭激射而出,八须蝎魈的腹部炸开血花,嘶吼着蜷缩。 碎鳞如雨落下时,靳时栖已旋身落地,折扇收拢成尺,随手甩落的血珠在雪地里格外刺眼。 纪明温双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指尖不知何时深深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他的手臂内侧,藏着无数暗器,其中一些被楼闻雪改良过,如此近的距离射中,就算是邪秽也要忌惮。 但那双原本沉静如水的眸子此刻满是慌乱与不安,眼底藏着深深的恐惧,仿佛稍有不慎,便会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方才靳时栖被蝎尾甩出去的一瞬间,他的心脏都快要停滞。 什么谢家纪家都变得无关紧要。 他只要靳时栖无事。 被激怒的八须蝎魈发出低沉的嘶吼,随后声音骤然变大,响彻在整个山谷之中! 糟了,这只邪秽是在召唤同类! 到时候就算靳时栖有三头六臂,也难逃脱。 靳时栖快速扫了一眼四周可能逃离的路线。 他至少要保证男主不会死,否则世界就不是简单的崩坏。 现在引开八须蝎魈! 第50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25 没等靳时栖做出行动,耳边倏然传来接连几声枪响,八须蝎魈的致命点被击中,火光灼灼,很快就萎缩成一片黑灰,尸体上有“心”浮现。 “纪明温,诶?你不是纪明温,那你一定就是传闻中的靳前辈吧!” 上空忽然传来一声俏皮的女音,靳时栖抬头望去,只见一只巨大的木制机械鸟振翅而来。 而说话的女子,竟坐在木鸟的鸟背上! 他瞬间猜出女子的身份,能有如此多稀奇古怪的爱好,定然是楼家那位“不务正业”的天才! 鸟身由精雕细琢的木质结构组成,关节处镶嵌着齿轮,随着翅膀的扇动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 鸟背上,楼闻雪正努力保持着平衡,手中还握着一把自制的火枪,眉目间满是英气与张扬。 “总之,我来救你们两个了,我到的应该还算及时吧?我找了你们好久呢,找得眼睛都快瞎了。” 楼闻雪唇角扬起俏皮的弧度,憋了几个时辰都没人和她说话,现在终于能一吐为快! “稍等,我这就下去接你们!” 楼闻雪显然对自己的出场很满意,她握着缰绳,本想缓缓下降,但那木鸟似乎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听话。 翅膀忽地一滞,齿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整只鸟猛地一歪,朝着雪地里砸去。 下一秒,连人带鸟坠入厚厚的雪地中,激起一片雪花。 靳时栖:“......” 怪不得前世楼闻雪百岁之后仍是楼家少主,楼家家主能放心把位置交给她才是见鬼。 片刻后,雪堆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楼闻雪从雪中探出头来,发髻散乱,脸颊上沾着几片雪花,却丝毫不显狼狈。 “看来下降的时候还要再练练,唉,要不是为了救人,也不至于拿个半成品就来。” 楼闻雪小声嘀咕几句似在挽尊,她一边说着,一边从雪堆中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花。 “此地不宜久留,快和我走吧。” 费力将木鸟从雪堆里拽出来,楼闻雪催促道,抬头迎面对上两道质疑的视线。 楼闻雪:“......” “都说了,刚刚是失误,这次我救了你,我们之间可就扯平了。” 木鸟的体型很大,但要再放下两个成年男人也有些拥挤,纪明温不得已放弃轮椅,紧紧扣着木鸟背部的凸起,防止自己掉下去。 好在一路上有惊无险回到营地。 —— 镇厄官与邪秽天生就是你死我活的敌人,不存在任何和平共处的可能性。 邪秽吃人,也吃镇厄官,无论在外是哪位世家的天才子弟,在邪秽眼中都是食物。 暴雪后的第三日,又一次邪秽暴动,三大世家组织镇封级镇厄官守成一道城墙拦住邪秽,死伤惨重。 第五十二日,一只邪秽冲破防线,吞吃掉一位净灭级镇厄官。 第一百五十八日,五位残烛使出现,三大世家防线被破,楼家家主亲自出场斩灭两位残烛使,却被烛龙暗算受伤。 第三百二十三日,封妖谷刹出现异动,黑色光束冲天而起,秽烬魔主的气息自谷底蔓延开来。 第五百六十天,楼闻雪研究出某种药丸,吞下后三天内,可自由进出封妖谷刹,而不会被封印契妖,镇厄官借此一举闯入其中,与残烛会恶战。 但残烛会首领似乎一直在忌惮着什么,迟迟不肯再露面。 第一次正面对抗中,纪家镇厄官误入埋伏,损伤惨重,所幸谢家与楼家救援及时,尚未全军覆没。 但镇厄官死亡的数字,触目惊心。 邪秽仍在源源不断地自谷底生成,不知何时,秽烬魔主就会复生。 而镇厄官现在都只算是勉强抵抗,若是秽烬魔主诞生,便只剩下死路一条。 但镇厄官诞生的意义便是铲除秽烬魔主,三大世家,无一逃兵,这是烙印在血脉中的宿命。 第七百九十七天,纪明温以一己之力杀死残烛会领袖烛龙,破格拥有与三大世家家主平起平坐的权力。 第八百三十天,纪明温指出进攻的方向有误,将埋伏的几位残烛使包抄,残烛会就此名存实亡,镇厄官军心大振。 ...... 过去两年多,s-037仍然没有回来,在离开封妖谷刹后,靳时栖的力量也并没有恢复。 但靳时栖没有丝毫怪罪系统的意思,甚至有几分心虚。 他当初前往封妖谷刹,本想探清楚秽烬魔主的实力,再提前将其杀死,就能保证任务完成。 毕竟,靳时栖这次的主线任务是防止雪岚大陆被秽烬魔主摧毁,支线才是将纪明温的黑化值消除。 身为宿主,直接干掉反派这种行为当然不可取,但靳时栖现在算是男主的契妖,四舍五入一下,就算是纪明温杀死了反派,有何不可? 或许是这个念头被世界锚点偷听到,才会封禁他的力量。 一个世界的主角,未必就是锚点,雪岚大陆的锚点在封妖谷刹,故事围绕着邪秽进行。 无奈之下,靳时栖平常只能待在纪明温灵窍之中。 ...... 每个世界都不会太长,大概在20-30章,ovo宝儿有什么想看的世界包括主线剧情欢迎在书圈里投稿哦~ 求广告求花花~ 第51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26 纪明温坐于临时议事厅的沙盘前,指尖划过封妖谷刹的地形图,眉头深皱。 “昨夜一战,我们损失了三位净灭级的镇厄官。” 纪家家主纪千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但总算将那群强大的邪秽逼入裂谷深处杀死。” 他是个很刻板的人,平日里不苟言笑,一些镇厄官私底下胆子大起来都会叫他木头。 纪明温并不恨纪千霄,在他前世的记忆中,纪千霄很少理会纪家的事,常年守在南疆。 “以命换命并不利于我们,或许我们可以集中力量找到秽烬魔主,在它复生之前,就再次杀掉它。” 楼闻雪答道。 楼家家主重伤休养,少主如今正在封妖谷刹内斩杀邪秽,虽说楼闻雪年纪小,但她鬼点子多,同样与纪明温有参与决策的权利。 她手心托着一本书,其上记载着千年前与秽烬魔主大战时的情形,但对魔主究竟是如何诞生的,却只有寥寥几笔。 【天下骤乱,山谷崩颓。苍生泣血,满目疮痍。】 纪明温没有抬头,他的目光停留在沙盘上那些代表战事的红色标记。 这些标记按照时间顺序排列,从三年前开始,每隔数月就会新增一处。 最初他并未在意,直到此刻,这些红点在他眼中突然连成了一条成行的轨迹。 “纪贤侄觉得下一步该如何部署?” 谢家家主谢流渊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屋内的视线瞬间齐刷刷聚集在纪明温身上。 众人已经讨论一番,只有纪明温一直没说话。 虽说他年纪小,还行动不便,但前几次给出的意见无不灵验,让镇厄官少走了许多弯路。 纪明温依旧沉默,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折扇。 “这些战场的位置......” 纪明温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涩。 “几乎每一战,都有年轻一辈的天骄牺牲。” 谢流渊沉默片刻,神色未变:“诛邪之战,总要有人牺牲。” “不...我们好像漏掉了一个很关键的东西,楼闻雪,东西给我,你有记录对吧?” 纪明温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起来,其余人也意识到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再打断他。 楼闻雪微怔,嘀咕了一句“你怎么知道”,这才摆着见鬼一样的表情将一本笔记取出来。 身为“鹤”的幕后管理人,楼闻雪会将死去的人全都记下来。 纪明温开始快速翻阅这些记录。 “纪氏玉山,死于封妖谷刹东南,具体方位是巽位一百三十五度,距离中心裂谷七十八里。 谢氏徒孙,死于封妖谷刹正东,震位九十度,距离中心裂谷一百零三里。” 纪明温指尖捏着朱砂笔,在两点之间连成一条线。 “这些陈年旧事,何必再提。” 提起“谢氏徒孙”,谢流渊面色一沉,掌心之下的案桌生出裂纹。 那是他最寄予厚望的谢家后辈,若不是在封妖谷刹中死亡,现在也与楼闻雪纪明温一般大了。 “稍安勿躁。” 纪千霄抬手制止暴怒的谢流渊,看着纪明温手中的朱砂笔不断将报出的点位连在一起。 “楼家三公子,死于西北,具体方位是乾位三百一十五度,距离裂谷八十七里。” 第三个红点落下,纪明温手中的朱砂笔微微一顿。 “纪家少主,三个月前,死于裂谷正南,具体方位是午位一百八十度,距离裂谷中心仅二十里。” 随着一个个点位被朱砂连起,议事厅的烛火骤然摇曳。 第五笔,第六笔...... 纪明温足足念出七个点位,红色的标记被朱砂逐渐连起,是一个略有些不对称的图案。 按照靳时栖在灵窍中说的话,纪明温将其复述出来。 “是七星八卦图,这些天骄死的位置,与北斗八卦对应,天枢对应乾卦,天权对应巽卦,而中心就是封妖谷刹的深谷。” “你的意思是...” 纪千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扶手,发出细微的声响。 “邪秽是有意识的,或是被操控指引的,它们故意引诱镇厄官前去某个定位?” “对,这说不定就是残烛会这些年一直在调查的事,一旦成功,秽烬魔主就会复生,而现在只差一个点位。” 纪明温的声音有些急促,内心猜出的结论让他不由得紧紧攥紧折扇。 “这些天骄的死亡时间,恰好对应七星移位,而他们的陨落之地......” 他的朱砂笔重重点在封妖谷刹中心的位置:“正好组成了一个复活大阵的阵眼。” “所以...我们不是在镇压魔主,而是在喂养它,用天骄的鲜血与强大的契妖喂养。” 谢流渊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议事厅瞬间陷入寂静。 所以,他们做的一切全都是徒劳? 那些悍不畏死的镇厄官,只不过是燃烧的灯油? “不对!” 楼闻雪猛地站起,座椅翻倒在地发出巨响。 她的声音在颤抖。 “我爹...他今夜就在最后一个方位!” 半个时辰之前,楼家少主深入封妖谷刹之中,位置与最后一个点位重合! 他也会死! 来不及思考,楼闻雪不顾阻拦冲出去,吹了声口哨,一只巨大的猫妖出现,猫尾将其甩在背上,径直朝封妖谷刹而去! “对...不能让最后一个点位生成。” 纪明温似在自言自语,旋即推着轮椅跟出去,却不是跟在楼闻雪后面,而是冲着矗立的无界碑而去! “不用管他,只有天宪级的实力才能触碰无界碑,我们现在去支援——他在做什么!” 谢流渊故作淡定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纪明温凭一己之力就将无界碑抬了起来!!! 他何时有天宪级的实力!? “做得不错。” 灵窍内,靳时栖夸赞道。 如今的纪明温已经没心思理会灵窍内的靳时栖居然能随时看到他,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绝不能让秽烬魔主复生。 纪明温是恶人吗? 靳时栖的答案是否。 虽然黑化值居高不下,但这只能代表他的恨意极重,无法证明他如今就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在被谢苍南关押在一处偏僻庄子里时,纪明温从未后悔自己曾救下那一对母子,才引来飞来横祸。 千年前,三大领袖便是借用无界碑的力量反败为胜,如今,纪明温与靳时栖也想一试。 第52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27 封妖谷刹内,楼闻雪的父亲已经负伤,他身边的楼家镇厄官拼死抵抗,但这些邪秽强得致命。 他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的麻烦。 “少主!” 一声惊呼将他拉回现实,楼父低头才发现,腹部不知何时又多了一道伤口,鲜血正汩汩流出。 今夜是他大意了,没想到会忽然出现这么多的邪秽。 天色昏暗,再加上负伤,楼父并未注意到这些邪秽似乎在将他们朝着某个方向逼。 而在另一边,靳时栖出现,推着纪明温的轮椅快速朝着中心处移动。 他这些年一直在怀疑,当初他的力量忽然消失另有蹊跷,如今已有了眉目! 当初他杀纪期年时,就位于七星八卦阵的阵眼位置! 纪期年也受到了残烛会的蛊惑,不惜用自己的命来迷惑靳时栖,从而完成最重要的一步! 令秽烬魔主吸收靳时栖的能量,再引发一场雪崩,使得魔主深藏在谷底消化那股力量,而不会被其余人发现端倪! 靳时栖算漏了一步! 但现在还来得及! 无界碑上有两条裂痕将其分为三块,如今合而为一,就能看出其上的裂痕正如封妖谷刹的走势! 或许能借此找到秽烬魔主的复生位置,提前将其扼杀。 踏入封妖谷刹的一瞬,远处便传来此起彼伏的嘶吼声,无数双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 纪明温能感觉到,因为怀中无界碑的缘故,整个山谷的邪秽都被惊动! 两位家主与楼闻雪都前往最后一处点位,防止七星八卦图生成,但其中无论是哪一位死亡,都会成为最后的养料。 靳时栖知晓,必须要让纪明温带着无界碑前往谷底。 无数邪秽出现,拦住了二人的去路,靳时栖夺过别在纪明温腰间的扇子,且战且退。 距离秽烬魔主复生越近,这些邪秽便越强。 前方出现一片断崖,二人的脚步却停不下来,靴底沾满了暗褐色的血泥,在湿滑的岩石上打滑。 身后,邪秽的咆哮声已经近在咫尺。 数百只邪秽渐渐围了上来。 “前辈。” 纪明温道。 靳时栖应了一声,身子直直向后栽去!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头顶是密密麻麻的邪秽,失重的感觉几乎让心脏跳出胸膛! 纪明温舍弃轮椅跟着跳下来,极速下坠的瞬间,靳时栖的手臂紧紧环住纪明温的腰,将他拉近自己。 靳时栖的声音在狂风中几乎被撕碎,却仍旧平稳而清晰: “别乱动,相信我。” 纪明温下意识反手抱他,仿佛要将体温刻进骨子里。 “好。” 无人知道这裂谷究竟有多深。 但有靳时栖在,他便不怕。 倏然,一声清脆的机括声响起—— 木鸟从黑暗中飞出,精准接住二人,正是当初楼闻雪的杰作! 下坠的速度渐渐减缓,二人落地。 轮椅早已被摔成碎片,好在纪明温还能召唤出契妖——一只九尾狐。 狐尾拖着他的身体悬空向前。 谷底是一片迷雾,还有未化的积雪,想在这里找到中心可不容易。 “跟我来。” 靳时栖垂眸,感应着自己被夺走的力量,旋即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谷底的迷雾浓得化不开,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再加上天色昏暗,他只觉长靴陷入泥泞之中,每一步都发出令人不适的黏腻声响。 突然,他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 半蹲下看过去,才发现是一具尸体,面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二人不语,继续向前走。 越来越多的尸体出现在迷雾之中,排列成诡异的直线。 迷雾中传来低沉的心跳声,起初很微弱,但随着二人的靠近越来越清晰。 靳时栖的步子终于停下,蹙眉抬头看向空中。 那是一颗巨大的心脏悬浮在半空中,表面布满错综复杂的脉络。 这些脉络并非普通的血管,而是由无数细小的圆环组成,在暗红色的血肉间流转。 心脏的正上方,无数红线自空中垂下,吊着数不清的残骸。 心脏的跳动带动整个空间的震颤,纪明温感觉自己的心跳开始与它同步。 这就是魔主的心脏,也是整个封妖谷刹的心脏。 千百年,三大世家为了秽烬魔主坚持千百年,培养出愈发优秀强大的镇厄官,这些却都为旁人做了嫁衣。 以天骄之血为引,以战场为阵眼,跨越上千年布下的复活大计。 “仅仅是一颗心脏吗。” 靳时栖蹙眉。 当初楼闻雪看的那本书中,描写秽烬魔主极其强大,人族耗尽全力才将其封印。 如今复生只差一步,却没有肉身吗? “不对,这是秽烬魔主尚未挑好能够占据的肉身!” 靳时栖想要拽着纪明温后退,但在他行动之前,暗红色的肉壁猛地张开,垂落的红线瞬间将纪明温卷入心脏之中! 由于靳时栖的介入,秽烬魔主复生的时间缩短,从而导致发生变化。 魔主在吸收天骄力量的同时,也在寻找能够容纳心脏的肉身,它吸收靳时栖的力量,这股力量狂暴,却唯独不会伤害纪明温。 而纪明温,吞下过无数邪秽的“心”,身负邪秽之气,正好成为魔主的新身体! 二人算是羊入虎口! 纪明温感觉自己坠入一个粘稠的空间,四周都是蠕动的肉壁,表面布满跳动的血管。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每一次呼吸都让肺部火辣辣地疼。 他试图挣扎,却发现自己的四肢被肉壁紧紧包裹。那些血管像蛇一样缠绕上来,尖端刺入他的皮肤。 与此同时,天穹被血色覆盖,无数人族同时感受到一阵心悸。 楼闻雪与纪千霄错愕看着疯狂攻击的邪秽突然停下动作,齐刷刷转向同一个方向,眼中不再有凶光反而满是敬畏。 转眼间,整个封妖谷刹的邪秽都匍匐在地,朝着深谷的方向叩拜。 新的魔主诞生了。 第53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28 “我们明明成功了,这个点位没有人死亡才对...” 楼闻雪的声音开始发颤,眼神快速掠过众人。 “不对...我们漏下一个人。” 谢流渊神色凝重。 “当初的烛龙,就是在这里死亡,他曾经是三大世家的叛徒!” 现在说再多都已经晚了,魔主已复苏! 谷底,心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最后渗入纪明温的体内。 半晌后,包裹着纪明温的红色黏液被全部吸收,他缓缓从暗处走出。 身形比之前更加修长挺拔,肩线宽阔,腰身紧窄,每一寸肌肉都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 就连萎靡的双腿,都像被重塑般能够稳稳走在地面,整个人的身形骤然拔高。 “前辈...” 纪明温走至亮处,嘴角虽含着笑,抬头时却眼神冷漠。 浮现的火焰纹路顺着额角蔓延至颧骨,如同燃烧的荆棘,在苍白的皮肤上勾勒出妖异的图案。 正常的耳朵变得尖长,有手掌大小,覆盖着细密的黑色绒毛,九条漆黑的狐尾在他身后舒展。 在魔主心脏的作用下,纪明温已经与契妖融合,足够承受强大的力量。 这张脸仍旧俊美得惊人,却找不到半点从前的影子,身影在血色苍穹下格外狰狞。 一双紫眸抬起,全然不见理智,只剩下最纯粹的杀意。 此时的纪明温吸收了包括靳时栖的力量,就算三大世家家主联手,都不是他的对手。 不,他已经不能算是纪明温,而是新的秽烬魔主。 如今还差最后一步。 与纪明温融合的契妖,不过是靳时栖留下的“空壳”,要想真正完成复苏,还要将靳时栖本人吞噬。 “前辈,您当初不是说过,您是来保护我的吗,现在也该兑现诺言了。 乖乖站在那里,等我吞噬您。” 分明还是熟悉的声音,却变得冰冷无比。 靳时栖素手弹开扇面,对准缓缓走来的纪明温。 他可不会坐以待毙。 “纪明温,停下。” 虽然清楚眼前之人并不是真的纪明温,但靳时栖还是喊出熟悉的名字,声音清冷如玉碎。 纪明温并未止步。 不知何时又开始落雪。 血色苍穹下,两道身影对峙,罡风卷起三千落雪。 靳时栖沉默时,模样极清极冷,鸦青长发被玉环束起一缕,余下皆披散在风雪中。 他没想过纪明温会是秽烬魔主挑中的人。 但眼下也不是毫无办法。 他才是纪明温的契妖,若他控制九尾狐自爆,确实能轻易完成主线任务。 但纪明温也会死。 “怎么,难道前辈之前说的那些话全都是道貌岸然的假话吗? 您是因为可怜我才帮我的吗,那前辈为何不最后帮我一把?” 纪明温步步紧逼,漆黑狐尾扫过的烈焰燃烬半边天幕。 靳时栖探出的扇子却迟迟没有落下。 按理来说,主角为了拯救世人,最后牺牲自己,是再为俗套不过的剧情。 该落下扇子让契妖自爆了,到时候秽烬魔主夺走的力量也会重新回到靳时栖体内,处理残局不成问题。 他能感觉到纪明温周身暴涨的魔气,却更清楚地看见对方苍白的唇色和额角的冷汗。 但一个普通人,在失去契妖后,根本无法抵御魔主意识的侵袭。 偏偏这时候s-037不在,无法使用储存的系统道具。 狐尾上的焰火愈发炽热,漫天飞雪消融,在距离靳时栖只剩两步时,纪明温却似支撑不住般猛地向前倒去。 扇子落地,靳时栖毫不迟疑张开手臂,那人重重跌入他怀中。 纪明温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而唇角正不断溢出鲜血,将白衣染得斑驳。 “怎会...” 掌心触到一片温热,靳时栖低头看去,才发现纪明温胸口处不知何时裂开一道狰狞伤口,暗红的血液正汩汩涌出。 靳时栖有一瞬间的怔愣,似是心有所感,抓着他胳膊的力度忍不住大了些。 “你将契妖自爆了?” “咳咳——很抱歉,伤到了前辈。” 话未说完,又是一口鲜血涌出,他这才惊觉,纪明温周身暴涨的魔气根本不是要伤他,而是在强行压制体内的反噬之力。 “你疯了!” 靳时栖蹙眉,伸手探向他的脉门,心中快速思考补救之法。 一定有能活下来的办法,只是他暂且没想到而已。 会有办法的... 下一秒,脑中的思绪化作一条白线,铁锈味在彼此呼吸间缠绵,落在唇间的吻在雪地里如此滚烫,仿佛要将半生未诉的情愫燃为灰烬。 染血的拇指抚过靳时栖的侧脸,鲜血在齿间化开,靳时栖失去的力量重新回到他体内。 用我的命换你的命,这很公平。 一股磅礴的力量自纪明温体内爆发,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席卷整个山谷。 “纪明温!你......” 靳时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见周围的景象在扭曲,山石崩裂,草木成灰,连空气都在燃烧,力量所过之处,连同无界碑皆化为齑粉。 可偏偏,靳时栖毫发无伤。 纪明温的怀抱成了这毁灭风暴中唯一的净土。 他的狐尾将靳时栖护得严严实实,连一丝火星都溅不进来。 靳时栖能感觉到纪明温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沉重,一下比一下缓慢。 万物寂灭中,他看到纪明温的嘴张张合合,艰难吐出几个字节——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今日你我结为命侣,此生此世,生死相随。 若有来世,愿再续此缘,生生世世,永为命侣。 下一秒,封妖谷刹倾颓。 第54章 【镇厄官】重生阴郁绿茶x超强契妖29 人族与邪秽的战争就此了结,无界碑被毁,所有契妖与邪秽都化为尘埃。 往后再无秽烬魔主,三大世家与平民平起平坐,再无血脉之分。 楼闻雪曾乘着木鸟进入裂谷废墟之中,试图找到靳时栖与纪明温,但找了两个月都一无所获,只好放弃。 无人知晓他二人究竟是死了,或是去了哪里。 总之,在谷底发生的一切全都成了谜。 —— 封妖谷刹后山处的竹林中,不知何时有了一处屋子。 这里常年飘雪,屋内却很暖和,丝毫感受不到寒冷。 竹炉里的雪水咕嘟咕嘟冒着泡,纪明温用银匙搅动砂锅里乳白的鱼汤,神情格外专注。 没了碍事的轮椅,纪明温的双腿却完好无损地支撑他站立。 窗外簌簌落着雪粒子,竹炉内的香气溢满整个屋子。 他特意挑了最嫩的鳜鱼腹肉,剔去骨刺后浸在淡盐水之中,这会儿炖得汤色如牛乳,浮着几粒朱红的枸杞。 “前辈,汤炖好了。” 他端着青瓷碗转过屏风,看见靳时栖正在把玩那把折扇,银色扇柄映着那人侧脸,公子如玉。 他今日穿了件绛红织金的广袖袍,乌发用银蛇簪松松绾着。 汤匙碰到碗沿的脆响让靳时栖抬头。 “您受伤了应该要静养才对,前辈,我来帮您。” 屋子很大,纪明温偏要挤在靳时栖身侧的素白软垫上。 温热的鱼汤递到唇边,靳时栖抿了抿,喉结滚动。 “烫。 ” 他别开脸。 那日过后,靳时栖的确受了伤,只不过他是因为骤然承受自己的力量才会受伤。 再加上s-037还没来,靳时栖便留在纪明温身边,打算做“支线任务”。 这一个月里,纪明温闭口不提前世的仇恨,黑化值应该有所下降吧? “我吹了有半刻钟呢,怎会烫?” 纪明温蹙眉,指尖轻轻碰了碰碗底。 靳时栖一口咬定“烫”,不愿意再喝。 谁家好人把药羹加到鱼汤里...... “我准备了甜食,等前辈喝完,我再交给您。” 热气呵在耳畔,纪明温的鼻尖几乎蹭到他颈侧淡青的血管,又得寸进尺地朝着耳垂探过去。 下一秒,折扇横在二人之间,纪明温看着抵在心口处的尾骨钉,眼尾立刻泛起胭脂色,说起话来有几分落寞。 “前辈,你我已为命侣,果真要如此生疏吗。” 那日契妖自爆时,纪明温是抱着必死的心向靳时栖告白,二人相当于在无界碑之前立下誓言。 就这样稀里糊涂结为命侣。 而靳时栖为了保住纪明温的命,在关键时刻将自己的力量渡给他。 如今纪明温是秽烬魔主,某种意义上说,他长生不死,而只要他不死,就不会诞生新的秽烬魔主。 如今纪明温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倒像是靳时栖薄情寡义。 但是谁今早亲他的时候太过用力,才会被他踹出去的? 就算是命侣,也要注意节制! 靳时栖持扇的手顿了顿,还是一口气将鱼汤喝了下去。 虽然他知道纪明温这副可怜样是装给他看的。 啧,嘴里有点苦。 没用的s-037怎么还没来? 趁着靳时栖张口欲说话的间隙,纪明温已经叼着颗蜜渍梅子凑过来。 甜香混着药香扑面而至,靳时栖下意识向后仰,后颈却被温热掌心托住。 折扇当啷落地,纪明温的呼吸落在唇上,只是浅尝辄止,才有些不舍地松开,梅子被递入靳时栖口中。 “你...等会——” 靳时栖小声惊呼一声,被纪明温拦腰抱起,手臂稳稳地托着他的腰背,轻轻放在柔软的床铺上。 “我又不是走不了路,何必抱着我。” 靳时栖蹙眉不解,就当他以为纪明温就此退开时,那双大掌却像是蓄意报复般,不轻不重在他臀上拍了一下。 靳时栖:“……?” 身体微微一僵,耳尖瞬间染上一层薄红,连带着脖颈都泛起淡淡的粉色,平日里含笑的眸子却燃起火光。 许是怒极反笑,靳时栖嘴角扯起一抹笑,被气得声音拔高,咬牙切齿。 “纪明温你找死——” 化掌为拳刚想要出手,对上纪明温那一张可怜巴巴的脸,靳时栖又停了下来。 “前辈,我是不小心碰到的,不是故意的。” 纪明温说得言辞恳切,眼中又晃着担忧,靳时栖将信将疑放下手,丝毫没注意纪明温何时脱下靴子上了床。 半晌后—— “是的,我比你大了这么多,完全是长辈对晚辈的欣赏和怜爱。 或许我是在你最消沉的时候让你感觉到希望,但你也不能因为这个而曲解自己的情感,这叫吊桥效应,你只是在依赖我—— 我是说,等等,别扒我裤子了,现在还是白天,至少等到晚上。 嗯?不对,等等,你手停一下,我是在下面的吗?” “是我太重压到前辈了吗,前辈想在上面也可以。” “不是,你手停下来,我不是说这个上面,等会,你从哪学的这些?” “前辈在梦里教我的。” “……?” 修长的手指没入长发,萦绕的暗香将床榻间的二人缠绕,激荡起酥麻的触感。 —— 如今靳时栖与纪明温结为命侣,他便与这个世界有了“羁绊”,想要以非正常的方式离开当然不可能。 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 普通一生,无非生老病死,寿终正寝。 靳时栖很快便劝服了自己,就当自己是在公费休假,顺便完成支线任务。 但哪怕成为命侣,纪明温都相当克制,事事询问靳时栖的意见。 毕竟,不克制也不行,下场可是三天不许睡床。 闲暇时,他也会陪着靳时栖去外面闲逛,时至今日也没人记得纪家曾经有个瘸子。 春去秋来,年年岁岁,一晃眼已过十年。 靳时栖病死,纪明温身为秽烬魔主自我封印。 「s-037,你来得好慢。」 「宿主,我已经尽快了,我只花了两分钟。」 临界空间内,靳时栖倚在悬浮椅上,一只胳膊抵住扶手,掌心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正拿着营养液。 在万千世界里受伤是常有之事。 「结算程序启动...」 「世界编号:d-6392,执行宿主:靳时栖」 「主线完成度:100%(s级评价)」 「积分+8000」 「检测到宿主本体伤势,疗愈中......」 「记忆封存程序已启动,即将提取宿主该世界内全部记忆。」 又是一颗光球自体内生成,靳时栖最后扫了一眼光球,在情感与记忆同时被剥离的瞬间,沉默着阖上眼眸。 为此,他错过系统结算的最后一句话。 「宿主支线任务状态:失败 失败原因:男主黑化值100」 —— 收到了很多正直且善良的宝儿在书评区的鼓励!非常感谢~ 第55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01 雨夜。 李水根的皮鞋和裤腿上还黏着泥,在地毯上留下一个个泥巴脚印,他却无暇顾及。 将眼镜摘下,急匆匆在尚未被打湿的衬衫上蹭了蹭,李水根这才开始详细端详手中的玉罐,眼中泛着贪婪之色。 玉罐以罕见的冰种翡翠雕琢而成,清透得似一汪碧水,罐身薄如蝉翼,就算是他这种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绝非凡品。 “娘的,赚大发了。” 李水根捧着玉罐仔细看,眼镜后的双眼瞪得极大,折射出诡异的光。 他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族,无依无靠,每个月交了房租与花销便没什么存款。 李水根刚被裁员,喝了个烂醉,回家就碰上因为暴雨导致的堵车,一怒之下拐了小路,在昏暗的小路上撞死个人。 李水根慌慌张张下车,才发现女人还没死,恐惧感涌上心头。 在确认过附近绝对没有摄像头后,他才开车将女人反复碾压致死,又将她费力拖到田里,这才让皮鞋上沾染那么多的泥巴。 谁让那人忽然从田里钻出来,这不是找死吗? 只能算你运气不好。 在离开时,李水根发现了这个玉罐,其中藏着无数珠玉。 “宝贝,果然是宝贝!” 李水根喜不自胜,捻起其中的一颗珍珠,宛如凝脂,触手生温。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每一次都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若是能卖个好价钱,他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感受着玉罐传来的阵阵寒意,李水根还想仔细看看,就听到窗外的雨声里似乎浮出一缕游丝般的唱腔。 李水根竖起耳朵听,却又听不到那戏腔,只剩下大雨拍打窗户的声音。 “什么鬼天气,妈的。” 起身将窗户狠狠关上,帘子一拉,李水根这才满意转身,但被他放在桌子上的玉罐却忽然震颤起来! 怎么回事! 李水根慌忙扑上去,才发现玉罐内的珠玉正在融化! 口中骂着脏话,李水根的手探进玉罐里,想要保住更多的珠玉。 但罐口涌出的不再是珠玉,而是液态的水——不,是水银! 粘稠的金属如活物般缠上手腕,凉意顺着毛孔往骨髓里钻,吓得李水根疯狂甩着胳膊,想要将水银甩下去。 不知何时,水银已经漫过脚踝,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沼里,挣扎中他撞翻了案几,碎瓷片划破掌心。 李水根心一横,干脆抱着玉罐,朝着门冲过去! 染血的掌心握在门把手上疯狂转动,门却像是从外面反锁般,纹丝不动。 水银顺着裤管往上爬,像无数条冰冷的蛇,李水根跌跌撞撞扑向窗户,玻璃上映出他扭曲的脸。 “救命啊!救命!谁来救救我!” 但窗框也仿佛焊死般,任凭他如何捶打都纹丝不动。 玉罐落地的瞬间,水银如喷泉般涌出。 第一滴水银滴进嘴里时,他尝到了铁锈般的腥味。 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顺着鼻腔和耳道往里灌。 他想咳嗽,却被更多水银堵住喉咙,眼中充斥猩红之色。 整个屋子变成巨大的鱼缸,李水根四肢抽搐,双手胡乱地探着,身子靠着窗户无力垂落。 临死前,他终于听清楚那古怪的唱腔。 拆掉东墙补西墙,掏了心肺缝肝肠—— 贪心做炉燃罪殃,不见天理见无常—— ...... 警笛声划破了清晨的寂静,纪明温推开虚掩的防盗门,浓重的金属味扑面而来。 他戴着口罩,并没有穿警服,皮夹克领口松垮地敞着,露出脖颈间晃动的银链子,皮带松松地跨在腰间。 “死者已经被送去法医那边,你——明温?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正在屋内说话的人听着外面的动静抬头,看到纪明温的穿着后下意识蹙眉。 “何队,我睡觉呢被你一个电话喊过来,就先别计较我穿什么了吧。” 纪明温推开警戒线,穿上鞋套,长靴踩在瓷砖上发出清脆声响,只一进来就收起懒散的模样,习惯性环视现场。 他现在被暂时停职,能让何队亲自打电话把他喊来的案件,想来不一般。 “队长,尸体之前在哪?” 何勇男指了指窗旁,对身边的实习警官说了些什么,这才带着纪明温走过去。 “死者李水根,新城茂乡县富宁村人,三十五岁,独居,社会关系也很简单,他外出打工,在新城没什么朋友,昨晚刚失业。 报案人是隔壁邻居,说是闻到金属味。” 说着,何勇男拿出照片放到纪明温面前。 “皮肤呈银灰色,眼结膜有出血点......” 纪明温低头凑近看。 “指甲发绀,典型的窒息症状,但为什么会有金属味?” “初步判断是溺死。” 何勇男打开笔记本,在上面记录着什么。 “但溺死李水根的不是水,是水银,法医说死者体内充满了水银,至少有五十公斤。” “这屋子里连浴缸都没有,哪来的那么多水银?” “这也是案子里最奇怪的一点,不然我叫你小子来干什么?” 何勇男没好气看了一眼纪明温,但眼神中满是怒其不争。 “已经调查过监控,李水根昨晚十点三十七分开车进小区,五十一分进电梯,在那之后就没出来过,这里就是死亡现场。 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21号晚上十一点半到凌晨一点之间。 但我们检查了所有管道,没有任何水银残留。痕检科用荧光试剂查遍了每个角落,连一滴水银都没找到。” 何勇男的话言简意赅。 整个屋子,只有李水根体内有水银,若他是自杀,现场却没有储存五十公斤水银的容器,也毫无运输痕迹。 更何况水银有毒,一般人也拿不到五十公斤的水银用来自杀。 若真是自杀,根本不需要这么折磨自己,只需10克水银吸入体内就会引发急性中毒,送一个强壮的成年男子上西天。 是谋杀? 屋内却没有其余人的脚印与指纹。 “如果是被强行灌入水银,总该有挣扎的痕迹。” 纪明温喃喃道,他用手电照着地面。 “但这里连一点摩擦痕迹都没有。” “对啊,毫无头绪,所以才把你喊来。” 何勇男合上笔记本,手指捏着眉心发愁。 邪门,真的是邪门。 他当了一辈子警察,没遇到过这么邪门的事。 排除他杀,又不是自杀,那还能是什么? 难不成撞鬼了? 刑侦队在李水根家待了几个小时,一无所获。 第56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02 “法医那边的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尸体周身附着银色水银颗粒,呼吸道里面残留大量水银。 同时,肝脏、肾脏均有不同程度的充血肿大,符合汞中毒引发的器官病变特征——臭小子你有没有仔细听!” 何勇男抬手,不轻不重打在纪明温后背上,险些将他嘴里的棒棒糖打飞出去。 “你不能因为被停职了,就如此懈怠!我当初怎么教你的,你全忘干净了是不是?” 纪明温被呛得咳嗽几声,无奈下刚喊了一声“队长”,就又被何勇男呵斥一声。 “下班时间不要喊职务!” “好吧,师父,您知道现在几点吗?” 纪明温从风衣口袋里取出手机,屏幕上明晃晃显示着“23:26”。 何勇男有些心虚地移过眼神,但态度仍旧坚定。 “反正你小子等会认真点,态度客气些,收起你那副散漫的样子,别让大师看了笑话。” “师父,您知道我最讨厌鬼神之说,别人信也就算了,您怎么也,诶诶——师父别打了,我去还不成吗。” 何勇男跟着纸条上的地址在小巷子里绕了几圈,才发现一个藏在角落的屋子。 门两侧挂着褪色的布幡,上面绣着看不懂的符号,两盏花鸟灯笼悬在头顶,暖黄的光晕洒下来。 纪明温似有些排斥,脚步一顿,但还是顺从地上前推开了门,门楣上的铜铃发出清脆响声。 玄关旁有着深棕色的鞋柜,店内光线昏暗,空气中飘荡着檀香的味道。 四面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玄学物件,还有用红线串起来的铜铃铛。 柜台后面是一整面墙的抽屉柜,每个抽屉上都贴着黄纸标签。 屋内的面积不大,大部分都被稀奇古怪的东西占据,何勇男扫了一眼,并没有找到要找的人。 “老王说这个点应该在的啊,奇了怪了,没人吗。” 何勇男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看手中的纸条。 虽说身为警察,不应该相信这些鬼神之说,但李水根的死实在是可疑,新城整个刑侦队都束手无策。 圈子里有一位玄学大师,据说不少邪门的案子都破过,是有真本事的人,何勇男这才趁着下班时间跑来。 “在大半夜开门,怕不是装神弄鬼。” 纪明温看着屋内的摆设,眉头皱得更深。 下一秒,柜台后面有懒懒的声音传来。 “那让您深更半夜来我这装神弄鬼的屋子,还真是不好意思。” 柜台后忽然探出一截黑红云纹的袖子,那人支着下颌从阴影里浮出。 鸦青长发如未收拢的夜色,发尾缀着的血珀珠正巧垂在锁骨凹陷处,将雪色肌肤映出几分妖异的红。 “我都没先怪你扰人清梦呢。” 靳时栖的嗓音里还带着几分慵懒的睡意,胳膊撑在柜台上借力让自己站起来,看都没看二人,就打了个哈欠,似是没睡醒的样子。 “您...就是靳大师?” 何勇男有些迟疑地开口询问,虽然他那位老友说过大师很年轻却有真本事,但没说这么年轻啊! 看着...好像比他最得意的徒弟还要年轻些? 纪明温眉头皱得更深,看着靳时栖一身黑红相间的唐装妥帖地勾勒出腰身,整个人的气质透着一股妖冶感。 “大师这个称呼就不必了,凭白把我叫老了几岁,直接说事情吧,让我这个装神弄鬼的人来看看。” 靳时栖记仇得很,说话间又刺了纪明温一句。 他揉了揉睡眼惺忪眸子,半边眸光被遮掩,这才指了指八仙桌旁的红木椅。 由于他在上个世界中触犯规定,想要直接杀死反派大boss,险些导致世界崩坏,因此新的世界持续伴有负面buff—— 嗜睡与体弱。 靳时栖本并不在意这两个debuff,奈何嗜睡让他只有晚上的几个小时能完全清醒,白天都是昏昏沉沉。 靳时栖一副睡不醒的模样,看着着实很不靠谱,但抱着对老友的信任,何勇男还是抽出一根烟想和靳时栖打好关系。 “抱歉,不抽烟。” 说着,靳时栖将柜台上已经放凉的牛奶喝下去,这才接过何勇男递来的照片。 只看了两眼,他就将照片放在桌子上,修长的手指在照片上点了点。 “水银杀人?” 何勇男惊叹于靳时栖观察的速度,顿时就知道这次不会白来,顺着靳时栖的话点了点头。 “《黄裳升仙录》有言,‘水银为舟,可渡忘川;朱砂为引,可通幽冥。’,这是在炼人魈。” “人魈?” 何勇男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他以为是类似诅咒鬼神之类的杀人,怎么又冒出个听不懂的词汇? “对,有人要学黄裳杀人魈成仙,这个死者只是第一个,下一个受害者或许很快就会出现。” 靳时栖说得言之凿凿,只看了一眼照片就将李水根的状态说出来,但云里雾里的话绕得二人不知所云。 “所以...是谋杀?” 何勇男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听出了靳时栖的话外之音。 “算是吧,但那是他自找的,罪大恶极之人才会成为人魈。” “那凶手是...?” “不知道。” 靳时栖果断的否认让何勇男一愣,纪明温气压也低了些,疑惑盯着眼前这张精致的脸。 “你当真不知道?” 纪明温反问道。 靳时栖的模样,看着可不像是一无所知。 “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 靳时栖将身子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仰头看向背着光的纪明温,忽然愣住。 「系统,这张脸长在我审美点上,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主角吗?」 「没有,宿主只需推进主线即可。」 靳时栖点点头,又朝着纪明温伸出手,发间红珠随倾身动作滑进衣襟深处。 “你们不会当我这里是搞慈善的吧?” 二人皆一愣,相互对视一眼。 对哦,他们似乎没想过报酬的问题。 “没准备好钱的话,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毕竟我这个装神弄鬼的人要继续睡觉了。” 靳时栖懒懒地瘫了一个“送客”的手势,挑衅般看了纪明温一眼。 纪明温:“......” 这个玄学家比想象中还记仇。 遇到奸商了。 —— 这个世界是欢喜冤家设定,小情侣就要互相“背刺”,打起来打起来! 第57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03 “报酬问题嘛,好说好说,只要您能协助破案,我可以向上申请顾问的职位。” 何勇男看出两个人气场不合,连忙出声打着圆场。 他本人没那么多钱,只好先“赖着”,更何况他还不知道眼前这位看着很年轻的大师究竟有没有真本事。 能看出尸体的状况,这一点法医也能做到。 闻言,靳时栖稍微坐正了些。 “嗯...顾问吗,还不错,那就请先带我去案发现场吧。” 说着,靳时栖目光灼灼盯着二人。 何勇男与纪明温都一愣,默契低头看了看时间。 已经到凌晨十二点了。 “现在?” “当然,我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你们不是想看我真本事吗?” 靳时栖伸了个懒腰,懒散倚在椅背上。 “那明温,这段时间你来负责保护大师的安全。” “师父,我记得我被停职了。” 纪明温皮笑肉不笑看向何勇男,眼神中满是拒绝。 对于停职一事,他心里还憋着气。 “我是以师父的身份命令你保护大师的安全。 咳咳咳,大师你放心,这小子虽然看着不靠谱,但他之前在警校的时候,是全国警察系统格斗比赛的冠军,还是全国射击比赛冠军。” 何勇男开始卖力推荐身边的纪明温,生怕靳时栖觉得他年纪小,认为警方怠慢他。 反正纪明温被停职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警局省点钱。 “这小子是以综合成绩第一的身份从警校毕业的,绝对比一般保镖要强!” 何勇男信誓旦旦打着包票,而靳时栖怀疑的眼神却是从上打量到下。 身材比例确实完美,看得出常年训练,就是脸臭了点。 “保护我?就他吗?” 靳时栖仰靠在椅子上,指尖堪堪擦过纪明温的皮带扣,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纪明温后退半步,腰间的配枪在皮套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按理来说,被停职的警察会被收缴枪支,警械和有关证件,但纪明温情况特殊。 “别碰。” 纪明温脸色瞬间冷下来,夹杂着警告的意味。 靳时栖借力从椅子上旋身而起,黑红相间的衣袂翻飞,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纪明温侧身避让,靳时栖顺势扣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腕表冰凉的表面。 “那我验验这位优秀毕业生的手段。” 话音未落,纪明温便反手擒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让靳时栖忍不住蹙眉。 借势转身,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墨色痕迹,发尾的红玉珠子堪堪擦过纪明温的下巴。 他另一只手想护住腰间的配枪,却被靳时栖抬膝顶在肘关节。 “身手不错。” 纪明温难得夸赞道,但眼中好胜心愈重。 狭窄的空间内,二人你来我往,招式凌厉却都留了三分余地,八仙桌上摆着的空牛奶杯都在微微颤动却没有掉下来。 虽然有负面buff“体弱”,但那只能起到削弱的作用,并不代表靳时栖变成了“三步一咳”的病美人。 突如其来的交手让何勇男都愣了愣,却没有出手阻止。 他这个最年轻的徒弟,也是最为中意的,虽然性子还没磨合,但身手却没得说。 但这位“靳大师”看着有些病怏怏的,动起手来却是四两拨千斤,不与纪明温拼力量。 现在当玄学大师都有这么高的门槛啦? 看来我真的是老了。 另一边,靳时栖再次逼近,纪明温却突然扣住他的腰,将他抵在墙上。 靳时栖微微仰头看他,红玉珠子垂在锁骨处轻轻晃动。 “你输了。” 纪明温低头,呼吸近在咫尺,嘴角的笑意也带着几分胜者的自得。 他承认靳时栖有些本事,但也仅此而已。 但靳时栖脸上却没有恼羞成怒的神色,而是微微勾起唇角。 纪明温心里一惊,下一瞬,便感受到冰凉的触感抵在自己腰间。 他夺走了我的枪? 什么时候...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尽管不服气,但纪明温还是缓缓松开扣在他腰间的手,脑中反复思考方才究竟是何时丢了枪。 “嗯,身手不错,但有点蠢,保镖就不必了,当我的助手就好。” 靳时栖说这话时唇角勾起,眼尾也跟着微微上挑,狭长的眸中盛满狡黠的光。 纪明温微怔,低头才发现,靳时栖手中拿着的是一个长条的金属罐子。 他的配枪,正好好待在枪套里。 这一次比试,靳时栖胜。 “倒是没想到,玄学家什么时候也会骗子的勾当,我倒是小瞧了你的手段,下次定要扳回一局。” 纪明温长长舒出一口气,整理着袖子,嘴上虽然不饶人,脸上却没有恼怒的神色。 兵不厌诈,是他没料到这一招,下一次可骗不到他了! “您过奖了,我的这些小手段在您面前也不过是雕虫小技,以后有机会,倒是想再比试一下枪法。” 靳时栖笑着,手中把玩着不知何时从纪明温口袋里顺来的糖,拆开后放到嘴里。 纪明温现在没功夫计较糖是什么时候丢的,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靳时栖最后一句话上。 比试枪法? 难道这位玄学家对自己的枪法格外自信? 但他怎么会接触到枪? 不等纪明温出声询问,靳时栖便抓起柜台旁放着的钥匙朝着他晃了晃,尾调悠悠拉长。 “好了,小助手,带我去案发现场看看吧。” —— 一小时后,纪明温沉默着扫码付钱,拎着一袋仙豆糕出来,而靳时栖怀里已经塞了一堆吃食。 五十分钟前,靳时栖要了一碗长沙米粉。 四十五分钟前,靳时栖指使纪明温去买了两个金丝牛肉饼。 三十八分钟前,路过糖炒栗子和麻辣小龙虾,纪明温被迫当起服务生。 三十五分钟前,靳时栖渴了,点名要某种咖啡加冰。 二十五分钟前,靳时栖吃下章鱼烧。 十一分钟前,耐不住福鼎肉片老板的热情相邀,靳时栖又走了进去。 ...... 纪明温就这么看着靳时栖一个身形匀称的人,却能吃得下几个成年男子的量,甚至并没有吃撑。 他现在严重怀疑靳时栖的真正身份,不像是玄学家,倒像是混吃混喝的骗子。 想到这,他忍不住嘴角抽搐一下: “不是——我为什么非要帮你付款不可?” “你不是我的助手吗,当然要帮我付款,但最重要的一点原因是,我没有智能手机,也没有钱。” 靳时栖耸耸肩,说得理所应当,还不忘从袋子里捻出一块仙豆糕吃。 不知为何,他从上个世界出来之后,一直觉得嘴里发苦,也不知道究竟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就算如此——” 纪明温忽然拦在靳时栖身前,笑得有些咬牙切齿。 “我们不是要去案发现场吗?为什么现在在夜市?烦请靳大师您解释一下。” 他将“靳大师”三个字咬得格外重。 “这是什么话?我们玄学家也是人,也需要吃饭的。” “是吗,我感觉你现在的食量有点非人类了。” “多谢夸奖,那么纪警官要不要尝一尝?” 靳时栖用掌心托着烘焙纸,将一块仙豆糕递过去。 纪明温偏过头,眉头微蹙。 虽然喜好甜食,但纪明温会控制自己的体重不乱吃东西。 “多谢好意,但还是不了,我怕你蓄意报复在里面加了别的东西,毕竟我听说玄学家都是很小心眼的。” “嗯?这都被你发现了?真是可惜呢,只差一点就能把您这位大警官送进医院了,可惜可惜。” 靳时栖笑着将那块仙豆糕塞进嘴里,两个人看着对方都笑了起来。 “妈妈,那边有两个大哥哥好吓人呜呜呜我要回家,呜呜呜呜。” 五米开外,一个小男孩被吓得嚎啕大哭,带孩子的母亲警惕盯着二人,随后抱着孩子快速离开。 靳时栖:“……” 纪明温:“……” “纪警官,是不是你气质太吓人,吓到小孩子了?” “你还是反省一下你的穿着吧,可能孩子误以为你是招魂的。” “自愧不如。” “彼此彼此。” 第58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04 凌晨两点,二人终于来到出事的小区。 何勇男忙了一整天,已经被纪明温劝着先回去休息,等自己将线索整理起来再交给他。 一路上,或许是“吃白食”后的良心发现,靳时栖详细为纪明温介绍了水银杀人案背后的玄学。 “想要成仙,必须达到一个真人的高深境界,根据《庄子》记载,真人要在思想上不受外物左右,不会因生死而悲喜,不会为四季轮转而叹息。” “哪有什么仙人?” 纪明温忍不住打断道。 接受了现代教育的他,对鬼神之事一向很抵触。 但面对靳时栖的眼神,他沉默半晌还是道了一声歉,示意靳时栖继续说。 “当然,按照成仙方式不同,等级也不一样,其中最低级的便是鬼仙。 成为鬼仙便是找到了速成之法,但未能领悟大道,便会‘形如槁木,心若紫灰’,在弃绝一切之后成为鬼仙,也可称之为人魈。 水银案的受害者,便是被人用某种方式炼为人魈,通俗一些来说,就是犯了罪恶不人不鬼的东西。” “凶手不是自己想成仙吗,为什么要帮李水根成仙?” 纪明温还是不明白。 看在他先前付款的份上,靳时栖难得没嘲讽。 “据说宋朝有位黄裳真人,目有双瞳,日观千里,夜窥鬼神,斩杀人魈,飞升成仙。 成为不人不鬼的东西算什么成仙?幕后之人或幕后组织的手笔,是想要效仿黄裳,将命格极阴之人制为人魈,飞升成仙。” 靳时栖喝着咖啡提起精神,喝完之后才直勾勾盯着纪明温。 纪明温正在思考靳时栖话中的含义,低着头走路险些撞他身上。 “下次买咖啡,记得冰块多加一点。” 将空掉的杯子丢到垃圾桶里,靳时栖这才继续走在前面。 他后背上背着一个狭长的黑盒子,虽然纪明温很好奇里面是什么,但想到靳时栖恶劣的性子,他还是选择闭嘴。 总之,去验证一下这个神棍说的究竟有没有错,再忍他一会好了。 这栋楼前不久才死了人,同一层的业主觉得晦气,大部分都决定先去外面住避避风头,再加上如今是凌晨,走廊里安静得很。 用何勇男给的钥匙打开门,二人走入屋内,经过取证处理,屋里已经没了金属的味道。 一眼扫过去,很普通,家中也没有摆放任何玄学物品。 纪明温倚靠在门边,风衣的肩线微微滑落,露出一截深色的衬衫领口。 他在想,靳时栖这位玄学大师究竟有什么本事? 类似阴阳眼,能看到鬼魂,或者说能和鬼交流? 再离谱一些,例如通灵? 但会有鬼之类的东西吗? 纪明温相当排斥这些,因此难得一言不发。 “尸体死亡时间已经过去几天了?” 靳时栖冷不丁开口。 “四天,不对,今天是第五天。” “监控有看吗,死者回来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 问到这个,纪明温迟疑片刻。 “有,他那天似乎很高兴,回家的步子也比平常更快,但这个小区的监控太过模糊,就算修复之后也看不清更多的细节。” 靳时栖点点头,念叨了一句“原来如此”,便朝着窗帘的方向走过去,却被纪明温一把抓住胳膊。 回头看去,纪明温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某个视野死角。 靳时栖稍微换了个角度,就看到窗帘后面似乎有一个黑影! 二人虽然不对付,但这时候却是异常默契,靳时栖步子悄然退后。 纪明温的手已经按在腰间配枪上,即将触到窗帘时,一道黑影骤然暴起。 裹铜长棍破空而来,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取他的太阳穴,纪明温猛地后仰,棍风擦过鼻尖,带起几缕碎发。 砰—— 长棍击中墙壁,竟砸出一个肉眼可见的深坑! 这人究竟有多大力气? “靳时栖你先躲开!” 纪明温借势翻滚,便发现靳时栖在他提醒之前就已经跑得没影儿。 纪明温:“……” 但现在可不是吐槽的时候。 风衣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他迅速起身,右手已经按在了配枪上,但对方的速度更快。 呼啸声掠过,茶几玻璃应声而碎,纪明温趁机逼近,却被一记回马枪逼退。 这根铁棍少说也有几十斤,被砸中可不止“伤筋动骨”。 纪明温看准一个空档,猛地欺身而上,长棍擦过他的肩膀掠过,但他已经扣住对方的手腕。 两人重重摔在地上,纪明温的手肘顶住对方胳膊,黑黝黝的枪口对准脑袋。 但那人就像疯了一般,哪怕面对枪口,仍然毫不畏惧,利用一个巧劲挣脱束缚,长棍横扫,逼得纪明温不得不后退。 二人终于拉开距离。 “你是谁。” 纪明温沉声道。 眼前之人不仅经过训练,反而会武功,一招一式都凌厉无比。 难道他与靳时栖说的“人魈”有关系? 黑衣人不说话,知道自己不是纪明温的对手,手中铁棍横扫,将身旁的玻璃打碎,随后纵身一跃跳下去! 这是四楼! 纪明温来到窗边往下看去,凌晨的小区路上灯光昏暗,但隐约能看到一抹黑红色晃过。 糟了!这神棍还真会挑地方! 纪明温的身影在楼道间疯狂穿梭,二十秒后,他气喘吁吁出现在靳时栖身边。 黑红相间的唐装衣摆在夜风中微微摇晃,素白手帕轻轻擦拭着细长的剑身。 而靳时栖的腿边,还摆着被打开的木盒,和一截断掉的手臂。 神秘人不知所踪。 “让他跑了,但不算毫无收获。” 靳时栖指了指地上的手臂,手腕处有着一个鲜红的符号。 “你...你把他手臂砍下来了?” 纪明温与他交过手,当然清楚那人棍法的厉害,这也是他错愕的原因。 没想到这个神棍还会使剑。 但靳时栖很显然没明白纪明温要表达的意思,看着断臂沉吟片刻后,才缓缓开口—— “那他报警吧。” 纪明温:? —— 作者os(玩梗中):十七找到了关键线索,十七得了mvp!明温有枪还没把人抓住,明温是躺赢狗! 关于he和be的问题,我写文没有大纲想到哪写到哪,所以写到结局的时候感觉哪个更合理,我就写哪个,看氛围(老实) 第59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05 纪明温上前几步,借着昏暗的路灯查看那只断臂。 粗壮的小臂上,肌肉紧绷,犹如铁铸一般,掌间老茧层层堆叠,绝对是长年训练之人。 如此一看,靳时栖能在半分钟内就将其手臂斩下,定然不一般。 到底是哪来的玄学家,玄学家也会格斗射击和使剑? 虽然和靳时栖气场不合,但纪明温也不得不在心里夸他一句。 下一秒,靳时栖的声音悠悠飘过来。 “纪警官眼神不好吗,盯着胳膊看半天了。” 纪明温决定紧急撤回一个夸赞,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就自动回怼过去。 “那确实,上了年纪了,比不过某人逃走时的速度。” 方才还遇袭,现在二人就有空来拌嘴。 纪明温看向断臂手腕处,有一个特殊的纹身。 卍。 “或许这个人背后的组织就是杀死李水根的凶手,他藏在屋内,警告我们不要多管闲事。 这种训练有素的人,究竟是哪来的......” 说罢,纪明温抬头,就瞧见靳时栖摆摆手,示意他靠近些。 难道发现了什么特殊线索? 办案时的纪明温不会夹带个人情绪,也没工夫计较靳时栖敷衍的动作,起身来到他身边。 谁料下一秒,靳时栖便直愣愣朝他倒过来,整个人撞在纪明温怀里,吓得他瞳孔震颤,手忙脚乱扶住他。 “喂?靳时栖,你受伤了?你醒醒,我带你去医院,你撑住。” 纪明温瞬间有些慌张与自责,他一只手搂着靳时栖靠在他胸膛上不至于摔倒,另一只手寻找手机想要拨打救护车电话。 没等他找到手机,纪明温就听到均匀的呼吸声传来,隔着一层衣服感受着胸膛有节奏的起伏。 纪明温:“……” 有时候真的很想报警。 哪有人站着就能睡着的,把他当成睡觉的支架吗? 虽然他很想闪开,让靳时栖就这么倒下去,但念在之后还要靠他帮忙,只好调整姿势将靳时栖扛起来。 比想象中重一点。 一小时后,纪明温已经将靳时栖丢到自己床上,很难想象一个人居然能睡得这么死。 但做到这里已经仁至义尽,他没有靳时栖的身份证,开不了酒店房间,只能带回家里。 勉强给他盖好被子后,纪明温才来到书房,在电脑上搜索关于那个符号的含义。 可惜消息鱼龙混杂,想要找到有用的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 —— 钢索在脚下微微震颤,像一条不安分的蛇,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分不清楚究竟该怎样才能平衡摇晃的身体。 天空呈现出病态的紫红色,云层凝固不动,仿佛一幅拙劣的油画,两座高楼直插天际,其中仅仅用一根手指粗的钢索连接。 周鑫踩在绳索上,手中抓着一根平衡杆,掌心全是冷汗。 杆子很轻,轻到像是纸糊的。 一步...两步... 皮鞋底在摇晃的钢索上发出细微的呻吟。 他的影子投在右侧高楼的玻璃上,却呈现出诡异的形状—— 那影子变得千疮百孔。 大风的余威正在楼宇间流窜,周鑫却不敢低头,因为他知道百米高空之下,是无数竖直插着的钢筋,顶端尖锐无比。 像是一群饥渴的鱼。 周鑫的西装早已被汗水浸透,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原本精心打理的头发也变得凌乱不堪,几缕发丝粘在额头上。 猛地,一阵狂风袭来,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右侧倾斜。 钢索剧烈晃动,左手本能地松开木棍,在空中胡乱挥舞。 “不,不要!我不要死!” 周鑫尖叫着,右手死死抓住钢索。 钢索勒进掌心,温热的血顺着掌纹滴落。 用尽最后的力气,他艰难地爬回钢索,手掌血肉模糊,西装裤的膝盖处已经磨破。 终点近在咫尺,周鑫几乎要笑出声来,一点一点趴着向前移动。 偏在这时,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叫他的名字,周鑫回头看去,手一松,身躯便从高空坠落。 坠落的过程中,他看见那人的模样—— 是一具千疮百孔的躯体。 温热的血液蔓延,无数铁杆刺穿身体。 —— 纪明温是被何勇男的电话喊醒的,他还趴在电脑桌前,睡眼朦胧。 听到对面传来的声音,纪明温睡意全无,“嗯”了几声,这才匆匆挂断电话。 “靳时栖,又有人死亡了,这次死亡的情况也很诡异。” 纪明温已经被停职,那一通电话是来找靳时栖的。 “嗯......知道了。” 靳时栖看着还有些困,只眯了一会的功夫再睁眼,就已经出现在副驾驶,一杯加了冰的咖啡被塞到他手里。 “坐稳了,别洒我车上。” 提醒睡眼朦胧的靳时栖系上安全带,纪明温才一脚油门前往目的地。 这次的死者是一位大老板,警方将这楼层封锁,但外面仍旧挤了一群想看热闹的人。 在咖啡的刺激下,靳时栖清醒了一些,有何勇男提前打过招呼,他旁若无人般越过警戒线。 纪明温却被拦在外面。 “纪警官,您被停职了,按理来说,您不能进去。” 拦人的警官硬着头皮道,眼神避开那道灼热的视线。 “马成亮,当初你穷得吃不起饭,偷偷躲天台哭,是不是我——诶你堵我嘴干什么,你个丧良心的。” “哥,温哥,你是我亲哥,快别说了,外面这么多人呢,我这也是按规矩办事。” 马成亮急得脸都皱了。 “那我是他助理,我有必要跟在他身边!” 纪明温心一横,指着靳时栖的背影喊道。 靳时栖若有所思地站定转头,瞧着纪明温对他挤眉弄眼,片刻后才点点头,语气带着些揶揄。 “对,那是我助理,重要得很,我可离不开他,快把他放进来吧。” 靳时栖将“助理”两个字念得极重。 纪明温黑着脸走到靳时栖身边,又僵硬着扯出一个笑。 “多谢啊,大玄学家。”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不客气,记得包了我接下来的咖啡。” 靳时栖丝毫不介意他的语气,大步流星走在最前面。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周鑫的尸体像个人形筛子,鲜血浸透了真皮座椅,顺着地板缝隙渗入地毯,死状凄惨。 “伤口直径0.5厘米,深度一致,都是贯穿伤,现场没有任何工具符合作案道具,但在尸体被贯穿处发现大量金属碎片残留。” 何勇男看起来相当发愁,毕竟这件事与水银案同样离奇,根本找不到凶手的蛛丝马迹。 靳时栖从他手中接过关于死者的资料。 周鑫,四十一岁,是一家公司的老板,已婚,但妻子在上个月坠楼身亡,没有子嗣。 “根据监控来看,周鑫昨晚并没有从办公室离开,因为他脾气不好的关系,保洁并没有进去,走廊里的监控拍得很清楚。 报案人是周鑫的秘书,她早上推开门送资料就看到周鑫已经死亡,推测死亡时间是凌晨三点到五点。” 公司位于繁华区域,四周都是监控,能证明在那段时间内,没有人能从外面的玻璃爬进来。 密室杀人案。 又是一桩悬案。 第60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06 “靳先生,您有什么看法?” 事已至此,何勇男也只能寄希望于靳时栖,一股无力感袭来。 哪怕他从业几十年,都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周鑫...” 靳时栖走到尸体旁,仔细查看腹部被洞穿的伤口,鲜血淋漓。 他自顾自喃喃道—— “以金为骨,可渡劫难,金气贯体,七魂俱散......是五行杀人术。” “那要如何找到凶手?” 纪明温蹙眉问询。 “我没办法直接看出谁是凶手。” “那——你就不会符纸什么的,通灵啊,笔仙也行。” 纪明温格外认真地询问,对上靳时栖无语的眼神。 “我是玄学家,不是出马仙,我也是普通人,不会这些,而且人魈也不算鬼,纪警官,你是不是没睡醒?” “到底是谁没睡醒,忘恩负义。” 想到昨晚,纪明温便一肚子气。 他住的小区没有电梯,他扛着睡着的靳时栖一路到四楼。 唯一的床没了,他只能在电脑桌旁将就一下,现在还有点腰酸,结果这人说话还如此刻薄! 神棍就没一个好东西。 纪明温冷哼一声,倚在角落不做声,毕竟他现在不能干涉案件。 “接着。” 靳时栖的声音传来,纪明温下意识抬手,薄荷绿的糖果在掌心转了个圈。 这种糖果并不热销,而且很贵,国内生产很少,但纪明温偏偏独爱这个牌子。 “哼,少来这套。” 虽这么说着,纪明温脸色却是缓和了很多,撕开糖纸将糖果塞进嘴里。 靳时栖在周鑫的办公室里晃悠,脚步停在书架前,上面摆着一张合照。 画面中,周鑫与妻子在江边合照,妻子脸上的笑容有些牵强,动作拘束。 “这位就是周鑫的太太,据说有些精神失常,不久之前跳楼身亡了,唉。” 何勇男见靳时栖一直盯着照片看,便开口为他解惑。 但靳时栖的目光却落在周鑫妻子的手腕上,虽只露出一点,却与昨夜看到的纹身极其相似。 “何警官,我们找错地方了,现在回周鑫家。” 靳时栖的话掷地有声。 —— 半小时后,警车驶入高档小区,何勇男有其余的事要忙,便让当初拦着纪明温的那位警官陪同行动。 众所周知,如果想知道国家机密,难如登天,但如果想知道小区丑事,仅仅需要在老太老头堆里一站。 纪明温与靳时栖,马成亮走在一块,很快就吸引了小区里老太太的注意力。 靳时栖美则美矣,但穿着“古怪”,看着病恹恹的没精神,首先就被老太太从“优质单身男性名单”里排除。 马成亮倒是一表人材,还穿着警服,个子也高,但在身高将近一米九的纪明温面前便不太亮眼。 纪明温今天穿着一件黑色工装夹克,夹克的袖口随意卷到手肘,深色牛仔裤搭配靴子,简单却亮眼。 再加上他五官深邃,棱角分明,走在路上很难被人忽视。 “小伙子你几岁了?看着好高哦,是干什么工作的呀?” “小伙子你应该没对象吧,这是我孙女的照片,美国留学回来的,脾气好得很,现在还单身呢。” 老太太的眼光何其毒辣,三两眼便选中了“金龟婿”,你拽一把我推一推,就把纪明温架起来,围着他说个不停。 纪明温朝着靳时栖看过去,靳时栖无奈耸了耸肩,便丢下他继续向前走。 他又看向马成亮,马成亮在二人间摇摆不定,最后心一横不去看纪明温的眼神,快步追上靳时栖。 前辈,抱歉!但我还有任务要做!这次只能先抛弃您了! 纪明温不可置信看着两人离他远去。 好啊,两个没良心的,之前我居然因为那神棍给我糖觉得他是个好人! 大错特错! 另一边,靳时栖已经来到周鑫家,戴上手套推开房门。 屋内装扮很高档,却有一股冷清感,靳时栖指尖在桌子上抹过,便有一层薄薄的灰。 “靳先生,这边。” 马成亮惊呼一声,声音有些发虚。 淡淡的檀香味,混杂着某种动物油脂的焦糊味扑面而来,靳时栖刚跨进卧室就蹙眉退后几步。 屋内极其昏暗,就算是白天,也因为窗户被木板钉死的缘故变得宛若黄昏,仅有几缕光线从木板缝隙中艰难地挤进来,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光痕。 靳时栖尝试打开屋内的灯,却发现开关损坏,无奈之下只好请马成亮打开手机灯光。 整面西墙被改造成神龛,七盏莲花状的油灯围成一圈,中心摆放着蒲团。 供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香炉倾倒,香灰洒了一地,几根未燃尽的香斜插在灰堆里。 南北面的墙被贴满了黄纸,画着看不懂的符号,其中也有大量的“卍”。 周鑫的妻子果然与那个神秘组织相关。 靳时栖捡起被放在蒲团上的手册,上面赫然写着“互助会条例”。 第一条,凡入我门者,皆为道友。道友之间当以命相托,以血相融,共享生命精华。唯有如此,方能突破凡胎限制,共赴长生。 第二条,修行之法乃天机,不得外传。凡泄露天机者,必受五雷轰顶之刑。 第三条,若遇机缘,当舍此残躯,助道友飞升。舍身者,必得永生;阻道者,必堕轮回。凡我门人,皆当谨记。 快速翻阅这本手册,竟有几十条规矩! —— 征集一下意见,大家觉得每天定时几点发布比较好? 另外,如果有想看的副本欢迎在书圈留言~内容越详细采纳概率越高ovo(绝对不是我想不出新的本子了!) 第61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07 “这个互助会...看着不像什么正经东西啊。” 熟悉的声音传来,靳时栖只觉左肩一沉,偏头看去,是纪明温不知何时来了,正毫不客气将胳膊压在他肩上。 如此近的距离,靳时栖甚至能看到他眼下泛着浅浅的青黑,想来是昨夜没睡好。 说话间,还有股清甜的薄荷香味,与纪明温硬朗的模样形成鲜明反差。 “你们两个倒是溜得快。” 纪明温咬牙切齿。 但好在他嘴甜,三两句就哄得那些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成功将话题从相亲转移到八卦。 身处小区情报中心,他很快就搜集到一些信息。 “周鑫的妻子叫做圭瑶,他们本来有个三岁的孩子,但那个孩子从窗户爬出去摔死了。 也有人怀疑是圭瑶把自己的孩子丢下去,邻居经常能听到圭瑶和周鑫吵架,周鑫疑似有家暴倾向。 而圭瑶也经常喊一些要把孩子摔死的话,夫妻感情并不和睦,这在小区里不是秘密。” 说到这,纪明温的话音顿了顿,抬头环视整个房间。 “周鑫出轨,经常带一些美女出入豪车,圭瑶似乎精神受到刺激,整天在屋内不知道干什么,檀香的味道被邻居投诉过很多次。” 结合手册与纪明温得到的消息,大约是在三年前,圭瑶在孩子坠楼后精神状态极差,才加入了一个奇怪的组织,这个组织被称为“互助会”。 而手册上满篇写的“奉献”“互助”“长生”,这些话无异于洗脑。 “这个互助会和前面两起案子有关系,但李水根和周鑫的私人物品里面,并没有找到与这个互助会有关的东西。” 纪明温喋喋不休,靳时栖听在耳中却不说话,只是将手中的册子翻来覆去地看。 “比起那些,我倒是更好奇这个后面是什么东西。” 靳时栖的眼神移向供桌,其上有一木像,被黄绸覆盖,看不真切。 纪明温从背包中取出手电筒,光束刺破屋内昏暗的环境。 绸布已经发霉,边缘处泛着青黑色,靳时栖抓住绸布一角,猛地掀开黄绸! 那是一个半人高的木雕,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纹,像是干涸的河床,身体呈打坐的姿势,双手结着奇怪的手印。 最令人不适的是木像的脸—— 面部被香火熏得略微发灰,但仍能看出木像的面部雕刻极为精细,连胡须都根根分明。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每个眼眶中竟雕刻着两个瞳孔! 马成亮倒吸一口冷气。 “温哥,靳先生,我怎么感觉屋子里忽然好冷,咱要不把黄绸盖回去?” 窗户明明没开,马成亮却感觉一阵冷风直勾勾往他脖领子里钻。 对于这种鬼神之事,他一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但靳时栖与纪明温置若罔闻,一个是本就神神叨叨,一个是无神论者。 纪明温的手电筒缓缓下移,木像的身体上缠满红线,每一根红线上都穿着铜钱,只要稍微触碰其中一根红线,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有点意思,不拜神佛拜真人,黄绸裹身祭亡魂,双瞳窥尽生死路,血染铜钱续命痕...这个互助会的幕后之人,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目标。” 靳时栖笃定道,原本毫无头绪的案子就此有了线索。 三人又开始在屋内搜查,纪明温却忍不住将目光放在靳时栖身上。 他似乎从未见过靳时栖慌张的模样,无论遇到什么都是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冷静到几乎不像正常人。 他真的只是普通的玄学家吗? “看够了吗?” 靳时栖回头,恰好与纪明温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纪明温:“……” 你背后长眼睛了吗。 饶是如此,气势上也不能落了下风。 “我是在思考线索。” 或许是脸皮已经足够厚,纪明温从容将视线移开,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纪警官,作为人民警察可不能撒谎。” “作为人民警察,第一件要做的事,应该是把神棍抓起来。” “哦?是吗,那作为助理呢,岂不是我这种神棍的共犯?” 嘴上你来我往,二人手上搜查的动作倒是丝毫没慢下来。 温哥好像和靳先生气场不合呢...... 马成亮不敢劝架,只好努力扮演小透明,但心中也有所疑惑。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真的不好吗? 不管了,温哥是全天下最好的人,靳先生虽然相处不多,但也谦逊有礼,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和温哥吵架。 总之,两个人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 隔日,马成亮生无可恋站在巷子里。 两个人真是很坏很坏的人啊! 三人都穿着便服,就连靳时栖都换了一身衣服,浅卡其色风衣内搭白色高领针织衫,长发随意扎成马尾垂在身后。 “加油,我相信你可以。” 靳时栖拿着咖啡,另一只手拍在马成亮肩上,眼中满是鼓励。 “成亮,你小心点别把监听装置弄掉了,演技生动一点,就像我教你的那样,记住了没有?” 纪明温拍在他另一个肩膀上。 马成亮欲哭无泪。 昨日,二人在圭瑶卧室内发现关于“互助会”的线索,在经过调查后,才发现这个组织居然是合法的慈善组织,甚至会定期开展活动。 而互助会的全名为“黄有先慈善互助会”。 但从那本互助手册和木像来看,这个互助会看着就不一般,但搜不到其余的线索,只能以身涉险。 担心打草惊蛇,何勇男并没有派警察直接闯进去搜查,只是暂时赋予纪明温调查这件事的权力。 而马成亮,就是被选中的“天选之子”,他要潜入互助会中搜集更多线索。 “但...为什么是我,不是温哥,也不是靳先生!” 马成亮去年才成为警察,没什么经验,再加上他忌惮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此时感觉天都塌了。 听到这句话,纪明温与靳时栖对视一眼,瞳孔倒映出对方的模样。 这两张脸,丢在人群里会被一眼就发现吧。 马成亮:“……” 当他没说。 —— 此章为“火锅柠檬茶”,茶宝宝的加更~ 求三个广告 第62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08 互助会的地点,是一处已经被废弃的羽毛球训练场所,将这里打扫干净后重新装潢,便成了互助会成员聚集的礼堂。 纪明温在查资料后才得知,这个组织之所以能光明正大搞聚众活动,是因为成员中有不少是新城的富豪,每年都会捐给福利院或贫困山区很多钱。 甚至还有独立的官网。 但官网上都是一些浮于表面的假大空的话,要想知道更多的东西,只能潜入其中。 马成亮在衣服里面藏着监听器,心中默念几次核心价值观给自己壮胆,才鼓足勇气走进去。 出乎预料,互助会的招待人非常友善,甚至在看出他的紧张后,还为他倒了杯水。 “您不要紧张,只要有困难,我们一定会帮您的。互助会的成员都是一家人,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小集体。” 马成亮的伪装经过靳时栖与纪明温多番调整,甚至用化妆技术将他化得年纪大了些,对外声称自己从乡下来到新城,举目无亲又欠了一大笔钱。 就连因为常年训练而生出的茧子,也能用经常干活蒙混过去。 就算互助会要调查马成亮的背景,靳时栖都将一切准备得滴水不漏。 他不叫马成亮,他叫“马文良”。 好在马成亮虽然看着害怕,做起任务来却是毫不含糊,而藏着的监听器也将他听到的全都传给靳时栖与纪明温。 “正好,今天是周日,有一周一次的情绪净化讲座,你跟我来吧,刚好融入集体之中。” 招待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气质出众,她领着马成亮穿过走廊,便来到礼堂,而这里已经有上百人汇聚,每个人都盘坐在蒲团之上。 面对新成员的加入,互助会成员并没有将注意力分给马成亮半分,仍旧保持原本的姿势,无人回头。 向招待人道谢后,马成亮才随意挑了一个靠边的蒲团坐下。 礼堂很大,粗略扫过去,至少有三百多人,上了年纪的占了大多数,没人敢大声说话,偶尔有人低声交谈,也将声音压得极低。 屋内光线明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烛味,马成亮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能用余光观察附近。 墙壁上贴着几张巨大的海报,上面印着“净化心灵,重塑自我”,字体粗大,与白色的墙形成鲜明对比。 没什么古怪的地方。 马成亮最后才将视线挪至最前方,被称为“会长”的老者身披白金色长袍,年纪约六十岁上下,头发稀疏,声音却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人生来污浊,只有通过净化,才能找到真正的自我。” 会长说一句,下面的人便跟着点头,发出赞同的声响。 “净化情绪,净化心灵,不受凡事所扰,不受外物束缚,方能窥见本心......” 整个“情绪净化讲座”时长两个小时,期间马成亮腿都要坐麻了,都不敢换个姿势,只能装作自己在认真听,还时不时随大流点点头。 “你听出有什么问题了吗?” 离互助会之外不远的小屋内,纪明温摘下耳机,疑惑看向靳时栖。 这个互助会,似乎很正常,只是告诉成员平日里不要太过纠结一些事,否则郁结于心,难免生出大病。 和圭瑶那本手册里提到的东西,相差甚远。 甚至,在讲座结束之后,每个成员还能领一筐鸡蛋回去。 “不...或者圭瑶曾经听过的讲座,和现在的讲座不同。” 靳时栖同样若有所思。 纪明温话头一转,想到别的事。 “我听你之前一直说一本叫做《黄裳升仙录》的东西,里面当真记载了凡人如何升仙吗,那我们是不是就能料到幕后凶手下一步,然后提前去截他?” 出乎预料,靳时栖摇摇头。 “我确实有,但只有一部分,里面只记载了‘五狱劫’,便是用五行之术杀死人魈,替劫主度过五狱劫,其余的,我并不知晓。 所以我猜测,剩下的一部分就在这个互助会里面,或许在幕后之人手中。 只可惜,圭瑶那边并没有找到关于幕后之人的任何消息。” 靳时栖在某一点上与纪明温格外相似,在谈及正事时,便不会插科打诨。 他原先并没有将幕后之人放在眼中,认为不过是有人异想天开,想学黄真人成仙,但见识过两起五行杀人术后,才逐渐发现此人不好对付。 他这次的主线任务也可以说没有任务,要做的便是推进故事,给出一个“结局”。 所以,要么是他死,要么是幕后之人死。 靳时栖并没有金手指,甚至有debuff,无法从上帝视角看到全局。 除了半张残破的《黄裳升仙录》,他的起点与纪明温完全相同。 这是纪明温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劫主”这个词,他有预感,靳时栖定然还向警方隐瞒了一些事。 纪明温开口,还想问关于“劫主”之事,却欲言又止,眼神游移间沉默着将耳机又戴上,神情也变得有些晦暗。 今日的潜伏就此结束,而马成亮特地向何勇男申请外出工作,接下来很长时间,他都会假装是一个建筑工人,在不大的出租屋里生活,每周四去互助会听讲座。 夜里,还是小巷子的屋内,靳时栖躺在柜台后的躺椅上,手中拿着半张写满古文的羊皮纸,另一只手拿着玻璃杯子,其中的牛奶已经被喝了大半。 屋外又在下雨,暴雨声拍打地面,扰得人思绪纷乱。 背后的劫主确实能让人魈替死,但他是如何杀死那几个替劫者的呢? 他确信,这个世界上没有鬼魂,没有厉鬼杀人,但李水根和周鑫的死,却是实打实的悬案。 究竟是为何... 靳时栖擅长用武力解决问题,因为他认为这是最快达成目的的方式,但这不代表他并不会思考。 靳时栖闭眼,手中羊皮纸不知何时垂落在地上,他的思绪开始翻涌,脑中无数次演练李水根死亡的过程。 进小区时,李水根身边并没有带任何东西,以他的身份也不可能拿得到五十公斤水银,却毫无挣扎死在屋内。 就像是他亲手布下“水狱”,让自己成为替劫者。 但根据调查,李水根贪婪好色,可不是能从容赴死之人,但法医又检测出李水根的确因水银而死,否则构不成“水狱”。 这样的话,又排除是他死后,才有人向他身体里灌入水银。 劫主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 靳时栖的指尖有节奏地敲在藤椅上,让自己的思绪能尽可能平稳思考。 第63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09 屋外的雨声越来越大,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窗玻璃上,水痕蜿蜒而下,将窗外的霓虹灯折射成模糊的光晕。 案件的关键点始终想不明白。 靳时栖闭着眼,指尖敲击的节奏渐渐加快。 雨声、敲击声、还有墙上老式挂钟的滴答声,在寂静的房间内交织。 倏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靳时栖猛地睁眼,指尖停在半空并未落下。 雷声轰然炸响,发间的红玉珠子随着动作轻轻一晃。 就是这里! 靳时栖倏地坐直身子,唐装的衣摆扫过藤椅边缘,雨声在耳边变得清晰起来,他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互助会幕后可能掌控某种洗脑或致幻手段,经年累月在李水根与周鑫耳边反复强调,让某种观念悄无声息渗入内心。 例如,为李水根植入“你会吞下水银死去”,只要这种命令能达到潜意识深处,那么即便有人将水银往他嘴里灌,他都不会反抗。 周鑫同理,如果用某种强酸腐蚀性金属,也能贯穿他的身体,造成同样的伤口,只不过发现时间太晚,那种物质已经被挥发。 最难的,是让受害者毫不反抗接受死亡。 互助会里有很多新城甚至是国内的顶尖富豪,想要弄到大量水银与稀有金属并不难。 “当初的报案人。” 靳时栖想起李水根的邻居,他确实有足够的时间将水银灌入李水根体内,然后将自己来过的痕迹一一清除。 假设他就是凶手,虽然不知他为何要主动报警,但可能性很大。 “纪警官,看来你这下要请我吃饭了。” 靳时栖轻声自语,心情骤然大好。 这个猜测若是说给别人听,他们只会想着靳时栖是不是疯了。 但人魈与白日升仙都出现了,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圭瑶也是替劫者,从高楼坠落,身体化为零碎与大地融为一体,只要再进行土葬,便是“土狱”。 那么她的孩子坠下高楼,或许也是一种洗脑指令在潜移默化,类似巴普洛夫的条件反射实验。 将特定语言或画面动作作为节点植入潜意识后,能够在再现时引发重复行为,并得到内心认可。 这说明,幕后之人早在几年前就开始布局,悄无声息影响几位“替劫者”。 平日里靳时栖看着云淡风轻,实际上他为了这件事已经想了很久。 或许是种怪癖,他很享受难题破解那一瞬的快感。 捡起掉落在地的羊皮纸,靳时栖直起身,想要将空掉的牛奶杯放回到柜台上,手指却微微一松,玻璃杯从手中滑落到地板上,裂为碎片。 清脆的裂声响起,正如他此时骤然乱起的思绪。 不对,他漏掉了什么东西。 如果说邻居就是凶手,那么那天藏在窗帘背后的人,可能就是他! 当时距离李水根死亡已经五天,就算他想要清除一些痕迹也晚了,那么他出现在那里的可能,便只剩下一个—— 凶手知道会有人来,所以想杀了来者!他想杀了那些阻碍他做事的刑警! 上次他失手,不代表以后不会再行动! 纪明温与和何勇男等人都可能有危险! 靳时栖此时懊悔自己没准备一个手机,无法联系到警方,但好在他还记得纪明温家中地址! 不再犹豫浪费时间,靳时栖快速起身,从角落里掏出剑匣背在身后,便闯入雨夜。 就算被停职,纪明温也很少改变自己的作息,今天除外。 他不断思考靳时栖话中的“劫主”究竟是何人。 他不信鬼神,自然也不相信白日升仙的说法。 在他眼里,就是一个痴心妄想之人从古籍里学到什么,便照猫画虎来害人。 纪明温不会做饭,家里常备的也只有速食,在外面解决晚餐后,久久不见雨停,这才打算回家。 雨夜的城市被一层灰蒙的色调笼罩,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染开来,模糊了街景的轮廓。 撑开长柄伞,纪明温走入雨夜之中。 还是有些在意...... 如果幕后之人是要杀五位替劫者,那么互助会成立的目的是什么? 又或者说,互助会也只是那人手中的棋子? 新城的人这么多,又要如何筛选出他的下一个目标呢? 这种找不到方向的感觉让他极为烦闷。 偏偏他被停职,不能插手太多。 纪明温原本是新城最出众的刑警,年轻有为,又有经验丰富的何勇男作为师父铺路。 短短两年,他就有带队的资格去执行任务。 变故发生在两个月前,他与另外几名刑警合力追查一个重大嫌犯。 这个嫌犯身后牵扯着庞大的犯罪团体,上级的指令是持续跟踪,揪出幕后之人,切莫打草惊蛇。 但一直当卧底的刑警意外暴露,嫌犯持枪控制他,逼迫纪明温为他准备逃生的钱与直升机。 天台上,嫌犯歇斯底里地喊叫,枪口对准已经被折磨到体无完肤的刑警。 如果让他跑了,就代表警方这几个月的努力前功尽弃。 上级的指令,是务必要活捉此人,从他口中撬出更多消息。 这样的话,人质就有危险。 那位卧底的刑警,在纪明温还没从警校毕业时,就帮过他很多。 纪明温不顾上级指令开枪,子弹击中嫌犯的手臂。 嫌犯手中的枪滑落,早已准备好的刑警扑上去,他却发了狠,拽着人质一同从高楼坠落,同归于尽。 队友死了,任务也失败了。 在那之后,纪明温因为没有听从指令被无限期停职,他也不愿再开枪。 枪里根本没有子弹。 街上行人寥寥无几,雨伞的阴影遮住纪明温晦暗的眸子。 倏然,他的肩膀被人轻轻撞了一下,耳边传来一阵低语,模糊不清。 偏头看去,雨衣的帽子遮住那人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 “抱歉。” 纪明温只当自己方才走神不小心撞到人,但那人已经快步走远,背影在雨幕中渐渐模糊。 —— 有些东西是我查资料写的,有些是我瞎编的,不够严谨,大家当乐子看,不要diss我。 【求推书求推书,求各位好心人看完后帮忙推推书,作者也会努力构思剧情更新的,求推书】 第64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10 潮湿的夜风裹着血腥味钻进鼻腔,十二楼天台处能看到远处街道上闪烁的霓虹灯光。 寒意瘆人。 纪明温持枪的手被冷汗浸透,却没有摇晃分毫。 “还有四分钟!妈的,时间到老子就打死他!” 嫌犯的咆哮透过夜幕砸在刑警队的耳膜上,他颤抖着握着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被挟持的一位警官。 时高阳瘫在地上,彼时高大的身躯像极了破布娃娃,被嫌犯拖着在水泥地上步步后退。 他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 七个小时前,他是卧底的身份暴露,双拳难敌四手,他的手筋脚筋被硬生生挑断。 手腕上的伤口横贯整个腕部,露出下面断裂的肌腱和血管。 脚踝处的伤口同样触目惊心,皮肤被切开的口子更深,几乎可以看到骨头的轮廓。 鲜血从断裂的血管中缓缓渗出,顺着皮肤流淌,滴落在地面上,形成蜿蜒的血痕。 嫌犯身边的人已经死在大楼内,只剩他自己挟持备受折磨的时高阳逃出来,却被纪明温带人逼退至天台。 “你冷静一点,你的要求我们都会答应,直升机已经在过来的路上,里面有你要的钱,千万不要冲动。” 谈判专家试图安抚情绪不稳的嫌犯,嫌犯却连开数枪,呵斥所有人退后。 “去你妈的,别以为老子看不出来你们在拖延时间,别逼我动手!” 嫌犯突然用枪托猛击时高阳的下颌,骨裂声在一片死寂中格外清晰。 时高阳像断线木偶般晃了晃,猛地咳嗽几下,却像漏气的嗬嗬声。 他勉强睁开几乎被血糊的眼睛,看向某个方向,用尽最后的力气做着口型。 那个方向,是纪明温。 他看得懂,时高阳是在说—— 对我开枪。 这个嫌犯很重要,充当了联络人的角色,知晓很多事,活捉才能不辜负之前的努力。 只要时高阳死了,其余刑警再无后顾之忧,轻松就能将嫌犯制服。 偏偏卡在对峙这一步。 纪明温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呼吸略微急促,耳麦中一次次的催促化作尖锐的耳鸣作响。 他的口袋里还放着时高阳曾经给他的薄荷味的糖。 纪明温第一次执行任务时,时高阳曾替他挡下毒贩泼向他的硫酸,脖子以下的皮肤被大面积腐蚀。 从警校不服管教的新兵走到现在,时高阳是他最感激的人,纪明温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兄长,如今怎么下得了手? 他是这次行动的队长,没他的命令,谁也不敢先开枪。 一定有的...一定有能救下时高阳的办法。 只要将那把枪打落... 以综合成绩第一的身份从警校毕业,纪明温此时却开始怀疑自己的枪法。 对他来说,时高阳比起他的生父更像是一位真正的父亲。 时高阳微微偏头,朝着纪明温的方向笑了笑,浑浊的眼白里爆出一缕清光。 垂在血泊中的手以极其微小的幅度挪动,沾血的嘴唇艰难做出“开枪”的口型,齿缝间溢出血沫。 我已是无用之人,就算勉强活下来,也是个废人。 杀了我。 动手杀了我。 就当是给我一个解脱。 “你他娘的是来耍我的是不是?” 嫌犯突然暴起,枪托狠狠砸在时高阳脸上,颧骨发出脆响,温热的血沫溅在脏污的领口。 “妈的妈的去你妈的为什么都和老子过不去!我被抓了我老婆儿子也得死!天底下杀人的人那么多,怎么偏偏逮着老子不放! 最后一分钟!直升机没来我就打死他然后跳下去!这都是你们逼我的!都是你们逼我的!” 嫌犯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挣破眼眶,他歇斯底里地叫喊,同时拽着时高阳向后移动,一点点靠近天台的边缘。 十二楼,足够摔得粉身碎骨。 耳麦里再次下达命令,一次次催促纪明温尽快行动。 纪明温的行为无异于是在违抗命令。 他肾上腺素飙升,几乎能听到太阳穴血管搏动的声音。 准星开始犹豫不决。 “都是你们逼我的,我被黑社会堵到角落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来救我,我老婆孩子被带走的时候,你们又在哪!你他妈的说啊!! 现在他妈的老子要带着我老婆过上好日子了,你们来挡我的路,是老天爷不长眼,我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声带撕裂的破音在夜空中回荡,滚烫的眼泪冲刷脸上的脏污。 下一秒,枪声响起,子弹穿过嫌犯的掌心,剧痛使得那把枪械从他手中滑落,几位刑警快速冲出,瞳孔中倒映着嫌犯骤然苍白的脸。 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骇人的力量,嫌犯朝着开枪的位置迅速看了一眼,便抱着时高阳纵身跃下! “哥!” 纪明温嘶吼着冲过去,又被身后的人拽住,他就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逐渐化作楼底的血雾。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纪明温的双腿不受控制后退了一步,耳麦里似乎传来上级的吼叫,却仿佛隔着一层玻璃,听不真切。 转身时,纪明温膝盖突然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上,视线所及之处,水泥地面仿佛在起伏波动。 他推开想要扶着他的人,踉跄着走到那把枪掉落的位置。 剧烈的眩晕感传来,纪明温的膝盖重重砸在水泥地上,胃部一阵痉挛。 指尖传来的触感异常迟钝,他颤抖着手,像是第一次触碰枪械般,生疏地尝试几次才将弹匣卸下。 空荡荡的弹匣与滑落的眼泪同时砸落在地。 喉头涌上一股铁锈味,纪明温下意识捂嘴,指缝间却渗出温热的液体。 他试图吞咽,却引发更剧烈的反胃,血液从鼻腔倒灌,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更多的血沫。 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浸在水里,最后一丝力气流失,他的身体重重倒在地上。 鲜血是为意气风发的天才上的第一堂课。 黑暗如同黏稠的沥青将身体层层包裹,纪明温在虚无的深海中下沉。 感觉...呼吸不上来... 我是...罪人... “纪明温!” 一道熟悉的声音隔着水面传来,他不想回应,也无法回应,四肢沉重到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纪明温!还不跑是找死吗。”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清晰了些,他感觉手腕被掌心的温暖包裹,触感如此真实,将他从深海中拽离。 睁眼,浓烟卷着暗红火星在残梁间游走,他眯起被热浪灼痛的双眼,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眸中首先倒映的,是发尾的一颗血色珠子,正如橙红的火舌吞噬天花板,因为急促的快走而晃动。 而背着他的,正是靳时栖。 靳时栖仍在骂骂咧咧,与他平日里腹黑的模样大相径庭。 “怎么睡得跟猪一样?怎么喊都喊不醒,啧,这边不能走了,纪明温你真的该减重了,沉死了。” 靳时栖的呼吸急促,脚步却很稳,背着他的动作有些粗暴,衣服上也沾染了浓重的烟味,侧脸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 火势越来越猛,天花板上的吊灯轰然坠落,靳时栖却像是早有预料,背着纪明温堪堪避过。 走廊的天花板开始坍塌,火星四溅,纪明温却动不了,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下巴抵在靳时栖的肩上,甚至能感受到他颈动脉剧烈的搏动。 “你可别死啊,我好不容易才看上一张中意的脸,死了的话多少有些可惜,咳咳咳—— 惩罚真是麻烦,随机到什么不好,偏偏是体弱,要不然就能从窗户直接跳下去了。” 耳边时不时传来爆破声,纪明温并未听清后半句话,只剩两个字在脑海中盘旋。 什么中意? 第65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11 靳时栖将纪明温从着火的大楼内背出,有好心的邻居连忙给二人递去一瓶水。 意识到纪明温已经醒了,靳时栖将他放在台阶上,扶着他的头,让他倚在自己的臂弯里。 不容置喙的语气响起—— “张嘴。” 带着薄茧的拇指碾过唇畔,靳时栖垂眸时睫毛沾着灰,竟显出几分温柔的错觉。 纪明温忽觉耳根发烫,这热度来得蹊跷,绝不可能是余火未尽的缘故。 没等他反应过来,冰凉的瓶口就已经抵住他下唇。 水顺着他干裂的嘴角淌下,未咽尽的水顺着唇角往下淌,在锁骨窝汇成小小一汪。 靳时栖见状放缓了速度,将瓶口往纪明温唇间更深处送了送。 纪明温像是下意识地配合着,喉咙微微蠕动,有气无力地咽了一口。 喊叫与消防警报声在耳边交织,他恍惚着抬头看向靳时栖,顺从地张口让更多水灌入。 明明满脸尘垢,偏生眼尾被热气熏得嫣红,倒比平日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更...... 纪明温没敢再想,方才那念头也只是意识混乱的一瞬,很快便消散,未留下任何痕迹。 水顺着喉咙滑下,滋润着被浓烟呛得几近冒烟的喉咙。 他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眉头微微皱起,仍残留在肺腑间的焦灼与疼痛逐渐缓和。 喝下大半瓶水后,身体终于恢复掌控权,好在靳时栖来得及时,纪明温只是吸入浓烟晕过去,对身体并无大碍。 居民楼内还被困了不少人,纪明温在表明自己身份后,带着工具与靳时栖再次闯入岌岌可危的居民楼中,将被困在里面的人救出来。 一小时后,火势扑灭,受伤的人也被紧急送上救护车。 “靳时栖,你等会。” 眼看他要走,纪明温连忙上前拦住,抓住他手腕的一瞬间,靳时栖回头。 几缕碎发垂落,平日里矜贵的气场被这场意外弄得有些消散,明明应该是狼狈的,偏那还沾染着烟灰的侧脸明媚得扎眼。 来不及收回的目光直直撞进他瞳孔里。 他很想问,那句“中意”是什么意思。 靳时栖,他喜欢我这张脸? 还没来得及开口,转身的靳时栖看到他这张脸没忍住笑了出来。 “纪警官,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脸有多狼狈?” 纪明温一愣,后知后觉自己的双颊有些滚烫,匆匆找身边的人借了个小镜子,才发现两颊微微肿起,像是被人狠狠揪过。 “没办法,你一直不醒,我只能用一些特殊手段,这总不能算袭警吧?” 纪明温瞬间一脸黑线,无语看向笑眯眯的靳时栖。 好吧,一定是自己意识不清才会听错,这个神棍怎么可能喜欢他这张脸。 分明是取笑。 幼稚。 无奈松了一口气,纪明温将镜子还回去,刚想要道谢,身体却骤然僵住,看向靳时栖身后的妇人。 “康姨...” 原本平复的内心再次掀起波澜。 “你这孩子,电话也不接,想让我担心死吗!” 康琳很显然是急匆匆赶来的,发丝因为急促的奔跑而变得凌乱。 她上前一步,纪明温却猛地退后数步,脸上的神色惶恐不安。 意识到什么,康琳眼角泛红,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斟酌着自己的语言。 “明温,你家都被烧了,来阿姨家里住几天吧,圆圆那孩子也很想你。” “不了,康姨。” 纪明温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我今晚有地方住,您不用担心我。” 说罢,他便抬手拽着靳时栖的胳膊,快步朝着反方向走去,生怕女人会追上来。 —— “不是,为什么我救了你,你还要恩将仇报住我家?” 靳时栖倚靠在门边,感觉眉心突突直跳。 小巷的屋子内,纪明温正厚着脸皮给自己打地铺。 此时他又恢复成以往的模样,看不出一丁点伤感的模样。 “既然你做都做了,那就好人做到底吧,更何况我的钱可是被你那天都吃光了,你难道还要赶我走?” “哦?我可不知道我的胃口能把纪警官吃垮呢,但纪警官不是不喜欢我这种神棍吗?睡在这里不怕沾染了晦气?” “您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说着,纪明温干脆直接躺在地铺上,又转身用胳膊撑着头,拍了拍他旁边的位置。 “你也过来睡啊,不累吗?难道你今晚也要睡在躺椅上面?那样对颈椎不好。” 纪明温原本穿的睡衣已经被浓烟沾染了味道,他在重新洗漱后换了一身靳时栖的衣服。 靳时栖身高一米八七,比纪明温稍矮些,衣服也还算合身。 此时他笑着,黑色短发边缘微微翘起,发梢还沾着浴室带出的水汽,领口歪斜露出半截锁骨,对靳时栖这种颜控来说简直算作“勾引”。 无论怎么看,这张脸都完美长在他审美点上,侧躺在地铺上用手撑着脑袋的动作,甚至透出种荒诞的贤良温顺。 靳时栖握着咖啡杯的手骤然收紧,眼神复杂将眼神收回。 纪明温,有没有人说过你有种人夫感? 第66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12 “你不过来吗,我铺得很软的。” 纪明温又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对靳时栖热情相邀,与前些时日的态度大不相同。 他平常的话也没有这么多。 靳时栖能察觉到,纪明温在靠这种方式极力隐藏自己的不安。 在见到那个名为“康姨”的女人后,他明显有些魂不守舍,才会如此反常。 纪明温不是攻于心计之人,表情也会明显摆在脸上,靳时栖看不出来才怪。 但靳时栖可不是善解人意的人,他已经没有时间一层层深扒纪明温的心事。 他怀疑,纪明温是“火狱”替劫者。 “发生火灾之前你在干什么。” 靳时栖单刀直入,但也没忽视纪明温一瞬间的僵硬。 这次火灾的源头恰好在纪明温楼下,靳时栖赶到时,火焰已经烧至纪明温的楼层。 靳时栖持刀破门而入,但躺在床上的纪明温却仍旧在沉睡,只不过呼吸急促,额头冒汗,无论怎么喊他都醒不来。 眼看着退路被火焰一点点燃烧,无奈之下,靳时栖才背着纪明温往外逃。 有古怪。 就如同他猜测那般,李水根与周鑫也是悄无声息地死去,毫无反抗。 或许纪明温的回答可以补全他的猜测。 “我睡着了,梦到了之前的一些事。” 纪明温不再插科打诨,神色恢复正经,嗓音中带着沙哑。 自从那件事发生后,他还是第一次梦到,梦中又将他拉回当初的天台,愧疚与悔恨纠缠着他不愿松手。 他甚至感觉自己要死了。 他在医院昏迷了一天,再醒来便得到停职的通知,若是换作往常,心高气傲的他定然要闹一番。 但那天,纪明温只是平静地收拾东西,为自己办理出院。 靳时栖没再步步紧逼,上前几步脱下外衣后,便躺到纪明温铺好的地铺上,二人只隔着一个小臂的距离。 这件事一直埋在他心里,但他先前并不愿与任何人分享。 或许是因为今晚险些死掉而靳时栖舍命救他,也或许是因为靳时栖与他的圈子完全错开,纪明温终于尝试着向一个认识不久的人倾诉。 屋内的灯已经被关掉,只剩下窗外照进来的光洒在地铺上。 纪明温直勾勾盯着天花板,语气却格外平静,他的尾音轻得像是怕惊动此时安静的氛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被子一角。 他不喜欢玄学之说,是因为儿时。 父母离异,他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一直被母亲带着。 而他的母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婆,大到驱邪避祸,小到卜卦算命,无论什么活儿都能干。 因此,年纪尚小的纪明温明明已经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却要跟着母亲游走在各个村子里,看着母亲在脸上涂抹颜料,打扮成奇怪的模样。 纪明温不知道母亲是否真的会“请神上身”,也不知晓那些符纸上潦草的文字究竟有没有用。 偶尔,纪明温也需要加入这场闹剧,闻着脸上难闻的彩绘,扮演着“避祸童子”,喊着“天清地宁,日月昭昭,邪祟不侵,百无禁忌”。 私底下,母亲也会多次揪着纪明温的胳膊,纠正他的动作和他说的话,让他更像被神明眷顾的“避祸童子”。 但奈何纪明温的演技实在太差,就连路人都看不下去,便免不了一顿责骂。 总之,年纪尚小的纪明温已然明白,这样才能赚到钱。 尽管他懂事,却不代表旁人也能以善意待他。 村子里小孩每次见到他,都会捡起石头像砸野狗那般丢过来。 母亲是神棍,那么纪明温当然就是小神棍,泥巴裹着石头砸过来,说小神棍的眼睛藏着蛊,勾得住孤魂野鬼。 但在七岁那年,母亲死了,因为与客人发生争执,双方扭打起来,最后不小心踩翻了火盆,屋子烧了起来,人也死了。 母亲入葬,纪明温亲自操持了葬礼。 葬礼当天,他将母亲曾经放到箱子里的“宝贝”尽数焚烧,火光冲天。 纪明温自此成了孤儿。 他不恨母亲为什么要去招摇撞骗,他恨那些该死的神鬼害了母亲的命。 在那之后,纪明温在流浪中被送到福利院,所幸有好心人资助他一直念到警校。 这人就是纪明温命中的贵人,时高阳。 时也命也,纪明温第一次见到资助他的人,就是在警校之中。 而方才见到的“康姨”,就是时高阳的妻子。 纪明温休假时,总会被时高阳拽去“蹭饭”,康琳对纪明温也格外友善,几乎把他当成亲儿子对待。 天气冷了会去特意买保暖的衣物,也会担心纪明温在训练中受伤。 时高阳出事后,纪明温将所有积蓄转入康琳的账户,便搬了家还换了电话号码,也不知道她究竟又从哪里知道新的地址。 因此,纪明温那句“钱被吃光了”,还真不是作假。 当时他身上只有三百块,就给靳时栖花了两百多块。 纪明温缓缓念叨着自己的过往,哪怕靳时栖不出声,也自顾自说着,只是声音越来越小。 说到最后,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他内心的确非常不安,但在冷静下来之后,也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和靳时栖说这些。 他不是喜欢自揭伤疤给别人看的人,因为他不确定对方是会轻柔地抚摸,还是会用石头砸向他。 梦中的事与康琳确实让他慌了神。 意识到靳时栖已经很久没说话,他微微偏头,才发现靳时栖已经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显然已经沉沉睡去。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一片柔和的光晕,像是卸下所有防备的猫儿,也不知是何时睡着的。 这样也好。 纪明温笑了笑,缓缓松了口气,半晌后笑容一僵。 不对...我为什么会觉得睡着的靳时栖像一只猫? 身子转动时,被子发出微不可察的沙沙的声响,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纪明温决定不再思考这个问题。 说出来后,心里的负担似乎轻了一些。 等到他的呼吸渐稳,原本应该熟睡的靳时栖却缓缓睁眼,他的目光落在纪明温脸上,眼中神色晦暗不明,似在权衡。 他没告诉纪明温,这间屋子还有一处阁楼,阁楼里才是他平常睡觉的地方。 半晌后,轻到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在屋内悄然响起。 “天清地宁,日月昭昭,邪祟不侵,百无禁忌。” 第67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13 失火的原因已经被警方公布,是由于电路老化,再加上新城近来多雨受潮,才会引发火灾。 靳时栖赶到那栋居民楼时,原本的暴雨已经停歇,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烈火。 无论怎么看,都有猫腻。 这场雨,偏偏停得这么巧? 靳时栖将自己的猜测说与纪明温听。 “我怀疑,前面两起案件的死者都同你一样,是在做梦,而凶手杀人的方式,是梦中杀人。 但我仍然不懂,他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就连靳时栖都不知道幕后之人究竟是真的会“白日升仙”,还是弄虚作假。 他并没有上帝视角。 纪明温的屋子已经被烧了,身上也没钱,只能厚着脸皮暂时住在靳时栖家里,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他不知何时再也醒不来。 调查仍然没有结束。 关于“互助会”那边的事,马成亮仍然每周日都会过去听讲座,只不过一直没什么进展。 但他也有发现,每次讲座结束后,当初招待的那个侍者会将几个人偷偷带去某个屋子,再出来的时候,这些互助会成员便神神秘秘地离开。 靳时栖猜测,互助会里可能有明确的等级之分,往上爬才能知道更多的事。 这也能解释为何周鑫的妻子有一本极其古怪的手册,或许他就是内部成员。 但晋升的条件是什么,靳时栖也无从得知。 偏偏,时间是现如今最宝贵的东西。 又是一个周日,马成亮卧底在互助会里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好在他耐得住性子。 这段时间靳时栖与纪明温几乎每天都待在一起,虽然仍旧每天拌嘴,但在外人眼里,二人就差穿同一条裤子了。 离互助会只有一百多米的二楼包间内,靳时栖与纪明温坐在角落,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窗外。 透过玻璃,视线越过街道上熙攘的人群,落在互助会的礼堂上。 “我们今天为什么要来这里?” 纪明温不解。 这里虽然视野极好,但太过张扬。 他们这一个月内可没闲着,通过查监控,监视等各种手段,调查一些可能是内部成员的资料。 越往深处查,才愈震惊,互助会的内部成员几乎囊括了各个领域的人,包括一些着名的慈善家,企业家,他们都曾出入过礼堂。 然而这仅仅是表面。 “当然是想个办法让我们的人更进一步。” 面对纪明温不解的神色,靳时栖并未直说,只是打了个哑谜。 再次将视线移至窗外,礼堂内却忽然传来枪声! 纪明温下意识站起,却被靳时栖一把按下去,又递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纪明温这才将信将疑坐下。 靳时栖做事向来有度,自己不需要担心。 “你安排的?” 靳时栖点点头。 既然马成亮没办法晋升,那就创造机会让他晋升! 靳时栖已经买通了黑道的人去礼堂闹事,能不能打入内部就看马成亮的本事了。 听完这个计划,纪明温微微皱眉,眉宇间瞬间凝起一道浅浅的折痕。 薄唇轻抿,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在开口的瞬间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又带着一丝不确定: “你...你当着我的面说你联系了黑帮?” 纪明温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靳时栖身上,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听错,硬朗的脸庞变得有些紧绷。 靳时栖毫不怀疑,如果不是纪明温身上没带手铐,自己已经被铐起来了。 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捏着咖啡杯的把手,杯中的咖啡微微晃动,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听到纪明温的疑问,他轻轻啜了一口咖啡,动作优雅而自然,随后缓缓放下杯子,抬眼看向对方,声音温和而淡然: “我现在是警方的顾问,纪警官,按理来说,您现在没资格插手我的决定。” “所以,我师父——何队长也知道这件事?” 纪明温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声音也略微提高了几分。 “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对。” 靳时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刚才的问题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神情没有丝毫波动,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听罢,纪明温原本紧绷的肩膀缓缓垮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一部分力气。 喉结滚动一下,声音低了下来,似乎轻轻哼了一声,纪明温又稳稳坐在椅子上偏头看向窗外,试图强行挽尊。 “算了,当我没说。” 靳时栖是警方顾问,纪明温如今被停职,有些事他不知道也很正常。 就是感觉有些不爽。 礼堂内的动静通过马成亮身上的监听器传来,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杂乱的动静才停歇。 听着监听器里马成亮气喘吁吁的声音,纪明温倒有些感慨。 “没想到这小子演技这么好,听声音就和真的遇到暴动一样,有做演员的天赋啊。” 靳时栖轻轻将咖啡杯放在桌上,笑得格外愉悦。 “他也不知道。” —— 半小时前,马成亮在礼堂内昏昏欲睡,一个月下来,他没感觉到有什么洗脑的地方,就是觉得催眠效果很不错。 忽然响起的枪声吓得他一激灵,下意识摸向平日里配枪的位置,却硬生生忍住。 一伙黑帮冲进来在礼堂内打砸,不少人都被吓跑,只有马成亮克服了对“二等功”的渴望,冲过去护住了正在演说的会长。 而现在,那些闹事的人都被警察带走,只剩下一些惊魂未定的互助会成员缩在角落大喊神仙保佑。 而马成亮却是被会长带着,稀里糊涂从小门处离开。 “等会机灵点,有大人物要见你,你可别乱说话,不过算你运气好,被黄真人看中了。” 会长提起“黄真人”三字时,声音止不住压低。 黄真人? 马成亮愣了愣。 这个互助会的全称似乎就是“黄有先慈善互助会”。 联想到在周鑫家里看到的木像,马成亮脑中浮现出大胆的猜测。 这个黄有先,不会真的是黄裳的后代吧? 第68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14 马成亮有些犯怵,但一想到“一等功”就在眼前,便壮着胆子跟着会长走进去。 屋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檀香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皮革气息。 马成亮的脚步在门槛前顿了顿,目光扫过屋内,心头陡然一紧。 不大的屋子里,跪满了人。 他们身着剪裁得体的西装,手腕上戴着名贵的腕表,显然是现代社会中的精英阶层。 其中,马成亮还认出几个熟悉面孔,在来之前,靳时栖就带他看过部分内部成员的画像。 跪在最前排的那个中年男人,是新城某知名科技集团的总裁,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上,旁边戴着金丝眼镜的女人,则是着名慈善家,她的基金会每年捐款数以亿计,这张面孔也在新闻上频频出现。 再往后,还有几位政界的高层人物,此时却低垂着头,跪在蒲团上,姿态恭敬得近乎卑微。 屋内很安静,只有檀香燃烧时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屋内的墙壁上挂着几幅画像,最显眼的,莫过于一幅《黄裳斩人魈》,画中的黄裳手持利剑,剑尖滴血,脚下踩着一只狰狞的怪物,怪物的眼睛瞪得极大。 “傻愣着干什么,过来。” 会长轻轻拽了拽马成亮的袖子,带着他跪到了最后面,马成亮强忍着眼前画面带来的震撼,将身子弓起,余光却不由自主被吸引到屋子的正中央。 纱帐之后,一位老者高座于椅上,身披暗黄色绸缎长袍,衣料上绣着繁复的纹路,老者长发灰白,随意地扎成了一个潦草的丸子,几缕发丝散落在额前。 有着一层纱帐在,再加上屋内烛火摇晃,马成亮看不真切,便卯足了劲去观察。 倏然,老者抬头,隔着一层纱帐,老者的眼睛微眯着,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隐约中,竟与墙上画像中的人物有几分相似。 马成亮的心跳陡然加快,手心渗出冷汗,他想要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身体格外僵硬,动弹不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老者的目光仍旧牢牢盯着他,嘴角的笑意愈发深邃,半晌后,说了声“好”,这才将眼神缓缓移开,而马成亮后背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檀香的烟雾在屋内缭绕,形成一层薄薄的雾霭,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种朦胧而诡异的氛围内。 眼前这位黄真人,当真是黄裳的后代?那几起案件也是出自他的手笔,要学老祖宗升仙? 直到会长将马成亮从互助会里带出来,他都是晕乎乎的。 “哈哈,很正常,我第一次见到黄真人的时候,也和你一样,被吓了一跳呢。” 会长是个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或许是因为马成亮之前帮了他一把,此时的他格外友善和热情,还邀请马成亮去他家坐一坐。 悄无声息摸了摸衣服下的监听器还在,马成亮犹豫一二,这才答应会长的邀请。 这或许是一个了解互助会的好机会。 一路上,会长有些健谈。 他说他在此之前,原本是个丧葬乐队的乐手,失业之后意外加入互助会,二十几年努力才成为“代理会长”。 在那之后,他带着老婆和孩子搬到新城来住,生活水平也直线提高。 “那黄真人,是真的会仙法吗?” 车上,马成亮试探性地提问,神色有些惴惴不安,也藏着几分期待与仰慕。 闻言,会长轻哼着笑了笑,将一本手册递给他。 这本手册在与在周鑫家里找到的那本相似,但要更加完善。 第一页,就记载着“宋朝黄裳斩人魈白日升仙”的故事,马成亮粗略翻看一二,和靳时栖曾经说过的相差不大。 但比起靳时栖戛然而止的故事,这本手册上却记载了黄裳升仙之后的事。 【时有黄裳,人间奇才,因缘入道,连斩人魈,白日顿悟。 仰观天象,忽感天机,心神震动,掐指一算,竟预见千年之后,己身将有大劫,此劫若不能渡,魂飞魄散,子孙亦遭受灭顶之灾,此劫乃斩杀人魈之因果,唯有大道化解,方能无恙。 为应此劫,黄裳辞官归隐,于深山创“黄衣神教”,以黄衣为标识,寓“天地正气,护佑苍生”,着秘籍传后世,推子孙为教主,代代相传,守护教门。 此后,黄裳化金光升天,证道成仙。】 马成亮喉结一滚,手指翻看下一页。 【时光荏苒,千年转瞬,黄衣神教隐秘传承,教众虽寡,皆忠诚,今教主黄有先得梦,梦中,仙风道骨老者立于云端,持剑目有双瞳,曰:“吾乃黄裳,千年劫至,唯有历三劫,方能升仙。”】 不知不觉,汗珠自额头滚落,马成亮继续往后翻,才发现已经没了记载。 历三劫,所以称之为“劫主”?但靳先生那边只知道一劫为“五狱劫”,在此之外,竟还有两劫? 偏偏手册里根本没写三劫的内容是什么。 得赶紧告诉靳先生才行。 但太过急切又会暴露,马成亮深呼吸,让自己的心脏稍微冷静一些。 “所以,黄真人就是那位黄裳仙人的后代?” 马成亮喉结一滚,迟疑地问道,他尚且不了解会长的性子,但能看得出会长对黄有先的倾佩与仰慕,话语要斟酌再三才能开口。 会长神秘一笑。 “或许是黄裳入了黄真人的身以此渡劫,不过谁又能说得准呢?” “那些大人物们都是谁啊,看他们西装革履的,一定不一般。” 既然会长对黄有先的事含糊其辞,那马成亮便从那些内部会员入手。 “那些大人物嘛,我也不能说。”会长的神色有些纠结,“但你来得晚,好奇也正常,我倒是知道一些东西。” 会长的声音低了些,确认四周没什么人后,这才压低声音。 “当初跪在最前面那个男人你看见没有,听说他现在已经八十多岁了。” “八十?!唔唔唔。” 马成亮的嘴被会长捂住。 “你小点声,以后能近距离接触黄真人,可不能这般无礼。” 马成亮再三点头,会长这才将手放下来。 “他本已经形如枯槁,是将死之人,临死之前求到真人面前,第二天就年轻了几十岁,走路虎虎生风,宛若仙术。” 会长说的语气不似作假,而之前某段时间里,新闻也频繁曝出这位富豪鹤发童颜,当时网络纷传他前往国外进行手术,没想到是来了黄衣神教! 第69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15 马成亮还想再问些什么,但热情的会长就已经招呼他进家门,他只好将心里一大堆的问题都压下来,并且祈祷靳时栖那边已经将通话全部记录。 虽然他很想再看看那本手册,将里面的内容背下来再复述给靳时栖,但已经晚了,会长将手册收了回去。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只好扮演自己的“人设”。 出乎预料,身为互助会的代理会长,他家里却不是大富大贵,而是新城最为普通不过的一户人家,看着正常得很。 会长的老婆是个微胖的女人,脸庞圆润,带着些许红晕,笑起来时眼角微微上扬,还有一个女儿,看到外人时怯生生的,但很是乖巧。 “老来得女,家庭美满,真幸福啊,会长。” 马成亮由衷赞叹。 饭桌上,听说马成亮是来新城打工的,自己一个人住在出租屋里,会长夫妇当即决定让马成亮今晚住在家里,好尽地主之谊。 想到那本没看完的手册,马成亮推脱一二,在酒精的刺激下答应了这个有些冒险的决定。 —— 是夜。 马成亮重重呼出一口气,躺在床上,可惜一晚上的时间,他都被会长逮着看球赛,根本没有问其余问题的空隙。 靳先生,温大哥,请饶恕我今晚毫无收获,但会长一家真的是很好的人。 在内心为自己祈祷一番,马成亮这才沉沉睡去。 梦中,他看到墙纸在融化,蜕变为黄绸,褶皱里渗出木屑气味的黏液。 握着刀柄的手掌感受着血管跳动的频率,每一次眨眼都会有一块墙皮脱落。 屋内的铜炉倾倒,香灰逆流成银线,握刀的手背凸起青紫色的脉络,刀柄生出根须,缠住他的掌纹,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血管往心脏流动。 刀刃有切入某种胶质物的触感,断面涌出浓稠的沥青状物质,却带起细碎木屑,木像从供桌上掉落,整面墙的黄绸开始鼓动,布料皱褶形成千万只木刻的眼睛,却有双瞳。 双瞳转动,同时看向他,每道视线都在皮肤上烧灼出裂痕。 他低头,掉落在地上的木像裂开,胸腔里蜷着只浑身布满双瞳的胎儿。 请不要杀我。 求你,救救我。 我没有要杀你。 黄绸顺着刀柄向手臂缠绕,裹挟着木屑与经年香灰,他抬头,正好对上客厅的镜子。 镜内,马成亮的瞳孔分裂为双瞳。 粗重且艰难的呵气声传来,掌心黏腻的触感不是汗,而是温热的液体。 马成亮陡然惊醒,眼皮却像是被胶水黏住,费了好大劲才睁开。 刀尖传来真实的阻力,某种温热,柔韧的物体正在有规律地颤动,低头看去,会长正仰面躺在床上,眼神惊恐,喉结滚动出不成调的呜咽,右手抽搐着艰难抓住他的袖子。 “救...”他每说一个字,刀柄就在马成亮掌心震颤一次,“救我......” 如触电般松开手,马成亮这才发现他的掌心全是暗红色的血渍,后退时后腰撞到床头柜上,整个人狼狈地摔在地上,太阳穴突突直跳。 手脚并用后退,却碰上了阻碍物,马成亮失神回头,看到的便是会长妻子早已支离破碎的身体。 而会长的女儿,也死在客厅里。 我...我杀人了? 马成亮回忆梦中的细节,他强迫自己站起来去看会长的状态,双腿却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 昨晚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在这里? 记忆像是被撕裂的碎片,马成亮只觉天旋地转,视线开始模糊,也不知是何时接通纪明温的电话。 “成亮?成亮你怎么了?” 对面是纪明温焦急的询问。 “温哥...我杀人了,帮我叫救护车和报警...” 他机械地报出地址,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纪明温在问什么他也听不清,只会重复说着“我杀人了”。 手机从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屋内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马成亮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箍住。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里。 救护车到的时候,马成亮已经昏迷,会长太太与女儿当场被确认死亡。 好在那把刀并没有直直刺中会长的心脏,他仍有微弱的呼吸,只不过血肉模糊,已经被紧急送往急救室。 纪明温与靳时栖是跟着救护车一起来的,亲眼看着马成亮与会长一前一后被抬走。 而马成亮在昏迷时,口中还呢喃着“真人”“双瞳”。 安插入互助会的棋子被发现,而马成亮醒后便会面临牢狱之灾。 不,是死刑。 这是靳时栖与纪明温从未预料到的。 幕后之人,远比他们想象之中要更强。 “成亮怎么可能会是凶手,师父,你也知道他胆子小,不可能杀人啊,他没那个胆子。” 纪明温追着何勇男解释,然而这位平常疼爱自己的师父却并未理会他,只是甩开他的手向前走。 在铁证面前,哪怕纪明温说出花来,事实也是事实 不可能因为他求情就有所改变。 难道全天下罪大恶极的犯人,都会将狠辣写在脸上吗? 警察已经在两位死者身上找到了马成亮的毛发组织,在没有绝对性的证据面前,基本不可能翻案。 但屋内没有监控,马成亮也昏迷不醒,谁也说不清他究竟为什么要杀人。 是梦游杀了人? 这也说不准,毕竟马成亮也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刑警,以他的身手,对付睡着的人很轻松。 就算对方反抗,他也能够压制。 但在此之前,马成亮只去过互助会那个神秘的屋子,并且见过了传闻中的“黄真人”。 按照监听器的时间,他只在里面待了一个小时。 是某种精神暗示吗。 第70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16 第二天,马成亮仍旧没有苏醒,而会长经过一夜抢救,仍旧在生死边缘挣扎。 现在这种情况,根本无法从二人口中问询到任何消息。 纪明温曾怀疑马成亮是否无意中摄入致幻剂,但从二人的毛发检测来看,并未发现致幻剂的存在。 纪明温不死心,委托靳时栖拿着便携式检测设备进入案发现场,在会长家里上上下下扫描一番,都没找到任何致幻物质。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当初那个屋子里,或许有什么古怪的东西。 难道是黄有先发现了马成亮的身份,想要借此除掉他?但为何要多此一举杀死会长全家? 会长妻女的死,并不符合“五狱劫”的标准。 警方不仅没得到黄衣神教的一点消息,甚至还将马成亮也折了进去。 会长似乎在内部成员之中没太大的话语权,他只是明面上“黄有先慈善互助会”的会长,对黄衣神教之事了解不多。 好在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警方从会长家中找到那本手册,并且转交给靳时栖。 这件事对纪明温打击很大,对靳时栖来说也很有压力。 身为警方顾问,靳时栖除了找到黄衣神教的线索,并无其他作为,甚至间接导致马成亮背上命案。 好在对他来说,压力越大才会越冷静,这次遇到的对手的确难缠。 「037,这位黄真人当真是黄裳的后代吗?」 靳时栖一遍遍翻看着《互助会手册》,目光停在某页。 黄裳白日升仙,预料到千年后有一劫,便创立黄衣神教,并且托梦于后代,将升仙之法传授,借此躲过雷劫。 除了五狱劫,还有两个步骤。 「抱歉,宿主,无法向您提供该世界资料。」 s-037拒绝道。 「我上个世界到底是犯了什么天谴?」 靳时栖的话语中有疑惑,但没有质问,毕竟他知晓自己的性子,有时候由着性子来就会违背系统规则,被处罚也是家常便饭。 他只是很好奇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 s-037沉默不语。 问了也是白问。 靳时栖微微挑眉,继续研究手中的手册,他表面看着云淡风轻,实则内心很是不爽。 这种被人摆了一道的感觉,当然很不舒服。 败在了信息差。 敌在明我在暗,靳时栖的每一步似乎都被对方看在眼中,甚至不需要他手中的半张羊皮纸,就能知晓五狱劫的步骤,甚至还有实力极强的使用铜棍的弟子。 偏偏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能出动警方。 警方内部现在并不相信靳时栖,甚至因为马成亮的事,对靳时栖很是排斥。 啪—— 他将手中手册合拢,神色淡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对方如此挑衅自己,不能就此作罢。 如此想着,靳时栖起身,拿起身边的剑匣背在身后,便开门走出去。 玻璃上蒙了一层雾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而略带腥味的气息,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深邃的寂静之中。 然而这份寂静并非宁静,而是一种压抑的沉闷。 这是雨的前奏。 新城的秋季格外多雨,今晚或许又有暴雨将至。 就当靳时栖抬脚迈出第一步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你要去哪儿?” 脚步微微一顿,靳时栖回头,这才发现纪明温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因为马成亮的事,纪明温已经消失了一天,这是出事之后二人第一次见面。 “纪警官,我去哪里应该不用和你汇报吧。” 靳时栖一开口,散漫的语气仍旧火药味十足,按照往常,纪明温应该回怼几句,偏偏这次他默不作声。 脚步声靠近,沉稳而有力,纪明温走到他身侧,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压迫,他的声音出乎预料地平静。 “你觉得我会让你一个人去。” 靳时栖蹙眉,心底有种异样的感觉,让他莫名觉得有些不爽。 “这是我的任务,你不必插手。” 他做事向来不喜欢依赖别人,更何况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过客,哪怕他现在的能力已被不同程度地削弱。 纪明温没有退缩,反而向前一步,两个人的距离瞬间拉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 “靳时栖,你似乎并不相信我。” 对于这个质疑,靳时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尊雕塑。 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将二人隔开。 “你从来不说,但我能感觉到,你能舍命救我,但你并不相信我,靳时栖,你到底在防备什么?” 纪明温的呼吸微微急促,胸口起伏得更加明显。 他不是懦夫,不会将马成亮出事的过错全都推在靳时栖身上,但他对靳时栖的了解知之甚少,甚至只知道他是一位玄学家。 可你明明已经知道了我的很多事,这不公平。 靳时栖向来喜欢独来独往,对他来说,这是他的“任务”,自然与纪明温无关。 不知为何,心微微一紧,刚想开口,纪明温整个人便靠了过来。 身体僵硬片刻,还没来得及反应,纪明温的额头就已经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上,仿佛卸下所有的防备,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呼吸温热,带着一丝疲惫的气息,轻轻拂过修长的脖颈。 靳时栖的心跳陡然加快。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想要推开他,却又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动作。 他在感情之事上并不是完美主义者,并不会寻求灵魂与生活习惯的完美契合,人是视觉动物,他对纪明温的好感也是见色起意。 但自从火灾的那个夜里,纪明温袒露心声,靳时栖心里便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但他并不喜欢那种感觉,便强行忽略了它的存在。 而现在,那种感觉又在心脏中破茧,不受控制蔓延开来。 犹豫片刻,他还是将一只手轻轻搭在纪明温的背上,巷子里昏暗的光晕洒在二人身上,拉长了他们的影子。 在时高阳眼中,纪明温是出色的后辈,在何勇男眼中,纪明温还是不成熟的徒弟,在马成亮眼中,他已经是靠谱的,温柔的大哥。 那么靳时栖呢?他是怎么想的呢? 直觉告诉靳时栖,他可以相信纪明温。 沉默半晌,他终于开口。 “纪明温,我可以完全信任你吗,我可以将性命托付于你吗。” 靳时栖等待着他的回复,下一瞬,他指尖微微一颤,掌心传来冰凉的触感,低头看去,警徽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警徽的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细微的疼痛。 这枚警徽,就是纪明温的证明。 “你可以一个人去,但记得要把警徽还给我。” 他的声音有些沉闷,将身子的重量压在靳时栖肩膀上。 嗯,有些重。 靳时栖取下背后的剑匣,轻轻一推塞到纪明温怀里,又附在其耳边说了一些话,这才独自离开。 第71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17 十八年前。 吊车铁臂划破晨雾时,老张正蹲在断墙边嘬着最后半截烟,七月的天,哪怕是天光蒙蒙亮,也带着几分燥热。 一晚上没睡,老张没忍住打了声哈欠,又抹了把汗。 “这破观少说也有两百年了吧?也不知道是啥时候盖的,没人管,都破成这样了,荒郊野岭的。” 新来的小工踢了踢满地的青砖,碎屑里滚出如同朱砂般的土壤。 “听一些本地人说,这地方有个道士,后来白日飞升了...” “放你娘的屁,胡说八道。” 老张起身,拿起腰间别着的对讲机甩了甩。 “这里要建金融街,管他什么仙人的,就算是玉皇大帝来了,那也得挪窝,诶,别休息了!继续继续!赶完这一单就能拿工钱了。” 干他们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说这些,这都快干完了,多不吉利! 钢索骤然绷紧的嗡鸣声中,烟尘腾起,整面灰墙突然发出老猫受惊般的呜咽,不知为何,明明是闷热的天,老张却觉得有股寒气忽地从地底漫上来。 三伏天的晨雾里,呼出的白气竟在安全帽边缘结出霜花。 有惊呼声响起。 “大惊小怪什么呢。” 老张骂了一句,但心却莫名提了起来,快走几步赶过去,正好对上一双嵌在青砖里的空洞眼窝,脚步顿时僵在原地。 墙芯镂空的暗格里,一具玉白骷髅正盘膝端坐,肉身已经腐烂,垂至腰际的黑发在尘埃中却泛着绸缎般的光泽,腐朽的藏青道袍下,指骨交叠着莲花印。 “操...操...”老张的烟头烫到手指才回过神,“这他娘的是什么东西。” 老张忍不住后退几步,猛地咽了口唾沫,在场之人无一敢上前... ...... 【道观拆除现神秘坐化骷髅,专家介入调查】 近日,新城某处拆除老旧道观时,施工人员在墙壁中发现一具呈坐化姿势的骷髅。骷髅无血肉却留长发,姿态安详,现场一片轰动。施工方立即停工,通知文物部门与警方。 文物专家初步推断其可能是在此修行的道士,但因年代久远,身份和所处年代难定。目前,骷髅已被妥善保存,后续将用碳-14测年等技术检测,分析其性别、年龄等信息。 【道观神秘骷髅惊现又失踪,调查再掀波澜】 此前,本报报道了新城拆除老旧道观时发现神秘坐化骷髅一事。然而,事件近日再生波折——那具备受瞩目的骷髅竟神秘消失。 据文物保管单位工作人员透露,在日常检查中,他们发现存放骷髅的保管室门锁完好,室内却不见骷髅踪影。现场未发现明显撬痕和打斗迹象,警方已介入调查。 目前,调查仍在紧张进行中,相关部门呼吁民众若有线索,及时向警方提供。 —— 将手中报纸放下,靳时栖已经撬开互助会的窗户跳了进去。 对于这种“违法乱纪”的事,他已经相当熟练。 在先前的一个月里,靳时栖当然没有闲着。 他借着警方顾问的名义,前往公共图书馆中调出近二十年的旧报纸,一一翻阅其中的内容,工作量不可谓不大。 好在,他终于发现十八年前的一则报道。 拆毁的道观之中出现盘坐的骷髅,肉身腐蚀,衣物与长发却仍旧保留。 当时网络并不发达,报纸还没有完全落幕,但担心引起社会恐慌,这一版报纸并没有发行。 靳时栖已经查过当初那些工人的身份,在过去的十八年里,不是病死就是死于意外,极其蹊跷。 因为那些工人的死亡,这件事也被上面封锁不许外传,却漏了这一份报纸,才被靳时栖查到。 而互助会的位置,就在当初被拆毁的道馆之上。 要想弄清楚真相,必须以身涉险。 木鱼声从走廊尽头渗进来,每一声都落在靳时栖的脚步声上,不偏不倚。 夜晚的互助会似乎大不相同。 互助会一楼曾经是羽毛球场馆,但这栋楼共有九楼。 顺着木鱼声,靳时栖快步向上走,踏上九楼的楼梯。 哀哀戚戚的唱曲声扰得他头疼—— 「磷火灯笼照夜航,亡者撑舟贩孟汤。 纸钱买尽阳间泪,魂幡卷走未死郎。」 暗红门楣毫无征兆地压下来,匾额上「九仙观」的金漆正在剥落。 神龛无烛自明。 这栋大楼的九楼,竟藏着一个偌大的道观,与报纸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掀开褪色的黄缎门帘,无数经幡自木梁间垂落,自其内吹来的气息寒彻骨髓。 靳时栖走入其中,无人的道观内,脚步声回荡。 分明是诡异的场景,靳时栖仍旧镇定自若。 那具骷髅确实有可能是真的,但神仙? 这个世界不可能存在神仙。 寒霜在长发的发尾处结为霜花,凝成点点冷光,抬头看去,《黄裳飞升图》在顶端渐次显形。 描绘的虹光祥云间,那具正在蜕去的肉身分明被画上了七窍锁链。 “白日冲举者,当留蜕于尘世。” 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靳时栖回头,不知何时,经幡后藏了一个身影,而感知被强行削弱的靳时栖竟未曾注意到! “还请喝茶。” 靳时栖的眼神移过去,案桌上多了一盏青瓷茶盏,琥珀色茶汤在其中微晃,分明是刚泡好的茶。 靳时栖指尖抵住杯沿,温热的触感传来。 是幻境,还是真实? 他现在是梦醒,还是梦中? 第72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18 靳时栖敢确定,在他踏入这处道观之时,并没有这杯热茶。 果真是幻境吗? 可他是何时陷入幻境,又是如何被牵引进来的? 感受着热茶的香气,靳时栖却只是扫了一眼,并未喝下,衣袖遮掩下的手指重重掐了掐腰间的软肉。 能感受到疼痛。 靳时栖并非没有见识过幻境,通常来说,幻境总有不合常理的地方,只要被发现一处虚假,就能很轻易破解。 但靳时栖就像是陷入在现实与幻境之中,他能感受到此时状态的不对劲,却找不到出去的生路。 马成亮当初也是陷入这种幻境了吗? “看来小友为了我这九仙观,下了不少功夫。” 靳时栖没喝茶,藏在经幡后看不清面容的老者也并未恼怒,反而低低地笑了一声。 靳时栖低头看去,他分明藏起来的报纸,却在口袋中漏出一角。 但他也注意到老者话中的字眼。 “您是这九仙观的观主?” 靳时栖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碎。 若老者答应,那么他与那具玉白骷髅少不了关系,甚至...骷髅重新化作人,他也不是没见过。 你是黄真人,亦或是黄裳? 老者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你我今日有缘,小友,何必如此针锋相对,不如论道,你也可唤我一声道友。” 蒲团在靳时栖身前出现,他扫了一眼,并未抗拒,直接坐了上去。 从一开始,黄真人就将话语权掌握在自己手中,牢牢把控谈话的走向。 “论道?那晚辈献丑了。只不过若是晚辈赢了,还请您为一事解惑。” 靳时栖端坐于蒲团之上,身形笔直如松,如墨长发随意散落。 他的手指轻轻搭在膝上,指尖微微蜷曲。 “便...以此物为赌注。” 说罢,他便将半张羊皮纸取出。 微微抬眼,额前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滑开,那双瞳孔在昏黄的光线下骤然变化,原本漆黑的瞳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的暗金色,如同融化的金属。 黄真人难得沉默,片刻后便取出另半张羊皮纸。 果然,猜对了。 靳时栖垂下眼帘,暗金色的光芒渐渐隐去,嘴角微微勾起,带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无论是五狱劫复杂的杀人手法,还是眼前毫无破绽的幻境,似乎都在遵循一种格外繁杂的框架逻辑—— 因果。 李水根杀人是“因”,被水银灌体便是“果”。 周鑫家暴是“因”,被金属贯穿身体是“果”。 圭瑶害死自己的孩子是“因”,从高楼坠下是“果”。 万物需有因果,才能保证劫主不染尘埃,无系世俗。 为此,他想要得到靳时栖手中的半张羊皮纸,就要付出同等的代价,使得天秤两端平衡,他才能屹立其上而不倒下。 哎呀,似乎猜到第二条升仙规则了呢。 靳时栖仍旧端坐于蒲团之上,垂落的黑发如同未研的松烟墨,姿态从容,平静中透着亘古的寒意,仿佛方才那一瞬的侵略性与危险只是错觉。 隔着无数经幡,二人开始论道。 “古人有云,尸解者当如蝉留壳,夫尸解者,形之化也,本真之练蜕也,躯质之遁变也,不知小友如何看待尸解仙?” 尸解仙,便是指道士得道后遗弃肉体而仙去,或只假托一物遗世而升天,恰好言中了报纸上的那尊白玉骷髅。 黄真人的声音像一条冰凉的蛇,顺着经幡的纹路游走,话音未落,道观内的经幡无风自动,他投落在墙上的影子也开始扭曲变形,仿佛一条蜕皮的蛇在挣扎。 “晚辈看来,蝉蛹破土要在丑时,强留形骸如同夏蝉越冬,违了四时更替,真正的尸解仙,当如这蝉蜕知了无声。” 靳时栖垂眸看向茶汤中的自己,分明还是以往的模样,却多了几分惨白之色。 不知何时,茶盏迸开蛛网般的裂纹,长发发梢的冷光愈发幽深,像古玉沁出的寒气。 “果真是年少气盛,伶牙俐齿。那小友如何看待十八年前的玉白骷髅?身已死,却留神韵,慈悲而威严。” 墙上的影子不知何时从蛇化作龙,扭曲着张开血盆大口,一步一步蚕食阴影。 “高人坐化,或许有些道理,但留下的皮囊还剩什么?无非是恶业,带不走的欲望,贪嗔痴念。” 最后一缕茶烟散尽,案上只余半盏冷茶,墙上扭曲的影子彻底破碎,重新化作人影。 胜负已分。 哪怕感觉到道观内的气压骤然降低,靳时栖都丝毫不慌。 他此行,至少知道“劫主”并非法力无边,只要有限制,就有生路。 一阵寒风掠过,经幡后的羊皮纸缓缓飘至靳时栖手中,与另外半张缝合在一起。 他快速扫了一眼上面的图案,却是微微蹙眉。 是一堆繁复的符文,还有扭曲的符号,并没有直接写出成仙的三个要求。 “之前小友言说解惑,还请讲。” 老者的声音不悲不喜,丝毫看不出输掉半张羊皮纸的恼怒。 “您的幻境确实高超,找不出破绽,也真实得无可挑剔,我原先以为,您是以一种锚点的形态,将某种指令强行植入到某人意识之中。 但我很好奇,我确定没有任何人任何事侵入到我的意识内,您又是以何种办法,让我深陷幻境之中?” 就连靳时栖都未曾察觉自己何时入了幻境,也找不到出路。 此时,比起主线任务,他倒更好奇这是何种手段。 老者的笑声响起,在靳时栖耳边回荡,那笑声起初极轻,像是风吹过枯叶的沙沙声,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诡异。 笑声渐渐放大,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在耳畔响起,靳时栖只觉自己的耳膜被那笑声震得发麻,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你怎知,你没有落入陷阱呢?” 最后一字刚落,靳时栖的身体突然一僵,唇角溢出一丝鲜血,血珠滴落在身前的羊皮纸上,晕开一朵妖异的红莲。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不知何时,一只手已经贯穿他的心脏,上面纹着熟悉的符号—— 卍。 他认得这只手。 当初他与纪明温前往李水根家中,遇到一个拿着铜棍的男子,纪明温将他逼退后,靳时栖斩断了男子的手臂。 而现在,这只断手刺入他的身体。 因果。 靳时栖斩掉手臂是“因”,就要承担数倍的“果”。 是他明白得太晚了。 断手抽离,靳时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眼睁睁看着那张已经修补完全的羊皮纸被沾满鲜血的手捡起。 在他的身体即将触地的瞬间,道观内忽然响起一阵诡异的唱戏声,唱词模糊不清,却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悲凉。 “咿——呀——” 声音渐渐清晰,像是有人在用尖细的假声唱着什么,每一个音调都拖得极长,伴着诡异的颤音。 道观内的神龛,经幡开始晃动,仿佛在应和那靡靡的唱腔。 靳时栖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困难,他想用手捂住耳朵,却发现自己的双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为白骨,如同那尊玉白骷髅。 手臂变得细瘦,皮肤紧贴在骨头上,血管清晰可见。 身体逐渐塌陷,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骨架上,像是穿在了一具木偶身上。 唱词终于清晰起来,那是一种男女莫辨的嗓音,每一个都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尖锐腐朽的气息。 「瞳窥天机裂金樽,妄摘辰宿坠昆仑—— 谶言噬尽三更烬,柏木寒柩葬孤魂——」 至此,木劫替劫者出现。 第73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19 雨水拍打着窗户,发出密集的鼓点,纪明温站在屋内,双手抱着古旧的剑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心脏在胸腔内不安地跳动,他心神不宁注视着窗外的雨幕,有些后悔自己之前做的决定。 或许,他应该跟着靳时栖一起去? 但想到靳时栖临走前和他说的话,纪明温又摇摇头,眉头皱得更深。 「我这次去很可能会有危险,你不能跟我一起走,也不能告诉其余人我的消息,如果我出事了,我会想尽办法联络你,让你来救我。」 虽然不知道靳时栖为何确定自己会出事,但纪明温不打算自作主张。 倏然,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头顶炸开。 纪明温手一抖,剑匣便从他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 纪明温的心猛地一沉,一股莫名的心慌涌上心头,不祥的预感在空气中蔓延。 屋内的空气变得凝重,雨声被隔绝在外,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 靳时栖,似乎出事了。 ...... 窗外的雨声渐渐停歇,取而代之的是清晨的鸟鸣。 纪明温站在屋子中央,手中的剑匣早已被他放到一旁,但他的姿势几乎从未变过,目光始终停留在窗外的某处。 夜色在他身后悄然褪去,黎明的微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朦胧的光影,纪明温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与晨光交织在一起。 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眼底隐约可见的疲惫。 天亮了,靳时栖还没回来。 纪明温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剑匣的边缘,内心早已被巨大的恐慌淹没。 他的身体依旧僵直,但肩膀却微微塌了下来。 曾经在执行任务时,时高阳教给他,要学会“保持愤怒”,才能一往无前。 但何勇男也在他停职后告诫,要学会“保持冷静”。 靳时栖昨夜说过,若没有他的联系,绝对不能擅自去寻找他,纪明温就当真在他的店里枯站了一个晚上。 纪明温的嘴唇开始微微颤动,像是被某种本能驱使着。 起初,他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只有一些破碎的音节从唇边溢出,像风中的絮语,若有若无。 眼底的疲惫与挣扎愈发明显,呢喃声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天清地宁,日月昭昭,邪祟不侵,百无禁忌。” 厌恶鬼神之说的人,却开始机械地重复着童年时听母亲念过的祝祷词,尾音卡在齿缝间,像生锈的齿轮强行转动,就连他自己都被这声音惊得脊背发僵。 “邪祟不侵...” “百无禁忌...” “渡一切苦厄......” “天清地宁,日月昭昭...” 就这般麻木地念到第十一次,通讯器传出熟悉的声音,电流杂音里渗出的字节,与他唇间未成型的“百无禁忌”在空气中相撞。 纪明温的瞳孔猛地亮起,其中盛着窗间漏下的晨光。 是靳时栖的声音。 他几乎扑着去抓,膝盖撞到矮几也浑然不觉。 但与往常不同,通讯器贴在纪明温耳畔时,最先涌进来的是细若游丝的喘息,那呼吸声轻得像是蝴蝶振翅时带起的风。 “纪明温...救我。” —— 靳时栖是被喉间凝固的血块呛醒的。 发间垂落的长发被冷汗黏在锁骨处,随着胸膛的起伏微微颤动。 潮湿的柏木气息裹着土腥味钻入鼻腔,带着一股腐朽的味道。 疼... 靳时栖粗重的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内响起。 他的意识从混沌中挣扎着浮起,但身体带来的疼痛还是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哪... 他试图活动手脚,却碰到了粗糙的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棺材。 他被活埋在棺材里。 他是“木狱”的替劫者。 靳时栖生得高大,在棺材里行动受限,只能缓缓抬手摸向自己的胸膛。 指尖触碰到胸骨凹陷的瞬间,靳时栖的呼吸停滞了半拍,随着他屈轴探查的动作,新鲜血液又从第三肋间缝隙涌出。 是那个贯穿伤。 他收拢五指压住创口,断裂的肋骨碎渣刺进掌心,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 若是现实,他现在早已经死亡,说明他现在还未出幻境。 靳时栖舔着齿缝间的铁锈味低笑,显得有些没心没肺,笑着笑着便咳出血沫。 事实证明他以身涉险确实有用,之前一直搞不明白的线索,此时也有了眉目。 他很久没有遇到这么棘手的情况,倒让他有些兴奋。 完全昏暗的环境中,靳时栖的瞳孔开始泛起微弱的光晕,像月食边缘的暗金环。 瞳孔中的金色逐渐加深,如同融化的金液燃烧,将整个空间照成密闭的茧。 取出藏在衣物夹层里的小型手电,靳时栖用牙咬住,亮光照在棺盖上,他却用修长的手指蘸着血液,在棺盖上画出他当时一扫而过的羊皮纸符文,精准到分毫不差。 这位黄真人耍的把戏,他也想见识一下。 —— 【读者老爷们,赏我三个广告吧(抱大腿)】 第74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20 美国着名心理学家马丁·加拉德曾做过一个实验。 实验中,死刑犯被蒙上双眼、绑在床上,被告知将被放血执行死刑。 助手用木片在其手腕划一下,接着打开水龙头让水向水盆滴水,模拟血液滴落的声音。 最终,死刑犯因内心极大的恐惧而失去生命体征,这个实验被称之为“心理暗示死亡实验”。 靳时栖猜测,那个老者便是用了这种方法,让靳时栖的意识处于幻境之中,身体隔绝在现实之外,因此,他才能顶着致命伤在棺盖上画画。 但也有不同的地方。 就算他清楚这是幻境,也无法轻易离开。 离开这里的钥匙,便是进入幻境的“媒介”。 想通后,靳时栖确实可以打破幻境,但这致命伤能瞬间要了他的命,幻境反而是保护他的一种方式。 为此,他必须控制自己醒来的时间。 棺材内恒温13度左右,加上昨晚下了暴雨,推测埋深约1-2米。 木屑的气味在狭小的空间内愈发浓烈,指尖触到的木纹粗糙而规律,缺氧让太阳穴突突地挑动,但鲜血在棺盖上留下的痕迹却在意识里愈发清晰。 靳时栖努力将额头抵在棺盖内侧的凸起,借此维持清醒,肋骨处传来的疼痛随着呼吸愈发剧烈。 他也不知因为“嗜睡”究竟昏迷了多久,但棺材内的氧气最多只能支撑半个小时,只能精打细算。 在他的指尖描绘下,当初羊皮纸上的符号终于在棺盖上重现,分毫不差,靳时栖的注意力被这些符号吸引。 它们不是直线,而是弯曲的,交错的线条。 靳时栖索性将整个手掌贴在棺盖上,看似杂乱的线条在脑海中逐渐清晰。 这些弯曲与交错不是随机的,而是有规律的。 “右旋32.5度...” 靳时栖在窒息性的头痛中默念,指尖卡在某个符号上,将其按照特定的角度切割后重组。 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这些符号不是平面的,而是立体的,可能是某种三维结构的投影。 靳时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符号上,试图在脑海中将它们从平面转化为立体。 空气稀薄,使得每一次呼吸都如同用钝刀割开肺叶。 棺木的气息浓烈得让人作呕,混合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像一层厚重的棉絮堵在喉咙口。 靳时栖在计算的同时,还要控制自己呼吸的频率,延长生存时间。 如果这些符号是立体的,那么它们的交叉点就是关键。 染血的指尖在棺盖上快速滑动,试图将那些符号重新组合,血迹顺着木头的纹理晕染。 那些符号在脑海中突然展开,形成一个完整的三维结构,分明就是新城的地理位置。 那么交叉点——?! 这个发现让他心跳加速,靳时栖看过去,五个交叉点恰好就是五狱劫的位置,而中心的圆圈,就是白日升仙! 排除已经知道的三个点位,就只剩下火狱与木狱。 然而其中一处的方位却在闹市区域,被靳时栖毫不迟疑地排除。 想通这一切,靳时栖费力取出那枚警徽,他此时已有些呼吸困难。 这枚警徽后面,藏着纪明温安装好的迷你通讯器,但地下信号不好,靳时栖尝试了数次,才将声音传过去。 “纪明温...救我。” “靳时栖?!你现在在哪。” 不知为何,在听到纪明温声音的一瞬间,靳时栖莫名安心了些,就像他临走前询问的那样。 我能完全信任你吗? 我能将性命托付于你吗? 信号变得断断续续,靳时栖一瞬间放松下来后,原本高度紧绷的神经便开始有些麻木。 该死的debuff,好困...... “我在城西...我现在被困在棺材里面,救我,具体方位在......” 纪明温听着断断续续的声音,心脏陡然提起。 棺材? 他没有怀疑靳时栖在恶作剧,寥寥数语便掌握了他的处境。 已经没时间了,没时间再犹豫了。 天光划破云层时,轮胎碾过积水路面划出银色弧线,仪表盘指针震颤着指向160km\/h,纪明温将油门拧到底,听着改装引擎的咆哮声撕破晨雾。 整个新城,哪怕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都相当熟悉,要想在最快的时间内到达城西,只能抄近路。 清晨的风裹着寒意灌进袖口,但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通讯器挂在衣领上,里面断断续续传来混杂的电流声,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却压不住通讯器里逐渐微弱的喘息声。 “滋...滋...” 通讯器里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接着是靳时栖模糊不清的呢喃。 “纪明温。” 心脏猛地揪紧,油门拧到底,车身几乎贴着地面飞驰,转弯时轮胎擦出刺耳的尖啸。 “靳时栖,保持清醒,不要睡过去,我已经打了120。” 纪明温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摩托从两辆货车之间挤进去,后视镜擦着车身刮出火花。 油箱上的温度计显示引擎已经过热,仪表盘不断闪烁着警告灯,通讯器内却忽然传来声音,声音轻得像一缕烟。 “纪明温...你好吵...” 纪明温一口气哽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忍不住骂出声。 “吵就对了,不然你以为什么,超市门口的摇摇车吗。” 什么时候了,还顾着上这些细枝末节! 十分钟后,纪明温猛地捏下离合,快速降档,后轮在湿滑的路面上轻微打滑。 摩托车还未停稳,纪明温已经翻身跃下,长靴深深陷进松软的泥土里。 他怀里抱着剑匣,注意力全都聚集在通讯器里那个越来越微弱的声音上。 可惜昨晚下了雨,泥土潮湿,根本看不出哪里被翻过,就算靳时栖已经给出详细的位置,都很难短时间找出来。 确认地图上的位置没错,纪明温喘着粗气环看四周。 “靳时栖!” 没有回音,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 通讯器里似乎已经很久没传出过声音了。 “靳时栖!” 纪明温对着空旷的荒地大喊,声音在晨风中消散。 就算靳时栖给出的方位已经很小,但这片土地太大,一眼望不到尽头。 “靳时栖你不是神棍吗,你先醒醒 ,平常倒是装神弄鬼,自己跑出去,让我等了一晚上。” “成亮他凌晨已经醒了,你不过来,怎么翻案,他才刚毕业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靳时栖你说话!不然我把你的剑丢了信不信!” 纪明温也是病急乱投医,一边快步寻找,一边对着通讯器大骂。 忽然,他的声音停滞,耳朵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声响,似是一声极其微弱的“嗒”声传来。 他赶忙对准通讯器询问,却没了后续。 又是一声“哒”传来,他才意识到声音并不是来自通讯器,而是身边! 他屏住呼吸,跪倒在地,耳朵紧贴着潮湿的泥土。 “嗒,嗒。” 两下连续的敲击,像是心跳的节奏。 那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第75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21 “我在!” 跌跌撞撞来到声音传来的位置,纪明温对着地面大喊,旋即疯了一样用手扒开泥土。 他几乎能想象到靳时栖蜷缩在黑暗中,用尽最后的力气敲击棺盖的样子。 “你撑住!我很快就好!” 尽管知道靳时栖未必能听见,纪明温仍旧一边挖一边对着通讯器喊,指甲裂开也感觉不到疼,泥土混着碎石刮破手掌,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染红了泥土。 额头上的汗水滴进眼睛里,刺得生疼,纪明温每一次抓起的泥土都带着草根和碎石,砸在身后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每挖一下,那敲击声就清晰一分。 最后,纪明温干脆将剑从剑匣里取出,就算靳时栖之后要骂他,那也得活着才能骂。 长剑削铁如泥,纪明温的速度快了许多。 终于,指尖触到一块坚硬的木板,冰冷的触感使得他浑身一颤。 纪明温大喜,沿着一个方向继续挖。棺材的轮廓完全露了出来。 摸着边缘的锁扣,用力掰开,棺材掀开的瞬间,一股潮湿的寒气扑面而来。 晨光从缝隙中漏进去,照亮棺材内部,靳时栖蜷缩在狭窄的空间内,像一只折翼的蝶。 黑色长发凌乱地铺在身上,发梢沾满泥土和冷汗,有几缕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衬得他的肤色几乎透明。 靳时栖的嘴唇已经泛紫,手指还保持着敲击的姿势,染血的警徽滑落在一旁。 “靳时栖?” 纪明温颤抖着声音喊道。 靳时栖胸口处的血迹已然干涸,呈现出暗褐色,衣料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他单薄的胸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会让那片血迹微微起伏。 纪明温伸手剥开他脸上的碎发,指尖触到冰凉的肌肤。 没有呼吸,没有温度,什么都没有。 “不...不可能...” 声音哽在喉咙里,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已经隐约能听到救护车的声音。 他的掌心按上冰冷的胸膛,每一次按压都使得靳时栖的身体微微颤动。 “醒过来...” 纪明温咬着牙,声音沙哑到几乎听不见,汗水顺着额头滴落,和那片暗褐色的血迹混在一起。 靳时栖仍旧没有回应。 “求你...” 纪明温的手指已经麻木,却不敢停下来。 终于,他停止按压,手指颤抖着捧起他的脸,拇指擦过青紫的嘴唇。 唇瓣冰凉柔软,却没有任何温度。 纪明温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将空气渡进他口中。 一次,两次,三次。 “醒醒...” “拜托。” 他是靳时栖在绝望之时唯一能联系的人,他不能就这么看着靳时栖被他害死。 他身上背负的罪孽还不够多吗。 突然,靳时栖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纪明温屏住呼吸,手指僵在半空。 又是一下,这次更加明显,靳时栖的胸膛微微起伏,像是挣扎着要醒来,纪明温赶紧又俯下身,将更多的空气渡进他口中。 “纪明温...你来得真慢。” 靳时栖忽然笑了笑,声音虽虚弱,却让纪明温喜出望外。 “闭嘴,少说点话,救护车很快过来。” “没事。” 靳时栖摆摆手,在纪明温错愕的眼神中,一个身受重伤,在鬼门关走了一趟的人,就这样从棺材里面爬了出去。 这是何等的身体素质。 脑中思绪错乱一瞬,但现在也没空研究靳时栖的生理构造,纪明温紧随其后,将衣服披在他肩上,任由他靠在自己胸膛。 “好在昨天下了雨,氧气充足,不然真的死定了。” 靳时栖恢复意识后,又是一副散漫的样子,完全将纪明温的警告抛之脑后。 衣服遮掩了他腹部的伤口,若是让纪明温看到,非得吓一跳不可。 这次任务的确有“体弱”的debuff,好在他的意识仍处幻境之中,并未醒来。 纪明温蹙眉,还想让他再少说几句,就看到靳时栖的身体猛地僵住。 “下雨......对,下雨,下雨才是媒介!” 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出,溅在地面上。 靳时栖晕倒之前,似乎暗戳戳骂了自己一句,紧接着便是纪明温将他打横抱起,奔向救护车。 —— 九十九口棺材整齐地排列在山谷外围,围成一个巨大的圆,棺身漆黑如夜,棺盖半掩,露出里面躺着的人影。 皆是黄衣神教内部成员。 若是马成亮在,还能认出其中几个熟面孔。 各行各业之人,不同阶层,不同地位,皆在今夜相聚于此。 无人敢发出声音,无人敢提出质疑,如同逝者般安然躺在棺中,双手交叠放于胸膛,掌心压着一把刺刀。 月光斜斜地切进棺材的缝隙,照亮了那些苍白的面孔。 他们的眼皮虽然紧闭,但眼珠却在薄薄的眼皮下剧烈颤动。 刀柄被攥得咯咯作响,指节发白,仿佛要将金属生生捏进掌心的血肉里。 长生...长生...! 今夜过后,他们将在真人的恩泽之下永享长生! 山风掠过,带起刺骨的寒意,枯叶被卷起,发出沙沙的声响。 山谷中心处,一位老者盘坐,手指呈莲花状。 他的面容隐在阴影中,只能看见他微微抬起的右手,枯瘦如枝。 纪明温踩碎落叶的声响惊动了老者,他缓缓抬起头,眼神中没有怜悯,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纪明温将数根铜棍一一丢在脚下。 当初何勇男向靳时栖介绍纪明温时说的那些头衔,可没有一丝一毫掺水的成分。 第76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22 十八年前,一座破旧无人的道观被拆除,墙体中惊现一尊“肉身菩萨”。 自此,因果便开始转动。 施工的工人拆除了道观,让骷髅重现世间是“因”,因为各种意外或病痛死去便是“果”。 而骷髅兜兜转转,出现在黄衣神教。 而黄有先,于睡梦中被仙人托梦,得到升仙之法。 而在他惊醒之后,骷髅手中便凭白出现半张羊皮纸,其中记载的升仙过程远比梦中要详细。 关键之处,便在这尊骷髅。 用“因”,换取成仙的“果”。 升仙有三个途径,必须全都满足,方可圆满。 其一,需集齐五位命格极阴之人替劫主经受五狱劫,也称之为斩人魈,人魈必须生平有孽债,否则不可成为替劫者。 其二,必须有一定数量的人,心甘情愿于棺中为劫主结束自己的生命。 其三,不留债,不留孽,一身洁,升上仙。劫主在飞升之前,不得有亲朋不得有留恋不得沾染因果。 完成这一切,与骷髅置于同一处密闭之地,使得自己的身体以及灵魂与外界隔绝,便能白日飞升。 说来复杂,但这已经是现代世界中最简单的方法。 要想升仙,就要遵循因果。 你得到的同时,也要失去。 你在飞升的同时,也在死亡。 世间万物需有因果才能运转。 为此,黄有先开始十八年的布局,不仅找到几位武功高强的童子作为“护法”,还将“长生”的消息偷偷泄露出去。 他创立“慈善互助会”,在其中寻找能够为他满足第二个条件的目标。 能够加入互助会,无非是走投无路或是万念俱灰,但这正是黄有先所要的人。 单论因果,究竟要多大的“因”,才能承受一个人甘愿献上生命的“果”? 给予教众钱财?社会地位? 不不不,如果没有足够的“因”,就会被后果反噬,这种小恩小惠,不足以让他们心甘情愿献出命来。 黄有先想成仙,那其余人呢?他们可想长生? 这件事终于迎来转机,一位时日无多的富商求到黄衣神教门前。 这种人,才担得起“因”。 黄有先将用骷髅泡过的水递给富商,富商第二天便神采奕奕,看不出一丝被病魔折磨的模样。 而他也成为第一位虔诚的“信徒”,簇拥着未来的“仙”。 拥有本不该拥有的命,终会在某一天收回来。 在那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求到了黄有先门上,而黄有先每个月只会给出一碗“神药”。 若是神药泛滥,岂不是失了几分神秘? 看得到摸不着的东西,才最令人抓心挠肝。 十八年的时间,黄有先积累了忠实的“信徒”,这些信徒会助他成神。 而那些躺在棺材中的人,还在妄想着能与黄有先一同升仙,共享极乐。 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呢? 黄有先低低地笑了起来,瘦弱的身躯在黄袍下颤抖的同时,像极了骷髅在摆动。 正如同靳时栖说过的,高人在坐化后,留下的皮囊只剩下其在人世间的贪嗔痴念。 善念全无,怎会不恶? 不能沾染因果,不能亲手持刀,却能借刀杀人。 用“果”杀死“因”,使得五狱劫的命案与其完全无关。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某种意义上,靳时栖已经死过一次,但因为他的身体素质超乎常人,才活了下来。 黄有先不会在意这些,总之仪式只缺一位,火狱替劫者。 而现在,纪明温不请自来。 黄有先缓缓抬起右手,动作轻得仿佛只是拂去一片尘埃。 他的手指枯瘦如枝,皮肤紧贴着骨骼,几乎能看清每一根筋脉的走向。 黄褂宽大,袖口随风轻扬,露出他干瘪的手腕,像是被岁月抽干了血肉,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囊包裹着骨架。 随着他手指的轻轻一抬,空气中骤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嗡鸣。 火焰从石块的缝隙中窜出,像是从地底深处涌出的岩浆,迅速蔓延成一个完美的圆环。 火焰跳跃着,发出噼啪的声响,火光映照下,老者的面容显得愈发诡异。 他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皮肤紧贴在骨头上,仿佛一具活着的骷髅。 无论是故意派护法干扰二人调查,还是靳时栖推理找到的线索,都是他故意而为之,好让“果”一步步跳进他准备的陷阱之中。 黄有先坐在火焰中心,黄褂在热浪中微微鼓动,他的目光穿过跳动的火焰,落在纪明温的脸上。 纪明温平静地回应他的注视,不悲不喜。 热浪扭曲了空气,使得黄有先的身影在火光中显得愈发模糊,仿佛随时会消散在这片炽热中,羽化而登仙。 “我不是火狱替劫者,对吗。” 纪明温平静地问出他的问题,脚步缓缓向前,右手持枪。 靳时栖失血过多被送去急救,只剩下纪明温茫然无措时,他看到了靳时栖留在棺板上的图案。 五个点位,对应五狱劫。 被靳时栖果断排除的那个点位,便是火狱劫。 他不清楚那个点位代表着什么,但纪明温清楚,甚至铭记于心。 时高阳,便是在那里丧生。 纪明温甚至没见到过时高阳最后一面,因为愧疚,他隔着葬礼很远的位置看了一天一夜。 “但他有什么错呢,靳时栖有什么错呢,就算他们是罪大恶极之人,又何须你来评判!” 他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线,下颌的肌肉因咬牙而微微抽搐,仿佛在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 保持愤怒。 黄有先的身影在火焰中显得愈发模糊,但纪明温的视线却始终锁定在他身上。 纪明温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积蓄力量。 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指腹微微下压,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住。 无视舔舐的火焰,纪明温步步向前,靴底与地面摩擦出沉闷的声响,宣告着他的决心。 “都是因为你。” 纪明温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 他已经失去了时高阳,而今天又险些失去靳时栖。 这一切,仅仅是因为眼前这个痴心妄想之人。 “你为什么...不替他们去死呢?” 黑色碎发下,纪明温的瞳孔布满红血丝。 正所谓—— 「怒火焚心化赤焰, 燃尽因果万劫迁。 算计重重终成道, 棺中长生悔无边。」 第77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23 “人魈,皆是该死之人,你以为火狱替劫者是好心资助你,还帮你考上最顶尖的警院吗? 你怎知,他身上没有背负孽债?” 黄有先的笑意在火焰中愈发浓烈,像是从腐朽棺木中爬出的怨鬼。 他的笑容并不张扬,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嘲讽,仿佛在看着一只蝼蚁徒劳地挣扎。 “闭嘴!” 纪明温呵斥道,身影在火焰中显得格外孤绝。 但黄有先没有停止,他缓缓道来时,声音像是锈蚀的齿轮在转动。 “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一年内甚至连见他一面都困难,这算不算孽债? 而他的第一个孩子,因为他的忽视而死去,这怎么不算是孽债?” “住嘴!” 纪明温的瞳孔骤然收缩,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年轻时,时高阳深夜执行紧急任务,从家中离开。 等到他回来,房屋已是一片火海。 康琳一氧化碳中毒晕过去,最后被消防员救出来,但他们三岁的孩子死在火场之中。 时高阳曾说过,纪明温和那个孩子长得特别像,才会格外关照他。 而他也时常念叨,或许是自己的报应,才会害得第二个孩子得了自闭症,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愿意出门。 所有人都知道时高阳的过往,但没人敢主动提起这件伤心事。 黄有先的声音却像毒蛇一样钻入他的耳朵,撕扯着他的神经。 “那位玄学家?不得不承认,他很有本事,是位可被我敬重的对手。” “我让你闭嘴!” 纪明温的声音陡然拔高,几乎是在嘶吼,他上前将黄有先踹倒在地,枪口对准他的脑袋。 哪怕百遍,千遍,都不足以泄愤。 “那位玄学家是你的朋友吗,既然如此,潜入到我教中的那位小刑警呢?是他害得小刑警背上命案的,对吧? 你为何只怜惜他呢?难道那位刑警不可怜吗,他是被你二人害到如此地步的,不是吗? 还是说,因为你对那位玄学家的感情,有些特殊呢? 爱情啊,果然是最害人的东西,高高在上之人为了爱情而垂下头颅,深陷泥潭的乞丐也想伸手去探星星。” 老者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嘲讽,笑意在这一刻达到顶点。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中带着近乎残忍的期待,火焰在二人周围疯狂舞动,热浪几乎要将一切吞噬。 让我看看,你的恨意究竟有多深。 纪明温只觉心脏被堵住,呼吸不上来,握着手的胳膊缓缓变为白骨骷髅的模样。 不要再说了... 闭嘴... 终于,他的手指扣动了扳机,两颗一模一样的子弹分别射向相反的方向。 枪响之时,升仙之刻。 —— 单人病房内,原本生命垂危的会长猛地睁眼,眼中没有混沌与茫然,反而一片清明。 先前还被医生下病危通知书,现在却能无比从容拔掉输液管,平安无事从床上站起。 不知何时,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截惨白的指骨。 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感觉从脚底直窜上来,但他没有停下,而是迈出了第一步。 随着脚步的落下,他的脸色开始发生变化,原本苍白如纸的面颊渐渐泛起一丝红润。 第二步,第三步……他的步伐越来越稳,脚下的冰凉感逐渐被一种温热取代。 每走一步,会长的面色便更红润一些,丝毫看不出虚弱的模样。 到第九步时,他身上的肌肉不再松弛,皮肤也不再干瘪,整个人焕发出一种近乎诡异的光彩。 第十步,他停下了。 站在房间中央,会长的面色已经完全恢复了红润,甚至比健康时还要饱满。 脸上带着餍足的笑意,会长将指骨含在口中,缓缓展开双臂,抬头望向天花板。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狂热与期待,仿佛下一秒就会有光芒从天而降,祝他飞升登仙。 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原本圆润的瞳孔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撕裂,从中间缓缓分开,裂成两个。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房间里依旧一片寂静。 月光冷冷地洒在地板上,没有任何异象发生。 怎么会...? 会长的眉头皱起,将指骨放在手心。 难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没等他想明白,灯忽然“啪”地一声被打开,刺眼的白光瞬间填满整个房间。 会长下意识眯眼,抬手挡了挡光线,等到视线逐渐适应,他才看清门口站着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长发青年,乌黑的发丝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几缕碎发慵懒地垂在额前,衬得皮肤愈发白皙。 青年穿着一身宽松的病号服,衣领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青年的五官精致得近乎不真实,眉目如画。 “呦,会长,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装神弄鬼呢?” 靳时栖靠在门框上,身体微微倾斜,拐杖随意地搭在脚边,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似的,懒洋洋地站在那里。 他的目光落在会长身上,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看到靳时栖,会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但一闪而逝。 “没什么事,我只是想下来走走。” “哦?是这样吗。” 靳时栖毫不留情地拆台,他的手里随意地拿着一本档案,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页面上。 “我该叫您黄有先,还是叫黄光远呢?” 随着靳时栖缓缓开口,会长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眼神阴冷,听着靳时栖将他生平的事全都念出来。 “二十一年前,黄光远,也就是先生您,和妻子离婚,抛妻弃子来到新城,机缘巧合之下成为文物保管单位的工作人员。 二十年前,您在新城结识第二任妻子,很快便与其成婚。 十八年前,您监守自盗,趁着换班时的疏忽,将骷髅敲碎带走,并且借此大肆敛财。 与此同时,黄衣神教与互助会成立,创立者自称为黄裳黄真人的后人。 但实际上,真正的黄有先,是每周都会讲座的会长。” 靳时栖重重将档案合上,声音也忍不住提高。 “你自以为你是黄裳,想借着尸解仙的遗蜕白日升仙,借旁人之手铲除你的因果。 因此你蛊惑你的妻子和女儿自杀,并且将其栽赃在马成亮身上,将自己包装成完美受害人,把整个警局耍得团团转。 而你一直瞒着成仙的第四条规则—— 欲成仙,需摒弃肉身,神识于弥留之际徘徊,方可大彻大悟。 为此,你故意使得马成亮的刀没有让你当场毙命,而是奄奄一息,好符合第四个要求。” 靳时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冷。 “也对,你连陪伴自己的老婆和女儿都舍得杀,更何况是前妻的孩子呢? 你说,对吗。” 第78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24 黄光远,新城丘山村人,天生重瞳,与妻子做着神棍的买卖,还生了个儿子。 某年某月,黄光远做了一场梦,梦中,他是宋朝白日飞升的仙人,名为黄裳。 梦醒之后,他便一反常态要与妻子离婚,儿子也随母姓。 往后便如靳时栖所说的那般,黄光远改名为黄有先,并且认定自己就是黄裳的后人。 甚至,他认为自己是千年后渡劫的黄裳,而玉白骷髅是自己的遗蜕。 有先,有仙。 为此,他开始长达数十年的布局。 每达成一次“因果”,骷髅便会损耗一分,直到如今,只剩下一截指骨,仍能带他成仙,生成幻境。 唯一出现的纰漏,或许就是靳时栖。 他论道输了,但好在靳时栖并没有那么快发现幻境的弱点。 自此,五狱劫齐全。 而他若是伤害自己,便会承担这份“果”,便嫁祸于马成亮,让他帮助自己达成第四个要求的同时,完成靳时栖的“因”。 木狱替劫者,使得无辜之人牵连入死刑,有罪。 一切可能担上的“果”,全被他巧妙地推了出去。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绝后世以求升仙。 他还有个孩子,叫做纪明温。 原本想让护法为自己承担杀死纪明温的“果”,谁料靳时栖出现,将纪明温从火场中救出,甚至阴差阳错误以为他是替劫者。 便将错就错。 由冒牌货故意激怒深陷幻境中的纪明温,使得他开枪,这样的话,子弹在幻境与现实中射向不同的方向。 他以为自己杀死了冒牌货,实则在外人看来,他将枪口对准自己。 若是自戕,因果自然不会沾染到黄有先半分。 自此,一百口棺,世间无恩怨,即可升仙。 他方才明明已经感受到成仙的力量,为何没有梦中的画面! “凭你,也配成为黄裳?” 靳时栖笑了笑,毫不掩饰话中的讥讽意味。 他在纪明温进山前,就告诉他破解幻境的办法,但要如何找到只有本人知晓。 这一步,纪明温非去不可,否则他永远破除不了幻境。 “现在看来,你的升仙仪式似乎失败了呢。” 靳时栖将档案丢在地上,从病号服胸前的口袋里取出警徽,按响上面的按钮。 对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想来,何勇男带去的刑警已经将那些异想天开的人控制。 “靳时栖。” 在听到纪明温声音的一瞬,黄有先的瞳孔猛地瞪大。 没死!? 怎么会! 但下一秒,警徽内传来的声音让靳时栖都愣住。 “靳时栖,我爱你。” 声音轻柔而真挚。 随着他粗重的呼吸声传来的,还有毫不遮掩的爱意。 他的媒介,是“开枪”,在开枪的一瞬间,纪明温想通了这一点,子弹偏移了原定的轨道。 一枪破局。 虽然但是,现在的场合似乎不太适合表白。 靳时栖手指顿了一下,随即唇角勾起,微眯的眼眸中却闪烁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将警徽小心翼翼收起,靳时栖重新看向不可置信的黄有先。 “顺便一提,你似乎还欠了我一道因果。” 他的声音依旧慵懒,却多了一丝轻快的调子,仿佛刚才的告白让他整个人都明亮了几分。 提起因果,黄有先猛地警觉起来,手心攥紧那块仅剩的指骨。 “当初论道时,我曾说,若我赢了,还请您解惑,我问出的问题,您并没有回答。” 猛地想通这一点,黄有先急促的声音与靳时栖的回答交叠在一起。 “是下雨。” 靳时栖的目光缓缓移至黄有先的掌心,仅剩的指骨正在快速化为灰飞。 嘴角忍不住勾起。 那便由他斩断因果的锁链。 “真是可惜啊,我在此之前就发现了,我赢了是因,您却未能提前答出解惑的果。此题无解。” 自此,世间再无蛊惑人心的骷髅,飞升也成了痴心妄想。 黄有先的脸色骤然扭曲,裂开的瞳孔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所有的愤怒和绝望都在这一刻爆发。 “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懂!!!明明,明明我离升仙只差最后一步!最后一步!” 黄有先彻底撕碎伪装,变得歇斯底里,他猛地冲向倚在病房门口的靳时栖,疯狂的神色像是巴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然而,靳时栖却仍旧靠在门框上,一动不动。 他的表情慵懒而从容,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眼前的男人不过是一只狂吠的狗,根本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就算你是九仙观的观主,我都未曾怕过,更何况是现在呢? 就在黄有先的手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靳时栖背后的阴影中忽然闪出一道黑色身影。 手中的枪稳稳地指向黄有先的额头,马成亮的眼神冷峻而锐利: “别动。” 在他身后,还跟着数十位刑警。 黄有先的动作戛然而止,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他的双手僵在半空中,裂开的瞳孔中闪烁着混乱与恐惧,仿佛所有的力量都在这一刻被抽离。 他缓缓跪倒在地,眼神呆滞而木然。 十八年苦心经营,离成功只差最后一步。 靳时栖懒得再分给他一个眼神,只是嫌弃地用腋拐将那本自己记录的档案踢远了些。 “这件事,瞒着纪警官。” 说罢,他才撑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离开。 第79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25 数日后,vip双人病房内,靳时栖一脸生无可恋地躺在病床上,浑身几乎要被绷带包成粽子,手部打着石膏。 纪明温也没好太多,先前那一枪虽然打偏了,但还是击中了耳朵,再加上小面积烧伤,被何勇男拎着耳朵进了医院,同样被裹得不成人形,一张帅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如此看来,二人倒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电视直播里,已经康复出院的马成亮正在被授予荣誉勋章。 年纪轻轻就拿到二等功,马成亮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心理阴影?什么阴影?我眼里只有二等功和勋章! 同时,因为靳时栖与纪明温不方便出席,马成亮还代领了二人的荣誉勋章,泪洒现场,真情流露,感激靳时栖的“知遇之恩”。 “这莫看来,这小子想照到女盆又还是有点难啊,不够稳重,不像我。” 因为脖颈与下巴处被烧伤,纪明温只能含糊着说话,好在靳时栖还能听得懂。 这种情况下,他还有空对着马成亮的镜头表现指指点点。 “还有,为什莫是你的知遇之恩,不是我的?” 纪明温愤愤不平,若不是他现在不能玩手机,都想一个电话打过去质疑。 虽然马成亮也感谢了他,但他的名字怎么排在靳时栖后面! 哇,你小子忘恩负义! “当然是我的,我眼光比你好。” 面对纪明温的质问,靳时栖难得幼稚地抬杠。 在那次烈火纷飞的表白过后,靳时栖不知道怎么回应,纪明温也忽然变得害羞起来。 二人在病房内,实际已经尴尬了几天,只能拿马成亮开涮。 提起“眼光”,纪明温眼神一亮,哪怕只露出一双眼睛,也不影响他嬉皮笑脸的模样。 他的手指虽然也被绷带裹得严实,却依旧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他抬起一只手,笨拙地比划着,尽量让自己口齿清晰些。 “靳时栖,火灾那天,你说我的恋——脸,你很中意。” 听着有些好笑的发音,靳时栖也没空惊讶纪明温居然听到了那句话,顺应着“嗯”了一声。 谁料纪明温居然激动了起来,被包成粽子的手晃来晃去。 “那我变成这样,你斯不是不喜欢我了?” “没有...” “你果然不系欢我了!” “我是说我没有不喜欢你。” “那就斯喜欢?” “对。” “我不信,你发誓。” “......” “好哇,不说话了,负心汉。” “我发誓我喜欢。” “喜欢谁?” “喜欢你。” “真的吗?” “纪明温你再说话我就用剑戳死你。” “你的那吧剑,我商次挖土了被我放警局了。” “纪明温,你拿我的剑挖土!?” “事态今急嘛...诶,你按护士铃干什么,诶诶诶!” 最后,二人被前来慰问的何勇男大骂一顿,被迫分开了病房。 —— 警察已经将整个黄衣神教的内部人员一网打尽,而黄有先在法庭上也对自己做过的事供认不讳。 铁证如山面前,黄有先被判了死刑,两个月后执行枪决。 因为剿灭黄衣神教有功,纪明温恢复了原本的职位,晋升有望,而靳时栖也成为警方终生荣誉顾问。 事后,马成亮也曾问过靳时栖。 “靳先生,这世间真有成仙之道吗?” 靳时栖当时的回答,马成亮已经不记得了,就记得他笑了笑,最后补充了一句“谁知道呢”? 阴云低垂,天空仿佛被一层灰蒙蒙的纱幕笼罩,连空气都染上了几分沉郁。 纪明温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服,衬得肩线笔直,腰身挺拔,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冷峻而锋利。 他手里捧着一束洁白的菊花,花瓣上还沾着几滴未干的水珠,在黯淡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清冷。 皮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时高阳出事后,他第一次来到墓园。 走到一座墓碑前,纪明温停下脚步,墓碑上刻着几个苍劲有力的字,名字下方是一行简短的生卒年月。 他低头看着墓碑,目光有些恍惚,仿佛在回忆什么,又缓缓弯下腰,将手中的花轻轻放在墓碑前,动作小心翼翼。 随着他的动作,脖颈处被烧伤的疤痕一览无余,从耳后一直延伸到衣领深处,皮肤微微皱起,颜色比周围的肌肤更深一些。 除此之外,纪明温右耳的边缘有一处小小的缺口,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削去了一角,显得有些突兀,但并不刺眼。 这些伤疤没有让他看起来凶神恶煞,倒像是有所缺憾的希腊塑像,从内而外透露着成熟。 纪明温的嘴唇微微抿着,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既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 站起身后,他显得有些拘谨,双手不自觉地握在一起,指尖微微用力,指节有些发白。 喉咙动了动,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沉默几秒后,纪明温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哥……我来看你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墓园里显得格外清晰,却又很快被风吹散。 纪明温顿了顿,下意识摸向右边的耳垂,似乎在组织语言,随后继续说道: “我应该还行,没给你丢脸吧?” 他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着,缓缓解开自己的心结。 “还记得马成亮吗?哥你应该记得,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还马马虎虎把水倒你身上了。 他现在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刑警了,很不可思议吧?” “康姨和圆圆一切都好,我会照顾好她们的,不让她们母女俩被人欺负。” “这段时间...我认识了一个人,是个神棍,你也可以称呼他是玄学家,很厉害,说实话,比我还要厉害,就是有点贪睡,站着也能睡着。 我...很喜欢他,不对,我很爱他,我想跟他结婚,我想用余生去保护他。 可能就这么说出来有点直白,但哥你应该理解我的心情,对吧?” “哥你看得到我耳朵这里的伤吗?是准备打死一个疯子的时候误伤的,这是我刑警生涯第一次射偏也是最后一次。” 风渐渐大了起来,吹乱了纪明温的头发,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遮住了他的部分视线。 他抬手将头发拨到耳后,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墓碑。 就这样说了很久,也说了很多,久到深秋的风已经有些冷了,纪明温才打算离开。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把我爱人带来的,哥你一定会喜欢他的,他是我见过最漂亮的,额...男人。” 说着,纪明温像是想起了什么,难得笑了笑。 转身准备离开时,还未迈出几步,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 他停下脚步,微微侧头,余光瞥见一道身影。 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不远处。 康琳正牵着一个女孩的手出现在墓园入口,女孩躲在她的背后怯生生看着纪明温,低声喊了句“哥”。 “明温,明天来家里吃顿饭吧。” 康琳没有提起别的事。 纪明温忽地有些哽咽,沉默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好。” 第80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26 午后阳光斜穿过丝绒窗帘,在衣帽间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细碎光斑。 靳时栖赤足踩过毛绒地毯,黑发随意挽在耳后,露出一截修长后颈,睡袍随着转身的动作滑落肩头,在锁骨处堆叠出慵懒的褶皱。 指尖掠过一排高定服装,目光落在一件双排扣天鹅绒西服上,靳时栖难得犯了难。 「037,今天穿这件怎么样?」 「宿主,您无论穿什么都很适配,根据我的观察,您上次穿这件衣服时,目标的瞳孔直径扩大0.2mm,持续时间1.3秒,左眉上移0.15cm,右眉上移0.12cm,持续0.5秒,对您的穿搭整体喜爱度为9.5\/10。」 s-037为靳时栖提出精细到小数点的建议,冰冷的中性电子声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最后,系统又特地补充一句—— 「如果您穿这一件,预估您往后对本次穿搭满意度为8.9\/10,适配度为9.9\/10,建议搭配03号盒中放着的银色胸针。」 靳时栖屈指轻轻抵住下颚,扫了一眼西服上的丝绸材质手工包扣,似是满意般点点头。 正要取下,余光瞥见角落里那件烟灰色羊毛大衣,剪裁利落却不失优雅。 靳时栖取下大衣,对着落地镜比划,黑发垂落肩头,在深色面料上铺开一片绸缎般的暗色流,衬得锁骨处的朱砂痣愈发惹眼。 去年冬天,他便是穿着这件衣服与纪明温第一次正式亲吻。 “啧。” 靳时栖将两件衣服并排摆在躺椅上,眉头深深皱起。 这代表他遇到了相当棘手的问题。 天鹅绒西服太过正式,这件烟灰色大衣似乎又带了某种暗示...... 不行,不能穿。 都不太符合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 或许应该装作不知道,穿得再日常一些? 保持着同一个姿势,靳时栖在衣帽间内又待了三分钟,时钟缓缓指向下午两点。 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半个小时。 一向行事果决的他,难得犯了难。 或许可以试试没尝试过的服装风格,产生眼前一亮的效果? 又好像不太正式...... 手机在桌子上震了三次,才打断靳时栖接连不断的思绪。 「纪明温:我刚训练完,十分钟后去执行任务,晚上七点见。」 「纪明温:我昨天已经把门票放玄关柜子上了,记得拿。」 「纪明温:嗯...虽然昨天才见过面,但现在已经有些想你了。」 手指划过手机屏,锁屏照片是纪明温剃胡子时,不小心将泡沫弄了大半张脸的照片。 为了删掉这张照片,纪明温煞费苦心,可惜屡次失败,只能认栽。 快速回了句「再说的这么肉麻就拉黑你」,靳时栖将手机放下,目光移向一侧的丝绒戒指盒。 二人确认关系后,到现在已有两年的时间,由于纪明温功绩突出,短时间内连跨几级成为刑侦支队队长。 本应是聚少离多,但靳时栖如今也为警方工作,偶尔客串射击教练,二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少。 主线任务结束,debuff自然也会消除,靳时栖恢复了原本的怪力,也不再嗜睡,只能靠着大量咖啡提神。 在任务结束之后,宿主并非会被系统强行脱离世界,在扣除一定积分后,就可以暂留。 某种意义上,只要积分足够多,完全不用担心滞留时间。 就算他在这里待几十年,时间换算下来,也只是临界空间的几分钟甚至几秒,并不会误事。 靳时栖在训练方面对自己苛刻,日常却是从不会苛待自己。 他不认为宿主是做任务的工具,他更倾向于“旅行”这一说法,每个世界都有不同的风景。 对于感情之事,也是既来之则安之。 因此,他二人已是警局内公认的情侣。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纪明温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指尖在丝绒戒指盒上轻轻摩挲,靳时栖起身重新搭了一套衣服。 一个月之前,靳时栖发现纪明温的不对劲。 他这个人直来直去,心里藏不住事,在靳时栖看来,纪明温就差把心思写在脸上。 自从带靳时栖去过墓园后,他就开始神神秘秘的,总是会揪着马成亮私底下嘀嘀咕咕什么,还会刻意接近几位女刑警说一些话。 但只要靳时栖一出现,纪明温就会慌慌张张离开,第二天循环往复。 二人一同去康琳家吃过饭后,事情就变得更古怪了。 纪明温这个月很少回二人新买的房子里,每次都只会说“忙”,事后问起在忙什么,也只是眼神闪躲。 同时,纪明温还会让康琳的孩子时圆圆去旁敲侧击,以孩童天真懵懂的模样询问靳时栖喜欢什么东西。 纪明温自以为自己瞒得天衣无缝,实则漏洞百出。 而二人在一起两年,靳时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求婚。 但为了不打击纪明温的积极性,他只好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 快速搭好一身衣服,靳时栖出了门。 二人约好今天在游乐园见面。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为了准备万全,靳时栖也买了戒指藏在身上。 第81章 【升仙偈语】毒舌刑警x腹黑玄学家27 暮色渐沉,游乐场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在纪明温的黑色皮衣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他斜倚在售票处旁的铁艺栏杆上,工装裤的裤脚塞进马丁靴里,机车钥匙在指尖转了一圈又一圈。 低头看了眼腕表,表盘上的指针指向约定时间。 只不过他脸上没有愠怒的神色,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期待—— 正如靳时栖所说,他确实很不擅长掩饰内心的想法。 一阵熟悉的沉水香飘来,纪明温猛地抬头,与靳时栖对视,瞬间眼神一亮,恍若将整个游乐场的霓虹灯光都盛在眼中。 靳时栖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身后,浅杏色的羊绒毛衣在暮色中泛着柔和的光晕。 黑发做了造型变得微卷,几缕碎发垂在耳际,米白色的休闲裤勾勒出修长的腿部线条,裤脚微微卷起,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 与往常相比,这副模样更亲切些。 眼尾的笑意温柔得能够融化暮色,纪明温熟练拉住他的手,指向游乐园内,迈步就要进去。 “我们快进去吧。” “纪队长今天怎么有空陪我了?” 靳时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随时会散在风里,带着些揶揄,却又有几分撩人意味。 纪明温的步子一顿,眼神慌乱一二,仍强装镇定。 “我上个月忙,现在好不容易忙完了,当然要陪陪你。” 靳时栖点点头,没有继续再拆台,纪明温见状,偷偷松了一口气,神色也更放松了些。 一路上,靳时栖都在猜测纪明温究竟什么时候会求婚,直到将游乐项目玩了个遍,终于轮到摩天轮。 摩天轮的舱室缓缓上升,夜风从舱室的缝隙中钻进来。 靳时栖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被风吹乱的蝶翼。 他假装在整理围巾,一边有条不紊地复盘一起案件的关键点,一边想着自己等会要露出怎么样的表情。 惊喜一点? 或者说错愕过后再惊喜一点? 至少笑一笑吧,就是要注意演技。 “你今天不舒服吗?感觉脸色不太好。” 纪明温微微蹙眉,下一秒,手背轻轻贴在靳时栖的额头上。 触感有些微凉,却又隐隐透着一丝不寻常的热度。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沉了下来,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 “怎么回事,看着也不像着凉或者发烧。” “没事,可能是舱室里太闷了。” 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靳时栖余光盯着纪明温的小动作,数着他的呼吸声,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却很快被夜色掩去。 一下,两下,三下...... 等到靳时栖都有些疲惫,甚至开始怀疑纪明温难道不是想在这里求婚时,他终于缓缓开口—— “我有东西给你,是我挑了很久的礼物,你一定很喜欢。” 说着,纪明温将手伸向口袋,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笑。 或许是来得太突然,靳时栖没有注意到这句话里的某些字眼,右手快速探向装戒指的盒子。 下一秒,几张薄薄的纸被他取出来,纸张边缘都被揉得微微起了毛边。 上面明晃晃写着“咖啡馆转让书”六个大字。 “咖啡馆...?” 靳时栖的声音变得有些迟疑,原本准备好的表情也僵在脸上。 “对啊,咖啡馆,你不是很喜欢喝咖啡吗,我已经把这个店买下来了,只需要你签字,这个店就是你的了,怎么样,喜欢吧?” 纪明温一脸得意的神色仿佛在邀功。 “所以...你上个月找马成亮和其余同事,是在...” “诶?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我明明做得很小心翼翼,是不是成亮那小子没瞒住?我可是特地和她们说要保密了,准备给你一个惊喜的!” 纪明温的声音忍不住拔高,首先怀疑是不是马成亮暴露了他的计划,恨铁不成钢。 不然靳时栖怎么会一点也不惊喜? “那你上个月一直说自己很忙,就是在忙这件事?” 靳时栖感觉自己的嗓音都变得有些无奈。 “对啊!你一直很喜欢咖啡不是吗,我把这个店买下来了,到时候不管是想要开店,还是自己留着,都由你做主。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贴心?” 他忽然凑近俯身,鼻尖几乎要碰到靳时栖脸上。 “我这么贴心都没有奖励吗?” 纪明温歪着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得意。 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像是等待主人夸奖的大型犬,甚至还故意眨了眨眼,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 “没有奖励。” 靳时栖偏过头,一只手抵住额头,轻轻叹了一声,感觉自己今天将时间浪费在挑衣服上简直太蠢了。 “真没有吗?” 纪明温不信邪,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像是随时准备主动讨要那个“奖励”。 正当他打算死缠烂打时,眼神一尖看到顺着靳时栖的裤子掉落在地上的丝绒盒子,发出一声疑惑的轻哼。 “这是什么?” 纪明温低头去捡,靳时栖这时想抢先一步已然来不及。 下一秒,哀嚎声在舱内响起。 —— 纪明温暂时没办法去警局。 这倒不是因为又被停职,而是被靳时栖强行扣在医院休息三天,对外只说生病了。 什么病要住院三天还回不了消息? 众人不解,只好派出马成亮作为代表前去慰问。 当他捧着花和果篮来到病房时,才发现靳时栖也在。 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洒进来,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映出一片柔和的光晕。 靳时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捏着瓷勺,勺子里盛着温热的粥,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张嘴。” 绸质的衬衫袖口随意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动作优雅而从容,勺子轻轻递到纪明温唇边。 纪明温的手臂上缠着石膏和夹板,脸上却露着满足的笑意。 他顺从地张开嘴,咽下那口粥,舌尖轻轻舔了舔唇角,笑意更深。 “好吃。” 手中的勺子又舀起一勺粥,靳时栖慢悠悠地吹了吹,才再次递过去。 一来一往,看着格外和谐。 见马成亮来了,纪明温打了声招呼。 靳时栖与纪明温还是喜欢拌嘴,但在外人看来,和调情没什么两样。 当马成亮看到靳时栖主动喂饭时,还有些错愕,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哥,你这是咋了。” 马成亮难免有些担心。 如今褪去莽撞之后,放眼全国的刑警,纪明温的身手都算是数一数二。 若自己与他对上,三招之内就得输。 更何况靳先生也很强,怎么会让温哥伤成这样呢? 马成亮提起这个话题,靳时栖悄悄将视线移走。 那天晚上,为了不被纪明温误会,靳时栖想在他之前夺过装有戒指的盒子,但力量没收住,纪明温的胳膊便撞到了一旁的铁护栏。 无论怎么看,都是靳时栖全责,理亏之下,才被纪明温茶言茶语留在这里喂饭。 听到马成亮的问题,纪明温缓缓将眼神移向靳时栖,眼神专注还带了几分笑意。 直到马成亮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游移,他才幽幽开口。 “不小心摔的。” 不小心? 难道是浴室里不小心滑倒的? 马成亮有些不明白地挠了挠头,虽然感觉哪里怪怪的,但还是选择闭嘴不提。 他身上还有任务,没办法待太久,再加上纪明温一直偷偷对他挤眉弄眼,便明智地提前离开。 病房内再次只剩下二人,纪明温张大嘴,“啊”了一声,身子紧接着朝靳时栖靠去。 虽然另一只手还能动,但不妨碍他装一下。 “纪队长,公事繁忙,我也告辞。” 没有吃到预料中的粥,反而是看到靳时栖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就要走。 “你今早还说你最近没什么工作的!” 纪明温反驳道。 “那是今早说的,不是现在说的。” 见靳时栖铁了心要走,纪明温反倒不着急了,趁着他穿外套的空档悠哉悠哉躺在枕头靠背上。 “亲爱的,你那天掉的盒子里面装了什么?” 没等他说话,纪明温自顾自说着。 “不会是戒指吧?亲爱的你要跟我求婚吗?” “那天在舱室内你是撞到脑子了吗。” “你骂我了,说明我猜中了,你现在跟我求婚的话,我就答应你。” “我现在要去告诉医生,你的致命伤在脑子里面。” “里面果然是戒指对吧?靳顾问要向我求婚了,稀奇稀奇,那我得和我师父讨论一下婚假的时间了。” “纪明温闭嘴...” “诶诶你别走啊,你确定现在不跟我求婚吗,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现在求婚我肯定答应。” 纪明温痛心疾首地强调,抬头才发现靳时栖站在门口,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看着他。 “这可是你说的。” “亲爱的心疼我了?我就知道,靳顾问还是爱我的。” 纪明温笑着眯起眼,半晌后才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 收敛起脸上的笑容,他缓缓低头,才发现左手无名指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男式戒指。 什么时候戴上的..?难道是趁着刚刚喝粥... 纪明温平常倒是喜欢口嗨,真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有些茫然无措。 靳时栖转身就要走。 “你去哪?” 纪明温也懒得装了,将碍事的支架丢在一边,就想要追上去,隐隐听到靳时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去找何警官请婚假。” ———完——— 这个世界写完了,我实在不擅长写感情,下个世界是古代背景 第82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01 破败的茅草屋里,靳时栖正蹲在灶前添柴,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陶罐底,药香在屋里弥漫。 他生得清瘦,十三岁的少年却只有十岁的个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袖口磨出了毛边。 柴火加多了,灶底便涌出黑烟,靳时栖躲闪不及,小脸顿时变得乌黑。 “咳咳咳——娘,你再等一会,药就快熬好了。” 稚嫩的声音传来,却懂事得让人心疼。 靳时栖熟练地熬着药,眼神认真,看着不像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乌黑的头发用草绳随意扎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他眉眼生得极好,眼尾微微上挑,鼻梁高挺,只是常年吃不饱,脸颊凹陷,显得那双眼睛格外大。 被他称为“母亲”的人,正面色苍白躺在稻草铺成的床上,神色有些痛苦。 前些天,简顺慈跟着村民上山捕猎,却不慎从山上摔下来。 好在她命大,摔在了树上,但也落了病根,伤筋动骨,至少一个月不能随意走动。 药? 清津村这鬼地方连个大夫都没有,就算有,简顺慈也买不起,只能胡乱将从山上采的一些草熬成药,希望沾染了“神性”,身体就能好起来。 大晟十七年,天大旱,赤地千里,饿殍载道,民不聊生。 暂且不提宦官专权,赋税严苛,一些山贼就足以让清津村的村民胆战心惊。 简顺慈有些虚弱地偏头看向靳时栖,身体的痛苦难掩眼神中的慈爱。 靳时栖这个孩子,从出生时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不仅没哭,反而格外安静,险些被产婆认定为死胎。 再大一些,靳时栖也比同龄的孩子聪明,无论是走路还是说话都快人一步,几乎是清津村的“神童”。 有着孩童应有的天真烂漫,也兼具成人的成熟与冷静。 或许是灾年,才让孩子成熟得格外早吧... 简顺慈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愧疚。 让孩子来照顾她,她自然不忍。 “砰”的一声,门板被推开,靳时栖手里的柴火掉进灰里,一伙人闯进来。 领头的人,简顺慈认识,正是清津村村长的儿子王虎。 王虎的眼神快速在靳时栖身上扫过,这才看向简顺慈。 “靳家嫂子,红签已经抽过了,时栖我们要带走,献给山神大人,祈求老天爷降雨。” 简顺慈踉跄着起身,拽着年幼的靳时栖藏在自己身后,布满血丝的瞳孔颤动。 “虎儿,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时栖也算是你的半个弟弟,你不能带他走啊!” 她枯瘦的手臂扣着门框,泫然欲泣。 王虎这名字听起来霸道,但他本人却不是什么恶人,清津村村民,个个都是面黄肌瘦,哪怕是村长的儿子也无法避免。 他有些不忍心看简顺慈伤心的眼神,只好将眼神移开,听着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 “嫂子,要是再不下雨,清津村一年的努力都白费了,到时候不知道又要饿死多少人。 还有村外那些山匪也快来了,如果拿不出来,是真的要死人的。 全村人都指望着这场雨,您说,是您一个娃儿的命金贵,还是全村老少的口粮金贵?” 王虎说着,只觉得喉咙发干,声音也越来越低。 他曾经也有个妹妹,是那般纯真可爱,却被送到山里。 因此,他很理解简顺慈的心情。 如果粮食够,他们何必用这种方法去祈求山神呢? 大旱三年,清津村每隔半年就会向山神献上童男童女,祈求风调雨顺。 为了公平起见,“贡品”的人选由抽签来决定,由村里最年长的老人亲自监督与抽取,不会作假。 而这次,靳时栖也在贡品的名单之中。 “不行...怎么会是我的孩子,怎么会这样...我只有时栖能陪我了啊,只有他一个。” 简顺慈的后背在发抖,手在门框上抓出几道白印,一直悬在眼眶的泪珠终于滚落,砸在地面上。 “嫂子,我知道靳大哥前些年上山出事了,也理解您孤儿寡母过得不容易,但这是村里的规矩,不能改的。” 王虎从口袋里摸出个布包。 “这是一些钱,够您撑到秋收,虽然不多,但也是我的一份心意。” 布包落在灶台上,扬起一片灰。 谁人不命苦? 但天老爷再不下雨,他们都得饿死,就算侥幸活下来,那些穷凶极恶的山匪也不会轻易善了。 更何况,前面被抽中的贡品,无论家里怎么闹,最后都会被送上山去,无一例外。 不能在简顺慈这里坏了规矩,不然以后只会更困难。 王虎心疼简顺慈,但他也有职责在身。 话音刚落,他作势要去拽靳时栖的袖子,怎料简顺慈忽然转身,一把将孩子搂进怀里。 简顺慈的身子在抖,声音却像淬了火的铁: “他就是我的命,谁也不能带走我的时栖!” 见状,王虎叹了口气,朝身后挥了挥手。 这件事,还是要速战速决,这么磨磨蹭蹭下去,怕是会错过时间。 两个村民上前,一个架住简顺慈的胳膊,一个去拽靳时栖。 简顺慈挣扎着,指甲在村民手臂上抓出血痕,混乱中,已经熬好的汤药摔在地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苦味在房间内弥漫。 “娘,别...” 靳时栖慌乱想扶住摔倒的简顺慈,却被王虎抓住手脚往外拖。 门槛绊了他一下,他看到陶罐碎片划伤简顺慈的手臂,有淡淡的血腥味飘来。 回应他的,是夹带着哭腔的乡音。 “跑!时栖你快跑!别管我!” 靳时栖猛地低头,一口咬在王虎的手腕上,血腥味在唇齿间炸开。 他虽瘦弱,咬人的力道可不小,王虎吃痛下意识松手。 喉头腥甜尚未咽下,靳时栖便反身一扭,趁乱撞向篱笆缺口,身手灵活。 却没料到院外还有人守着。 衣袖翻飞间,霉味刺鼻的麻袋已兜头罩下,靳时栖在里面挣扎,膝盖狠狠撞向外面,隐约听到麻袋外传来闷哼声。 但麻袋里空气稀薄,靳时栖很快就没了力气,渐渐晕了过去。 第83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02 饥荒年代,有人易子而食,但对一些家庭来说,孩子就是他们的命根子。 趁着简顺慈也晕过去的空档,王虎就已经带着一伙村民上了山。 山风呜咽,枯枝在脚下碎裂。 靳时栖的手被麻绳勒得生疼,甚至渗出血丝。 他踉跄着走在队伍中间,身后还跟着四个差不多大的孩子。 最小的不过七八岁,抽抽噎噎地哭着,眼泪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王虎走在最前头,手里攥着一根麻绳。 他的背影比往日佝偻了许多,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嘴唇抿得发白,却始终没说话。 这些孩子可怜,但相比起来,整个村子更重要。 山间的路很不好走,一个成年男人走起来都困难,更别提这些孩子。 “虎叔...”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怯生生地喊他,“我脚疼...” 王虎脚步一顿,肩膀明显抖了一下。 他蹲下身,用粗糙的大手替小姑娘拍了拍裙角的灰,声音哑得厉害: “再忍忍,快到了。” 换作以往,他一定会将女孩抱起来,而他从前的确是这么做的。 但现在不行。 女孩叫许乔,她生得乖巧,也不大哭大闹,眉目间皆是疑惑与茫然。 甫一开口,稚嫩的声音便在山间回荡。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见山神,求山神降雨。” “山神也能管得了下雨的事情吗?” “对,山神大人是无所不能的。” “好厉害,那我把我娘亲给我做的荷包送给山神大人,大人开心了就会降雨吗?” 王虎沉默良久,没再回复许乔的问题,只觉胸口发闷,脚下的步子慢了些。 比起其余孩子眸中的恐惧不安,靳时栖这副冷静的样子格格不入。 他心中虽有些害怕,但不会表现在脸上。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似乎和别人不一样,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久而久之,靳时栖干脆不去纠结。 因为早熟的原因,他从大人口中记下了不少事,此行作为献给山神的贡品,他必死无疑。 但靳时栖可不能如此顺从,他还不能死。 他父亲是个猎户,在靳时栖不记事时,就上山捕猎。 村民上山捕猎都要结伴而行,以防遇到猛兽,但在日落之前必须下山。 靳时栖的父亲为了捕一只兔子深入山里,一夜没回来。 第二天,村民只找到一片空地处有猛兽行动的痕迹,和一片染血的布料。 他死后,只剩下简顺慈带着尚且年幼的孩子。 好在靳时栖少年老成,在很小的时候就可以照顾自己。 但现在简顺慈摔伤了身子,若是靳时栖死了,她要怎么办? 什么为了村子的冠冕堂皇的话,他才不理会,靳时栖有自己的私心,不会这么轻易就送死。 其他人愿意送死那就让他去死吧,反正我不愿意。 吃童男童女的山神算什么好神仙? 我呸。 靳时栖一路上看着乖巧,实则偷偷将路线记下,上山的路崎岖难行,若是没有村里的老猎户领着,必然会迷路。 靳时栖用余光偷偷观察现在的情况。 前有王虎和老猎户带头,队伍的最后面还跟着几位清津村的村民,想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逃掉难如登天。 就算是想要解手,也不能解开麻绳,王虎对这次的“贡品”极其严苛,绝对不会让孩子们逃跑,否则会触怒山神。 现在逃跑显然不是明智之举,靳时栖也不会白费力气。 一路上,气氛都很压抑,这些清津村村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为了自己,为了家人,都不得不这么做。 他们的孩子,或许已经成为过“贡品”,或许以后才会成为“贡品”,乱世之中不由人。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听到一声沙哑的“到了”,靳时栖才缓缓抬头,打量着村民口中的“山神庙”。 破庙立在山崖边,残垣断壁间爬满枯藤,半扇歪斜的庙门在风中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 石阶早已碎裂,缝隙里钻出几丛枯黄的野草,在风中瑟瑟发抖。 王虎推开摇摇欲坠的庙门,一股霉味混着尘土扑面而来。 庙内昏暗潮湿,坍塌的梁木横七竖八地堆着,原本的山神像只剩半截身子,泥塑的手臂断裂在地,手指还保持着结印的姿势。 供台积了厚厚的灰,几片枯叶粘在褪色的红布上,像干涸的血迹。 “就是这儿,可以休息了。” 王虎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别过脸,不敢看孩子们的眼睛,手上的动作却一刻不停。 将麻绳暂且松开,王虎让几个村民守在唯一的门口,不给孩子们逃跑的机会。 靳时栖安静地坐着,看着王虎颤抖的手指。 这个单手就能把他举过肩头的汉子,现在连个绳结都解不利索。 庙内昏沉,尘土在斜照的光线里浮动。 王虎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终于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一股混着猪油和葱花的香气猛地窜出来—— 是肉饼。 白面裹着肥瘦相间的肉馅,油渍浸透了纸面,在昏暗的庙里泛着诱人的油光。 孩子们突然安静了。 抽泣声戛然而止,几个小脑袋齐刷刷转向那包肉饼,脏兮兮的小脸上,眼睛瞪得溜圆,就连靳时栖都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喉间发出“咕咚”一声响。 这年代,不饿死都算好,更别提吃肉了,有大把的人把自己的孩子卖出去,换来的钱买肉吃,饱餐一顿后找根绳子将自己吊死。 走了两个时辰的路,太阳都快要下山,几个孩子早已经饥肠辘辘,看到肉饼后眼睛都直了。 “吃吧。” 王虎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他掰开饼子,金黄的肉汁立刻从断面溢出来,滴在破庙的灰尘里。 最小的丫头伸出手,指尖刚碰到饼皮就缩了回来,怯生生地抬头看王虎。 “不怕。” 王虎将掰开的油汪汪的肉饼放到女孩手里。 “趁热吃。” 话没说完,其余的孩子也围了上来,一个个像雏鸟似的伸着脖子。 靳时栖到底来说也只是个孩子,内心安慰自己“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跑”后,便用手接过一块肉饼。 饼还温着,葱花混着肉香直往鼻子里钻,靳时栖用嘴叼住饼边,油星子溅到破衣领上,立刻洇出深色的斑点。 第84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03 肉饼的香气在破庙里弥漫开来,孩子们的眼睛都直了。 他们已经太久没见过油腥,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显得急切而贪婪。 最小的丫头最先咬下去,油汁顺着她的嘴角流到下巴,她伸出舌头去舔,却怎么也舔不干净。 旁边的男孩两颊鼓胀得像只仓鼠,噎得直翻白眼也不肯吐出来。 王虎想提醒他们慢点吃,却是欲言又止。 最后一顿饭,就别说什么管教的话了。 靳时栖咬了一大口,白面的甜香混着肉汁在舌尖炸开,牙齿不受控制地咀嚼着,连掉在衣襟上的碎渣都捏起来塞进嘴里。 “好吃,要是每周,啊不,每个月都能来见一次山神就好了。” 许乔的脸颊鼓起来,含糊不清地说着,她向来心大,胆子也大,根本不知道此行没有回头路,还在心里感谢山神让她能吃到肉饼。 或许是尝到了肉味儿,肚子饱了起来,原本还哭哭啼啼的孩子也停止哭泣。 许乔打开了话匣子,其余小孩也跟着叽叽喳喳。 “来拜见山神大人就能有肉饼吃吗?那我想天天都来。” “哪有那种好事?最多半个月来一次吧。” “那半个月之后我还想来。” “油饼是虎子叔拿出来给咱们的,又不是山神给咱们的,要谢谢虎子叔才对啊!” “嘘,你可不许乱说山神大人的坏话,我之前说过一句,被我娘听到了,差点用竹条抽我。” “吃了一半,好香啊,但舍不得吃了,我要包回去给娘亲吃,我娘亲躺在床上好几天了,怎么喊都喊不醒,肯定是饿了。” 许乔小心翼翼捡起那块油纸,看着手中剩下的拳头大小的油饼,狠狠咽了口唾沫,这才重新包起来。 听到许乔的话,坐在角落里吃饼的靳时栖微微一顿,神色复杂了些。 王虎背对着带来的孩子们,跪在那尊残破的神像前。 他粗糙的大手掌心相贴,眼睛阖上。 以往都是清津村的村长,也就是他爹来做这种事,王虎在后面跟着。 但他爹年纪大了,他不得不承担重任。 “山神大人...” 他的声音很轻,完全被孩子们聊天的声音压住,却被靳时栖听在耳中。 “这些孩子,是村里的贡品,求您开恩,赐场雨吧。” 他的额头抵在积满灰尘的供台上,肩膀微微发抖。 靳时栖咽下最后一口饼,舌尖还在无意识地舔着齿缝里的肉香。 他看见王虎偷偷用袖子抹了把脸,然后挺直腰板,转身时已经换上了那副故作冷漠的表情。 “吃完了就老实待着,别想着逃。” 王虎粗声粗气地说道,用麻绳重新将五个小孩连着绑起来,却不敢看任何一个孩子的眼睛。 他快步走向庙门,仿佛多留一刻就会动摇决心。 庙外,暮色渐沉。 “虎子叔,你去哪,不带我们一起回去吗?” 许乔问道。 “你们在这里乖乖待一晚上,不要走出庙里,明天我就会给你们带新的肉饼。” “真的嘛,会比今天的肉饼还要大?” 提起肉饼,孩子们来了兴趣,叽叽喳喳讨论起来,唇齿间的香味驱散了恐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把他们绑着,但只要能吃到肉饼,就算天天被绑着,他们也愿意。 “嗯,对,明天早上我给你们带一人一整张的肉饼,保证吃到饱。” 见许乔等人已经沉浸在画的大饼之中,王虎狠狠心从庙里走出。 “这能行吗...会不会跑了?” 门外有村民探头探脑朝着庙内看了一眼,对着王虎摇了摇头。 这次随同上山的人,都是先前跟着村长的村民,为了防止“贡品”跑了,一般会狠下心将孩子的腿打断。 若是触怒了山神,后果十分严重。 “更何况,靳家那个孩子和普通孩子不一样,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 王虎的目光顺着村民的话看过去,五个孩子里面,靳时栖是最年长的,也是最醒目的。 他很少参与到孩子们的话题之中,墨色瞳孔中满是警惕,的确不像是一般的孩子。 “没事,我在肉饼里面加了迷药,量足够睡到明早。” 闻言,其余村民也没再接话,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路途遥远,想赶在太阳落山之前下山,就必须加快速度。 王虎神色复杂,最后看了一眼山神庙,心中默念着“抱歉”,这才快步离开。 山神庙内,几个孩子还在讨论明天能吃到的肉饼,一个个馋得两眼发光。 除却靳时栖与许乔,还有一个看着有些呆的孩子,十一岁,名叫杜安和,虽没有靳时栖那么话少,但也格外内向。 年纪最小的孩子和另一个孩子是姐弟,分别叫孟合意,孟陈宗。 “你呢,你怎么不说话?” 许乔看向靳时栖。 都是一个村子里的孩子,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但靳时栖不同。 大旱之前,清津村也有一段平和悠闲的日子,而靳时栖就是当之无愧的“别人家的孩子”。 那会儿还有私塾,其余孩子还在认字的时候,靳时栖就已经能将《三字经》背下来,甚至会默写《千字文》。 这对于别的孩子来说简直是降维式打击。 再加上他冷着脸的时候看着有点凶,一般孩子很少和他主动聊天。 靳时栖没理会许乔的主动询问,他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已经想着如何脱困。 但困意却渐渐上头。 肉饼的荤香还黏在齿间,庙里已东倒西歪睡倒一片,供台上,王虎特意点燃的灯油炸出小声的噼啪。 三更时分,一道惊雷劈开夜空,许乔猛地睁开眼。 破庙浸在浓稠的黑暗里,连月光都被腐朽的梁木挡在外头,许乔侧躺在地上,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甚至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外面下雨了? 山神大人可真灵,说下雨就下雨。 但好冷哦。 将自己的身影缩成小小一团,许乔借着月光看向其余几人,都睡得格外熟。 她并没有将分给自己的那块肉饼全都吃下去,而是留了一半,打算包起来给阿娘吃,才会最先醒来。 一张可爱的小脸皱起。 有点想解手。 但有着麻绳在,她没办法单独离开,又不能尿裤子。 要不再忍一忍? 屋外狂风卷着沙石砸在窗棂上,像有千百只枯手在抓挠。 犹豫不决间,忽然一道惨白的闪电劈落,刹那间照亮整座破庙,许乔小小的身体僵住—— 破庙的残窗上,正投着一道游动的黑影。 那影子有水桶粗,鳞片在闪电照耀下泛着青光。它顺着庙墙游走,鳞片刮过砖石的声响混在雷声里。 是一只大蛇。 —— 这章是火锅柠檬茶,茶宝宝的加更~感谢打赏 月末时月礼物榜排名前三的宝宝,可以找我定制副本里一个重要配角的角色,可以自定义名字,性格等。 第85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04 许乔的眼泪瞬间涌出,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拳头,不敢去看墙上的影子。 大蛇...会把他们全都吃掉的。 好害怕...娘亲,我好怕。 她现在的手脚都被麻绳束缚,简直是羊入虎口! 借着闪电的光,许乔偏头看见睡在一旁的靳时栖—— 他嘴角还沾着饼渣,呼吸却重得不正常。 “醒醒,快醒醒。” 靳时栖年纪最大看着也最沉稳,许乔只好将希望全都寄托在他身上。 她拼命扭动手腕,麻绳磨得皮开肉绽,可身旁的少年依旧昏睡着。 暴雨倾盆而下,在闪电的惨白光芒中,许乔没忍住回头看去。 是鳞片。 青黑色的,每一片都有铜钱大,正随着蛇身的蠕动在残破的屋顶缝隙间若隐若现。 许乔的心脏在胸腔内疯狂撞击,快得几乎要炸开,耳膜鼓动着血液奔流的轰鸣。 “醒醒...靳时栖!” 许乔发狠翻过身,用牙齿咬住靳时栖腕间的绳结。 粗砺的麻绳磨破她的嘴角,血混着雨水滴在对方苍白的皮肤上。 终于咬开最后一个死结时,她猛地扑上去,对准靳时栖的小臂狠狠咬下—— 铁锈味在口腔里爆开的刹那,屋顶轰然塌陷半边,吓得许乔惊呼出声,却被一双手迅速捂住嘴。 “唔唔——唔——” “别动,闭嘴。” 靳时栖用气声艰难挤出几个字,喘出的呼吸沉重。 许乔的身体虽然仍旧在颤抖,却闭起眼睛努力不看向雨丝吹来的方向,滚烫的眼泪砸在靳时栖手上。 要...要死了吗。 断墙上的蛇影忽然凝固,琥珀色的竖瞳在黑暗里亮起,像两盏幽幽鬼火。 蛇信吞吐的嘶声近在耳畔,带着腐烂血肉的腥气灌进庙里。 半面残墙在夜雨中摇摇欲坠。 靳时栖按着绞痛的小腹,胃里灼烧般地疼,冷汗顺着下巴滴在地面上。 阿娘说过,饿久了的人突然吃太油会吐死的。 但现在已经来不及后悔自己当初嘴馋,他的视线死死盯着屋顶缺口—— 青黑色的蛇身正在断裂的梁木间游走,每一片鳞甲都泛着沼泽般的幽光。 事到如今,靳时栖才明白,什么为山神献上童男童女就能换来降雨,分明是这大长虫要吃人! 它...它在闻味道! 许乔抖得像个筛子,指甲掐进靳时栖的胳膊。 又是一声惊雷,吓得靳时栖都一哆嗦,摇摇欲坠的半面残墙轰然倒塌,碎砖混着雨水溅在神龛上。 腐朽的供桌在暴雨中吱呀摇晃,那尊残缺的山神像终于彻底崩塌,泥塑的头颅滚到靳时栖脚边,空洞的眼窝里蓄满雨水。 不能坐以待毙,娘还在家里等他。 靳时栖没说话,染血的手指摸到半截山神像的断臂。 泥塑的手指还保持着结印的姿势,断裂处露出尖锐的竹骨。 虽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山神,但抱歉了。 靳时栖猛地将竹片掰断时,房梁上的游动声突然停顿。 忍着腹部传来的绞痛,靳时栖麻利将自己腿部的麻绳割开,又替许乔解开束缚。 暴雨中传来树木倒塌的巨响。 蛇影倏然逼近,琥珀色的竖瞳透过墙缝与靳时栖四目相对。 那眼睛有人拳头大,瞳孔缩成一条细线,倒映着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孩子们。 破庙内十分昏暗,这只大蛇的眼角处有划伤的痕迹,想来是有猎户先前用弓箭射中,使得这只大蛇并没有第一时间看清靳时栖的动作。 腹部的绞痛让他眼前发黑,注意力难以集中,呼吸愈发沉重。 小心...再小心一点... 他知道蛇的弱点在七寸,虽然不敢妄想自己能杀死大蛇,但只要拖延时间,或许有一线生机。 “啊!有怪物!” 庙里的动静惊醒了另外三个孩子,年纪尚小的他们哪里见过这种惊悚的画面?当即扯着嗓子开始嚎哭。 坏了! 大蛇的瞳孔缩成细线,腥风扑面而来,靳时栖猛地翻滚到供桌下,蛇牙擦着他耳畔刺入木柱,飞溅的木屑划破他的脸颊。 他反手将竹片扎向蛇眼,却见蟒首一偏,碎片只在鳞片上刮出一串火星。 “靳时栖!” 许乔的惊叫声混杂在雷声里。 下一秒,供桌碎裂,正在燃烧的灯油泼洒,整片稻草“轰”地燃起一人高的火墙。 大蛇的竖瞳骤缩,燃烧的信子在空气中扭曲。 靳时栖踉跄着后退,右手死死攥着那盏铜灯——尖锐的灯座在闪电下泛着冷光。 另一边,许乔已经将绑着杜安和等人的绳子解开,带着他们跑出正在燃烧的山神庙。 或许是靳时栖激怒了这只大蛇,大蛇没有理会其余的孩子,反而直勾勾盯着他。 火光照亮蛇鳞上的诡异纹路,像无数双扭曲的人眼。 粗壮的蛇尾横扫而来时,靳时栖矮身滚了几圈,燃烧的火星擦着他后背落下,灯座也被甩飞出去。 热浪灼焦他的发尾,浓烟呛得他喉咙腥甜。 “嘶——” 大蛇在火圈中狂乱扭动,撞得梁柱倾斜。 一根燃烧的椽子砸在靳时栖脚边,火星溅上手背,他却趁机抓住那截焦木,当蛇头再次昂起时,他用尽全身力气将火把捅向七寸。 焦臭味爆开的瞬间,蟒尾将他扫飞至神龛前。 唔—— 靳时栖隐约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脆响,鲜血从嘴角溢出来。 他挣扎着去够灯座,却看见大蛇冲破火墙—— “靳时栖!” 许乔从阴影里扑出,使出吃奶的劲儿,竹片狠狠扎进蛇眼,黑血喷溅在她惨白的脸上。 竹片“咔”地断在眼眶里,大蛇的嘶吼震落瓦砾,疯狂翻滚的蛇身将许乔甩向墙壁。 靳时栖扑过去接住许乔的刹那,燃烧的房梁轰然砸落在蟒蛇七寸。 火舌舔舐着蛇鳞下的嫩肉,焦黑的蛇身疯狂扭动。 火光中,靳时栖的视野已经模糊成一片血色。 他咬破舌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猛地将许乔推向庙门。 “你先走!” 许乔踉跄着跌出门槛的瞬间,燃烧的横梁在她身后轰然倒塌,火星四溅。 靳时栖转身时,看见那条垂死的大蛇仍在抽搐,焦黑的蛇身下露出未被火焰烧到的青鳞。 他拖着虚弱的双腿缓步走向蛇首,铜灯座在血泊里划出一道暗痕,腹部的伤口随着动作涌出更多鲜血,每一步都像有刀子在搅动内脏。 大蛇的独眼突然睁开,残余的蛇信嘶嘶作响。 靳时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灯座狠狠刺入蛇眼。 “噗嗤——” 黑血喷了他满脸,滚烫如沸油。 撑着最后的力气反复将灯座的尖端刺入蛇身,确保它死得不能再死,靳时栖这才无力跪倒在地上,双膝折成虔诚的信徒。 微微歪头,他猛地呕出一口血,鲜血洒在掉落在地面的神像上。 山神大人... 靳时栖指尖动了动,想抹去神像脸上的血渍,却在触到泥塑的刹那失去了意识。 他的血渐渐渗进神像的裂缝,那些龟裂的纹路竟开始诡异地蠕动,如同干涸的土地在吮吸甘露。 万物由嫩变枯,由新变旧,月盈月亏,日升日落,狂风推动、撕碎、聚起又驱赶云朵,灰尘扬起又落下。 远处传来许乔撕心裂肺的呼喊,但靳时栖已经听不见了—— 他的呼吸越来越轻,轻得像山神庙里最后一缕消散的烟。 身躯跌落尘埃之中,眸光隐灭间,巍峨山脉亦为其折腰低眉。 第86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05 许乔跌跌撞撞下山求救。 她不认识路,再加上夜深雨急,险些脚滑摔进山谷里,好在半路上阴差阳错遇到简顺慈。 简顺慈明白被选为贡品的孩子一定会死,趁着村民没注意,她拄着一根棍子一瘸一拐来到山上。 好在五个孩子都没出事,在简顺慈的帮助下,许乔跑回村子里求援。 等太阳升起时,王虎带着人急匆匆来到山上,便看到躺在破庙中央被雨浇透的靳时栖。 …… 靳时栖是被一阵浓郁的肉香唤醒的。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村长家破旧的木板床上,屋顶的霉斑在视线里摇晃,身上盖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被褥,却透着日头的味道。 他已经回到清津村。 床边,孟合意孟陈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吵得靳时栖耳膜生疼。 “靳哥哥醒了,醒了!” 见靳时栖睁眼,姐弟俩忙用手背擦去眼泪,面带喜色朝着外面喊。 怎么回事... 靳时栖深吸一口气,只觉外面格外热闹。 孩童的嬉笑、妇人的交谈,还有铁勺刮过锅底的脆响。 手指下意识摸向腹部——那里本该有道被蛇尾扫出的狰狞伤口。 可掀开麻布衣襟,只见嶙峋的肋骨上覆着薄薄一层皮肉,连块淤青都没有。 伤口不见了...身体也不疼。 正当靳时栖疑惑时,王虎挑开草帘进来,手里陶碗冒着腾腾热气。 乳白的汤面上浮着金黄油花,几段嫩葱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 昨夜下了雨,这是今年第一场大雨,缓解了庄稼的旱情,但王虎却高兴不起来。 原本以为是山神享受祭祀,结果却是一条长虫的畜生生吃童男童女! 他妹妹,也是被那只该死的长虫吃掉的! 好在靳时栖等人全都活了下来。 “饿了吧,先吃点热乎的,这是用村里的大锅熬的蛇羹,你理应多吃几碗。” 王虎将碗塞进靳时栖手中,汤勺碰着碗沿发出轻响。 靳时栖低头看着汤里自己的倒影——消瘦的脸,干裂的唇,唯独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仰头一饮而尽,喉间泛起腥甜的暖意。 “许乔呢。” “那孩子哭睡着了,她母亲几天前就已经饿死了,有人嘴快,说出来了...” 靳时栖及时住口,没再继续追问。 当天晚上的事,许乔回来之后就已经和全村人说过了,靳时栖成了救下孩子打死大蛇的英雄。 若非那场大雨,靳时栖可能会被烧死在庙里,或是成为大蛇的腹中餐。 “时栖,你有没有见到山神?” 等到靳时栖喝完蛇羹,意犹未尽舔了舔唇边,王虎这才迟疑着开口。 这场雨来得太过及时,现在又证明了吃小孩的根本不是山神而是长虫,那么究竟是不是山神保佑? 提起山神,靳时栖只能想起已经支离破碎的泥塑,和一片废墟的山神庙。 至于山神本神? 他没见过。 当初他晕乎乎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见靳时栖什么也不知道,王虎脸上的神色难掩遗憾,支支吾吾了几声便拿着空碗走了。 被抽签选中的小孩已经各回各家,简顺慈急匆匆赶来时,也抱着靳时栖哭了一炷香的时间,嘴里喊着“山神保佑”。 是神明显灵救下了他吗? 靳时栖不明白。 “乖孩子,娘以后再也不让别人带你走了。” 简顺慈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她瘦得几乎脱了形,枯黄的发丝散乱地贴在脸上,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灰布衫空荡荡地挂着。 靳时栖喉头一哽,昨晚尚未来得及感受的恐惧与绝望在此刻决堤。 她的怀抱比记忆中瘦了许多,骨头硌得人生疼。 靳时栖能感觉到母亲全身都在发抖,像一片风中的枯叶,却将他搂得那样紧,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这件事最后也算是皆大欢喜,孩子们没死就换来了雨,蛇肉熬成羹也让全村饱餐一顿。 但村长与王虎皱着的眉却迟迟没有舒展。 清津村从未真正有过安宁,山匪的马蹄声随时都会打破现有的宁静。 他们不是普通的强盗,里面有些是朝廷的逃兵,穿着破烂的皮甲,腰间别着锃亮的刀,还有一些是反贼。 到处都在打仗,朝廷官府自顾不暇,也就放任这些山匪强盗的气焰愈盛。 饥荒年景,连老鼠都饿得皮包骨,可山匪不管这些。 前年秋收时,他们抢走了村里的一袋谷种,村长跪着求他们留下半把,却被山匪一脚踹进沟里,此后腰一直疼得要命,只能佝偻着身子走路。 去年更糟。 蝗虫过境后,连树皮都成了稀罕物,山匪再来时,村里实在拿不出东西,山匪便在村口连杀十人,挂在歪脖子树上七天七日,无人敢收尸。 若是今年还... 村长只希望庄稼不会颗粒无收,到时候全村省吃俭用些,就能凑够给山匪的粮食。 但现在山神庙都已经塌了,清津村还能指望什么呢? 熬过了今年,明年又该要如何呢? 一场大雨救下了靳时栖,或许就是山神大人最后一次显灵了。 至于重修山神庙? 清津村村民连吃喝都是问题,更别提把人力物力放在别的事上。 深夜,靳时栖在稻草堆上翻了个身,干枯的草茎扎得他后背发痒。 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在地上画出一道惨白的线,简顺慈就在一旁睡着,呼吸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靳时栖再次盯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腹部与手臂。 当初的疼痛绝对是真的,他甚至清楚记得骨裂时的痛感。 难道真的是山神庇佑? 清津村位于宁稷山,大山深处那座山神庙,就连村里资历最老的教书先生,都不记得究竟是何人何时所建。 因此,村民只能称呼山神庙里的神仙为宁稷山神。 连名号都不知道,又在如此偏远的地方,清津村很少提起这位山神。 直到大旱过后,村民走投无路,才尝试用献祭童男童女的歪点子,祈求苍天降雨。 靳时栖悄悄起身,赤脚踩在泥地上,冰凉从脚底直窜到天灵盖。 草帘被轻轻掀起,夜风灌进来,带着露水和枯叶的气息。 他回头看了眼熟睡的母亲,她的眉头还皱着,像是梦里也在发愁。 村道空荡荡的,月光把土路照得发蓝,靳时栖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夜风在耳边呼啸,胸膛里的心跳声大得吓人。 他必须再去一趟山神庙。 第87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06 山路陡峭,碎石硌得脚底生疼,靳时栖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越跑越快。 枯枝划过他的脸颊,留下细小的血痕。 凭借模糊的记忆,靳时栖在深夜独自上山。 在清津村,就算是最有经验的猎户,在太阳落山后都不敢在宁稷山上逗留。 山上藏着不计其数的猛兽,夜里视线昏暗,保不准哪天打雁的人就被雁啄瞎了眼睛。 山路比记忆中陡。 今天肚子难得吃饱,也就有了力气,靳时栖小跑着向前。 但一来一返,要想在简顺慈睡醒之前回到家,怕是不容易。 思来想去,靳时栖干脆选择抄近路。 他抓着岩缝里的树根往上爬,指缝里塞满冰冷的泥土。 有块风化的石头在他脚下松动,哗啦啦滚下山坡,在寂静的夜里激起一串回响。 靳时栖僵在原地,直到确认没有惊动任何活物,才继续向上攀爬。 渐渐地,月光明亮起来,远处的破庙在月色中露出残破的轮廓。 破庙黑黢黢地立在那里,坍塌的屋顶像张开的嘴。 靳时栖在庙门前刹住脚步,月光下,烧焦的梁木横七竖八地躺着,比第一次来时还要破,甚至看不出是山神庙。 他深吸一口气,跨过门槛。 月光从断墙处透进来,照在那尊残缺的山神像上。 泥塑的山神像倒伏在供台旁,头颅与身体断裂开来,手臂也碎成几截,看不出一丁点神圣的模样。 靳时栖在神像前缓缓跪下,昨夜的雨水浸透了他的裤料,寒意顺着腿骨往上爬,他却跪得笔直,双手恭敬地交叠在额前。 “山神老爷,”少年的声音在破庙里显得格外清晰,“我来给您修补金身,还请您不要怪罪。” 他俯身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石板上。 起身时,袖口已经沾满香灰和雨水混合的污渍。 靳时栖小心地捧起神像断裂的头颅,指腹抚过泥塑颈部参差不齐的断面——那里还留着几道干涸的血迹,是他自己的。 雨水浸泡后,那些痕迹微微发亮,像沉睡的血管突然苏醒。 靳时栖的喉结滚动一下,沾着泥浆的手指悬在半空,不敢触碰。 他的血染污了山神像。 山神老爷恕罪。 在心中默念几次,他才小心地用袖子去擦那些血痕,可越是擦拭,暗红的纹路反而在湿润的泥塑上晕染得更开,最后竟像是融进了神像的肌理。 这就麻烦了... 一张枯瘦的小脸皱起。 “小人无意亵渎,还请神明莫怪。” 墙角堆着的黄泥板结成了块,靳时栖用石片一点点刮下粉末,混着瓦罐里积存的雨水揉搓。 泥团在他掌心渐渐变得柔韧,指缝间溢出的泥浆带着铁锈般的暗红。 他一边将泥浆填入神像颈部的裂缝,一边低声呢喃。 “您救了我的性命,我以后也会来报答您的。” 少年的手指微微发抖,将调好的泥浆仔细填进每一道纹路。 他的手指天生就比别人灵巧。 搓捻着湿润的黄泥,指节屈伸间,泥团便驯服地化作柔韧的细条。 少年的眉头皱着,指尖在神像断裂的衣褶处轻轻一抹,破损的泥纹便如流水般重新延展,每一道皱褶都自然得像是原本就生长在那里。 “您本该是这样的...” 靳时栖自言自语喃喃道。 当最后一道裂痕被抹平时,他后退两步,再次跪下叩首,起身时一阵眩晕,连忙扶住供台才没摔倒。 低头看去,发现台面上积着的水洼里映出自己的脸——苍白的,沾着泥点。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在这里似乎待了太长时间。 糟了,若是让娘知道了,定然吃不了兜着走。 “山神老爷,我先走了,我改天再来修缮山神庙。” 靳时栖匆匆离开,未曾注意到泥塑神像低垂的眼睑下,竟像是含着悲悯的光。 …… 晨雾笼罩的山路格外湿滑,靳时栖踩着露水飞奔而下,布鞋早已被泥浆浸透,裤脚上沾满苍耳。 路过村口矮矮的溪涧时,他蹲下来拼命搓洗鞋底的泥巴,直到粗布鞋面上再也看不出上山的痕迹。 当简顺慈撩开草帘,看到的便是儿子专注搅粥的背影—— 灶火映红了他半边脸,额角还挂着细密的汗珠。 “原来在这,今天起得怎么这么早?” 简顺慈的声音还带着几分睡意。 靳时栖头也不抬地继续搅动粥勺,将嫩绿的野菜与小块野山芋丢进锅中: “想着您该喝点热乎的。” 他的衣领整齐,连袖口都挽得一丝不苟,只有耳后发丝间还藏着半片没掸净的泥渍。 野菜是昨天王虎塞给靳时栖的,至于野山芋则是孟合意家中为感谢救命之情送来的。 野菜的清香混着山芋的甜糯在灶房里弥漫开来。 阳光透过窗缝照在粥面上,映得那些野菜丝像碧玉般透亮。 靳时栖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天晓得他有多长时间没吃过野山芋了。 好在简顺慈并没有发现靳时栖的异常,只是心疼他昨天险些死在山上,今天却能活蹦乱跳。 五个孩子都活了下来,清津村原本死气沉沉的气氛也热闹了些,再加上那场及时雨,村民们也对生活有了盼头。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农户趁着这段时间耕田施肥,猎户成群结队前往山中打猎。 由于那段特殊的经历,靳时栖与剩下四个孩子也结下深厚友谊,平日里互有往来。 尤其是许乔,经常会跑来找靳时栖玩。 她父母都是被饿死的,往后便在村子里吃百家饭过活,简顺慈也心疼她,若许乔来了,会给她留点吃食。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为了不让简顺慈发现异常,靳时栖每周会挑一天的时间偷偷上山,修补好神像后,便开始修缮山神庙。 凭他一个孩子,这件事绝对算是大工程。 靳时栖一点一点干,丝毫不敢马虎,至少不能让宁稷山神受风吹雨打。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山神庙,不管别人信不信,靳时栖信了。 就这样,春溪边的野芹才冒头,转眼已枯黄在秋风里。 原来又到了一年秋收。 —— 感谢靳宝宝的打赏,也许加更~ (求善良好心的书粉推书,量越来越少了哭哭) 第88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07 一只灰兔竖着耳朵,在庙后的乱石堆间蹦跳。 靳时栖屏住呼吸,隐在柏树的阴影里。 他的身形比年初抽长了许多,旧衫的袖口短了一截,露出的手腕精瘦有力。 山风拂过,他眯起眼。 这双眼睛褪去了稚气,眼尾的弧度如同新磨的镰刀般锋利。 兔子突然立起前爪,鼻尖急颤。 箭已离弦。 木箭破空的声音很轻,箭尾绑着的麻绳却惊起几只山雀。 灰兔刚要窜逃,箭镞已钉入后腿。 靳时栖从树后钻出时,兔子正拖着伤腿往灌木里逃,在枯叶上蹭出断续的血痕。 “对不住。” 他单膝跪地,一手按住挣扎的兔子,另一手利落地拧断了它的脖子。 兔身在他掌心渐渐变凉,绒毛间还带着阳光的暖意。 他用草茎捆住兔脚,处理的动作沉稳,丝毫不逊于村里的老猎户—— 不抖,也不急,连血都没沾上多少。 靳时栖拎起猎物往庙前走,木箭在背后的箭筒里轻晃,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这些木箭都是他自己做出来的,将劈好的木条尖端一点点磨至尖锐,再打磨成为箭矢的形状。 白天时,靳时栖会跟着村里的猎户一起上山捕猎,学习一辈辈传承下来的技巧。 到了晚上,他就会偷偷来庙里,修缮山神庙的同时练习箭术。 从握弓至今不过六个月,便已练至百发百中,甚至不需要其余猎户教,便能快速摸索出一套自己的风格。 就像是... 他本就精通此道。 对此,村里人也只能说不愧是靳家的小子,当初能杀了大蛇,现在又练得一手百发百中,往后定然能当个将军。 当然,靳时栖也晓得什么是客气话,什么是恭维,并未将其放在心上,仍旧雷打不动上山练箭。 他走不出大山,也当不了将军。 一大早,在吃过饭后,靳时栖便告知简顺慈,自己要去山上捕猎,实则偷偷在山神庙附近转悠。 靳时栖拎着灰兔踏上山神庙的石阶,脚下的青苔已被他定期清理,露出原本粗糙的石面。 庙门不再歪斜,被他用榫卯重新固定过,推开时只发出低沉的“吱呀”声,不再是从前那种刺耳的呻吟。 原本漏雨的屋顶补了茅草,阳光从整齐的缝隙间漏下来,在地上排成一道道光栅。 供台上的灰尘早已拭净,缺角的香炉里插着几支新采的野花,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这些足以证明靳时栖这段时间从未偷懒。 他熟练跪在蒲团上,叩首后抬头。 当晨光完全照进庙堂时,重塑的神像已端坐在莲花座上。 手指结着慈悲印,连指甲盖上的月牙都清晰可见。 最奇的是那张脸——明明用的是同样的黄泥,却比原先多了三分生气,微阖的双目似闭非闭,仿佛下一刻就会抬起眼帘。 靳时栖不知道不能随意直视神明,他只觉得抬头看向神像时,有些躁动的心便会宁静下来。 “山神老爷,今天有肉了。” 他轻声说着,从腰间取下小刀。 若想成为一名合格的猎户,第一步就是敢于面对杀生,王虎就曾充当靳时栖的老师。 他说过,要感受活物濒死时颤动的瞳孔,猛烈跳动的心脏,和克服自己天生悲悯的心。 怜悯苍生,那是神仙要做的事,神仙不吃不喝不会死,但人会。 每天饿死的人都有大把,下不去杀手的人做不了猎户。 而这入门的一步偏也是最难的一步。 王虎原本以为靳时栖要多适应几次,但他只是简单说了几个要点,靳时栖就能将雉鸡熟练杀死,脸上没有恐惧的神色,就连手都没抖。 若不是他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王虎都要怀疑他暗地里藏拙。 对此,靳时栖也不知是为何,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将一切做好。 嘀嗒...... 兔血滴在准备好的陶碗里,鲜红衬着粗陶的灰褐。 处理好的兔肉摆在青石板上,粉白的肌理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他取最肥美的后腿肉供在神前。 “感谢山神庇佑。” 靳时栖虔诚叩首。 虽说他从未真正见过神迹,但他确信,宁稷山神是真正存在的,并且一直庇佑着他。 为此,他甘心做山神最虔诚的信徒,用余生供奉神明。 靳时栖立在晨光里,像一株新抽枝的青竹。 十三岁的少年身量未足,骨架却已显出舒展的轮廓,露出的脖颈线条纤细,却覆着一层紧绷的肌肉——那是常年劳作刻下的痕迹。 他的脸还带着稚气的圆润,下颌却隐约有了锋利的影子,眉毛生得尤其好,像两笔浓墨扫过玉白的纸,底下嵌着双清亮的眼睛—— 那里面盛着的,是十三岁特有的、介于孩童与少年之间的清透光景,让人想起山涧里饮水的鹿。 晨风穿堂而过,吹得石阶上的尘土打着旋儿飘起。 那些细小的颗粒在光束中飞舞,最后竟都朝着神像的方向聚拢,像被什么吸引一般,轻轻落在了泥塑的肩头。 靳时栖并未注意到这些,他退后三步才转身,背影被门外的阳光拉长,投在扫净的地面上。 他要赶快回去了,不然阿娘会担心。 “山神老爷,我明日再来。” 说罢,靳时栖又思忖一二,这才补充道。 “您如果有什么想要的,可以给我托梦,我就住在清津村,村口大槐树往北的第七户人家。” 怕神明找不到自己的位置,靳时栖又想着法儿地描述。 “我会在篱笆上系红色的布条,如果您能看到,那就是我和阿娘的房子。 但您也要小心一点,不要入了我阿娘的梦,她可能会吓到,您可以来找我。” 生怕神明会不记得,他又重复一遍,这才拿着剩下的兔子心满意足地离开。 山风掠过时,靳时栖抬手将散发别到耳后,手腕细得能看见骨节,却意外地有力。 指节处有细小的伤痕,那是削箭时留下的。 几个月往返宁稷山,靳时栖已经摸索到一条更快上山的路,他身子灵巧,一开始还有些战战兢兢,现在已是如履平地。 今天有所收获,回去也能给阿娘开开荤,许乔应该也饿了吧?再喊上她过来。 这只兔子是烤了吃?好像有点浪费,做成肉脯还是炖了?好像都不错...... 靳时栖心中盘算着怎么处理这只兔子,随意哼着歌。 第89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08 村口的老槐树下,五个持刀山匪一字排开。 领头的疤脸汉子一脚踩在磨盘上,刀尖不耐烦地敲着鞋底,发出“铛铛”的闷响。 “就这点儿?糊弄谁呢,找死是不是。” 他踢了踢脚边的三个麻袋,谷粒从破口处漏出来,稀稀拉拉撒了一地。 村长佝偻着背,枯瘦的手指绞在一起像在作揖。 “这位爷,去年...去年不是就要这些吗?” “放你娘的屁!” 疤脸突然暴起,一刀劈在磨盘上,火星四溅。 “今年下了雨,又没有蝗虫,少说也有180石,你只给老子50石,老子回去怎么交代。” 他猛地揪住村长的衣领,唾沫星子喷在老人脸上。 “翻倍!少一粒,烧你半间房!” 躲在草垛后的村民突然哭出声: “使不得啊!这些交出去,娃儿们就要吃土了...” 今年不容易,大旱三年过后,好不容易收成稍微多了些,日子也有了指望。 抛去要给山匪的粮食,剩下的粮虽不多,但饥一顿饱一顿下去,也不至于饿死。 如果翻倍的粮食给出去,他们撑不过这个冬天啊! “吃土?啧。” 疤脸狞笑着松开村长的领子,却突然踹向他的腹部。 老人重重跪地,发出痛苦的哀嚎。 “大爷饶命...我们真的拿不出那么多的粮来,饶命啊。” “我们恶虎寨可不是吃素的,留你们这群老东西一命就已经是格外开恩,别给脸不要脸!” 疤脸从地上抓了把土,硬塞进村长嘴里,砂砾摩擦牙龈的声音让周围的村民浑身发抖,几个妇人捂住孩子的眼睛。 “不是吃土吗,现在老子教你们怎么吃!” 村长的咳嗽声混着血沫,染红了灰白的胡须。 “咽下去!” 疤脸抡起刀鞘猛击老人后背,村长佝偻的身子开始抽搐,喉结艰难地滚动,神色痛苦。 王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隐在身后的拳头青筋暴起,却没有冲上去,只是将几个孩子挡在自己身后,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看眼前的画面。 窝囊。 但命都在别人手里,只能窝囊着生,窝囊着活。 山匪刀鞘上的铁环在风中叮当作响。 恶虎寨不是好惹的,如果他们敢反抗,整个清津村都得陪葬。 不能冲动,这是他爹在这之前就提醒过他的。 不能一时逞能就罔顾全村人的性命。 “明日晌午,我再来取粮,否则——” 疤脸故意拖长声调,刀尖划过村长颤抖的脖颈。 人群中传来隐忍的啜泣声,本以为今年能好过一些,谁能料到这些山匪不给他们活路! 这是要活生生把他们饿死啊! 几个山匪凑在一起说了些什么,领头的疤脸豪爽笑着说要去喝酒,招呼另外几个山匪去拖麻袋。 偏在这时,人群中传出一声稚嫩的童音。 “老鼠偷粮!老鼠偷粮!” 杜安和拍着手,脸上却挂着傻笑,身上也滚得满是泥巴。 山匪的脚步猛地顿住。 全场霎时死寂,连抽泣声都凝固,僵硬着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杜安和他爹疯了一样去捂儿子的嘴,可他却扭着身子躲开,脏手指着山匪手中的麻袋: “偷粮的老鼠!是老鼠!脏东西脏东西!我娘说...唔!” 疤脸的脸色瞬间阴沉。 “小杂种,你刚刚说什么?” 他大步走向杜安和,刀尖在地上拖出一道浅痕。 “他不懂事,他是个痴儿,大爷饶了他吧!” 杜安和的娘扑倒在地上跪下磕头,额头瞬间渗出血丝,却被疤脸一脚踢开。 “不懂事?那老子就教他什么是懂事!” “不要啊——” 村民们想要上前阻拦,却被明晃晃的尖刀拦住。 而杜安和仍旧呆呆傻傻站在那里,丝毫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 刀光一闪,刀尖直取咽喉,杜安和的娘用双手捂住眼睛,哭声尖锐,不敢看接下来的画面。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破空而来。 “嗖!” 木箭精准地扎进疤脸的喉咙。 他的动作猛然停滞,刀尖距离杜安和的皮肤只有一寸。 全场死寂。 疤脸缓缓转头,充血的眼睛瞪向箭矢飞来的方向,村民们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靳时栖站在草垛上,手中粗制的木弓还在微微震颤。 阳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勾勒出少年挺拔的轮廓。 他的眼神冷静得可怕,与平日里温和的模样判若两人。 “嗬...找死...” 疤脸嘶哑地说,鲜血从他指缝间渗出。 他猛地拔出喉间的箭,伤口喷出一股血柱。 “杀了他!” 其余山匪也反应过来,提着刀朝靳时栖杀去。 靳时栖迅速搭上第二支木箭时,最壮硕的山匪已经冲过来,沉重的砍刀高举过头。 木箭射中他的肩膀,却只是让他踉跄了一下。 村民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场面一片混乱。 王虎一直压抑的怒气终于爆发,他一把抄起放在一旁的扁担,挡住其中一个山匪。 “时栖!快跑!” 靳时栖没有跑,反而身形一晃,躲过山匪劈来的砍刀。 刀锋擦着他的衣角划过,在粗布上撕开一道口子,他借势滚到山匪身侧,藏在袖中的小刀闪电般刺出—— “噗嗤!” 刀尖精准地捅进山匪的腋窝,那里没有皮甲保护。 壮汉惨叫一声,砍刀“咣当”掉在地上。 靳时栖没有犹豫,拔出小刀又往他大腿内侧补了一刀,山匪顿时跪倒在地,鲜血喷涌。 “废物!”疤脸捂着喉咙,声音嘶哑如破锣,“给我剁碎他!” 剩下三个山匪同时扑来。 靳时栖抓起地上的谷糠扬向最前面那人的眼睛,趁对方视线模糊时,一个矮身从他腋下钻过。 那山匪转身要追,却被突然冲出来的王虎用扁担砸中膝盖,直接摔在地上。 “跟他们拼了!” 王虎红着眼睛喊道。 第90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09 或许是恐惧激发了强烈的求生欲,有几个村里的汉子留下来,也顾不得到处找武器,随手抄起附近院子里的锄头斧头便冲上去。 这些耀武扬威的山匪中,确实有一些逃兵或反贼,但大多数都只是普通人,只会拿着大刀劈砍,毫无经验,漏洞百出。 只有一个最难缠的... 靳时栖趁机捡起掉落的砍刀,刀柄上还沾着黏腻的汗水。 疤脸虽然喉咙受伤,但暴怒让他爆发出骇人的力量,每一刀都带着呼啸的风声劈来。 “小杂种...嗬..老子活扒了你的皮!” 疤脸的声音嘶哑如恶鬼,刀锋横扫向靳时栖腰腹。 靳时栖猛地后仰,刀尖擦着他的肚皮划过,他顺势用刀格挡,虎口被震得发麻。 疤脸趁机一脚踹在他胸口,靳时栖倒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墙上,疼得眼前发黑。 一个营养不良的少年,怎么比得过膀大腰圆的山匪? 王虎见状想冲过去帮忙,却被另外两个山匪拦住。 疤脸狞笑着逼近,刀尖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靳时栖的砍刀掉在三步外,他强忍剧痛,手指悄悄摸向腰后—— 那里别着他平日削箭的小刀,只有巴掌长。 “先剁了你的手...”疤脸高举砍刀,“看你还怎么射箭!” 刀光落下的一瞬,靳时栖猛地翻滚,同时抽出小刀狠狠扎向疤脸脚踝。 “啊!” 小刀精准地刺入脚筋,疤脸一个踉跄,砍刀劈在一旁的石头上,溅起一串火星。 靳时栖趁机扑上去,整个人撞在疤脸受伤的喉咙上。 鲜血顿时从伤口喷涌而出,溅了靳时栖满脸。 疤脸发出窒息般的“嗬嗬”声,疯狂挥舞砍刀,靳时栖死死抱住他的腰,两人一起摔进村沟的泥灰里。 尘土飞扬中,靳时栖摸到一块尖锐的碎石,他毫不犹豫地抓起石头,用尽全力砸向疤脸太阳穴—— “砰!” 第一下,疤脸的眼球凸出。 “砰!” 第二下,头骨凹陷下去。 “砰!” 第三下,碎石子嵌进了血肉里。 当他终于停手,疤脸的头已经像个摔烂的南瓜。 他喘着粗气爬起来,发现自己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扭曲变形,指甲缝里塞满了碎肉和石屑。 第一次杀人,靳时栖的手却稳得可怕。 他拔出小刀时,温热的血溅在脸上,带着铁锈般的腥味。 疤脸死了。 靳时栖喘着粗气,半晌后看向自己染血的手,忽然发现杀人和杀兔子竟没什么两样。 都是要先屏住呼吸,等猎物放松警惕。 刀锋刺入皮肉的触感也相似,先是遇到些许阻力,接着是“噗”地一声轻响,像是戳破了一层湿牛皮。 就连温热的血喷在手上的感觉都差不多,只是人血更稠些,带着股铜锈般的腥气。 兔子死前会睁圆眼睛,人也是,就连濒死时抽搐的腿都如此相似。 但也有一点不同。 兔子血能换来神灵庇佑,而人血只会招来更多仇恨。 山神大人,请饶恕我吧。 他弯腰捡起疤脸掉落的砍刀,刀柄上缠着的红布已经被血浸透。 这刀比他的小刀重许多,但握久了,想必也会像杀兔刀一样顺手。 靳时栖回头,有两个山匪已经被绑起来,其余三位毙命于此。 “找死,让我们五当家知道了,你们都得死!到时候把你们的头挂在寨子里面!” 被捆住的山匪恶狠狠盯着靳时栖,他平静地回望,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刀柄。 他忽然有些后悔。 并不是后悔自己冲动的行为可能给清津村村民引来杀身之祸,而是后悔自己方才居然起了怜悯的心思。 山神大人,这些人是该杀的,对吗。 如果把这些人的血也供在山神前,会有什么不同? “时栖!” 简顺慈的声音打断了靳时栖的思绪,她扑上来抱住少年不算壮硕的身躯,又焦急地查看他身体各处,看到鲜血时,眼泪滚滚落下。 “时栖,你别吓唬娘啊。” “娘,这些不是我的血,我没事。” 用手掌包住简顺慈颤抖的手,靳时栖递去令她安心的眼神。 闻言,简顺慈这才冷静下来,确保靳时栖的确没受什么伤,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靳时栖扭头看去,才发现全村的人都在盯着他。 杀大蛇时,只有许乔看到,再加上二人都是孩子,村民并不会全然相信孩子们的话。 但眼下,靳时栖是当着他们的面救下了杜安和,又杀了力量超他几倍的疤脸,足以证明靳时栖不一般。 村民默契地将他视为如今的领袖,从村民急切的眼神中,不难看出他们对现状的惊恐与茫然。 靳时栖沉默一二,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血,重重呼出一口气。 无论怎么说,他还是个仅仅十三岁的孩子,从未独挑大梁。 在简顺慈的惊呼声中,靳时栖忽然朝着山上跑去,王虎等人不明所以,以为他是后知后觉被吓到了,担心他出事,连忙追上去。 但靳时栖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大山里。 他匆匆来到山神庙前,喘着粗气,手上的血已经被衣服擦净,只剩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红。 靳时栖迈入山神庙中,虔诚跪下,凝视着神像慈悲的眼,半晌后忽然开口。 “山神老爷在上,我今日杀孽过重,但我没有滥杀无辜。 他们要逼死村里人,要杀杜安和,还逼村长吃土,若这都算无辜,那什么才是该杀。” 神像沉默如初,看着他唯一的信徒心神不宁地祈祷。 “我的命是您给的...” 靳时栖忽地从箭囊抽出一支箭横举过头,又微微偏移方向。 箭尖在日光下泛着冷光,正对着自己的咽喉。 “若您觉得我有罪,现在就收走这条命,若您认为我无罪,还请指出生路。” 日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成跪拜的兽形。 一滴汗顺着鼻尖砸在地上,靳时栖闭着眼,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太阳穴突突直跳。 等待像钝刀割肉。 半晌后,伴随着“啪”的一声响,靳时栖猛地抬眼,他手中的木箭竟凭空从中折断。 这是山神第一次回应他,靳时栖却丝毫没有惊讶,因为他本就知晓山神一直存在。 “您默许了。” 这不是疑问句。 靳时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眼神已然发生变化。 那不再是少年人的彷徨,而是淬了血的锋芒。 他的声音缓缓穿透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神说,唯有以杀止杀。” —— 感谢靳宝宝的打赏,特此加更 求花花求广告只要有收益我就是生产队的驴,请不要怜惜我是一朵娇花 第91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10 昏暗的土屋里,油灯芯爆出一声轻响。 靳时栖坐在矮桌旁,指节无意识敲击着粗糙的木纹,对面是王虎,他脸上的沟壑在跳动的火光中显得更深了,眼睛里烧着两团暗火。 桌子两侧,分别是村里的铁匠鄂永和教书先生温潞。 角落里,两个被捆成粽子的山匪歪在地上,塞着破布的嘴里发出含糊的呜咽。 如此诡异的情况下,靳时栖出现在这里倒显得正常了些。 村长身子骨不太硬朗,很多事情都只能交给王虎去做,而温潞是村里威望最高的人,鄂永则是身强体壮,打铁的手艺一绝。 四人围在屋子里,讨论清津村的出路。 “时栖,你说咋办,留着是祸害,杀了又怕...” 鄂永突然开口,粗糙的手指指向角落里的山匪。 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 恶虎寨派小弟到各个村里收缴“保护费”,时间一到,只有清津村的山匪没回去,定然起疑心。 若是查清,恶虎寨必定屠村;不杀,等这两个逃回去,一样是灭顶之灾。 横竖都是死。 油灯突然暗了一下,火光再次亮起时,靳时栖清俊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他没有第一时间说出他的想法,不然凝在一起的军心会大乱。 “这两个杂种还当自己是什么东西,嘴硬得很。” 王虎“啐”了一口,眼神扫向屋内被绑着的山匪,眼中满是恨意。 “让我来吧。” 出乎意料,靳时栖主动起身,拎起放在桌面上的柴刀。 “我问,你答。” 他声音很轻,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骤降。 他刚把塞在嘴里的破布抽出来,其中一个山匪便一口唾沫吐在靳时栖脸上。 “你他娘的小杂种,你算什么东西,毛没长齐就敢过来和老子说话。” 山匪梗着脖子,额头上青筋暴起。 “说完了吗?” 靳时栖没有生气,只是抬眸看向那人。 他的眼睛在昏暗的油灯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色泽,像是暴雨前的湖面,表面平静,深处却翻涌着令人胆寒的暗流。 “啊...?哈,你他娘的有受虐症啊想要挨老子骂。” 山匪忍不住笑出了声。 “看来是没了...” 靳时栖呢喃一句,随后手起刀落。 刀光一闪。 血箭喷在土墙上,山匪的尸体轰然倒地,头颅滚到另一人脚边,眼睛还瞪着。 对临死之人最后的宽容。 神明在上。 甩了甩刀上的血珠,靳时栖转向另一个山匪: “到你了。” 他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像在询问今天的天气。 山匪的瞳孔缩成针尖,被捆住的身子如筛糠般发抖。 靳时栖的刀尖缓缓下移,挑开他胸前染血的衣襟,露出恶虎寨的刺青—— 一只獠牙滴血的黑虎。 “寨里多少人?” “五、五十...” 甫一开口,柴刀便剁在他手指上。 与此同时,靳时栖快速将一团破布重新塞进去。 惨叫声被破布堵成闷响,变成扭曲的呜咽。 靳时栖捏起那根断指,在山匪面前晃了晃。 “下次就是整个手掌。” 鲜血在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温潞忽然干呕起来,被王虎急急扶出门外。 温潞有些不可置信,如今私塾虽然没了,但他也曾为靳时栖上过课,印象很深。 在他记忆里,靳时栖一直都是一个聪明善良的孩子,甚至会给受伤的麻雀包扎,这样乖巧的孩子,怎么会毫不眨眼就杀人剁指呢? “虎子,时栖他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啊?” 温潞颤抖着摸胡子,不敢再去看屋里的场景。 “应...应该没吧。” 王虎的脸皱起来。 屋内,唯一活下来的山匪已经开始崩溃地嚎叫。 “三百!是三百!大当家带着精锐和几位当家的去了洛阳城里,现在寨里只剩两百出头!” 靳时栖的刀悬在第二根手指上方。 “暗哨位置,寨门朝哪开。” “朝...朝北,南面崖壁上有暗哨。” 靳时栖细细地问,大到有几位当家,多少把长刀,换岗的规律,小到每日何时吃饭,从哪里运送粮食。 他问得这般细,屋里人只要不傻,也能猜出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从中,靳时栖也知道了一些关键信息,恶虎寨大当家带着精锐离开,只剩下五当家看守。 恶虎寨,易守难攻。 “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五当家的习惯,要将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提起五当家,山匪面色一白,眼中满是恐惧的神色。 “我不能说...我不能...” 柴刀突然捅进他的大腿,旋转着剜下一块肉。 在对方痉挛的呜咽中,靳时栖俯身在他耳边低语: “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 山匪的惨叫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弱者”并不是一个身份,而是一种处境,当你站在高处,俯瞰曾经强大的敌人,那么他的身份就不再重要。 至少此时,在山匪眼中,靳时栖才是凶残的山匪。 又过了半小时,靳时栖才回到桌旁,面色凝重。 王虎朝屋内扫了一眼,发现那山匪竟还没死,十分诧异。 “你没杀了他?” 他忍不住提高音量,而靳时栖幽幽抬头。 “虎子叔,我还是个孩子,不要动不动就提打打杀杀的。” 王虎:“……” 这会儿你记起你还是个孩子了? “虎子叔,还请麻烦您明日将他扛到山神庙前,到时候是死是活,全凭山神老爷做主。” 王虎一愣,随后连连点头。 不知觉中,他也将眼前这个小他十几岁的孩子视为主心骨。 “那恶虎寨的事,要怎么办?” 敌方有两百多号人,而他们甚至没有一把像样的刀。 靳时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回头看向油灯内摇摆不定的烛芯,缓缓道出几个字。 “驱虎吞狼,离间之计。” 他一字一句,每个字都像钉子。 “要么他们死,要么我们死。” 屋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变得刺耳。 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火光猛地一跳,靳时栖的影子投在墙上,高大、扭曲,像一尊从地狱爬出来的煞神。 “嘶...你小子的胆子倒是大。” 鄂永倒吸一口冷气。 “如果现在带着家人逃难去别的村,也有一条生路,要么走,要么留下。” 靳时栖将手中的刀扎在桌子上,刀身颤动,嗡鸣久久不散。 没有人动。 鄂永盯着那把刀,忽然抓起一旁的斧头,重重砸在桌上: “他娘的!干了!” 温潞没说话,只是拍着胸口对他点点头。 靳时栖的目光终于柔和了一瞬,他看向窗外恶虎寨的方向,星斗明灭。 只有一次机会。 他要让那座山烧成灰。 —— 感谢靳宝宝的打赏,感谢宝儿们的鼓励,你们的每一条书评和评论我都看得到,感谢支持,特此加更~ 第92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11 恶虎寨的地势,是老天爷亲手铸的牢笼。 寨子盘踞在断龙崖上,三面峭壁,猿猴难攀,唯一的上山路被三道寨门卡死,每道门后都蹲着弓手,箭矢永远搭在弦上。 但最要命的,是那些藏在岩缝、树冠里的暗哨,神不知鬼不觉。 这些天来,有着源源不断的粮车运往恶虎寨,宁稷山附近有十几个村子,恶虎寨分批派人去“收债”,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最多十天的时间,所有村子都得把粮交上来,这些粮又能换作钱,钱能买来肉,兵器,酒,软甲,弓箭。 有了这些东西,恶虎寨只会越做越大。 鄂永推着独轮车走在窄道上,这条窄道像被斧头劈出来的,贴着悬崖蜿蜒而上,仅容一辆独轮车通过。 左侧是峭壁,右侧是百丈深崖,稍有不慎,连人带粮都会摔成肉泥。 临行之前,鄂永难得吃了一顿饱饭,敞开肚皮吃,几乎将整个清津村存着的肉全都吃完。 这些肉都是村民们自发送来的。 他们知道此去凶险,便尽自己所能。 说好听点,这顿饭是补充精力,不好听些,便和断头饭没什么区别。 想要以小搏大自然要兵行险招,鄂永自告奋勇作为靳时栖计划的首个棋子。 不成功便成仁。 他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粗布衣衫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背上。 车上的麻袋鼓鼓囊囊,用草绳捆得结实。 他的目光不时扫过车底——靳时栖就藏在那里。 车底的暗格很窄,靳时栖蜷缩着身体,后背紧贴着木板。 他能闻到木头腐朽的味道,能感觉到每一次颠簸时,车轮碾过石子传来的震动。 他手中握着那把杀兔子的短刀,刀身冰凉。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声响。 树影里传来一声呼哨。 鄂永的手猛地攥紧车把,指节发白。 他继续低头往前走,嘴里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可眼角余光已经瞥见岩缝里闪出的刀光。 “站住,你小子哪来的?” 有两个山匪跳出来,其中年长的山匪眯着眼睛,用刀尖挑开他的斗笠。 “两位爷,我从北边逃难来的,叫我刘三就好,前日刚入伙,跟着疤爷去收债的,疤爷下山去找酒吃了。” 鄂永擦了擦汗,露出讨好的笑。 “啧,疤脸那狗东西又偷偷跑去喝酒,可惜咱们没抢到这种好差事,那狗娘养的现在不知道在哪找小娘子快活!” 年轻山匪不满嘀咕道。 年长山匪眯起眼。 “口令是什么。” “饿虎下山,见血方归。” 鄂永对答如流,这是他们从俘虏口中问出来的。 年长的山匪没再说话,突然伸手按在粮袋上。 鄂永心跳漏了一拍——靳时栖就藏在最底下的暗格中。 好在他只是用刀挑破麻袋看了看里面,没再说话。 “好了,过去吧,新来的就机灵点。” 山匪让开路,鄂永赔着笑继续推车,又走了几步,身后却冷不丁再次传来问话—— “等等,我听你的口音,不太像北方来的啊。” 鄂永猛地停住脚步,车轮“吱呀”一声刹住。 靳时栖在车底屏住呼吸,察觉到有人走近。 年长的山匪又走上前来,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猛地朝鄂永面门掷去! 鄂永瞳孔一缩,本能地反手一抄,刀刃被他精准握住,刀柄朝外,赫然是军中标准的缴械手法。 空气瞬间凝固。 山匪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暴怒拔刀: “老子在边军待了十年,这手法骗不了人!他娘的,是探子!” 下一秒,鄂永暴起。 车底突然一轻,靳时栖知道是鄂永抽走了暗格的断刀。 打斗声、金戈交接的声响接连传来。 靳时栖一动不动。 半晌后,鄂永哀嚎一声倒在地上。 他不是两个山匪的对手。 “晕过去了?啧,先别杀他,看看他身上有什么好东西。” 年长的山匪骂道。 “妈的,差点着了道!”年轻山匪喘着粗气走过来,“看看这杂种还藏了什么...” 一想到刚刚差点把朝廷的探子放进去,年轻山匪就感觉心脏突突直跳。 “还是哥你谨慎,妈的这杂种想害死咱哥俩。” 他蹲下身子搜查,声音却戛然而止。 靳时栖从车底的缝隙看过去,那山匪弯腰捡起了什么—— 是一封密信。 「三日后子时,官兵攻寨,西门举火为号」 落款处,赫然有着鲜红的县衙官印。 “糟了,得回去告诉五当家!” 年长山匪面色一凛,一把拦住小弟想要发信号的胳膊。 “这件事暂且不要外传,等禀报五当家之后再做决断,先把这个杂种藏在车里,和粮食偷偷运回去。” 下一秒,靳时栖便感觉到车上的重量一沉,两个山匪合力推车上山。 好在他的体重够轻,再加上鄂永结结实实的肌肉,并没有引起怀疑。 这便是靳时栖的计划。 天下大乱,处处都在征兵,鄂永并不是清津村本地人,他从北边一直打到南边,打了十年,打到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十年时间,他也仅仅是一位百夫长,带着手底下的士兵路过此地时遇到反贼,身受重伤,为了逃命一路跑进大山。 好在清津村的村长救了奄奄一息的鄂永。 他厌倦了打打杀杀,便留在清津村当了打铁匠,给村民修坏掉的农具。 一些关于官兵的事,他并未忘记,才能在今日瞒天过海。 至于那县衙官印,也是用萝卜刻出的假印,骗过山匪绰绰有余。 此计虽险,胜算却大,山匪以为自己意外发现的“真相”,实则是鄂永想让他们发现的。 比起主动暴露,这种方式更容易让人深信不疑。 两个山匪被“官府探子”的事吓了半死,也顾不得探查粮车,就这样推着靳时栖来到恶虎寨中。 将粮车放在一个隐秘的位置,山匪才用麻袋裹着昏迷的鄂永去报信,靳时栖则身形灵巧从底部钻出来,又躲在另一处。 接下来,便是坐山观虎斗。 第93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12 秋收过后,恶虎寨也赚了个盆满钵满,连着几天几夜都在喝酒庆祝,喝了个酩酊大醉便抱着酒坛子倒头就睡。 五当家的屋子里只点着一盏烛火。 窗缝透进的月光像把刀,斜斜地劈在桌上,五根手指按着那封皱巴巴的信,力道几乎要将纸捻碎。 “都说说,这信,是谁的手笔?” 五当家的脸色阴晴不定,他缓缓抬头,看向围坐在桌前的几个心腹。 几个心腹互相瞅着,谁也不敢先开口,老三最是沉不住气,一拳砸在桌子上。 “我说怎么放心让咱们兄弟几个看这么大的寨子,还以为是信任,结果背地里勾结朝廷,想坑咱兄弟几个!” “也未必...这信会不会是假的?” 老二迟疑道。 “还没证据说就是大当家想对五爷您动手,可能是咱寨子里出了叛徒,如今这世道处处缺粮,恶虎寨树大招风引来了朝廷也说不准。” “哪有那么巧的事!二哥你别帮着外人!” 老三冷笑一声反驳。 “大当家带走了寨里全部精锐,和其他几位当家的去劫官银,这都几天了,你们见到过官银的影子? 就连信,都没送回来一封!当真有这么巧的事吗!要我看,就是他们根本没把咱当成兄弟!” 老三的话怼得老二哑口无言。 世道不太平,人善被人欺,官商勾结,百姓便遭殃。 原本恶虎寨只有四位当家,数年前陈家村有四兄弟领头占山为王,仗着易守难攻的地势杀出一片血路,和当地的官府对着干。 恶虎寨最初的核心成员都是陈家村的人,往后才不断扩大,但权力始终牢牢掌握在最初那批人手中,轮来轮去都是亲兄弟。 如今的五当家当初为官府做事,因为贪墨了银子而被追杀,带着手下逃窜至附近,意外救下了恶虎寨的大当家。 他缺一个容身之地,恶虎寨也想得到一些官府的兵器,双方一拍即合,五人结拜为兄弟。 就这样,五当家带着自己的五十多个兄弟一起落草为寇。 为了展示出诚意,免得五当家和他带来的人觉得自己偏心,大当家事事都会考虑五当家的想法,但也惹得寨子里一些兄弟不满意。 我们可是最开始就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兄弟,结果你现在处处偏心一个外人,难道你就不怕兄弟们寒了心? 因此,虽然表面上亲如一家,但寨中隐隐分为两个派系。 恶虎寨大当家也算是左右为难。 半个月前,恶虎寨得到消息,洛阳城外小道会有官府押着官银路过,便打算借此机会展现自己的诚意。 带走几位兄弟,是因为他们本就是出生入死的关系,也可体现自己并未忘了他们。 将五当家留在寨中,放任他独占这偌大的寨子,也是一份信任。 本是两全其美的办法,却被靳时栖借来使离间之计。 寨里还剩下一个大当家的心腹,原本是想要帮五当家分担压力,现在却成了监视他们的人! “呸!真是看走了眼!” 老三仍在骂骂咧咧,“唰”一声抽出刀来。 “咱哥几个可还在通缉令上,我看他们是早就对咱们不满了,想借此除掉我们!” 话说到这,原本犹豫的老二也开始摇摆不定。 “但这么做对他们的好处是什么?这么大的寨子可是他们的基业!” 五当家沉默不语,烛火在他眼前跳动,映得那张阴鸷的脸忽明忽暗。 老二说的没错,乍一看的确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为什么...” 他声音低沉,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这满屋的阴影。 离寨那天,大当家还拍着他的肩,说“寨子就交给你了”。 那时候,他以为这是信任。 可现在想来,那语气里……是不是藏着别的意味? 官银。 五当家冷笑一声。 哪来的官银?大当家带人出去已经将近半个月,别说银子,连个屁的消息都没传回来。 除非根本就没什么官银! 这些年恶虎寨的势力越来越大,朝廷的剿匪风声也越来越紧,暗中还有不少势力觊觎恶虎寨得天独厚的位置。 之所以先前平安无事,是因为恶虎寨私底下贿赂当地官府,才保得平安。 村民与天斗换来的粮食,被山匪劫走五成,山匪又上交给官府两成。 大当家私底下曾不止一次说过,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完。 可五当家从没想过,大当家口中的“完”,会是这么个完法—— 拿他们的人头,换一条招安的路! 大当家带走的那批精锐几乎是恶虎寨的核心,到时候剿匪完成,他们摇身一变为官兵! 砍了兄弟的脑袋换官服! 不知道官府私底下许了多少好处,才让那些白眼狼舍得放弃基业! 五当家猛地站起身,烛火被带起的风吹得剧烈摇晃。 他把陈姓的人当兄弟,结果这些人给自己做局! “既然你们不仁。” 他缓缓从腰间抽出长刀,刀刃映出他冰冷的眼神。 “就别怪我们不义。” —— 鄂永被关在牢房之中,五当家亲自去见了他。 五当家本就是逃兵,在确认鄂永的的确确是官府的人,这才确信无疑。 一番严刑逼供,才终于撬开鄂永的嘴,和他们的猜测相差不大,但鄂永一口咬定自己只是个送信的,其余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负责将信藏在粮车之中,就连接头的人都不知道是谁。 这些话是靳时栖教他说的。 说得太过详细定然会引起怀疑,他们揣测出的东西才会信以为真。 事后,五当家也派谨慎的老二去清津村调查。 疤脸那伙人,根本不是下山去吃酒,而是死在了清津村! 可当老二离清津村还有数里,便看到冲天的火柱亮起,将半边夜空染为血色,整个村子都沐浴在火海之中。 整个村子都在火光中毁于一旦! 老二脑海中第一时间浮出一个念头—— 毁尸灭迹。 疤脸是来清津村出事的,官府的人想要借着他的身份潜入恶虎寨,一不做二不休就将村子烧了! 这下子就连生性多疑的老二也认定,大当家勾结官府打算来个黑吃黑! 既然如此,那就陪你们演到底! 第94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13 第一步已成,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便难以拔除。 这封密信到底要交给谁? 最大的嫌疑人,便是大当家留在寨里的心腹——陈宗平。 恶虎寨易守难攻,官兵想要冲上来也没那么简单,但要是里应外合,待在寨里的人就成了无头苍蝇两面夹击。 如今最忧心的,便是不知道陈宗平到底拉拢了多少人。 寨子里还剩两百多人,但完全追随自己的人如今只有七十多个,若是打起来并不一定占上风。 五当家虽然是练家子,脑子却也不傻,知道这件事不能张扬,便暂且按兵不动,派老二去盯着陈宗平,详细汇报踪迹。 陈宗平也是最初追随大当家的人,但他如今已年过花甲,不方便再跟着四处奔波,便自请留在恶虎寨。 当然,他也信不过那些兵痞,毕竟五当家那一伙人最初被追杀,就是因为贪墨了银子。 恶虎寨每年最大的收益就是秋收后的收债,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有大把的粮食。 在如今这个世道,粮食才是最值钱的东西,陈宗平私下数次提醒过大当家,让他长点心眼,防着外人。 毕竟只有自家人才能和恶虎寨一条心。 这些贪墨了银子的,现在落草为寇,还是一股子兵痞味儿,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贪了这些粮食? 陈宗平负责清点从各个村子里搜刮的民脂民膏,其余村子都没出错,唯有清津村的量比标准要高。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陈宗平也是农户出身,他清楚地知道,要将收债的“量”控制在合理范围内,否则兔子急了也咬人。 更何况那些农户要是死了,恶虎寨从哪收债? 要放眼长远利益。 而现在,清津村上缴的粮为何比其余村子要多? 这不能代表底下的人是为了恶虎寨好,更大的可能是他们贪了村里全部的粮食! 陈宗平留了个心眼,去问了派去清津村的山匪是谁,而疤脸正是跟着五当家来的那伙人! 清津村的粮已经回来了,疤脸和他小弟却没回来。 去哪了呢? 说不定已经将多余的粮拿去变卖了!再私吞那笔钱! 好啊,我就知道你们不怀好意! 大当家瞎了眼信任你们,谁知道你们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陈宗平冷哼一声,以为自己发现了五当家一伙人的脏心思,想要去当面对峙,却忽然顿住,眯眼看向粮车。 粗糙的手指抹过麻袋边缘渗出的暗红。 血。 已经半干,黏腻地沾在指腹上,在晨光下泛着黑褐色的光泽。 粮车上怎么会见血!? 陈宗平眉头皱起,意识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当即让人去查关于清津村一事,并且修书一封送予大当家。 但在监视他的二当家眼里,这就是心虚的表现。 离间计最为重要的,便是对人心的揣测与人性的拿捏。 五当家的人拦截那封信,信上的内容也很简单。 「寨中有异,事成速归。」 在五当家看来,便是陈宗平发现粮车内没找到密信,想要通知朝廷和大当家的人早些行动! 铁证如山,还要如何狡辩? 乱世之中,若是心慈手软,掉的就是自己的脑袋!还是要先下手为强! …… 寨子里弥漫着酒肉的香气。 大锅炖着野猪肉,酒坛子堆成小山,火把噼啪作响,照得整个恶虎寨亮如白昼。 山匪轮番敬酒,吆喝声震天响。 “喝!今儿个不醉不归!” 不出半年,他们恶虎寨必然成为这一片最强大的山匪! 最初陈宗平还有些不悦,毕竟大当家还没带着人回来,怎能私底下如此铺张地庆祝? 但见其余兄弟都在兴头上,陈宗平还是耐着性子没说出口,推脱自己不胜酒量坐在一旁。 哼,现在便忍不住了,果然是贪了不少! 等到大当家回来,定然要重罚你们! 一碗接一碗灌下,酒过三巡,有人开始眼皮打架,脑袋一点一点,最终“咚”地栽倒在桌上。 “哈哈哈,这就倒了?怂包!” 笑声未落,又一个山匪滑到桌底,鼾声如雷。 渐渐地,寨内的喧闹声弱了下来。 五当家坐在主位上,冷眼看着寨中横七竖八倒下的身影,指尖轻轻敲着刀柄。 “差不多了。” 他站起身,一脚踢翻酒案。 哗啦—— 杯盘碎裂,酒水四溅。 可没人惊醒。 整个山寨,除了五当家的几十个心腹,其余山匪全都昏死过去,像一群待宰的猪。 陈宗平也发现了不对劲。 平常的确会有人喝得酩酊大醉,但留下的人怎么都是五当家的心腹? 他并没有喝太多,当他想要起身查看时,才发现脚步虚浮,脑袋晕乎乎的。 不对—— 酒里被下了蒙汗药! 该死的,果然有异心! 心中大惊吓退了几分酒意,但困意却缓缓袭来,当冷水浇在头上完全清醒时,正面便对上五当家阴冷的目光。 “这是做什么!” 陈宗平呵斥道,才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然被铁链束缚。 五当家揪起陈宗平的衣领,刀尖抵住对方喉结,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剐心: “陈宗平,老子自认为入寨以来,对大当家忠心不二,结果我兄弟的命,在你们眼里就他妈是垫脚石?” 五当家将陈宗平的信丢在脚边,陈宗平的困意瞬间被惊醒。 “你们敢拦我的信?兵痞就是兵痞!当年大当家收留你们这群丧家犬,如今倒咬主子了?” 他向来看不惯五当家这伙人,如今更是愠怒。 本以为他们只是想贪一些钱,没想到贪心不足蛇吞象,想占了整个寨子! “呸,是你们早就计划好了,等官兵一到,我们这些人,全他妈是你们献给朝廷的投名状!拿我们的命换你们的前程!” 闻言,陈宗平愣住,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 “什么官兵?哪来的朝廷?” “呵...死到临头了还敢装。” 他一把掐住陈宗平的脖子,眼中杀意凛然,先前收缴的密信也摊在地上。 鲜红的几个大字格外刺眼。 陈宗平脸色涨红,拼命摇头: “放屁!这信是假的!大当家他……” “报——!” 偏在这时,一个喽啰慌慌张张冲进来: “五爷,不好了!粮仓……粮仓着火了!” 五当家猛地松开手,大步走到窗边。 远处,粮仓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他回头,盯着陈宗平,眼中怒火更甚,刀尖指向他的心口。 “好啊,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陈宗平脸色变了又变,片刻后眸子猛地瞪大。 “蠢货!是咱们上当了!” —— “一只杂食猫猫”的加更,感谢猫猫宝宝的打赏~ 第95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14 恶虎寨乱成了一锅沸水。 粮仓的火势借着夜风越烧越旺,火舌舔舐着木梁,黑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 山匪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有人提着水桶往火场冲,有人抱着抢出来的粮食往寨外逃,还有人趁乱摸进库房,争抢着值钱的物件。 混乱中,靳时栖贴着墙角的阴影疾行,浓烟为他裹上一层天然的掩护。 他避开四处奔走的匪众,闪身钻进了地牢。 地牢里潮湿阴冷,血腥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喉咙发紧。 “鄂叔!” 最里间的牢房里,鄂永被铁链吊在墙上,双臂张开,身上的粗布衣早已被鞭子抽得破烂,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鞭痕。 他的脸肿得几乎辨不出原貌,嘴角裂开一道口子,血痂凝在胡茬上,干涸成暗红色。 靳时栖脚步一滞,呼吸变得紊乱。 手指颤抖着摸出铁签,三两下撬开了锁,锁链哗啦一声落地,鄂永的身体失去支撑,整个人向前栽倒。 靳时栖一把扶住他,掌心触及的肌肤斑驳而粗糙。 鄂永是靳时栖计划里最好的人选,也是唯一人选。 虽然他曾说自己是自愿的,但靳时栖并不是冷血冷心肠的人,看到这一幕不会无动于衷。 “鄂叔,我带你走。” 鄂永勉强睁开肿胀的眼皮,看清楚是靳时栖,竟扯着嘴角笑了笑,沙哑的声音像砂纸摩擦。 “哭丧着脸干什么...老子还没死呢,还有你小子什么时候学的开锁啊,你怎么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妈的老子真是羡慕啊。” 鄂永看着地上的锁链,忍不住感慨道。 既然靳时栖来了,就说明他们之前的计划成功了。 “您少说一点吧,我现在带您逃出去。” 喉结动了动,靳时栖扶着他按照预定的路前行。 寨外突然爆出巨响,火把的亮光透过栅栏,在墙上投出扭曲的影,鄂永沉重的呼吸喷在靳时栖颈侧。 “......粮食?” “烧了。” 靳时栖扛着他往外挪,蹚过满地狼藉。 “都安排好了,虎子叔已经带人在半山腰接应我们。” “好小子......” 鄂永闷哼一声,汗珠砸在他的手腕上,又龇牙露出心疼的神色。 “那么多的粮食啊...真是造孽。” 靳时栖没应声,只是把架着他的胳膊又收紧几分,鄂永的体温透过破烂的衣衫烙过来,烫得他眼眶发涩。 火光中,二人融进夜色的背影,如同一把出窍的刀。 倏然,靳时栖耳朵一动,逃命的脚步猛然顿住。 前方拐角处出现一个黑衣男人,腰间别着一柄狭长的黑鞘长刀,刀柄上缠着暗红色的线,在火光下泛着血一般的光泽。 男人约莫三十岁上下,身姿挺拔,但他似乎没预料到会撞见人,右手下意识扣上刀柄。 靳时栖的意识瞬间紧绷,将受伤的鄂永往身后带了带。 这人不是寨子里的。 恶虎寨里的山匪大多粗野蛮横,可眼前这人却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刃,透着一种久经沙场的凌厉。 二人对视了一瞬。 黑衣男人忽然眯起眼,目光在靳时栖脸上停留片刻,又扫向鄂永的伤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无意为敌,烦请让路。” 靳时栖将腰间的大刀横在身前。 男人没动,反而侧耳听了听远处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忽然开口。 “你们烧的粮?” 他嗓音低沉,带着些许沙哑。 靳时栖心头一凛。 这人的语气,不像是质问,倒像是...确认! 鄂永在身后喘着粗气冷笑。 “关你屁事!” 闻言,男人竟扯了扯嘴角,忽地侧身让开一步。 “西寨门那边已经安全了,你们可以走那边。 说完,他转身离开。 靳时栖盯着他消失的方向,后背沁出一身冷汗。 这人到底谁? 为何要帮他们? 但此时已无暇多想,远处的火势渐猛,他咬咬牙,架着鄂永朝西寨奔去。 外面已经乱作一团,靳时栖趁乱逃了出去。 当他翻出寨墙的时候,整个恶虎寨已经变成了修罗场。 火光中,一队黑衣轻骑如鬼魅般穿梭于寨中。 他们三人一组背靠而立,手中狭长的刀每一次挥斩都带起一蓬血雨。 没有喊杀声,没有战吼,只有刀刃割开喉管的细微嗤响,和尸体接连倒地的闷声。 “操...” 鄂永趴在靳时栖身上倒吸一口冷气。 “这他妈哪路神仙!” 靳时栖死死盯着最近的一组人马,那三人正围杀五当家,持刀者佯攻下盘,左侧那人甩出铁链绞住他的刀,右侧的汉子趁机一刀贯心。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五当家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轰然倒地。 这不是剿匪,更像在屠宰。 不是官兵? 靳时栖没看太久,毕竟王虎还在等着他汇合,既然这里已经有人处理,也省得他再手染鲜血。 他在山匪喝的水中偷偷下了泻药,药效并不算强,但在如今这个时候也足以致命。 —— 山神庙的空地上,许乔手忙脚乱帮鄂永包扎伤口。 好在这些只是皮肉伤,再加上鄂永身子壮,不至于要了命,只是需要静养几天,以及定时更换麻布,免得伤口溃烂。 火烧后的焦糊味还黏在衣襟上,看着许乔皱巴巴的一张脸,鄂永还有闲心去逗她。 “小姑娘你别哭啊,到时候让你虎子叔看到了,以为我欺负你,一拳砸我脸上咋整!” 听着鄂永故意说着夸张的话,许乔也破涕为笑,将一块印着几个黑手指的白面馒头塞到他手里。 村民知道计划成功了,原本担心的神色荡然无存,有人盯着远处尚未散尽的浓烟,突然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村子...我们的村子没了...” 先前为了做戏做全套,靳时栖在经过全村人的同意后,一把火烧了村子,所有村民带着剩下的粮食来到山神庙前居住。 他偷了一些银锭回来,足够让清津村的村民不至于饿着。 不...现在已经没有清津村了。 这已经是靳时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能护住全村人的办法。 —— 感谢靳宝宝,杂食猫猫宝宝的打赏,特此加更~ 第96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15 山神庙内,靳时栖独自跪在蒲团上。 供台上三根线香青烟袅袅,在庙内结成一片混沌的雾。 他的额头重重地磕在青砖上。 “咚。” 第一声,谢山神赐他箭无虚发。 “咚。” 第二声,谢山神保佑鄂永平安无事。 “咚。” 第三声,谢山神指点迷津。 香灰簌簌落在手背,烫出个红点,靳时栖却盯着那点灼痕。 夜风穿堂而过,烛火猛地一矮。 外面的呜咽声不知何时停了。 他缓缓转身,庙外是几个方才见过的黑衣人,只不过他们看着并无恶意。 “小兄弟。”男人的声音混在风中飘来,“我们将军要见你。” 靳时栖的瞳孔猛然收缩。 将军? —— 大晟十七年,气数将尽。 先是大旱三年,赤地千里,饿殍载道,又来朝廷加征“剿饷”“练饷”,胥吏如豺狼般剥尽百姓最后的口粮。 北方北狄铁骑趁机破关南下,所过之处城垣皆碎,婴孩挑于枪尖为戏。 而今的世道,易子而食已不算惨事—— 路边的骸骨大多残缺不全,瘟疫随着流民席卷州县,死的人太多,连埋尸的活计都能换来半碗麸皮。 这时便有起义军揭竿而起,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赤焰旗” 首领历寒山所带领的赤焰军。 此时,赤焰军大营,篝火熊熊。 恶虎寨的火没办法熄灭,只能将里面的山匪全都杀了,再尽量抢救出一些粮食和财物。 被烧掉的粮食虽然很可惜,但义军也没太伤感,他们本就是路过,顺手铲除了恶虎寨。 义军都忙着清点战利品,在看到靳时栖后,也忍不住抬头,和旁边的人说着靳时栖听不懂的地方话。 靳时栖被带入军帐时,厉寒山正背对着帐门,手指摩挲着一幅残破的地图。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正是当初在恶虎寨遇到的黑衣人。 “小兄弟,坐。” 他的声音低沉,不怒自威。 靳时栖没动,眼光扫向帐内陈设—— 简陋的木案上摆着半块硬馍,墙角堆着几卷染血的绷带,案头一盏油灯,灯芯剪得极短,像是主人惯于在深夜批阅军报。 “单枪匹马搅翻恶虎寨,有胆色,我手底下几位副将还猜,难道是天助我也?没想到背后是一个小兄弟。” 他倒了碗浊酒推过来。 靳时栖没接酒碗。 “将军找我何事?” 他的态度算得上冷淡,丝毫没被“赤焰旗”的名号吓到。 历寒山突然笑了,不再拐弯抹角: “我想收你做义子。” 历寒山至今未婚,膝下无一儿半女,原本想着大业既成后再考虑成家,却在见到靳时栖后改了主意。 遇事沉稳,临危不惧,不卑不亢,智勇双全。 这简直就是他的儿子啊!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此子都应该是我历寒山的儿子! 火把的光透过帐布,在靳时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我不,我有阿娘就够了。” 历寒山一愣,似是没想到他会拒绝。 赤焰旗的名号响彻整个中原,何人不知何人不晓我历寒山的名号,你小子在的村子到底是多么与世隔绝,才会让你有拒绝我的想法? 历寒山不信邪。 “你有阿娘和做我的义子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靳时栖还是摇摇头,拒绝的语气斩钉截铁。 “我还要供奉山神,我不能走。” “啊?” 历寒山这下是真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就因为这些拒绝我? “我可以出钱出人出力去塑一尊真的神像,这样也算你在供奉,我再重新修缮庙宇,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诚意?” 闻言,靳时栖的指尖颤了颤。 如今山神老爷的神像还是泥塑,庙宇也很破烂,虽然他已经尽量修了,但还是有些破旧。 历寒山将靳时栖的心动看在眼里,声音放得更缓。 “包括你的全村人,我都可以安置。” 他屈指敲了敲地图,蘸着酒水在案上画了个圈。 “青峡关往南有片沃土,离这里不远,我可以帮忙让村民在那里安置下来,每人五亩地,我也会托人照顾好他们,无人可欺。” 历寒山眼神毒辣,一眼就看出靳时栖现在最为难的事。 若是有容身之所,也不至于让村民睡在山上。 他确实有些心动。 但做了历寒山的义子,就代表要加入赤焰旗,成为义军,走南闯北,免不得打仗。 靳时栖...其实并不喜欢打仗,他更喜欢安稳的生活。 但历寒山给出的条件实在是优渥到足以让人心动。 能够铲除恶虎寨也是阴差阳错,那大当家和其带走的精锐怎么办? 若是他查清楚了要报复,靳时栖也别无他法。 历寒山忽地起身取下佩刀,“铮”地一声拔出半截,刀身映着烛光,也映着靳时栖茫然无措的脸。 “这世道,独善其身就是等死,你以为守着一座庙就能太平?等北狄铁骑碾过来,连神像都得融化没了铸箭镞!” 他将佩刀拍在案上。 “跟我干,不说封侯拜将,至少不受制于人,怎么样,我最后一次问你,可愿做我的义子?” 帐内烛火猛地一晃,靳时栖神色未变。 半晌后,他抬头直视历寒山的眼神,一字一顿道: “我应你,但我不会跪别人,此生只跪我生母与山神。” 历寒山盯着靳时栖,半晌,忽然抚掌大笑。 “好!”他笑声如雷,“好一个只跪生母与山神,宁可你做真狼,莫做伪善羊,你这小子我是越来越喜欢了。” 他猛地一拍桌案,酒碗跳起,浊酒溅在木桌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那便不跪!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历寒山的义子。” 历寒山的声音低沉如闷雷。 “但记住,赤焰旗中,不拜天地,不跪权贵,我们只向死去的弟兄低头,今日便以血为誓!” 刀光闪过,掌心血线坠入酒碗。 靳时栖同样划破手掌,鲜血在浊酒中化开。 历寒山将血酒一分为二,辛辣混着铁锈味滚过喉咙,靳时栖的眼底烧起两团火。 他忽地想起山神庙里那尊低眉垂目的神像。 神佛慈悲,但乱世需要的—— 是出鞘的刀。 第97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16 靳时栖是被历寒山背着回到山神庙的,可能这位见多识广的将军也不敢置信,居然有人喝了半碗浊酒便晕成这个样子。 这么菜,以后怎么当好我儿子? 嘴上说着嫌弃,但历寒山还是亲自把他背回来,顺便看看他心心念念的山神庙。 但眼前只有一个漏风的破屋。 “小崽子,看着精瘦,背着还有点沉。” 他将靳时栖放在山神庙旁,简顺慈见了本想过去照顾他,靳时栖却忽然睁眼,手脚并用爬到庙里,嘟囔着不许其他人进来。 他踉跄着向前扑,烈酒烧红了他的耳尖,连脖颈都泛着一层薄红,像是雪地里突然绽开的山茶。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凌乱地贴在眉眼间,狭长的眼眸此刻蒙着水雾,倒映着供台上跳动的烛火,亮得吓人。 他摇摇晃晃地站在神像前,也顾不得礼仪,衣襟散乱。 “山神老爷...” 靳时栖迷迷糊糊转了半圈,突然指着灯座,手指比了个夸张的圈。 “这个...这个太旧了,我...嗝,我要把这个换成银的,啊不,金的,您喜欢吗?” 他皱着鼻子,又摇摇晃晃扑到莲花座前,鼻尖几乎要贴上泥塑的衣襟。 “您说好不好?嗯?” 他的神情出奇的柔软,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执拗,手指轻抚过神像的衣角,像是在抚摸什么珍贵的宝物。 他又指向破破烂烂缺了一角的供桌。 “等我有了钱,这些,还有这些,我都给您换成新的,还请山神老爷不要怪罪我,只需要您再等...额...十几二十年?” 靳时栖甚至连银子都没见过,更别提金子,只能囫囵大概说了个数。 历寒山抱臂倚靠在门框上,眸中映着这荒唐的一幕。 他有些后悔自己今晚太冲动了,话说这小子酒品是不是太差了? 只喝了那么一点就撒酒疯,喝多了那还了得? 不行不行,以后要让他戒酒,滴水不沾那种。 历寒山心中默默发誓。 另一边,王虎探出脑袋,看到庙内的一幕险些被口水呛到。 这小子前些时日实在太过成熟,此时像个寻常孩童般,对着泥塑的神像絮絮叨叨说着傻话,倒让人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您别嫌我烦,我已经加入了赤焰旗,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这里。” 靳时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抱着油灯蜷缩在神像脚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底座。 “我会思念您的,我会将您的神庙盖在天南海北的每一个角落。” 夜风穿过破败的庙门,吹散了少年含糊的呓语,烛火摇曳间,神像低垂的眉眼似乎柔和了几分。 他睡着了,怀里还紧紧抱着那盏油灯,像是抱住了整个世界。 …… 他做梦了,奇怪,他很少做梦才对。 靳时栖在梦中抬头,醉眼朦胧地望着神像。 供台上的泥塑忽然变得很近,近得能看清每一道衣褶的纹路。 酒意让他的胆子大了起来,他伸手想触碰神像的指尖,又在即将触及的瞬间收回。 ——山神大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迷迷糊糊地想,或许该是位慈祥的老者? 白须垂胸,眉目含笑,像冬日里晒暖的旧棉被般令人安心。 念头刚起,供台上的泥塑忽然泛起金光,神像的面容如水波般荡漾,白须如雪的老者端坐莲台,手持玉如意,周身笼罩着一层柔和的辉光。 祂垂眸看着靳时栖,目光慈爱如观稚子。 他眨了眨眼。 ——不,不对。 他忽然觉得,山神该是更年轻的模样。 或许是个俊逸出尘的公子,一袭青衫,执卷而立,眉间一点朱砂如血,既有书卷气,又不失神只的威严。 金光再涌。 莲台上的老者身形渐淡,化作一位玉冠束发的青年神君。 祂广袖垂落如云,左手持一卷竹简,右手轻点虚空,含笑的目光却比方才的老者多了几分通透世事的清明。 靳时栖醉醺醺地笑起来,伸手去够神君的袖角。 “您真好看。” 指尖将触未触之际,青年神君忽然俯身,模样再次变化。 祂便这样出现在靳时栖面前。 靳时栖的醉意吓醒了一半,但仍旧没有醒来,他跌坐在地上。 仰头,撞进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里。 神明站在他面前,身形修长,一袭素白长袍垂落,衣摆却未沾染半分尘埃。 没有圣光,没有莲台,只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意缠绕在他周身,像是深冬夜里最冷的那一缕风。 他的面容极俊美,却冷得像冰雕,紫色的瞳孔里映着靳时栖的影子,却没有一丝怜悯或慈悲。 那不是神该有的眼神——太漠然,太像人,却又比任何人都要遥远。 靳时栖的心脏剧烈跳动,却不是因为恐惧。 ——这样的,才是真神。 神明俯身,苍白的手指握住靳时栖的手腕,将他从地上拉起。 触碰的瞬间,靳时栖打了个寒颤—— 那手指冷得像雪,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修长的指尖顺着他的手腕滑过,如同寒刃轻抚,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冷,冷得像是握住了雪山深处的玄冰,神明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瓷白的光,青涩血管里流淌的仿佛不是血,而是亘古不化的霜雪。 靳时栖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胸膛剧烈起伏,烫得惊人。 他想将神明占为己有。 这念头来得突然,却异常清晰。 他想拽住那只冰冷的手,将掌心放在祂的胸膛,听听这高高在上的神明是否也会有心跳。 他想撕开那身素白的长袍,看看这副完美的皮囊之下,是否藏着和他一样的血肉。 这想法太过亵渎,他自己都惊了一跳。 梦中,供台上的烛火突然暴起三尺,将两人纠缠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竟不像人影,倒像一条蟒蛇死死绞住白鹤的脖颈。 靳时栖低头,不敢再看,心跳却如擂鼓。 神明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依旧漠然,仿佛早已洞悉他心中所有的念头。 尽管靳时栖低着头,但他眸中燃着近乎亵渎的炽热,无处可藏。 第98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17 山神最初只是山间一缕清风,因樵夫跪拜古树时的一句祈愿而生出灵智,又因着山间淳朴的信仰化作山神。 山风停驻在树梢,第一次有了重量。 直到某个满月夜,祂第一次睁开眼睛。 生在宁稷山,祂便叫宁稷。 此后,祂渐渐有了泥塑的形,虽只是粗糙的泥胎,其内用竹骨固定,但祂很喜欢这具身子。 那些年,村妇会捧着新蒸的糕饼摆在供台上,猎户将最好的狐皮披在神像肩头。 孩童们躲在庙柱后嬉闹,把刚摘的山枣塞进泥塑的掌心。 「山神大人请保佑今年风调雨顺。」 「求您让我家婆娘顺利生产。」 「明日进山采药,求您指条平安路。」 每一声虔诚的祈愿都化作金线,缠绕在泥胎深处。 他渐渐能催发山花早开,能驱狼群远离村落,甚至在大旱时聚云成雨。 香火最为鼎盛时,供台上的香灰积了半寸厚。 最初的时候,宁稷连一片落叶都不忍心踩碎。 樵夫跪在古树前求一场雨,他便连夜聚拢山间雾气,化作绵绵细雨滋润干裂的田地。 清晨樵夫来还愿,将新摘的野果堆满简陋的石台。 「山神显灵。」 那时祂的力量还很微弱,施雨后泥塑的手指便裂开细纹。 祂见不得眼泪。 那些年,宁稷的慈爱没有底线。 农人求禾苗茁壮,祂便分出一缕神魂滋养土壤;商人求行路平安,祂就不眠不休地驱赶豺狼。 孩童玩闹间坠崖,上百人跪在雪地里哭求,宁稷刚凝聚的神魂几乎散尽,才托住那孩子落在最厚的雪堆上。 那段时日,整座山的生灵都爱祂。 「初凝春风意,化形桃木间。 野果承清露,祈声绕金檐。 曾医垂死鹿,也护山林间。 泥胎承众愿,含笑望人间。」 但人终究会变的。 起初,祂只是感到困惑。 一对夫妻跪在神台前,额头磕出血痕,求祂赐个孩子。 可当妇人真的诞下女婴时,他们竟将襁褓丢进了山涧,血水顺着雨水流到庙阶下。 宁稷开始有些不解。 猎户求他保佑老母病愈,转头却把药钱用作娶亲,当老人咽气时,这人竟举着柴刀劈向神像,骂祂不灵验,害死了他的亲娘。 后来,祂开始厌倦。 盐商在子夜偷偷溜进来,将一块银锭子塞到泥塑到神像身后,口中呢喃着“求您让对头全家暴毙”。 用肮脏的愿望,换虚伪的慈悲。 那夜之后,祂的神力开始虚弱,这些污浊的香灰让宁稷痛苦万分,祂没有足够的神力去实现信众的祈愿。 供台上的野果变成了发霉的糙饼,香炉冷了很久,最后的半柱香断成三截,像被谁刻意拗折的枯骨。 泥塑的嘴角永远凝固在上扬的弧度,可胸腔里的竹骨早已爬满蛀洞。 宁稷开始变得痛苦,可祂已经被世人遗忘。 他慈悲看人间,但无数恶事又让他不得不闭上双眼。 那段时间很漫长,宁稷只感觉自己睡了很久。 偶尔有风从破窗钻进来,蛛丝便轻轻晃动,仿佛在替祂呼吸。 庙外的世界依旧很热闹。 猎户与樵夫照例上山,路过山神庙却脚步匆匆,有次斧柄卡在石缝里,那人竟踹了庙墙一脚。 几个半大孩子溜进庙里避雪,用木棍拨弄着残存的香灰玩,也会有孩童的戏言。 「奶奶说,这座山神庙之前很灵的。」 「那现在呢?」 「不应验了呗!」 他们哄笑着把雪团砸向神像,雪块卡在宁稷断裂的手指缝里,融化的冰水渗进裂缝。 冷,好冷。 泥塑的手指无声地裂开几道新纹。 神像低垂的眉眼依旧慈悲,只是瞳孔深处那点灵光,不知何时已黯成了两粒灰烬。 直到大旱年间,终于有人想起山上有座神庙。 人们带着童男童女前来已然破败的庙宇内,麻绳在他们腕上勒出紫痕。 「山神老爷,求您降雨。」 可这也是污浊的香火,香火灼烫神明的指尖。 那缕烟本该是纯净的,像初雪化在掌心般温柔。 可此刻盘旋而上的青烟里缠着黑絮,像被脏水浸透的棉线,一圈圈勒进泥塑的腕骨。 用孩子的命换一场大雨。 好在宁稷已经对痛苦麻木。 哪怕知道在大旱之年,一场雨改变不了什么,但面对无数人的祈求,宁稷仍旧消耗神力去降雨。 祂知晓,没有香火供奉,祂迟早会从宁稷山神变回一缕清风。 但神明要做的事,不就是普渡众生吗? 事成,那人却没带着孩子离开。 宁稷眼睁睁看着被带来庙里的孩童被野兽啃食,祂却没有多余的神力驱赶猛兽。 祂逐渐从痛苦变得麻木,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直到半年后,又有几个孩童被送来。 宁稷什么都做不了。 祂太虚弱了,虚弱到没有力气,虚弱到空有慈悲命,血染庙宇。 宁稷终于对自己一直庇护的人失去信心。 他们不配被庇佑。 「吾曾爱世人如子。 而今方知... 世人本恶。」 神力已经不足以支撑祂久留人世。 「空怀慈悲骨,难渡世人贪。 香火蚀金身,愿浊焚神龛。 曾怜雪中雀,今厌灯下谗。 泥胎终作土,谁记宁稷山?」 又有几个孩子被送来山神庙时,宁稷已习以为常,祂的视线模糊,甚至看不清庙内的情形。 「山神老爷...」 「献祭...」 「求您降雨...」 祂早已无力回应任何祈愿。 宁稷已经没有神力,眼瞎心盲,何谈降雨? 不久后,祂也要消弭于天地,魂飞魄散,化作山间一缕无名的风。 半夜,一场雨来得蹊跷。 乌云翻涌,雷声轰鸣,雨势越来越大,仿佛天地都在为一位神明的陨落而悲泣。 庙顶的破洞被雨水冲开,瓦片“哗啦”砸落,神像的半边身子浸在雨水中,泥浆缓缓溶解。 一只大蛇闯入庙内,泥塑四分五裂。 神明闭上了眼睛。 ——罢了。 ——这世间,本就不值得庇护。 大蛇长尾横扫,将少年狠狠拍飞,鲜血从嘴角溢出,可他咬着牙又爬了起来,再次挡在大蛇面前。 「滚开!」 少年嘶吼着,声音沙哑却坚定,整座庙宇燃起。 烧了也好。 宁稷如是想。 但少年的鲜血汩汩涌出,渗进神像的残骸里。 那一瞬,宁稷听见了。 不是贪婪的索求,不是虚伪的祈愿,而是一个生命最原始、最纯粹的心愿。 ——活下去。 残存的神力在血液中苏醒。 祂本可以放任火舌吞没庙宇,却鬼使神差地引了道惊雷劈断房梁,狠狠砸在大蛇的七寸上。 吵人的小子,快些离去吧。 第99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18 神明本该消散的。 那场暴雨过后,宁稷的意识如风中残烛,碎成无数星火,飘荡在破败的庙宇里。 祂看见少年跪在泥塑的残骸前,手指沾着水和泥,一点点将碎裂的神像重新拼凑,眼神真挚地近乎虔诚。 ——多此一举。 神明淡漠地想。 祂已经厌倦了信众的贪婪与背叛,厌倦了被索取、被遗忘、被砸碎神像时的痛楚。 祂本该就此归于虚无,化作山间一缕无名的风,再不必理会这尘世的污浊。 「山神大人,感谢庇佑。」 少年低声呢喃,指尖轻轻抚过泥塑尚未干涸的面容。 神明冷眼旁观,不为所动。 多他一个信众,也不过是晚几天魂飞魄散,更别提这少年或许过几天就忘了这回事。 第二周,他扛着锄头来,将庙里丛生的杂草一一铲净;第三周,他提着木桶,一遍遍擦拭积灰的供台;第四周,他抱来干燥的茅草,修补屋顶漏雨的破洞…… 日复一日,雷打不动。 神明原本打定主意不再回应任何祈愿,可少年却从未开口索求过什么。 他只是安静地来,安静地打扫,安静地将清晨摘下的山果和带着露水的野花摆在供台上,然后坐在门槛上,望着远处的山峦发呆。 春去秋来。 神明漠视他,但也注视着他。 渐渐地,泥塑的裂缝里,竟重新渗出一丝微弱的金芒。 少年没有察觉,依旧每日前来,将破败的庙宇一点点修缮。 半年过去,塌陷的墙被他重新砌好,腐朽的门框换了新木。 神明倚在褪色的神龛里,看着少年在晨光中拉满猎弓。 初春的山风还带着寒意,少年却只穿着单薄的旧衫,袖口用草绳扎紧,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 宁稷看着少年的箭术在以飞快的速度成长,比祂想象之中还要快。 ——也算不笨。 宁稷大部分时间都在休眠,苏醒时便能看到少年在庙门前,捧着一束尚且带着露珠的野花,小心翼翼将其供起。 在那之后宁稷便没见过枯萎的野花,少年每次来总会将新的花换上,一周内从不重样。 神明忽然发现,少年抬手时,已不用像几个月之前要踮着脚尖拼命仰头。 ——长高了。 眉目间... 少年忽然抬头,目光直直撞进神像低垂的眼眸中。 神明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眸子—— 澄澈如祂初生那年,山涧里未化的雪水。 在那之后,少年第一次杀了人,诚惶诚恐在庙内叩首,宁稷也给了他回复,将那支对着喉咙的箭矢折断。 少年极其认真地盯着箭矢,眼神陡然变得狠戾。 在那之后,他便用计离间人心,放火烧了恶虎寨。 这小子,杀心怎这般重? 但如今的宁稷冷心冷血,并不会因为少年杀人便将他驱逐。 至少比那些冠冕堂皇的人好成千上百倍。 祂反而对少年产生了一丝兴趣。 但这种兴趣没维持多久,少年便前来,言说自己要离开,往日里正经的脸因为浊酒染上了红晕,嘴里乱七八糟说着什么。 总之,少年可能几年,或是十几年,甚至一辈子都不会回来。 趁着他睡着时,宁稷这才入了梦,打算让他看清楚自己的真正容貌,祂可不是世人想象之中的模样! 本意是想吓唬一番,让少年知难而退,结果... 少年看祂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对劲? ...... 天刚蒙蒙亮,靳时栖就醒了。 他躺在供台下面,胸口还残留着一丝莫名的悸动,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可睁开眼时,梦里的画面却如晨雾般消散,只留下心脏“咚咚”的余韵。 历寒山已经派了亲卫来接他,他该走了。 简顺慈和其余村民站在村口,眼眶通红,却没人哭出声。 在清津村全体村民的注视下,靳时栖拜别了母亲,跟着赤焰旗的人离开。 此行要北上,对抗朝廷的军队。 靳时栖也是在事后才知道,恶虎寨大当家的确带着精锐去劫官银,却被历寒山带人剿灭,官银也据为己有。 什么官银,这都是我们从山匪手里头抢的不义之财! 为此,靳时栖的后顾之忧完全消除,他也能安心跟着历寒山去外闯荡。 他要将山神的神像建在大晟王朝的每一寸土地。 他从未接触过马,更别说骑马,在连续摔下来十一次后,终于被忍无可忍的历寒山赶到粮车上坐着。 粮车摇摇晃晃地驶出村口,靳时栖坐在麻袋上,望着渐渐远去的山神庙。 晨光为庙顶镀上一层金边,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立在庙檐下,静静地目送他离开。 但揉了揉眼,那道身影又消失不见。 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 一根粗糙的麻绳上,挂着一块青灰色的石头,被他用匕首歪歪扭扭地刻成了山神像的模样。 神明在上,他不是故意刻得这么丑的。 “看什么呢?” 背后忽然传来的声音险些吓得他从粮车上摔下去。 靳时栖赶忙将石头塞回衣领,冰凉的触感贴在胸口,回头一看,才发现是许乔和孟家两姐弟。 他们竟然藏在粮车里偷偷跟了出来! 眼看靳时栖要喊,许乔一把捂住他的嘴。 “嘘,小点声,你别暴露我们。” “你们怎么跟出来了?还有你俩,孟大娘知不知道你们偷偷溜出来?” 四人当初在山神庙内遇大蛇,如今也算是同患难的关系,但靳时栖可不能由着他们乱来! 队伍出发还没多久,他向历寒山求情的话,说不定还能派人骑快马将三人送回去。 历寒山已经答应他,会好好安置清津村的村民,让他们不至于流落荒山无家可归。 赤焰旗头子说的话,还是有可信度的。 到时候,也不用再天天挨饿,不用怕被欺负,只要历寒山不倒,许乔他们也不会吃苦,何必跟着他跑出来? “我娘和我爹都知道,村长和虎子叔也知道,鄂叔在我们走之前,还给了我们晒干的果子吃,你看。” 孟合意四下张望,借靳时栖的身子挡着,偷偷从口袋里递给他一些果干。 孟陈宗在一旁点点头,不哭不闹,乖乖牵着姐姐的手。 似是怕靳时栖不相信,最为懂事的许乔还帮着他俩应和,以同乡之情求靳时栖千万别说出去。 他们当然要跟着出来,见识过赤焰军的气势,哪里还能甘心待在一个小村内? 更何况,遇事不决跟着靳时栖不就好了! 第100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19 看在靳时栖的面子上,许乔等人并没有被赶走,而是留在赤焰旗中,孟家两兄弟学着做军医,许乔每天跟着靳时栖舞刀弄枪,说着“谁说女子不如男”。 大晟十八年,靳时栖十五岁,随厉寒山转战河东,以五百人牵制朝廷的五千主力三日,率孤军断后,身中三箭仍突围。 此战首用“狼烟疑兵计”,烧村落伪装大军炊烟,初露锋芒,升为哨长。 靳时栖也第一次大动干戈,在这乱世铸起一座神庙,供奉的神明为“宁稷”。 大晟十九年,靳时栖十六岁,诈降诱敌军三千入峡谷,断归路,尽屠之,战后掩埋尸骨,立“无名冢”,后世称为“青石峡坑杀战”。 同年,军中爆发鼠疫,孟家姐弟以石灰隔离病患,抑制瘟疫蔓延。 大晟二十一年,血战潼水关,靳时栖率死士百人攀绝壁夜袭,夺关迎赤焰军主力入中原,左脸意外被火油灼伤,至此戴半块铁面。 同年,破豪强坞堡,列“九罪状”诛崔氏九十三口,开仓得粮十万石赈灾,赤焰军名声大噪,人心所向。 大晟二十二年,永宁城破,先锋破南门,靳时栖领兵杀入皇宫,缴获玉玺献于历寒山,“白狼将军”之名传遍大晟国土。 大晟灭,历寒山称帝,国号“永宁”,靳时栖因功封“骁骑将军”,许乔巾帼不让须眉,破例封为玄甲骑都尉,领三千精锐。 永宁一年,北狄率三十万大军南下,靳时栖奔赴边疆。 北疆的风裹挟着沙砾,拍打在营帐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帐内炭火正旺,铁壶里的奶茶滚沸,白汽氤氲。 当今陛下说过,严禁靳将军喝酒,尤其是在战时。 谁也不会嫌命长。 靳时栖——不,如今该称他为“白狼将军”了,他正斜倚在虎皮椅上,半边铁面映着火光,冷硬如冰。 烛火为他镀上一层金边,战袍下摆的银线云纹随动作流淌,似暗夜星河倾泻。 右半边脸如冷玉雕琢,剑眉下压着一双凤眼,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多情的轮廓,却被眸中寒意冻成三尺霜雪。 自他左脸留下疤痕后,便日日都戴着这面具。 很难想象如此俊美的青年,在妇人口中已能止小儿夜啼。 这是他在北疆的第三年,当年十三岁跟着历寒山离开,如今成为闻名天下令北狄闻风丧胆的白狼将军,仅二十二岁。 甲胄下的肩膀比在山上时宽厚许多,束腰的犀皮带勒出精悍的腰线,战袍下摆沾着洗不净的血渍。 这些年唯一没变的,或许只有他戴在脖颈间的石像吊坠。 他抬手倒茶,腕骨凸出,青筋如虬龙盘踞,指节处覆着厚厚的茧,那是常年握刀拉弓留下的痕迹。 白狼将军的威名,是用十八般兵器堆出来的。 枪能挑落三丈外的飞雁,弓可百步外射穿铜钱方孔,北狄弯刀在他手中比草原汉子使得更狠,南疆软剑也能舞出漫天雪光。 就连老将都说,他是天生的将种。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在二十二岁就精通各路兵法的—— 就像没人明白,为何每次大战后无论输赢,必在当地修一座山神庙。 一旁的孟陈宗捧着茶碗,眼里闪着崇拜的光。 他比靳时栖小几岁,身子骨单薄,裹在厚厚的毛裘里仍显得瘦弱。 尽管他和孟合意这些年一直研究补身体,但靳时栖越长越高,自己却像个小豆芽菜。 果真是让人羡慕啊。 孟陈宗大口喝了一碗浓茶,但还是被呛得咳嗽直至脸憋得通红。 这北狄的东西还真是有些喝不惯。 边疆战事吃紧,打了三年互有胜负,靳时栖的眉头很少舒展下来。 孟陈宗的目光在营地里来回扫视—— 不远处,当初那个帮着靳时栖杀蛇的少女,如今已是一身戎装。 许乔手持银枪,枪尖如流星划破长空,身姿飒爽如白鹤掠水,引得周围士兵阵阵喝彩。 但想起许乔将自己摔在地上的力道,孟陈宗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再远些,他的姐姐孟合意正给伤兵换药。 她眉眼温婉,动作却利落干脆,指尖翻飞间,染血的纱布已换成新的。 有个年轻士兵红着脸偷看她,却被她一个眼刀钉在原地: “再乱动,这药就灌你嘴里。” 孟陈宗默默收回眼神。 这些新兵蛋子还是这么容易被外表迷惑,惨啊,惨。 他眨了眨眼,突然回头,冲着靳时栖认真道: “将军,你觉得我姐怎么样?” 帐内,靳时栖正擦拭长刀的手微微一顿。 刀刃映出他半边铁面,冷光森然。 孟陈宗不怕死地凑近,笑嘻嘻地补充: “或者……乔姐?亦或是,靳将军想左拥右抱!” “锵——” 长刀入鞘,靳时栖抬眼看他,铁面下的嘴角似乎扯了扯: “孟陈宗,你最近很闲?” “这不是关心将军的终身大事嘛!你都不知道京城有多少贵女看了画本子,哭着闹着要嫁给你呢,怕是能从宫门排到营帐。” 孟陈宗夸张地叹气。 “再说,您都二十二了,换成我爹我娘这会儿,我姐都学会走路了。” 孟陈宗从小胆子小,就喜欢黏着靳时栖,无论是许乔或是孟合意中的哪位嫁给他,对孟陈宗来说都是喜事。 一个亲姐,一个干姐,无论怎么看,靳时栖都是他姐夫! 如果能同时收入囊中,那就更为保险了! 至于这二人之外的美人儿? 孟陈宗没想过。 毕竟从离开村子到现在,除了打仗就是打仗,靳时栖能接触到的女人屈指可数,甚至从未去过花楼。 而许乔与孟合意不仅面容姣好又是青梅竹马,不选她们选谁? 除非姐夫...啊不,靳将军喜欢男人! 总之,孟陈宗对亲上加亲一事深信不疑。 “胡说八道。” 靳时栖并未理会他,仍旧专心做自己的事。 “我可没胡说!” 孟陈宗笑嘻嘻地展开画本,指着上面的画像—— 画中的白狼将军铁面半掀,露出一截如玉般的下颌,战袍猎猎,长枪如龙,端的是风流俊逸,煞气凛然。 “您瞧,这画师把您画得跟谪仙似的,难怪那些小姐们春心萌动......” “她们想嫁的是当今圣上的义子,不是我这个半张脸毁了的武夫。” 靳时栖轻飘飘地回应。 孟陈宗突然坐直了身子。 “将军,”他难得认真,“您是不是从来没照过镜子?” 靳时栖一怔,有些不解看向他。 “您右半边脸,可是连京城第一美人都看呆过的。” 孟陈宗眨眨眼,压低了声音。 “至于左脸那些疤痕,反倒添了几分煞气,您不知道,营里多少小兵偷偷学您戴半边面具呢!” 孟陈宗恨铁不成钢道。 “闭嘴,再废话送你去喂狼。” 见靳时栖皱眉,孟陈宗连忙住嘴。 将军什么都好,只是这些年太过严肃,倒让人愈发担忧。 帐外,许乔的枪法越发凌厉,枪尖挑飞霜雪;孟合意正捏着某个伤兵的下巴灌药,动作粗暴得像在驯兽。 孟陈宗咽了咽口水,突然觉得…… 自家将军或许真的,对女人没兴趣? 靳时栖从未考虑过这种问题——容貌、婚嫁、风月之事,于他而言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忽然,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 若是山神看见现在的自己,会说什么? 那尊总是低眉垂目的泥塑,会像当年一样,用冰冷的手指抚过他脸上的伤痕吗? 帐外风声呜咽,像是远山的叹息。 —— 一百章喽,打卡打卡~ 感谢一只杂食猫猫的打赏,感谢猫猫宝宝~宝宝可以提前想好自己的人设和名字在下个世界出现啦~(虽然我还没想好下个世界写什么) 另外许乔是靳宝宝的角色~ 第101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20 翌日。 “报——!赵老将军的辎重队被困黑石峡!” 帐内烛火猛地一晃。 靳时栖骤然起身,案上地图被袖风掀起一角。 他抬手取下墙上长弓,玄铁弓身泛着冷光,弓弦紧绷如满月。 另一手拎起那柄饮血无数的斩马刀,刀鞘未褪,杀气已透。 ——不对。 赵老将军按计划该走鹰嘴崖,那条路连赤焰军内部都少有人知。 除非...... 帐内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得铁面一片森然。 但无论如何,非去不可。 “点兵。” 铁面具下吐出两个字,寒如冰刃。 —— 黑石峡内,血染黄沙。 赵老将军的残部被逼至绝壁,银甲染血,却仍死守阵型。 北狄骑兵如黑潮涌动,弯刀映着落日,泛着嗜血的光。 号角撕裂长风,围困的永宁士兵脸上一喜。 “赤焰军来了!” 天光乍破。 靳时栖纵马冲阵时,像一柄出鞘的利刃。 斩马刀劈开第一道防线,血雾喷溅在铁面具上;长弓连珠箭发,每一箭都贯穿一名狄族将领的咽喉。 “是白狼!” 北狄军中爆出惊恐的呼喊。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道黑影率军凿穿战阵,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身后,许乔策马紧随,长枪舞成银轮,箭矢纷纷折断落地。 靳时栖率轻骑如尖刀切入敌阵,斩马刀劈开第一重盾墙时,北狄军中突然响起古怪的号角。 ——是埋伏! 箭雨自两侧山崖倾泻而下,靳时栖猛地勒马回旋,刀光织成银网。 “铛”地一声,一支玄铁箭穿透刀幕,狠狠钉入他右肩,箭尾缠着象征身份的银灰色狼毛。 麻沸散瞬间蔓延,右臂如坠千斤。 “左翼结阵!” 靳时栖反手折断箭杆,左手接过亲卫抛来的短戟。 三百步外,北狄皇子赫连云的金冠在阳光下刺目如挑衅。 两军主帅的目光隔空相撞。 短戟对弯刀,火星迸溅如血。 赫连云的刀法诡谲如蛇,专挑靳时栖右半身空门: “我倒是不清楚,白狼将军竟是个左撇子?” 靳时栖冷笑不语,短戟突然变招为枪,一记挑飞对方肩甲。 赫连云暴退数步,金冠落地,靳时栖忍着右肩的疼痛刚想要追,就听到身后传来许乔的喊声—— “将军小心!” 但这提醒来得太迟,靳时栖回身瞬间,一柄长矛已穿透腹甲。 是军中副将。 “叛徒......” 血从铁面下汩汩涌出,靳时栖不可置信盯着他,也明白这次陷阱是专为自己做的局。 “可惜了。” 赫连云拾起金冠,盯着靳时栖若有所思。 “若非各为其主,我倒挺想和白狼将军交个朋友。” 他脸上扬起一抹笑,靳时栖突然暴起,短戟脱手如电! “噗——” 戟尖刺中赫连云左胸,北狄皇子踉跄后退时,靳时栖已被十余杆长枪架住咽喉。 “白狼将军已擒!今日便要他们血债血偿!” 北狄皇子撑着受伤的身体,高举染血弯刀,声音如雷霆般滚过整个战场,一阵骚动如涟漪般在整个北狄军中扩展。 这不是恐惧,而是逐渐升腾的亢奋。 号称不败的白狼将军被擒了? 被擒了! 他的声音极具煽动力,每个字都像火把投入干草堆。 北狄士兵们开始用刀剑敲击盾牌,发出有节奏的轰鸣,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涨,赤焰军节节败退。 白狼将军是赤焰军的主心骨。 北狄皇子的弯刀刺中靳时栖的膝骨,他的身体不受控制从战马上坠落。 铁面具磕在砂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血从甲胄的缝隙里渗出,浸透身下的土地。 北狄士兵的欢呼声、刀剑碰撞的铮鸣,都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纱,变得遥远而模糊。 鸣金声响起,这是撤退的讯息。 “将军!” 许乔的长枪撕开重围,却被亲信死死拽住马缰: “许将军,主帅被擒,不能再折您了!” 许乔眼睁睁看着靳时栖的身影淹没在狄军黑潮中。 落日西沉,赤焰残部溃退三十里。 恍惚间,靳时栖看到多年前的自己。 那个跪在山神庙前,仰头望着神像的少年。 奉命前往北疆时,靳时栖曾对着神像说: 愿为刀兵,斩尽来敌;愿为烽燧,燃尽此躯。 他曾这样说过,声音坚定地近乎天真。 可如今,他躺在这片血与沙的战场上,才终于明白—— 刀兵终有折刃之日。 视线渐渐暗了下去。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仿佛又看见那尊泥塑的神像,低垂的眉眼依旧慈悲,却再也不会对他开口说话。 北疆的风卷着血腥气呼啸而过,吹散了他最后的意识。 风中似乎夹杂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 赤焰军大败,损失惨重,主帅被俘,混乱中许乔不得已站出来主持大局。 靳时栖被铁链拖进北狄大营时,身上已无一块完好的皮肤,左膝骨碎的地方肿得发紫,每被拽一步都像有刀子在关节里搅。 铠甲被蛮力剥去,内衫碎成布条,勉强遮住腰腹。 寒风割裂伤口,血痂混着污泥,像一条被剥了半身鳞的龙。 狄人士兵围上来,用长矛挑起他的下巴。 “这就是‘白狼将军’?”有人嗤笑,“不过是个毛没长齐的小崽子!” 北狄士兵恨靳时栖,这是自然,他骁勇善战,用兵如神,这三年内,不知杀了多少自己的同胞,恨不得敲其骨,饮其髓。 但北狄人不会让他这么容易就死,否则难以告慰勇士的亡灵。 “快点走!” 押送的狄兵狠狠踹在他腿弯。 靳时栖险些踉跄跪倒,却突然暴起,铁链勒住那狄兵脖子,直到铁矛刺穿他肩膀才被扯开。 四周爆发出哄笑,有人用狄语骂着“疯子”,更多士兵围过来,朝他脸上吐唾沫。 曾经的白狼将军成为阶下囚,居然还敢如此嚣张。 北狄士兵的皮靴狠狠踹向靳时栖腰腹时,他蜷缩在冻硬的泥地上,喉咙里溢出一声闷哼。 血沫从嘴角渗出,在雪地上洇开暗红的痕迹。 “住手!” 一柄弯刀突然横挡在前,低沉的声音像钝刀刮过铁锈。 人群骤然安静,士兵们慌忙退开,靳时栖透过肿胀的眼睑,看见一双长靴停在面前。 是赫连云。 他生着典型的狄人面貌,高颧骨上一道疤横贯眉骨,此刻眉头紧锁。 “王明晚要见他。”赫连云的刀鞘突然重重抽在动手的汉子脸上,“你想让王看一摊烂肉?” 汉子低着头不敢再动手,赫连云盯着靳时栖,这才神色复杂说了一句“把他带下去”。 靳时栖被困于“寒铁狱”,此乃北狄折磨重犯之地。 第102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21 北狄的雪帐里,靳时栖的额头在发烫。 高热烧得他神志不清,铁链磨烂的腕骨渗出脓血,在兽皮褥子上洇出黑红的印子。 帐外,狄人烤羊肉的腥膻混着欢呼声飘进来,而他蜷在阴影里,梦见一座破旧的山神庙。 宁稷就站在山神庙那端。 祂披着一件素白长衣,衣料非丝非麻,倒像是月光织就的雾绡,本该纤尘不染,可下摆却有大片焦黑的灼痕。 祂的长发垂落至膝,发丝间既无珠玉也无纶巾,唯有几缕银丝隐现,额前碎发下,一双眼睛冷得瘆人——既无悲悯也无怒意。 靳时栖缓缓来至山神庙前。 自从离开清津村后,他再也没梦到过神明。 宁稷抬手去探靳时栖的额温,袖口滑落半截小臂。 那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底下蜿蜒的青紫色血管清晰可见,却不像活人的脉络。 可此刻—— 那道身影就站在一步之外,白衣胜雪。 靳时栖的视线模糊不清,高热让他的眼球灼痛,可他还是固执地睁着眼,生怕一闭眼,这幻影就会消散。 他痴痴地望着神明,甚至忘了跪下,脊柱绷得笔直,脖颈扬起一个近乎僭越的弧度,滚烫的目光一寸寸碾过神明的眉目。 九年来,靳时栖一刻不停地修建山神庙。 历寒山登基后,哪怕有着从龙之功,他也未要求其余的赏赐,只是希望在京城也建一座庙宇,供奉的神明叫做宁稷。 他确实做到了当初在宁稷山上许下的诺言。 如今的宁稷,的确不会再魂飞魄散,但祂仍旧漠视所有人的祈愿。 事实上,支撑宁稷没有魂飞魄散的愿力,都来自靳时栖。 不掺杂一丝一毫杂质的信仰,纯粹至极。 但人真的能没有一点私心,没有愿望吗。 宁稷俯身,冰凉的发丝垂落在靳时栖裸露的脖颈,像无数细小的银蛇游过滚烫的肌肤,冰冷的指尖悬在他的眉心。 北狄的首领想见他,无非就是劝降,宁稷知晓靳时栖性子倔,不可能同意,到最后一定会是百般酷刑折磨。 小时候为了除恶虎寨,尚且能够忍心烧了整个村子,怎么长大后反而更固执了呢? 虽然宁稷已经不再关心人间发生的事,但靳时栖,和其余信众不同。 宁稷最初只是想看,这颗赤诚之心究竟能维系多久。 靳时栖以为自己九年未见神明,实则宁稷每次苏醒都会盯着他看很久很久。 神厌世间,独怜一人。 祂见过无数信徒跪在庙前——农夫求雨,商贾求财,妇人求子。 他们虔诚地叩首,奉上香火,但此时神像垂落的眼眸里,映着的是那个执拗地为祂重塑金身的少年。 九年前与现在,似乎没太大的差距。 祂一直在等,等靳时栖的祈愿。 祂不相信有人无欲无求。 若此刻的靳时栖祈愿自由,祈愿复仇,甚至是一场屠杀,宁稷都可以帮他。 但也仅会帮他一次。 只要靳时栖开口,他就还是令北狄闻风丧胆的白狼将军。 只要他开口... 但靳时栖一言不发。 朝思暮想的身影近在咫尺,他却像被雷劈中的树,根须死死扎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并不知道宁稷一直在观察自己。 此时更像是多年未见的重逢。 二十二岁铁血独断的白狼将军,仿佛又回到第一次杀了山匪时的手足无措。 “您......” 他喉结滚动,咽下满腔铁锈味。 他想问神明是否看见自己立的战功,是否记得那年补好的泥像。 一瞬间他有些分不清这是幻境还是现实。 他到底是阶下囚还是虔诚的信徒? 神明袖口的焦黑边缘簌簌飘落几粒灰烬,靳时栖突然伸手去接,铁链哗啦作响,磨烂的腕骨蹭脏了神明垂落的衣角。 高热让视线模糊成片,可他固执地睁着眼,仿佛少看一眼都是滔天罪过。 冰冷的指尖终于轻轻落在他的脸上。 靳时栖的左脸处有一片死去的皮肤,那时他年轻气盛,兵行险着,皮肉烧焦的味道留了很久。 后来伤口结了痂,变成一块暗红色的硬疤,像贴在脸上的冰冷铁具,再也感受不到风霜雨雪。 直到神明的指尖落下。 冰凉指腹触到伤疤的瞬间,那块早已麻木的皮肤突然活了过来。 先是细微的刺痒,像冬眠的蛇被春日惊醒,在皮下不安地扭动,接着是千万只蚂蚁啃噬般的酸胀,顺着神经一路爬上太阳穴。 靳时栖不自觉地偏头,用伤疤更重地磨蹭神明的手指—— 他急需这阵痒意之下的、更深更痛的触感,来证明此刻并非高烧中的幻梦。 靳时栖急喘着前倾,铁链哗啦作响,伤口几乎要撞上神明垂落的袖角。 深邃的紫眸中,难得掀起波澜,荡漾着某种近乎温柔的色泽。 没来由的,宁稷开始烦躁起来。 这个儿时还勉强算得上乖巧听话的痴儿,如今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了吗! 祂的手指突然掐住靳时栖的下巴,他被迫张开嘴,呼出的白气与神明的寒意交融,在咫尺之间织成暧昧的雾网。 第103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22 “你求什么。” 神明的嗓音里突然混入凡尘,清冷里带着泥塑的涩。 “痊愈?权势?还是......” 声音中带着蛊惑,祂要窥探靳时栖真正的欲望。 终于,祂看到了。 没有对权力的渴望,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纯粹的执念,像月光下的海潮,一遍遍冲刷着神明的衣摆。 执念里藏着更隐秘的东西,是炙热的妄念—— 要祂垂眸。 想触碰祂垂落的发梢,想捂暖祂冰冷的指尖,想...... 想把祂从高高在上的神台上拽下来,不是作为受香火供奉的神明,而是能用温度煨热的、会皱眉会吃痛的存在。 想用战功换祂一缕垂落的发,想用血肉补全祂龟裂的泥塑,甚至想将祂藏进最安全的红尘里,染上体温。 您碎多少次,信徒便重塑多少次。 靳时栖自私到不想让神明看到其他人。 可他却忍着近乎病态的痴念,修建一座座庙宇,为神明铸造金身。 山神大人的衣角该永远纤尘不染,该永远悬在凡人够不着的高处,该永远被最干净的月光供奉,端坐高台。 而不是被他这样满手血腥的将军拽进泥潭,不是被战场的血污弄脏袍角,更不是因他这点龌龊心思而烟消云散。 他知道的,他全都知道的。 用了神力,就要承担后果。 靳时栖带着赤焰军杀了多少入侵的北狄人,他自己知晓。 如今成为阶下囚,对方不可能对他以礼相待,甚至接下来的后半生,北狄都不会让他死,而是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折磨中度过,借此向赤焰军施压。 鞭刑,火钳,劓刑,他们不会放过活捉来的白狼将军。 当初鄂永在恶虎寨短短几日就遍体鳞伤,而靳时栖很可能要在牢狱里待一辈子。 但他不愿让神明为他染半点尘埃。 因此,靳时栖没有祈求。 神明的确无所不能,但这是有代价的。 神明垂眸,指尖悬于人间之上。 让一朵花开,不过是从指缝漏下一缕春风;让千万朵花开,却是向天地借了一笔巨债。 在宁稷山时,神明为村落降一场甘霖,泥塑的神像裂开几道缝隙。 可若要救一个将军,一个身后连着千万将士、百万黎民的将军,那便不是降雨,而是改河。 河若改道,两岸生灵皆变。 山间的蝴蝶振翅,神明看得见它百日后引发的风暴;凡人的生死抉择,神明算得出它千载后震荡的余波。 靳时栖的命太重,重到连着北疆战局,连着流民存亡,甚至连着史册上未干的墨迹。 救一人如搬山,他走得越高,救他的代价也就越大。 最虔诚的信徒,早把命数也算尽了。 靳时栖不开口祈愿,就算是神明也不能无端改变他的命数。 “蠢。” 神明骂道。 靳时栖烧得神志模糊,高热蚕食着他的理智,听到这一骂声,反而笑了笑。 宁稷的眼神像是一把刀,剖开他苦苦压抑的妄念。 如果他想要再进一步呢...? 靳时栖仰头吻上去时,唇齿间尽是铁锈味。 宁稷的唇比雪还冷,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只有神像般的死寂。 可靳时栖却像濒死者抓住浮木,疯狂地想要从这冰冷的唇间攫取一丝温度。 他在渎神。 他在吻一尊泥胎。 他在将自己见不得人的爱欲向神明倾诉。 宁稷没有推开他。 神明垂着眼,看这个最虔诚的信徒在自己唇上咬出血痕,看他把滚烫的眼泪蹭在自己冰冷的颈侧,看他像野兽般呜咽着,既想将神明拽下神坛,又恨不得用血肉重新为祂塑一座更高的庙。 宁稷微微蹙眉,下一秒又舒展开。 唇齿之间,宁稷窥探到被靳时栖深埋的念头。 ——想筑一座更高的庙,让祂不必再听那些污浊的祈愿。 ——想燃最干净的香,不让一丝烟尘沾上祂的衣角。 ——若有朝一日战死沙场,他想埋在宁稷山的山神庙旁。 只有宁稷。 仅仅是宁稷。 祂见过无数信徒的欲望,有人求财,有人求命,有人求江山永固。 却从未有人,将神明本身……当作愿望。 这种感觉很新奇,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愿望,居然不是为自己,而是关于祂。 祂任由靳时栖的唇贴上来,任由那份滚烫的、颤抖的、近乎绝望的温度灼烧自己冰冷的唇。 凡人的吻如此脆弱,像朝露之于沧海,蜉蝣之于苍穹。 宁稷的肌肤比雪更冷,像触碰一尊被月光浸透的玉雕。 靳时栖本该惶恐退缩,可高热烧毁了理智,只余下本能驱使着他加深这个僭越的接触。 他有所求,他求神明的目光只为他停留,他求那双紫色的眸子只倒映自己的模样。 为此,他宁愿粉身碎骨。 —— 感谢靳宝宝的打赏,特此加更,感谢杂食猫猫宝宝的打赏~ 因为要剧情衔接,所以此章略短。 第104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23 “啪——!” 鞭梢撕裂空气的尖啸,伴随着胸膛皮肉绽开的闷响,将靳时栖硬生生从梦境中抽离。 胸膛处火辣辣的疼,新伤叠着旧伤,渗出的血珠滚落,浸透了脏污的衣襟。 靳时栖下意识挣动,铁链瞬间绷紧,在石壁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腕骨被镣铐磨得血肉模糊。 靴底重重碾在他左腿的伤口上,剧痛如潮水般席卷全身,瞬间将那些旖旎的梦境撕得粉碎。 他猛地睁开眼,北狄士兵狰狞的脸在视线里晃动,嘴里喷出的酒气混着羊肉的腥膻。 “装什么死!” 又是一脚踹在肋间,靳时栖闷哼一声,蜷缩起身子,额角的冷汗滑进眼睛里,刺得生疼。 可更疼的是唇上残留的触感—— 宁稷冰冷的唇,风雪的声响,神明指尖的温度...... 太真实了。 真实到不像是梦。 甚至那冰冷的神躯逐渐被他捂热的温度......都清晰得不像幻觉。 顾不得疼痛,他的指尖轻轻抵住自己的下唇。 如果只是梦,为何唇上还残留着神明冰冷的温度? 如果并非虚幻,为何醒来后只有满身伤痕与冰冷的铁链? 鞭伤还在渗血,肋骨处随着呼吸传来尖锐的疼痛。 可此刻他全部心神都凝聚在这一点点皮肉上——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非人的凉意,像隆冬时节含住一片冰,融化后反而灼得唇瓣发烫。 他缓慢地摩挲唇纹,试图复现梦中触感,凌乱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也掩去了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他正一遍遍重温渎神的滋味。 “传闻中的白狼将军怎么是这副模样,难不成是傻了?” 见靳时栖失神,北狄士兵揪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 “老实点,我们的王要见你。” —— 北狄王帐,朔风凛冽。 靳时栖被铁链拖进大帐时,帐内的炭火正烧得极旺,热浪裹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他的右臂脱了臼,软绵绵地垂在身侧,左腿被弯刀刺过,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瓷片上。 北狄士兵粗暴地踹在他的膝窝,强迫他跪下,靳时栖闷哼一声,却硬是绷着腿,不肯弯折半分。 “见了王上,还敢不跪?!” 一旁的狄将怒喝,扬手就要抽刀。 “退下。” 低沉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靳时栖缓缓抬头,视线越过染血的睫毛,看向王座上的男人。 北狄的王——赫连朔。 赫连朔身形高大,肩披黑狼大氅,他的眼睛是极浅的琥珀色,像草原上的狼瞳,在火光下泛着慑人的寒芒。 此刻,他正微微倾身,指尖摩挲着一柄镶金的匕首,目光沉沉地落在靳时栖身上。 “白狼将军。”赫连朔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本王等你很久了。” 靳时栖扯了扯嘴角,血痂裂开,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等我的人很多,能活到现在的没几个。” 帐内瞬间一静。 赫连朔盯着他,忽然低笑了一声。 “有意思。” 他站起身,走下王座,靴底碾过地上的血渍,停在靳时栖面前。 “本王见过许多被俘虏的将领,有跪地求饶的,有慷慨赴死的——倒是第一次见像你这样,骨头断了还敢嘴硬的。” 靳时栖抬眼看他,眼神冷得像冰: “北狄的王,废话都这么多?” 一旁的狄将暴怒,拔刀就要上前,却被赫连朔抬手拦住。 “十六岁便有被世人诟病的青石峡坑杀战,三千人丧命无名冢,十八岁血战潼水关,二十一岁以三千残兵阻我三万铁骑于燕回谷。” 赫连朔缓缓蹲下身,与靳时栖平视。 “这样的将才,死在这里,可惜了。” 眼前这位白狼将军,恨的时候是真的恨,惜才的心却又忍不住想将他收入囊中。 虽然很多部下不认同他的做法,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白狼将军吊死在阵前,磨去赤焰军的锐气,一鼓作气击垮他们。 但赫连朔明白,想要灭掉赤焰军没那么简单。 这等人才,可惜了,为何偏不是草原的儿郎? 靳时栖听罢冷笑: “怎么,北狄缺人了?” 赫连朔不恼,反而笑了: “本王不缺人,但缺像你这样的人。” 他伸手,一把捏住靳时栖的下颚,逼他直视自己: “跪下,向我效忠,我许你统帅三军,踏平中原。” “你算什么东西?” 靳时栖嗤笑。 帐内瞬间死寂。 赫连朔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欣赏靳时栖的果敢与战场上的用兵如神,但未免太过不识时务。 历寒山对白狼将军确实有知遇之恩,亲如父子,但在生死面前,这些还重要吗? 钱,权,他都可以给靳时栖。 “骨头硬是好事。” 赫连朔松开手,缓缓站起身。 “但太硬的骨头,容易折断。” 他转身,黑狼大氅在火光下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 “带下去。”赫连朔的声音冰冷,“七日内,我要他学会低头。” 第一日。 刑架上的铁链勒进腕骨,靳时栖赤裸着上半身被吊在半空,脚尖勉强点地。 这里是两军交战的边缘。 北狄的刑官甩开铁棘鞭,鞭梢沾了盐水,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王上惜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刑官冷笑,“降,还是不降?” 靳时栖没说话,只是啐出一口血沫。 铁鞭撕裂空气,第一下抽在胸膛,皮开肉绽。 靳时栖闷哼一声,肌肉绷紧,却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一旦昏迷,就有冰凉的雪水泼在满是鞭伤的身体上,迫使他清醒。 直到靳时栖彻底昏死过去,北狄皇子赫连云才让人将铁链放下来。 第三日。 赫连云将他扔进雪坑,一桶桶冰水浇下,北地的寒风如刀割肉。 靳时栖的皮肤开始泛青,嘴唇乌紫,可眼神依旧清醒得可怕。 第五日。 烧红的狼头烙铁按在胸口时,靳时栖终于嘶吼出声,脖颈上青筋暴起,汗水混着血水滚落。 赫连朔亲自执烙,眼神一厉,烙铁狠狠压下,皮肉焦糊的味道弥漫开来。 第七日。 靳时栖仍未松口。 历寒山待他如生父,这些年从未亏待过当初清津村的村民,更是派人保护简顺慈。 在当初艰苦的时日,历寒山仍一遍遍教他骑马,手把手练习长枪,心疼他太瘦,将自己的肉偷偷分给他。 他不能叛。 七天下来,赫连朔终于失去了对靳时栖的兴趣。 他要的是骁勇善战效忠于他的武将,不是一个单纯的俘虏。 他命赫连云用铁锤敲碎靳时栖的腕骨,至此拿不了刀,拉不开弓,传闻中的白狼将军成为废人。 “你誓死效忠的皇帝,恐怕不会要你这种废人。” 赫连云淡淡道。 靳时栖颤抖着抬起血肉模糊的右手,盯着那扭曲的指骨,忽然低笑起来。 “你笑什么?” 赫连云皱眉。 靳时栖抬眼,脊背绷得笔直,仿佛那具残破的身体里仍有什么东西在死死撑着,不肯折断。 染血的视线直刺向他: “我笑你蠢,你以为断我手指,我就杀不了人?” 他猛地扯动铁链,在所有人惊愕的瞬间,一头撞开最近的狄兵,牙齿狠狠咬上赫连云的喉咙! 鲜血喷溅的瞬间,赫连云看到了他的眼睛。 靳时栖凌乱的黑发被血黏在额前,发丝间,一双眼睛亮得骇人——那不是人的眼睛,是狼的。 森冷、凶戾,瞳孔缩成一线,映着帐内跳动的火光,像雪夜里盯上猎物的野兽。 赫连云心头一震,终于明白为何中原人称他为“白狼将军”。 这不是什么尊称,是畏惧。 鲜血喷溅,帐内大乱。 随从慌忙将已经虚弱多天的靳时栖拽开,却见他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染血的牙齿森白刺目: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咬死你。” 赫连云心有余悸摸着流血的脖子,一把甩开身边的士兵,恶狠狠盯着靳时栖。 “执迷不悟,冥顽不灵,传我命令告诉所有人,往后对此等阶下囚无需留手,只要不弄死,随便做什么都可以。” 吐出一口血沫,赫连云这才带着怒火离开。 第105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24 敌营的士兵起初以欺凌靳时栖为乐——鞭打、断水、往伤口上撒盐,甚至故意当着他的面啃食烤羊腿,将骨头扔在他脚边。 但只要靳时栖还有一丝清醒,他就会像垂死的狼一样,用尽最后的力气扑上去,咬住最近之人的喉咙,哪怕换来更残酷的折磨。 渐渐地,战事吃紧。 赤焰军换了新的女将军,用兵如鬼魅,北狄铁骑屡屡受挫。 军营里的谈论从“那个疯子”变成了“赤焰军的罗刹女”,再无人记得寒铁狱里还关着一个白狼将军。 狱卒不再按时送饭,他便舔舐墙缝渗出的冰水,捉老鼠生啖其肉,啃士兵丢来的骨头,以墙角的野草果腹。 他就这样活着。 像一柄被遗忘的断刀,锈蚀在黑暗里,却始终未曾折断。 就这样待了两年。 黑暗里,靳时栖蜷缩在角落,肋骨嶙峋如刀,皮肤上覆着一层薄霜。 他本该死了。 可每当意识模糊时,简顺慈的声音就会在耳边响起。 “活下去。” 那声音很轻,像幼时她拍着他入睡的调子,温柔却不容抗拒。 对啊,活下去。 ——为了母亲送他前往边疆时,那双含泪的眼。 ——为了历寒山将他从尸堆里拽出来,许他无需对任何人下跪。 ——为了赤焰军那些死在他眼前的弟兄,为了他们咽气前还死死攥着旗,说“将军,替我们看着……”。 ——为了那个不切实际的吻。 靳时栖低笑起来,喉间发出破碎的气音。 他摸索着捡起地上半截生锈的镣铐,在墙壁上又划下一道痕。 七百三十一道。 七百三十一个日夜。 他还活着。 不知道许乔怎么样了,那位让人闻风丧胆的女将军,会是她吗? 孟陈宗那么爱哭,希望别挨他姐姐的打,但孟合意的脾气似乎越来越暴躁了,和儿时一点也不像。 历寒山的后宫不会还是空着的吧?那他变成老头怎么好意思选秀,一大把年纪了。 娘和虎子叔鄂永叔他们过得还好吗,希望不要生我的气...... 孩儿不孝,不能陪在阿娘身侧。 靳时栖沉沉睡去。 铁门被拉开的声音已经引不起他的任何反应。 他蜷在角落,像一具披着人皮的枯骨,连呼吸都轻得几乎消失。 新囚犯被推进来的动静、锁链碰撞的声响、狱卒骂骂咧咧的方言——这些动静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模糊而遥远。 直到那人摔在他面前,半晌后,突然发出一声惊喘。 “将……将军?” 沙哑的中原官话。 靳时栖没动。 那人却颤抖着爬过来,在确认靳时栖左脸的疤后,用脏污的手指抓住他的破衣角: “白狼将军?是您吗?” 借着铁窗透进来的一线月光,靳时栖终于掀起眼皮。 眼前是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半边脸肿着,官服被撕得稀烂。 “您不认得下官……” 那人哽咽着压低声音。 “下官是幽州粮道司的崔程,一年前下官曾随刺史大人犒军,曾见过您一面……” 靳时栖盯着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滚。” 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他已有些意识不清,根本听不进去这些,只当眼前的崔程也是北狄人。 “将军您受苦了,我没想到您在这里过得这么苦,那些该死的北狄人,我就知道,您定然不是叛国的叛徒!” 听到叛国两个字,靳时栖缓缓歪头,浑浊的眸子看着他,终于看清眼前之人并不是北狄的士兵。 “什么...叛国?” 干裂的嘴唇开口,伴随胸膛微弱起伏。 “将军......”崔程嗓音沙哑,像是悲痛至极,“您......您还不知道吧?” 靳时栖没说话,只是盯着他。 崔程低下头,肩膀颤抖,仿佛在强忍哽咽: “朝廷......朝廷已经定了您的罪,白狼将军...叛国。” 靳时栖的瞳孔微微一缩,撑着身体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吓得崔程连忙摆手。 “将军...我我我没胡说八道啊。” “继续。” 靳时栖寒声道。 历寒山怎会定他的罪!?他当初被俘虏,全是因为出了一个叛徒! 崔程继续道,声音越来越低,像是怕刺痛他: “他们说您投降了北狄,说您......是故意战败的,皇帝震怒,下令......诛九族。” 话未说完,靳时栖突然暴起,枯瘦如爪的手掐住他喉咙,眼底泛起血色。 “胡言乱语!” 崔程被掐得翻白眼,却拼命摇头。 “您的母亲......”崔程哽咽了一下,“被押到刑场那天,还在喊您的名字......” 靳时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手无力地松开。 阿娘死了? 阿娘被他害死了!? 崔程挣扎开靳时栖的手,连滚带爬后退几步。 “赤焰军......已经快撑不住了,许将军上个月中了埋伏,三万大军全军覆没......” 他伸手,似乎想拍拍靳时栖的肩,却在半空中停住: “将军......您坚持了这么久,可他们......早就放弃您了。” 靳时栖一动不动。 月光照在他身上,像一层薄薄的霜。 崔程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曾经狼一般凶戾的眼睛,此刻一点点暗了下去,像是燃尽的炭,只剩下冰冷的灰。 再硬的骨头,也抵不过心死。 —— 我保证这个世界是he相信我 第106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25 靳时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眼睛半阖着,像是睡着了,却又比任何时刻都要清醒。 崔程的话像一把钝刀,一遍又一遍地刮着他的骨头。 叛国罪、诛九族、赤焰军覆灭、母亲被处死…… 毒蛇啃噬着他的骨髓,将他残存的意志凌迟殆尽。 不值得了。 靳时栖缓缓闭上眼睛,呼吸越来越轻。 坚持了七百三十一个日夜,忍受了无数酷刑,像野兽一样啃食腐肉、舔舐冰水,只为了活下去—— 可活下来做什么呢? 去见那些因他而死的亡魂吗? 去面对母亲的眼泪、许乔的失望、赤焰军弟兄们的质问吗? 他不再舔舐墙缝渗出的冰水。 不再捕捉窜过的老鼠。 甚至当狱卒故意将发霉的饼踢到他面前时,他也只是静静看着,直到鼠群将食物拖走。 靳时栖的呼吸渐渐微弱,心跳越来越慢,像是终于疲惫到极点的旅人,找到了归宿。 三日后。 北狄士兵踢开牢门时,靳时栖已经没了气息。 他安静地躺在角落里,面容平静,像是终于得到解脱。 士兵嫌恶地拽起他的脚踝,拖出牢房。 尸体摩擦过地面,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很快被灰尘掩盖。 此时他已是灰头土脸,骨瘦如柴。 拽他的士兵甚至没有想起,两年前的战场上,有位靳将军无往不利。 他就像牢狱里每天都会死的囚犯,被丢进装尸体的板车,和其他尸体堆在一起。 板车吱呀呀驶向死人堆。 深秋的风卷着黄沙,掠过靳时栖冰冷的脸庞。 他的手指微微曲着,仿佛还想抓住什么,却终究空空如也。 尸体被倾倒进深坑时,靳时栖的胳膊撞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划出一道口子,却没有血流出来。 月光惨白,照在层层叠叠的尸堆上。 夜枭在枯树上啼叫,寒风卷着腐臭的气息盘旋不去。 靳时栖静静躺在死人堆里,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 直到某一刻—— 他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恍惚中,他又来到宁稷山的山神庙。 风不知何时停了,庙里静得能听见靳时栖微弱的呼吸声。 神明垂袖而立,衣袂下露出斑驳的泥塑手臂—— 那上面蜿蜒着一道暗红色的纹路,像血脉,又像锁链。 “山神大人...” 靳时栖喃喃自语,话音刚出口就碎成了血沫,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起身,又重重跪在地上。 他像条被抽了筋的龙,脊梁骨软塌塌地垂着。 一叩首。 “信徒...命数已尽,往后无法再侍奉您。” 他弓起的脊背颤抖着,像是承受着无形的重压。 二叩首。 “但求,您能喜乐顺遂。” 喉间涌上的血沫溢出唇角,滴落在神明的衣摆上,晕开一片暗红。 三叩首。 “若有来世,信徒愿鞍前马后,再侍神君。” 这次他的额头久久没有抬起,凌乱的发丝铺散在石板上,像是最后的祈愿。 “若有来世...” 他重复地呢喃,声音已经低不可闻,只剩气音在唇齿间徘徊。 最后一字落下时,他的手臂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前栽倒,却在即将触地的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 宁稷的手指仍是冷的,触上他染血的皮肤时,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宁稷终于开口。 “修补泥像那日,泥塑的心口沾染了你的鲜血。” 他拖着靳时栖脏污的手,轻轻按在心口处。 已然有了一道裂缝。 靳时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看见神明破碎的胸腔内,有一缕猩红游走——那是他的血。 十三岁那年,他徒手从废墟里扒出神像残骸,泥塑上的鲜血无论如何都擦拭不去。 “凡人之血染神躯,你死,本座便碎。” 靳时栖的瞳孔骤然紧缩。 原来自己跪拜多年的山神,早被他用最虔诚的渎神方式,将不朽的神明拖入有死之境。 以血为契,以命为锁。 靳时栖身上的每一道伤,都会裂在泥塑的神像上。 靳时栖流的每滴血,都欠着宁稷的债。 他死,会连累宁稷与他一起死。 靳时栖低头看着自己遍体鳞伤的身躯,突然明白了什么。 每一道鞭痕,每一处箭伤,每一块被烙铁灼烧的皮肉,都会在神明的身躯上,留下同样的裂痕。 每一滴血都成了玷污神明的罪证。 他的手指颤抖着抚上胸口那道最深的刀伤,想象着宁稷心口是否也正裂开同样的缝隙,金色的神血是否正从那些狰狞的伤口中渗出...... “不......” 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靳时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比起这个念头带来的绝望,肉体上的痛苦简直微不足道。 他竟亲手将神明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靳时栖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成了呜咽。 “我……” 声音哽在喉间,破碎得不成样子。 一滴泪砸在青石板上,在寂静的庙里发出清晰的声响。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他在哭。 不是少年时躲在棉被里的闷声呜咽,不是战场上失去同袍时的咬牙落泪,而是某种更为绝望的、几乎撕心裂肺的悲恸。 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滚落,在下巴凝成暗红的水滴。 “我怎能......把您也拖进这污浊里......”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哽咽。 靳时栖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上,脊背剧烈起伏着,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再发出一点声音。 只有不断颤抖的肩膀和地上渐渐扩大的水渍,泄露着这个铁血将军此刻的崩溃。 神明被他所伤,母亲为他而死,士兵因他而亡。 他怎能做这不忠不孝不义之人。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宁稷将他拥入怀中时,靳时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那双臂膀揽住他残破的身躯,力道很轻,像是怕碰碎了他,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决。 靳时栖溃烂的胸膛贴上神明胸膛的瞬间,竟觉不出痛——只有雪融般的凉意漫过伤口,将那些翻卷的血肉都抚平。 宁稷低头时,长发垂落,与靳时栖染血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祂捧起他的脸,指腹拭去他唇角的血痕,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靳时栖半睁眼,透过模糊的泪光,在极近的距离里,他看清了神明眼中翻涌的情绪—— 那双向来淡漠的眸,此刻竟如深潭骤雨,荡开层层涟漪。 悲悯如月光倾泻,而更深处,还藏着某种近乎凡人的悸动。 “莫怕。” 神明低语,随即吻了上来。 唇瓣相贴的刹那,靳时栖尝到了雪水的清冽。 宁稷的呼吸拂过他鼻尖,竟带着微微的颤,像是压抑了千年的情愫终于决堤。 祂吻得很慢,像是要将靳时栖唇角的血、眉间的伤、骨子里的痛,都一一舔舐干净。 靳时栖感到祂的手臂收紧了,将他更深地按入怀中,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 这个吻太温柔,温柔得不像永别。 当宁稷终于退开些许时,靳时栖在祂眼底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狼狈的、垂死的,却被神明用目光细细描摹,宛若珍宝。 神明的眼里终于流露出靳时栖梦寐以求的东西。 不是悲悯,不是神性。 是爱。 是疼惜。 “活下去。” 神明抵着他的额,声音轻得像叹息。 “为了我。” 泥塑的心口开始滚烫。 第107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26 宁稷的指尖悬在靳时栖溃烂的伤口上方,金光流转却迟迟未落。 神明的手在微微发颤——这是靳时栖第一次看见祂的动摇。 “现在,向吾祈愿。” 几乎是以命令的口吻说出,宁稷的声音仍然很冷,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情愫。 是疼惜。 是焦灼。 是千百年来独坐神坛,终为一人生出的凡心。 祂怎忍心看他去死呢? 偏偏,靳时栖从不向祂祈愿,不向祂索求。 只要他开口,无论是什么要求,宁稷都会答应。 只要你开口...... 在祂紫罗兰般的瞳孔里,靳时栖看清自己奄奄一息的倒影。 他不祈愿,宁稷无法自作主张。 但救了靳时栖,神明同样也会遭受反噬。 他虽不清楚究竟是多大的代价,但至少重过上百场甘霖。 靳时栖颤抖着身体,脖颈扬出脆弱的弧度,喉结在神明的注视下艰难滚动,滚落的泪冲开脸颊的血污。 无论他怎么做,都不可避免会让眼前的神明变得支离破碎。 往前一步,粉身碎骨。 退后一步,万箭穿心。 偏偏宁稷在逼他做选择。 “祈愿。” 宁稷再次重复。 金光暴涨的刹那,靳时栖的伤口开始愈合,冻伤的部位生出新肉,断掉的手指重新有了知觉。 宁稷在替他承担反噬,那些狰狞的伤每好一分,神像就多出一道裂痕。 靳时栖终于哽咽出声: “我...求您。” 裂痕戛然而止。 最后的伤痕在抚摸中消弭,靳时栖听见祂在唇齿间的叹息: 这副哭丧着脸的样子,实在不适合你。 一缕晨曦穿透庙瓦,正照在靳时栖新生的皮肉上。 方才吻他时带着温度的神明,此刻正在他眼前一寸寸凝固。 宁稷垂落的发丝从末端开始石化,神袍泛起陶土的粗粝质感,连唇上残留的暖意都褪成冰冷的泥塑。 “您...” 靳时栖伸手去抓,却只接到簌簌落下的碎片。 金身万载空垂目,一滴血热便倾樽。 黄金万两不赎命,为君甘堕无间尘。 这是为靳时栖改命的代价。 …… 死人堆里爬出一具活尸,靳时栖缓缓睁开眼,脸上仍挂着泪痕。 他本应该死了的,七百三十一个日夜的折磨早已把这具身体碾成烂肉。 可此刻,月光浇在他身上,像融化的水银。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 ——完好无损。 靳时栖缓缓坐起身,腐尸的黏液从他皮肤上滑落,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 烙铁留下的印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淡金色的纹路。 月光下,靳时栖左脸的疤痕也消失不见。 宛若新生。 但他不哭也不笑,神色无悲无喜,呼吸略微急促。 踉跄着站起来,靳时栖却“扑通”跪进尸堆里,两年没用的腿肌肉萎缩,像两根枯枝支棱着。 他甚至忘了怎么走路。 靳时栖咬着牙,抓住一截断骨当拐杖,一点一点往外爬。 月光下,他的影子时而像人,时而像狼。 爬出死人坑外,靳时栖脖颈间忽然一轻,自离开清津村便一直戴着的石像吊坠掉下来。 粗粝的石像砸在冻土上,“咔”地裂成三瓣。 似是印证什么,靳时栖的心头猛地一颤。 这是他曾照着泥塑一点一点刻出来的宁稷。 现在看来,一点都不像。 他盯着碎片看了三息,探手去拿。 雪花落在石像断裂的眉心,很快融成水珠,像滴迟来的泪。 靳时栖抬头,呼出的热气笼罩着大雪纷扬。 入冬了啊。 若换做以往,他会驻足多看看这初雪,但如今只是扫了一眼,便将眼神收回。 将碎片揣进怀里,丢掉那一截断骨,靳时栖直起身。 这一次动作很慢,两年未动的骨骼发出生涩的响声,肌肉像锈住的锁链般紧绷。 他试着迈出一步,膝盖一软,差点跪倒。 没有犹豫,继续迈出下一步。 直到第五步,靳时栖的影子已经笔直如枪。 夜风掀起他破烂的衣摆,露出腰腹间新生的肌肉线条。 远处传来狼嚎。 靳时栖抬头,忽然加速,赤脚踏过沙砾碎石,身形越来越稳,越来越快,像刀劈开夜风,隐约能看出几分当年白狼将军的风采。 夜风呜咽,卷着血腥气拂过他的脸。 他本该往南走——那里有赤焰军残部,有生路,有希望。 可他的脚却迈向了北方。 一步。 两步。 步伐越来越快,最后变成了奔跑。 风在耳边呼啸,七百三十一天的恨意在血管里沸腾。 他知道自己应该冷静,应该蛰伏,应该等待时机。 可心里那团火太烫了,烫得他每一寸骨头都在尖叫。 如果不把这把火烧向该烧的人,它就会先把他自己烧成灰烬。 等着。 来收债了。 怀里的碎石贴着心口发烫。 第108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27 暗影无声地滑入铁栅。 靳时栖的指尖擦过石壁,触感冰凉而熟悉。 七百三十一个日夜,这里的每一道刻痕,每一条裂缝,他都记得。 崔程正蜷缩在角落的草堆上,睡得正沉。 直到一柄弯刀贴上他的喉咙。 “唔——!” 崔程猛地睁眼,对上一双发亮的眸子。 月光从铁窗漏进来,照在那张苍白如鬼的脸上。 竟是靳时栖! “你……你没死?!” 崔程的嗓音变了调,浑身发抖,像是见了索命的厉鬼。 靳时栖的刀锋微微下压,血珠顺着崔程的脖颈滚落。 “我问,你答,既然你说我娘死了,那她死在何年何月?” 他开口,声音低哑如磨砂,眼底冷得骇人。 “下...下官不知啊,大约是两个月之前。” 崔程浑身发抖,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的男人。 白狼将军,他应该早就饿死了才对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脖颈处传来的痛感不似作假。 不,比起“白狼将军”这个称呼,眼前头发凌乱浑身破败的男人,更像索命的鬼! 可他为何势大力沉,看不出一丁点虚弱的模样! “赤焰军覆灭的地点和时间,”靳时栖的刀尖又进一分,“说。” 崔程的喉结滚动,冷汗浸透后背。 他张了张嘴,却支支吾吾,眼神飘忽: “是、是上个月,在幽州城外三十里的……” “撒谎。” 没等他说完,靳时栖便打断他,刀锋一转,崔程的下巴被强行抬起。 在没有求死之前,靳时栖一直都在探听着外面的消息。 败或是胜,许乔与赫连云针锋相对,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确实隐约听到赤焰军与许乔出事的消息,但与崔程所说的时间根本对不上! 更何况,若他当真被诛九族,许乔不可能无动于衷。 当初乍听简顺慈因自己而死,靳时栖陡然失去求生的欲望,才会忽略崔程话中的诸多破绽。 “是谁派你来的?赫连云还是赫连朔?” 崔程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珠乱颤,却仍强撑着嘶声道: “我、我没撒谎!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母亲就是被朝廷——” 靳时栖的刀锋纹丝不动地抵着他的喉咙。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当初那场伏击。 赵老将军的辎重队被困黑石峡,靳时栖带兵闯入其中,在赫连云的引诱下深入敌军,却被人穿透腹甲。 当初那人—— 崔程的喉结在刀锋下艰难地滚动着,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 他借着微弱的光线,偷偷打量眼前这个死而复生的男人。 靳时栖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病态的苍白,像是从坟里爬出来的尸体,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可怕。 刀锋又压进半分,血珠渗了出来。 崔程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藏在背后的手却慢慢移动着,指尖碰到了那块棱角分明的石头。 这是他唯一的生机。 “柴生。” 当这个名字从靳时栖嘴里吐出来时,崔程暴起,肌肉绷紧到极限,手中的石头带着全部力气砸向他的太阳穴。 那张看着儒雅的脸变得狰狞无比,仿佛已经听到头骨碎裂的声音,看到这个怪物终于倒下的样子。 “铛!” 手腕传来剧痛。 弯刀不知何时已横在靳时栖耳侧,石块砸在刀身上,火星迸溅。 崔程还未来得及反应,喉咙便一凉。 靳时栖平静地看着他,刀刃已割开他的气管。 鲜血喷涌而出,崔程捂着脖子踉跄后退,瞪大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 他嘶嘶作响,像只漏气的皮囊,眼神惊恐,顺着石壁缓缓滑落。 剧痛中,他最后看到的,是靳时栖那双冷得刺骨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 靳时栖手腕一转,甩去弯刀上的血珠。 原来从始至终,要他死的,从来就不止北狄。 寒铁狱外,夜风呜咽。 该去找正主了。 赫连云的营帐内,灯还亮着。 靳时栖的弯刀刚挑开营帐的帘子,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窸窣声。 他猛地回头,只见风雪中火光骤起,北狄巡逻兵的号角刚吹出半声,便被一支羽箭贯穿喉咙。 紧接着,一队身穿银甲的士兵如鬼魅般冲入营地,长靴踏碎积雪,刀尖映着冷月。 为首的将领一袭银甲覆雪,长发高束,手中长枪如龙,所过之处血花迸溅。 许乔。 她怎么来了!? 帐内传来动静,靳时栖猛地侧身闪避。 许乔亲率前锋如雪豹般扑入营地,刀鞘缠麻,三千人竟无一丝杂音。 雪幕与薄雾成了最好的掩护,直到赤焰军撕开第一顶帐篷,狄兵才惊觉敌袭。 许乔的枪尖扬起雪雾,下手毫不留情,比起当年的白狼将军也毫不逊色。 长枪如银龙出海,她挑飞两个狄将,直扑中央王帐。 银甲所过之处,血融白雪。 有狄兵举刀拦路,却被她一枪贯穿咽喉,枪尖一抖,尸首砸至营帐上。 前些时日狄兵埋伏她,今日天时地利人和,没有不报复回来的道理! 更何况,许乔相信,靳时栖还没死。 两年了,从靳时栖被俘那日起,赤焰军便再没放弃过搜寻。 哪怕所有人都说白狼将军早已尸骨无存,哪怕北狄放出消息称他早已被处决……她仍不信。 靳时栖于她而言,是她父母双亡后唯一的亲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将这里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杀我同袍,总要付出代价。 “赤焰军听令!” 她振臂高呼,嗓音清亮如金戈交鸣。 “直取王帐,一个不留!” 士兵们轰然应诺,杀声震天。 就在这时,军中忽然爆出一声嘶吼—— “白狼将军已死!为将军报仇!” 许乔猛地回头。 副将柴生高举染血的长刀,面目狰狞,吼得青筋暴起: “靳将军被北狄折磨致死!今日血债血偿!” “胡言乱语!何人敢说他死了!扰军心者,斩!” 许乔眼底寒光骤现,说话间长枪又穿透敌军心脏。 她带着恨意看向柴生,雪沫溅在二人之间。 第109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28 靳时栖被俘时,便是柴生当了叛徒。 若非他通风报信,赤焰军也不会大败。 当初他离靳时栖极近,再加上深入敌营,无人看清是他刺穿了靳时栖的腹甲。 他与赫连云有着交易。 白狼将军被俘,柴生顺理成章接管赤焰军,对外言说靳时栖凶多吉少,要整合力量,不要去搜寻。 为此,许乔与孟家两姐弟险些闹了个底朝天。 怎料不出几日,一道圣旨被快马加鞭送往北疆。 命许乔为统帅,务必要保住靳时栖的命,就算用数座城池来换,那也值得。 柴生的不满再次到达顶峰。 他年少时与历寒山关系最亲近,在组织义军之前,他就是武馆的师父,比起历寒山还要厉害。 但论人格魅力,历寒山才是老大。 对此,柴生并无不服,他也是真心实意跟随历寒山走南闯北。 在那个动荡的饥荒年代,他本能活得很滋润,却跟着历寒山反朝廷,如此大的恩情,甚至比不上一个半路捡的小子。 甚至还有三个拖油瓶! 他就这么看着靳时栖的位置一步步变高,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子踩在他头上! 甚至,历寒山将赤焰军全权交予他! 为何! 我们同样出生入死,甚至我跟着你的时间都比那小子更长,你为何独偏心他一人! 为此,柴生才动了与赫连云合作的念头。 铲除了一个对手,原本以为自己能顺理成章代替他的位置,谁知半路杀出一个许乔。 但在那之后,许乔似乎意识到赤焰军里出了叛徒,每次都只和几位老将商量对策。 如此防备之下,柴生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也不敢再给赫连云传递情报。 同时,他也担心靳时栖没死,毕竟靳时栖当初看到了他的脸。 柴生知晓许乔一直有将白狼将军带回来的想法,辗转反侧之下,才命崔程故意被捕。 若靳时栖还活着,就想办法杀了他。 若他死了,万事大吉。 现在算算,白狼将军确实应该死了。 而他现在说这些,为的就是扰乱军心! 柴生不退反进,压低声音: “许将军何必自欺欺人?两年了,他若活着,为何不——” 破空声忽至! 许乔挡住那支激射而来的箭矢,凝目一看,才发现是赫连云,没空再纠结柴生的话。 柴生是从最初就跟着历寒山起义的人,虽然性格刻薄,但靳时栖与许乔都从未怀疑过他。 赫连云的眼神快速从柴生身上扫过,落在许乔脸上。 中原的人,都很奇怪。 好不容易除掉了一个白狼将军,又来了一个难缠的女将军。 这两年中,赫连云也感受到许乔在以飞快的速度成长到靳时栖当初的实力。 难缠。 但今日你既然来了,便是羊入虎口。 风雪翻卷间,赫连云纵身跃下,踏碎一名赤焰军的头颅,随后朝许乔杀来! 好在其余赤焰军并没有被柴生那句话影响到心态,仍旧一往无前。 他们同许乔一样,相信白狼将军没死。 王帐前,许乔的长枪与赫连云的弯刀狠狠相撞,火星迸溅。 “靳时栖在哪?!” 她厉声喝问,枪尖压着赫连云的刀刃,一寸寸逼近他的咽喉。 赫连云冷笑,猛地发力震开她的枪锋: “那个废物?早被我剁碎了喂狼!” “你找死!” 许乔眼中杀意暴涨,枪势陡然凌厉,如暴雨般刺向赫连云的要害。 赫连云被迫后退,铠甲被枪风撕开数道裂口,血痕渗出。 “你以为凭你能救得了他?” 赫连云啐出一口血沫,狞笑道。 “他死前可是跪着求我——” 话音未落,一物破空而来,重重砸在二人之间的雪地上。 咕噜噜... 一颗头颅滚了几圈,停在赫连云脚边。 是赫连朔的头颅。 那双曾经傲慢的眼睛还睁着,凝固着死前的不可置信。 风雪骤然一静。 赫连云的表情僵住了。 许乔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听说——” 沙哑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 靳时栖缓步走出,赤足踏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鲜红的脚印,弯刀映火,双目如狼。 他的右手提着染血的弯刀,左手随意地拎着一截断旗——那是北狄的王旗。 “你在找我?” 赫连云猛地后退一步,脸色惨白: “不……不可能!你明明已经——” 之所以一直不杀靳时栖,为的就是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等到北狄的铁骑踏破中原,让他看着国破家亡再死去,才能告慰北狄战死士兵的在天之灵。 但到了冬天,北狄粮食短缺,他不得已答应了柴生的要求,劫走赤焰军的辎重车队,将崔程押入大牢。 “你以为我死了?” 靳时栖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笑。 “是啊,死过一次。” 他抬手,将王旗丢到赫连云脚下。 “现在,轮到你了。” 许乔的枪尖微微颤抖,她看着靳时栖,喉头发紧: “……靳时栖?” 两年未见,他的样子变了很多,但许乔还是能一眼就认出他。 靳时栖侧目看她,瞳仁在火光下收缩: “好久不见,许乔。” 赫连云突然暴起,弯刀劈向靳时栖的眉心! 许乔的警告还未出口,赫连云的刀便斩了个空,而靳时栖的弯刀,已然抵在他的喉咙上。 “两年前。”靳时栖贴在他耳边,轻声道,“你问我骨头能硬到什么时候,我说过,如果再有机会我一定杀了你。” 刀锋一抹,血溅三尺。 赫连云捂着喉咙跪倒在地,靳时栖踩着他的肩膀,将人踹进雪堆里。 风雪呼啸。 更多的马蹄声自远处轰鸣而来,大地震颤,雪沫飞扬。 赤焰军的旗帜刺破风雪,黑压压的铁骑如洪流般碾过战场,刀锋映着火光,杀声震彻云霄。 是援军到了。 靳时栖站在尸堆之上,单手提着赫连朔的头颅,染血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的目光扫过溃散的北狄残兵,那些曾经耀武扬威的狄骑,此刻丢盔弃甲,惊恐后退。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并不高,却如寒铁般穿透风雪。 “降者,不杀。” 四个字,掷地有声。 赤焰军的欢呼声响彻雪原。 北狄士兵僵在原地,面面相觑。 有人握刀的手在抖,有人已经跪了下去。 许乔长枪斜指,冷声喝道: “缴械跪地者,活!负隅顽抗者,死!” 赤焰军齐声怒吼:“跪地者活——!” 哐啷—— 第一把刀落地。 紧接着,第二把、第三把…… 北狄士兵一个接一个跪下,头颅低垂,再无战意。 靳时栖站在高处,目光扫过这些曾经的敌人,眼底却无半分快意。 他们也不过是乱世里的蝼蚁。 今夜,北狄营帐血流成河。 第110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29 营帐内炭火正旺,驱散了北地刺骨的寒意。 靳时栖坐在案前,黑发半束,赤焰军的玄甲披挂于身,肩甲上的狼首纹路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他垂眸擦拭着手中的弯刀,刀面映出他沉静如水的面容。 比起两年前的意气风发,如今的他眉宇间多了几分锋锐的冷意,像是淬过寒冰的刃,连呼吸都带着肃杀之气。 许乔抱臂站在一旁,目光复杂地打量着他。 ——有些东西变了。 靳时栖的眼底,藏着她看不透的东西。 帐帘猛地被掀开,亲兵押着柴生和他的几个心腹进来,一把将他们按跪在地上。 “将军,人带到了。” 柴生被五花大绑,却仍梗着脖子,满脸不服。 他的嘴角还带着淤青,显然被擒时没少反抗。 “靳将军,您活着回来是件好事,只不过您立威,为何要拿我开刀!” 柴生仰头瞪着靳时栖,虽然他最初看到靳时栖还活着时,的确很惊恐,但很快就有了应对之法。 两年前只有靳时栖看到,没有别的人证。 就算他一口咬定自己是叛徒,只要柴生说靳时栖被折磨到精神失常,这件事也不是毫无转机。 总之,绝不能承认,没有证据,便无法定我的罪。 靳时栖没抬眼,仍旧慢条斯理地擦着刀,语气平淡: “柴生,你可知罪?” “罪?” 柴生嗤笑。 “我何罪之有?赤焰军被北狄压着打了两年,士气低迷,我喊一句‘为白狼将军报仇’怎么了?难道不该报仇?” 他的心腹也跟着附和: “就是!柴副将也是救人心切。 更何况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靳将军?说不定是北狄派来的细作!我等从未见过谁脸上的伤疤能如此神奇般消失!” 许乔眼神一厉,正要呵斥,靳时栖却抬手制止。 他终于抬眸,目光如刀,缓缓扫过柴生几人。 “粮草被劫五次,军械库失火一次,先锋营中伏三次。” 靳时栖的指尖轻轻敲在刀背上。 “每一次,北狄都能未卜先知。” 柴生额头渗出冷汗,却仍强撑着狡辩: “战场瞬息万变,谁能保证万无一失?” 靳时栖忽然笑了。 那笑意不达眼底,反而让帐内温度骤降。 “那你告诉我——” 他缓缓起身,走到柴生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为何每次战败后,北狄都能精准地找到我军的藏身之处?” 闻言,许乔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发白。 她怎么也想不到,赤焰军这两年的颓势,竟是因为柴生! 柴生瞳孔一缩,下意识往后躲了躲,他吓得还没来得及说话,身旁的心腹便开口驳斥: “靳将军此话简直是血口喷人!您这是怀疑柴副将通敌吗?这话可不能随意说出口!” 靳时栖不语,只是缓缓走到那人面前,刀光一闪,头颅落地。 “靳时栖!你、你竟敢随意杀人!这里可不是你的一言堂!” 柴生又惊又怒,骂声在对上靳时栖眼神的瞬间停滞,身体颤抖。 直觉告诉他,就算没有证据,靳时栖也会动手杀了他。 “他疯了!许乔!靳时栖已经被北狄折磨疯了!他如何能担任统帅,你不拦着他吗!” 柴生终于开始惶恐,他将求助的目光看向许乔,才发现许乔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 但当刀刃对准自己的脖颈时,柴生似是想到什么,脸上的惧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恃无恐的狰狞。 “杀我?” 他啐出一口血沫,抬头瞪着靳时栖,眼中满是讥讽。 “白狼将军,你是不是忘了——老子是跟着陛下从龙起义的兄弟!要杀我,也得问问陛下同不同意!看他认不认我这个弟弟!” 帐内霎时一静。 许乔眉头紧锁,握枪的手微微收紧,其余几位将领也开始面面相觑。 柴生的反应几乎坐实了那些罪名,但他说的也没错,众人之中,他跟着历寒山的时间最长,还是同乡的兄弟,才担任如此重要的职务。 柴生见众人沉默,气焰更盛,挣扎着挺直脊背。 “两年前你战败被俘,赤焰军群龙无首,是谁带着残部撑到陛下派的援军到来?是我!” 他冷笑着,笃定靳时栖不敢下手,脖子上出现一条血线。 “你以为陛下会信你这个失踪两年的‘叛将’,还是信我这个忠心耿耿的老部下?” 靳时栖静静地听着,面上看不出喜怒。 柴生见他不语,以为他忌惮,语气越发猖狂。 “识相的就放了我,今日之事我还可以当没发生过,否则——” “否则如何?” 靳时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让柴生的话戛然而止。 他缓缓蹲下身与他平视,忽然扯住一个极轻的笑。 “否则如何?”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随口一问,可字音却像是从齿缝间一点点碾出来的,带着某种压抑到极致的、近乎疯癫的寒意。 那语调不像是质问,倒像是……期待。 期待柴生说出更疯狂的话,做出更激烈的反抗——好让自己有理由,亲手碾碎他。 柴生被这语气刺得脊背一凉,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可随即又强撑着冷笑: “否则,你就等着陛下的清算吧!别以为你是陛下的义子就能嚣张,义子总归是义子,并非亲生。” 靳时栖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很轻,却让人毛骨悚然。 “许乔,带其余人出去按军法处置,至于柴副将,与我还有些旧账要算。” 许乔心头一跳。 她总觉得如今的靳时栖很不对劲,是一种很奇怪的状态,但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 也罢,执行军令。 许乔利落地一挥手,亲兵立刻押着哭嚎的柴生心腹鱼贯而出。 她在帐门前顿了顿,终究没回头。 帐帘落下的瞬间,靳时栖的刀鞘已经重重砸在柴生膝窝。 他踩着柴生塌下去的脊背,俯身时发梢垂落,遮住猩红的眼尾,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疯狂撕咬,像是要冲破皮肉。 他看着柴生扭曲的脸,张合的嘴,喷溅的唾沫,可耳中只回荡着石像碎裂时,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为了救他,宁稷重新化作泥塑,而这一切的源头,就出自柴生。 三万将士的命,无数粮草,宁稷的魂魄... 一桩桩一件件,他怎能不恨柴生。 事到如今他还记得,宁稷的手指一点点化作泥塑的模样。 靳时栖的左手突然掐住柴生下巴,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颌骨。 猩红的血色在眼底蔓延,像是被刀锋割开的伤口,渗着最浓烈的恨意。 那不是愤怒,不是暴戾,而是某种更深、更暗的东西——像是地狱最深处的业火,烧穿了理智,烧穿了人性,只剩下最纯粹的杀意。 他俯身,呼吸喷在对方惊恐的脸上: “神本可以永生的——却为你这种渣滓,碎在我怀里。” 帐内烛火剧烈摇晃。 “等、等等!我可以告诉你北狄的——” 刀尖没入皮肉。 他动作很慢,慢到能让柴生清晰感觉到,冰冷的金属是如何一寸寸切开气管。 鲜血喷涌而出的瞬间,靳时栖贴着对方耳畔轻语: “去地狱说给死去的英灵吧。” 柴生的惨叫声被风雪吞没,许乔抱着枪在雪地里不语,也没有去阻止。 她知道,就这样杀了柴生很可能触怒历寒山,惹来一些麻烦,这不是最理智的做法。 按理来说,她应该阻拦的。 但若是这样,靳时栖失去的两年又要谁来赔呢? 帐外,风雪渐歇。 赤焰军的旗帜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宣告—— 白狼归营,乱世将终。 —— 感谢“一只杂食猫猫”的大神认证,谢谢猫猫宝宝特此加更 其余宝儿零零碎碎的打赏多了,加在一起,我也会加更滴 所以求广告 等会还有一章 第111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30 【永宁五年冬,白狼将军破北狄王帐,斩伪王赫连朔并其太子赫连云于帐内。 北狄余部拥幼子赫连珏即位,退守阴山以北,负隅顽抗。 靳时栖率赤焰军追击,三战三捷,正月克白狼原,二月破落日峡,三月围困阴山绝谷。 赫连珏粮尽援绝,亲缚双手,舆榇出降,自此北狄三十六部尽归中原,边患遂平。 四月甲辰,白狼将军班师回朝,帝亲迎于永宁门外,赐爵武安侯,加授镇北大都督。 是日万民空巷,争睹白狼风采,然将军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唯于途径山神庙时,忽将怀中石像碎片供于其上,叩首三响,血染青砖。】 …… 御书房内,烛火轻晃,沉香袅袅。 历寒山坐在龙案后,手中捏着那枚被奉还的虎符,指腹摩挲过上面斑驳的痕迹,神色颇有些不满。 这位乱世之中的枭雄,如今鬓角已生华发,可目光依旧锐利如刀。 “你才二十五岁。” 历寒山的声音沉缓,带着不解。 “北狄已平,正是该享受荣华的时候,为何要走?难道你觉得你杀了柴生,我会怪你不成?” 私底下只有二人时,历寒山从不摆皇帝的架子。 靳时栖站在阶下,一身素袍,未佩刀剑。 他比两年前更瘦了,眉宇间的锋芒沉淀成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免得让历寒山唠叨脸上的疤痕,靳时栖又重新戴回面具。 “回陛下,末将并未这样想过。” 靳时栖不咸不淡回应。 历寒山“唉”了一句,忽地咳嗽几声,他虚弱地抬了抬手,示意靳时栖坐下: “那你为何执意要走?怕我嫌你功高盖主不成?你拉倒吧,老子杀人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玩泥巴呢。 咳咳,唉,只是我这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我的义子却要离我而去。” 靳时栖没动,目光平静地落在历寒山脸上: “陛下装病的技术,比几年前退步了。” 历寒山:“……” 咳嗽声戛然而止。 历寒山当了皇帝之后,身子骨更健硕了,别说大病,就连小病小灾都没有。 太医院闲得很,生怕历寒山哪天想不开把太医院撤了。 “北狄是平了,可朝中那些老狐狸哪个好对付?我怎么离得开你?” 历寒山开始掰着手指头数。 “赵相天天逼朕选秀,钱尚书变着法往国库伸手,孙将军的闺女都往朕跟前送了七八回了……” 靳时栖:“陛下确实该选秀了。” 历寒山一噎:“你——” “末将离京后,陛下可召李阁老家的公子入宫伴驾,其有经天纬地之才,可解陛下烦忧。” 靳时栖淡淡道。 “至于许乔,她精通兵法,可代末将之职,孟氏姐弟医术精湛可入太医院。” 历寒山瞪大眼睛:“李家那小子才十五岁!” “末将当年跟您打天下时,也才十三。” “……” 历寒山突然不说话了。 他盯着靳时栖看了许久,终于长叹一声: “真要走?” 靳时栖点头。 “你母亲在四年前就已经是诰命夫人,我也遵从约定,将当初清津村的村民安顿下来,就算你余生想尽孝,我也在京城给你备好将军府。 若是谁敢弹劾你,朕直接亲手砍下他的脑袋,就这样你还不安心吗! 你要走,至少给朕一个合理的理由! 否则,朕绝不答应!” 历寒山猛地拍案而起。 他这是铁了心不想让靳时栖离开,急得将“朕”都说了出来。 他到底哪里不满意?哪有人刚打了胜仗就急着要走的? 闻言,靳时栖沉默半晌。 “陛下,宁稷山的山神庙,末将已经很久没去打扫了。” 历寒山的神色恍惚一二,仿佛又回到当初昏暗的营帐内,他询问眼前的少年是否愿意当他的义子。 少年的回复与如今如出一辙。 「我还要供奉山神,我不能走。」 原来他当时就已经做出了回答。 历寒山第一次见靳时栖时,还是在恶虎寨的地牢,拎着一把山匪的刀挡在面前,眼神像头小狼崽子。 如今,少了几分锐气。 历寒山从未怀疑过靳时栖是叛将,他当初一度以为靳时栖已经被北狄折磨致死,痛心到夜夜无法入睡。 如今班师回朝,他还没来得及嘉奖靳时栖,他怎么就要走? 历寒山胸口剧烈起伏,怒气冲冲盯着靳时栖,最后颓然坐下。 “也罢,走吧,就当朕没养过你这个狼崽子。” 靳时栖看着眼前这个亦父亦君的男人,忽然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最标准的军礼: “陛下知遇之恩,末将以三千里江山为报,臣,拜别陛下。” 转身推门的刹那,风雪灌进来,历寒山忽地开口—— “站住!” 靳时栖驻足,没回头。 “每年冬至,至少回来一次。” 靳时栖的肩膀微微抖动,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迈入漫天飞雪中。 【小剧场】 当夜,皇帝偷偷摸摸爬上宫墙,看着靳时栖远去的背影抹眼泪。 暗卫:“陛下,武安侯已经走远了……” 皇帝:“闭嘴!朕眼里进沙子了!” 暗卫看着紧闭的宫门和无风的夜色:“……” —— 感谢猫猫宝宝的打赏,感谢宝儿们的打赏,特此加更 还没有下个世界的灵感,想鼠 第112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31 简顺慈被封为诰命夫人,却不习惯在将军府生活,只在谢恩的时候去过一次京城。 靳时栖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去,所过之处,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 十三岁那年,少年离开时,秋意正浓。 少年不知离别苦。 归来时,大雪封了山路。 十二年。 足够一场秋雨漫成寒冬。 靳时栖是独自一人回来的,许乔无父无母没了牵挂,孟家姐弟则将父母接到了京城住。 历寒山自然不会亏待靳时栖,他赏的钱足够母子俩花到下辈子。 一路辗转,踩着厚厚的积雪转过最后一个山坳,靳时栖才回到当初村民被安置的地方。 他远远就看到村里的身影。 是简顺慈。 雪花落满她的头巾,在睫毛上结了霜。 靳时栖忽然有些走不动了。 即便多年未见,他也能一眼认出。 娘,我回来了。 —— 靳时栖在家中待了一个月,趁着日头好的时候,身体力行将房子翻盖。 简顺慈身上有旧伤,就算太医院的医生来也无能为力,好在平日里不痛不痒。 如今靳时栖回来了,简顺慈更是高兴,非要让他尝尝自己新学的手艺。 可能谁都不会想到,这个看着平平无奇的村子,居然有一位诰命夫人和将军。 雪化了之后,村子里变得热闹了起来。 比起当年,现在的村子多了不少孩子,他们挤在篱笆外,踮着脚偷看。 “听说时栖哥哥比虎子村长还要厉害,能搬得起一百斤的石头。” “但这个哥哥看着比村长年轻多了,还很帅。” “他会耍剑吗,老铁匠说他非常非常厉害,能一个人打五个,啊不对,打二十个!” “二十个?老铁匠吹牛吧!应该是三十个。” 第二天清晨,篱笆外就多了排木棍,靳时栖挨个调整孩子们握“刀”的姿势,阳光透过树叶,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开春后,也会有人上门说亲,毕竟靳时栖的年纪实在不算小了,十里八乡的媒婆能踏平简家的门槛。 “东村李家的闺女,针线活好得很!当初只见过你家小子一眼,就寻死觅活非他不嫁啊,您就当行行好。” “西庄王地主家的小姐,还陪嫁二十亩良田哩!时栖也不小了,该放手了。” “哎呦简姨啊,我们知道您就这一个宝贝儿子,仗打完了,当兵回来的嘛,你舍不得,但十里八乡,你儿子这张脸迷了多少姑娘?简姨你难道就不想抱孙子?” 谁不知道靳时栖孝顺?只要简顺慈答应,那就是靳时栖答应了! 靳时栖端着饭碗,听着直笑,简顺慈则手忙脚乱被附近所有的媒婆围追堵截,左一个“王姑娘”右一个“李姑娘”。 他们不知道靳时栖真正身份,只当他是打完仗后回来的。 简顺慈脾气好,面对这些媒婆也只会笑着说“不急不急”。 日子平和而悠长。 傍晚时分,靳时栖会坐在门槛上磨刀。 孩子们在晒谷场上追打嬉闹,远处炊烟袅袅。 刀面映出他的眼睛—— 仍然锋利,却不再冰冷。 四年后,简顺慈病逝,靳时栖亲自操持她的葬礼,按照她生前的要求,将她葬在宁稷山上,言说神明一定会替自己保护靳时栖。 处理完一切事宜,靳时栖不顾村民劝阻,毅然决然上了山。 他早应该如此的。 靳时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他的第二条命是宁稷用神力换来的,在为简顺慈养老送终后,他余下的生命,都应该全数奉献给神明。 二十九岁的靳时栖,放下了染血的刀。 他站在山神庙前,望着斑驳的檐角与褪色的门楣,心中再无波澜。 那些征战杀伐的岁月,那些血与火的记忆,此刻都如烟云般消散。 伸手抚过庙门腐朽的木框,指尖沾了层薄灰,却莫名觉得踏实。 这才该是他的归宿。 从那天起,靳时栖成了山神庙的守庙人。 清晨踏着露水,去挑选最挺拔的松木,用匕首削去树皮,再一根根扛回庙前。 梁柱要选笔直的,不能有虫蛀;瓦片要烧得厚实,不能漏雨。 他像面对战场般认真,每一处榫卯都严丝合缝,每一块砖石都亲手垒砌。 渴了,便掬一捧山涧清泉;饿了,便猎一只野兔,剥皮洗净,架在篝火上烤得金黄。 油脂滴落火堆,滋滋作响,香气混着松木燃烧的味道飘进庙内,仿佛连神像都染了人间烟火。 修补山神庙一共用了半年的时间,靳时栖从未懈怠。 夜里,他躺在修补好的供台旁,听着山风穿过新换的窗棂,发出轻微的呜咽。 月光从瓦缝间漏下,斑驳地洒在神像上,映得宁稷的面容格外柔和。 靳时栖望着那泥塑的神明,忽然笑了。 “您看,”他轻声道,“这次修的,比上次好。” 没有回应,只有夜风拂过。 但他知道,神明在听。 日复一日,庙宇渐渐恢复了昔日的模样。 褪色的门楣重新刷了朱漆,残破的瓦片被新烧的青瓦替代,就连供桌上的裂缝,也被他用树脂细细填平。 他的余生,便这样一点一滴地,砌进了这座山神庙的每一寸木头、每一块石头里。 最洁净的神明,记住了他最肮脏的模样,偏要为他这满身杀孽的凡人重新困在泥胎。 是私心吗。 靳时栖时常会跪在蒲团上仰头看神像,看新补的彩漆遮住旧裂纹,看香火缭绕中神明低垂的眉目。 而神明,始终垂眸注视。 又是一年春深,山神庙已焕然一新。 靳时栖融了自己的刀,做成一个风铃挂在檐角,每当山风拂过,清越的声响便荡开满山雾霭。 如往常一般,他将新摘来的梨供上,跪坐在晨光里,身姿如青竹般挺拔。 一绺乌黑发丝垂落颈侧,衬得那段线条愈发修长优美,哪怕粗布麻衣,难掩面容清俊。 在面对外人时,靳时栖正是因为表情太凶,才有了“白狼将军”这个浑称,谁知道最后阴差阳错成了美名。 怕是谁也想不到曾经的白狼将军能笑得这般温柔。 “神明在上。” 靳时栖双手合十,指尖相抵,微眯的眼里盛着虔诚的柔光。 供桌上的香火袅袅升起,在他面前缭绕。 他闭目片刻,又睁开,伸手轻轻拂去神像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今日的梨子很甜,希望您也会喜欢。” 他轻声说着,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指尖在神像底座停留片刻,才恋恋不舍地收回。 就在这时—— “确实很甜。” 带笑的声音响起,如清泉漱石。 靳时栖的手指猛地僵住,瞳孔骤缩,梨子滚落在地。 他不敢回头。 直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拾起那颗梨子,白发从肩头垂落,掠过他剧烈颤抖的手背。 “怎么,”神明俯身,气息拂过耳尖,银发垂落在他膝头,“连看我一眼都不敢?” 靳时栖缓缓抬头,那张朝思暮想的脸近在咫尺。 紫色的瞳眸里,此刻只盛着他一人的影子。 他想说话,想大笑,想质问这漫长的别离。 可最终,他只是死死攥住神明的衣袖,眼泪砸在对方手背上,滚烫如供奉的香火。 神明叹息着将他拥入怀中,是活人的体温。 风铃轻响,满山春花忽然盛放。 知我晦暗者,是您。 许我春朝者—— 仍是您。 第113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32 晨光透过新糊的窗纸,神明的银发流泻在素白麻衣上。 他执起靳时栖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新名。 「纪明温」 “从前叫宁稷,是因我守着这片山野的安宁与丰收,如今成了凡人,自然要有一个别的名字。” 他的指尖温暖,带着凡人特有的体温,落在掌心处带来痒痒的触感。 “纪,同稷,纪山河明晦,温旧梦新尘,你以后可莫要记错了。” 听闻此名解释后,靳时栖沉默良久,最终只是将脸埋进神明新生的温热掌心。 纪明温,纪明温.... “小民不敢直呼神君名讳。” 他声音绷得发紧,神色格外认真,晨光斜照过来,将他通红的耳垂照得几乎透明,像两粒浸在酒里的珊瑚珠。 纪明温忽然轻笑出声。 银发随着俯身的动作垂落,他伸手捏住靳时栖发烫的耳垂,吓得他猛然抬头。 他牵引着靳时栖的手按向自己的胸膛,让那跳动的心脏贴上对方掌纹。 “现在的我,会饿,会冷,被刀割了会流血,若你此刻掐住这里——” 纪明温突然将对方的手移到自己咽喉。 “也会如凡人般窒息而死。” 靳时栖像被烫到般缩手,却被攥得更紧。 纪明温的呼吸忽然近了,带着山泉清冽的气息拂过他唇角: “以往我是神明,你都敢主动亲我,如今我是凡人,你反而对我敬而远之了吗?” 纪明温的声音冷了些许,带着些落寞。 “并未!从未有过!” 靳时栖慌忙否认。 他盯着神明——不,是凡人纪明温领口露出的那一小片肌肤,那里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透着活人才有的血色。 “纪...明温。” 两个字在齿间辗转太久,吐出来时滚烫得吓人。 靳时栖确实是很容易因为一句玩笑话便认真起来的人,格外执拗。 纪明温忽然觉得喉头发紧。 他抬手抚上眼前的脸颊,靳时栖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封住了呼吸。 靳时栖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鼻息拂过自己脸颊,带着凡人特有的鲜活气息。 “等...”靳时栖喉结滚动,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纪明温的衣襟,“这里是神庙...” “没有神了。”纪明温咬住他的下唇,齿尖轻轻研磨,“只有你和我。” 掌心贴着胸膛下滑,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对方加速的心跳。 靳时栖的手在颤抖,指尖碰到纪明温腰际时像被烫到般蜷缩起来,却被一把抓住,引导着探入衣襟。 皮肤相触的瞬间,两人同时轻颤。 纪明温的体温比常人略低,此刻却因靳时栖的触碰逐渐升温。 喘息声在空荡的庙宇内格外清晰。 供桌上的梨子被碰落,在青石砖上滚落,靳时栖将纪明温压在新铺的干草堆上,银发铺散开来,宛如神龛前最圣洁的贡品。 他在亵渎神明。 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靳时栖赶忙想要后退,却被纪明温抱着滚落在干草堆上。 指尖划过腰窝时,靳时栖突然弓起身子,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纪明温眸色骤深,俯身含住那截泛红的喉结,听着身下人的呼吸越来越乱。 “可能会有些生疏,我没学过。” 靳时栖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有些艰难地睁眼。 “什么?” 回应他的是更用力的拥抱。 两个身影在神像前虔诚地纠缠,宛如一场最悖逆又最虔诚的祭祀。 忽然,纪明温的动作一顿,神色陡然变得不悦,修长的指尖轻轻点在靳时栖微张的唇上,淡色的唇早已变得殷红。 “有人来了。” 靳时栖浮在云端的意识骤然清醒,慌慌忙忙去扯散落的衣服,却被纪明温拦住。 “抱住我。” 靳时栖犹豫一二,还是脸臊红地照做,指节陷入纪明温的银发,像握住一束倾泻的月光。 纪明温一只手抱着靳时栖,另一只手将衣服收起来,藏在神龛之后。 靳时栖的背抵着神龛底座,冰冷的石雕纹路硌在肌肤上映出一道红痕,激得皮肤发颤。 “会听见...!” 靳时栖咬着牙提醒,手指却更深地掐进纪明温的肩背。 纪明温用膝盖顶开他颤抖的腿,裤料摩擦着内侧的皮肤,一只手掐在他的腰上,供桌的铜铃随着撞击叮当作响。 “不会的。” 神像的阴影笼罩着交叠的躯体。 不多时,果然有人进来,靳时栖也听出那人的声音。 孟合意孟陈宗?他们怎么回来了? 他下意识要反抗,喉间溢出的呜咽被纪明温的唇舌吞没。 “不在这里吗?虎子叔说肯定在这里的啊。” 孟陈宗道。 “这里变了好多啊,看来靳将军平常没少花心思,他平常应该就睡在这里,可能是出去打猎了,过一会就回来了,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吧。” 听到孟合意说要待在这里,靳时栖猛地绷直脊背,神色慌张。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靳将军急什么。” 低语在耳边响起。 靳时栖看不到纪明温的眼神,只能感觉耳垂被热气呼得发烫,但庙内的二人又强行让他打起精神,指尖痉挛抓住褪到大腿的白衣。 有些难堪地别过脸,却又被纪明温强行偏过头对上那双灼热的眼。 另一边,尚且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二人还在感慨。 “很久没看到靳将军了,他看到咱们一定很开心,我可是带了很多好吃的过来。” 这是孟陈宗。 “就知道吃!我们此行的任务你都忘了吗,我们是奉陛下之命,来请时栖哥回去的。” 这是孟合意。 “咱陛下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能有什么大事啊,姐,陛下就是恼怒时栖哥几年没回去看他,生气了。” “那要是时栖哥不愿意回去怎么办,咱也打不过他啊,乔姐也忙得脱不开身。” 孟陈宗沉默一二,最后想出一个鬼点子。 “那咱们就给哥跪下吧,求他跟咱们回去,说如果他不回去,咱们就要人头落地。” “可行吗?” “当然可行,哥最心疼咱俩了。” 俩姐弟嘀嘀咕咕着,而他们讨论的当事人,现在恨不得拿剑把二人捅个对穿。 现在是聊天的时候吗! 好在过了一会儿,见靳时栖真的没回来,二人便打算出去寻找。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靳时栖缓缓松了一口气,浑身的肌肤都变得微红,指尖再也无力拎着褪到身下的衣服,任由它滑到地上。 自己似乎带着神学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罢了。 汗珠顺着交叠的躯体滚落,在神像底座积成小小的、罪恶的水洼。 香炉倾倒。 自此,天地与我同寿。 第114章 【亵渎神明】落魄山神x少年将军33 「宿主,欢迎回到临界空间。」 「结算程序启动...」 「世界编号:d-0261,执行宿主:靳时栖」 「主线完成度:100%(s级评价)」 「积分+」 「记忆封存程序已启动,即将提取宿主该世界内全部记忆。」 淡蓝色的神经接驳线从靳时栖太阳穴延伸出去,像一群细小的蛇。 靳时栖紧紧握住悬浮椅的扶手,记忆被抽离的感觉如坠深海。 某些任务世界的“锚点”出现异常,彻底坏死或是消失,便需要宿主前往世界中,填补“锚点”的位置。 在任务过程中,宿主无法以上帝视角观看到剧情进展,甚至会被封闭记忆,以主角的身份经历“锚点”的一世,进而将任务世界补充完整。 任何宿主都无法避免这种任务世界。 尽管得到的积分是其余世界的数倍,大部分宿主也相当抗拒。 因为死亡概率极高,以及会不可避免出现某些后遗症。 一位宿主在“沉浸式世界”内死亡,世界线就会重置,等待下一位宿主进入。 只要是非正常死亡,宿主本身也会死。 没有身为宿主的记忆和经验,无法呼唤系统以及使用道具,那么宿主的命便不再任由本人控制。 天灾,人祸,无论是哪一种都变得极其危险。 就算幸运活了下来,情感剥离也会极度疼痛。 相当于将你第二人生的所有记忆和情感硬生生抹除。 靳时栖深吸一口气,缓缓眯眼。 纪明温... 在上个世界内,神明为救他变为凡人,二人于宁稷山隐居,不闻不问天下事。 到最后,靳时栖垂暮,安详倒在纪明温怀里,任务结束。 握着扶手的双臂紧绷,靳时栖呼吸变得急促。 怎舍得先行离他而去呢? 「警告:检测到强烈情感波动」 「强制镇静剂注入」 靳时栖的挣扎渐渐微弱。 他看见自己站在山神庙的晨光里,指尖拂过神像垂落的衣袖。 陶土冰冷,可他却笑得温柔,仿佛那不是泥塑,而是个熟睡的爱人。 “神明在上。”他轻声说,将新摘的野花放在供台上,“我去打只山鸡回来。” 记忆忽然跳转—— 林间落叶簌簌,纪明温笨拙地握着长弓,白发被风吹得凌乱。 靳时栖站在他身后,掌心覆上他冰冷的手背,教他如何搭箭、拉弦。 “放松。”他的呼吸扫过纪明温的耳际,“您太用力了。” 箭离弦的瞬间,惊起满山飞鸟。 纪明温回头看他,向来淡漠的眼里竟有一丝得意,像个初学狩猎的少年。 靳时栖忍不住大笑,笑声惊跑了原本要猎的鹿。 后来他们空手而归,却分食了一捧野果。 「记忆提取完成」 「情感模块剥离完成」 当靳时栖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只剩一片清明。 他是临界空间的宿主。 “任务完成了?” 他揉着眉心坐起身。 「是的,您做得很好。」 s-037回答。 “这次情感抽离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我在任务世界待了很久吗?” 靳时栖起身揉了揉脖颈,感觉稍微有些困乏,像是刚刚从梦中醒来。 「为了避免多余的情感对宿主的影响,这个环节是必要的并且——」 眼看s-037又要啰嗦,靳时栖含糊着“嗯嗯”了几声,捏了捏后颈,便朝着训练场走去。 感觉身体都僵硬了一些,难道上个世界疏于锻炼? 还是去训练一会吧。 四周的环境瞬间变化为训练场的模样,连带着靳时栖的衣服发生变化。 他的步伐很稳,作战靴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规律的闷响,走廊的冷光打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看不出半点方才记忆剥离的痕迹。 ——本该是这样的。 在跨过训练场门槛的瞬间,他的身体突然僵住。 训练场的模拟日光刺得他眼眶发酸,靳时栖眯起眼,恍惚看见光影里站着个白发身影,正挽着一张半透明的长弓。 右眼毫无征兆地涌出温热,顺着脸颊滑到下颚,最后悬在紧绷的颌线处,将落未落。 靳时栖抬手抹去那滴液体,盯着指尖的湿润皱眉。 他...哭了? 怎么可能。 训练场顶灯忽然闪烁,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轮廓边缘竟隐约现出另一个人的剪影,带着雪山般的寒意。 靳时栖猛地回头—— 空无一人。 “037,开启生物扫描。” 他蹙眉道。 「扫描完成,范围内无生命体征。」 眉头皱得更深。 这种任务世界对精神的影响果然很大,这便是所谓的“后遗症”吗... “啧,麻烦。” 靳时栖迈步进入训练场中,他并不太喜欢那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 颈后残留的寒意久久不散,像谁人叹息时呵出的霜气。 「警告,心率异常。」 「建议立刻休息。」 “闭嘴,今天加练,五小时后提醒我补充营养液。” 靳时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训练场中。 唯有悬在下巴的那滴泪,终于砸落在地。 第115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01 纸钱漫天,如雪如蝶。 猩红的八抬大轿浮在河心,轿身朱漆剥落,露出底下腐朽的木纹,像一张褪了脂粉的鬼脸。 轿夫们赤脚踏着水面,每落一步,河底便浮起一具溺尸,仰着脸,空洞的眼窝里塞着未燃尽的纸钱。 猩红轿帘被阴风掀起一角,隐约可见一道高大身影。 那人一袭玄色喜服,金线绣着狰狞鬼纹,宽肩撑起繁复的婚袍,袖口暗纹涌动如活物,轿底浸在血水里,染得喜服下摆暗红如凝血。 盖头垂落的流苏微微晃动,隐约露出一截冷白如玉的下巴。 再往上,是两片薄唇,唇上胭脂艳得瘆人,可唇角却沾着未干的血,像是刚啖尽谁的魂魄。 当第一缕幽绿磷火掠过轿顶金球,轿夫们齐齐褪去了血色。 惨白面皮下浮出青灰尸斑,瞳孔化作两颗浑浊的琉璃珠。 轿身太沉,压得八名鬼轿夫脊背弯曲,肩骨咯吱作响。 青白的面皮上渗出腐汗,轿夫目不斜视,只死死盯着脚下翻涌的黑河,不敢让轿身有丝毫的颠簸。 河水中浮沉的怨魂一触到轿影,便尖叫着溃散成黑烟。 忽地,轿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指尖缠绕着红线,河水停止流动。 河中灯笼忽明忽灭,黑水翻涌,轿身缓缓下沉。 猩红的轿身一寸寸陷进黑水,像被无数双无形的手拉扯着沉沦。 轿夫们的脚踝已被淹没,腐烂的皮肉剥落,露出森森白骨,可他们仍僵直地抬着轿杠,不敢松手。 终于,轿顶没入水面,最后一缕猩红被黑河吞噬。 河面恢复死寂,唯有几串气泡浮起,破裂的瞬间,传出遥远而凄厉的喜乐声。 雾散了。 河上空空荡荡,只剩一张残破的纸钱,打着旋儿,落在水面上,无声无息地沉了下去。 …… 民国十二年,长明镇的清晨总是裹着一层湿冷的雾。 靳时栖踏过青石板路,衣摆扫过路边未烧尽的纸钱,惊起几只乌鸦。 他一身道袍,走动时发出细碎的声响。 “听说了吗?李老爷家里的公子得了不治之症,那么多江湖术士都被赶出来了。” “李老爷家大业大,前些年靠着皮影戏赚了钱买了宅子,生活好不容易好起来了些,怎么就碰上这种事。” “他家一脉单传啊,要是李家公子出了事,那么多的钱可怎么花哦。” “听说是魂儿丢了...嘘。” 街边茶摊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几个妇人缩着脖子,眼神闪烁地瞟向这个外来的道士。 靳时栖生得一副好相貌,眉目如画,狭长的凤眼一眯便有几分风流相。 他束发的木簪上刻着晦涩的符文,几缕未束好的发丝垂在颈侧,衬得肤色愈发苍白。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那把断孽剪,通体漆黑,缠着红线,刀刃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 “道长......” 一个胆大的孩童想凑近看他腰间的断孽剪,却被自家娘亲一把拽回,在手背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孩子便躲起来。 长明镇并不太欢迎外乡人。 靳时栖并未在意旁人的目光,他眯起那双狭长的凤眼,似在思忖。 偏在这时有人搭话。 “这位爷,可是来给李公子看病的?” 一个挑着扁担的老汉在他身旁停下,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穿着古怪的年轻人。 靳时栖懒洋洋地勾起嘴角,从袖中抽出一张泛黄的告示,又往老汉口袋里塞了两张银票。 纸上“重金求医”四个大字下面,盖着李家的朱红印章。 三百两白银的报酬,可不算小数目。 “听说李公子的病,已经赶走十几位大师了?” 靳时栖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手指却不动声色地按在了腰间的断孽剪上。 老汉没想到还有意外收入,忍不住神色一喜,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 “可不是嘛!那些个和尚道士,跳大神的,连洋大夫都请来了,没一个顶用的。” 他凑近了些,呼出的气息带着浓重的蒜味。 “都说李公子是丢了魂儿,可老朽活了六十多年,从没见过这么邪门的丢魂——白天睡得像死人,夜里却……” “却怎样?” 靳时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老汉突然打了个寒颤,摇摇头不再言语,挑起扁担快步走开了。 靳时栖望着老汉仓皇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整了整衣襟,迈步向镇中走去。 长明镇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本该热闹的集市却笼罩着一层诡异的寂静。 行人匆匆,商贩的叫卖声也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好在李家的大宅是长明镇里最高最醒目的院子,靳时栖又问了几个路人,便顺利来到李宅门前。 靳时栖来时,恰好有位老道士被赶出来。 “臭道士赶紧滚,再敢来骗我们老爷的钱,把你的腿打断!” “有眼无珠!老道我也不陪你们啰嗦!” 老道士被推着踉跄一二,好不容易站稳后,涨红着脸骂了几句,余光瞧见衣冠楚楚的靳时栖,忍不住打量一二,目光在他腰间停留片刻。 “小友,你也是冲着那告示来的? 听老朽一句劝,这李家人简直不可理喻,竟说我是江湖骗子,哼,要我说,指不定是他们家做了什么亏心事,报应才落在家中小辈上!” 靳时栖微微一笑:“多谢提醒。”说完,径直走向李家大门。 护院见他又是一个“江湖术士”,正要阻拦,靳时栖却从怀中掏出一块乌木令牌。 令牌上刻着一个古朴的“魂”字,边缘缠绕着细细的红线。 “补魂师靳时栖,应李老爷之邀前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两个护院同时变了脸色。 其中一个护院慌忙跑进去通报,不多时,一个穿着绸缎马褂、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快步迎了出来。 “靳大师!久仰久仰!” 男子拱手作揖,眼睛却不住地打量着靳时栖年轻的面容,显然对他的年龄有所怀疑。 “在下李家管事李福,老爷正在花厅等候,请随我来。” 穿过三重院落,靳时栖敏锐地注意到,李家大宅的布局暗合奇门遁甲,每一处转角、每一道门槛都隐含着镇煞的意图。 更奇怪的是,明明是大白天,所有门窗却都挂着厚厚的帘子,整座宅子透着一股子阴冷。 穿过回廊,还未至花厅,就听到李老爷的骂声从里面传出来。 “废物!这么多人治不好量儿,来的都是一些骗子!” 一只茶盏从门内飞出,在靳时栖脚边摔得粉碎。 李福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声道:“先生见谅,老爷这些天...” 靳时栖摆摆手,径直跨过门槛。 花厅里,李老爷正背对着门,双手撑在案几上喘着粗气,地上散落着符纸、桃木剑和打翻的香炉。 “老爷,补魂师到了。” 李福小心翼翼道。 李老爷回头见靳时栖来了,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这位就是靳大师?犬子的病,可就全仰仗您了!” 靳时栖不着痕迹避开李老爷的手,淡淡道: “先看病人。” 李老爷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也没时间计较这件事,强笑道: “应该的应该的,量儿就在后院厢房,大师请随我来。” 见李老爷客气的模样,李福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靳时栖。 这位年轻人当真有本事? 补魂师,到底是什么来头? —— 会不会有这么一天,十个富婆抢着给我打赏,然后说雪雪你辛苦了,这些是给你的零花钱,你不用加更,只需要睡大觉,让我们狠狠宠你(流口水中...) 第116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02 靳时栖跟着李老爷穿过回廊时,指尖不着痕迹地擦过朱漆廊柱。 桐油味混着淡淡的古怪气息钻进鼻腔,他眯了眯眼,默不作声用指腹蹭下一层薄薄的红色粉末——像是陈年的朱砂。 李老爷引路时,宽大的衣袖随动作摆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李府内所有透光的门窗全都用某种黑布遮着,靳时栖特地留意了一下,布料厚实得反常,指腹擦过时的触感像是揉搓晒干的兽皮。 “府上为何遮得这般严实?” 途中,他故意用指甲刮过布面,三道白痕顿时浮现在漆黑的底色上——这布居然会留痕。 李老爷长叹一口气。 “小儿畏光,又体弱,出生时,曾有一位云游的大师说这样才能护量儿周全,才特地将宅邸布置成这番模样。” 靳时栖应了一声,将手指收回,指尖还残留着奇怪的触感。 这布料吸热,方才曝露在阳光下的部分此刻摸起来竟有些发烫,像是刚刚被火烤过的铜锣。 不像是一般的布料。 布料偏厚,还不止一层,最靠内的位置却有一层极薄的白色泛黄白之,让整个宅子看起来不会过于阴森。 不等靳时栖细想,他已被簇拥着来到后院,眼前便是李量所在的厢房。 “道长请看,公子就躺在这屋里。” 管家李福小心翼翼将帘子拉开。 屋内昏暗的环境终于亮起,里面摆放着照明用的煤油灯,但离床极远。 厢房里弥漫着安神香的味道,李量安静地躺在床上,胸口规律地起伏着,仿佛只是睡着了。 李公子,名李量,年十五,独子,是李老爷李夫人捧在心尖上的孩子。 不多时,靳时栖已坐在李量的床沿,指尖的骨针泛着青白的光。 “您的意思是,令郎近几日并没有接触过外人或外来的东西,便成了这副模样?” 他两指捻着骨针,针尖悬在李量眉心三寸处,微微颤动。 李老爷搓着手站在一旁,身为长明镇的富豪,现在却像个面对老师的学生般局促不安: “是、是......犬子平日最是懂事,他也从未离家去过外面......” 靳时栖并指抹过骨针,针尖顿时泛起一层青荧。 他左手按着李量天灵盖,右手持针悬在少年眉心三寸处,针尾微微颤动,似有灵性般自行调整着角度。 骨针忽然自行转了半圈,针尾指向东南。 靳时栖眯起眼,指腹抚过李量颈侧,触到一丝不寻常的僵硬。 “可有请过大夫?” “请了三位,都说脉象平稳,却无应对之法......早听闻补魂师一脉手段通天,就算是丢了魂魄,也能找回来。” 李老爷搓着手站在一旁,袖口金线绣的云纹在灯光下忽明忽暗。 靳时栖突然掀开李量的衣襟。 少年苍白的胸膛上,几道浅淡的红痕若隐若现,像是被什么细线勒过的痕迹。 他指尖一顿,骨针猛地扎入李量人中穴—— “啊!” 李老爷惊叫出声,却见靳时栖已经收针,针尖上沾着一点靛蓝色的液体,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 很显然,这不是人血。 靳时栖捻着针尖,若有所思。 那液体粘稠如颜料,带着淡淡的桐油味。 又是桐油味... “道长,可看出什么了?” 李老爷的声音有些发颤。 靳时栖慢条斯理地收起骨针: “令郎的魂确实不在体内。但要找回,需知他失魂前所见、所闻、所为。” 他抬眼看向李老爷。 “您确定没有遗漏?” 李老爷眉头皱起,似在仔细思索,半晌后还是无奈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 “那便暂且如此。” 靳时栖起身,骨针匣合上时发出“咔”的轻响。 “我已为令郎稳住魂魄,今夜再看。” 见靳时栖似乎并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李老爷颇有些失望,但瞧见他气定神闲的模样,也只能命下人引他去闲置的客房。 客房内,终于只剩下靳时栖一人,屋内只有一盏蜡烛摇晃。 虽然不太习惯这种昏暗的环境,但入乡随俗,靳时栖也没吵没闹,只是将腰间的骨针匣与断孽剪置于桌上。 「037,这次任务到底是在捉鬼还是解谜?补魂的要求太苛刻了吧。」 靳时栖喝着茶,无奈吐槽道。 「当真没有更直接一点的办法吗?」 这次世界出现的异常,在于世界混乱,通俗一些来讲,便是某个重要角色出现异常引发蝴蝶效应,使世界无法正常运转。 靳时栖此行的任务,便是解决掉这个麻烦,以「补魂师」的身份融入这个世界,在不破坏太多剧情的情况下完成任务。 「补魂师」,正儿八经的职业,能将被鬼魂勾走的魂魄补回来,相当于将灵魂比作衣服,用骨针缝合,再用断孽剪剪掉多余的部分。 这种职业看似“逆天”,却有着极其苛刻的使用条件。 其一,补魂必须在事主“三息尚存”时施术,指心跳、呼吸、体温未绝。 其二,补魂需知晓“源、流、果”三劫,即必须弄清楚这件事的起因,经过,结果,否则断孽剪与破铜烂铁无异。 其三,补魂并非毫无代价,每补一魂自身也会受到反噬,替人改命,自己受苦。 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个轻松的角色。 靳时栖本以为解决掉那个坏事的角色就可以,谁料到s-037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偏给他安排一个这样的身份。 「宿主,那个角色绝不能死...而且其余的鬼魂也无法用暴力手段直接杀死,只能以补魂师的身份调查。」 s-037无奈提醒道。 靳时栖含糊应了几声,不再啰嗦,开始思考李家的事。 他在来李家之前,也在长明镇上了解过李家的来历。 李老爷并不是土生土长的长明镇人,二十多年前搬来这里,直接买了一块地盖了宅子,老来得子,宠得不得了。 李老爷和李夫人平日里看着也正常,饥荒时还连着几年搭棚施粥,在长明镇人缘极好,从未交恶,说句“大善人”也不为过。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勾走李量的魂儿呢。 靳时栖倚在雕花椅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细长而僵硬。 倏然,“咔哒”声响起,像是竹棍敲在木架上的声响,与此同时,影子的脖颈处多了一道显而易见的折痕。 咚! 咚! 咚—— 突如其来的竹板声震得烛焰一颤。 靳时栖的手指顿住,看向遮着窗户的黑布。 窗上的黑布无风自动,最薄的那张白纸上凸起一个人形的轮廓。 那影子越来越清晰,竟是个撑着竹棍的皮影人,尖下颌,吊梢眼,嘴角用朱砂勾出个夸张的笑。 “劝君莫逞英雄胆啊——” 唱腔陡然炸响,尖细得不像人声。 皮影人的竹棍“咚”地敲在窗棂上,每敲一下,黑布就漾开一片波纹,像被石子打破的水面。 “涉得苦处命不长——” 第117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03 唱腔从窗缝里挤进来,每个字都带着锯齿状的颤音。 黑布上骤然有灯光亮起,在白纸上照出那人的轮廓,分明是个持剑武生! 影子虽薄如纸片,剑穗却无风自动,在布面上甩出鲜红的弧度,动作带着皮影戏特有的滞涩感。 布面波纹荡漾,又浮出个文士身影。 噔噔噔噔—— 二者一追一逃,唱词越来越急,竹棍敲击声混着某种黏腻的“沙沙”响,像是竹篾刮蹭着人皮: “博浪沙——前——铁椎飞——” 武生挥剑劈砍。 “圯桥上——把——鞋来递——” 文士躬身拾履。 武生趁机一剑穿心。 那皮影每走三步就要顿一下,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扯着,可当它举剑劈砍时,剑锋竟在白纸上划出真实的裂口。 本该是戏文的高潮,此刻却成了恐怖的开始。 被刺穿的文士影子没有倒下,反而顺着剑刃爬向武生,动作生涩却透着一股怪异。 两个皮影在布面上纠缠成一团蠕动的黑影,唱词陡然变调: “昨日犹——嫌——戏文短——” “今朝已——成——戏中人——” 咔! 武生的头突然一百八十度扭转,描金的脸正对靳时栖。 本该是画上去的眼睛,此刻却渗出两行血泪,在烛光下泛着油亮的光。 它的竹剑缓缓抬起,剑尖所指正是靳时栖心口的位置。 “今日你——演——张良计——” “来年谁——收——你的尸——!” 竹棍敲击声变成了心跳的频率,二者之间隔着的空间无限缩小。 “咚、咚、咚!” 每响一声,皮影就朝布面前进一寸。 不知何时,武生已然走出幕布,烛光下,剑穗碰到靳时栖影子的咽喉,却并未直接下手,只是直勾勾盯着他。 “好一曲《张良辞朝》。” 靳时栖称赞道,抬手抿掉茶盏边的水渍,指尖一弹。 嗖—— 一滴茶水穿透黑布,正打在皮影人眼眶上,那描金的眼珠顿时晕开,变成个血泪般的红点。 皮影消失,屋内重新恢复正常,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一出皮影戏,终于让靳时栖弄明白府内的古怪究竟是什么。 桐油朱砂,本就是皮影制作的关键材料。 而这密不透光的黑布,则是为舞台搭建的背景,白纸为幕布,烛光一亮,皮影戏开场。 整个宅子被切割为一块块皮影戏的舞台。 而方才,这位皮影怨灵本有机会切下靳时栖影子的头颅,却只是威慑,并未动手。 结合刚才的唱词... 怨灵在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不然换来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没想到现在的鬼这么有原则,只杀仇人,不杀外人。” 靳时栖喃喃道。 可惜它白警告一番,这件事靳时栖非管不可。 至少能确定,李量的魂儿和皮影怨灵脱不了干系。 他胸口的勒痕,是皮影提线,骨针上的颜色,是皮影的颜料。 他正思忖着,一声“嗒”打断了思路,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枚铜钱从黑布边缘滚落,在地上转了三圈才倒下。 靳时栖弯腰拾起铜钱,垂眸凝视,青绿的铜锈间凝结着褐红的血痂,刻痕里还嵌着暗红色的碎屑,凑近能闻到淡淡的桐油味。 指腹擦过币面,光绪元宝四个字在斑驳中依稀可辨,确实是多年前的旧物。 窗棂突然传来笃笃轻响。 “道长大人,该吃午饭了。” 小厮在廊下提醒道,靳时栖开门取过饭盒,里面排着四样时令菜色。 小厮刚要走,靳时栖忽然喊住他。 “请问东南那边的屋子,是干什么的?” 小厮朝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了然地“哦”了一声。 “那边呀,是库房,平常放一些不怎么用的玩意儿,但里面难免有灰,道长您要过去看的话,要小心一点。” 谢过小厮后,靳时栖才关门,若有所思。 李老爷将宅子布置成这样,定然不是无心之失,当初骨针指的方向是东南,里面定然有关于皮影戏的东西。 而李量接触到了那些东西,便丢了魂,成了如今的模样。 如此想着,靳时栖悠哉悠哉吃着饭。 吃完饭,便躺在床上小憩,不慌不忙。 s-037终于有些看不下去。 「宿主,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有吗。」 「你刚刚询问东南方向的库房,为的不是去探查库房吗?」 靳时栖“嗯”了一声,鸦羽般的长发缠在指尖,乌发衬得他腕骨愈发苍白,隐约可见皮下青色的血管,如同白瓷上描摹的裂纹。 指尖忽的一挑,发尾便从指缝滑落,又被他用尾指轻轻勾回。 这般百无聊赖的把戏,倒像是富贵人家豢养的猫儿在逗弄自己的尾巴。 「去了之后,就算找到皮影又能怎么样?」 「......」 s-037噎住。 好像的确不能怎么样。 毕竟这些怨鬼不能用平常的方法杀死,就算找到寄生的东西,也没办法直接消灭。 必须知晓“源、流、果”。 「我已经强调过了,是李氏不将事情说清楚,我也没办法。」 李老爷定然瞒着什么事,靳时栖直接逼问反而会适得其反,俗话说“人教人学不会,事教人一次会”,等到真急了,自然会配合。 听完靳时栖的脑回路,s-037觉得这样似乎也很对,干脆继续保持沉默。 虽然这个宿主每次都会搞出岔子,但听他的应该没错吧? 第118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04 子时的更声刚过,靳时栖已经如约出现在李量所在的厢房。 少年面容青白,横贯在锁骨的勒痕,此刻已变成靛蓝色。 靳时栖的骨针悬在李量眉心三寸处,针尾微微颤动,在月光下划出细小的银色光弧。 “魂魄离体已有三日,现在只剩一缕生气连着,情况不妙。” 他指尖一弹,骨针突然垂直坠下,在即将触及皮肤的瞬间又陡然悬停。 针尖与皮肤之间,隐约可见几根半透明的丝线在月光下闪烁。 那些丝线另一端没入李量的七窍,随着靳时栖手腕的转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像是陈年的皮影提线在摩擦。 靳时栖突然翻腕,骨针猛地刺入李量人中穴。 少年喉间立刻发出“咯咯”异响,胸口剧烈起伏,可面容却依旧死寂。 他拔针的瞬间,一滴靛蓝色液体从针孔渗出。 那液体在月光下竟自行蠕动,渐渐形成个提线木偶的形状,而木偶的头颅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明日戌时之前,若找不回主魂,这具身子就会彻底死亡,就算是我派祖师爷前来,也无力回天。” 靳时栖神色淡然说出他的定论,一边用帕子细细擦着骨针。 闻言,李夫人当场就掩着帕子啼哭,嘴里一个劲念着李量的名字。 李老爷的绸缎马褂后背也洇出一片汗渍,喉结滚动了几下,神色急切: “道长,小儿这...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倒也不是没有,只不过我已说过,补魂需要知晓一些事。” 靳时栖指尖把玩着骨针,针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李老爷,您对皮影戏一事知道多少?” 乍听这三个字,李夫人与李老爷皆是面色一白,李老爷嘴角抽了抽,像是要挤出一个笑,却只扯动了左颊的肌肉,右半边脸僵得如同糊了层油纸。 “道长,我们不是在讨论小儿之事吗...怎得...又谈起别的事来。” 靳时栖眼神极好,余光扫过李老爷修剪圆润的指甲生生陷进皮肉里,在虎口处压出四个月牙形的白痕,又慢慢泛出青来。 “令郎的魂儿已经被勾在皮影里,时间已经不多了,还是尽快为妙,若不说全,在下也是爱莫能助。” 靳时栖表面上看不出慌张的模样,话里却将李氏夫妇步步逼向绝路。 “皮影戏...年轻的时候弄过,民国前有个小班子,给...给督军府演过几次...后来到处打仗,世道乱,就散了。” 李老爷掏出帕子擦汗,李夫人却是一张嘴就哭了起来。 “果然!是阿四!当年那个小偷,他回来想要害死我的量儿!” “住口!” 李老爷暴喝,神色惊恐。 “道长,千万别听她胡说八道!” 李老爷慌忙看向靳时栖,才发现他的眼睛盯着厢房窗户的方向。 窗户的黑布上,不知何时映出了一个皮影人—— 它没有贴窗而立,而是直接出现在布料内部,像是被织进了黑布之间。 那皮影生着吊梢眼,嘴角咧到耳根,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冤枉呀——” 尖细的唱腔陡然炸响。 靳时栖蹙眉,再抬眼时,坐在对面的李老爷夫妇已不见踪影。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惊觉皮肤竟泛出鞣皮般的淡黄色,指关节处浮现竹节般的接缝纹路。 他已为皮影。 下意识朝屋内的铜镜看去,靛青色的广袖垂落,露出半截竹骨雕成的手腕,那些竹节并非粗糙的支架,而是被细细打磨成玉色,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 靳时栖挑眉,镜中皮影的眼尾也跟着扬起,原本该是骇人的吊梢眼,却因睫毛下那两撇金粉勾的阴影,显出几分精致。 如此生动的表情,浮现在一张纸上。 “列位看官——今儿演的是《钱冤记》!” 竹板“咔哒”一响,屋外突然响起报幕声,尖细的嗓子吊着戏腔,尾音却带着黏腻的水声,像是喉咙里含着血。 靳时栖猛地推开门。 窗外的月光变得惨白,将整个院子照得如同蒙着白麻布的戏台。 报幕的纸人就站在院子角落,它歪着脑袋,腮上的胭脂晕开一片血红,嘴是用剪刀剪出的弧形空洞,一张一合时,露出里头塞着的烂舌头。 李府的青砖黛瓦全消失了,天穹是绷紧的白麻布,月轮成了剪出来的镂空,不知觉中好戏登场。 戏台两侧绿灯笼幽幽亮起,牛皮幕布上人影晃动。 戏台中央跪着个佝偻皮影,后脑勺钉着三枚生锈铜钱。 它正砰砰磕头,脖颈折出夸张的弧度: “老爷明鉴!小的真没偷钱啊!” 李老爷的纸人穿着金线糊的袍子,右手是根包铜戏杖,纸脑袋歪得厉害,左眼的位置被剪出一个三角窟窿,露出里头蠕动的头发。 “大胆阿四!” 它一开口,塞在嘴里的铜钱就叮当乱响。 戏杖往地上一顿,幕布上立刻映出放大的黑影。 那影子竟比纸人本身精细百倍,连胡须的抖动都栩栩如生。 被唤作“阿四”的纸人正是跪着的那东西,做得格外丑陋。 左腿短了一截,脊背佝偻着,纸脸上用炭灰画满麻子,竹签手“啪嗒啪嗒”拍地,肚皮上还留着被撕开的裂口。 台侧突然探出李夫人的纸人。 它比其他纸人都要精致,丹凤眼是用绣花针扎出的细孔,嘴唇黏着两片真正的红绸。 可当它抬起“手”,那分明是五根削尖的竹签,竟狠狠戳向阿四的纸脸: “剜了这贱胚的眼!” 噗嗤! 竹签戳穿纸皮的声响格外清脆,阿四的纸脑袋顿时瘪下去一块,歪歪扭扭,看着有些滑稽。 薄薄的纸张内无端涌出黏稠的,带着腥味的靛蓝色液体。 戏台两侧,乐师纸人一人抱着蒙了人皮的鼓,一个抓着竹骨胡琴,没有画五官的脸上,偏偏用血点出了腮红。 每当阿四惨叫,它们就齐刷刷扭头,纸脖子嘎吱旋转,直到后脑勺完全转过来,露出用炭笔画的笑脸。 靳时栖的手指突然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皮影的竹骨在他血肉中生根,关节处传来强硬的牵引感。 他的双腿违背意志地迈步,踩着满地黏稠的液体,向戏台中央走去。 “一杖——!” 李老爷的纸人高喊着,包铜戏杖狠狠砸向阿四的脊梁。 皮影的竹骨架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可溅出来的不是木屑,而是混着碎肉的血沫。 “二杖——!” 他的胳膊抡圆了砸下去,阿四的纸皮肚腹嗤啦裂开,滚出几枚沾血的铜钱。 “三杖——!” 最后一击砸在阿四后脑,头盖骨凹陷发出闷响。 阿四被硬生生打死了! 靳时栖被无形力量拽着,踉跄撞向幕布。 幕布后吊着两具尸体。 李老爷夫妇的脖颈套着竹篾绞成的绳索,脚尖离地三寸,还在微微摇晃。 他们穿着华贵的绸缎衣裳,可裸露的脸和手却呈现出纸皮的质感,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白。 最骇人的是他们的嘴—— 被铜钱塞得鼓胀的口腔中,伸出无数根血淋淋的竹签。 穿舌之痛。 第119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05 皮影戏的两位“主角”已死,这场戏却还没有落幕,偌大的李家院子响起敲梆子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节奏越来越快。 阿四的声音传来,抽噎着,带着哭腔。 “列位看官听我言——小的是李家皮影班——端茶倒水扫戏台——连摸戏箱都不敢——” 铜锣“锵”地炸响,阿四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厉。 “那日贵府赏钱来,三枚大钱凭空没,班主揪我衣领问,我指天发誓没偷拿,裤腰缝着救药钱,他们却说定是我——!” 话音落下,乐师皮影突然齐刷刷扭头,抹着艳红胭脂的纸人脸同时裂开嘴角。 脖颈突然拉长,纸糊的脑袋悬到靳时栖面前,腮红簌簌掉落,笑得异常瘆人。 竹签手指指向阴影中的靳时栖,人皮鼓“咚”地炸响: “定是你,定是你,生来命贱嘴又滑,偷得铜钱买棺材!” 阿四的哭声愈发凄惨,夹杂着恨意。 “包铜戏杖打脊梁,竹签扎进指甲缝,最后浇我滚桐油,如今成了戏中鬼,夜夜重演冤死状——” 夜风穿过回廊,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靳时栖离开时未关严的房门轻轻晃动,露出一道幽黑的缝隙。 一张惨白的皮影贴着门缝滑了过去。 阿四的纸人脸还保持着夸张的笑靥,朱砂勾的嘴角咧到耳根,两颊的胭脂晕开血一般的色泽。 它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扁平的影子沿着青砖地面蔓延,朝着李量房间的方向蠕动。 夜风忽然大了些,吹得皮影微微晃动,靛蓝色的颜料从它眼角渗出,在身后拖出蜿蜒的痕迹。 就在它即将触及李量房门的前一刻—— 砰! 房门突然重重闭合,劲风将皮影吹得倒仰,纸扎的脑袋折到背后。 它僵硬地转过头,丹凤眼里映出廊下阴影里的人影。 靳时栖静静立在黑暗处。 没有灯笼光照,他的皮肤恢复了常人的血色,指节也不再是竹篾的淡黄。 只要没有影子,就不会成为皮影。 而他手中,那枚骨针不知何时已夹在他指缝间,针尾连着银白的丝线,在月光下泛着幽幽冷光。 丝线另一头绷得笔直,深深嵌入门框的缝隙里。 方才那阵诡异的关门风,就是这细如发丝的银线骤然收紧所致。 线在颤动。 阿四的皮影开始扭曲。 纸人脸如同浸了水般融化,重新塑形成李量的模样。 清秀的眉眼,苍白的唇,唯有那双眼睛还留着阿四的怨毒,死死盯着阴影中的靳时栖。 “为何拦我?” 它的声音忽而像阿四的嘶哑,忽而像李量的清润。 还差最后一步,它就能夺走李量的肉身! “他该死...他们全都...不能放过,你,多管闲事,你也要,死!” 皮影阿四袭来的瞬间,靳时栖指间的骨针突然泛起青芒,齐齐刺穿薄薄的纸身。 银线绷紧的刹那,整座院落的景象如同被搅乱的水面般扭曲了一瞬。 檐下的白灯笼倏地熄灭又复明,那些垂落的丝线、泛着靛蓝的窗布、纸扎的乐师,全都像退潮般消散无踪。 源,流,果。 李氏夫妇怀疑阿四偷了钱,仅仅因为三枚铜钱,就失手打死了他。 这是源。 阿四成了怨鬼,想要报复李氏夫妇,这是流。 勾走李量的魂儿,设计这一出《钱冤记》,便是最后的果。 靳时栖手中的断孽剪突然泛起血色。 剪刀缠着褪色的红线,刃口却泛着森冷的寒光。 他左手捻起一根半透明的丝线,那线另一头连着阿四破碎的皮影。 皮影阿四挣扎着,脸上露出恐惧憎恨的神色,却无法挣脱银丝与骨针。 皮影已被拖至阴影边缘,竹篾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纸糊的脸皮上浮现无数细小的裂痕。 就在皮影即将坠入黑暗的刹那—— 哗。 整片天空像是被撕开一个口子,铺天盖地的纸钱倾泻而下。 这些纸钱不似寻常丧葬用的粗黄草纸,而是薄如蝉翼的白宣。 第一张纸钱碰到银线的瞬间,幽绿色的火苗倏地窜起。 那火焰没有温度,反而带着刺骨的阴寒,烧得银线“噼啪”作响。 紧接着,第二张、第三张......无数纸钱前赴后继地扑向丝线,燃烧的绿火连成一片,将整座院子照得如同鬼域。 靳时栖蹙眉,抬头看去。 夜风卷着残烬掠过檐角,那人一袭黑红长袍立于飞檐,衣摆翻涌如血海生波,金线滚边处缀满圆润的珠玉。 他手中一柄白骨伞斜斜遮住半身,看不清面容。 来人似乎不太好惹。 “得饶人处且饶人,这皮影,我要了。” 他垂眸轻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袖中探出,抬手接住一片纸钱,指尖一捻,灰烬化作一只黑蝶,振翅飞去。 眼看着竟有人想当面抢人,靳时栖冷哼一声,骨针穿透的劲风吹散纸钱,银丝重重缠住皮影阿四的脖颈。 那皮影登时吐出半尺长的纸舌头,靛蓝颜料画的眼珠夸张地凸起,两腮的胭脂晕开成滑稽的红团。 “哎呀呀,哎呀呀,道长饶命呀,小的是块烂驴皮,淋不得雨啊,晒不得太阳,更受不得您这神仙索。” 皮影阿四迈着已经软掉的纸腿,踉跄朝着靳时栖跑去。 道长大人您早说您这么厉害,我不就不和您犟了吗? 神秘人的纸钱似有活性般缠上皮影阿四,纸钱忽地一紧,皮影顿时被拽高十丈,皮影阿四的舌头都飞到额头上。 “哎呀呀,哎呀呀,大人饶命呐,小的是块烂驴皮,吹不得狂风,吊不得屋檐,更受不得您这阴司帖。” 最后一声“噗”的闷响,皮影与纸钱齐齐炸成青烟,神秘人手中便出现了一个被绑住的迷你皮影纸人。 伞沿抬起三分,露出半张苍白如瓷的脸——眉似墨染,发间一支黑玉簪,簪头雕成恶蛟衔珠的样式。 笑得有几分恶劣。 “本座笑纳了。” 说罢,神秘人转身离去,靳时栖一个飞身跃至屋檐,紧追其后。 想抢他的东西? 莫不是嫌命长! —— 宝子们快去书圈看绝美同人图 第120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06 夜风嘶啸,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掠过青瓦飞檐。 靳时栖指间骨针寒芒乍现,银线如毒蛇吐信,直直割裂夜色。 神秘人足尖轻点屋脊,身形未转,袖中阴司帖已激射而出。 惨白的纸钱边缘泛着金属冷光,与银丝相撞竟迸出刺目火星。 “叮叮叮——” 一连串脆响,三张阴司帖顺着银丝螺旋绞来,所过之处瓦片尽碎。 靳时栖猛地收线后仰,银丝在月下划出半弧,顺势缠上三丈外的老树枝干。 手指轻颤,银丝收缩,他借力腾空而起,躲开碎裂的瓦片,左手骨针已脱手飞出。 阴司帖忽如雪片纷扬,每张纸钱精准截住一枚骨针,“嗤”地燃起幽绿鬼火。 二人你来我往,眨眼间已出数十招,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倒有些雕虫小技。” 靳时栖冷哼道,足尖点地急转,道袍翻飞。 他凌空折身,银丝骤然绷直如弦,线缠腕骨三匝,猛地一扯—— 七枚骨针倒飞而回,针尖带起七缕阴司灰烬,如毒镖般射向神秘人双目。 “过奖。” 神秘人挑眉,白骨伞倏地撑开,伞面人骨浮现狰狞鬼脸,张口吞下银线。 忽见银光一闪,一根隐线不知何时已缠住他左踝—— 先前七针皆是虚招。 银丝入木三分,素白袜履瞬间洇出血色。 “留下皮影,便饶你一命。” 靳时栖下了最后通牒,同时也在好奇此人的身份。 既然如此…… 手指翻飞间,银丝切入伞面,白骨伞面应声碎裂,骨块迸溅如雪,每一片都在月光下映出惨白的光。 伞面下那张脸,终于再无遮掩。 他生得极白,肤色似上好的冷玉,在暗夜里泛着莹莹微光,偏生唇色艳如朱砂,似饮过血般秾丽。 最摄人心魂的是那双眼睛,眼尾一抹金粉勾勒,衬得那双紫瞳愈发摄魂,一眼望去,仿佛连心神都要被攫取。 银丝余势未消,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 血珠顺着下颌滑落,他却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抬手抹除血珠,血痕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张脸撞进视线时,靳时栖的瞳孔骤然收缩,夜风卷着碎骨从两人之间呼啸而过,却吹不散眸中的错愕。 这张脸,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好像...是对他极其重要之人。 指尖缠绕的银丝陡然脱力垂落。 纪明温紫瞳中闪过一丝兴味,目光如实质般锁住靳时栖。 “看够了吗。” 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却让人脊背生寒。 纪明温立于月下,手中晃了晃阿四的皮影。 “想要?追得上再说。” 他忽然松手,皮影如断线风筝坠向深巷,无数阴司帖突然自四面八方激射而来,纸钱边缘泛着金属般的冷光,割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啸鸣。 靳时栖瞳孔一缩,指间骨针已然出手—— “叮!叮!叮!” 针尖与纸钱相撞,迸出连串火星。 他身形疾转,银丝在周身织成密网,将袭来的纸钱尽数绞碎。 道袍被锋利的纸缘割出数道裂口,碎片纷扬间,一张阴司帖突然诡异地折转角度,自他颈侧一掠而过。 “嘶——” 细微的痛感传来,靳时栖反手一抹,指尖沾上一线猩红,那伤口极细,却缓缓渗出血珠,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像是某种不轻不重的报复。 再抬眼时,夜色沉沉,唯有碎纸如雪飘落,纪明温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靳时栖立于残局中央,银丝垂落,骨针染血,神色复杂。 我居然走神了? 是否是这几日懈怠了,才会被美色轻易扰乱神志? 但这张脸,生得倒是合我胃口,我出现失误也是人之常情。 那双紫眸,看人时像把钩子似的——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靳时栖掐灭在齿间。 不对,我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皮影没了,人也没抓到。 美色是刮骨刀,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是个有些棘手的麻烦啊。 靳时栖走了两步又顿住,神色陡然变得认真。 不对。 他故意的。 那妖孽分明是捏准了模样,连眼睫垂落的弧度都算计过。 就像裁缝丈量新衣般精准,最后裁出这张专克我的皮相。 这妖怪还有蛊惑人心的本事,竟连我都险些没发觉,来者不善... 半晌后,靳时栖身影消失在鳞次栉比的屋脊间。 他自然没找到阿四的皮影。 到手的鸭子飞了,这种感觉让靳时栖很不爽。 那人与他抢皮影阿四干什么?难道是闹着要回家看皮影不成? 银丝猛地收紧,勒进掌心血肉。 别人抢走他看中的东西,可还是头一次。 …… 靳时栖踏着屋脊疾奔时,远处已映出冲天火光。 李宅的方向亮如白昼,可那光却是诡异的幽绿色。 无数燃烧的纸钱从火场中升腾而起,像逆飞的流星,在夜空拖出长长的灰烬尾迹。 等他落在邻家屋檐上时,整个院落已浸在火海里,但那火不焚梁木,只舔舐着满院垂挂的黑布。 李氏夫妇从纸人重新变为活人,却好似疯魔般。 李老爷手持剪刀,疯狂绞碎那些挡光的黑布。 每剪断一条,就有靛蓝液体从断面喷涌而出,溅在他脸上腐蚀出蜂窝般的孔洞。 李夫人抱着昏迷的李量跌在院子的正中央,脸上却含笑,摆弄着李量的胳膊唱着皮影戏词。 “善恶秤头分两厢——孽火焚身始知慌——任你佛前烧高香——骨缝依旧渗血偿!” “亮了...终于亮了...” 李老爷的嗓子像被炭烤过,举起的手却突然僵住,他的指尖正在火光中变得透明,露出竹篾的骨架。 火舌突然暴涨。 靳时栖看着那一家三口在烈焰中扭曲变形,却没有冲下去救人的意思。 “果然如此吗...” 在知晓整个李宅就是巨大的皮影戏台后,靳时栖便断定,李氏夫妇早已不是活人。 他们本就是皮影,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才会真正死亡,正如现在一般。 而天生体弱的李量? 细看一眼,李夫人怀里抱着的哪是活人?分明是用纸糊的皮影! 补魂师不救无药可救之人。 算自作孽吧。 靳时栖回头离开。 第121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07 纪明温踏着漆黑河水而行,水面竟如镜面般纹丝不动。 他的靴底每落一步,就有一张阴司帖在水面绽开,托着他如履平地。 三步之后,河面忽然泛起涟漪,再睁眼时,他已立于森罗殿前。 殿中烛火幽绿,映得四壁人皮幡帐上的鬼脸忽明忽暗。 纪明温广袖一拂,阿四的皮影便在空中咕噜翻滚几圈,才晃悠悠落在玉案上,骨架发出清脆的响。 “大、大人饶命啊!” 皮影阿四立刻折成跪拜姿势,纸手拍地,脖子转了整圈,眼珠滴溜溜乱转,一副不老实的模样,还想着逃脱之法。 纪明温屈指敲了敲案面。 咯噔。 玉案突然裂开缝隙,无数只苍白鬼手从裂缝中伸出,按住皮影四肢。 阿四的纸舌头顿时耷拉出来,竹签手僵在半空抖如筛糠。 “本座替你烧了仇人,你是不是也得帮本座做事?” 阿四吓得头也不敢抬,纸脑袋僵硬地连连点地。 它成鬼不过二十余年,根本不是眼前鬼的对手,纪明温动动手指都能碾死它。 “识相便好,你可为本座探听消息?” 纪明温指尖轻叩案几,紫瞳微眯。 阿四的皮影立刻“啪”地跪伏在案上,砰砰磕头: “愿意愿意!小的一定——” 它突然深吸一口气,纸糊的肚皮夸张地鼓起,又“呼”地吹出一大团靛蓝雾气。 雾气中哗啦啦落下上百个拇指大小的小皮影,个个都是孩童的模样,圆乎乎的身体仅仅裹着一张红肚兜,一出现便瞬间挤满了半张玉案。 “哎呀我出生啦,这里是哪。” “爹,爹爹,爹,我好饿啊!我要吃颜料,爹爹,咦怎么有两个爹爹。” “你踩我脚啦,你别推我,你也太宽了,你个胖纸娃娃。” “你才胖,你个胖墩子,你还长得丑。” “咱俩长得一样啊!” “呜呜呜呜呜,你打我,不许扯我的肚兜。” 殿内顿时嘈杂如集市,上百个尖细嗓子同时嚷嚷,连人皮幡上的鬼脸都痛苦地扭曲起来。 纪明温一记眼刀扫过,所有小皮影立刻噤声,齐刷刷用竹签手捂住嘴。 这位很厉害的大人似乎很生气,还是别说话为好。 “李量”的出生便是皮影阿四用纸人所做,可见它有本领。 “派一个,”他屈指逗弄着其中一个皮影娃娃,“去盯着那个补魂师。” 阿四的本体皮影顿时垮成皱巴巴一团: “大、大人!那道长的骨针专克小的,上次差点把我钉在......” “本座会帮你。” 纪明温忽然勾唇,指尖浮现半张燃烧的阴司帖。 纸灰飘落在阿四肩头,化作一件半透明的血色斗篷。 “大、大人...” 阿四的皮影搓着竹签手,纸糊的膝盖“咔咔”弯曲成跪姿,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至谄媚。 “大人说要盯着那道长...具体是盯哪些事儿啊?” 纪明温神色未变,阴司帖在指间翻飞的动作为之一滞,殿内烛火忽地暗了几分,映得他紫瞳幽深如潭。 “事无巨细。” 他轻声道,嗓音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 “......” 阿四的纸舌头“啪嗒”耷拉出来。 “连、连他吃饭睡觉都......?” “嗯。” “……” 阿四的皮影脸突然皱了起来——是真的“皱”。 纸张折叠的纹路在它额头挤出三道褶子,靛蓝颜料画的眼睛夸张地瞪大,嘴角的麻线“吱呀”一声绷直了。 那道长是生得俊,骨相好,皮相也好,尤其拿针的时候,那截腕子白得跟雪捏的似的... 大人该不会是...瞧上那道长了吧? 难怪要事无巨细... 我说呢!非要派我去盯梢,原来是借机摸清人家起居作息! “当真是月老红线牵,阎王也思凡...” 殿内死寂一瞬。 阿四感觉到周身气压骤然降低,疑惑抬头,对上那双紫眸后,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竟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哎呦我这漏风的嘴哦! 见纪明温神色渐冷,下一秒,所有小皮影齐刷刷噗通跪倒,竹签手哐哐砸地,纸脑袋磕得案几震天响: “大人,小的\/爹爹知错了,往后定然不再多嘴,就饶小的\/爹爹一命吧。” 纪明温袖中阴司帖“唰”地展开。 所有皮影瞬间僵住,保持着滑稽的跪拜姿势,纸舌头齐齐冻在半空。 纪明温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 这些皮影纸人,实在太吵了...... 接下来的几天,阿四的确会乖乖上报关于靳时栖的消息。 【晨食:道长卯时二刻起身,于东街福满楼购得蟹黄汤包三枚,鸡丝粳米粥一碗,特地撒青葱末,还有酱腌脆瓜小碟。】 【午膳:午时于南市醉仙居用八宝葫芦鸭,火腿煨笋尖,莼菜银鱼羹。】 【夕食:糟熘鳜鱼片,松茸煨豆腐,碧粳米饭。】 【未时前往裁缝铺,购得月白细棉中衣两件,靛青云纹杭绸外袍,玄色束腰革带。】 阿四事无巨细汇报,连续记录靳时栖几日的行程,看起来都与常人无异。 甚至格外能吃。 虽然不知道记录这些究竟有什么用,但为了保住小命,阿四只能事无巨细。 …… 酒楼内,靳时栖坐在临窗的位置,长衫外罩了件鸦青马褂,领口处别着枚素银怀表,倒像个新派的教书先生。 他指节轻叩桌面,茶盏里的碧螺春浮着两片嫩芽,热气氤氲间,邻桌的议论声飘了过来。 “听说了吗?李宅前些时日起火了,烧得干干净净,连个活口都没留。” 一个穿着灰布短褂的中年汉子压低声音。 “李老爷夫妇,还有那个病恹恹的李少爷,全成了焦炭。” “当然晓得,那火烧了一晚上,我隔着两条街都闻到烟味儿了!真是造孽啊,好人没好报,可惜了,落得这般下场。” 靳时栖垂眸,茶面映出他冷淡的眉眼。 灰褂汉子啜了口酒,又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 “不过比起李家,箫家的事才叫稀奇。” “箫家?你说的不会是那个穷的响叮当的箫家吧?” “箫家的小女儿,被狐仙看上了!” 灰褂汉子眉飞色舞。 “狐仙娶亲啊,多大的福分!金银财宝花不完! 可那丫头片子不识抬举,整日哭哭啼啼,昨儿还悬了梁,幸亏发现的早......” 他说着起劲,正说到“狐仙送来的聘礼”,突然被穿堂风扑了后颈,转头只见雕花窗扇微微晃动。 窗边的位置已然空荡。 第122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08 箫家的院子并不难找,甚至不需要问路,只要知道是最破的那一间屋子便足矣。 长明镇西头的这座院子,土坯墙早已斑驳龟裂,裂缝里钻出枯黄的野草,在风中簌簌发抖。 院门歪斜地挂着,门轴锈蚀得厉害,就连檐下的瓦片都残缺不全,穷到灯油都舍不得添。 小偷溜进来转了三圈,都得放点东西才能走。 箫母常年生病,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干不了重活,箫父前些年能拉黄包车,攒了些钱后便卖了车,被镇子上的人称是“懒汉”。 箫盼柳蜷缩在厢房的角落里,单薄的素色衣衫衬得她愈发消瘦。 她眼眶通红,唇瓣干裂,面前摆着的饭菜早已凉透,连筷子都未曾动过。 窗外,箫父箫母的哀求声断断续续传来。 “盼柳啊,你就吃一口吧......狐仙大人送了婚书来,这是天大的福分啊!你若饿坏了身子,怎么当新娘子?” 箫父蹲在门槛旁,搓着粗糙的手掌,低声道: “是啊,咱们家穷了一辈子,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狐仙青睐,你可不能......不能任性啊!” 数天前,三更时分,箫家破败的门板忽然被叩响,扰人清梦。 箫父踉跄着腿起床,拉开门闩,惨白的月光下,院中赫然摆着两样物事: 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嫁衣,霞帔上绣着百狐朝月图。 另一套是那口描金箱子,箱盖自动掀开时,满箱金锭咕噜噜滚出来。 而箱盖上,赫然写着“七月十四,子时迎亲”。 竟是狐仙的提亲! 箫父瞬间被吓得睡意全无,诚惶诚恐。 他女儿的确生得貌美,没想到能被狐仙大人看中! 谁料到第二天,这笔钱就被家里的长子花了一半! 钱还不上,便只能嫁女。 “狐仙聘礼都收了,你要是不嫁,让我们如何是好...” “谁收的金子谁去嫁!我已经有意中人,非他不可!” 因为饥饿,箫盼柳的脸都瘦了一圈,却仍然不愿碰眼前的食物。 她尝试过逃走,是母亲苦苦哀求她,说婚事做罢,要举家搬往外地,这才打消了离家出走的念头。 谁料一回家就被锁了起来。 箫盼柳也尝试过自尽,可惜天不遂人愿,又被救下来,如今她被困在这间屋子里,就连窗户都被钉死,箫家人轮番看管,生怕她逃了。 就连这碗饭菜,都是从老鼠洞里勉强塞进来的。 箫盼柳盯着摆在面前的碗,指尖死死掐着衣角。 碗里是块炖得酥烂的猪蹄,酱色的汤汁上浮着油花,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一看就出自酒楼大厨之手。 她胃里绞得发疼,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却硬是别过头去。 从小到大,她从未吃过猪蹄,自然也知晓这猪蹄究竟是用什么东西买的。 她绝不会吃。 她的意中人是隔壁镇上药铺的学徒。 去年寒冬她染了风寒,是他连夜翻山采来草药,上元节看灯,他省下半年的工钱,给她买了支鎏银簪子。 可惜她信了母亲的话,没能和情郎私奔! 箫母拍着门板,声音里带着哭腔。 “盼柳,你真要如此绝情?你若是绝食死了,狐仙大人怪罪下来,咱们箫家可就完了啊!” “你们怕狐仙怪罪,就不怕我死吗?!” 箫盼柳猛地抓起碗砸向房门,瓷片碎裂,肉块滚落在地。 她浑身发抖,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为了金子,你们就要送亲生女儿去死?” 每隔三年,狐仙就要娶亲,新娘皆是镇上的妙龄女子,而娘家能得到一大笔金子,享尽荣华富贵。 但新娘子第二天就会被人在树林子里发现,心肝肺都被硬生生掏去,才有了“狐狸娶亲,聘礼换命”的说法。 院子里,箫文康叼着半截卷烟,烟雾缭绕中露出一张不耐烦的脸。 “装什么清高?狐仙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你以为你是什么金枝玉叶?” 他嗤笑一声,朝厢房方向吐了口烟圈。 在知道有钱过后,箫文康便偷偷带着一些钱出去挥霍,买了身新衣裳,用着最高级的卷烟。 改头换面后,他便去了风月之地,一掷千金,还声称要将里面最漂亮的头牌赎身做太太,其余做小妾。 若不是箫父提前将钱藏了一部分,箫文康现在都要做起八个小妾的美梦了! 总之钱花了,新娘子便不得不嫁出去。 “文康!你少说两句!” 箫父脸色发青。 他当然知道箫文康这件事做得不对,但钱已经花了,只能用这种手段逼迫箫盼柳嫁人。 若她迟迟不答应,那就只能当天敲晕了穿上喜服,再强行送到喜轿里! 箫文康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弹了弹烟灰。 “我说错了吗?那些金子我都花在正事上了,等她和狐仙结了亲,咱们家还缺钱? 更何况,狐仙大人未必一定会杀人,说不定是那些女人不安分,见了狐仙大人还想跑,才被掏了心肝——” 眼看箫文康越说越过分,箫母快走几步捂住他的嘴,恨铁不成钢剜了他一眼。 若箫盼柳真的被刺激到绝食饿死,箫家要怎么面对狐仙大人? 她家这个儿子纨绔,面容也不如箫盼柳长得好看,如今已年过二十有三,连个老婆都娶不到,结婚的钱也拿不出来,当真是要让箫家绝后! “盼柳,我们把你拉扯大也不容易,谁能想到狐仙大人会选中你呢?你就当是报答我们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来世...来世你还做我们的女儿!” 箫母道。 但箫盼柳已经看清他们的真实面目,独自落泪不愿再说话。 如果让她嫁给狐仙,她还不如就这么饿死。 “爹,娘,就别管她,让她饿着,瞧她那说话的嗓门,暂时还饿不死,我倒要看看她能撑多久! 自古以来,嫁人娶亲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眼瞎了才看上那个小药郎!” 箫文康故意高声骂道。 箫父箫母见状,也只能作罢。 离狐仙娶亲还有两天,只要撑到那个时候就好了。 离奇的是,当天晚上,原本还说宁死不嫁的箫盼柳却忽然改变了主意,嘴里说着用自己一条命报答父母的大恩大德,又将所有食物都吃了下去。 第123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09 七月十四,夜。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雾气突然浓得呛人。 箫家破败的院子里,箫盼柳静静立在屋檐下,身上那件喜服红得刺目。 金线绣的狐狸在袖口、衣摆盘踞,每一只都睁着幽绿的眼,似活物般随着她的动作闪烁。 盖头垂落,遮住了箫盼柳的脸,也掩去了所有表情。 箫父在院中来回踱步,箫母攥着帕子,指节发白,眼睛不住地往雾里瞟。 “怎么还不来,该不会是...” 她声音发颤。 话音未落,雾中忽然传来一声唢呐。 那调子古怪,不似寻常喜乐,反倒像是谁捏着嗓子学人笑,尖细刺耳。 紧接着,一队人影从雾中浮现—— 八个轿夫从雾里佝偻着钻出来,他们穿着崭新的红褂子,可脊背弯曲得像被重物压垮的老树,走起路来膝盖几乎要碰到胸口。 箫父揉了揉眼睛。 方才明明看到八张毛茸茸的尖嘴狐脸,可定睛一看,又成了普通人的样貌。 只是那些轿夫的眼睛在灯笼下泛着诡异的亮,像是蒙了层油膜。 轿夫步伐僵硬,却抬着一顶华丽的红轿,轿帘上绣着百狐朝月图,每一只狐狸的眼睛都用荧粉点缀,在黑暗中幽幽发亮。 为首的“媒婆”是个枯瘦老妇,脸上的褶子堆叠如树皮,嘴角却咧得极大,露出满口黑黄的牙。 她手中提着盏白灯笼,烛火竟是诡异的绿色。 “吉时已到——” 她的嗓音像是含着口痰,用枯瘦的手掀开轿帘。 箫盼柳没有动。 箫父箫母慌了神,连忙上前搀扶,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她送上了轿子。 他们的手在发抖,却不敢停下,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逼着他们动作。 唢呐再起,轿子晃晃悠悠地没入雾中。 纸人轿夫的脚步越来越轻,最后竟像是飘了起来。 红轿在山路上渐行渐远。 箫父箫母瘫坐在地,直到雾气彻底吞没了轿影,才惊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山雾深处,忽然飘来一阵缥缈的歌声: “哎——哟—— 月儿弯弯照山坳, 狐狸娶亲哟, 新娘子莫要逃。 瞧啊瞧。 一更天里雾茫茫, 白骨簪花做新郎。 …… 金轿子,银铃铛, 狐仙爷的聘礼堆满堂。 新娘子你莫心慌, 你若是哭呀, 他就剥了你的皮做衣裳, 抽根腿骨做洞房。 …… 哎——哟—— 红盖头下泪两行, 狐狸笑哟鬼点灯。 新娘子你莫掉泪, 明日坟头草青黄, 白骨囫囵煮作汤。” 那调子诡异,似童谣又似丧曲,嗓音忽男忽女,时而尖锐如狐啸,时而低沉如闷雷。 每唱一句,山间的雾气便浓一分,轿夫们的脚步也跟着歌声的节奏摇晃,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 箫盼柳的盖头微微颤动。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行至路途一半,一路上都在沉默的箫盼柳忽然出声,竟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冷意。 “停轿,我要解手。” 抬轿的八个佝偻身形同时一颤,轿杆“吱呀”作响,轿子在原地停了下来,却未落轿。 媒婆猛地转身,灯笼绿火“噗”地蹿高三分。 她褶皱堆叠的脸上,隐约有赤色狐毛从皮下钻出,又迅速缩了回去,如同活物在皮囊下游走。 媒婆的嗓子像含了碎玻璃,阴冷而潮湿。 “新娘子,这不符合规矩...且再忍耐,莫要错过大人的吉时。” 闻言,轿内的声音猛地一沉。 “若污了嫁衣,败了狐仙大人的兴致,你们哪里担待的起!更何况各位大仙神通广大,还怕我一个凡人跑了不成?” 话音刚落,八个轿夫突然齐刷刷打了个寒颤,佝偻的背脊弯得更低了。 他们相互交换着眼神,黑洞洞的眼眶里泛着诡异的油光。 惹狐仙大人发怒,死路一条。 媒婆嘴里传出磨牙声,她突然凑近轿窗,枯瘦的手指扒着窗框,脖颈竟像蛇一般拉长半尺。 呼—— 一口腥臭的浊气喷在轿帘上,一根三寸长的赤毛从她嘴角飘出,如活物般扭动着黏在箫盼柳的袖口,转眼就扎进布料深处。 “半炷香。” 媒婆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黑牙。 “半炷香的时间,还请新娘子一定要赶回来,否则,老身闻着味儿也能找到您。” 轿夫们发出“嗬嗬”的怪笑,佝偻着退到三丈开外,却呈扇形散开,将可能的去路都堵死了。 箫盼柳掀开轿帘,绣鞋踩在潮湿的山路上,她没有回头看,而是径直走入林中。 虽然心中焦急,手心也浸出汗液,她却没跑起来,神色强装镇定。 直到身边的雾气渐渐消散,她才快步跑向月亮的方向。 在那里,已经有人在等她。 “盼柳!” 药郎一把将箫盼柳抱在怀里,用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眼中满是担心与后怕。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快把婚服脱掉。” 靳时栖不合时宜地开口,打断了浓情蜜意的二人。 箫盼柳感激地看了靳时栖一眼,这才手忙脚乱脱去繁复的婚服。 她在里面还穿了一套衣服,一路上憋得脸都红了。 箫盼柳被关在屋子里,原本已经做好以死明志的念头,靳时栖却忽然出现在她房中,告诉她应对之法。 为了攒够今天逃跑的力气,箫盼柳这几天卯足了劲的吃东西,天天嚷嚷着要吃酒楼内的肉和菜。 箫家人如今有了钱,自然也不会吝啬几道饭菜,每顿都不重样。 踏上喜轿,从今往后,她与箫家桥归桥路归路,就当她已经死了。 以箫盼柳的干劲和药郎的本事,在其他地方开个药铺,足以和和美美度过下半生。 “多谢道长相助,感激不尽。” 从靳时栖手中接过几枚沾染着泥土的金锭,箫盼柳与药郎同时鞠躬。 她认得这些钱,是箫父藏在屋子底下的金子。 但他们不能耽误太久,毕竟要赶在天亮之前离开长明镇,只好道别。 只是临走前,箫盼柳看着靳时栖的脸稍有些迟疑不定。 算了,道长大人这么做一定是有他的道理。 第124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10 靳时栖站在山雾中,身上那件嫁衣绷得极紧。 金线绣的九尾狐在他宽阔的肩背上扭曲变形,本该优雅盘踞的狐尾,此时像是被掐住咽喉的困兽。 腰封根本系不上,只能用银丝草草缠了几圈,在雾中泛着冷光。 好在狐仙给的嫁衣不是俗物,否则以二人的体型差距,非得将这婚服撑破不可。 靳时栖深吸一口气,将绣着并蒂莲的盖头往头上一罩。 迎亲的狐妖没见过新娘子的模样,再加上它们依靠气味来认人,靳时栖用断孽剪剪断了箫盼柳与狐仙的关系,这份“缘”自然就嫁接到了他的身上。 红绸垂落,遮住了他凌厉的下颌线,却掩不住周身冷意。 嫁衣虽不合身,却在雾中显出几分诡异的美感—— 宽肩窄腰的轮廓被猩红衣料勾勒,金线在行走间流光闪烁。 盖头下偶尔露出的一截脖颈苍白修长,与艳红的颜色形成鲜明对比。 像极了被迫披上华服的猛兽,美丽又危险。 夜风拂过,嫁衣下摆翻飞,隐约可见他绑在大腿上的骨针匣。 山雾浓得化不开,靳时栖顺着原路返回。 浓雾中,一支望不到头的迎亲队伍缓缓浮现,宛若血色长龙盘踞山道。 十六名轿夫肩扛一顶鎏金描红的华轿。 他们身着绛红喜袍,衣摆却不断滴落漆黑的液体,在林中留下一串粘稠的水痕。 队伍前方,八名提着琉璃宫灯的侍女飘然而行,她们脚不沾地,颈戴璎珞金圈,赤足系着银铃。 二十四名乐师奏着诡异的喜乐,华轿四周,三十六名红衣侍从腰间玉带上悬着鎏金骷髅,手中高举百鬼幡。 队伍缓缓停在靳时栖面前,华轿轿帘无风自动,露出空荡荡的轿内。 极尽奢华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似尸山血海。 迎亲的队伍齐齐俯身,等着新娘子主动走进去。 靳时栖藏在盖头下的眉头微挑。 这狐仙,排场倒是比阎罗王还大。 靳时栖将手虚虚搭在俯身的侍女肩上,触感冰凉,根本不是活人的体温。 余光扫过那些价值连城的鲛绡轿帘、金丝鸾铃,靳时栖学着箫盼柳平日小碎步的姿态,快步走向花轿。 轿身微微一沉,随即竟如浮云般平稳升起。 没有预料中的颠簸,甚至感受不到轿夫脚步的起伏,整个轿厢仿佛悬浮在虚无之中。 靳时栖指尖抵住轿窗,透过鲛绡帘子的缝隙向外窥视。 浓雾在窗外翻涌,却诡异地与轿身保持着三寸距离,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屏障阻隔。 下方的山路早已看不见踪影,唯有几缕黑水从轿夫衣摆滴落,在虚空中荡开一圈圈涟漪。 靳时栖重新盖好盖头。 他之所以帮箫盼柳,可不是忽然善心大发,想积些阴德。 他此次的主线任务就是处理好出现异常的角色。 在该世界中,长明镇是连接人鬼两界的地界,要想直捣黄龙,必须有个通道。 鬼进入人界虽然会被削去部分力量,但至少有办法在二界之中游走。 靳时栖是人,无法进入鬼界,便只能用一些特殊的办法。 本想利用皮影阿四的能力,将自己的影子送入鬼界,却在即将得手之时,被神秘人抢了先。 想到那个坏自己好事的人,靳时栖忽地嗤笑一声。 那张脸又浮现在眼前。 长身立于月下,紫瞳映着碎骨纷飞。 他抬手拭去脸颊血痕时,袖口金线绣的恶蛟似要活过来噬人,偏生被他用修长手指漫不经心一压,便乖顺地伏回衣料间。 记忆里的嗓音带着几分慵懒,像毒蛇游过耳畔,盖头下,薄唇勾起一抹锋利弧度。 且让你再得意片刻。 轿外的锁呐声忽远忽近,像是隔了层厚厚的纱。 轿身微微倾斜,仿佛正沿着某种缓坡下行,但靳时栖依然感受不到丝毫颠簸。 盖头下的视线一片猩红。 窗外早已不是山路,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河水。 轿夫们的下半身已完全没入水中,但他们依然机械地向前走着,水面上的部分躯体开始浮肿溃烂,露出被泡胀的惨白皮肉。 更远处,提灯侍女们的宫灯一盏接一盏熄灭,鬼火在水中挣扎两下,便“噗”地化作一缕青烟。 轿身完全没入河水之中,再无涟漪。 不知过了多久,轿身微微一震,终于停了下来。 鬼界已至,好在靳时栖只是恍惚一瞬,没有别的反应。 他垂眸,透过盖头下方的缝隙,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轿帘。 那手指修长苍白,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腕间缠着深色珠串。 “娘子小心。” 低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语调温柔,却莫名让靳时栖觉得有些耳熟。 只是不知道,这位狐仙大人看到盖头下的“娘子”时,会是什么表情。 靳时栖顺着那只手的力道迈出轿子,绣鞋踩在潮湿的地面上。 靳时栖刚迈出半步,一阵刺骨阴风突然从背后袭来。 那风邪性得很,像是有无数双手在推搡,硬生生将他往前一送。 盖头被风掀起一角,他抬手去拦,猝不及防撞进身边人怀里,玄色喜服上的金线恶鬼纹硌在脸颊,泛起细微的刺痛。 “娘子果真热情,现在还未到婚房,便知晓投怀送抱了。” 隔着盖头,靳时栖看到对方修长的手指正欲挑开红绸。 他佯装踉跄,绣鞋猛地踩上那双玄色锦靴,鞋跟狠狠碾过金线绣的恶鬼眼珠。 “哎呀——” 靳时栖掐着嗓子学着箫盼柳的声调。 “夫君恕罪。” 盖头下的靳时栖勾起唇角。 没想到这狐仙还是个色胚子,差点着了它的道,等会就送它上西天。 那人的手顿在半空。 靳时栖还未来得及反应,下一秒,膝弯突然一凉。 那人的手臂穿过他腿弯,另一只手稳稳托住他的后背,竟将他整个人打横抱起。 嫁衣下摆凌空垂落,金线绣的狐狸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光。 靳时栖的手赶忙挡住绑在腿上的骨针,盖头晃动间,他只能瞥见两侧景象飞速后退。 猩红的地毯铺满长廊,每隔三步便立着一盏人皮灯笼,灯面上浮动着一张人脸,见新郎抱着靳时栖快速走过,嘴都张成“o”型。 廊柱上缠着密密麻麻的红线,每根线尾都系着枚铜钱,随着他们的经过发出“叮铃”脆响。 第125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11 雕花木门被踹开。 新郎刚将人放下,怀中“新娘”突然暴起。 猩红盖头被骨针挑飞,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靳时栖手中银光乍现,针尖已抵上对方心口,却在看清那张脸时骤然顿住。 紫瞳如渊,薄唇含笑,正是那夜执伞的神秘人。 “是你?” 靳时栖声音骤冷。 纪明温的目光却落在他的脸上,眸色陡然加深,还带了几分笑意。 “好凶的新娘子。” 他抬手握住靳时栖持针的手腕,拇指摩挲过那道为隐藏骨针而划出的血痕,目光一寸寸扫过这张脸。 “娘子今日格外好看,甚美。” 靳时栖这才想起,自己脸上被上了妆。 胭脂染就的眼尾飞红,唇上点了朱砂,额间还描了花钿,方才盖头下的薄汗将妆容晕开些许,反倒添了几分活色生香。 分明是女子出嫁的妆容,却因他凌厉的眼神显出几分肃杀之气。 纪明温的话尚未说完,靳时栖的骨针已刺破他心口皮肤,一滴黑血顺着针尖滑落。 “皮影还我。” 他冷声道。 “还?何来的还,皮影无主,谁拿到手就是谁的。” 纪明温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难不成,如今世上唯一一位补魂师如此霸道吗,你看中的东西便是你的? 但若你愿意帮我做一些事,我自然能将皮影拱手让出。” 话音未落,靳时栖的骨针已化作七道银芒直取他咽喉。 纪明温广袖一振,数十张阴司帖呼啸而出,与银丝在空中相撞,迸出刺目火花。 靳时栖旋身踢翻喜案,最后一张阴司帖竟削去半张案面,精心备好的鸳鸯酒盏砸在地上,屋内霎时间酒香四溢。 “你既知我身份,便应知道——” 他指尖银丝突然变向,缠住房梁借力跃起,另一手甩出三枚骨针。 “我可不和妖怪做交易!” 纪明温侧首避开,却有一针划破他脸颊,黑血还未渗出,伤口便已愈合。 他抹去那点血迹,眸光陡然转冷。 “你我新婚之夜便如此大动干戈,好个薄情的补魂师。” 纪明温突然欺身而上,五指成爪直取靳时栖心口。 靳时栖急退,后背撞上喜床立柱,纪明温的手深深插入他耳畔的木头里—— “咔。” 木屑飞溅间,靳时栖的银丝已缠上对方脖颈。 两人鼻息相闻,他看到纪明温紫瞳中映着自己晕开的妆容,竟有种诡异的旖旎。 “我很好奇,身为补魂师,为何执着于一个小小皮影。” 纪明温似乎毫不担心缠绕在自己脖颈上的银丝,还在饶有兴趣的询问。 “少说废话。” 靳时栖猛地收紧银丝。 这次他可不会再被纪明温的美色幻术迷惑! 银丝被阴司帖绞碎的刹那,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比起长明镇初遇时,这鬼物的实力暴涨了何止一倍。 骨针撞在对方心口竟发出金石相击之声,阴司帖的轨迹诡谲到连预判都跟不上。 靳时栖避开横扫而来的鬼气,后背撞上廊柱,喉间涌上腥甜。 纪明温足尖轻点,脚下黑雾骤然翻涌。 那雾气如有实质般,在他靴底凝结成狰狞鬼面,每一张都大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尖啸。 “就这点能耐也敢深入鬼界,都不知你究竟是自大还是自负。” 黑雾突然暴涨,化作鬼物缠绕的宝座,纪明温慵懒倚坐,屈指轻扣扶手,玄色喜服下摆垂落。 “本座只是想和补魂师做一个交易而已,何必如此生气呢?” 纪明温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在偌大的鬼界,也无人敢说一定能赢过他。 靳时栖的瞳孔骤然收缩,漆黑的瞳仁深处迸出一点金芒。 那金光如烛火初燃,转瞬间便吞噬了整个虹膜,细密的金色纹路从眼角蔓延而出,如同熔岩流淌的裂痕。 “这是......” 纪明温紫眸微眯,终于收起戏谑之色。 靳时栖抬手抹去唇边血迹,金瞳所视之处,鬼雾退散。 他足尖轻点,身形忽如流光掠影,竟比先前快了三倍不止。 “铛——!” 金石相击之声炸响,纪明温袖中滑出一柄白骨短刃,堪堪抵住靳时栖的手。 二人僵持的瞬间,气浪翻涌,整间喜房的陈设尽数化为齑粉。 纪明温的王座被他硬生生碾碎,无数碎片悬浮在空中,灼成灰烬。 他以居高临下的姿势将纪明温抵在地面上,单膝压在腰间。 金瞳炽烈,映出纪明温微微错愕的面容。 发冠脱落,长发如墨般散落一地,衣领扯开一半,散落的长发间还缠着几缕金线,是方才从嫁衣上扯下的,随呼吸轻轻晃动。 纪明温仰躺在一片废墟之中,几缕发丝黏在沁着薄汗的颈侧,却喘息着低低笑出声来。 “娘子好凶。” 被压制的身躯突然雾化,又在三步外重聚人形。 “这般姿势,娘子是否太过心急?” 听着这一口一个“娘子”,靳时栖却没有发怒,只是回头蹙眉看向纪明温。 方才,他看到了纪明温的灵魂。 残破的,撕裂的,破烂不堪,有数个画面快速从眼前掠过。 溶金瞳,是靳时栖先前拼死得到的宝物,却无法主动触发。 只有濒死或压力极大的情况下,才会出现,能够将他的身体素质发挥到极限。 方才利用补魂师的身份,他意外看到纪明温的灵魂。 但他却没有在纪明温身上找到预想中的东西,眼中杀意凝固。 “赤眸狐眼不在你这...你不是狐仙?” 闻言,纪明温忽然顿住,唇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那表情介于嫌恶与烦躁之间,像是闻到什么不洁之物,又像是被踩了痛脚的猫。 “你拿本座跟那只骚狐狸比?” 靳时栖金瞳微闪,缓缓起身。 “不然呢?” 纪明温忽然贴近,鼻尖几乎相触,周身萦绕着某种沉冷的幽香,刻意拉长的语调意味深长。 “穿了嫁衣入了洞房,夫君近在眼前,娘子怎还能想别的妖怪呢?” 纪明温的吐息带着森冷的鬼气。 —— 跪求三个为爱发电和小花花????????? 第126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12 风月之地的胭脂香混着酒气熏得人头晕目眩。 箫文康瘫在锦绣软榻上,左右各搂着个穿高开衩旗袍的姑娘,手不安分地胡乱摸,眼睛都忙得看不过来。 他腰间别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就算箫父把这些钱都偷偷埋在土里,仍被他找了出来。 这些钱本就是要交给我拿来成家立业的,现在给和以后给有什么区别? “等过几天...”他打着酒嗝,整个人在灯下泛着层油光,“把你们全娶回家当姨太太!” 自从那袋沉甸甸的金子进了腰包,他就像被灌了尸油的傀儡,每个关节都透着股浮夸的活泛。 原本佝偻的背挺得笔直,偏生脊椎还保持着穷酸时的弯曲记忆,于是走起路来活像只被硬掰直了的虾。 但这种风月场所的人最喜欢看碟下菜。 今时不同往日。 他如今是长明镇新晋的“阔少”,虽说那身湖绸长衫并不合身且已经过时,可腰间缠着的钱袋却是实打实的鼓胀。 短粗的手指上,从前做苦力磨出的老茧还在,可十根手指如今戴了八个戒指。 有鎏金的、包银的、甚至还有枚翡翠扳指。 可惜尺寸不对,死死卡在无名指第二关节上,憋得指头泛紫,仍不愿意取下来。 “再来两坛上好的酒!” 指节粗大的手往桌上一拍,三枚还沾着干涸泥巴的金锭就“咣当”砸在茶盘里,箫文康的嗓门都比以前高了八度。 狐仙大人给的聘礼,可是一辈子都花不完啊。 姑娘们娇笑着往他嘴里喂酒,他把酒液浇在身旁女子雪白的胸脯上,伸出舌头去舔,谁也没注意到窗外惊雷乍响。 楼内的红烛突然齐齐熄灭。 箫文康醉醺醺地抬头,正看见窗外那轮满月不知何时已变为血红色。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板上投下诡异的爪形阴影。 屏风上的仕女图开始扭曲,美人的樱桃小口一点点撕裂,嘴角直咧到耳根,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 “嘻嘻...” 一声轻笑从屏风后传来,却像是同时从四面八方响起。 箫文康浑身僵直,眼睁睁看着屏风上的墨色晕染开来,化作蓬松的狐尾纹路。 那些绣线突然活了似的蠕动,一根根立起,变成真实的毛发。 墨色晕染成毛茸茸的尖嘴,绣线凸起为竖瞳,最后彻底化作一张狰狞的狐狸脸! 轰—— 屏风轰然炸裂,木屑纷飞中,一个修长身影踏着月光而来。 那人穿着猩红长袍,有一张完美的人面,却在转瞬间露出狐狸本相。 人脸与狐脸交替闪烁,快得让人头晕目眩。 当他走到箫文康面前时,已经完全化作狐首人身的怪物—— 尖吻微张,吐出的却是有些尖细的男声: “本仙的金子,花得可还尽兴?” 狐爪抚过箫文康颤抖的脖颈,他的裤裆瞬间湿透。 他瞧见狐仙身后展开巨尾,尾巴尖缠着痛苦挣扎的魂魄。 “新娘子......究竟去哪了?” 尖细的嗓音像根浸了毒的银针,直直刺入箫文康的耳膜。 那声音非男非女,带着狐狸特有的嘶嘶气音,每个字都像用爪子刮过琉璃,听得人牙根发酸。 箫文康瘫软在地,哆嗦着指向门外: “狐仙大人,她早、早就上了喜轿......” “呵,敢戏耍本仙。” 狐仙冷哼一声,话音中藏着怒意。 下一瞬,四周的雕花屏风、青瓷花瓶、檀木桌椅统统炸成齑粉。 陪侍女子们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她们的脖颈同时浮现一道血线,头颅滚落时脸上还凝固着惊恐的表情。 “喜轿里,是空的。” 狐仙的身影终于从阴影中浮现,火红的皮毛上沾满血珠。 他细长的爪子轻轻搭在箫文康胸口,尖锐的指甲泛起幽绿毒光。 爪子缓缓没入皮肉。 “白拿本仙的聘礼,可是要用命偿的。” 噗嗤—— 鲜血喷溅在残破的屏风上,那只染血的狐爪从箫文康后背穿出,爪心里还捏着一颗抽搐的心脏。 一道紫雷劈开屋顶,惨白的电光直直打在狐仙脸上。 那张原本俊美的人脸瞬间扭曲变形,皮肤皲裂,露出底下火红的狐毛,鼻梁化作湿漉漉的黑色鼻头,人耳拉长变尖,竖起两簇赤色绒毛。 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瞳孔缩成细线,眼白泛着尸青,倒映着箫文康的尸体惊恐到扭曲的脸。 “嗬......” 狐仙咧开嘴,一直裂到耳根,满口细密的尖牙滴着涎水。 究竟是谁……坏了他的好事... —— “所以...狐仙每隔几年就会寻一位阴时阴历生的女子成亲,再吃掉她们的心肝肺,才能维持灵魂稳定?” 在确认眼前的纪明温并非狐仙后,靳时栖与他竟能相对而坐。 只不过现在床也毁了,椅子也毁了,只能盘着腿找了块勉强算干净的位置。 在纪明温缓缓的讲述中,靳时栖也逐渐了解鬼界。 鬼界无日月,唯有永夜。 此界非阴司,不归地府所辖,乃是万千枉死之魂的囚笼,鬼界众生皆非寿终正寝。 鬼物入此界,便如困兽入笼,生前死状化作永恒梦魇,日夜折磨,不得解脱。 但鬼物魂魄残缺,每增一分鬼力,便要多承一重死劫,越是强大的鬼物,魂体撕裂越甚。 溺亡者肺中永溺,焚死鬼皮肉焦烂,战死之魂刀剑穿心...... 越是强大的鬼,所受苦楚便越甚,无法根除,只能缓解。 若是不管不顾,最后会暴毙而魂飞魄散,无一例外。 而狐仙也只能用特殊的方法从人间娶来新娘。 靳时栖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骨针: “狐仙非人...精怪成仙也会入鬼界?” 纪明温冷笑一声,紫瞳中闪过一丝讥诮: “精怪开了灵智本就不合天道。” 他袖袍一拂,鬼雾中浮现出猩红狐影。 “若在修炼途中吞食活人血肉......” 雾气突然扭曲,化作一只九尾狐撕咬书生心肝的画面。 “便会被打落鬼界,永世不得飞升。” 他抬手碾碎幻象。 “那骚狐狸,是饕餮原真正的主子,比本座堕入鬼界还早三百年。” 纪明温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看着他忌惮的眼神,靳时栖也觉得有些稀奇。 一边骂着狐仙,还敢坏它娶亲的好事,一边又忌惮的很,当真是古怪。 第127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13 “饕餮原为何物?” 面对靳时栖的询问,纪明温指尖蘸着酒水,在那张被阴司帖削去一角的案几上勾画出幽蓝的鬼界疆域。 鬼界疆土广袤,三域鼎立,各据一方。 枉死城踞于中央,高墙黑瓦,城门以千人颅骨垒就。 此乃城主治下,十二阴帅各司其职,专收冤屈而亡之魂。 城内秩序森严,鬼物若敢作乱,立受“抽魂鞭”之刑,哀嚎百日方休。 纪明温紫瞳映着烛火,声音沉冷。 “本座掌三千里枉死城,那些阴司贴,原是用来安抚亡魂的往生咒。 无间狱镇东,由七尊罗刹共掌,它们生前皆是屠城将领,如今铁链穿骨,既当狱卒亦为囚徒,其下皆极恶之魂,手染鲜血无法超度。 枉死城与无间狱尚且还不算混乱,鬼界最需要注意的地方便是饕餮原,这里的鬼物互相啃食,却永不得饱腹,是最为无序之地。” 纪明温蘸着酒水,圈出饕餮原的领域,比枉死城都要大两倍。 饕餮原乃鬼界至凶之地,此处无城无郭,唯见赤土千里,骸骨为山。 原上鬼物分两类。 一为食人鬼,生前啖人血肉,死后利齿更锋,腹生血口。 二为饿殍鬼,枯瘦如柴,喉间生爪,见活物便撕扯吞咽。 此地强者为尊,并无统领。 狐仙花费数百年,啖饿鬼千数,终踞骸骨山顶,其座下皆臣服之鬼,每逢月晦,需献自身血肉供其啃食,此谓“纳贡”。 但狐仙并未掌控饕餮原的鬼物,甚至很欣赏鬼物互食的场面,在它上位之后,饕餮原变得愈发混乱。 三域之间,更有游魂野鬼无数,或依附强者,或苟且偷生。 “你想借狐仙娶亲入鬼界,但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鬼入人界,实力尚且会削弱五成,活人入鬼界,若无庇护,十二时辰内必化残魂。” 说罢,纪明温指尖轻点靳时栖眉心,留下一道冰凉的印记。 “印记里含有本座的力量,可保你三日无恙,其余鬼物也不会察觉到你来自人界。” 靳时栖皱眉,感受着那道印记传来的阴冷气息。 “三日之后呢?” 纪明温嘴角微勾。 “三日后若不归......你的肉身便会成为鬼界的养分,魂魄永世为伥,再不得入人界。” “你会如此好心?” 靳时栖直言不讳。 纪明温指尖轻叩案几,紫瞳看向靳时栖: “当然……不是。 相传有补魂师,能补全鬼物魂魄,可助其解脱,但这只是一个传言,我等了将近千年,才遇到你一位。 补魂师的事虽不是人人知晓,但毕竟是数千年之前的传说,若有一些老怪物还记得,你涉入鬼界便是羊入虎口。” 靳时栖的瞳色已经恢复如常,他盯着纪明温,并未轻易放下警惕。 “你将我带来这里,为的就是补魂?” 纪明温斜倚在雾气化作的鬼物王座上,指尖轻轻敲击扶手。 他唇角微勾,紫瞳中闪过一丝玩味,面对靳时栖的问题却并未作答。 “倒是你,一个大活人为何非要进入鬼界来自讨苦吃?” 靳时栖沉默半晌,似在考量眼前这位枉死城的城主究竟是否能够信任。 “我需要四样东西,一为无相皮影,二为赤眸狐眼,三为尸骨陶土,四为长生灯油。” 靳时栖指尖一翻,断孽剪从嫁衣下摆滑出,刃口映着鬼界幽光: “得到这四样东西,此剪方能真正断孽,否则全都是治标不治本。” 他故意晃了晃剪子,又忽地向前倾身,断孽剪的寒刃擦着纪明温耳畔钉入王座,唇角勾起一抹恶劣的弧度。 “夫君~” 这声唤得百转千回,故意拖长音调,嗓音甜得发腻,活像戏楼里最会撩拨客人的花旦。 他眸中闪着戏谑的光,将“夫君”二字咬得既缠绵又挑衅。 “堂堂枉死城之主,莫非怕了那狐仙?” 他边说边向前踱步,绣鞋故意踩在纪明温曳地的衣摆上。 纪明温紫瞳微眯,敲击王座的手指顿住。 殿内忽然静得可怕,连门外哀嚎的怨魂都噤了声。 许久,纪明温缓缓扯开喜服的衣襟—— 苍白的胸膛上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每一道都在渗着黑血。 那些裂痕并非伤口,而是魂魄的缝隙,每一道都在渗出粘稠的黑雾。 最骇人的是心口处,本该是心脏的位置,此刻只有一个漆黑的空洞,七条紫色锁链从洞中穿出,深深刺入四肢百骸。 他抬手按住心口,锁链随动作绞紧。 “寻常鬼物,尚有一魂维系七魄。” 锁链突然暴起,如活蛇般缠绕全身。 紫瞳中的光芒明灭不定,声音却带着扭曲的笑意。 “但本座是七魄无魂,被囚在这鬼界中,当然就要承受更多的压力,求生不得,求死,亦不能。” 他吐出的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裹挟着千百年的痛楚。 枉死城历来共有九位城主,除却纪明温之外的八位强大的鬼物,都因为过分贪求力量而魂飞魄散。 而纪明温不同,他不会死亡,承担的疼痛也比历来城主要更大。 对他来说,这种能力更像是诅咒。 “本座确实需要补魂师,但既然是合作,本座也会在鬼界之中庇护你。” 指尖轻点,一缕紫雾在空中凝成令牌,落入靳时栖掌心。 “日后若要出入鬼界,只需在冥河畔唤本座名——” 话至一半忽止。 紫瞳微怔,王座上的枉死城城主偏过头,长袖掩唇轻咳一声: “倒是忘了,本座姓纪,明温二字为名。” “纪......明温?” 靳时栖指尖一颤,断孽剪险些脱手。 他眉头狠狠皱起,又迅速松开,快得仿佛只是被鬼火晃了眼。 “好名字...在下靳时栖。” 第128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14 枉死城外,黑雾翻涌。 狐仙踏着尸骸而来,人身狐首的躯体在雾中若隐若现。 它脖颈以下保持着俊美男子的身形,可那颗头颅却已是彻底兽化。 火红的狐毛根根竖起,尖吻咧开,露出森白獠牙,幽绿的竖瞳里跳动着滔天怒火。 “纪明温——!!” 尖利的声音如同刮骨钢刀,震得城墙上的鬼火明灭不定。 狐爪一挥,三道幽绿的狐火如流星般砸向城门,所过之处,弱小的鬼物瞬间被烧成灰烬。 十二阴帅同时现身城头,强者的气息冲天而起,与狐仙的妖力在虚空中激烈碰撞。 “纪明温——!滚出来!本仙的新娘子气息断在你这枉死城,你敢说与你无关?!” 狐仙厉啸。 它身后,无数鬼将如潮水般涌来,却不敢靠近狐仙十丈之内——但凡靠近的,都被它随手撕碎,塞入口中咀嚼。 黑血顺着它的尖牙滴落,在地面上腐蚀出一个个冒着青烟的坑洞。 “敢坏本仙的好事......” 狐仙的声音忽地轻柔下来,却比嘶吼更令人毛骨悚然。 “谁拦,谁死。” 狐仙立于万千鬼潮之前,竖起的狐瞳扫过城墙上的十二阴帅,嘴角咧开一抹狰狞的弧度。 它指尖轻抬,一缕狐火凭空燃起,火焰之中,隐隐浮现无数扭曲的鬼脸,无声地哀嚎着。 “区区阴帅......也配拦本仙?” 狐火骤然暴涨,化作漫天火雨倾泻而下! “啊——!!” 一名阴帅不慎被火星溅到,那火焰竟如活物般顺着它的魂体攀附而上,眨眼间便将它整个包裹。 阴帅疯狂挣扎,可狐火却越烧越旺,它的魂体在火焰中扭曲、崩裂,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狐仙的狐火,能灼烧灵魂,而灵魂是大部分鬼物的弱点。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本事,才能在以尸骨堆就的饕餮原称王。 已经很久...没人敢招惹它了。 就算是枉死城,也不例外。 它缓步向前,所过之处,鬼物纷纷避退。 那些来不及逃开的,仅仅是被它周身的狐火余温波及,魂体便开始崩解,发出凄厉的惨叫。 它咧开尖吻,獠牙间滴落腐蚀性的涎水,在地面上灼出一个个冒着青烟的孔洞。 狐仙抬手,指向城门—— “纪明温,你若再不现身......” 幽绿的狐火在掌心爆燃,映得它那张半人半兽的脸愈发狰狞。 “本仙就烧穿你这枉死城!” 狐仙并不喜欢以自己本体的模样出没,它也厌恶自己“畜生”的身份。 吞食新娘子的心肝肺,不仅能帮它缓解灵魂撕裂的疼痛,还能够维持人族的模样。 狐仙耐心消耗殆尽的刹那,整座枉死城突然一静。 阴风骤停,万鬼噤声。 城门缓缓开启,纪明温自城门处缓步而来。 一袭玄色长袍无风自动,衣摆处暗绣的百鬼夜行纹在雾中若隐若现,那些原本肆虐的狐火竟畏惧般退散三丈,在他周身形成一片真空。 他未戴冠冕,墨染的长发用一根白骨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凌厉的眉骨边,衬得那双紫瞳越发幽深。 “找新娘找到本座的地界,狐仙,你莫不是疯了。” 狐仙的兽瞳剧烈收缩。它忽然按住心口。 过度使用狐火已让它的魂魄开始撕裂,可癫狂的笑意却越发狰狞: “纪明温,你以为本仙是傻子吗,嫁衣最后的气息便是断在你这枉死城,奉劝你最好还是交出来。” 狐仙突然暴起,身形如鬼魅般闪至半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纪明温。 它的脖颈不正常地伸长,几乎贴到纪明温面前,兽瞳中跳动着癫狂的火光: “你敢说......” “与你无关?!” 最后一个字吐出时,它周身的狐火猛然炸开,化作无数火狐虚影,在枉死城上空凄厉尖啸。 能够在饕餮原称王又敢独自前来,就足以看出狐仙极度好战。 两位鬼界至强打起来,怕是连人界都要颤一颤。 “胡言乱语…但擅闯枉死城者,斩!” 纪明温的声音冷得像冰,紫瞳中不见半点波澜。 他甚至连手都懒得抬,只是指尖微动,三张阴司帖便自行飞出,在空中划出幽蓝的弧光。 嗤—— 狐火撞上阴司帖,竟如雪遇沸水般消融殆尽。 那帖子去势不减,径直钉在狐仙脚前三寸,地面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幽蓝的火焰从裂缝中窜出,将残余的狐火吞噬得一干二净。 狐仙的竖瞳猛地收缩。 ——不对劲。 纪明温何时变得这么强? 它方才虽没有用十成的力量,但也有七成,纪明温怎可能举手投足间就拦下它的狐火!? 狐仙强忍魂魄撕裂的剧痛,兽脸上的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疑。 冷静下来的狐仙终于注意到,那些缠绕在纪明温周身的黑雾,似乎比上次见面时......更加凝实了。 关于眼前这位枉死城城主,狐仙这个“前辈”也知之甚少。 它只知晓其以极其夸张的速度变强,几乎不考虑灵魂撕裂的问题,在短时间内成为枉死城的城主,并且将这里打造为有主之地。 而鬼物强大到一定阶段,便会神志尽失,自掘坟墓。 但从纪明温外表看来,他丝毫没有忍受灵魂折磨的痛苦。 是装的? 还是说他还有极大的提升空间? 尽管纪明温来到鬼界已有千年,但在狐仙眼里,千年和百年十年也差不多。 他的实力,狐仙一直摸不透。 纪明温没有魂,就不会死,只会忍受越来越多的痛苦,此事暂且只有靳时栖知晓。 “狐仙,你今日是来闹事的不成?” 纪明温话音中也带了几分怒意,看不出撒谎的模样。 难道劫亲不是他所为? 狐仙的竖瞳微微收缩,幽绿的火焰在眼底明灭不定。 它盯着纪明温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忽然意识到什么。 ——不对。 枉死城城主若真要截走新娘,何必留下气息痕迹?以纪明温的手段,完全能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 更何况,箫盼柳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对纪明温毫无益处可言。 他可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好心人,没有利益的事,枉死城城主会顶着激怒吾的压力去做吗... 似乎也不太可能,除非他疯了。 或是.....有人故意嫁祸。 是无间狱那些老不死的东西? 狐爪缓缓松开,掌心的狐火熄灭。 狐仙的兽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它忽然冷笑一声: “看来......是本仙唐突了。” 话虽如此,它的目光却扫过城墙上的每一处阴影,仿佛在寻找什么蛛丝马迹。 最终,它后退一步,身形逐渐隐入黑雾。 “纪城主。” 狐仙的声音从雾中幽幽传来,带着几分试探。 “你往后几日可要小心了。” 话音落下,它的气息彻底消散,只余满地狐火灼烧的痕迹。 第129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15 狐仙的气息彻底消散后,纪明温仍立在原地未动。 他抬手,雾气如活物般涌动,将被狐火灼烧的城墙、破碎的街道一一修复。 黑雾缠绕之处,裂痕弥合,鬼火重燃,仿佛方才的冲突从未发生。 直到确认狐仙真的离去,纪明温才转身朝城内走去,无数鬼将在其身后叩拜,或是发自内心的敬畏,或是真正的恐惧。 靳时栖从走廊阴影处踱步而出,此时他已褪去嫁衣,换了一身衣服,指尖还转着那根骨针,唇角挂着惯常的戏谑弧度。 狐仙只能确定嫁衣最后的气息消失在枉死城,却没有证据,也无法笃定就是纪明温劫了喜轿。 为了这件事将纪明温得罪死,显然不是聪明的做法。 靳时栖故意拖长音调。 “城主大人好威风呐,三言两语就吓退了狐仙。” 如今二人也算盟友关系,若是纪明温出什么事,靳时栖也无法在鬼界久留,甚至找不到主动离开鬼界的法子。 他还想再说几句,调侃的话却突然卡在喉间。 月光穿过纪明温的侧脸,映出一片近乎透明的苍白。 细密的冷汗凝在额角,将几缕碎发黏在紧绷的太阳穴上。 更骇人的是他的唇色,原本淡色的唇瓣此刻泛着诡异的青紫,像是被寒霜冻过。 先前的模样,不过是强撑着让人看不出异常。 靳时栖上前一步:“你——” “让开。” 纪明温挥袖拦住他,声音冷得刺骨,与先前戏谑的模样截然不同。 高大的身影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踉跄了一下,冷汗顺着他的下颌滑落,漏出袖口的手腕细微地颤抖,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扭曲如蚯蚓。 靳时栖眸光一沉,顷刻间了然。 他方才装作若无其事击退了狐仙,实际上那狐火还是灼烧到了他的灵魂,如今便要承受撕裂的疼痛。 靳时栖蹙眉。 以纪明温现在的模样,如何能当好他的盟友? “我的骨针能减缓灵魂的疼痛,你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靳时栖拦在纪明温身前,骨针在指尖泛起寒芒。 “多管闲事。” 紫瞳森冷,指尖微动,阴司帖便拦住靳时栖。 “本座不需要。” 纪明温确实有致命的弱点,虽说他如今是不死之身,但却要没日没夜承受着灵魂撕裂的疼痛,仅剩的七魄仿佛被揉碎重组。 这种情况会不定时出现,而今日格外严重。 狐仙的狐火,对纪明温来说是极大的威胁。 他现在急需将自己关起来,免得被其余鬼物发现他的异样。 补魂师确实可以缓解灵魂疼痛,否则纪明温也不会费尽心思将靳时栖带来枉死城。 但这可不代表他会全心全意相信这个人类。 再次被拦住,靳时栖的耐心已然耗尽。 当纪明温踉跄着要推开他时,他猛地扣住对方手腕,一个利落的旋身,直接将人抵在走廊的墙上。 “别动。” 他声音冷沉,另一只手已经抽出骨针,毫不犹豫地刺向纪明温后颈的要穴。 纪明温紫瞳骤缩,阴司帖瞬间暴起,却被靳时栖早有预料般一脚踩住。 骨针精准刺入皮肤的刹那,纪明温浑身一僵,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苍白的唇间溢出低喘。 “你——!” 靳时栖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膝盖顶住他腰眼,又是一针狠狠刺入他脊背的魂门穴。 他瞳孔猛然扩散,锋利的指甲在靳时栖颈侧划出三道血痕后,突然僵在半空。 他闷哼一声,修长的身躯终于软倒下来。 靳时栖一把接住他下滑的身体,感受到怀中人最后的挣扎,那冰凉的手指死死攥住他的衣襟,紫瞳中的怒火翻腾。 “吵死了。” 靳时栖面无表情地抬手,第三针直接刺入他眉心。 纪明温的瞳孔骤然扩散,最终不甘地阖上。 “早这样不就好了。” 靳时栖低叹一声,轻松将高大的身影打横抱起,朝殿内走去。 替人补魂为常事,但替鬼补魂,还是头一次。 靳时栖的眸子在幽暗的内室亮得惊人。 他指尖捻着三寸骨针,第一针落在心口空洞旁,银丝穿入时发出“嗤”的轻响,像是灼烧着什么无形之物。 手腕轻转,骨针顺着魂魄裂痕游走,银丝如活物般钻入那些蛛网般的紫色缝隙。 每缝合一处,纪明温紧绷的肌理便松弛一分,锁魂链的嗡鸣也随之减弱。 第二针自太阳穴刺入。 他的指尖能感受到对方魂魄深处的震荡,那是无数记忆碎片在暴动。 他蹙眉,强行将银丝编成网状,暂时固定住即将溃散的意识海。 “唔……” 纪明温无意识地闷哼,冷汗顺着锋利的颌线滑落。 靳时栖单手按住他抽动的肩膀,另一只手精准地将第三针刺入丹田位置。 银丝触及心口空洞的刹那,靳时栖脑海中也不可避免涌出无数属于纪明温生前的记忆—— 燃烧的蜡烛,漆黑的棺材,古怪的墓穴... 强烈的负面情绪如潮水袭来,想要占据靳时栖的意识。 补魂师一职,很容易被他人过往的情绪影响,愈是极端,愈是危险。 恶意来势汹汹。 他猛地咬破舌尖,鲜血滴在骨针上,强行稳住颤抖的手。 银丝终于穿透空洞边缘,将溃散的七魄暂时串联。 纪明温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眉心却仍紧蹙。 第130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16 或许是身体难得放松下来,纪明温恍惚中记起儿时的事。 他梦见自己变回垂髫孩童,赤脚跑过青苔斑驳的墓碑群。 北邙山阴有村落,无名无姓,村中人皆姓“纪”,以“守冢人”自称。 村中男女世代为墓主仆役,生不入仕途,死不葬外土。 村中人不与外通婚,不置办田产,不考取功名,生老病死皆在这方寸之地,世代只为那座沉睡在山腹深处的巨大墓穴而活。 关于那座大墓,世间众说纷纭。 有人说,那里葬着前朝末代皇帝,兵败后携国库金锭千箱、夜明珠百斛殉葬,墓道两侧嵌满南海珊瑚,连地砖都是整块的翡翠雕成。 也有人说,墓中根本无尸,唯有一鼎“长生丹”——当年方士以童男童女心头血炼制,服之可寿与天齐。 这丹药需活人吞服后立即封入棺椁,沉睡千年方见效。 尽管并没人亲眼见过里面的模样,但毋庸置疑的一点,便是里面藏着的宝贝价值连城。 为了提防这些盗墓贼,每当夜幕低垂,村中男子便会提着铁锹、绳索,沉默地巡视在墓道入口,绝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盗墓贼往往活不过一夜。 尸骨被埋在村外的乱葬岗,坟头不立碑,只插一根削尖的木桩。 久而久之,山野间便流传起一则传闻: 北邙有凶村,入者无归魂。 纪明温幼时,曾趴在祠堂的窗棂外,偷看族长训话。 “我们生来便是墓主的仆役。” 族长沙哑的声音混着香火气飘出。 “外头的金银财帛、功名利禄,与我们无关。” “若有外人擅闯......” 老人枯瘦的手指抚过供桌上那把生锈的砍刀,刀刃上还残留着深褐色的痕迹。 “杀了便是。” 木窗“吱呀”一声轻响。 纪明温慌忙缩回扒在窗棂上的手,却已经晚了。 祠堂内,族长的背影骤然僵住,那颗白发稀疏的头颅缓缓转动—— “谁?” 苍老嘶哑的声音像钝刀刮过青石,吓得纪明温浑身一颤。 他本该逃跑的,可双脚却像生了根,只能眼睁睁看着族长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从阴影中浮现。 昏黄的烛火下,老人的眼睛浑浊发黄,眼白上爬满血丝,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是明温啊……进来。” 纪明温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推开祠堂的破旧木门。 “爷爷……” 他怯生生地唤道,声音细如蚊呐。 他是族长的亲孙子,但爷爷有十几个孙子,自己不过是其中之一,既不最年长,也不最聪慧,从来不是爷爷最看重的那个。 祠堂内烟雾缭绕,供桌上的香烛明明灭灭。 纪明温抬头,却看不清围坐在两侧的那些长辈们的脸。 他们的面容隐在阴影里,只有一张张干瘪的嘴在烛光中张合,发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明温也有五岁了......” “是该进墓看看了...侍奉大人...” “毕竟是纪家的种,差不了...” 那些声音忽高忽低,交织在一起,像是无数只虫子在耳边爬动。 纪明温攥紧了衣角,只觉得后背发凉。 那处墓穴,所有满五岁的孩子都要进去一趟,纪明温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但他的玩伴进去过,有些是哭着出来的,有些则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大人真的存在吗? 大人究竟是什么? 纪明温不敢想,也不敢猜墓穴内供奉的墓主名讳,他的父母总是会说,等到他长大,自然有资格了解墓穴。 但在那之前,只需要知道,守冢人的宿命就是终生守在北邙山,不得离开,不得背叛。 族长枯瘦的手突然按在他肩上,力道大得惊人,吓得胡思乱想的纪明温身子一颤。 “不要紧张,明日我会让你的母亲带你去见大人,表现好一些。” 他根本没听清族长在说什么,只能含糊着点点头,内心充斥着无限恐惧。 第二日,五岁的纪明温踮着脚站在铜镜前,看着母亲用泡过槐花的水为他梳头。 她的动作很轻,木梳齿一点点理顺他柔软的发丝,最后挽成一个小小的发髻,用红绳仔细系好,显得小小的纪明温格外招人喜欢。 “温儿今日真俊。” 母亲蹲下身,替他抚平衣襟上最后一道褶皱,眼里含着笑。 可当纪明温伸手想抱她时,母亲却避开了。 “记住,进了墓室就不能如此撒娇了。” 她取出一方雪白帕子,沾了井水,一点点擦净他的脸,连耳后都不放过。 纪明温没说话,只乖巧地点点头。 墓道比想象中冷。 母亲走在前头,提着盏羊角灯,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他。 纪明温能感觉到她的掌心在微微发抖,却不是因为害怕,那是种近乎狂热的虔诚。 村子里的人从未质疑过自己为何要做守冢人,仿佛这是他们生来的使命。 墓道内,纪明温看见无数岔路口像蛛网般延伸进黑暗里,若无母亲引着,这偌大的墓穴像极了迷宫。 他终于鼓起勇气问。 “娘,那位大人究竟是谁?” 母亲的身影在烛光中微微一僵。 她沉默片刻,终于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纪明温的发顶。 “你如今已经五岁,应该知道了。”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什么。 提起墓主,她眼中满是虔诚。 “大人曾为始皇帝炼不死药,替汉武帝求长生术,我们是大人的药童,生生世世皆如此,因为我们本就是将死之人,是大人让我们能活在世上。 在大人假死沉睡之前,为纪氏留下最后一道命令,便是守好墓穴,等待大人苏醒。” 母亲一番话说下来,纪明温听着迷迷糊糊,他心里仍有诸多疑问,却不敢再问。 墓穴很大,走错一步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花费将近两个小时才来到中心。 纪明温想过很多次主墓室内究竟有什么,但当他真正看到时,还是忍不住感到颤栗。 五岁的纪明温站在墓室中央,小小的身影几乎被那尊黑棺的阴影吞没。 棺材通体漆黑,棺身上缠绕着暗金色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咒。 棺盖中央雕刻着一只狰狞的兽首,兽眼镶嵌着血红色的宝石,在幽暗的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棺材里的……就是纪氏要世代侍奉的大人吗? 墓室阴冷,石壁上凝结的水珠滴落在纪明温的衣领里,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忍不住后退两步,却撞在母亲的腿上,无路可退。 他不想待在这里。 但母亲的手已经轻抚在他肩上。 第131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17 “温儿,莫怕,这是纪家人必须要经历的事。” 母亲跪坐在纪明温身后,双手轻轻扶住他的肩膀。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像在哄他喝药时一样,带着蜂蜜般的甜意。 “大人赐予我们生命,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要全心全意侍奉大人,大人也会守护温儿。” 纪明温抿着唇,膝盖轻轻磕在棺前的柔软蒲团上。 眼前那尊漆黑棺材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棺盖缝隙里飘出一缕缕暗香,像是陈年丹药混着腐花,甜得让人头晕。 “举烛。” 母亲将白玉烛台塞进纪明温手里,架着他的胳膊举过头顶。 “蜡烛燃尽才能放下来,这是向大人表明,纪氏没有忘记大人的恩德,要记住,心里一定要敬仰大人,真心实意侍奉大人。” 再次强调一遍,母亲才退至一旁,却并没有离开。 烛台由温润的白玉所制,并不算轻,不出一刻钟,纪明温就觉得手臂发麻难耐。 他偷偷用余光看向母亲,但母亲的身影匿在阴影之中,穿着素白的衣服像一尊玉像,不言不语。 烛台越来越沉。 纪明温的手臂已经开始发抖,细瘦的腕骨在袖口下微微凸起,像两截苍白的竹节。 烛火摇曳,滚烫的蜡油顺着白玉纹路缓缓下滑,在边缘凝成摇摇欲坠的琥珀色泪滴。 他死死咬住下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滴蜡油,生怕它掉下来。 但越害怕什么,就必然会发生什么。 “嘶——” 蜡油滴在细嫩的手臂上,瞬间烫出一片红痕。 纪明温疼得眼眶发红,却不敢放下烛台,只能颤抖着将手臂举得更高。 他回头看向母亲,眼中隐有祈求之色。 “娘...” 他小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可母亲一动不动,仿佛听不见他的声音。 棺中的异香越来越浓,甜腻得让人头晕目眩。 纪明温的视线逐渐模糊,眼前的烛火化作一团朦胧的光晕。 …… 不知过了多久,纪明温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竟躺在自家的床榻上。 窗外人声鼎沸,村里的守冢人都聚在院子里,兴奋地议论着。 “蜡烛燃尽了!只花了两个时辰!那可是大人留下的不会熄灭的烛芯...” “这说明大人认可了明温!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以后纪氏一族,就要靠他了...大人终于要苏醒了。” 就连往日里看着很严肃的族长,语气都极其欣慰。 “大人选中了那孩子,是明温的福气!” 在说什么…… 纪明温茫然地抬起手臂,才发现被蜡油烫伤的地方,竟浮现出诡异的紫色纹路,像是一条锁链,缠绕在他的血脉里。 这是什么东西! 惊恐之余,他赤着脚跳下床榻,细嫩的脚掌踩在冰冷的青砖上。 他急着寻找母亲,却在经过铜镜时猛地僵住—— 镜中的孩童,生着一双妖异的紫瞳。 那紫色浓得发黑,像两滴化不开的毒药,在烛光下泛着非人的光泽。 他颤抖着伸手触碰镜面,指尖刚碰到冰冷的铜镜,突然一阵天旋地转。 “咳……!” 枉死城内,纪明温猛然惊醒,冷汗浸透了素白中衣,紫瞳中的混沌骤然褪去,露出清明之色。 上千年前的记忆,竟如此清晰。 但下一秒,纪明温眉头蹙起。 他抚向心口,那日夜折磨他的魂魄撕裂感,竟减轻了大半。 可还未等他细想,忽觉衣袖空荡,垂眸一看,原本修长的手指变得圆润短小,玄色寝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 他赤脚跳下床榻,踉跄着扑向铜镜。 镜中映出个五六岁的孩童,紫瞳雪肤,唇红齿白,那张稚嫩的脸绷得紧紧的,眉宇间却凝着与外貌极不相符的凌厉寒意。 变小了……? 门外忽传来嘈杂声—— “道长饶命呐!小的真是被逼无奈,城主大人的命令,小的不得不从啊!” “嗯?纪城主除了让你吃饭盯着我,还有什么?” 靳时栖的声音懒洋洋的。 “有的道长,有的,城主好像还让我记录您穿什么衣服。” “衣服……?纪城主为何要知道我穿什么衣服?确有此事吗?” “确实确实,小人不敢隐瞒呐!就连衣服上的花色,都要细细禀报。” 此话一出,屋外沉默片刻。 “嘶——好,谅你也不敢撒谎,给你两个选择,替我办事,或者现在魂飞魄散。” “小的以后就是道长座下走狗,唯道长大人马首是瞻!” 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这句话丝滑地脱口而出。 下一秒,门被打开。 阿四的眼神直愣愣与纪明温对上。 小纪明温的目光从骨针缓缓移到仍揪着阿四脑袋的青年脸上。 紫瞳眯起,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荒谬的威严。 三人默契地沉默。 “……” 空气凝固了一瞬。 阿四的纸腿在半空中滑稽地晃了晃,身子一哆嗦,“哧溜”一下钻进了靳时栖的袖口,竹签手死死扒拉着他的腕骨。 「完了完了完了——」 纸片人在袖袋里疯狂默念,脑门上用朱砂画的汗珠都渗了出来。 「城主大人恕罪!小的这是弃暗投明!不对,是良禽择木!也不对......」 它偷摸从袖口缝隙往外瞄,正对上纪明温似笑非笑的紫瞳,吓得又一抖,整张皮影直接蜷成了个纸团。 「城主大人,您也别怪我,一仆侍二主必遭雷劈啊!何况这两位一个比一个凶残......」 靳时栖忽然晃了晃袖子。 “抖什么?” “没、没抖!” 阿四的纸舌头“啪嗒”甩出来。 “是道长风采卓然,小人膜拜到五体投地!” 纪明温:“……” 靳时栖:“……” 第132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18 纪明温板着脸坐在玄玉榻上,垂眸盯着自己缩成孩童模样的手,活像是谁欠了他八百吊钱。 小小的掌心还带着肉窝,一缕黑雾在指尖缠绕,却因力量削弱而时隐时现。 “解释。” 他开口,声音稚嫩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眼神幽幽看向眼前人。 昏迷之前的事,他可没全然忘记。 靳时栖正倚在窗边,闻言转过头来。 他早已换下那身嫁衣,一袭胭脂红广袖袍泼墨般垂落,乌发未束,只用金丝绞了鬓边两缕,发尾扫着喉结处隐约的朱砂痣。 最招眼的是耳垂上那枚血玉坠子,随着偏头的动作轻晃。 “这么凶做什么?难道我会害你不成?帮你补魂时,你的灵魂难得放松下来......” 靳时栖慢悠悠地走过来,腰间禁步轻晃,停在纪明温面前。 他俯下身,与如今看着只有五六岁的枉死城城主平视,瞳孔中漾着戏谑的光。 “随后,就变成了这样,与我无关。 不过出于人道主义,我劝你最近还是不要过多使用力量,你的灵魂撕裂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地步,就算你不会死,也可能失去神智。” 纪明温正要发作,忽见那纤长食指勾起张猩红帖。 烫金请柬在靳时栖指尖转出曼妙弧度,腕间朱砂珠子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半个时辰之前送到的,同时还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 坏消息是你昏睡了整整一日,好消息是没人发现,也无人来上报,你这个枉死城城主是否太过悠闲了?” 手指翻转间,请帖在纪明温面前展开。 请帖展开时血腥气骤浓,衬得靳时栖捏着帖子的手如玉雕般剔透,也就很容易让人忽略他话中的戏谑。 「恭请枉死城主赴血肉盛宴。 ——狐仙 敬上」 纪明温的神色阴沉如墨。 “回绝。” 冷哼声响起,指尖一弹,黑雾凝成的鬼火瞬间将请柬烧成灰烬,灰烬飘落时,他懒洋洋地蜷进王座深处,过长的衣袖掩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妖异的眼睛。 他支着下巴,不悦地眯起紫瞳,声音闷闷地传来。 “本座对狐仙的恶趣味不感兴趣。” 靳时栖并未理会化为灰烬的请柬,毕竟枉死城城主的身份就是各地的通关令牌。 “这怎么行?城主大人可是说过,要帮我取得至宝,如今正是好时机。” “可本座现在……” 纪明温话到一半突然噤声,手指漫不经心拨弄着腰间的玉佩,连眼皮都懒得掀。 “若旁人知晓我现在的状态,饕餮原那些恶鬼,会像嗅到血腥的豺狼,将枉死城撕碎。” 稚嫩的尾音拖得绵长,指尖一挑,玉佩“叮”地一声落在案几上,滚了半圈,不动了。 “更何况,枉死城也不是铁桶一块,鬼界强者为尊,他们若发现本座成了这般模样,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本座这个城主。” 纪明温说起话来轻飘飘的,在接受自己如今的模样后,也恢复了以往的状态。 “不如这样......” 靳时栖忽然蹲下,与他平视。 “我扮作你的模样赴宴,只要不出手就不会暴露,但以你的威望,整个鬼界不会有人想不开吧?” “可行吗?” 纪明温挑眉。 “八成,我有你的令牌,可以伪装你的气息。 但你留在我身上的印记只剩下两日,在不确定你究竟什么时候能变回来之前,要做好两天内的计划。” “你?” 纪明温短短一个字,却满含着不信任。 他嗓音中压着不悦。 “让你一个人去,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靳时栖闻言,唇角微挑,就这么直直地望着他,眸中漾着几分玩味。 他既不反驳,也不应声,只是静静地盯着纪明温,眼底的笑意愈发明显。 半晌后,似是意识到什么,纪明温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 当天晚上,靳时栖就扮作纪明温的模样上了街。 街道两侧的鬼物纷纷低头避让,连呼吸都放轻了三分。 靳时栖的袖口微微一沉。 玄色皮影顺着他的手腕滑入袖中,仅有巴掌大小,却仍保持着城主的矜贵姿态。 双臂交叠,紫瞳半阖,连衣袍褶皱都分毫不差地拓印在薄如蝉翼的皮料上。 正是纪明温。 他宁死不会用那副孩童的模样出门。 他早应该知道的,这个补魂师没安好心! 好在二人的气质有几分相似,就连纪明温这位正主都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只是盯着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有些不悦。 “勉强有七分像。” 纪明温的嗓音仍带着居高临下的冷调,但实力随之“缩水”的他根本不是靳时栖的对手。 见靳时栖假装没听到,纪明温又再次警告道—— “若你敢用本座这张脸做什么,本座定让你……” “好好好,定让我生不如死,让我魂飞魄散。” 靳时栖顶着纪明温的皮相,强忍笑意接话。 他不但没松手,反而故意颠了颠: “城主大人,您这模样,还是少说两句为妙。” 纪明温脸色更冷,但没再说话。 在靳时栖做出出格的事之前,他都尚且能够忍受。 灵魂处撕裂的疼痛骤然减轻,这种轻松的感觉,纪明温已经上千年没有感受过。 心中感慨靳时栖虽然看着不靠谱,却实打实有补魂师的本事,不枉他费尽心思将靳时栖找来。 枉死城的街道比靳时栖想象的更鲜活。 肝尖做的千层糕,婴儿模样的葡萄,吊死鬼亲手酿的长寿酒,名为玲珑心的血块…… 此情此景,令靳时栖也不得不感慨,枉死城当真是民风淳朴。 “你倒是大胆,光明正大出现在这里,谁人能想到这只是一个皮影?” 纪明温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 靳时栖眼中笑意更甚。 是啊……谁会知道呢。 靳时栖要得到四样东西,分别是无相皮影,赤眸狐眼,尸骨陶土,长生灯油。 其中最容易获得的便是“无相皮影”,能借助阿四的能力使得靳时栖拥有“分身”,相当于他的影子。 当然,这个能力也有限制,皮影无法碰水无法碰火,也不会拥有本身的能力。 但能拖一段时间。 长明镇,靳时栖已经靠着纪明温的令牌顺着冥河回到人界。 来不及休息,他便急匆匆赶往乱葬岗。 要在血肉盛宴的时间开始之前,拿到尸骨陶土! 靳时栖蹲在一座无名坟头前,青白的手指从袖中伸出,在潮湿的泥土上画出一个歪斜的圆。 纸钱在圈内堆成小山,每一张都用指尖血描了歪歪扭的鬼画符。 夜风掠过时,纸灰打着旋儿飘起,如同一场小型风暴,指向某个方向。 远处传来吱呀声响,像是老旧的木门被推开。 纸钱无火自燃,绿莹莹的火苗里,四个黑影踏着满地枯骨走来。 抬尸匠的蓑衣在雾中显出轮廓,那些蓑衣太宽大了,下摆拖在地上却不见脚步,只有粘稠的水声。 待走近了才看清,蓑衣下根本没有脚。 抬着的棺材停在血圈边缘,为首的抬尸匠弯腰时,蓑衣领口垂下,露出半张泡胀的脸。 它的嘴是缝死的,声音却从腹部传出。 “客官,上路吗?” “无间狱。” 靳时栖摸出一截泛青的断指,抬尸匠的蓑衣突然裂开一道缝,像张饥饿的嘴,将断指吞了进去,半晌后响起满足的吞咽声。 棺盖无声掀起,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 活人走阴路,得先当回死人。 “客官请进。” 尽管靳时栖已经做好准备,但盯着黑乎乎的棺材,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太想进去呢。 算了,来都来了,他赶时间。 第133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19 靳时栖踏入棺材之中,身子向下坠。 下落的过程长得不正常。 他像是掉进一口井里,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耳边呼啸的风声,夹杂着细碎的,像是无数人在耳边窃窃私语的声音。 “又来一个...” “客官坐稳了……” 棺材开始移动。 外头传来抬尸匠们哼唱的调子,嘶哑难听。 “阴路长哟——魂莫回头——” “一步踏错呦——万劫不复——” 走了一刻钟左右,棺材突然剧烈颠簸一下,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抬尸匠的哼唱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贪婪的吮吸声。 “……加钱。” 黏腻的声音贴着棺材缝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这里是鬼界与人界的交界处,若无抬尸匠引领,无论从哪里走都永远走不出去。 像是早有预料般,靳时栖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钱。 这纸钱不似寻常物,那印纹如活物般微微蠕动。 “这个,够吗。” 靳时栖两指夹着纸钱,轻轻一晃。 抬尸匠的吮吸声戛然而止,蓑衣下的黑影僵住,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不……不收了。” 黏腻的声音突然变得尖细,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 抬尸匠的蓑衣疯狂抖动,像是被无形的风撕扯着,棺材猛地加速,几乎化作一道黑影向前冲去,连哼唱的调子都变了调: “阴路快哟——莫挡道——城主令下哟——魂飞散——” 棺材里的靳时栖轻轻摩挲着那张纸钱,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光。 他知道,这张纸钱比任何威胁都管用。 没想到在鬼界,走后门都如此好使。 棺材猛地一震,停下了。 抬尸匠的声音透过棺木传来,比先前更加嘶哑颤抖: “客官,到了......” 靳时栖推开棺盖,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片暗红色的荒原,天空低垂,像是一块浸满污血的破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远处,七根青铜巨柱矗立在血雾中,每根柱子上都缠绕着粗重的铁链,锁着七具巨大的骸骨—— 七尊罗刹。 无间狱的统治者。 它们的头骨上嵌满断裂的兵器,脊椎串着无数骷髅,空洞的眼窝里跳动着猩红的火焰。 铁链穿胸而过,将它们死死钉在柱上。 正如纪明温曾经所说,七尊罗刹既是狱卒也是囚徒。 靳时栖刚踏出棺材,抬尸匠就尖叫着抬起棺材逃了,连小费都不敢要。 见状,靳时栖只好感慨一句这世上还是好心鬼多。 怀中揣着纪明温的令牌,靳时栖俯瞰整个无间狱。 无数鬼魂佝偻着身体,拖着沉重的巨石在荒原上艰难前行。 它们的脚踝上拴着锈迹斑斑的铁链,每走一步,骨节都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而在它们身后,七尊罗刹手持巨大的铁链鞭,猩红的眼窝扫视着每一个偷懒的亡魂。 “啪!” 一鞭抽下,某个动作稍慢的鬼魂瞬间被劈成两半,惨叫着化作黑烟,又在不远处重新凝聚,继续扛起石头。 靳时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骨针,银丝微微颤动,指向荒原中央的一处凹陷。 那里是无间狱最危险的地方,也是尸骨陶土的所在。 但就这样闯过去明显不是智举。 靳时栖站在无间狱的血雾中,盯着那七尊被铁链贯穿的罗刹。 曾经屠城的将领,如今骸骨上刻满古老的刀痕,在极度痛苦中奴役亡魂。 铁链哗啦作响,罗刹们低吼着,眼窝中的血焰忽明忽暗。 要破罗刹,先诛其魂。 靳时栖从怀中取出一枚漆黑的骨钉,长度是一般骨针的两倍。 这是通魂刺,补魂师的禁术,以自身血肉为引,可强行刺入亡魂记忆,通感其最痛之处。 虽说代价惨重,但时间已经不够了…… 骨钉刺入最近那尊罗刹的脊椎。 骨钉没入的瞬间,靳时栖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站在一座燃烧的城池中。 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尸体,血腥味浓得呛喉。 他低头,发现自己身披残破铁甲,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漆黑的长弓。 七尊巨大的黑影踏火而来,正是那七尊罗刹,只不过此刻,它们尚有血肉。 为首的罗刹身披青铜重铠,每走一步,地面便裂开焦黑的缝隙。 它抬头,头盔下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 靳时栖眯起眼。 他明白,这不是真正的战场,而是罗刹灵魂深处最执念的记忆。 在这里,一切伤害都将直击魂魄。 朔风卷着烽烟掠过他染血的衣袂,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抚过漆黑弓身。 靳时栖垂眸搭箭的瞬间,鸦羽般的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翳,眼尾那抹因通感反噬而泛起的薄红,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妖异得刺目。 第134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20 “铮——” 弓弦在靳时栖玉白的指间发出清越鸣响,银丝缠绕的箭尾映着血色残阳。 绷紧的银丝将虎口勒出殷红血痕,当箭簇对准罗刹猩红的独目时,他忽然勾起唇角,露出个染着血腥气的笑。 在通感过去的记忆时,靳时栖不必拘束于补魂师的身份。 远处,七尊巨影踏火而来,煞气冲天。 靳时栖眯起眼,搭箭,拉弦。 弓弦震响。 “嗖——” 箭矢破空而去,却不是射向罗刹,而是径直钉进它们身后那面残破的军旗! 旗杆断裂的瞬间,七尊罗刹同时踉跄后退,仿佛被无形重锤击中。 靳时栖要做的,不是杀了它们,而是尽可能在记忆中摧毁罗刹的灵魂! 那面旗是它们生前效忠的象征,毁旗如毁其执念。 罗刹们发出怒吼,青铜铠甲下渗出黑血,为首的将领一把扯下头盔,露出腐烂半边的脸: “你怎敢…!” 靳时栖不答,手指抚过箭囊,触到那支与众不同的箭。 比寻常的箭重得多,沉甸甸地压在掌心,指腹摩挲过箭杆,能触到上面凹凸的纹路。 不是雕刻的,倒像是某种活物挣扎时留下的抓痕,蜿蜒扭曲,从箭尾一直爬到箭簇,在暗处隐隐泛着铁锈般的暗红。 正是他现实中的骨钉所化。 第二箭离弦,直取罗刹将领眉心! 箭至半空,却突然化作七道流光,分别刺向七尊罗刹心口。 它们慌忙举盾格挡,却见箭矢陡然转弯,全部钉入它们脚下那片焦土。 土层炸裂,露出埋藏的累累白骨。 每具尸骸的腕骨上都拴着半截铁链,正是无间狱里束缚它们的刑具。 罗刹们突然僵住。 铠甲缝隙里涌出更多黑血,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疯狂反噬: 它们曾是保家卫国的边关守将,却被昏君诬陷谋反,在战功最盛时被铁链锁拿,活剐于三军阵前。 怨气冲天,这才化作罗刹。 趁罗刹魂魄动荡,靳时栖猛地扯动银丝。 现实中的无间狱里,七根青铜巨柱剧烈摇晃,钉住罗刹的铁链突然暴长,将它们骸骨寸寸绞紧! 现实中,靳时栖猛地睁眼,耳际滑下一线猩红,血珠顺着下颌滴落,在锁骨处洇开一小片暗色。 他面色未变,只抬手抹去,指腹染上一抹触目惊心的红。 这是通感反噬。 虽说现在出来不算是最好的时机,但补魂师通感时,若是本体发生什么变故,他将永远留在对方记忆之中。 好在如今这个时机也不坏。 抬眼看去,无间狱在暴动。 七尊罗刹的骸骨剧烈震颤,铁链在它们骨爪间狂乱挥舞,所过之处鬼物哀嚎着溃散成黑雾,又在不远处扭曲着重组。 整个荒原如同被搅动的血池,深潭沸腾如熔岩,暗红色的泥浆喷溅而起,将无间狱化作炼狱一般的模样。 鬼界之中鬼物的灵魂是弱点,愈强,灵魂撕裂便愈重,就算是强大如枉死城城主亦或是狐仙,都不得不被自己生前的记忆折磨。 一旦承受不住这份折磨,就会出现发狂失控的状态,更甚者会彻底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靳时栖动了。 他身形如一道薄烟,在漫天铁链与鬼影间无声穿行。 侧身避过横扫而来的铁索,衣角被劲风掀起,又轻飘飘落下,落地时连尘埃都未惊动。 甚至在某尊罗刹的眼眶血焰扫过时,恰到好处地隐入一道裂缝的阴影里。 无人察觉他。 或者说,无鬼察觉。 沸腾的血潭近在咫尺,靳时栖手腕一翻,骨针银丝如活物般探入泥浆—— “哗啦!” 一捧暗红陶土被捞出,表面还裹着缕缕黑气,像是有生命般蠕动挣扎。 拿到了! —— 血月当空,一道玄色身影踏着鬼雾而来。 靳时栖顶着城主的容貌踏入饕餮原时,浓郁的腥腐之气扑面而来。 他身披玄色长袍,紫瞳半敛,刻意放缓了步伐,衣摆拂过饕餮原赤红的砂土,却不染半分尘埃。 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拿捏得恰到好处,嘴角噙着笑,眼底含着霜。 靳时栖将纪明温那副看人时的傲慢神态学了个十成十,任谁都看不出异样。 他指尖把玩着一串骨铃,漫不经心地走过自动分开的鬼群。 铃音清脆,却压得众鬼低头屏息,神色惊疑不定。 这位平日从不踏足此地的城主,今日竟亲自赴约,倒是难得。 鬼界之中强者为尊,但真正能让万千鬼物忌惮的,只有狐仙与枉死城城主。 一位是能在饕餮原中厮杀千年登顶的疯子。 一位是在短时间内登上城主位置且实力深不可测的纪明温。 无间狱的七尊罗刹也不弱,且七位一体,将无间狱化作铁桶一块。 但七尊罗刹被钉死在巨柱之上,只要不踏入无间狱,也不会招惹到它们。 比起枉死城城主,鬼界鬼物明显更为惧怕狐仙,毕竟纪明温很少与外界接触,较为神秘,狐仙则是当之无愧的疯子。 它的实力足以在饕餮原称王,但狐仙享受厮杀的快感,才放任饕餮原越来越混乱。 宁惹枉死城,不招狐仙妒。 这十个字,在鬼界流传已久。 枉死城的刑罚虽酷,却讲个明明白白——抽魂几缕、剥皮几何,皆按《阴律》行事。 可那狐仙的报复,却是要你活着感受生不如死。 据说曾有厉鬼偷了狐仙一壶酒,如今残躯还养在玉罐之中,好年年割新鲜血肉去喂它那窝小狐狸。 “出门在外,可别丢了本座的面子。” 玄色皮影懒洋洋地挂在靳时栖袖口,纸扎的手臂软绵绵垂着,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另外,本座平日里哪是这副模样?” 一声轻哼从袖中传来,纪明温慢条斯理地抬起半边身子,紫瞳斜睨着靳时栖假扮的城主模样。 说罢,他又软趴趴地倒回去,往袖中一瘫,纸做的衣摆故意在靳时栖腕间扫来扫去,痒得人想挠。 好在现在的靳时栖也只是皮影所化的分身。 他总觉得,纪明温变成孩童后似乎更吵了,难道除了身体外,就连性子也返老还童? 靳时栖指尖不着痕迹地一弹袖口。 玄色皮影顿时在袖中打了个滚,纸扎的衣袍翻飞,小小的身子骨碌碌转了三圈才勉强停住。 发冠歪斜,几缕发丝滑稽地翘起,紫瞳里还带着懵懂的眩晕感。 纪明温的皮影在袖中猛地一僵。 半晌后意识到靳时栖是故意的,纸扎的面容本应呆板,此刻却硬生生显出几分生动的怒意。 他本想再骂几句,但扫过狐仙那张脸,还是选择闭嘴。 哼,你我来日再较量。 第135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21 关于血肉盛宴,在来时的路上,纪明温便向靳时栖解释清楚。 饕餮原中央,巨大的深坑如同张开的血盆大口。 坑壁上嵌满森森白骨,坑底则是一片混乱的厮杀。 饿鬼们互相撕扯、啃食,断肢残骸遍地,却又因鬼界法则不断重生,周而复始地重复着这场永无止境的盛宴。 深坑边缘的高台上,数道身影正居高临下地观赏着这场血腥表演。 靳时栖目光扫过,最终落在中央的位置,那里摆着一张由人骨雕成的宽椅。 他从容不迫地走向高台,玄色衣袍拂过地面散落的碎骨,发出细微沙响。 径直落座于狐仙身侧的空位,指尖漫不经心地搭在骨椅扶手上,紫瞳微垂,目光冷淡地扫过坑中厮杀的鬼物,看不出喜怒。 “城主大人终于赏脸了。” 一道阴柔的声音响起。 狐仙倚在骨椅中,指尖把玩着一只琉璃盏,盏中盛着某种浓稠的暗红色液体。 狭长的眸子微眯,狐仙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前些时日见还是狐首,如今已不知用何种方式化作人形。 那张脸漂亮得近乎邪异。 苍白的皮肤下隐隐透出青紫色血管,眼尾用朱砂描出飞红,斜飞入鬓,衬着艳得反常的唇色,妖冶又邪气。 狐仙开口说话时,露出两颗尖锐的犬齿,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野兽特有的嘶哑气音。 它心情好的时候,每过几百年都会举办血肉盛宴,请柬照例往枉死城送一份,但这次可是“枉死城城主”第一次前来。 靳时栖神色未变,紫瞳淡淡扫过狐仙,并未露怯。 “本座闲来无事,倒也想看看人人吹捧的血肉盛宴究竟是何等模样。” 狐仙忽然眯起眼,唇角一勾,嘴角直直撕裂到耳根,露出内里密密麻麻的倒刺尖牙。 “稀奇,稀奇。” 它懒洋洋地支着下巴,忽地倾身靠近,鼻尖轻动,似在嗅闻。 “纪城主身上,怎么有人的气味,莫非是本仙那失踪的新娘子?” “狐仙倒是好倒打一耙,你以为什么东西都入得了本座的枉死城吗?” 靳时栖淡淡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倦怠。 狐仙盯着他看了片刻,忽地低笑: “一句玩笑话。” 它抬手示意,一名鬼侍立刻呈上一只琉璃盏,盏中盛满暗红色的液体。 “这是新酿的‘血醴’,特意为纪城主准备。” 狐仙将酒盏推至靳时栖面前。 “您......不会不给面子吧?” 靳时栖垂眸看了一眼,那液体中隐约浮动着细小的魂魄碎片,分明是以生魂酿制的邪物。 鬼喝得,人却喝不得。 更何况他现在是皮影,碰不得酒水,就算洒在身上也会露馅。 如今可是在饕餮原,除却狐仙,还有一群妖魔鬼怪盯着他。 “你只管做,本座会帮你。” 耳边传来极其细微的声音,是纪明温。 靳时栖缓缓抬眸,眉梢微挑,紫瞳中闪过一丝讥诮: “本座近日忌口。” 指尖一弹,酒盏瞬间冻结,随后“啪”地碎裂,血醴洒落一地,渗入白骨之中。 摆明了不给面子。 无数鬼物噤若寒蝉。 在两位大佬面前,它们的命如柳絮一般脆弱。 意料之外,狐仙并未恼怒靳时栖的做法。 它抬手轻轻一挥。 “罢了罢了,看来纪城主瞧不上这些,但您既赏光前来,本仙岂能怠慢?” 随着它的动作,深坑底部突然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数千活人被铁链锁着,从地底被拖拽上来。 他们衣衫褴褛,面色惨白,眼中满是惊恐。 有人跪地求饶,有人失声尖叫,更有人吓得瘫软在地,连哭喊都发不出声。 是长明镇的人。 饿鬼们瞬间躁动起来,枯瘦如柴的身躯疯狂颤抖,涎水从嘴角滴落,在地面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尽管如此,饿鬼仍不敢上前一步,狐仙的威压如无形的枷锁,将它们死死按在原地。 靳时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两个熟悉的身影吸引,正是箫父箫母! “以往的血肉盛宴,各位想必也看腻了,这些可是本座精挑细选的食材。” 高台之上,原本觥筹交错的众鬼骤然安静,神色各异。 其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如潮水般蔓延: “这……如此多的活人入鬼界,怕是不太符合规矩吧…” “难道狐仙要大开杀戒……这,枉死城城主会同意吗。” “鬼界的天要乱了啊…” “那法则要如何……” 议论声中,也有人偷看靳时栖的反应,可惜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画面。 狐仙立于高台之上,狐尾舒展如血色帷幕。 它举杯向众鬼,嘴角含笑,眼底却是一片癫狂的平静。 “诸位皆是鬼界一方之主,今日邀各位前来,可不单是为了一场盛宴。” 它声音轻缓,带着几分阴冷的尖锐,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点森白的犬齿。 杯中酒液晃动,映出它愈发癫狂的瞳光。 “诸位可有想过,为何我等鬼物,要永生困在这暗无天日的鬼界?” 狐仙指尖轻点,深坑中的某个中年男人顿时发出凄厉惨叫,魂魄被生生抽离,化作缕缕青烟缭绕在它指尖。 “那些害我们惨死之人——” “他们寿终正寝,子孙满堂,后代仍能安睡世间。” “而我们——” 狐仙狭长的眼眸半眯着,眼尾那抹朱砂红如血般艳丽,又猛地攥拳,青烟爆散! “却要日夜承受魂魄撕裂之苦!” 狐仙抬眸,目光扫过众鬼,眼底浮起一层病态的狂热。 “长明镇乃人鬼两界连接之处,只要将其捣毁,我等便可长驱直入,重返人间。” 它伸出纤长的手指,做了个推倒的动作,指甲不知何时已化作利爪,寒光森森。 鬼界有法则,强大如纪明温、狐仙,踏入人界都会被削弱,其余鬼物更是永久被困在鬼界,若强闯,必定是灰飞烟灭。 如若万鬼齐降人间呢? 只要狐仙撕开一个口子,其余鬼物也能趁机闯过去! 人族可比鬼界的东西要美味得多…… 听到这里,一些鬼物已有些蠢蠢欲动,却还在偷瞄“枉死城城主”的脸色。 “届时,这天下由你我掌控。” 狐仙低笑起来,笑声如细碎的冰碴,刺得众鬼毛骨悚然。 它舔了舔尖牙,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文尔雅的微笑,唯有眼底的疯狂愈演愈烈。 “本仙不强求。” 它声音轻柔,却让所有鬼物不寒而栗。 “若尔等想追随本仙,便去坑中杀一人,作为投名状。” 第136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22 饕餮原上,阴风骤起。 众鬼面面相觑,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恐惧。 几个性子急的鬼物已经按捺不住,獠牙外露,爪子不安分地抓挠地面。 而跟着靳时栖前来的几位阴帅仍立在原地,面色阴沉,迟迟未动。 狐仙的目光扫来,竖瞳在暗处幽幽发亮,像两盏鬼火骤然点燃,看得人脊背发寒。 靳时栖面上不显,指尖却在袖中微微收紧。 被盯上了。 狐仙的视线如有实质,一寸寸刮过他的脸,仿佛要透过这副假扮的皮囊,直刺入魂魄深处。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在自己咽喉处停留了一瞬,带着几分玩味的审视。 “纪城主,您意下如何?” 狐仙的声音轻飘飘的,尾音上扬,像把薄刃在皮肤上轻轻划过。 靳时栖知道,自己此时若拒绝,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饕餮原上群鬼环伺,狐仙又明显起了杀心,即便能杀出一条血路,袖中那位“真城主”的状态,也经不起折腾。 如今他的意识要同时操控两具身体,能少说话便少说话,免得露出破绽。 但现在所有鬼物的目光都齐聚在他身上,不可不答。 枉死城城主的回答,几乎能决定今夜的话题是否能成真。 靳时栖假扮的城主慵懒地倚在靠背上,紫瞳中流转着莫测的光。 “本座自然......也不甘心困在这鬼地方。”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声音低沉悦耳,仿佛在谈论一场无关紧要的宴会。 话音未落,袖中的皮影突然狠狠掐了他一下。 靳时栖面不改色,继续道: “这个问题,本座也有想过,毕竟困在这小小的鬼界甚是无聊。” 闻言,狐仙也有几分错愕。 它本就想携势逼迫“纪明温”答应这件事,却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痛快。 片刻的错愕后,它倏地低笑起来,眼尾的朱砂红随着笑意愈发生动,狐尾在身后舒展开,像是终于寻到知音般愉悦摇曳。 “本仙原以为,城主是个无趣的,如今看来,你我才是同道。” 它缓缓踱步至高台边缘,指尖似有若无擦过靳时栖的衣袖,却将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亲昵的狎昵,仿佛在分享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靳时栖正假意含笑听着狐仙的耳语,腕间突然又传来一阵酥麻,袖中那截皮影不知为何又掐住了他的胳膊。 纪明温又发什么疯? 狐仙说话也要掐他? 他面上不显,依旧保持着城主那副慵懒矜贵的模样,又故作无意地拂袖,指尖安抚性地摸了摸皮影的脑袋,便顺势将皮影往袖袋深处一塞。 安静些吧,城主大人。 “既然纪城主应允了...” 狐仙发出一声满足的闷哼,侧身回望,看向深坑之中瑟瑟发抖的长明镇百姓。 它指尖轻抬,深坑中一名青年男子被无形之力拽出,重重摔在高台之上。 那人衣衫褴褛,脸色惨白,嘴唇因恐惧不住地颤抖。 狐仙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柄骨刃,刃身泛着幽绿的毒光。 它缓步走向靳时栖,将刀柄递去,唇角含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这第一刀,该由您来,也庆祝我们的第一次合作。” 高台之下,众鬼屏息。 青年绝望的啜泣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求、求求您......我还不想死。” 青年浑身发抖向前爬了两步,涕泪横流,却在即将触到靳时栖衣摆时被阴帅一叉拦住。 钢叉横在喉间,吓得他僵在原地,连哭喊都噎在了嗓子里。 靳时栖垂眸扫了一眼,并未伸手接刀,反而抬起手腕,指尖懒懒抵住下颌,对着狐仙摇了摇头。 “急什么?” 声音依旧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紫瞳却微微眯起,流露出些许不赞同。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 狐仙唇边的笑意未减,尾音却拖得极长。 “城主想议什么?” “若我们离开,那无间狱要如何?” 见靳时栖只问出了这么一个无聊的问题,狐仙不禁哑然失笑。 “无间狱的七尊罗刹离不开那里,它们反对与否,都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只要不靠近无间狱就好。 没想到纪城主如此大爱无疆,事到如今都还想着它们。” 狐仙说最后一句话时笑意更甚,分不清究竟是何等意味。 “除此之外,仍有问题。比如…若想万鬼齐聚长明镇,便需要前往人界的方式。 本座可以通过冥河引渡,你也有自己的手段和办法,但想容纳如此多的鬼物,怕是极其耗费精力。” 靳时栖这话确实在理,在场众鬼也面面相觑。 “此事无需城主操心,本仙既然主动提出这个主意,自然是有办法的。” “那狐仙可有想过,人界一天十二个时辰,阴气最重为何时?” “就算强如你我,也最多在长明镇活动,只因长明镇是人鬼交界之处,阴气最重,若是至阳之地,狐仙可有办法保证吾等仍能所向披靡?” “若是鬼物能进入人界,导致灵魂问题愈重,又要如何处理?” “成功后,又要如何分割地盘?” “那些不愿参与的鬼众要如何处理?毕竟没鬼愿意看别鬼躺着就把好处拿了。” 他每问一句,指尖便在案几上轻叩一下,声音不疾不徐,仿佛真的在认真谋划。 随着靳时栖一个个“如何”被抛出,饕餮原上的气氛逐渐微妙起来,众鬼的眼神在狐仙与靳时栖身上来回扫视。 几个原本獠牙外露的饿鬼慢慢缩回了爪子,眼中的狂热渐渐被疑虑取代。 狐仙起初还含笑应答,尾巴悠闲地摆动,但越来越多的问题被抛出来,它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 环视四周,发现原本蠢蠢欲动的鬼众,此刻竟都避开了它的目光。 那些贪婪的、狂热的眼神,不知何时变成了怀疑和算计。 靳时栖却恍若未觉,反而又抛出一问: “对了,还有一事,若是计划失败,退路在——” “够了…” 狐仙忽然打断了靳时栖的提问,声音轻柔得可怕。 “纪明温,你问了这么多的问题,究竟是优柔寡断,还是说……” 幽绿狐火突然自它袖中窜出,如活物般缠绕自掌心。 那火不似凡火,焰心泛着诡异的苍白,外层却裹着浓稠的碧色。 “你根本就是在戏弄本仙!”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声,狂暴的狐火以它为中心炸开,瞬间席卷整个高台。 离得最近的几个饿鬼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火焰吞没,魂体如蜡般融化,最终化作几缕青烟消散。 其他鬼物纷纷后退,却仍被热浪灼伤,灵魂撕裂的疼痛席卷全身,却只敢发出小声的呜咽,生怕惹怒狐仙。 狐仙的狐火,是支撑它在饕餮原称王的最强手段。 如今坐在这里的靳时栖也是皮影所化,发尾甚至被热浪烤至微微卷边,传来针扎般的痛苦。 但他面上丝毫不显,依旧从容地靠在王座上,甚至悠闲地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手指借机不着痕迹地一蜷,恰好压住想要动手的纪明温。 “狐仙何必动怒?本座也只是未雨绸缪,但既然狐仙心意已决,本座自当鼎力相助。” 他紫瞳微抬,与狐仙四目相对。 狐火在它周围肆虐,却诡异地避开它的衣角,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隔。 第137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23 “纪城主最好当真是这样想的。” 狐仙的声音冷得像冰,眼中的耐心早已消磨殆尽。 好在它暂时没有和“纪明温”彻底撕破脸皮的计划。 它转身走向深坑边缘,掌心的狐火熊熊燃烧,绿焰翻腾间竟隐隐透出几分血色。 “既然诸位都愿助本仙一臂之力,那这些长明镇的百姓,便先走一步吧。” 它抬手,狐火骤然暴涨,化作滔天火浪。 火焰凝聚之处,连空气都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嘶鸣。 狐仙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 它虽因灵魂撕裂而眉头紧蹙,却仍任由狐火肆虐,甚至不惜加剧自身的痛苦,也要将坑中百姓焚尽。 就在狐火即将坠下的刹那—— 嗖! 一道银白寒光自深坑中破空而来! 骨针细如发丝,却裹挟着浓稠如墨的黑雾,狐仙瞳孔骤缩,下意识催动狐火拦截,黑雾顷刻间消散,其中藏匿的骨针却未曾停下! 骨针精准刺入狐仙眉心,针尾微微颤动,发出清越的嗡鸣。 狐火骤然一滞。 狐仙僵在原地,眉心一点银光闪烁,映得它整张脸苍白如纸。 一缕猩红的气息从它眉心针孔处溢出,如同泄了气的皮囊,周身的妖力开始不受控制地溃散。 “不……怎么会……” 狐仙下意识抬手,想要用手堵住那一个缺口,却忘记了萦绕在周身的狐火。 那些原本臣服于它的碧绿狐火,此刻竟开始反噬其主,火舌舔舐着它的魂魄,狐仙第一次体会到灵魂被炙烤的痛感。 “啊——!!” 凄厉的嚎叫声中,狐仙的皮囊如同烧焦的纸灰般剥落,露出底下赤红如血的皮毛。 一只足有三丈高的火红妖狐。 它浑身毛发炸起,尾巴疯狂甩动,将高台抽得碎石飞溅。 “纪明温!你敢害我!你找死——” 它虽不知骨针从何而来,却认得那黑雾正是出自它的死对头! 他……该死的,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弱点! 曾经用狐火灼烧鬼物至魂飞魄散,如今也算聪明反被聪明误。 狐仙本体屹立于火海之中,尖锐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混账…混账东西!我杀了你!” 狐仙看向高台的方向,才发现本应该坐在那里的靳时栖不知所踪。 鼻子抽动,身形突然转向深坑。 坑底烟尘散尽,靳时栖抬手抹去脸上的灰渍,露出原本的容貌。 他微微喘着粗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皮肤上。 骨针仍捻在指间,针尖泛着冷冽的银光,映得他眉眼愈发凌厉。 好在赶上了。 方才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多嘴,一是为了激怒狐仙,使得狐火更甚;二是故意拖延时间,等待无间狱的本体利用城主令牌快速赶回此地。 一路奔波,好在没有来迟。 至于裹着骨针的黑雾,则是用了令牌剩余的所有力量。 “原来如此…补魂师,竟是补魂师!你们串通起来要害我!” 妖狐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滔天恨意,它猛地仰头长啸,周身狐火彻底暴走,碧绿的火焰混杂着血色,如同浪潮般向深坑扑去。 它的灵魂即将碎裂至魂飞魄散的地步,但也绝不能让这二人好过! 就在火焰即将吞噬靳时栖的刹那,他眼前的视线陡然一暗。 玄色衣袍如垂天之云,在他面前猎猎展开。 那人背影挺拔如松,长发未束,缠绕在他周身的黑雾渐渐凝成实体,化作狰狞的鬼首。 “躲好。” 纪明温头也不回地甩来二字,鬼首将扑来的狐火生生绞碎。 狐火撞上黑雾,如同雪遇沸油,发出刺耳的嗤嗤声,却无法前进半分。 你强一寸,他厉三分。 妖狐在火焰中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嘶吼,魂体寸寸崩裂,从中掉落出一个火红色的珠子。 正是赤眸狐眼! 但如今靳时栖可没时间去看这来之不易的宝贝,心思全都挂在纪明温身上! 身为补魂师,他对纪明温的情况再为清楚不过。 身体变为孩童已经是透支的表现,怎能强行变回来,又拦住狐仙临死前的最后一击?! 黑雾散尽的刹那,纪明温的身形忽然一晃。 靳时栖下意识伸手,那人便重重跌靠在他肩上,触手却是满掌粘稠,不知何时,纪明温的后背早已被血浸透。 玄色衣袍下的身躯冰冷刺骨,面色苍白如纸,唇边溢出一丝血迹。 他勉强抬眼,紫瞳中的光芒已然黯淡,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走……” 他靠在靳时栖耳边,苍白的唇几乎要贴在耳畔,气若游丝,呼出的血腥气却灼得皮肤生疼。 心头猛地一紧,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席卷全身,如同病毒般轻易瓦解靳时栖固若金汤的理智。 没有半分迟疑,靳时栖一手揽住他的腰,另一手甩出银丝,借力腾空而起,将即将滚落的赤狐眸眼收入囊中。 怀中的身躯轻得惊人,仿佛只剩下一具空壳。 心跳声恍若擂鼓,但靳时栖分不清这声响的来源。 “撑住。” 他低声道,足尖在虚空连点,转眼便消失在饕餮原的尽头。 身后,狐火余烬仍在燃烧,将半边天空映成诡谲的碧色,鬼众作鸟兽散,哀嚎遍野。 第138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24 靳时栖抱着怀中人冲进内殿时,地砖上滴落一串黏稠的黑血。 纪明温浑身是血,脸色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靳时栖的指尖就陷在那片湿冷里,触到的不是温热,而是某种诡异的冰凉。 将怀中人小心地放在床上,他手指微微发抖,却还是稳稳地解开染血的衣领。 心口处,那里本就空荡,如今黑雾涣散,七条锁魂链断了有三,剩余的四条正缓慢地崩裂。 当时狐火铺天盖地,想逃也来不及。 为了挡住狐仙死前带着怨恨的最后一击,纪明温仅剩的七魄只剩四魄。 屋里安静得只剩下靳时栖的呼吸声,他低着头,手指沾了血,黏腻的触感让他心里发闷。 若是不救,纪明温会无法苏醒,在梦中反复经受灵魂撕裂的苦痛。 “大人……这,这可怎么办啊!” 阿四的皮影身躯在床边晃了晃,竹签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靳时栖没有抬头,只是将三样物件逐一摆在榻边—— 赤眸狐眼悬浮于纪明温眉心,血光如丝,缠绕着那些溃散的黑雾。 尸骨陶土覆在心口空洞处,一点点填补着破碎的锁魂链。 最后是曾化作李量的皮影,轻轻覆在冰凉的手背上。 离彻底补全灵魂还剩一样东西,那便是长生灯油,但即便是骨针也无法找寻到此物的方位。 如今时间紧迫,只能先缓解纪明温灵魂的痛苦。 从靳时栖第一次用溶金瞳看到纪明温的灵魂时,他便知晓,纪明温就是这次的任务目标。 “阿四,接下来,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不能让任何鬼物靠近这间屋子。” 靳时栖终于开口,声音沉得吓人。 阿四的纸手指着自己,关节“咔咔”作响,哪怕是一张纸做的皮也看得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我...我吗?” “对,务必要拦住。” 靳时栖说罢,便将阿四赶了出去。 他在通感的时候,不能被任何外物打扰,不然会迷失来时的路,永远困在纪明温过去的记忆之中。 他需要用断孽剪剪断纪明温生前的情感。 纪明温面容苍白如纸,紫瞳紧闭,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唇边还残留着一丝未干的血迹。 靳时栖神色凝重了些。 缺了一味长生灯油,但只要他速度快些,说不定可以…… 骨钉抵上纪明温心口的刹那,靳时栖的眸色陡然转金—— 那双眼睛如同熔化的黄金,炽烈而冰冷,瞳孔深处似有符文流转,映照着纪明温破碎的魂魄。 靳时栖的动作极稳,手腕一沉,骨钉便无声地刺入血肉。 “唔……” 纪明温无意识地闷哼一声,眉心微蹙,却仍未醒来。 骨针穿透时空的刹那,靳时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的光景如同被打碎的琉璃,片片剥落,又在瞬息间重组。 耳边是尖锐的嗡鸣,仿佛千万只鬼魂在嘶吼,却又在下一刻归于寂静。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透明,仿佛化作一缕风,一丝烟,轻飘飘地浮在时光长河之上。 四周的景象如走马灯般飞速流转—— 村庄的晨昏更迭,墓室前的香火明灭,孩童长成少年,又穿上华贵的喜服...... 直到一切定格在那双惊鸿一瞥的紫眸上。 靳时栖踉跄一步,仿佛从高空坠落般猛然清醒。 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香火气。 约莫七八岁的孩子端坐在高台之上,红金色的华服将他裹得像尊精致的瓷偶。 这身红金华袍宽大得近乎沉重,衣摆层层叠叠铺展在高台上,织金宽带尾端长长地垂落至地面,脖颈上缠着华丽的珠链。 只一眼,靳时栖就认出了眼前的孩子,与变小的纪明温分明一模一样,只是看着有些怯生生的。 这里就是纪明温生前居住的地方? 怎么看着怪怪的。 那些繁重的配饰,当真不会影响到年纪尚小的孩子吗? 靳时栖走得更近了一些,才发现纪明温不是不想动,而是不敢动。 衣摆处绣着繁复的云纹,袖口坠着沉甸甸的金铃,随着他不安的轻微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 若是动作的幅度大些,就会惊动所有人。 这身衣服,与看着老旧的高台形成鲜明对比。 台下跪满了村民,额头紧贴地面。 纪明温的手指悄悄攥紧了衣角,稚嫩的脸上强装镇定,紫瞳却泄露出一丝惶恐。 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被身后的妇人按住肩膀。 “大人,该去沐浴了。” 身后的妇人温声提醒,嗓音恭敬却不容拒绝。 她抬手示意,立刻有两名穿着褐色短打的壮汉上前,一左一右将纪明温从高台上架起。 他的双脚悬空,华贵的红金袍摆垂落,露出一双白皙的小腿。 脚踝上各系着一根红绳,绳上挂着铜铃,随着移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母亲......” 纪明温小声唤道,紫瞳中闪过一丝不安。 妇人面色不改,只是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歪斜的玉冠: “大人要乖。” 她被称作“母亲”,眼神却冰冷得像在看一件器物。 靳时栖下意识伸手,想扶住那摇摇欲坠的小小身影。 可他的指尖径直穿过了纪明温的肩膀,如同触碰雾气般。 孩童单薄的躯体从他掌心透出,华服金线在穿过他手臂时碎成光斑,又在他抽离后重新凝聚。 靳时栖迟疑着看向自己的手臂,才后知后觉这里的人全都看不到他。 强行开始补魂,没想到弊端出现得如此之快,靳时栖不能如法炮制对付罗刹般影响纪明温的情感。 但下一秒,靳时栖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开始移动,跟随纪明温的身影。 很快,他便发现,纪明温无论是做什么,都有人亲自服侍。 走路有人抱着,吃饭只需要张口,每天最多的时间就是坐在高处的位置,接受所有人的侍奉。 村中人几乎为纪明温创造了最好的生活条件,过着如此安逸的生活,为何会被记忆折磨到生不如死? 岁月在高台前流淌,如一场无声的默戏。 靳时栖静立光阴之外,看檀香袅袅中,那个裹在华贵衣袍里的孩童渐渐抽枝拔节。 红金礼服的纹样年复一年繁复起来,可端坐其间的身影却愈发沉默。 春日里,纪明温的脚还能在高台边缘轻轻晃动,金铃珠玉在踝间碎碎地响。 秋霜至时,少年纪明温的衣摆已垂落如瀑,珠玉冠帘下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 恍惚间,十年已过,村民们换下抱他的臂膀,改为抬着鎏金轿辇。 无论是吃饭行走,沐浴更衣,都无需纪明温费力。 他被养得像个贡瓷,通身不见半点瑕疵。 每日寅时,便有专门侍奉的人捧来晨间清露,以丝帛蘸着,一寸寸拭过眉眼。 发丝需梳满百下,不能多一缕,亦不可少一分。 指甲修剪得圆润如贝,连指尖的弧度都需合乎规制。 偶有咳嗽,便是一日的禁食;若是不慎在掌心掐出月牙痕,便要受三日的药浴。 最是那华服加身时,侍从们连呼吸都放得轻缓,生怕吹皱了衣上金线。 纪明温被摆弄着抬手转身,如同一尊正在被擦拭的玉像。 无数个一成不变的日子里,村民们俯首跪拜,烟火缭绕间,唯有他静默如塑。 似乎什么都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没有笑,也没有悲喜,只是垂眸望着匍匐的人群。 靳时栖站在人群最后,自下而上地望着那个身影—— 那么高,那么远。 像一尊被供奉的佛,也像一座无字的碑。 第139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25 风起时,靳时栖恍惚了一瞬。 再定神,风掀起轿帘,纪明温已端坐轿中。 十八年岁月仿佛从未在他身上流逝,肌肤如新雪堆就,在猩红喜服的映衬下近乎透明。 金线在暗处流淌着细碎的光,却衬得那截露出的脖颈愈发苍白易折,更似月光凝成的薄瓷。 十八年蓄起的长发泼墨般倾泻,蜿蜒至脚踝,发尾缀着的金铃早已哑了声息,逶迤在锦缎上。 目光相接时,靳时栖呼吸一滞。 他的瞳孔在轿帘的阴影中泛着幽邃的紫色,像是两簇冷焰,既不刺目也不黯淡,只是静静地燃着。 在暗处时,那颜色极深,近乎于黑,却又在边缘透出一丝清透的光泽,如同上好的琉璃浸在浓墨里。 但那抹目光并未发现靳时栖所在,只是匆匆掠过。 最后一缕天光掠过纪明温眉心时,竟照出几分琉璃器皿般的脆弱透亮。 风止,帘落。 那一眼却似万年。 “要去哪?” 靳时栖低声呢喃,无人问答。 他跟在轿辇后方,看着队伍穿过村庄,一路向深山行去。 夜色渐浓,轿夫手中的灯笼亮起幽绿的火光,照出山道尽头那座黑漆漆的墓室。 这处墓室,靳时栖曾隐约看到过。 他有预感,破局的关键就在其中。 喜轿来到墓室时,大部分人都只能留在外面,由族长领着抬轿的轿夫朝深处走去。 靳时栖隐在阴影中,耳畔飘来村民压抑的兴奋低语: “大人终于要醒了......” “咱们纪氏一族,总算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耳朵捕捉到某个关键字眼,靳时栖眉头皱起。 大人…? 莫非是这墓穴内的主人? 但他无法在此地停留太久,身体不受控制朝着纪明温的方向而去。 墓道深处,一盏接一盏的烛火无声燃起。 那火焰幽绿如鬼眼,映得青砖甬道泛起森然冷光。 火舌不摇不曳,笔直地向上窜动,在石壁上投出无数扭曲的影子,引着轿子走向无归的路。 靳时栖抬头,墓室穹顶的壁画在幽绿烛火中渐次浮现: 第一幕,青衫炼药师跪奉丹丸,帝王龙袍上的金线在画中仍闪着微光。 仔细看去,丹炉里蜷缩着数个婴儿状的魂魄,而炼药师袖中暗藏另一枚赤色丹药。 暂未看懂,靳时栖的目光移至第二幕。 帝王躺在棺中,面容以金粉绘就,却从七窍爬出黑虫。 炼药师站在陵墓阴影处,手中牵着无数红线,另一端连着文武百官的咽喉。 最后一幅,炼药师指尖点在跪地村民眉心,鲜血化作符咒钻入皮肤。 那些人的眼睛全部画成空洞的白色,唯有额心一点朱砂。 墓室壁画尽头,甬道石壁上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暗红色符号,像是干涸的血迹,又像是某种古老的咒文。 这些符号一路延伸,如同引路的毒蛇,蜿蜒向墓室更深处。 …… 轿帘掀开,阴冷的墓气扑面而来。 漆黑的棺椁静静横在石台之上,棺盖忽然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自行滑开一半。 浓稠的黑雾从棺内涌出,如同活物般在空气中扭动,可棺中却空无一物。 没有尸体,没有陪葬。 一具空的棺材?! 纪明温攥紧了喜服袖角,指节发白。 这些年,他穿着不属于自己的华服,戴着不属于自己的玉冠,连名字都成了禁忌。 母亲不再唤他“温儿”,而是恭敬又疏离地称他为“大人”。 村民们跪拜他,眼神却热切得可怕,仿佛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东西。 好在,族长说过,过了今晚,一切都会结束。 他可以脱下这身沉重的礼服,可以像普通人一样走在阳光下,可以......拥有自己的名字。 纪明温深吸一口气,躺进棺材的刹那,黑雾突然缠绕上来,像无数双手,温柔又不可抗拒地将他包裹。 棺材外,传来族长苍老的声音。 “大人,劳您再等半个时辰,只需半个时辰。” 族长反复强调“半个时辰”,纪明温却没有应声。 他不确定,族长口中的“大人”究竟是指他,还是祖上的那位大人。 换做往常,他会照例失落几分,但今日不同,今日过后,他仍是纪明温。 短暂的兴奋过后,便是紧张。 这些年,村子里的人似乎一直都在瞒着他什么事,每次只会说“你是大人选中的孩子”,“纪氏的未来全都要靠你了”“我们终于快要离开这里了”。 但只要纪明温追问,那些人又会闭口不提。 选中之后,要如何呢? 为什么说要离开这里呢,一直生活在这里的不也很好吗? 棺内漆黑如墨,寒气渗骨。 纪明温蜷缩在冰冷的棺底,沉重的头冠早已歪斜,珠链勒进脖颈,玉带扣硌在腰际,每一处华美的装饰都成了折磨的刑具。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想到母亲在很久之前说的话。 纪氏一族侍奉的大人,单字名“昼”,曾为帝王炼长生不老药。 吞下药后,一粒可延长三十余年的寿命,可还是会衰老,会死亡。 为求真正的长生不死药,“昼”曾跨越千年寻找。 之后的故事,纪明温便不得而知,哪怕他数次央求母亲,母亲始终三缄其口,只是会用一种有些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那种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如此想着,纪明温昏昏沉沉地睡去,又在一片窒息感中惊醒。 棺盖不知何时已严丝合缝地闭合。 第140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26 “族长?” 纪明温虚弱地拍打棺壁,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却传不到外界分毫。 空气越来越稀薄,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无人应声。 糟了。 纪明温变得有些慌乱,呼吸也逐渐紊乱。 他尝试用胳膊推开棺盖,但原本还算宽敞的内部空间,不知何时变得极其窄小。 就在绝望之际,棺盖内侧突然亮起一丝幽光。 棺盖内侧,一张苍白的脸缓缓浮现。 那张脸布满皱纹,皮肤如陈年宣纸般干枯脆弱,嘴角却诡异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僵硬到极点的笑容。 那双眼睛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两个漆黑的空洞,倒映纪明温慌张的模样。 “终于等到你了......” 沙哑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炸开,像锈刀刮过骨头,纪明温浑身一颤,猛地抬手推搡棺盖,指甲在厚重的木板上刮出刺耳声响。 棺盖纹丝不动,那张脸却越贴越近,干裂的嘴唇几乎碰到他的鼻尖。 这究竟是什么……?!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 那张干枯的脸贴上纪明温额头的瞬间,剧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啊——!” 纪明温猛地蜷缩起身子,十指死死扣住太阳穴,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内部撕裂他的魂魄。 华贵的喜服在挣扎中凌乱不堪,玉冠滚落,长发披散,冷汗浸透了里衣。 “你是我千挑万选的完美容器...” “血脉纯净,魂魄澄澈,将你的身体献给我…” “与我融合,是你的荣幸。” 那张枯皱的脸皮彻底覆上纪明温面颊的刹那,他的世界轰然炸裂。 无数陌生的记忆如毒虫般钻入脑海。 他感觉他的灵魂在撕裂,身体逐渐不受掌控。 “不......不要......” 纪明温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指甲疯狂抓挠着脸庞,在苍白的皮肤上刮出数道血痕。 棺材剧烈震颤,突然从高台翻落! “轰——!” 棺盖在撞击中崩开,纪明温如破败的人偶般滚落在地。 喜服沾满尘土,他蜷缩着抽搐,十指仍死死抠着脸,仿佛要把那层不属于自己的皮肉撕下来。 皮肉翻卷,鲜血顺着指缝蜿蜒而下,混着未干的泪,在苍白的脸上划出狰狞的沟壑。 但越是反抗,那张脸贴得越紧,甚至已经渗入纪明温的肌肤里。 不,不对…我要离开这里…!族长和母亲一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纪明温踉跄着爬起来,想逃离这处墓室。 但这双腿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不受控制地朝墓室中央挪去。 他的脚尖在地面拖出凌乱的痕迹,指甲抠进石砖缝隙,却仍止不住前行的步伐。 “混账!” 脑海中的人脸发出刺耳的咒骂。 “纪氏竟敢送你这等不驯的孽障过来!” 墓室中央,原本放置棺材的石台下方,竟弹出一个暗格。 里面静静躺着一枚赤红如血的丹药,表面浮动着诡异的金纹,像是有生命般微微起伏。 “吃下去!” 人脸厉声命令。 纪明温死死咬住嘴唇,摇头抗拒,可手臂却不受控制地抬起,朝丹药伸去。 绝不能吃下去…! 丹药入口的瞬间,他猛地用额头撞向石台,趁着剧痛带来的短暂清醒,一把打翻了旁边的烛台。 灯油泼洒,火势骤起。 猩红的婚服衣摆最先沾上火星,金线刺绣在烈焰中蜷曲发黑,化作灰烬簌簌剥落。 纪明温站在火海中央,竟不躲不避,任凭火焰攀上袖口、缠过腰封、舔舐领缘。 热浪灼烧着皮肤,疼痛却让他清醒。 “滚出去——!” 他嘶吼着,十指狠狠抠住脸上那张枯皱的人皮。 火焰顺着他的指尖蔓延到面颊,将两张交叠的脸一同吞噬。 焦臭味弥漫中,隐约传来老者凄厉的魂啸。 不知过了多久,纪明温猛地睁眼,身上华贵的婚服依旧完好,唯有衣摆处被烧焦了一角,散发出淡淡的焦糊味。 烛台被打翻,丹药不知所踪,那个人脸也消失不见。 仓促之中,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尽数消失,原本满是抓痕的脸恢复为如玉的模样。 “族长……母亲?” 纪明温跌跌撞撞起身,虽腿软,仍强撑着精神赤足朝着墓穴之外跑去,脚底踩过冰冷的石板,在空旷的墓道中发出急促的回响。 “来人啊——!” 他的呼喊戛然而止。 纪明温踉跄着后退半步,瞳孔剧烈收缩。 墓穴外,满地尸骸,七窍流血。 族人们……都死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那张人脸跑了出来? 身后忽然传来“咔嚓”轻响。 他如惊弓之鸟般转身,下意识做出攻击的姿态。 五指穿透血肉的触感如此清晰。 纪明温呆滞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深深插在母亲胸口,手腕上不知何时缠绕着黑雾。 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滴落,在地面上绽开刺目的花。 直到掌心传来心脏的跳动。 “娘…?” 纪明温喃喃道,唇瓣微微分开,整张脸凝固在一种天真的困惑中,仿佛尚未理解眼前的情景。 母亲嘴角溢出血沫,眼底的恨意却比痛楚更浓。 “若不是你......纪氏何至于此!只差一点…明明只差一点,纪氏即可解脱!都是你的自私!” “不是的,娘…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的睫毛剧烈颤抖,眉心一点点蹙紧,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下撇,像个突然被责罚的孩子般局促不安。 “明明只差一点…是你害了大人,也害了纪氏全族!毁了纪氏千年基业,我情愿没你这个孩子!” 她染血的手突然抓住纪明温的衣领,指甲掐进他脖颈: “以我血脉为咒......” “我要你日日受剜心之痛......” “永世......不得往生......” 最后一口血喷在纪明温胸膛,母亲的手倏然垂落,眼底的光散了。 眼泪自他眼尾渗出,悬在下颌摇摇欲坠,迟迟不肯落下。 纪明温掌心的心脏,彻底失去了跳动。 他跪在黏稠的血泊中,指尖还滴着猩红的血。 猝不及防的变化使得他的表情凝固在一种茫然的空白里,紫瞳微微放大。 唇瓣轻颤,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呼出一团白雾,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心口的位置开始发烫,有什么东西正在被硬生生剜去。 他却似感觉不到痛般,只是无意识地用染血的手去擦那张灰败的脸,反倒将半张脸都抹得猩红。 “是你亲手杀了她......” 一道阴冷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滑入,如同毒蛇吐信,字字诛心。 “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如何?” “感觉到了吗?那温热的跳动。” “最后是怎么在你掌心里停下的......” “如果你坦然接受这些,将你的身体献给我,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眼前的这一切,全都是你造成的,你还满意吗……” 纪明温浑身发抖,染血的手指痉挛般蜷起挡住耳朵,试图将那足以令人崩溃的声音赶出去。 他摇头,发丝黏在满是血污的脸上,喉咙里挤出幼兽般的呜咽。 “不......” 脑海中的声音却越发愉悦,如情人般缠绵耳语: “她死前诅咒你呢......” “说你是孽障......” “说纪氏因你而亡......” “闭嘴——!” 纪明温终于崩溃,仰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他浑身颤抖,紫瞳中的光芒彻底涣散。 刹那间,狂暴的鬼气从他体内爆发! 漆黑的雾气如同实质,以他为中心向四周席卷。 所过之处,石棺化为齑粉,壁画寸寸剥落,连墓室穹顶都在剧烈震颤。 轰——! 整座墓室在鬼气冲击下轰然崩塌,烟尘四起中,唯有一道身影孤然伫立。 天旋地转,他坠入鬼界之中。 第141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27 靳时栖的指尖触上那根突然浮现的命线时,整座墓室都为之一震。 这根线有婴儿手臂粗,从墓室连接到墓穴之外。 命线红黑交缠,表面浮着密密麻麻的纹路,靳时栖甚至能感受到这条线上传来的脉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这是纪明温的命线。 但涉及到千年之前的命线,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剪断的。 半个小时之前,靳时栖顺着甬道的壁画图案一路行走,了解到纪氏与那位“大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数千年前,有炼丹师名“昼”,是皇帝的座上宾,却以炼丹之名,行窃命之实。 借着皇帝赐予的权力,“昼”横征暴敛,掠夺各地珍贵的药材,强迫五岁之下的孩童入宫。 他为帝王炼的是伪丹——以童魂为引,延寿三十载,却蚀尽七魄。 为自己藏的才是真药——取龙脉为鼎,借皇权集天下灵物,终成不死丹。 帝王崩,天下乱。 为天子逆天改命,“昼”畏惧有天道降罚,遂携真丹北上,于北邙山寻得纪氏皇族后裔,以咒契束其血脉。 将不死丹藏于棺椁之下,“昼”在其内假死,肉身完全腐化为灰,灵魂尚存。 纪氏世代守山,建墓室,点长明灯,只待一个合适的容器成年。 届时,“昼”就能占据新的身体,吞下长生丹获得永生。 十八年又十八年,纪氏一代代生,一代代死,如牲如畜,只为养出一具最完美的“皮囊”。 长明灯在纪明温捧着的时候,灭了。 无论是皮囊,还是灵魂,“昼”都极其满意。 待到纪明温成年,就会以“冥婚”短暂连通人界与鬼界,“昼”借机夺舍,重回人间。 而作为交换,纪氏也可重获自由。 烛火将熄,红绳已系。 这场跨越千年的阴谋,终要在这顶喜轿入墓时,圆满落幕。 “源”,是昼假死的计划。 “流”,是纪氏后人将纪明温当作昼的肉身培养。 “果”,是纪明温反抗,意外打翻长生灯,将自己与“昼”活生生烧死,却失了三魂,坠入鬼界。 至此,剪断命线需知的三样因素已齐。 靳时栖抬手召出断孽剪,刃口刚触及命线,便剧烈震颤起来。 一股强大的反噬之力顺着剪刀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 为越强大的人补魂,靳时栖本身受到的反噬也会更严重。 更何况,其中一位是能愚弄帝王的炼药师,另一位是权势滔天的枉死城城主。 想剪断他们之间的联系,难上加难。 唇角溢出一丝鲜血,靳时栖的金瞳却越发炽亮,在昏暗的墓室中如两轮小小的烈日。 他五指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断孽剪上的符文逐一亮起,与命线上的咒力激烈对抗。 清脆的碎裂声响彻墓室。 红芒哀鸣,黑气溃散,断裂的命线如同濒死的巨蟒疯狂扭动。 靳时栖被反震得倒退三步,后背重重撞上石壁,咳出一口鲜血。 成功了? 来不及管自己的身体,靳时栖盯着那条粗壮的命线消散,眼中溢出喜色。 但半晌后,喜色荡然无存。 线已断,咒已破,为何无事发生? 他现在不应该回到枉死城了吗? 靳时栖忽然低头看向断孽剪,刃口处竟有一丝裂纹。 指腹抚过裂痕,心头忽地一沉。 “037,你给我的东西不会是假货吧?” 没等到s-037的回复,墓室外便传来一声凄厉尖啸。 轰——! 整个墓室剧烈震颤,穹顶壁画寸寸龟裂,碎石如雨砸落,又顷刻间化作尘埃。 黑暗吞没视野前,靳时栖看见那截断裂的命线...... 正在缓缓重新连接。 —— 枉死城外,黑云压城。 狐仙已死,当着众人的面被自己的狐火燃至灵魂崩溃,而纪明温也受伤,被一个陌生的男子带走。 与此同时,无间狱的七尊罗刹发现尸骨陶土丢失,铁链砸断了禁锢,无数刑鬼得以离开无间狱的束缚。 鬼界变天了。 一道猩红血痕自天际横贯而下,如同被利爪撕开的伤口。 阴风怒号,卷着腥臭的血雨倾盆而落。 一只七丈高的剥皮鬼举起由人头骨垒成的巨锤,狠狠砸向城门巨柱。 城门在无数鬼爪的撕扯下轰然倒塌。 无数鬼物咆哮着冲入城门,有曾被城主镇压的百年厉鬼,也有觊觎枉死城已久的凶煞。 最先涌入的是饕餮原的饿鬼,它们腹生血口,脊椎弯曲成诡异的弓形,四肢着地爬行,所过之处黑雾被啃食殆尽。 其后跟着无间狱的刑鬼,浑身插满生锈的刑具,行走时发出吵人的催命响。 就连枉死城的阴帅也临阵倒戈。 鬼界之中,强者为尊,自然是墙倒众人推,趁他病要他命。 它们嘶吼着,狂笑着,信誓旦旦地宣称—— “城主重伤垂死!” “今日就是纪明温的死期!” 然而,当它们杀至内殿前,却猛地刹住了脚步。 屏风之后,一道修长的身影静静而立。 烛火摇曳,将那身影映得神秘莫测,玄色衣袍的轮廓在光影间若隐若现,紫瞳的冷光透过屏风,如利刃般刺入众鬼心神。 “怎么?” 屏风后传来纪明温那熟悉的,漫不经心的嗓音,尾音拖得绵长,带着一贯的矜傲。 “诸位是看见狐仙那个老对头死了,特意来给本座道贺的?” 众鬼面面相觑,一时竟不敢上前。 纪明温……他不是重伤了吗? —— 以后打赏榜第一定制世界取消啦,但还有定制角色哦~望周知。猫猫宝宝要的世界还会写,如果卡灵感会顺延到下下个世界(原本想好了大纲被我推翻了,宝儿有没有更详细一点的内容?) 第142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28 屏风后的身影修长挺拔,玄色衣袍如水般垂落,在烛火映照下勾勒出凌厉的轮廓。 他微微侧首,发丝未束,几缕墨发垂落在肩头,衬得肤色愈发苍白如雪。 紫瞳半阖,眸光透过薄纱屏风冷冷扫来,眼尾金粉平添三分妖冶。 他冷不丁笑了声,在场众鬼齐齐一颤。 “怎的都不说话了,如此大张旗鼓跑过来,不是向本座禀报喜讯的吗?” 殿内烛火幽幽,映得屏风上的影子忽明忽暗。 鬼物们挤在殿门前,黑压压一片,阴气森然。 为首的阴帅眯起眼,盯着屏风后那道身影,语气恭敬,话里却藏着试探: “城主大人伤势未愈,何必强撑?不如让属下为您分忧......” “哦?” 屏风后传来一声轻笑,漫不经心,却让众鬼心头一凛。 城主的身影微微前倾,指尖在屏风上轻叩两下,每一声都似敲在众鬼魂体上。 “你也想坐这城主之位吗?” 阴帅面色微变,却仍不退让: “属下不敢。只是狐仙虽死,余孽未清,城主若真有恙,我等也好早作防备......” “防备?” 屏风后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殿内温度骤降,烛火“噗”地熄灭大半,只剩几缕阴冷鬼火飘在半空,映得屏风上的影子越发诡谲。 “看来,是本座平日里对你们太过宽容,竟忘了《阴律》的规矩。” 城主慢条斯理地开口。 阴帅身后的鬼物们开始骚动。 “他若真没事,何必躲在屏风后?” 一只厉鬼低声道。 “可若是装的,谁敢上去试试?” 另一只鬼物犹豫。 原本板上钉钉的事,现在也变得犹豫不决起来。 被狂喜冲昏的头脑渐渐冷静。 枉死城城主的手段,虽不比狐仙阴狠,但也足够令鬼望而生畏。 阴帅眼神闪烁,忽然上前一步: “城主既然无恙,不如现身一见,也好让我等安心?” 屏风后静默一瞬。 阿四的额角渗出冷汗,眉头就变得皱巴巴的,吓得他抬手挡住眉毛的位置。 「夭!寿!啦!!!」 「这群鬼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平时见到城主连头都不敢抬,现在居然敢逼宫?!」 阿四偷瞄了一眼自己的纸板身材,心里直打鼓。 「应该能唬住吧,城主大人平日里就是这副模样才对,这个阴帅不会能看出来我是纸糊的吧?」 它又学着纪明温的样子冷哼一声,结果因为太紧张,声音飘得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 「完了完了,没装好,要死要死要死,但道长大人说绝对不能让人进去打扰他,这可怎么办,急急急。 等会,它们怎么不动了,该不会已经把我识破了吧?」 阴帅忽地又向前一步,阿四感觉自己的纸腿开始发软。 隔着一道屏风,它是柔弱的小白兔,外面是群狼环伺。 「你你你你…你别过来啊!你要是过来我就…我就躺地上装死!」 突然想起靳时栖临走前的威胁,阿四一个激灵: 「不行不行,要是露馅了,那位补魂师大人真会把我钉在饕餮原喂饿鬼的!」 它深吸一口气,(虽然纸肺根本不需要呼吸),挺直腰板(虽然根本没有腰),用尽全身力气模仿纪明温的神态,内心一阵哀嚎。 阴帅还在继续向前走。 以它对纪明温的了解,这位掌控枉死城已久的领主,受不得挑衅,哪怕是一点不敬之罪也会当场责罚。 除非……他在强撑。 对抗狐仙,不可能毫发无伤。 阴帅眯起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大人,那位带您入内殿的贵客现如今在何处?若真有贵客临门,不如请出来,让我等......好生招待。” 屏风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那笑声慵懒中带着几分玩味,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贵客……确实是贵客,但补魂师岂是你等能面见的? 狐仙倒是想与本座一争,可惜,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补魂师?! 数个年岁较长的鬼物猛地瞪大眼睛,连退数步,脸上浮现惊惧之色。 见其余人不解的神色,这几位连忙解释道。 “传闻中,补魂师能修补魂魄,缓解灵魂撕裂之苦,甚至有传言,得补魂师者,可解永世之苦!” 阴帅脸色骤变,原本逼近的脚步硬生生顿住。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靳时栖设计得到赤眸狐眼的过程,却只有他本人知晓,就连纪明温都蒙在鼓里。 对于其余鬼物来说,便是狐仙忽然发了疯,与枉死城城主一死一伤。 如此想来,确实不合理。 狐仙虽残暴但狡猾,纪明温也是个老狐狸,怎会斗个两败俱伤呢? 难道是狐仙为了抢夺补魂师? 阴帅死死盯着屏风,试图看穿虚实。 若传闻中的补魂师现在就在枉死城,那么纪明温的伤势已经好了? 是真是假? “怎么,你们也对补魂师感兴趣?” 屏风后的身影用胳膊支起脑袋。 “那位贵客,不愧是世间最后一位补魂师。” 身影缓缓站起,玄色衣袍如水般垂落,在烛火映照下勾勒出修长的轮廓。 随着他的动作,殿内阴风骤起,烛火剧烈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屏风上,拉得极长,几乎笼罩了半个大殿。 一只胆小的鬼物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 几个站在前面的厉鬼不自觉地后退数步,撞翻了身后的烛台。 这几乎是本能的反应。 就算不是全盛时期的枉死城城主,动动指头也能随意灭掉它们! 能掌控枉死城的鬼,能是什么善茬? “怎么,诸位都想见那位贵客吗。” 城主的身影在屏风后微微侧首,紫瞳透过薄纱冷冷扫来,明明看不清面容,却让众鬼如芒在背。 殿内一片死寂。 几个胆小的鬼物已经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剩下的也都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地缝里。 “纪明温”步步向前,鞋履踩碎一片黑雾,眼看着就要离开屏风的遮掩。 “城…城主大人!” 阴帅的膝盖重重砸在地上,额角渗出冷汗。 “属下只是担忧您的安危,绝无非分之想!” 它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气音。 屏风后的身影静立片刻,忽然轻叹一声—— “滚吧。” 就这两个字,却让所有鬼物如蒙大赦。 阴帅连头都不敢抬,倒退着爬出殿外,其余鬼物更是逃得飞快,眨眼间便作鸟兽散。 殿门“砰”地一声关上,烛火重新亮起。 屏风后,阿四的纸片身子“哗啦”瘫软在地。 “吓死我了…” 它哆哆嗦嗦地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 这位置真不是谁都能坐的。 天老爷哦。 阿四看向靳时栖所在的屋子方向。 道长大人诶,小人已经尽力了,您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若是再来一波鬼,我可糊弄不过去了啊! 第143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29 墓穴塌陷,靳时栖在剧烈的眩晕中艰难睁开眼,眼前景象却让他呼吸一滞。 巨大的石像环绕四周,每一尊都高逾十丈,面容平静祥和,眼尾却淌着蜿蜒血痕。 这些石像的面容栩栩如生,眉眼间依稀能看出相似的轮廓。 它们静静地围在四周,嘴角含着欣慰的笑意,目光柔和地落在中央的白衣人身上,仿佛在看着最疼爱的后辈。 可当靳时栖凝神细看时,却发现石像的眼珠竟在缓缓转动—— 它们瞳孔深处藏着扭曲的暗影,像是有无数张人脸在其中挣扎。 石雕的唇角明明上扬,可腮边的肌肉纹理却向下拉扯,形成一种诡异的矛盾感,仿佛在笑,又仿佛在哭。 修长的手指雕刻得最为生动,指尖微微蜷曲,像是在虚握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又像是随时准备扼住谁的咽喉。 在无数高大的石像下,白衣人的身影单薄如纸。 “这是…” 靳时栖蹙眉,不清楚如今的处境。 他应该剪断了纪明温的命线才对,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 莫非—— 那个白衣人是纪明温? 靳时栖想开口,才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猛然低头,惊觉自己的身躯竟成了一张单薄的皮影,竹篾骨架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 他错愕地动了动“手”,纸扎的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咔”声。 似乎不是旁边的物体变大了,而是他变小了。 难道是“无相皮影”的作用? 来不及多想,他立刻朝白衣人的方向跑去。 不管如何,他要确认一下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如今还在通感的记忆之中,还是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那纪明温呢?究竟有没有活下来? 起初,靳时栖跑起来的脚步极为笨拙,纸腿不会弯曲,只能僵硬地前后摆动,颜料勾画的衣摆沙沙摩擦着地面。 有两次,靳时栖甚至差点被自己过长的袖子绊倒,幸亏及时用竹签手撑住了身体。 没想到阿四平常走路这么麻烦。 但他学东西一向很快。 三息之后,靳时栖已经掌握了诀窍,将身体微微前倾,利用皮影天然的弹性,像纸鸢般“滑”着前行。 前进速度快了许多,只是这具身体实在太小,离白衣人短短几米的距离,竟需要上百次的跨步。 好在两分钟后,靳时栖终于踉跄着冲到白衣人身前,如愿看到他的真容。 那人一袭素衣如雪,长发未束,安静地垂落在肩头,面容清冷苍白,唇色淡得几乎透明,分明是纪明温的模样。 可当靳时栖抬头望去时,却看到那双眼睛竟是石像的瞳。 灰白的,毫无生气的石质眼珠嵌在纪明温本该妖冶的紫瞳位置,冰冷得令人心颤。 像是一尊精致无比的人像玩偶。 但命线已断,纪明温分明应该好了才对! 靳时栖匆匆向前,却如触电般忽地收回手,吃痛之下低头看,才瞧见纸作的手臂顿时裂开一道细痕。 他这才看清,无数金线如蛛网般交织在纪明温周身,每一根都精准穿透关节。 手腕、肘部、膝盖......那些线向上延伸,缠绕在石像的指尖,高低错落间,纪明温的身体便如同提线木偶般,做出僵硬的跪拜姿势。 靳时栖突然明白了为何补魂会失败。 因为眼前这个人...... 早已心存死志。 他生于纪氏,死于纪氏,连这副不死不活的模样,都是纪氏留给他的烙印。 他是千年难遇的灵魂澄澈之人,也是最适合“昼”的容器。 从此他白日是华服加身的提线木偶,夜里是痛到蜷缩的残躯,面对亲生母亲不能靠近,终日只能坐在高台之上。 最后,被全族人瞒着送往墓室,成了纪氏换取自由路上的唯一牺牲品。 可这些比起死后,竟都成了恩赐。 被至亲诅咒,七魄无魂,空荡荡的胸腔里只有铁链贯穿,夜夜重复着剜心之痛。 偏偏他服下了数千年才炼就的长生丹,就算无魂也不会身死道消。 越强大,越痛苦。 无数鬼物忌惮的魂飞魄散,对他来说已是求之不得。 惨叫变成诅咒,在他每块骨头上刻着—— 纪明温,你永远别想解脱。 断孽剪剪断的,是过去的记忆,但真正困住纪明温的,是他本人。 无法释怀,也不愿释怀。 纪氏三百族人的死成了困住纪明温的枷锁,这具不死不活的身体则永远提醒他。 因为他的自私。 因为他的懦弱。 要永远赎罪。 永远不得解脱。 靳时栖眼睁睁看着纪明温的眼睫覆上一层灰白,石质从眼角开始蔓延,如冰霜般一点点蚕食着他的肌肤。 要来不及了,等到纪明温整个人化作石像,记忆构造的世间也会随之坍塌,他们两个人都会死在这里! 但眼前无数金线阻拦,靳时栖如今这副皮影身躯根本靠近不了纪明温半分。 晃了晃竹骨手臂,靳时栖环视一圈,眼神落在供台的烛火上。 幽蓝的火焰正在跳动,映照出金线投在墙上的影子。 而影子之中,所有丝线都汇聚于烛台底部。 有办法了。 他现在吸引不到纪明温的注意力,但只要发出一些动静…… 靳时栖抬头看向高耸的石桌,用眼神丈量着高度,快速制订好路线。 此时,石像化已蔓延至唇边。 第144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30 第一跃是借着垂落的金线。 靳时栖看准那根最长的丝线,皮影身躯如纸鸢般荡起,却在半途被另一根游走的金线割伤了膝弯,险些让他坠落。 皮影的身体太轻了,不能以以往的数据为标准进行活动。 好在他稳稳踩在了石像的衣褶上,那些凸起的纹饰成为了最好的落脚点。 这些石像就是纪氏族人的模样,眉目间或多或少与纪明温有几分相似。 顺着褶皱向上攀爬,皮影颜料在摩擦中不断剥落,露出底下脆弱的竹骨。 当石像的眼神扫过来,靳时栖便只能紧贴在冰冷的石面上屏息凝神。 终于爬到桌面时,靳时栖的身形已缩水大半,左臂颜料全褪,只剩几根竹篾可怜兮兮地支棱着。 顾不得这些了。 他的眼神扫向烛台,但对如今的身体来说,这是比他高了两倍的庞然巨物。 那烛台是狰狞的鬼首模样,张着黑洞洞的嘴衔住烛身。 透明的烛体里封着无数怨魂,它们扭曲的面容在烛火中时隐时现,手掌拼命拍打内壁,发出怨毒的诅咒。 火苗幽蓝,温度却高得反常。 他刚靠近,皮影身躯就本能地瑟缩,边缘卷曲发黑,竹篾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他不得不退到烛台阴影处,眼睁睁看着几粒火星溅到身上,瞬间烧出焦黑的孔洞。 他忽略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皮影不能碰水,不能近火。 靳时栖重新盯着那盏烛火。 补魂需要的最后一样宝物原来在这里,怪不得他久觅不得。 永不会燃尽的蜡烛。 长生灯油。 以皮影的状态过去,怕是摸不到烛台就要化为灰飞。 靳时栖快速回头看了一眼。 纪明温的衣角已泛起灰白,石纹如蛛网般向上蔓延,眼看就要吞噬最后一片素白的袖口。 那张清冷的脸庞半面已成冰冷石雕,连低垂的睫毛都凝着霜色。 没有时间了。 靳时栖低头看向自己残破的皮影身躯,左臂半折,右腿竹骨外露,颜料剥落得斑驳不堪。 这样的身体,怕是碰触到烛火的瞬间就会灰飞烟灭。 他忽地勾起唇角,金瞳灼亮如旭日。 险境求生,一向都是他的特长。 下一秒,他纵身扑向烛台,皮影身躯在幽蓝火焰中舒展开来,火焰暴涨。 烛台轰然倾倒,幽蓝火舌如活物般顺着金线蔓延。 那些束缚了纪明温数千年的丝线,在火焰中发出凄厉的尖啸,一根接着一根崩断。 火势凶猛,却诡异地绕开了中央的白衣人,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护在他周身。 石化的痕迹如潮水般退去。 灰白的色泽从衣角开始消散,露出原本素白的布料。 石质从指尖褪回,修长的手指微微颤动。 最后是那双眼睛,紫瞳中的灰翳寸寸龟裂,如碎瓷剥落,重新露出妖冶的瞳色。 纪明温恍惚抬眸。 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燃烧的金线,和...... 半张悬在火海上方的皮影。 枉死城内,躺在榻上的纪明温眼睫微颤。 —— 暮色刚染上长明镇的青瓦,台下的长凳早已挤满了人。 孩童骑在父亲肩头,小手攥着刚买的麦芽糖,糖丝黏糊糊地沾在袖口,女人们攥着帕子,和邻座议论上次的《狐仙娶亲》。 货郎背着竹篓在缝隙间穿梭,竹篓边沿插着几支糖葫芦,晶亮的糖壳映着晚霞。 “椒盐瓜子——” “新炒的南瓜子嘞——” 穿灰布衫的老汉拖着长调,腰间木盘里堆着小山似的瓜子,三文钱就能换满满一捧。 “不知今儿个演的是什么。” “上次演到狐仙娶亲,被法力滔天的枉死城城主截走了,诶你不知道,就因为那一出皮影戏,咱们镇上的姑娘都吵着闹着去裁缝铺,要一模一样的嫁衣呢。 可惜我早就嫁人了,也见不到传闻中容貌非凡的城主。” 几个妇人围在一起笑着。 货郎很快就将担子里的东西售卖一空,将扁担放在脚边,干脆坐在台阶上,抻着脖子直勾勾盯着幕布。 戏台两侧的绿灯笼突然一暗,后台传来三声梆子响,人群霎时静了。 “锵——” 铜锣炸响,白纸幕布上浮现一座阴森城池。 剪影用的皮子极讲究,鬼王的玄色衣袍是浸过墨的驴皮,金线纹饰在灯下闪闪发亮。 那皮影不过三寸高,甩袖转身间却带出十丈威风。 「话说那鬼界无日月——」 唱戏人嗓子吊得极高,尾音却突然急转直下,变得阴森嘶哑。 「狐仙霸占饕餮原。」 幕布上赤狐皮影应声而出,尖嘴獠牙,长是用真狐毛粘的,随着动作根根炸起。 幕布忽暗,绿火灯笼亮起。 「这厢来了位阴阳客,骨针挑破三千劫!」 神秘人皮影踏着纸钱登场,骨针绕银线,针影“嗖”地穿透狐喉。 恰在这时,后台传来破空声,一枚银针穿幕而过,针尾连着银线,将狐影牢牢钉住。 观众们倒吸凉气时,针又“唰”地收回,只留狐影喉间一点朱砂,缓缓晕开。 众皮影翻腾打斗,朱砂溅幕如血。 「一针挑破无间狱——」 「两剪绞尽恶鬼冤!」 整块幕布突然染血般通红,锁链皮影从四面八方缠来,却被鬼王剪影一挥手—— “咔擦”声中,真有几段铁链从台顶坠落,砸得地面火星四溅。 前排的小童吓得钻到母亲怀里,又忍不住探头偷看。 「天地为炉道为火,炼尔孽魂镇八方。 谁见城头明月夜?照的尽是白骨光!」 收势时万鬼齐喑,唯有二君袍角滴落血珠声。 “好——!” 喝彩声里,压轴大戏开场。 戏台突然静默,双影并肩而立。 「阴司转作婚书帖——」 「长生烛燃作洞房。」 「他为他燃魂照夜路——」 「他为他碎尽锁魂链。」 「从此明月共潮生——」 「君掌文簿王执鞭。」 鬼王与鬼君的剪影并肩而立,百官皮影跪拜时,连竹签操控的关节都在发抖。 灯影巧妙得很,将两道身影投在幕布上,竟比真人还高大几分。 所有皮影低头跪伏,唯有那对身影在最高处额首相抵。 朦朦胧胧的微光里,鬼君袖中的骨针与鬼王衣摆的金线若隐若现,纠缠难分。 第145章 【骨绣阴缘】鬼新郎x补魂师31 皮影戏的灯火渐暗,幕布后走出个清秀少年。 阿四擦了擦额角的汗,腼腆地朝台下鞠躬,又连连拱手。 “诸位,今儿个就结束了。” 场下闹哄哄一片。 “这就没了?不行不行,你说那鬼王统领整个鬼界,怎么就没了?还有啊,那狐仙抓走的那些人都去哪了?” 茶铺掌柜询问道,不死心又掏出几枚铜板拍在桌上。 “阿四,我们可是常客了,你明天就要离开长明镇了,今天至少给我们讲清楚吧?” “对啊对啊。” 其余人连声附和。 “阿四,你在咱这边又不是不赚钱,何苦要去别的地方呢?而且你才来长明镇没几天,听我一句劝,再留两个月! 大不了……大不了我不收你的房租钱。” “结束啦。” 阿四笑着,手上麻利地收拾着东西。 “再演...再演也不会有新结局的。” 台下嗑瓜子的中年汉子突然拍腿: “俺咋觉着结尾不对劲?鬼王鬼君不该是刎颈之交吗?咋就......咋就那啥了。” 他比划了个贴贴的手势,惹得满场哄笑。 “为何不能在一起?鬼王阴差阳错截了狐仙的喜轿,就算是成婚了!” 满场响起附和之声。 “对啊,鬼君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唯有鬼王能配得上啊。” “说得对,二人历经险阻才能共掌鬼界,在一起也很正常,反正我没见过谁喊兄弟名字的时候眼神都快拉丝了。” “鬼君闯入无间狱那段才是吓到我了,阿四,这本子是谁想出来的?我从前可没听过这么新颖的本子。” 阿四一脸憨厚地笑着,说了句“保密”,其余人也只能无奈耸耸肩。 一阵寒风吹来,在场之人裹紧衣衫,见阿四铁了心要走,只好叹了口气陆续离场,三三两两议论着: “这天儿可真怪,我前几天觉得自己腰似乎不太行了,是不是冻着了?” “我连着三天做噩梦,可惜醒来啥也不记得了,昨晚倒睡得香。” “巧了,我也觉得前几天浑身阴恻恻的,好像梦见那阴曹地府——” 话音未落就被笑声打断。 “定是那鬼王戏太瘆人,你半夜魇着了吧,哈哈哈哈。” 人群渐稀,唯有阿四独自收拾喜箱。 所有皮影,都由他一人操控,旁人只当是他的独门秘籍,绝不外传。 昏黄的油灯下,阿四独自坐在戏箱前。 他慢慢擦拭着那些皮影,指尖抚过熟悉的竹签骨架,彩绘的驴皮在灯下泛着柔光。 这些曾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那些被丝线操控的日子,那些因他外貌而折辱他,冤枉他,甚至下死手活生生打死他的日子,全都过去了。 全都过去了… 一滴泪突然砸在皮影上,晕开了颜料。 阿四愣住,慌忙用袖子去擦,却越擦越花。 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是活人了,会流泪,会流汗,会疼。 “真是......” 他哽咽着笑了,眼泪却止不住。 所有人都不相信他,因为几枚铜板就要了他的命。 第一次有人对他这般好。 “道长大人,城主大人的恩情,小人毕生难忘。” 箱底的皮影微微晃动,映在墙上的影子,仿佛还是那个被丝线牵引的小小皮影人。 长明镇困了阿四几十年,也是时候离开了。 …… 最后一记铜锣余韵散尽,长明镇的灯火渐次亮起。 人群喧嚷着散去,孩童模仿着皮影比划,谁也没注意到不远处飞檐上那道雪色身影。 纪明温斜倚青瓦,指尖捻着一张残缺的皮影。 金线勾边,依稀能看出是个人形,只是面容模糊,仿佛被火灼烧过。 长生灯油,确实有一次长生的机会。 靳时栖没有独占,反而是帮变成鬼物才不久的阿四重返人间。 那张脸,是纪明温亲手画在纸上的。 他望向戏台上未收的幕布,那里还映着鬼君与鬼王并肩的剪影。 无间狱已毁,饕餮原尽数纳入枉死城,纪明温当然成了说一不二的鬼王。 紫瞳微动,他忽然屈指弹在残缺皮影的额头。 “哼,俗套。” “是吗,我倒觉得还不错。” 一道带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纪明温指尖微顿,却未回头,只懒懒地哼了一声。 红衣翩然落在他身侧。 靳时栖束着高马尾,面色比起以往要苍白些许。 他确实死在了通感之中,从此成了真正的鬼物。 至于灵魂撕裂之痛? 他早已将灵魂卖给系统,就算把灵魂剪成窗花玩,和他也没关系。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靳时栖伸手去够纪明温手中的皮影,却被对方轻巧避开。 “我的东西,鬼王大人也要抢?” 靳时栖挑眉。 纪明温这才侧眸,紫瞳在夜色中妖冶非常: “你的?” 他指尖一翻,皮影忽然化作流光钻入袖中,生怕被靳时栖找准机会抢过去。 “本座不过是替你收着,更何况这皮影现在就喜欢缠着本座,鬼君大人要横刀夺爱吗?” 靳时栖:“……” “那你什么时候才跟我回鬼界?” “不回。” “哪怕鬼界乱作一团也不回?” “对,不回。” 靳时栖:“……” 见他作势要走,纪明温突然拽住他的衣袖,紫瞳里闪着不满的光。 “上次你穿着的是狐仙的嫁衣,本座不认,除非你答应本座,我才会跟你回鬼界。” 靳时栖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您可不是三岁小孩子,不回便不回,在下还忙,就先行一步。” 下一秒,独特的香味自身后袭来。 “两天了你才舍得来找我,当真心狠,那些鬼若闹事,杀了便是。” 玄色衣袖在风中翻飞如鸦羽,纪明温整个撞进靳时栖怀里,力道大得让两人踉跄着后退几步。 靳时栖下意识伸手去扶,指尖刚触及对方的腰,脚下却陡然一空—— 喜轿凭空出现,猩红的轿帘无风自动,像张开的血盆大口,直接将二人吞了进去。 靳时栖后背撞上柔软的锦垫,纪明温却因惯性整个压在他身上,冰凉的发丝扫过他的脸颊,带着熟悉的沉水香。 轿内空间突然变得逼仄。 纪明温的膝盖抵在靳时栖腿间,双手还维持着环抱他腰的姿势。 轿子一晃,他的唇瓣不经意擦过靳时栖的耳垂,纪明温喉结滚动,紫瞳中晃着克制的情感。 “我可没兴趣当别人的新娘子。” 靳时栖道。 纪明温紫瞳微眯,忽的翻身调转位置。 广袖垂落,堪堪遮住他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紫眸,另一只冰凉的手指暧昧地划过靳时栖喉结处的红痣,又刻意掐着甜腻的嗓音: “那本座来做鬼君大人的新娘子,可是要有聘礼的~” “那以天地为棺椁,以血月为连璧,以魂火为珠玑,以万鬼的臣服为赍送,可否当作聘礼?” 靳时栖笑道。 喜轿猛地倾斜,将未尽的尾音碾碎在相贴的唇间。 绣帘晃出一片暖光。 ——本世界完—— 【小剧场】 纪明温:你为什么不跟我约会? 靳时栖:我不和已婚男人约会。 纪明温:可我是你的丈夫。 靳时栖:别找借口。 —— 下个世界不写神神鬼鬼了写累了,带点校园但不多。 我看谁说我不是甜文作者 第146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01 ——(所有主角已成年) 办公室的空调发出沉闷的嗡嗡声,却驱不散五月下午的燥热。 青葵高级中学内,无数学生趁着大课间的时间围在校长办公室外。 “别挤了别挤了,给我让个位置,这是咋了?” “能是咋了,三班那个乖乖妈宝他疯妈来了,要讨公道呢。” “又来?上个月不闹过一次了吗,校长还把他从二班调到三班,还闹啥啊。” “你闭嘴吧,我都快听不清里面讲什么了。” 室内,校长张明远推了推眼镜,眼角余光瞥向窗外。 走廊上已经聚集了几十个看热闹的学生,还有人不停地窃窃私语。 他清了清嗓子: “季女士,请您冷静...影响孩子成绩高低的因素有很多,您不能——” “冷静?” 季玲猛地将一张卷子拍在办公桌上,音调拔高。 “我儿子从学前班到高三,从没有掉下过年级前三,怎么到了高三就一落千丈? 要不是我今早看到卷子,我都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教我儿子的,你们是想毁了他是不是?” 鲜红的“97”分像一道伤口横亘在纸面上。 “他在家做模拟卷从来没有低于140分!一定是你们学校的教学有问题!” 少年站在办公室的角落,后颈的汗把蓝白校服领子腌出一圈深色,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校服裤缝。 他眼神无措,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的场面。 他是青葵高级中学出了名的“问题学生”,却不是因为纨绔和不听教导,而是因为有个控制欲极强的妈,随时都可能因为一点小事闹到办公室。 从转学到现在,季玲至少已经登门五次。 季玲突然压低声音,手指指向窗外。 “还有,我上个月让你们把我儿子调去三班,结果三班那个语文老师是什么意思,大半夜给我儿子发短信,勾得我儿子没学习好! 你说现在刚毕业的女老师怎么就那么不要脸,我儿子可是没几天就要高考了,张校长你现在马上把那个老师喊过来,我倒要看看——” “妈!” 少年终于忍不住出声,声音却细如蚊蚋。 他颤抖着伸手拽住母亲的衣袖,这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袖口还沾着油渍。 “林老师是通知我数学竞赛的消息,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次是我没考好,和林老师没关系…” 但暴怒之下的季玲根本听不进去,她一把甩开儿子的手,转向校长办公桌,“哗啦”一声把包里厚厚一叠试卷全都倒了出来: “看看,这都是我儿子在家里做的模拟卷,哪次不是接近满分?” 纸张散落一地,有几张飘到了少年脚边。 他低头看见自己熬夜做到凌晨三点的那张数学卷,右上角母亲用红笔写着“还差2分到150,继续努力”。 窗外看热闹的学生越来越多,甚至吸引到别的年级。 从窃窃私语到高声谈论,有人轻笑一声,带着侮辱性的称号又一次刺入少年耳膜。 “你知道吗,他是高二才转学过来的,来的时候还牵着他妈的手呢。” “不愧是咱们高中的三好妈宝,听说他妈那时候非要和他一起住宿,幸亏最后是走读,不然不知道哪几个哥们要遭罪了。” “啧啧,他不会现在还跟他妈一起睡吧?” “谁知道呢,他爹说不定就是受不了这样,才跟他妈离婚的,把儿子当成老公了,这疯婆娘,真丢人。” “……” 少年感觉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坐立难安,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他现在只想快些结束这场闹剧。 少年缩了缩肩膀,喉结上下滚动,声音中几乎带着哀求: “校长,林老师,对不起...我下次一定能考好...妈,我错了,我们回去吧。” “啪。” 一记耳光打断了他的话,窗外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伴随着女生倒吸冷气的声音。 少年偏着头,左耳瞬间灌满蜂鸣,嘴里泛起铁锈味。 他听见母亲急促的呼吸声,闻到她身上混着汗水的廉价洗衣粉味。 季玲手背上青筋暴起,那双手总在发红,冬天会裂开细小的血口子,夏天也因为干燥而皲裂。 “季女士!高三进度快,部分同学出现波动很正常,这也不能打孩子啊!” 校长连忙上前想要拽住季玲,却被她恶狠狠甩开,又带着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眼神盯着少年: “我还没和你算账,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嗯?那个经常跟你一起走的女生,叫什么来着...” 少年捂着脸连忙解释: “妈,学习委员只是帮我补课而已!” “闭嘴!” 季玲忽然尖叫起来,喷出的唾沫星子在阳光里清晰可见,碎发被汗水粘在太阳穴上。 “你们学校就是这样纵容早恋的?我儿子要是考不上清北,你们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我每天下了夜班回来,四点就给他煮鸡蛋,可不是送他来这里早恋的!” 少年的耳朵嗡嗡作响。 他看见校长尴尬的表情,看见窗外越聚越多的同学,只觉天旋地转。 “妈,我们先回去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您要打要骂都可以,先回去好吗。” 少年再次去拉母亲的手,膝盖一弯便撞在校长办公室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声,结结实实。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干涩得不像自己。 办公室突然安静得可怕,窗外的窃窃私语声像被刀切断了一样。 季玲没想到儿子会跪下,眼角的鱼尾纹因为惊愕而加深。 但很快,那副表情变成了某种古怪的满足。 她把手放在少年肩膀上,指甲几乎要透过校服掐进肉里,声音也变得极其柔和,与先前判若两人。 “现在知道认错了,那你告诉妈妈,是不是林老师总找你谈心耽误了你学习?” 少年感到一阵眩晕,办公室的绿植在视线边缘摇晃。 “妈,林老师没错,是我自己的问题…” “撒谎!” 季玲突然暴喝,吓得少年整个人一抖,指尖悬在半空中显得异常苍白。 “你从小到大没撒过谎,是不是有人教你的?是不是你们班那个狐媚子?叫什么苏的。” “真的没有,妈,我们回家说好不好,我跟你保证,以后不会跟她往来。 我重考,我去求年级班主任…我今晚不睡觉,我们先回家吧,妈。”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变成了气音,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绝望乞求。 “现在知道丢人了?你以为我就愿意在这里当个泼妇吗!” 不知是哪个词刺激到她的神经,季玲的声音猛地拔高。 “你考这么点分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每天起早贪黑是为了谁? 你爸出轨了,带着所有钱跟着小三儿跑了,我要不是为了你,我至于每天打两份工吗! 那个勾引你的女生就跟那个贱人小三儿一样!你也要跟你爸一样吗! 我为了不让咱娘俩儿被人嘲笑,没日没夜干活,就是为了让你在学校谈恋爱的吗,你现在因为一个女人,要毁了你的前途啊! ……” 季玲歇斯底里地哭喊着,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皲裂粗糙的手拽着少年松松垮垮的衣领,校长连忙去拦她,现场乱作一团。 别说了。 别再说了。 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我求您。 少年突然听不见母亲的声音了。 他看见她的嘴唇在动,看见她未曾修剪的眉毛拧成一团,看见她衣服袖口脱线的部分。 但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遥远的嗡鸣,就像潜水时耳朵进水的感觉。 窗外的天空蓝得刺眼。五月槐花的香气从没关严的窗户缝里钻进来。 “...你说话啊!” 季玲尖锐的声音突然刺破迷雾。 “你是不是和那个女生...” “我没有!” 少年听见自己吼了出来,声音大得吓人。 办公室瞬间安静了,连窗外的窃窃私语都停了。 他看见母亲惊愕的表情,太阳穴突突直跳,愤怒、羞耻、绝望像滚烫的岩浆在胸腔里翻涌,烧得他喘不过气。 下一秒,他转身冲向门口。 走廊上的同学被撞着强行让开一条路,少年跑得飞快,校服外套在身后鼓起像张开的翅膀。 五楼的走廊很长,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他听见身后杂乱的脚步声,听见有人喊他名字,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然后他看见了那扇开着的窗户。 五月的风温柔地吹进来,带着操场尽头那棵老槐树的花香。 少年没有犹豫。 他撑住窗台,轻盈地跃了出去。 身体前倾的瞬间,世界终于安静了。 第147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02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得刺眼。 护士推着器械车快步走过,压低的嗓音里满是不可思议。 “真是医学奇迹,五楼摔下来,送来时心跳都停了……” “听说是个高三学生,可怜啊。” 年长些的医生接话,白大褂下摆随着步伐翻飞。 “骨盆粉碎性骨折,脾脏破裂……都不知道该不该说福大命大。” “孩子毕竟是无罪的,那副模样我看着都可怜,结果他妈——” “嘘,不要随便议论患者家属。” 交谈声渐渐远去,消毒水的气味在空气中凝固。 病房内,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病床上的少年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眼。 那是一双与病历照片上截然不同的眼睛—— 原本温润如鹿的眸子此刻深邃锐利,像淬了冰的刀锋。 环视一圈了解现在的状况后,少年,或者说占据这具身体的意识,在脑海中平静地唤道。 “037。” 「意识载入成功,已进入任务世界,本次任务执行宿主:靳时栖。」 「当前身体融合度78%,生命体征稳定,正在扫描环境...」 靳时栖试着动了动手指。 这具身体比他想象中还要虚弱,左腿打着厚重的石膏,胸腔像被碾碎重组般疼痛。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病房,单人监护室,床头柜上摆着果篮,窗外是浓重的夜色。 「主线任务:代替原主的身份,替他过完满意的下半生,完成遗愿。 阶段任务1:完成高考 阶段任务2:清除原主对母亲的恨意,摆脱母亲的控制。 当前恨意值:97 阶段任务3:权限不足,请先完成基础任务。」 “满意的下半生?这个‘满意’的定义是什么。” 靳时栖扯了扯嘴角,语气淡漠。 「系统判定标准:与原主命运轨迹相反,避免悲剧结局。」 靳时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全然明白,但他稍微歪了歪脖子,就忍不住发出几声轻哼。 “痛痛痛,嘶——037,怎么回事。” s-037忽略靳时栖的眼神,机械音平静地回答。 「原主身体已完全死亡,无法修复。 但为防止宿主利用自身身体素质作弊,已重新构建新躯体,身份信息完全覆盖。」 靳时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修长、苍白,指节分明。 这具身体是全新的,但骨骼、肌肉,甚至每一处细微的疤痕,都完美复刻了原主的模样。 眼珠转动,用余光看向病房内的玻璃,能看出这张脸就是自己原本的容貌。 他的皮肤在冷色调的病房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几乎能看清手腕内侧淡青色的血管。 宽松的病号服领口歪斜着,露出一截清瘦的锁骨,被角只堪堪搭到腰际,能看见布料下微微凸起的髋骨轮廓。 瘦,但线条干净利落,像一柄收入鞘中的薄刃。 但对于靳时栖来说,这具身体未免太过弱不禁风。 “所以,别人都会默认我就是原主,对吗。” 「是的,宿主,记忆干涉已完成,所有与原主相关的人际关系均自动修正,不会有人察觉异常。」 靳时栖懒洋洋地靠在床头,指尖拨弄着输液管的调节器,眉头微蹙,语调拖得慢悠悠的: “但这副身体也太虚弱了……” 他抬起手臂,细细打量着手背上泛青的血管。 “跑两步就喘的体质,原主平时都不锻炼的吗?” 「正在扫描宿主当前身体数据——」 半透明的光屏在他眼前展开,浮现出一排排数值: 「体力:42\/100 耐力:35\/100 免疫力:48\/100 柔韧性:61\/100 备注:60为及格线,同年龄段平均线为75。」 靳时栖盯着眼前的数据看了两秒,突然扯了扯嘴角,只不过皮笑肉不笑。 “这什么,这比普通人的平均身体素质还要差吧?” 他伸手戳了戳光屏上惨不忍睹的耐力值,不敢相信一个即将成年的高三学生,身体素质居然这么差。 「系统提示:此为新构建躯体,各项数值与原主生前完全一致。」 “身高体重呢?” 「好的宿主,身体基础数据更新——」 光屏上的数值微微闪烁,新增了两行信息: 「身高:170cm 体重:55kg」 靳时栖慢悠悠掀起病号服下摆,露出瘦削的腰线。 “鬼门关走了一遭还能有这个体重,怕不是骨头撑起来的。” 「宿主,如今身体还在休养,不建议大幅度动作。」 “知道了——” 他拉长声调,随手把衣摆甩回去,整个人陷进蓬松的枕头里。 他半阖着眼,睫毛在眼下拓出小片阴翳,呼吸又轻又缓,仿佛随时会睡着。 这副身体上还有很多淤青和伤口,力道深浅不一,藏在不一样的位置,很显然不是一人所为。 看来锻炼身体也要加入到主线任务之中了。 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把他整个人切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第148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03 天刚蒙蒙亮,走廊上就炸开了尖锐的吵嚷声。 “他过几天就要高考了!你们医院凭什么不放人?!” 季玲的嗓音沙哑却极具穿透力,带着长期操劳的粗粝感。 “你们知道我儿子这些年学习有多辛苦吗,鸡都没叫他就起床了,现在好不容易要高考了,如果不去不是要毁了他吗!他只有这一个机会出人头地!” “病人骨盆骨裂伴有轻微脑震荡!必须静养两周观察情况!” 医生的声音压着怒气,夹杂着不可置信。 “您现在带他出院,是想让他坐轮椅进考场吗?还有,这位女士,请您不要大声叫嚷,会影响到其余病人休息。” 推搡声、护士的劝阻声、季玲带着哭腔的咒骂声混作一团,最终随着“砰”的开门声灌进病房。 靳时栖懒洋洋地倚在床头,黑发还翘着几撮睡乱的弧度。 他慢条斯理地把最后一口豆浆喝完,尽量以最小的幅度将空杯子放在一旁。 这是在他急救之后的第三天,虽然不能下床运动,但不至于完全变成废人。 正因如此,医生护士才直呼医学奇迹。 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 “妈。” 靳时栖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温温和和的,却像一根柔软的线,一下子牵住了季玲的注意力。 她猛地回头,看见靳时栖半靠在床头,苍白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显得格外温柔。 季玲的眼睛红得吓人,布满血丝的眼白和发黑的眼圈形成鲜明对比,显然是整夜未眠,又哭了一天。 “你…你个逆子还配叫我妈。” 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喉咙里发出哽咽的抽气声,嘴唇颤抖着,想骂又舍不得骂出口。 “你怎么敢,怎么敢从那么高的地方…妈只有你一个依靠了,你想吓死妈吗。” 她咬牙切齿地说着,眼泪却大颗大颗砸在地上,话说到一半突然哽住,像是又看见儿子躺在血泊中的画面。 她这副模样,搞得身后的医生护士措手不及,都不知道应该先骂还是先哄。 但唯一相同的,就是落在靳时栖身上带着怜悯和同情的眼神。 医院里几乎都知道他跳楼的原因。 “您先别急,我有话对您说。” 靳时栖轻声说,伸手轻轻拍了拍床沿,示意季玲坐下。 季玲犹豫一二,但看着一向疼爱的儿子变了一副模样,最终还是走到床边,僵硬地坐了下来。 她心中已经做好准备,就算靳时栖再骂她这个亲妈,她也不会改变主意。 她辛苦这么多年,为的就是孩子能在高考扬眉吐气,让她也抬一次头。 靳时栖看着她紧绷的肩膀,微微叹了口气,语气柔和得像是在哄小孩: “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怕耽误我高考。” 他顿了顿,眼睫低垂,手指慢慢移动到那双粗糙的手掌上,声音轻软得像羽毛拂过耳畔。 “但您想过没有,以我现在的状态去考试,能考好吗?” 季玲一听到这话就炸,以为靳时栖不想去高考,旋即猛地站起来,眼看着要发怒。 变成现在的模样都是因为谁? 还不是因为你要偏袒那个小狐狸精!居然敢从五楼跳下去! 医生护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毕竟现在的靳时栖脆得像个玻璃瓶子,可经不起打骂! 靳时栖不躲反而凑近几分,发梢扫过季玲的肩膀,温热的呼吸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 “妈……这次去鬼门关走了一遭,我才知道,这世上只有您对我最好。” 睫毛垂下时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再抬起时眼里盛满无辜的脆弱,让季玲的心一软,巴掌怎么也落不下去。 “爸当年为了那个女人抛弃咱们,还有了一个小我一岁的私生子,现在在市里最好的高中念书。” “不许喊他爸!那个贱人不配当你爸!” 季玲手指猛地攥紧被单,提起前夫来眼中满是恨意,对靳时栖更多了几分怜惜,顺势重新坐下来。 如果不是前夫设计她,提前转走了所有的钱,又给她留了一堆债务,她和儿子也不会过得这么惨! 如果不是那个小三儿和贱人联合起来,那么她的孩子才应该在最好的高中念书!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些,她也不需要打两份工支撑孩子高额的补课费用! 一切的一切的,都是那对狗男女的错! 重提旧事,季玲的胸膛剧烈起伏。 她唯一的倔强,便是自己的儿子不能输给那个小三生下的私生子! 她要让那个出轨的渣男知道,自己一个人也会把儿子培养得无比优秀! “妈,之前都是我做错了,但以我现在的状态去高考,就算进入清北,也是以末流的位次,不是正合了那些人的意吗? 我今年好好养伤,明年以最佳状态复读,到时候能稳进清北,还正好和那个私生子同届,到时候超过他……” 靳时栖声音越说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乎化作气音,却带着钩子似的往人心里钻。 这些话全都说中了她的心坎,季玲眼中的怒火尽消,只剩下心疼,连连点头,用袖子擦眼泪。 等她回神再看时,恰好对上那双湿漉漉的、满是依赖的眼睛。 “好……好,妈听你的。” 靳时栖用发梢蹭着季玲的肩膀,这个孩子气的动作让他看起来纯良无害。 季玲见状,干脆嚎啕大哭。 她的孩子,已经很久没这么和她说过话了,更别提是以亲昵的状态。 看来老人说的没错,一个人大病之后就能看清楚很多事情,能知道只有亲生的母亲才会对他有无私的爱。 什么女老师,女同学,都比不上亲妈。 “时栖,妈错了,妈不该逼你……” “没事的,妈。” 他轻声说,眼神却越过季玲的肩膀,看向窗外的阳光。 季玲当然不是真心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只不过是被他的话绕了进去。 重来一次,她仍然会逼着原身学习。 但为何要单独向季玲复仇呢? 造成原身悲伤命运的,不是另有几人吗? 就这么轻易放过那几个人,那也太可惜了。 整个病房鸦雀无声,只剩下季玲抽抽搭搭的哭声。 所有医护人员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病床上那个苍白瘦弱的少年。 他刚刚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就把那个在医院走廊咆哮了一早晨的暴躁妇女,哄得像个委屈的小姑娘一样趴在他肩头哭。 “那、那我去给您办延期出院手续......” 主治医师最先回过神来,声音都有点发飘,忍不住多看了靳时栖一眼。 少年正温柔地拍着母亲的后背,嘴角带着乖巧的笑意。 护士们交换着眼神,有个年轻的小护士甚至红了眼眶。 多好的孩子啊!都被逼得跳楼了,还在体谅母亲的难处,话说那个出轨的男人真是不得好死。 这孩子真是懂事的让人心疼! 一瞬间,方才还和季玲一直吵的医生,看季玲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同情。 也是个命苦的人,唉,罢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第149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04 靳时栖在床上躺了两个星期,才终于能下地做一些不影响身体的康复动作,但最多只能活动半个小时。 但以他现在的情况,想要参加高考已经不可能,季玲被靳时栖一碗“迷魂汤”灌进去,竟真的帮他办了留级手续,来年再战。 这段期间,季玲每天都会来。 她拎着保温桶,里面装着熬得浓稠的骨头汤,一进门就开始念叨: “这是妈妈亲手熬的,凌晨四点就醒了,熬了好几个小时,里面加了核桃和鱼油,吃了补脑子,这骨头可贵了,你一定得喝完。” 靳时栖的手臂抬起有些困难,但正常进食已经不成问题。 季玲却强硬着非要亲自将汤匙一口口送到他嘴边,仿佛这样就能弥补她逼得儿子跳楼的罪过。 对此,靳时栖总是笑着应承,哪怕那汤咸得发苦,也会一滴不剩地喝光,然后真心实意地夸一句: “好喝。” 喝完汤后,季玲坐在床边削苹果,刀刃刮过果皮的声音和她絮絮的抱怨混在一起。 “妈这辈子可就指望你了,你不能和你那个没良心的爹一样,跟别的狐狸精跑了。” “只要你能考上清北,妈就满足了,到时候妈也能跟着沾光,你可一定要考上好大学。” “住院的这段时间,暂且不用每天做卷子,但你不能落下功课,你少学习一分钟,就可能有成百上千的人超过你。 现在必须每天听三个小时的英语听力,我问过医生了,这个不会影响你康复训练,第二天妈妈会检查。” “我已经和学校说好了,保留学籍,等你康复好就能回去上学。” 靳时栖靠在床头,咬了一口苹果,甜脆的汁水在口腔迸开,他眯起眼睛笑着点头。 只要表现出服从的状态,季玲就不会情绪激动。 病房的日历一页页翻过,靳时栖的石膏拆了,能下床走动了,最后甚至能在走廊慢跑。 住院期间,除了季玲外,就再没有人来探望过靳时栖。 以他的人缘,就连正常的同性朋友都没有,更别提异性。 在“接管”原主的人生后,靳时栖也顺理成章接收了所有的记忆。 原主在初中时期也曾经想交过朋友,但处于叛逆期的少年并不想让母亲知道,便偷偷将这件事隐瞒。 直到东窗事发。 季玲给儿子收拾书包时,发现了书中夹杂着的动漫书签,便直接闹到了学校,声称她绝对不会让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去坏她儿子的前程。 事后,原主在这一带彻底扬名,唯一的好友也因此与他决裂。 在那之后,原主就没有朋友,自然也不可能有人来探病。 又过了半个月,医生为靳时栖做了身体检查,这才批准出院。 此时距离高考,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季玲总是会拿着网上复印的考题看了又看,一次次重复着如果他没跳楼,至少能考多少分。 每当这时,靳时栖都会轻声安慰,说他明年能考出更高的分数。 他对付季玲的方式,可不是一直予取予求,当一个听话的孩子。 对付控制欲最好的办法,就是比对方的控制欲还要强。 …… 青葵高级中学,在长明市虽不算顶尖的高中,但也是出过状元的学校。 开学第一天,高三三班教室内吵得像沸腾的水。 “暑假作业数学卷子最后两道大题你写了吗?我直接空着......” “为了纪念我高中最后一个悠闲的假期,我求着我爸妈去海边度假,你看我胳膊,都晒脱皮了。” “哈!?周扒皮的作业你也敢不写?行,你牛,你等着掉一层皮吧,我可救不了你。” “怎么又开学了啊——我不要开学啊,我明明感觉昨天才放的暑假,求青葵中学无偿归还我的假期!” 笑声、翻书声、椅子拖动的刺耳声混在一起,直到后门被轻轻推开。 靳时栖撑着拐杖站在门口,阳光从他身后斜斜地切进来,勾勒出一个修长的剪影。 教室里的声音像被按了暂停键。 原本趴在桌上抄作业的男生猛地直起腰,正在传小纸条的女生手僵在半空,后排打闹的几个男生互相撞了下胳膊,默契地闭上了嘴。 靳时栖像是没注意到这诡异的安静,慢悠悠地走进来。 他比上学期高了些,短发利落干净,肩膀的线条也结实了不少,不再是那种风一吹就倒的瘦削,虽然看着仍旧清瘦。 但最明显的变化是气质,以前总是低着头的阴郁少年,现在下颚线条放松,眉眼间带着种懒散的从容。 好像哪里变了,又好像哪里都没变。 拐杖点地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环视一圈,目光掠过那些躲闪的视线,最后停在倒数第二排一个空位上。 旁边坐着个圆脸小胖子,见他走过来,赶紧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头埋得几乎要贴到桌面上。 教室里响起压低的窃窃私语: “那个就是之前跳楼的学长?没想到留级了。” “就是他,我之前还跑去看了,你那天请假了没看到,他妈跟个疯婆子一样说有人勾引她儿子,也不看看她儿子那小身板……” “咱们校长估计头都大了,我本来还担心这学期可能会无聊,现在看来是不会了,怎么偏偏转来咱们班啊。” “我那天偷偷用手机录像了,还没删,他还给他妈跪下了,哈哈,你要不要看,我找找应该能找到。” “五楼跳下来刚好砸在花坛里,命真大,要是掉水泥地里,那不得脑袋开花?” “嘘,小点声,他走过来了,诶诶——快看,他和那个死胖子是同桌。” “……” 靳时栖坐在空位上,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完全没有理会周遭的议论。 在校门口处,季玲闹着非要进来给他收拾东西,是保安拦着她,靳时栖才得以脱身。 教室内的学生大多都有同桌,一些空着的位置也有东西摆着,他只有一个选择。 这个同桌是个有些矮的小胖子,脸胖嘟嘟的挤得连眼睛都看不到。 小胖子攥着书包带的手指紧了紧,圆润的脸颊因为紧张微微发烫。 他假装在整理桌洞里的课本,眼珠子却不受控制地往旁边瞟。 新同桌的侧脸线条干净利落,睫毛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和传闻中那个跳楼的阴郁少年完全对不上号。 正当他的视线悄悄滑到对方的手腕时,靳时栖突然转头看了他一眼。 “!” 小胖子猛地一抖,整个人几乎要弹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把整个上半身都埋进书包里,圆滚滚的后背绷得像张弓。 靳时栖快速扫了一眼,就发现小胖子身上除了校服之外全都是名牌。 有些腼腆的富家子弟? 倒是少见。 靳时栖也只是扫了一眼,就快速将眼神收了回来。 —— 由于作者没看过校园文,所以这个位面里涉及到的校园都是根据作者久远的高中时候的记忆写出来的 第150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05 班主任周奇推门进来的瞬间,教室里最后一点窃窃私语也戛然而止。 他四十出头,身材微胖,常年板着一张脸,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 手里那摞崭新的复习资料“咚”地砸在讲台上,粉笔灰被震得浮起一层。 “吵什么吵,组长把各科作业收上来,等会送到科目老师办公室,缺交的记名单。”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翻书包的哗啦声。 周奇的目光扫过全班,在经过后排那个撑着拐杖的身影时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移开目光,翻开教案本开始讲新学期安排,语气平稳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新学期了都收收心,别在外面野得收不回心来,高三上学期我们已经要进行第二轮复习了,每周三下午测验……” 粉笔在黑板上敲出急促的节奏,但周奇心里已经拧成了疙瘩。 怎么偏偏是他班上摊上这么个学生? 跳楼未遂,家长难缠,现在腿伤未愈就复学,万一再出点什么事...... 唉。 周奇感觉自己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开学第一天并没有什么要讲的东西,简单讲了几句便安排学生自习。 下课铃一响,教室里立刻炸开了推椅子的声音。 “快快快,今天晚餐有糖醋排骨,我下课接水的时候看到了。” “帮我占个位!我去趟厕所!” “你拿我饭卡,给我买个肉包子。” 不到几秒钟,教室里就空了一半,靳时栖不慌不忙的收拾东西。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季玲都不允许他吃学校食堂的东西,认为里面的东西吃了会让脑子“迟钝”,“油水不干净”,不如她精心制作的营养餐。 就在他准备起身时,教室后门传来一阵嬉笑声。 几个身材高大的男生勾肩搭背地走了进来。 为首的男生穿着宽松的篮球服,手臂肌肉结实,他们径直走向靳时栖这一排。 靳时栖的手一顿,眼中闪过一抹了然。 但他没有害怕,反而有几分跃跃欲试。 出乎预料,那几个男生停在小胖子面前,并没有理会靳时栖。 “喂,卷毛!” 篮球服男生一把搂住小胖子的肩膀,动作看似亲昵,实则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走啊,一起去吃饭?” 小胖子,也就是靳时栖如今的同桌,他的头发自然卷,皮肤很白,脸颊上还有几颗浅褐色的雀斑。 他低着头,推了推滑落的黑框眼镜,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从口袋里摸出饭卡递了过去,声音怯怯的: “你们去吃吧,我不饿。” 篮球服男生咧嘴一笑,接过饭卡在手里晃了晃: “谢啦!今天可得吃顿好的!” 他身后的几个男生哄笑起来,有人伸手揉了揉小胖子的卷发,动作粗鲁得像在揉一只狗。 他们转身离开时,其中一人还回头冲小胖子眨了眨眼: “下次请你啊!” 语气轻佻,带着明显的嘲讽。 靳时栖冷眼旁观,全程没有出声。 等那几个男生走远后,教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小胖子一个人坐在原位,低头翻着课本,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有些麻木,显然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待遇”。 靳时栖收回目光,拎起书包,撑着拐杖站了起来。 他经过小胖子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径直朝教室门口走去。 …… 第一天过得云淡风轻,直到下了晚自习,都没人来找茬。 走廊的灯光昏黄,靳时栖拄着拐杖慢悠悠地推开宿舍门时,里面正爆发出一阵哄笑。 他的行李箱大敞着,衣服和书本被胡乱翻出来,皱巴巴地堆在地上。 写着“靳时栖”名字的床铺湿漉漉的,水迹甚至渗到了地板上。 几个男生围坐在对面床上,见他进来,笑声更大了。 “哎呦,娘娘腔回来啦?” 寸头男生故意捏着嗓子学季玲说话,配合着搞怪的表情。 “我们小时栖不能吃食堂~要吃妈妈做的饭~以后才能考清北~” “你妈怎么没给你准备小熊睡衣?” 另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踢了一脚地上的东西,其中包括某些隐私的衣物。 “啧,原来你真的是男的啊,我还以为能在行李箱里找到一些女式内衣和姨妈巾呢,可惜了,不能给兄弟们大饱眼福。” “也说不准,说不定他现在就穿着呢,不如我们扒开看看?” 又一个男生接话,寝室内再次响起哄笑声。 靳时栖站在门口,没动。 灯光下,他的身形确实显得单薄。 变声期过了,声音却仍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润,皮肤又白,眉眼精致,乍一看确实像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可惜不是。 他忽然笑了。 “我等现在等了很久了。” 他轻声说,语气甚至称得上愉快。 几个男生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靳时栖抬手关了灯。 啪! 宿舍瞬间陷入黑暗。 紧接着—— “操!谁打我?!” “妈的,别踩我脚——” “啊——!!!” 黑暗中,闷响、痛呼、咒骂声此起彼伏。 靳时栖的动作又快又狠,拐杖破风声里夹杂着骨肉碰撞的闷响。 他下手专挑最疼的地方:膝盖后窝、肋骨下缘、肩胛骨缝隙……每一下都精准得不像话。 有什么都和我的拐杖说去吧。 有人想反抗,却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 靳时栖像是能夜视一般,在混乱中游刃有余地穿梭,甚至还能在挥拐杖的间隙,顺手把门反锁了。 外面的走廊很快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男生,可听着里面鬼哭狼嚎的动静,愣是没人敢强行开门。 五分钟后,屋内的叫骂声小了,只剩下“哎呦”的虚弱叫喊。 靳时栖“咔哒”一声打开灯,宿舍里顿时亮如白昼。 几个男生东倒西歪地瘫在地上,有的捂着肚子干呕,有的蜷成虾米直抽冷气。 而靳时栖的拐杖稳稳拄在地上,脸颊微微泛红,呼吸略急,像是刚做完热身运动。 虽然身上也有挂彩,但相较之下好了许多。 他弯腰捡起被踩脏的毛巾,笑吟吟地抖了抖,又慢条斯理挂回到架子上。 虽然这具身体还是很孱弱,和同龄人相较没有优势,但他会耍阴招啊! 谁说拐杖只能用来走路的? 门外传来宿管拎钥匙开锁的声音,靳时栖忽然“哎呦”一声,身子歪倒在墙边,拐杖飞到一旁。 门打开,他的声音瞬间虚弱了八度: “叔叔……他们欺负我腿不好。” 地上几人瞪大眼睛,活像见了鬼。 —— 怕被制裁,所以很快就会过渡 第151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06 这次斗殴事件半夜惊动了周奇,周奇慌慌张张跑过来,就看到几个高个子男生和他大倒苦水,一口咬定是靳时栖欺负他们。 面对周奇,靳时栖没说话,只是沉默的低着头。 周奇看了看瘦的皮包骨头的靳时栖,又看了看人高马大的几人,瞬间陷入沉思。 “你们的意思是……他一个人打了你们五个?” 五人瞬间哽住,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说。 虽然事实确实是如此,但说出来未免让人不太信服。 老师……!他,他在陷害我们啊! 但屋内被摔烂的东西几乎全都是靳时栖的,做不得假,就算这五个人说的口干舌燥,都很难解释清楚,只能认栽。 最后,周奇也只能无奈叹了一口气,为靳时栖换了一套被褥,又安排他到宿管的房间休息,那里有多余的床位。 经过这件事,也没人再敢对他动手,虽然排挤的现象更为严重,但靳时栖满不在乎。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直到两次月考后,他的名次越爬越高,第三次已经稳稳的占据了全校第一的位置。 靳时栖接收了原主所有的记忆,原主学习本就很好,只不过因为被生母季玲逼到重度抑郁,甚至数次产生轻生的念头,成绩才会一落千丈。 稍加了解该世界的学习体系后,靳时栖便利用前两个月的时间融会贯通,尝试了解这个世界需要学习的知识。 自此,排名一骑绝尘,甚至将第二名远远甩在身后。 有这么一个状元苗子,学校不可能不在意,配备单间宿舍的同时,靳时栖也利用一些竞赛的奖学金为自己办了一张饭卡。 季玲从不会给他零花钱,一切吃穿用度都必须经过她手,但她做的所谓的“营养餐”又是大补,对如今这具身体来说,虚不受补,只会越来越瘦弱。 比起同龄的学生,靳时栖这副身体看着的确更加瘦弱,但季玲从不认为这是她的错,只觉得是儿子没乖乖吃完饭。 就这样,靳时栖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每次在校门口取过餐盒,就会说自己要回教室一边学习一边吃,实际上将餐盒里的食物倒掉,处理得滴水不漏。 虽然有些浪费食物,但靳时栖认为还是自己的小命更重要。 若是直白告诉季玲他不吃这些,季玲一定会在校门口撒泼,大声控诉靳时栖不孝。 就这样糊弄了季玲半个月,直到靳时栖听到同桌肚子里传来饥饿的咕噜声。 他这个同桌,很奇怪,两人自开学从未说过一句话,“卷毛”也一向独来独往,最常见的便是有人喊他吃饭,他就会将饭卡交出去,自己留在教室里。 靳时栖没心情管所有人的烂摊子,也不想热脸贴冷屁股。 但听着咕噜的声音越来越大,同桌将头埋得越来越低,他还是尝试着问了一句,也是二人说的第一句话: “我吃饱了,你要吃吗。” 在那之后,季玲的饭终于有了归宿,靳时栖也不用承受浪费粮食的压力。 他与小胖子虽然没有更热络,但却多了一种古怪的默契。 接下来的时间,他有周奇护着,也算相安无事。 靳时栖并不会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他要做的,就是过好原主的下半生。 高考很快结束。 蝉声如浪,淹没整个夏天。 原主的第一个目标完成。 等待成绩的那段时日,靳时栖收到聚餐的邀约。 这倒是稀奇,以他的人缘,居然还有人能想起他。 他本不打算去,但想起任务单上新增的某条,还是同意了邀约。 这是班长组织的聚餐,也算给高中生活画个句号。 空调的冷气抵不住包厢内的燥热。 饭菜还没上齐,为了解闷,男生们拿着麦克风一展歌喉,女生们是聚在一起拍照,纪念自己不久后将会开启新的人生。 “终于能留长发做美甲了!姐的青春来了。” “我想报考a大金融系,你觉得怎么样?” “我染的新发色好不好看?这可是今年最流行的。” 褪去校服之后,他们过上了最为惬意的一个暑假。 靳时栖靠在角落的皮质沙发里,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手机屏幕,系统界面泛着微光: 「主线任务:代替原主的身份,替他过完满意的下半生,完成遗愿。 阶段任务1:完成高考(已完成) 阶段任务2:清除原主对母亲的恨意,摆脱母亲的控制(未完成) 阶段任务3:报复徐明(限时10天) 阶段任务4:——」 他抬眼,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徐明正被几个男生围着唱粤语歌。 他笑得爽朗,手臂搭在别人肩上,俨然一副人缘极好的模样。 徐明同靳时栖一样,也是复读生,但比起靳时栖这种“不讨喜”的性格,徐明早已和其他人打成一团。 “安静点安静点,还有谁没来?” 眼看着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十二点,班长手指点着腕间的手表发话,在人群里环视一圈。 有人掰着手指数: “好像都来了吧…啊不对,卷毛好像没来。” 话音未落,包厢里就响起一声嗤笑。 “他敢来吗,他当然不敢来,你们还不知道吧,他现在都自身难保。” 发话的人是徐明。 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他身上,徐明这才满意笑笑,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 “他一个月之前不是申请回家学习了吗,为什么不敢来?” 有人催促徐明别再卖关子。 “他要是不来谁买单啊,不会是不想出钱吧?” 徐明身边的人怀揣着恶意追问,话语中半开玩笑半认真,被班里几人厌恶地看了一眼。 “卷毛”是班里有名的呆子,长得像包子,性格也像包子,便经常有人拿走他的饭卡去刷。 关于这个同桌,靳时栖知之甚少,二人之间的对话甚至不超过五句。 他总是闷闷的,看起来不太开心,旁人对他的称呼也仅限于外号,类似“卷毛”或者“胖子”。 没有人喊他的真名。 高考前一个月,他忽然收拾东西从教室里搬走,对外只说是申请居家学习,之后便没再见过他。 走的那天,他对靳时栖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 不会写太多涉及校园的,因为我厌学…… 第152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07 靳时栖在角落里抬头,余光里,徐明正歪着嘴笑,故意提高音量—— “我舅舅在警局工作,也就知道了一些事情,你们别看那胖子表面上老实,实际上可是个坏种。” 身旁的哥们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催促他别再卖关子了。 “他不是一直穿名牌吗,家里挺有钱,但谁家富哥儿是他那副样子的啊? 他爹是暴发户,开的一个厂子,结果厂子里有工人讨薪没讨到,跳楼了,他爹也被抓喽~” 徐明的话中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他身旁关系好的几人跟着笑了起来,有人阴阳怪气的接话: “暴发户嘛,钱来得不干不净,活该。” “也对,他那副样子哪里像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啊?” “拖欠工人的薪资,就是该死。” 围观的人中也有人皱起眉头,小声嘀咕道—— “别这么说吧,他平常也没有做过分的事,而且也不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不要妄下定论。” 听到反驳,徐明来了劲。 “他爹是国家的蛀虫,社会的败类,我凭什么不能说啊?他这些年花的可是工人们的血汗钱。” 徐明掰着手指,看向那几个和他唱反调的人,仿佛他们也是不可饶恕的人。 “你们知道他那一身名牌值多少钱吗,他踩的可是农民工的脊梁骨!” “好好的同学聚会就不要说这些了吧,而且他的饭卡你们不也经常用吗。” 班长推了推眼镜,打算结束这一个话题,谁料徐明像炸了毛的猫一般跳起来。 “用他的饭卡…!!那,那能是一回事吗,我们现在说的是他爹被抓了,你别带跑话题,要我说,他那种人也应该被抓——” 话音未落,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包厢里的哄笑吵闹戛然而止,所有人齐刷刷看向门口。 胖子站在那里,头发微卷,他似乎是跑过来的,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歪歪扭扭黏在上面。 他似乎比之前更胖了些,黑框眼镜后的眼睛低垂着,手指不安地绞着t恤下摆。 如今正是盛夏,外面燥热,包间里的冷气扑面而来时,他打了个哆嗦,像是突然被丢进冰窟里的动物。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慌乱地游移,似乎在找什么人。 那一瞬间,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徐明一把抓住。 “温大少爷来了啊,我们刚刚还在讨论你怎么没来呢。” 他一把搂住阿温的肩膀,给屋子的人递了一个眼神,其余人也就默契的没再提那件事,但包厢内的气氛变得极其古怪。 阿温低着头,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徐明一把将他拽进来时,阿温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 他的运动鞋鞋带散了,可根本没机会弯腰去系。 “这么拘谨干什么,都是同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要欺负你呢。” “不是…我…” 阿温看起来有些急,眼神瞥向搂着自己肩膀的手,这个亲昵的动作似乎让他很难受。 “同学一场,这次聚餐你要a的钱,我替你出了,毕竟以后吃不吃得起饭还另说呢,你说对不对?” 徐明用力把他按在椅子上,木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阿温的耳尖瞬间红得滴血。 他低着头,脖颈后堆积的软肉随着呼吸轻微颤动,t恤领口因为拉扯歪斜到一边,露出半截泛红的肩膀。 那里还留着几道明显的指甲掐痕,像是被人硬拽着拖过来时留下的。 这顿聚餐就以这么诡异的气氛开始了,甚至并不像聚餐,而是一场对阿温的凌迟。 他身上的软肉被一寸寸割下,却逃不走,只能坐视。 期间,阿温的手指一直在发抖,几次想要起身,却被徐明“不经意”搭在肩上的手死死压住。 徐明是学校里的篮球场常客,人也长得人高马大,阿温只能低着头,有些无措地拿着筷子。 不知是屋子里的冷气开得太足,还是阿温极度不习惯别人碰着自己,靳时栖感觉他的呼吸格外急促。 期间,一些同学也想挑起前三年的趣事当做话题,但大部分的人目光全都聚在徐明阿温身上,每个话题都支撑不到几轮就不了了之。 “我、我真的...” 阿温的声音细如蚊呐,嘴唇干裂起皮,白皙的皮肤使得脖颈处的泛红都极其明显。 “我得回去...” 饭吃到一半,他终于开口。 “急什么?你爸进去之前没给你留足够的钱吗?” 徐明的话中带着嘲弄与戏谑。 阿温的身体陡然僵住,不可置信看向徐明。 “不是——” “什么不是?你以为大家不知道吗。” 徐明歪着头,语气灿烂的像在聊今天的天气。 “你爸到底私吞了多少工人的血汗钱啊?难怪你以前总请客,合着花的不是自己的钱就不心疼呗?” “我…我爸没有!” 阿温结结巴巴地反驳,却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不小心碰倒了水杯。 他手忙脚乱地去扶,结果袖子又带翻了酱油碟,深褐色的液体瞬间在雪白的桌布上蔓延开来。 “装什么可怜?” 徐明突然敛了笑意。 “你爸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你这些年穿名牌、吃大餐的时候,想过那些被你爸害得跳楼的人吗?” 包间里鸦雀无声,有人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小声道: “别说了吧。” “凭什么不说?” 徐明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爹是国家的蛀虫!他这些年花的每一分钱都沾着人血!现在装什么无辜?” 阿温的肩膀开始发抖,他低着头,仿佛是要把自己藏在阴影里。 他像个误入狼群的动物,被围困在门口,进退不得。 “啪嗒——” 剑拔弩张之时,靳时栖手中的筷子轻轻搁在瓷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被他吸引过去。 他懒洋洋地撑着下巴,唇角微扬,像只假寐的兽忽然睁开眼。 抬眼望过来时,黑眸清澈见底,却又像隔着一层薄冰,所有的情绪都恰到好处地封存在那层透明之下。 “徐明同学原来这么喜欢关心别人家的事啊?” 徐明表情一僵,旋即冷笑: “关你什么事。” 他与靳时栖原本是同届,但最后休学半年又跑去复读。 “既然你说起无辜,那我也有一件关于徐明同学的趣事想说呢。 听说你去年休学,是因为把隔壁班女生的肚子搞大了?” 徐明的脸色瞬间铁青。 “哦对了,后来那女生转学了是吧?” 靳时栖歪了歪头,故作思索。 “我记得她家长来学校闹的时候,你爸好像当场扇了你几巴掌?” “你他妈——” 看着徐明暴怒到整张脸都变得通红,靳时栖恍若未闻,继续道: “不知道你上个学期偷拍女厕所的事有没有记档案,你考上的那所大学,介不介意收一个性骚扰惯犯呢?” “你他妈的闭嘴!我让你闭嘴你没听到吗!” 徐明额角青筋暴起,等他反应过来,看着其余人投向他的眼神,才意识到他这副模样反而是坐实了方才一番言论。 他突然狰狞地笑了笑,猛地用手指指向靳时栖。 “你现在出头当什么英雄?啊?你装什么装啊,你不就是那个在校长室被自己亲妈扇耳光的跳楼废物吗?!” 包厢里瞬间死寂。 靳时栖的笑容丝毫未变,甚至更愉悦了些。 他缓缓站起身,明明比徐明瘦削,气势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是啊,我从五楼摔下去都没死,真是福大命大,多谢关心,但我觉得比起这些事,徐明同学更应该注重一下别的东西。” 他抬眸,嗓音轻缓,一字一句。 “毕竟窝囊总好过人,品,败,坏。” 第153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08 徐明的脸涨得紫红,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睛里烧着扭曲的憎恨: “你他妈找死——!” 他抄起桌上的玻璃杯就朝靳时栖砸过去。 砰—— 杯子在半空被班长拦下,碎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四五个男生立刻扑上来架住徐明,却被他发疯似的挣扎甩得东倒西歪。 “放开!老子今天非弄死他不可!” 徐明嘶吼着,唾沫星子喷溅,一副被戳中后的气急败坏。 他怎么会知道那些! 靳时栖依然坐着没动,甚至悠闲地给自己倒了杯水润嗓子。 他掀起眼皮瞥了徐明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条被铁链拴住的疯狗。 这眼神彻底激怒了徐明,他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一拳抡开拦着他的体育委员。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被亲妈打脸的废物!” “够了!” 班长突然暴喝一声,整个包厢都在回声里震了震。 徐明喘着粗气僵在原地,这才发现所有人都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他。 他的拳头还悬在半空,腕骨处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徐明同学,你之前因为害人家怀孕被抓到了警局,不会就是你舅舅把你保出来的吧?” 靳时栖这句轻飘飘的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徐明整张脸扭曲起来,却在一屋子人的压制下动弹不得。 他充血的眼球死死瞪着靳时栖,那里面翻涌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像条被踩住七寸的毒蛇,既狼狈又恶毒。 “我们走吧。” 靳时栖忽然起身,来到门口处,又看向阿温,伸出手示意他同自己一起离开。 第三条阶段任务已经完成了,他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浪费时间。 阿温就像触电般猛地一颤,他低着头,黑框眼镜滑到鼻尖,镜片后的眼睛被垂落的刘海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他急促起伏的胸口。 下一秒,阿温突然推开椅子冲了出去。 他动作太急,肩膀狠狠撞到靳时栖,却连停顿都没有,也来不及道歉,直接冲向门口。 靳时栖看向走廊,恰好看到他被鞋带绊倒,重重摔在地上,眼镜飞出去老远,膝盖与地毯摩擦发出闷响,激起一阵兵荒马乱。 见靳时栖上前,阿温手忙脚乱地撑起身子,他没有回头找眼镜,也没有整理衣服。 手撑着墙爬起来时,右鞋带已经缠在一起,可他只是拖着那只鞋继续往前跑,脚步凌乱,似是生怕靳时栖会追上。 走廊尽头,他的身影晃了一下,消失在转角。 等到靳时栖来到街上,阿温已经不知所踪。 这次的同学聚会就这么不欢而散。 …… 考试成绩公布,靳时栖毫无疑问是省状元,记者和“求经验”的家长几乎要踏破门槛。 季玲和靳时栖住在一个老旧小区,算是“寒门出贵子”,典型的励志故事。 每当有记者来询问季玲,季玲就会将她一套扭曲的教育理念搬出来,再诉说自己这些年,为了培养一个省状元究竟是多么不容易。 她弯曲了多年的腰杆,终于能抬得起来。 她培养出来的儿子,是当之无愧的省状元,比起那个私生子要强得多! 季玲每天都沉浸在幻想之中,直到她撬开靳时栖卧室内上锁的柜子,发现了其中的录取通知书。 “啪——” 录取通知书被狠狠摔在茶几上时,发出一声脆响。 季玲的手指在发抖,涂着暗红色指甲油的指尖几乎要戳破纸面。 她的呼吸又急又重,胸口剧烈起伏,像是下一秒就要窒息。 “医科大学?!” 她的声音尖利得刺耳。 “你填了医科大学?!你什么时候改的!” 靳时栖坐在沙发上,没动。 月光从窗外斜斜地切进来,落在他的睫毛上,映出一小片阴影。 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有些懒散,仿佛眼前这个濒临崩溃的女人与他毫无关系。 “你说话啊!你是不是存心要气死我!” 季玲猛地抓起玻璃杯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靳时栖终于抬眼,瞳孔里映出母亲扭曲的脸。 “妈,”他慢悠悠地开口,“您不是说,让我自己选吗?更何况这是国内最顶尖的医科大学。” “我让你选?!” 季玲的嗓音陡然拔高,几乎破音。 “我让你选金融!选法律!选能赚大钱的专业!不是让你去学那个贱人爹一样的破医!”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眉毛拧成一团。 这么多年了,她最恨的就是前夫那张脸,他抛下她和儿子,跟那个狐狸精跑了,还生了个小杂种! 季玲死死盯着眼前这张脸,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头脑中炸开。 这张脸,这个表情,简直和他爹当年一模一样! “是他教你的对不对?”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扭曲的颤音。 “那个贱人私下联系你了?你们父子俩合起伙来算计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都想逼死我!”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扬起手臂狠狠朝靳时栖脸上扇去。 “啪”的一声脆响。 但不是落在脸上的声音。 靳时栖修长的手指像铁钳般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腕骨生疼。 季玲错愕地瞪大眼睛,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个总是低着头任打任骂的儿子,已经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 “妈,您冷静点。” 靳时栖的声音轻柔地可怕。 他的拇指正好按在季玲的脉搏上,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下疯狂跳动的血管。 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某种猫科动物戏耍猎物时的残忍笑意。 季玲忽然觉得,眼前的儿子有些陌生,已经不是高三时会跪下任由他打骂的孩子。 靳时栖,已经有能力脱离她的掌控。 第154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09 季玲突然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窜上来。 她拼命挣扎,却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开。 这个她从小打到大的儿子,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力气? “放开我!” 她色厉内荏地吼道,声音却开始发抖。 “你这个白眼狼!和你爸一样——” “嘘。” 靳时栖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边,说出的每个字都像毒蛇吐信。 “您再闹,我就把您这些年做的事,一件件说给楼下那些邻居听。” 这些年,为了掌控自己的儿子,季玲用了各种办法,包括割腕,闹自杀,绝食。 一旦有丝毫不顺心,她就会将家里闹得天翻地覆,恨不得让整个小区的人都知道,她有一个不孝顺的孩子。 季玲的挣扎戛然而止。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感觉无比陌生。 季玲忽地挣脱靳时栖的手,冲向被她甩在桌子上的录取通知书。 手指触碰到纸张的瞬间,一股扭曲的快感从指尖直窜上脊背。 她的瞳孔兴奋地收缩,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一个狰狞的弧度。 “想学医?做梦!” 季玲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发颤。 纸张在她手中发出清脆的撕裂声。 那声音像一剂强心针,让她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这就是,不服从她的代价。 你永远别想忤逆我,离开我,永远。 刺啦—— 又是一道裂痕。 季玲的呼吸变得急促,脸颊泛起病态的红晕。 她故意放慢动作,让每一道撕裂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让每一片飘落的纸屑都在空中多停留一秒。 她享受着这种掌控感,这种将别人珍视之物亲手毁灭的快意。 似泄愤般,她的每一个撕扯的动作都带着报复般的力度,仿佛撕碎的不是一张纸,而是那个抛弃她的男人,是那个勾引她丈夫的贱人,是这十几年来所有的屈辱和愤怒。 “复读!” 她喘着粗气,眼睛血红,嘴角却扭曲地扬起。 “你给我复读!明年重新填志愿!我绝对不会让你学医!绝对!” 季玲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控制,是因为爱。 折磨,是因为在乎。 她必须确保儿子的每一个选择、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眼神,都符合她的期望。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成为她理想中的“完美儿子”。 优秀、听话、永远离不开她。 更重要的是—— 她要证明,自己比那个小三强,比那个抛妻弃子的男人强。 她要让儿子成为最耀眼的存在,让那个私生子永远活在阴影里。 而现在,她一直操控的木偶正在试图反抗。 季玲的手指还在发抖,纸屑从她指缝间簌簌落下。 她死死盯着靳时栖的脸,胸口剧烈起伏,等待着他崩溃,等待着他哭求,等待着他像过去十几年里每一次那样,颤抖着认错。 她渴望在那张总是平静的脸上看到崩溃的表情。 但靳时栖只是眨了眨眼,眼神平静得像在看一场闹剧。 季玲看到他伸手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拇指轻轻一按,关掉了正在播放的晚间新闻。 电视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客厅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妈,那只是复印件,您想撕的话随意,左右不过是一张废纸。” 那双眸子依然清冷,像结了层薄冰的湖面,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当他微微偏头,用这种笑容注视着季玲时,季玲无端生出一种被看透的错觉。 仿佛所有的心思、算计,都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你……” 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季玲的声音忽然哑了。 靳时栖站起身,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身影笼罩下来。 他伸手,轻轻拂去落在她肩头的一小片纸屑,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靳时栖凑近她耳边,轻声呢喃: “真的那份,我藏在了您找不到的地方,您永远都不会找到的。” 季玲猛地后退一步,后腰撞上茶几。 玻璃杯摇晃着倒下,水渍在桌面上蔓延开来。 她的瞳孔剧烈收缩,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呼吸。 在这一瞬间,无数记忆碎片突然在脑海中闪回。 这一年来,每次她歇斯底里时儿子温顺的点头,每次争执后他带着笑的妥协…… 全都是假的。 如果说她的孩子是风筝,那么在少年毫不犹豫从五楼一跃而下的那天,风筝的线就断了。 而这恰恰是她最不能忍受的。 “你敢骗我,你们父子俩…合起伙来骗我!” 她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低吼,猛地转身冲向门口。 靳时栖没有追。 他听着季玲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听着天台的铁门被甩上的巨大声响。 季玲用崩溃和歇斯底里控制自己的孩子,那靳时栖就用乖顺的模样将她一点点逼疯。 季玲以为她赢了。 每一次她歇斯底里地摔东西、撕试卷、扇耳光的时候,她都觉得,她掌控了一切。 但她错了。 暴怒的人,才是输家。 她摔东西,靳时栖就默默地看着,等到她累了,再轻声去哄。 她砸碎玻璃杯,靳时栖就等碎片落定,再一片片捡起来,用纸巾包好,丢进垃圾桶。 她撕掉试卷,靳时栖就重新写一份,字迹更加工整,分数更高。 她每一次歇斯底里地喊“白眼狼”,靳时栖都会轻声地说“您别气坏了身体”。 季玲的疯癫,易怒,在外人面前无处遁藏。 她歇斯底里,那就温柔回应,让她的疯狂,在对比之下显得更加丑陋。 她每一次的暴怒,都在消耗周围人对她的耐心。 她每一次的失控,都在证明她的不可理喻。 而靳时栖,只需要保持微笑,保持温柔,保持那副“懂事儿子”的模样,让季玲的愤怒一拳打在棉花上。 一年之前,在外人眼里是青春期的孩子和控制欲极强的母亲。 但在靳时栖一年内潜移默化的影响下,邻居眼中的二人,已经变成了跳楼后变得懂事的孩子,和愈发疯癫的母亲。 靳时栖要让所有人都意识到。 疯的人是季玲。 第155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10 尖叫声划破傍晚的宁静。 “有人要跳楼了!” “快快,快报警啊!” “那个…那不是季玲吗?!” “季玲?住三栋302那个?不是最近很火的状元妈妈吗,怎么想不开要跳楼?” “快去喊小栖过来!不得了啊!” 居民们纷纷从窗户探出头,仰望着天台边缘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季玲的头发凌乱地散着,褪色的碎花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整个人看起来狼狈而癫狂。 她死死抓着栏杆,半个身子已经探出边缘,歇斯底里地喊着什么。 几个热心邻居冲上楼想要救人,却发现天台的门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怎么推都推不开。 “季玲,你冷静点!你儿子那么优秀,有什么想不开的!” 楼下有人拿着扩音器喊。 “是啊,省状元呢!多好的孩子啊!” 季玲听到这些话,反而更加激动,她猛地指向楼下,声音嘶哑: “他骗我!他跟他爹一样要抛弃我!如果他不去复读,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围观的人群一片哗然,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又逼孩子…上次不都……” “小栖那孩子多乖啊,省状元啊,比我家那不成器的乖多了,怎么季婶子就是想不开呢?” “上次逼孩子跳楼,这次是自己,也不消停一点,成天作妖,小栖要是我家孩子我都天天烧高香去。” “她老公跟小三儿跑了是很可怜,但也不能一直逼孩子啊,省状元都不够,是要全国状元吗。” “这妈是不是精神上有点问题啊…要不送医院看看?” 群众的舆论并没有如同季玲预想中一边倒的偏向她,反而是更加心疼靳时栖。 季玲和靳时栖常年租房,这个地方是老小区,没有安装电梯,没多少年轻人愿意住在这里,多是一些退休的老人。 原主生前就性格温吞,又是走读,经常会帮邻居老头老太太的忙,也会帮忙搬桶装矿泉水上去,在小区内人缘很好。 再加上“学霸”人设,更是成了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孩子。 如今靳时栖成了省状元,又闹着让人家去复读,这不是存心折腾人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季玲是继母,故意不想让孩子好过。 就在这时,靳时栖出现在人群中。 他穿着干净简单的白t,脸色苍白,眼眶通红,单薄的身影摇摇欲坠,看起来憔悴不堪。 “时栖你可算来了,你妈这到底是咋了,怎么就闹着要跳楼啊,快劝劝吧。” “有什么不能好好说,母子哪有隔夜仇,小栖你就劝劝你妈吧,先让她下来,叔等会再给她做思想工作。” “你妈把你拉扯大不容易,千万别情绪上头顶嘴,人命关天,比什么都重要。” “……” 季玲站在天台边缘,风吹乱她的头发,她死死盯着楼下的人群,盯着那个看似憔悴的儿子,内心疯狂翻涌。 他怎么能不听我的话? 他必须听我的! 我养了他十八年,我为他付出了一切!甚至没有再婚! 我牺牲了家庭,牺牲了爱情,牺牲了健康,牺牲了事业,我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谁? 没有我的督促和照料,他怎么可能考得上状元?没有我,他早就和狐狸精因为早恋烂泥里了! 明明我盯着他选了专业和院校,他怎么敢背叛我!跟他那个贱人爹一样背叛我! 跳楼?对,那就跳楼! 上次他不是跳了吗?他不是用这个办法逼我退让吗?好啊,现在轮到我了! 就算他前一年都是装的又怎么样? 逼得母亲跳楼,他承受不起这个骂名。 母亲督促儿子是天经地义,但儿子不能不孝。 他那么聪明,那么会装乖,他一定明白,只要我站在这儿,他就必须低头! 他必须复读,必须放弃学医,必须继续做我的好儿子! 否则,我就跳下去,让所有人都看到,他是怎么逼死自己母亲的! 季玲的笑中夹带着几分势在必得。 她在赌,靳时栖会选择她。 靳时栖被众人簇拥,他仰头望向天台,手持扩音器,声音颤抖。 “妈……你先下来好不好?” 这一声呼唤,让周围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靳时栖适时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衣角,肩膀微微发抖。 这个动作让周围的邻居们瞬间同情心泛滥,有人甚至抹起了眼泪。 “季玲,你看看你儿子!难道你非要逼死他不可吗!” 有人怒道,感觉季玲简直是不可理喻。 在大多数人眼中,季玲已经疯了,不然有了省状元当儿子,怎么还会不满意呢? 明明站在天台上的人是季玲,围观的人却更关心靳时栖的死活。 靳时栖一把抓住那人,对着他摇了摇头,声音哽咽。 “我妈她……最近精神状况不太好,不要刺激她,我怕她会一时想不开。” 这句话像一滴水溅进油锅,瞬间引爆了围观群众的情绪。 “我就说,正常人哪会这样啊!” “上次她儿子跳楼我就觉得不太对劲了,果然,精神不正常。” “警察来了,快散散,让条路。” 季玲在天台上听着这些议论,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最后的杀手锏,竟然被儿子三言两语就化解了。 更可怕的是,她突然意识到—— 楼下所有人,包括闻讯赶来的警察,现在都用看精神病人的眼神看着她。 而她的儿子,那个看似虚弱憔悴的少年,此刻正站在人群中央,微不可察地对她勾了勾嘴角。 那笑容转瞬即逝,却让季玲如坠冰窟。 她没有生病!是靳时栖在胡说! “都给我闭嘴!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要去医科大学还是要我这个妈!” 季玲歇斯底里地尖叫着,身子不自觉地又往外探了几分。 老旧小区的护栏年久失修,在季玲剧烈的动作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雨水常年侵蚀的水泥边缘已经风化,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青苔。 靳时栖不可能放弃学医,那是原主的遗愿。 “妈!” 靳时栖突然大喊一声,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 “您别动,我答应您!我什么都答应您!” 季玲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她得意地想要直起身子,布满裂痕的水泥台面却在这时突然崩塌。 “啊!!!”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季玲的身体猛地向后仰去。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她重重砸在警察刚刚铺好的充气垫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黑,还没等她缓过神,七八个警察已经一拥而上,死死按住了她的四肢。 “患者情绪激动,需要立即镇静!” 穿白大褂的医生快步上前,熟练地抽出针剂。 季玲拼命挣扎,但她的声音很快变成了含糊的呜咽,随着镇静剂的注入,她的眼皮越来越沉。 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她模糊的看到靳时栖冲入人群,脸上焦急的神色不似作假。 季玲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当初少年跳楼,她也是疯了一般跑下去,心脏都快要跳出来。 风筝的线断了,就再也系不上。 第156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11 疗养院病房外。 医生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语气中带着满满的遗憾: “季女士的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除了精神方面的偏执倾向,这次中风导致的右侧偏瘫…恐怕很难完全恢复。” 靳时栖垂着眼睫,神色沉重地点点头,喉结微微滚动。 “我明白了,这段时间辛苦您了,医生。” 他的声音很轻,尾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仿佛一个真正为母亲担忧的孝子。 医生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他,但最后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隐约响起一声叹息。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得了省状元本是喜事,结果家里出了这种事,孩子真是可怜。 靳时栖推开门,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 季玲的身体陷在雪白的床褥之中,她的右脸微微下垂,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还能转动,死死盯着靳时栖,带着恨意。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她情愿没生下过这个和他父亲一样薄凉的孽子! 靳时栖走到床边,动作很轻地坐下。 他伸手握住季玲僵硬的手指,触感像是握住了一把干枯的芦苇。 这双手皲裂短粗,与靳时栖玉白修长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 这双手为原主赚取了学费与生活费,也曾数次狠狠地扇在他的脸上。 “妈,省状元有几十万的奖金,现在已经批下来了。” 感觉到掌心的手指突然痉挛,靳时栖安抚性地紧了紧力道。 握紧时甚至被干裂的皮肤摩擦到有些许刺痛。 “您放心,我不会丢下您的,我已经用奖金包下了这间房间,并且请了三位护工照顾您,以确保在我读书期间,您不会被欺负。” 季玲的呼吸变得急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她的眼球剧烈颤动,目光死死钉在他的脸上。 靳时栖忽然松开了手。 他的肩膀微微塌陷,像是突然卸下了什么重担。 再抬头时,眼神变得完全不同。 褪去了那层精心维持的温润的伪装,流露出深藏的痛楚与快意,嘴角微微颤抖,像是终于挣脱枷锁的灵魂。 “妈,其实我一直都想学医,并不是想故意和您对着干,也不是想跟着那个抛妻弃子的懦夫。 离婚的时候,他不要我,是您搂着我,说我一定会出人头地。”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却不再是那个游刃有余的语调,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润。 季玲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太熟悉这个表情了,曾在她儿子脸上出现过无数次的表情。 “我第一次想学医,是因为初中那次您发高烧,我在药店门口站到半夜…那时候就想,我要是懂医术就好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指节微微发白。 “但这些年,您从来都不会听我说这些,您似乎很恨我,因为我长得像父亲。” 季玲的嘴唇剧烈颤抖,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渗入枕套。 他伸手擦去她的眼泪,指腹触到她松弛的皮肤。 这个动作让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收回手。 那些年积攒的恨意,那些被控制、被压抑的愤怒,在这一刻奇异地消散了。 就像阳光下的薄雾,无声无息地蒸腾不见。 “但我要走了,妈,不是去上大学,是真正要离开了。” 他说,语气平静得像是小时候告诉她放学回家了。 窗外的光线将病房切割成明暗两半,他站在阴影里,指尖微微发颤。 他本该恨她的。 恨她撕碎的每一张试卷,恨她落在脸上的耳光,恨她逼得自己从五楼一跃而下。 可此刻看着她歪斜的嘴角和浑浊的眼泪,那股恨意却像握在掌心的沙,怎么也攥不住。 “我知道您爱我,但这种爱太疼了,还请原谅我当时的不告而别。”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明,像是终于完成了一场漫长的告别,长舒一口气。 “我不恨您了,但我必须要走了,奖金我会为您留下三分之二,让您后半生无忧。” 他说这句话时,感到胸腔有什么东西在缓慢融化,眼泪无声落下。 时间不多了。 最后的时刻,他俯身在母亲耳边,像小时候那样轻轻说了句: “妈,我们下辈子再做更好的母子吧。” 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神忽然又变了。 泪水瞬间止住,脸上的悲戚如潮水般退去,重新恢复了那种温柔的、近乎完美的微笑。 季玲浑身发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尖叫,却只能化作无意义的“啊啊”声。 此时她是懊悔,还是憎恨,靳时栖不在乎。 “那么,我先走了。” 他站起身,体贴地替她掖了掖被角。 他转身离开,脚步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渐行渐远。 靳时栖走出疗养院大门,落日的余晖落在他身上。 条纹绸质衬衫泛着细腻的光泽,西装裤笔挺,衬得身形修长,短发清爽利落,整个人透着一种恰到好处的青春感。 「阶段任务2已完成,原主对母亲的恨意完全消除,宿主,做得不错。」 s-037适时出现播报任务进度。 「嗯。」 他懒懒敷衍道。 靳时栖并没有刻意去做某些事来报复季玲,也没有过激的行为,只是温柔地顺应她一切的要求。 到时候只需要一丁点反抗,她脑中的线就会崩断。 原主对季玲复杂的感情可以忽略不计,因为靳时栖只在意任务,让原主在弥留之际做最后的告别已是法外开恩。 靳时栖刚迈出几步,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随着他游走,难以忽视。 角落处,站着一个中年男人。 那人西装革履,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表,像是在犹豫什么。 靳时栖停下脚步,微微眯起眼。 原主的记忆翻涌而上。 靳明喆,季玲的前夫,那个抛妻弃子,跟着小三卷走家里所有积蓄的男人。 二人四目相对。 靳明喆见他停下,僵硬地扯出一个笑: “时栖……” 靳时栖没动,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靳明喆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咳一声: “你长大了很多,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了。” 靳时栖忽然笑了,笑意不达眼底: “靳先生,有事?” 靳明喆被这声疏离的“靳先生”刺得一怔,随即勉强笑道: “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第157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12 餐厅内。 水晶吊灯的光洒在桌面上,靳明喆坐得笔直,手指不安地敲着杯壁。 “听说你考了省状元?很厉害。” 他试图找话题。 靳时栖没接话,只是慢条斯理地切着面前的牛排,刀叉碰在瓷盘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或许这具身体的原主坐在这里,会百感交集,但靳时栖可不会。 就算接受了原主所有的记忆和情感,他也不会意气用事。 抛出的话题一直没得到回应,靳明喆额头渗出细汗,终于切入正题: “其实……我这次回来,是想弥补你们母子。” “弥补?” 靳时栖放下刀叉,微微偏头,唇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眼神却冷得像冰。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刀锋: “靳先生是指——把当年卷走的钱还回来?” 靳明喆脸色一僵: “我……” “还是说…” 靳时栖单手支着下巴,笑意更深。 他与靳明喆平视,却无端生出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感。 “您听说我拿了一百万奖金,又听说我妈进了疗养院,所以想来分一杯羹?” 靳明喆的脸色瞬间涨红,手指攥紧了餐巾: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他的声音很大,引得周围客人纷纷侧目。 靳时栖却依旧从容,甚至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才缓缓开口: “靳先生,您当年走的时候,连我妈的嫁妆都没放过,现在装什么父子情深?” 靳明喆脸色铁青: “就算离婚了,那我也是你爸!” 靳时栖并未正面回复这个问题,继续用那种温和到近乎温柔的语调说道: “听说您当年带走的那位女士,半年前就和别人跑了?真遗憾,她没把您最后那点家底也卷走吗?” 靳时栖早已事先调查过靳明喆,他不打无准备的仗。 季玲天天挂在嘴边的那个“私生子”,虽然念着最好的高中,成绩却平平,根本没有和靳时栖比较的资格。 靳明喆曾有个私人诊所,收入不菲,私底下有一些违法交易,被人举报了之后还蹲了几天局子。 至于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举报人是谁嘛…… 靳时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玻璃杯壁,像在谈论与他毫无关系的人。 “我只是好奇,您现在回来演这出父子情深的戏码,是终于发现那个私生子不成器了? 还是说......您欠了赌债,走投无路了?” 靳明喆的瞳孔骤然收缩。 靳时栖站起身,慢悠悠地整理袖口,忽然俯身凑近他,脸上带着怜悯的微笑: “靳先生,您这副嘴脸……真让人恶心,我们父子一场,临走前给你最后一个建议。 下次骗钱的时候,麻烦换个更体面的故事。” 说完,他端起水杯,手腕一翻—— “哗!” 冰凉的水泼了靳明喆满脸。 水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狼狈至极,他不可置信看着眼前这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少年。 温柔而锋利。 靳时栖将空杯子轻轻放回桌上,笑容看起来既亲和又疏离: “这顿我请,毕竟您也没什么积蓄,就当我是日行一善。” 他转身离开,背影挺拔如松,并没有理会身后如毒蛇般怨恨的眼神。 靳明喆站在原地,水珠从发梢滴落,周围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来。 他的手指死死攥住桌布,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将原本平整的布料抓出几道狰狞的褶皱。 那套不合身的西装此刻更显得滑稽,肩线歪斜地挂在瘦削的肩膀上,领带歪到一边。 既然你先翻脸,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 a市最顶尖的医学院内。 靳时栖支着下巴,钢笔在指间轻轻转动,墨水在纸页边缘晕开一小片深蓝。 门突然被撞开,笔画歪到一边。 “时栖!我就知道你肯定在这里,这次你一定得救我!” 陈远几乎是扑到了桌前,额头上一层细汗,t恤后背湿了一大片,显然是狂奔过来的。 他双手“啪”地按在桌上的《病理生理学》上,喘着粗气道: “辩、辩论赛!临床对护理,还有三十分钟就开始了!” 靳时栖抬了抬眼,钢笔在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弧线: “所以?” 陈远哭丧着脸。 “咱们系的人倒了一半,二辩吃烧烤吃坏了肚子,四辩急性肠胃炎,校医室挂水呢,替补的那个妹子也是临时被拉过来的,刚刚低血糖躺医务室了。” 陈远哭丧着脸。 靳时栖想把书夺过来,但陈远死死地用双手压着。 “拜托拜托,靳大学霸,您老就发发善心吧,重点是隔壁护理系有我喜欢的人…咳咳,总之你就看在我们是舍友的份上帮帮我吧!” 钢笔“咔哒”一声被扣上,靳时栖指尖点在桌面上。 “没空。” “哇塞!” 陈远跳脚。 “你大一就发了两篇sci,解剖课第一,咱医学院大名鼎鼎的学术卷王,连赵教授都说你临床思维比研二的还强,要不要这么拼啊! 只要你肯去,我给你打下手一个月!洗试管,跑数据,买饭打水随叫随到!求您了啊,大学霸,您就救救急吧!” 靳时栖的“嗯”还没出声,陈远便拽着他冲出去,顺手拿走椅子上挂着的外套。 夏末的阳光正透过梧桐叶的间隙斑驳地洒在石板路上,他手里还捏着刚打印出来的辩论资料,纸页边缘被扯得微微卷曲。 “快点!还有二十分钟就开始了!” 陈远急吼吼地往前冲,衣服下摆被风掀起。 “咱们系已经连输两轮了,这次再输,赵教授能把我手撕了!” 听着陈远的喋喋不休,靳时栖“嗯嗯”地敷衍着,有些心不在焉。 昨天才听完医学讲座,晚上只睡了四个小时,就算有眼镜的遮挡,也能看出眼下淡淡的黑眼圈。 转过图书馆拐角时,一抹熟悉的身影忽然掠过视野。 褐色卷发,微胖的轮廓,正低头抱着一摞书匆匆走向护理学院的方向。 像一位故人。 靳时栖脚步微顿,眨了眨眼再看,那道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之中。 “发什么呆呢大学霸,要迟到了,快走快走。” 陈远猛地拽他,匆匆跑着赶往目的地。 —— 怎么写才能甜,到底有什么剧情才能甜起来!征集意见 第158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13 大礼堂里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临床医学和护理专业的辩手分坐两侧,开赛前只有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靳时栖在正方席坐下,随手将眼镜推上鼻梁,镜片后的目光专注地扫着陈远方才交给他的稿子。 虽然是赶鸭子上架,但也不能出丑。 从同队队友错愕的神情来看,他们也没想到陈远居然能请得靳时栖出场,纷纷朝他投去赞许的目光。 礼堂的灯光倏然暗下,聚光灯笔直地打在中央的辩论席上。 主持人站在台前,黑色西装熨帖,领带系得一丝不苟。 他指尖轻叩话筒,清脆的“嗒”声让嘈杂的会场瞬间安静。 “尊敬的各位评委老师、同学们,大家下午好。” 他的声音清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恰到好处的仪式感。 身后的大屏幕亮起,正反双方的辩题缓缓浮现—— 「医生是否有权拒绝为某些患者治疗?」 红蓝两色的灯光从两侧打下,将舞台分割成鲜明的两个阵营。 主持人侧身,手臂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 “坐在我左手方的是正方,临床医学专业代表队,他们的观点是: 医生有权拒绝为某些患者治疗。” 掌声响起,他稍作停顿转向另一侧: “右手方,是反方护理专业代表队,他们坚持:医生无权拒绝患者,应一视同仁。” 话筒被他轻轻一旋,发出细微的电流声。 “下面介绍双方辩手——” 靳时栖眼神扫过稿子,将上面的内容烂熟于心,又增加了一些自己的理解。 “下面介绍反方三辩——护理专业纪明温同学。” 靳时栖手中的卡片一松,猛地抬头。 站在反方三辩席的男生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衬衫,褐色卷发比高中时长了些,柔软地搭在耳际。 他抬头时,恰好与靳时栖四目相对,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错愕,似乎同靳时栖一样震惊对方的存在。 或许是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身为开学时的优秀新生代表,靳时栖曾上台演讲,大一整个学年更是横扫整个临床医学专业,荣获“学术卷王”的称号。 但他大多数时间都泡在自习室内或是图书馆,很少参加其余活动,大部分人只知道他是个学霸。 能考入这个顶尖的医学院,谁不是天才? 但天才中的天才,总归是让人更在意的。 更何况他是临时上场,对方辩友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也互相对了个眼神。 靳时栖微长的黑发在脑后松松地扎了个小辫子,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耳际,衬得脖颈线条愈发清晰。 无边框的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后的眸子颤动。 阿温……纪明温? 陡然听到这个名字,他只觉心脏狠狠震颤,眉头皱起。 很耳熟的名字,就像已经听过千百遍。 见靳时栖皱眉,纪明温才意识到二人视线交汇,耳尖倏地红了。 他低着头,褐色卷发垂下来遮住半边脸颊,却遮不住迅速漫上脖颈的绯色。 靳时栖的目光如有实质,烫得他整个人都微微发僵。 婴儿肥的脸颊随着低头动作挤出一点柔软的弧度,纪明温比高中时瘦了些,但仍然有略微圆润的线条,胖乎乎的,卷发将眉眼遮住一半。 终于熬到靳时栖的目光移开,他才敢悄悄呼出一口气,却不知道自己的耳垂还红得厉害,像两颗熟透的樱桃,在褐色卷发间若隐若现。 介绍完双方辩手,主持人再次面向台下。 “本场辩论共分为立论陈词、攻辩环节、自由辩论和总结陈词四个阶段,每队各有三分钟。” 灯光全亮,他后退半步,右手虚按在计时器上,轻轻按下,电子钟发出一声长鸣。 “现在,比赛开始!” 辩论场上,唇枪舌剑,靳时栖收起方才那份错愕,身为正方二辩迅速进入状态,攻势凶猛,回击有力,思路清晰,丝毫看不出是开赛前半个小时才被拉来凑数的人。 靳时栖的辩论风格极具特色,理性中藏着锋芒,温和里带着犀利,既没有夺走所有的风头,又守住了己方的论点。 这场辩论赛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才宣告结束。 辩论赛的余热还未散去,礼堂内人群三三两两离场。 靳时栖刚收拾好资料,身后就传来一阵夸张的赞叹声。 “我的神啊!我的救世主!我就知道找你没错,太靠谱了,大学霸!” 陈远张开双臂,表情浮夸地扑过来,作势要给他一个熊抱。 靳时栖头也不回,抬手精准抵住陈远的额头,阻止他进一步靠近,任由他的手怎么挥舞也抱不到。 “少来这套,我还有事要忙。” 他轻嗤一声,把资料塞进背包,转身就要走。 靳时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很少会出现心跳加快的感觉。 为了弄清楚这件事,他有必要去找纪明温一趟。 跑去哪了……? “哎哎哎,比完就走啊,这也太不近人情了。 好歹是友谊赛,比赛结束之后还有个联谊会,现在咱们这边人少的可怜,您就好人做到底吧——!” 陈远一把抓住靳时栖的背带。 “您就当可怜可怜我,我都和护理系的人说好了,靳大学霸也会参加,您不来我的老脸往哪搁啊,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你最亲爱的室友沦落成全院笑柄吗? 现在就差你一个没答应了,不会浪费很长时间的,我再给你多带一周的饭,行吗,我出钱!” 陈远表情夸张地哀嚎道,尾音拖得老长,仿佛靳时栖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为了给喜欢的女生留下好印象,他也算拼了一条命。 靳时栖的脚步蓦地顿住。 他侧过头,神色莫名: “护理系辩论队的人……全部都会去?” “那当然,刚刚输了,不得想办法扳回一城?你就相信我——” “我去。” “啊?” 陈远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靳时栖已经转身往外走,语气淡淡。 “地点发我,我稍后就去。” 陈远瞪大眼睛,半晌才蹦出一句: “……靠,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靳时栖没回答,只是抬手挥了挥,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 第159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14 比赛后的联谊选在了城郊的露营地。 护理系和临床医学的学生混坐在一起,篝火噼啪作响,烤肉的香气混着夜风散开。 陈远举着啤酒,笑嘻嘻地用手肘捅了捅靳时栖: “哎,大学霸,咱们系花上次还托我问你呢,真不打算谈个恋爱?” 靳时栖恍若未闻。 他的目光越过跳动的火焰,落在不远处整理食材的纪明温身上。 那人依旧安静,褐色卷发被夜风吹得微微晃动,正低头将烤肉串仔细地码进盘子里,全程没往这边看一眼。 从抵达营地开始,纪明温就在躲他。 帮忙搭帐篷、洗菜、拾柴火,甚至主动跑腿买饮品,忙得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 虽然可以解释为热心,但靳时栖就觉得他在躲着自己。 但他越是这样,靳时栖反倒越好奇。 印象里,他应该没有得罪过纪明温。 见靳时栖直勾勾盯着纪明温,护理系的学生也顺着目光将话题移到他身上,声音压低。 “我们是一个辩论队的,明温之前一直是替补,今天还是第一次上场,虽然有些卡壳,但那也很棒了!” “明温学弟人真的很好啊,上次我发烧,他替我值了整晚的夜班,简直就是卷发小天使。” “对,就是人太过腼腆了。” 靳时栖指尖摩挲着易拉罐边缘,忽然问: “他有女朋友吗?” 护理系众人一愣,随即哄笑起来: “怎么可能!他连聚餐都找借口溜走,是我们缠着明温一定要过来。” “嗯?大学霸你不会是想给他介绍女朋友吧?” 陈远看了看远处的纪明温,又疑惑地盯着靳时栖。 在他印象里,靳时栖不是那么热心的人啊! “没有,只是好奇,我和他高中的时候是同学。” “诶?同学吗?从来没听明温说过,好巧啊。” 话音未落,纪明温端着盘子走过来,听到后半句,耳尖瞬间红了。 他匆匆放下食物,低声说了句“我去看看帐篷”,转身就走。 靳时栖盯着他的背影,仰头喝完最后一口饮料。 …… 半夜。 月光透过帐篷的布料,洒下一片朦胧的蓝。 纪明温蜷在睡袋里,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虫鸣,迟迟无法入睡。 他确实没想到靳时栖会忽然出现,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同意参加联谊会。 猝不及防的碰面,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一些慌乱。 在大学,没人知道他家里的那些事,也没人会欺负他。 偏偏遇上了靳时栖。 开学典礼时,他听到了熟悉的名字,但二人并不是一个专业,更何况云泥之别,以后也不会产生交集。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 就在这时,帐篷拉链被轻轻拉开的声音让他浑身一僵。 “嘘,是我。” 靳时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夜风微凉的潮气。 纪明温猛地坐起来,睡袋窸窣作响: “你……你怎么——” “来讨个说法。” 靳时栖单膝跪在帐篷入口,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为什么躲我?” 纪明温攥紧睡袋边缘,喉结动了动,脊背绷得笔直: “……没有。” “撒谎,你分明就在躲我。” 帐篷里安静得只剩呼吸声。 靳时栖刚钻进帐篷,拉链才拉上一半,外面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他动作一顿,迅速将拉链彻底合上,整个人几乎贴在帐篷内侧,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唔……厕所在哪边来着……” 陈远迷迷糊糊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踢到石头的闷响。 脚步声在附近徘徊了几秒,又渐渐远去。 靳时栖松了口气,这才转回头—— 旋即猛地靠近。 帐篷里空间狭小,纪明温被他突如其来的逼近吓得往后缩了缩,后背几乎贴到帐篷壁上。 月光透过布料,洒落一片朦胧的蓝,映在他微微睁大的眼睛里。 靳时栖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上了他的眼镜框。 纪明温呼吸一滞,下意识抬手去挡,却又怕动作太大惊动外面的人,只能僵在半空。 靳时栖已经利落地将那副黑框眼镜摘了下来。 “你……”纪明温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慌乱,脸颊的软肉随着吞咽动作轻轻颤动,“还我……” 靳时栖没理他,反而凑得更近。 月光下,纪明温的瞳孔彻底暴露在他视线里。 不再是平日里隔着镜片的模糊,而是清晰的、带着一点湿润的亮。 最令人意外的是,在黑暗里,那双眼睛竟泛着极浅的紫色,像是暮色将尽时最后一抹霞光。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 纪明温整个人僵住了。 他的睫毛剧烈颤抖,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睡袋,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能说出话来。 靳时栖的拇指仍停在他眼角,感受着那里细微的战栗。 帐篷里太安静,他甚至能听到纪明温急促的呼吸声,和自己胸腔里越来越重的心跳。 “尤其是现在,”靳时栖又凑近了些,鼻尖几乎碰到他的脸,忍不住低笑一声,“紫色的,很漂亮。” 他胸腔的震动透过两人之间狭窄的距离,清晰地传到纪明温身上。 纪明温的呼吸几乎停滞。 靳时栖的脸突然凑得极近,近到他能看清对方皮肤上每一寸细腻的纹理,冷白色的,像上好的瓷器,找不到一丁点瑕疵。 眉骨、鼻梁、下颌的线条利落而清晰,比高中时更加分明,却仍隐约能看出几分少年时的轮廓。 他从未被人这样近距离地注视过。 高中时,所有人只会喊他“胖子”“卷毛”,或是带着讥讽的“温少爷”。 他的存在像是透明的,偶尔被注意到,也不过是成为别人取笑的对象。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漂亮? 这个词,从来没人用在他身上过。 纪明温慌乱地夺回黑框眼镜,指尖微微发抖,匆忙架回鼻梁上,仿佛那副眼镜是他最后的防线。 “……我躲着你,”他声音很低,几乎要融进夜风里,“是因为还没想好怎么和你说。” 靳时栖微微挑眉:“说什么?” 纪明温深吸一口气。 “高三的时候……我的饭卡经常被人拿走。” 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了什么。 “有时候饿得头晕,趴在桌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是你把自己的饭给我吃的……” 靳时栖一怔,记忆里确实有过这样的片段。 季玲做的饭大补,不太适合他当时虚弱的身体,再加上他偷偷办了饭卡,为了不浪费,就把那些饭菜交给纪明温吃,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 纪明温继续道: “同学聚会那天,我本来不打算去的,但我想……那可能是最后一次见你的机会了,至少要亲口和你说声谢谢才对。” 纪明温的睫毛颤了颤,镜片后的紫色眸子微微闪烁。 “谢谢你。” 第160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15 帐篷外,陈远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伴随着他困倦的嘀咕声: “靳时栖那小子跑哪去了,怎么帐篷空着,总不能是偷偷跑了吧?” 纪明温下意识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还未反应过来,靳时栖的手已经轻轻捂住了他的嘴。 温热的掌心贴着他的唇,靳时栖俯身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嘘,我在你这里躲一会。” 陈远见色忘友,找他八成没什么好事,怕是会死缠烂打让自己答应帮他追女孩,还是不要出去为妙。 先晾他一会吧。 靳时栖的气息拂过耳畔,纪明温浑身一僵,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结果一个不稳,整个人向后倒去。 靳时栖被他一带,也跟着跌下来,手臂下意识撑在他身侧,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压在了他身上。 “唔——” 纪明温闷哼一声,耳尖瞬间烧得通红。 帐篷外,陈远的脚步声停住了。 “嗯?”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纪明温的帐篷,隐约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迟疑片刻,但想了想自己和纪明温也不熟,便挠了挠头,转身回了自己的帐篷。 算了,本来还想找他亲爱的室友问问追女孩的话题,但他一个只知道泡在图书馆的书呆子能提出什么好的建议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纪明温却仍不敢动。 靳时栖的手臂横在他腰腹间,掌心还虚虚地贴着他的唇。 两人离得极近,近到纪明温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以及他呼吸时拂过自己额前的温热气流。 “我在这里躲一会,等会就回去。” 靳时栖的声音带着一丝倦意,懒洋洋的。 纪明温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靳时栖似乎轻笑了一下,随后便没再说话。 帐篷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纪明温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靳时栖的手臂搭在他腰间,沉甸甸的,有些痒。 纪明温的皮肤向来对触碰异常敏感。 从小到大,哪怕是同学无意的肢体接触,例如体育课传球时指尖的相碰,拥挤走廊里肩膀的轻撞,甚至是老师拍肩鼓励的瞬间,都会让他浑身一激灵,像被电流窜过般起一身鸡皮疙瘩。 那种不适感会从接触点蔓延开来,让他下意识缩紧肩膀,恨不得立刻逃开。 所以当靳时栖的手臂环上他的腰时,纪明温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紧闭着眼睛,睫毛不安地颤动着,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睡袋边缘,等待着熟悉的刺痛感爬上脊背。 但预想中的不适却迟迟没有到来。 靳时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手臂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腰间,却奇异地没有引发任何排斥反应。 纪明温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呼吸时胸膛的起伏,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发梢,带着淡淡的沐浴露香气。 这种触碰明明应该让他浑身发毛的。 可此刻,除了心跳加速带来的轻微眩晕外,他竟然没有半点想要逃开的冲动。 靳时栖的手臂像一道温柔的枷锁,将他禁锢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却意外地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纪明温眯着眼睛,感受着靳时栖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而绵长。 半晌后,他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才发现靳时栖已经睡着了。 他昨天只睡了四个小时,今早又一直在实验室赶数据,身体一旦放松下来,就会沉沉睡去。 他犹豫了几分钟,最终还是没有吵醒靳时栖,只是轻轻拉了拉睡袋,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挪,给靳时栖腾出更多的空间。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 纪明温抬手摘下那副黑框眼镜,随手放在睡袋旁边,另一只手将额前微卷的褐色刘海撩了上去,露出整张白皙的脸庞。 圆润的脸颊还带着些未褪的婴儿肥,但下巴的线条已经变得清晰。 他的五官其实很精致,眉毛形状秀气,鼻梁挺直,嘴唇饱满,只是常年被镜框和刘海遮掩着,很少有人会注意到。 又看了靳时栖几眼,他微微蹙着眉,看起来有些苦恼,但最后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夜风拂过帐篷,虫鸣声远远传来。 纪明温闭上眼睛,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声,不知不觉间,也沉沉睡去。 …… 纪明温睁开眼。 帐篷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身旁的睡袋空空荡荡,连温度都已消散,靳时栖不知何时走了。 外面传来女生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 “这是谁的手机啊?掉在草丛里了……好像是靳学长的?” 睡意如潮水般散去,帐篷外女生清脆的声音像一盆冰水浇下。 纪明温浑身一颤,手忙脚乱地摸向自己的口袋——空的。 他又掀开枕头,抖开睡袋,动作越来越急,呼吸沉重。 没有。 全都没有。 他一把掀开帐篷冲了出去,清晨的阳光刺得他眯起眼。 模糊的视线里,靳时栖就站在几步之外,修长的手指正握着一部手机,微微蹙着眉头。 陈远凑在旁边,笑嘻嘻地探头: “哟,这屏保怎么是你自己啊?太自恋了吧大学霸。” 他又眯着眼仔细看了看。 “而且拍得这么糊,不会是喜欢的女孩帮你拍的吧?还专门设成屏保——” 纪明温的心跳几乎停滞,血液轰地冲上耳尖,双腿却像生了根似的钉在原地。 那是他的手机。 屏保是去年开学典礼时,他坐在礼堂后面,偷偷拍下的靳时栖。 台上的少年穿着笔挺的白衬衫,阳光落在他身上,整个人像是镀了一层金边。 照片因为放得太大而有些模糊,却掩不住那人眉眼间的意气风发。 而现在,他的秘密就这么赤裸裸地摊在晨光里。 陈远还想凑近细看,靳时栖却突然按灭了屏幕,将手机收进口袋: “是我备用的手机,忘了收。”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异样。 纪明温僵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阳光太亮,他看不清那人的神色,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神色是否慌张得可笑。 一瞬间,他只觉得心一点点沉下去。 第161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16 他看到了…… 那张照片。 他会怎么想?会觉得我龌龊,还是…… 虽然那张照片很可疑,但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 纪明温机械地折叠着睡袋,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焦灼在内心翻涌。 纪明温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家里不缺钱,但父亲一年到头不回家,母亲则热衷于带着不同的男人出入别墅。 没人管他吃多少,也没人在意他是否回家。 他遗传了父亲的易胖体质,身材比同龄人臃肿许多,又有着和母亲同样的褐色卷发,侮辱性的语言便成了家常便饭。 “胖子。” “肥猪。” “丑八怪。” 这些词,他从小听到大。 起初他还会哭,会试图辩解,后来发现没用,便学会了沉默。 反正,无论他怎么解释,那些恶意都不会消失。 渐渐的,他习惯了低头走路,习惯了在人群里降低存在感,习惯了被推搡时不做反抗。 他不是没有遇到过愿意对他好的人。 但一旦有人试图靠近他,对他释放善意,就会被其他人嘲笑霸凌。 久而久之,他学会了将靠近自己的人推开。 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在别人触碰自己时浑身僵硬,呼吸急促。 那种皮肤相触的感觉让他窒息,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拖入更深的恶意里。 纪明温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直到高中毕业,直到某天悄无声息地死掉。 可靳时栖出现了。 一个瘦得仿佛风一吹就倒的复读生,成了他的同桌。 纪明温起初没在意他,甚至有些抵触。 靳时栖太显眼了,哪怕瘦弱苍白,却依然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纪明温不想再因为自己使得别人被欺负,下定决心离靳时栖远一点。 偏偏那天晚上,他看到这个新的同桌站在宿舍门口,里面传来讥讽的声音。 「哎呦,娘娘腔回来啦?」 「啧,原来你真的是男的啊,我还以为能在行李箱里找到一些女式内衣和姨妈巾呢,可惜了,不能给兄弟们大饱眼福。」 「也说不准,说不定他现在就穿着呢,不如我们扒开看看?」 纪明温躲在走廊里,看着靳时栖将宿舍门合上,心脏狂跳。 他本该离开的,他不应该多管闲事,可不知怎么的,他飞快跑去了公共电话亭,颤抖着拨通了老师的电话。 「周老师……男生宿舍楼有人打架。」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 挂断电话后,他蹲在角落,手指还在发抖。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之后,他亲耳听到了靳时栖在宿舍里将那些欺负他的人揍得哭爹喊娘。 他忽然很羡慕,羡慕到心脏疼。 ——为什么我不能像他一样? ——为什么我只能躲在阴沟里,像条恶心的虫子? 但越是羡慕,他就越是厌恶自己。 哪怕靳时栖每天把食盒交给他,他都不敢与靳时栖多说一句话。 …… 高考的前一个半月,他的世界塌了。 父亲拖欠工资的新闻在网络上炸开,连带着那些工厂门口血红的横幅,以及那具为了讨薪从厂房顶楼坠落的尸体。 舆论像一场飓风,将纪明温一家卷入漩涡中心。 网友扒出他父亲过往的劣迹,连带着他的照片也被p成各种丑态,配上恶毒的诅咒在社交平台疯传。 “资本家的蛀虫。” “这种人也配上大学?” “建议全家跳楼谢罪。” 甚至有一些过激的网友已经找到了线下住址,扬言说只要见到他们一家人,就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为了躲风头,母亲连夜将纪明温塞进亲戚的车里,去乡下躲一阵子。 车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他抱着书和唯一的一把大提琴,看着车辆快速驶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或许是否极泰来,成绩出来那天,他盯着电脑屏幕看了很久。 分数足够上那所音乐学院,那是他偷偷憧憬了四年的地方。 可当他颤抖着点开学费明细时,心脏瞬间凉透。 亲戚们东拼西凑的钱,甚至不够支付第一年的基础费用。 他忽然想起徐明当初在聚会上说的话。 他一个杀人犯的儿子,曾经花着别人的血汗钱,怎么能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一切呢? 徐明说的对。 正因如此,纪明温那天才会极其狼狈地逃离。 那天,纪明温站在天台上想了很久,看着十几层楼的高度,他忽然想起,靳时栖从楼上跳下去的时候,会不会也很痛。 他最终还是怯懦了,没有选择跳下去。 天底下需要被救治的人,永远比医生多。 既然已经当了懦夫,不如做得更有价值一些。 在那之后,他卖掉了大提琴,靠着这笔钱凑够了医学院的学费。 在他入学之前,也曾天真地以为,这里会是他的新生。 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会指着他的背影窃窃私语,更不会有人将他的照片p成恶心的表情包肆意传播。 他可以重新开始,可以像靳时栖那样,挺直脊背,直视他人的眼睛,甚至尝试着交一两个朋友。 ——这次一定能改变。 ——一定。 新生典礼那天,他缩在礼堂最后一排的角落。 台上镁光灯刺眼,作为新生代表的靳时栖偶尔扶一下话筒的腕骨在射灯下白得夺目。 纪明温突然呼吸困难。 他的视野开始扭曲,耳膜嗡嗡作响。 台上靳时栖的身影在镁光灯下耀眼得刺目,而他却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他以为自己见到这个高中时唯一对他释放过善意的人会高兴。 可此刻看着台上光芒万丈的身影,他只觉得恐惧像潮水般漫上来。 他想错了。 靳时栖的出现像是魔鬼一般,那些他拼命想要逃离的过去,此刻如影随形地缠上来。 鬼使神差地,他举起手机,将镜头对准台上的人。 放大,再放大,直到取景框里只剩下靳时栖被光晕柔化的侧脸。 快门声淹没在掌声里,像他隐秘的心跳。 后来这张照片成了他的手机屏保。 每当深夜被噩梦惊醒时,他就盯着模糊的像素发呆,仿佛透过这团光斑,就能触摸到那个自己永远无法成为的影子。 ——如果我能像你一样。 ——如果我有重头再来的勇气。 但终究只是如果。 纪明温很清楚,有些距离不是换个城市,考个大学就能抹平的。 靳时栖是涅盘重生的凤凰,而他只是阴沟里侥幸没被踩死的虫。 那天,礼堂的掌声雷动,所有人都在为台上的靳时栖喝彩。 纪明温却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蜷缩起来。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无声地张了张嘴,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救救我…… ——谁能。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任由黑暗将自己一点点吞噬。 第162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17 “需要帮忙吗?” 清冽的嗓音在头顶响起,纪明温猛地一颤。 靳时栖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递来一瓶拧开的矿泉水。 阳光下,能看见瓶身凝结的水珠正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滑落。 纪明温盯着那滴水,喉咙发紧。 他不敢抬头,怕从对方眼里看到厌恶,甚至怜悯。 亦或是更糟糕的,那种对待“异类”的疏离。 “谢...谢谢。” 他接过水瓶时,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靳时栖的手。 那一瞬间他几乎要把水瓶摔出去,却听见头顶传来很轻的一声笑。 靳时栖突然弯腰,借着帮他捡起外套的动作靠近,手心的手机悄无声息滑落到他的口袋里。 “屏保的事——” 纪明温呼吸一滞。 “我很荣幸。 ” 温热的吐息拂过耳廓,像一片羽毛轻轻落下又飞快离开。 等纪明温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时,靳时栖已经走回临床医学的队伍里,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可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铃声突然响起。 纪明温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上赫然跳动着来电显示: 「靳时栖」 他猛地抬头。 不远处,靳时栖正举着手机冲他晃了晃,唇角微扬。 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他整个人明亮得不可思议。 纪明温下意识按了接听。 “下次再聚。” 靳时栖的声音带着笑意,透过电话传来,又透过空气传来,双重声线在纪明温耳畔交织,让他一时分不清哪个更真实。 他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也不敢深究。 但往后上百次,当他看见靳时栖朝他走来时,心脏还是会不受控制地狂跳—— 就像那天,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时一样。 …… 恍惚间已来到大学第二年的暑假。 纪明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出租屋。 他刚结束便利店的夜班,又沿着河岸跑了整整七公里。 汗水浸透了运动服,布料紧贴在身上,勾勒出隐约的肌肉线条。 胖了那么多年,没那么容易彻底瘦下来,但长期的锻炼已经让他的体型匀称了许多,甚至比靳时栖还高出了几分。 浴室里水汽氤氲,纪明温站在花洒下,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 腰腹处曾经堆积的赘肉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紧实的线条。 这一年的变化,与先前判若两人,从最初听到有人喊“胖子”都会浑身一颤,到如今的模样,纪明温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他时不时会看一眼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 这一年内,他和靳时栖的关系逐渐从生疏到亲近,互发消息也是常事。 那些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却让纪明温的心脏一点点软了下来。 平常的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从图书馆出来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纪明温就猛地摇头,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发烫。 他匆匆关掉水龙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不该有的想法一起冲走。 擦干身体后,他套上一件宽松的t恤,湿漉漉的卷发还在滴水。 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没有未读消息。 纪明温抿了抿唇,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失落。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走到门前,透过猫眼往外看—— 靳时栖站在门外。 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黑色运动短裤,戴着鸭舌帽,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隐约能看到里面装着盒子和一些零食。 门外的靳时栖又敲了敲门。 “不在吗?” 他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低沉又清晰,仿佛直接敲在纪明温的心上。 纪明温深吸一口气,终于打开了门。 靳时栖看到他的瞬间,眼睛微微一亮,随即晃了晃手里的袋子: “夜宵,吃吗?” 纪明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 “今天在外面待到太晚了,忘了门禁,路过便利店看到你喜欢的薯片打折,就买了点。” 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深夜造访好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虽然是护理专业,但纪明温仍旧不习惯旁人的接触,独自在外打工租了学校附近的房子。 而靳时栖提交了留校申请,就算是暑期也可以待在学校。 纪明温侧身让他进来,心跳却快得不像话。 靳时栖走进屋内,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纪明温还滴着水的发梢和宽松领口下露出的锁骨。 想起这件事,他也会觉得有些费解。 他经常看到纪明温跑去训练,有时候因为训练错过了自己的消息还会自责。 效果确实显着,甚至出现了隐约的肌肉线条,但谁能给他解释,为什么纪明温一年内长高了这么多? 被靳时栖灼热的眼神盯到后脖颈发烫,纪明温后知后觉连忙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看着有些慌乱。 虽然靳时栖一直知道他的地址,但登门拜访还是第一次。 靳时栖踏入屋内,目光扫过这间不大的出租屋。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与其说是家,不如说像间临时宿舍。 除了生活必需品外,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整洁得近乎冷清。 纪明温手忙脚乱地把沙发上还没来得及洗的运动服团成一团塞进洗衣机,耳尖通红: “你、你先坐,我去倒水......” 靳时栖轻笑一声,目光却被床头柜上的相框吸引。 那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小小的纪明温穿着笔挺的西装,怀里抱着一把几乎和他一样高的大提琴,站在领奖台上笑得腼腆。 肉乎乎的脸颊上还带着婴儿肥,卷发被发胶勉强固定住,却仍有几撮不听话地翘起来。 纪明温会拉大提琴? 怎么从没听他说过。 靳时栖刚想伸手拿起来细看,身后突然传来拖鞋重重踏在木地板上的声音。 纪明温几乎是扑了过来,一把抢过相框藏在身后,水杯被打翻在地板上,水渍晕开一片。 “对、对不起!” 纪明温结结巴巴地说,褐色的卷发因为动作太大而乱糟糟地翘着,黑框眼镜滑到鼻尖,露出下面惊慌失措的紫瞳。 “这个......这个没什么好看的......” 靳时栖转过身,两人距离骤然缩短。 灯光下,纪明温的脸红得不像话,呼吸因为紧张而微微急促。 他比靳时栖高出几分,此刻却缩着肩膀,因为洗完澡后没吹干头发,连卷发都可怜兮兮地耷拉着。 靳时栖脑中忽然蹦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像是一只大型犬。 第163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18 靳时栖忽然伸手,指尖轻轻勾住他的眼镜框往下拉: “你紧张什么?” 纪明温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靳时栖的脸在眼前放大,狭长的眸子带着笑意,睫毛在灯光下根根分明。 “我……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相框边缘硌得掌心发疼。 “很可爱。” 靳时栖忽然道。 纪明温愣住。 靳时栖的指尖顺着眼镜框滑到他耳际,轻轻拨弄了一下他卷曲的发梢。 “比现在胖一点,但笑起来的样子没变。” 二人在辩论赛时重逢,但在开赛前,靳时栖曾看到一道身影,哪怕那时候的纪明温大变样,他也认出了那是“阿温”。 空气突然变得黏稠起来。 纪明温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胸腔,却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一刻的暧昧。 靳时栖和他独处时,总会不自觉做出一些亲昵的动作,或是靠在他身上。 纪明温不知道这是否是靳时栖的习惯,也不知晓他对旁人是否也是如此。 但纪明温并不介意这样的特殊对待。 从敏感到小心翼翼再到坦然接受。 靳时栖的目光落在他紧攥着相框的手指上。 他平日里很腼腆,靳时栖也举止有度,但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没来由的升起逗弄他的心思: “这么宝贝?那我更要仔细看看了。” 说着就要去抢他藏在身后的相框。 “不行!” 纪明温慌忙后退,却忘了身后就是床沿,整个人向后栽去。 靳时栖下意识伸手去拉,结果被带着一起摔进了柔软的床铺里。 相框掉到了枕头上,玻璃面朝上。 纪明温躺在靳时栖身下,整个人红得像只煮熟的虾子。 靳时栖撑在他上方,一缕额发垂下来,扫过他的鼻尖。 两人呼吸交错,靳时栖忽然注意到,纪明温的睫毛在灯光下竟然是浅棕色,像蝴蝶脆弱的翅膀,轻轻颤动着。 “......你睫毛挺长的。” 靳时栖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废话。 纪明温猛地闭上眼睛,自暴自弃般地温声道: “学长,你……你先起来。” 虽然二人是同届,但靳时栖复读过一年,也大他一岁,便习惯这样叫。 靳时栖非但没动,反而凑得更近: “不要。” 纪明温哽住。 “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你会拉大提琴?” 纪明温睁开眼,正好撞进靳时栖含笑的眸子里。 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 自己完了。 彻底完了。 纪明温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靳时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让他浑身发烫。 “我只是…觉得丢人。” 他的声音细若蚊呐。 靳时栖撑起上半身,却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哪里丢人?” “我很久没碰过大提琴了,之前的那一把被我卖掉了。” 纪明温被困在靳时栖身下,整个人僵成了一块木头,他的视线慌乱地游移着,就是不敢对上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 视线无处安放地飘向窗外。 夏夜的飞蛾正不知疲倦地撞击着路灯,就像他此刻疯狂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撞得胸腔生疼。 “那现在呢?” “什…什么?” “现在还想拉琴吗?” 纪明温一愣,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但变卖大提琴的那天,他就做好了以后都不会碰音乐的打算。 “学校音乐社有琴房,我认识社长,可以借钥匙,现在是暑期,里面的乐器你可以随意用。” “但…但我可能不会拉了。” 这个距离近得过分,纪明温能闻到靳时栖发梢淡淡的洗发水香气,能感受到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 所有的理智都在叫嚣着推开他,可身体却像被施了咒语般动弹不得。 头脑发热的情况下,纪明温还不得不回答靳时栖的问题。 他遇到事总会想着把自己缩起来,偏偏靳时栖诱导着他同意。 “试试看吗?” 半晌,纪明温艰难地挤出一个“好”字。 这一年内靳时栖说的话,他都很难拒绝。 “那好,明天下午三点,音乐社门口见。” 得到自己满意的结果后,靳时栖这才满意起身,将自己带来的夜宵和零食从袋子里拿出来。 “学长。” 纪明温忽然开口。 他从床上坐起来,黑框眼镜歪在一边,褐色的卷发乱糟糟地翘着,却低着头不敢看向靳时栖。 “……你平常对谁都是这样吗?” 靳时栖转过身,挑眉看他: “哪样?” 纪明温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头,一字一句像是压抑了太久终于决堤的情绪。 “都这样亲密吗?” 屋内突然安静下来。 靳时栖逆着光,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纪明温的心跳快得几乎要窒息。 他后悔了。 不该问的,不该打破这层微妙的平衡。 如果靳时栖只是可怜他,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误解…… 这一年内,他的目光始终追随那道格外耀眼的身影。 看着他在全国医学生临床技能大赛中带领团队拿下特等奖。 看着他关于神经退行性疾病早期诊断的两篇论文刊登知名医学期刊。 看着他在医学研讨会上代表本校发言,看着他被举荐参加国际医学峰会。 靳时栖太过夺目,使得纪明温不止一次意识到,二人天赋上的差距。 他像是生来就应该握着手术刀。 「你平常对谁都是这样亲密吗?」 现如今,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突然拧开了某个被忽略的锁。 是啊,我喜欢他。 这个认知来得猝不及防,却清晰得不容置疑。 慌乱之下,纪明温作出反应。 靳时栖刚想开口回答,纪明温却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学、学长人很好,所以对谁都很好......我没有说对别人不好的意思,也不是说对我不好。” 他语速飞快,像是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起来,匆忙到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我饿了,我们先吃夜宵吧!” 靳时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纪明温已经逃也似地冲向茶几,背影写满了慌乱。 第164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19 靳时栖跟上去,一旦提起方才的话题,就会被纪明温用别的话题匆匆打断。 见状,靳时栖虽不解他到底在做什么,但也没有再追问。 难道是发烧了所以胡言乱语? 也不太像啊…… “给,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 靳时栖从塑料袋里拿出两瓶饮料,随手递给纪明温一瓶。 纪明温接过来,拧开瓶盖猛灌了一大口—— “咳咳!” 甜腻的蜜桃香带着微醺的液体滑过喉咙,呛得他眼角泛红。 他低头看了看标签,声音错愕: “果酒?” 靳时栖正仰头喝着自己那瓶,闻言微微蹙眉。 他放下瓶子,看了看瓶身,果然写着“风味气泡酒”。 “……” 他确实不常喝这个。 “学长平常不是只喝白水和牛奶吗,什么时候开始喝果酒了。” 纪明温蹙眉。 靳时栖晃了晃手中的瓶子,果酒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你记得挺清楚。” 纪明温的手指一抖,差点打翻饮料。 “我…我只是之前没见过学长喝……” “那家便利店我不常去,随手拿了两瓶。” 他仰头又喝了一口,喉结滚动,甜腻的蜜桃香气在唇齿间蔓延。 酒味不重,应该没事。 二人谈论着大学里的事,都默契的避过了高中时期,也绝口不提双方的家庭。 等到纪明温发现靳时栖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学长......?” 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靳时栖慢半拍地抬起头,眼神迷蒙,清亮的瞳孔像是浸了水,湿漉漉的 他的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连带着耳尖都染上粉色。 “嗯?” 他反应迟钝地应了一声,声音比平时低哑。 纪明温心头一跳,他也没想到靳时栖的酒量居然这么差: “你......是不是喝醉了?” 靳时栖歪了歪头,突然笑了: “没有。” 可他连笑都比平时慢半拍,眼角微微下垂,像只慵懒的猫。 纪明温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想去厨房倒蜂蜜水,却被靳时栖一把拉住手腕。 “去哪?” 靳时栖仰头看他,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 “学长,我去给你倒水。” 靳时栖却没松手,反而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腕骨。 纪明温浑身一僵,只觉得被触碰的地方像是烧了起来。 靳时栖的眼神已经有些发直,平日里锐利的目光此刻软得像融化的蜜糖。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轻轻捏住了纪明温的脸。 “唔。” 纪明温惊得往后一缩,却没能躲开。 “你比大提琴好看。” 这句话没头没尾地砸下来,纪明温的大脑“嗡”地一声空白,眼镜因为刚才的躲闪滑到了鼻尖,摇摇欲坠。 “什、什么?” 靳时栖的目光落在他的镜框上,突然伸手将它摘了下来。 “你不太适合戴眼镜呢。” 世界瞬间变得模糊,纪明温慌乱地眨了眨眼。 靳时栖的轮廓在视线里晕开,只剩一个朦胧的、带着光晕的影子。 纪明温僵在原地,失去眼镜的屏障,他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他下意识伸手想拿回眼镜,却被靳时栖握住了手腕。 “刘海也很长,说实话,我很早之前就想这么干了。” 靳时栖的手指穿过他的额发,轻轻将过长的刘海拨到一旁。 纪明温的额头光洁饱满,因为常年被遮挡而显得格外白皙。 没了刘海的掩护,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紫色瞳孔完全显露出来,像是突然被剥开的石榴,闪烁着慌乱又动人的光。 此刻这双眼睛因为紧张而微微睁大,倒映着靳时栖自己的影子。 “果然,这样更好看。” 靳时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纪明温努力聚焦视线,却只能看到他模糊的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太近了。 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果酒香气,近到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近到—— “看得清我吗?” 靳时栖忽然道。 纪明温诚实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很模糊。” “那这样呢?” 靳时栖突然又凑近了些。 “还、还是看不清。” 纪明温结结巴巴地回答,耳尖红得滴血。 “嗯?撒谎。” 靳时栖道。 纪明温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得不像话,怕靳时栖听见,又怕他听不见。 纪明温的确看不清细节,但那双眼里的温度,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眼镜被重新架回鼻梁上,世界骤然清晰。 靳时栖已经退开一步,顺手揉了揉他的卷发,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结果腿一软直接栽进沙发里。 他的额头抵着靠背,闷声嘟囔了一句什么,随后彻底没了动静。 “学长?” 纪明温试探性地轻轻喊了一声。 可靳时栖已经彻底睡过去,睫毛安静地垂着,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唇角微微张开,呼吸轻缓。 他的黑发有些凌乱地散在额前,整个人蜷缩在沙发里,看起来竟有几分难得的乖巧。 纪明温没想到靳时栖会喝醉,更没想到他喝醉了是如此—— 毫无预兆,毫无道理,甚至……毫无逻辑。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扯过毯子,盖在靳时栖身上。 这个距离近得危险。 纪明温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视线落在靳时栖的唇上。 一个荒唐的念头突然窜上心头。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指尖微微发颤。 就一下,学长应该不会知道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纪明温就像被烫到般猛地直起身子。 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瞬间席卷全身,将他的耳根烧得发疼。 胃里翻涌起一阵恶心,纪明温仓皇后退两步,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 他抬手狠狠抹了把脸,指甲在脸颊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 我在想什么呢? 龌蹉! 下作! 他险些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那种,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用力闭了闭眼,从柜子里翻出一条干净毛巾,沾湿后回到沙发旁。 靳时栖依然睡得很沉,对刚才险些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纪明温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毛巾擦了擦靳时栖的额头,动作轻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黑暗中,他说了一句—— “学长,晚安。” 然后,他轻手轻脚地将客厅的窗户合上,又靠在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 他曲起双腿,将下巴抵在膝盖上,月光从窗帘的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痕,却照不到他所在的角落。 心跳仍然没有平静下来。 他的人生已经毁了,但靳时栖还有大好的前程。 第165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20 音乐社的琴房安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定的声音。 纪明温站在那架深棕色的大提琴前,手指悬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琴身上投下一道道金色的光痕,木质的纹理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要我帮你调音吗?” 靳时栖靠在门边,手指转着琴房的钥匙。 纪明温摇摇头,深吸一口气,终于坐了下来。 他的动作有些生疏,却依然带着经年累月的肌肉记忆。 左腿微微分开,琴身稳稳地卡在膝间,右手持弓的姿势依然标准。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琴弦时,一种奇异的战栗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 有多久了…… 弓毛擦过琴弦的瞬间,发出一声干涩的呜咽,他皱了皱眉,手指下意识地紧了紧。 垂下眼睫,纪明温重新调整姿势。 这一次,他的左手按弦的指尖微微用力,右手运弓的动作流畅了许多。 巴赫的《g大调第一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前奏。 这首他曾经闭着眼睛都能演奏的曲子,如今却像是个陌生的老朋友。 最初的几个音符有些颤抖,像是蹒跚学步的孩子,但随着旋律渐渐展开,那些遗忘的感觉一点点被找回来。 他的背脊不自觉地挺直,左手指尖在指板上轻盈地跳跃,右手运弓的力度逐渐变得沉稳而坚定。 靳时栖没有坐在正对面。 他轻手轻脚地搬了把椅子,放在琴房的角落里。 一个既不会让纪明温感到被审视,又能看清他侧脸的角度。 椅背微微后仰,靳时栖的姿态松散而慵懒,像是真的只是来随便听听。 他掏出手机调成静音,又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乐谱摊在膝上,却一页都没有翻动。 不要看他。 不要给他压力。 靳时栖垂着眼睫,目光落在乐谱的某一行空白处,耳朵却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动静。 琴弓擦过琴弦时轻微的沙沙声,纪明温调整坐姿时,裤料摩擦的窸窣响动,甚至是当他最初失误时,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吸气。 想看他,想告诉他拉得很好。 但靳时栖只是换了个更放松的姿势,把脸隐在阴影里,让纪明温以为他真的只是在漫不经心地翻谱子。 直到—— 一段流畅的旋律突然流淌而出,像是冲破冰层的春水。 靳时栖猛地抬头。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纪明温的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的睫毛低垂,嘴角微微扬起,手指在琴弦上跳跃的样子,像是找回了某种失而复得的本能。 靳时栖的乐谱滑落在地。 他再也无法假装漫不经心。 …… 有着和音乐社的关系,靳时栖为纪明温争取到每天晚上一小时独享琴房的时间。 往后的时间,靳时栖变得更忙,他的身影穿梭在各个医学活动之中,稍微空出些时间,便会去找纪明温。 而纪明温也在打工和学业之间完成平衡,二人见面的次数虽变少了,关系却没有变得淡泊。 …… 宿舍里,靳时栖正对着电脑敲击键盘,屏幕上的医学报告才写到一半。 突然,宿舍门被猛地推开z “靳时栖!给你打了八百个电话你也不接,急死人了!快快快,跟我走——” 陈远气喘吁吁地闯进来,额头上全是汗,t恤后背湿了一大片。 靳时栖头也不抬,指尖仍在键盘上轻敲: “静音了。” 从靳时栖从容的神色看,他已经习惯了陈远咋咋唬唬的样子。 陈远就喜欢大惊小怪,将一些无聊的事说的好像天要塌下来, “靠!真出事了!” 陈远一把按住他的笔记本屏幕。 靳时栖这才抬眼,看到陈远脸上罕见的凝重神色,微微蹙眉: “怎么了?” “你认识一个叫徐明的人吗?” 靳时栖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不似作假,略微思索一二,才道: “徐明?不认识。” 他每天要记那么多东西,哪里记得住一些不重要的名字。 “真不认识?嘶——见鬼了。” 陈远狐疑地盯着他。 “一个外校篮球队的,今天来咱们学校打友谊赛,结果还没打就在篮球馆闹起来了,说你和护理系的纪明温……额,算了你自己看吧。” 他的话忽然卡住,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拍在桌上。 那是一张被恶意p过的合照。 照片上的背景是高中教室,靳时栖瘦得像根竹竿,面无表情地坐在角落,而纪明温则被刻意放大,肥胖的身躯几乎占满半个画面,脸上还被p上了夸张的腮红和可笑的卡通贴纸,给人一种极差的观感。 最刺眼的是照片上用红色马克笔写的大字: 「死gay真恶心。」 看到照片的瞬间,靳时栖的神色骤然冷了下去。 “他带着一帮人在篮球馆闹,说你和纪明温的一些谣言,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现在两边队伍已经快打起来了,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只能跑来找你。 这件事对你影响不太好,一定要及时解决。” 陈远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向靳时栖,斟酌着用词。 “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靳时栖盯着那张照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 记忆突然闪回—— 高中教室里,徐明搂着纪明温的肩膀,笑嘻嘻地拿走他的饭卡;同学聚会上,徐明恶意满满地提起纪明温父亲的丑闻。 原来是他,还真是阴魂不散。 靳时栖忽然笑了笑,那笑容让陈远后背一凉。 “走吧,去篮球馆。” 靳时栖站起身,匆匆卷起袖口,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诶诶诶,等等,等等,你冷静一点别冲动,那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陈远慌忙拦住靳时栖。 他虽然没见过靳时栖发火,但这件事已经传开,用武力解决显然不是一个好办法。 “靳时栖,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冲动的人,但现在赵教授正打算推荐你去参加国际医学生论坛,下个月还有校长的重点项目等着你带队。 这件事要是闹大了,对你的前途……” 陈远声音压低了几分,神色担忧。 “我很冷静。” 靳时栖忽然抬手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放心,我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第166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21 篮球馆内,灯光刺眼。 穿着篮球服的徐明站在场地中央,手里抓着裁判的扩音喇叭,声音通过音响在整个场馆内回荡。 “我也想让这件事情过去,但三年了,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觉得很有必要挺身而出,让大家看清楚,你们学院的天才学生,未来可能在医学界风头无两的靳时栖,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败类!” 观众席上,窃窃私语声渐起。 「靳时栖?我好像认得,学校官网宣传栏有,是不是解剖课特别厉害的那个?我看过他发的论文……」 「本来只是来看篮球赛,没想到还有多余的节目,啧啧,这是苦主找上门了啊。」 「但…这徐明谁啊?上来就放p过的照片,看着不像什么好人,为什么要在篮球馆闹事。」 「但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而且你们不觉得靳时栖从来不理人吗?上次活动他全程冷着脸。」 「冷着脸也不代表人家就是坏人吧?何必听外校的人带节奏。」 「啧,他不会真的是gay吧……怪不得拒绝那么多表白,原来他喜欢胖一点的男生,恶心。」 …… 徐明深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他抬手示意其余人安静,随后缓缓举起扩音器,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咄咄逼人,反而带着一丝沙哑的哽咽。 “我知道,你们可能有人会觉得我在污蔑他,毕竟据说他在你们学院很有名气,而我只是一个外校的学生,你们相信他也是应该的。 在你们眼中,靳时栖是个怎么样的人?天才医学生?教授眼里的宠儿?”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但一个人的光环就能抵消他的恶事吗?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事吗。” 观众席上的议论声渐渐安静下来。 徐明知道,情绪到位了。 “我和他高中待了四年,复读了一年,他妈逼走了我最喜欢的一个老师,还造其他女生的黄谣。 在高考之后,那个畜生还逼得亲生母亲跳楼,只为了私吞省里和学校发的奖金。 这种人进了你们医学院,你们难道能放心看着他以后站在金字塔的顶端吗?这种人真的具备最基本的医德吗?”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 医学院的学生面面相觑。 靳时栖的名字他们当然听过,大一就发了sci,解剖课满分,是教授们的心头宝,多次代表学院出席医学活动,实打实的别人家的孩子。 可关于他的私生活,确实鲜少有人了解。 但也不是没人知道当初季玲跳楼的事,毕竟这件事还上了社会新闻。 徐明见气氛到位,立刻乘胜追击: “还有你们学院护理系的纪明温,那些照片都看了吧,那就是他高中时候的样子。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三年前的新闻,黑心老板拖欠工人薪资,工人维权讨债,最后还出了人命。” 被他这么一提醒,有人恍然大悟般点头。 徐明又将当初那件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一个是花着工人血汗钱,站在工人尸体上的纨绔,一个是德不配位,无亲无义的伪君子,两个人勾结在一起也很正常,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次是友谊赛,我已经喊了保安,你再闹我们还比不比了?” 本校篮球队队长有些看不下去,想上去夺过扩音器,却被另外几个高大的男生拦住。 “你们仗着学习好,学历高,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难道你要包庇这个学术败类? 我就不相信世间没有公道!老实人就要被欺负吗!” 他们是和徐明一个篮球队的队友,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三言两语就被徐明挑拨,认定了靳时栖欺负人在先。 他们今天就算输了比赛,也要给自己人讨个公道! “贵校难道不看人品只论学术吗?这种人成为贵校的优秀学生代表,难道各位不觉得寒心吗,万一——” “万一什么?”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场馆入口传来。 所有人齐刷刷回头。 刺眼的光线从门外涌入,一道修长的身影逆光而立。 观众席上,有人小声惊呼: “是靳时栖来了……” 靳时栖在距离徐明三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扫过他手中的照片,忽然轻笑一声: “继续说啊,我听着呢。”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篮球馆鸦雀无声。 “不是说得挺精彩吗?怎么停了。” 靳时栖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口,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徐明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后退半步。 现在的靳时栖,确实和三年前的豆芽菜天差地别。 观众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场中央。 逆光而立的靳时栖,像是撕破乌云的利刃。 场馆死一般寂静。 徐明的手开始发抖,扩音喇叭发出刺耳的嗡鸣,他强撑着冷笑: “怎么,学霸要来威胁人了?” “哈……” 徐明站定,眼神与他对上,带着复仇的快感。 “我今天站出来可不是为了报复你,只是不想更多人被你这张脸蒙蔽。” 徐明知道,自己赢了。 这一次,他没有暴怒,没有失控,而是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忍辱负重的受害者。 他微微勾起嘴角,在无人注意的瞬间,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冷笑。 六千人的场馆几乎座无虚席,过道上还挤满了闻讯赶来的学生,手机闪光灯此起彼伏,消息像野火一样在医学院的圈子里疯传。 如果徐明所说为真,那么医学院打造的这个“优秀代表”确实算得上丑闻。 徐明站在聚光灯下,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 他知道,靳时栖没有证据。 流言一旦散出去,不管真相如何,都会像病毒一样蔓延。 到时候,就算校方不追究,那些教授、实验室、国际交流的机会,还会给一个深陷丑闻的“问题学生”吗? 他就是要毁掉靳时栖的前途,看着他狠狠摔在泥潭里。 第167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22 高考那年,徐明发挥失常,只勉强进了一所三流大学的体育系。 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和靳时栖有交集。 直到那天,他在短视频平台刷到一条爆火视频—— 「医学院学霸侧颜杀!这颜值是真实存在的吗?」 画面里,靳时栖穿着白大褂站在实验室窗前,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无边框眼镜下的眸子沉静而专注。 评论区一片尖叫: 「又是学霸长得又帅,还给不给别人活路?」 「救命这是什么天之骄子!好耀眼的履历,这就是学术劳模吗恐怖如斯。」 「刷到我们学校的学长了!那天在自习室看到他了,真人比视频里还要好看,相信我!」 「考医学院的理由又增加了一条,看来不得不上了,某医学院你最好识相一点快点录取我。」 评论区一片赞叹声。 徐明盯着屏幕,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甲几乎要陷进掌心。 凭什么? 凭什么靳时栖能活得这么光鲜亮丽? 凭什么他能在顶尖学府如鱼得水? 凭什么,自己却要烂在那个垃圾学校里? 他疯狂搜索着关于靳时栖的一切,印入眼帘的却是数不尽的履历。 一瞬间,自己当年被他当众拆穿的耻辱席卷全身。 不甘。 恨意。 妒忌。 徐明花了整整三个月策划这次报复。 他挖出纪明温的黑料,p图伪造证据,甚至特意选了校际篮球赛这个万众瞩目的场合—— 他就是要让靳时栖身败名裂,让他戴着“gay”的帽子活着像阴沟里的老鼠。 篮球馆内,徐明强撑气势,一想到自己能如此轻易就毁了靳时栖的人生,背都挺得更直。 “怎么了,学霸要来打我吗?也对,你当时不就把同宿舍的人打了吗,最后还惊动了老师。” 徐明举起扩音器,声音传遍全场。 他倒真想用言语激得靳时栖动手,彻底将自己推上道德制高点。 “怎么,老相好没来吗?不会不敢承认自己是gay吧? 不过这也正常,上次也是你出头,大学霸要不要给大家讲讲你逼得亲妈跳楼的事?这些年奖金花的没手软吧? 你亲妈当初为了让你换班换老师,可是去校长办公室闹了好几次,结果谁知道生出了一个白眼狼儿子,还要给家里断后。” 靳时栖站在原地没动,只是轻轻推了推眼镜: “说完了?” 他的平静让徐明莫名心慌,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怎么,你有话要说。” 靳时栖突然提高音量,清冷的声音压过嘈杂。 “第一,你伪造照片,涉嫌侵犯肖像权。 第二,你散布不实信息,构成诽谤罪,我稍后会联系律师处理。 第三,今天是两校友谊赛,不管你有什么事,在这里闹就是不对,但既然你来了,作为老朋友,我也要好好接待才对。” 靳时栖将“好好接待”四字咬得极重,单手扯过陈远搭在胳膊上的篮球服,利落地套在衬衫外面,红黑相间的球衣衬得他肩线愈发挺拔。 他微微偏头,看向徐明,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来吗。” 徐明一愣,旋即咧嘴笑了,他想过靳时栖会用各种方法反驳,但没想到是这种愚蠢至极的办法。 正愁不够解恨,现在不就来机会了吗? 靳时栖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书呆子,而自己可是校队主力! 他要在他最擅长的领域内将靳时栖碾碎! “那就陪你玩玩,到时候可别因为输得太难看就跑去跳楼。” 徐明凑近,轻声在他耳边说道。 观众席瞬间沸腾,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双方队伍的成员都互相看了一眼,显然没反应过来这突兀的转折。 7号,得分后卫。 鲜红的数字印在靳时栖的背脊上,随着他弯腰防守的动作绷出锋利的弧度,他已经换好了备用的球鞋,做好热身运动。 摘掉了眼镜,墨色的眸子在球场顶灯的照射下呈现出别样的质感,像某种蓄势待发的猫科动物。 裁判哨响的瞬间,徐明就露出了獠牙。 “照顾一下我们的学霸。” 他朝队友使了个眼色,比赛刚开始,立刻有两个壮硕的球员一左一右贴上了靳时栖。 陈远在场边骂了句脏话,这根本不是正常防守,分明是恶意盯防! 呸! 无耻! 下流! 不要脸! 同时,他的心也提了起来。 身为舍友,靳时栖平日里的习惯他再清楚不过,别说打篮球了,他都没见过靳时栖踏入运动场一步! 每天都泡在图书馆和实验室里,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打球的样子。 赛场上,对方的球员像两堵移动的肉墙,将靳时栖所有的突破路线彻底封死。 他们的防守姿势根本不符合常规,不盯球,只盯人,粗壮的手臂有意无意地架在靳时栖的肋侧,小动作不断。 他被堵住,根本不能将球传出去,只能生窝囊气,但对方球员显然很清楚球场上的规矩,虽然不道德,但不犯规。 在众人不看好的情况下,靳时栖却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突然急停。 球鞋在地板上擦出刺耳的声响,他一个背后运球,硬生生从两人即将合拢的包围圈中挤了出去! “拦住他!” 徐明在后方厉声喝道。 第三名防守队员从斜刺里冲出,像辆失控的卡车般直撞向靳时栖的膝盖。 这根本不是抢断,而是冲着废人去的恶意犯规! 观众席上响起一片惊呼。 陈远的瞳孔骤缩,猛地从座位上站起! 在对方撞上来的瞬间,靳时栖将球往地板上一砸。 篮球从对手胯下弹过,而靳时栖则借着一个轻盈的转身,与对方擦肩而过。 那人收势不及,直接摔出了边线! 靳时栖重新掌控球权,左侧的防守队员猝不及防,被晃得一个踉跄。 还没等右侧的人补防,靳时栖已经带球突入禁区,起跳—— 篮球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唰!” 三分命中! 全场寂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靳时栖落地时微微踉跄,但很快稳住身形。 他看向面色铁青的徐明,随手抹去下巴上的汗珠,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继续?” 第168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23 徐明落地时摔倒,他的膝盖重重磕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观众席上传来几声零星的嘲笑,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膜。 他抬头,正对上靳时栖俯视的目光。 “你……!” 靳时栖的瞳孔在强光下收缩成一道细线: “没事吧,地板有点滑。” 靳时栖朝他伸出手,声音温和得近乎虚伪。 徐明盯着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是双天生就该拿手术刀的手。 凭什么? 凭什么靳时栖能活得这么光鲜亮丽?凭什么他能在顶尖学府如鱼得水? 凭什么自己却要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趴在他脚下? 这副笑意盈盈的模样更让他觉得恶心。 “滚开,我可不需要你这种伪君子的怜悯。” 徐明猛地拍开靳时栖的手,自己撑着地板爬起来。 他的掌心火辣辣地疼,但比起自尊受挫的耻辱,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 比赛继续。 靳时栖的球技远比他想象的强悍。 但徐明也不是吃素的。 他毕竟是体育生,是校队主力。 几个回合下来,他渐渐摸清了靳时栖的路数,开始有针对性地防守。 靳时栖的假动作骗不过他,他的身体对抗让靳时栖的投篮变得艰难。 比分开始咬紧,双方互有胜负。 观众席上的气氛越来越热烈。 「没想到学霸打球也这么厉害啊,我以为他是书呆子类型的,上帝到底给他关上了哪一扇窗?」 「我看见群里有人发篮球馆有大瓜,怎么来了是打篮球?算了,来都来了,医学院加油!!!」 最后一节,比分胶着,已经到了赛点。 靳时栖带球突破,徐明紧紧贴防。 两人的手臂绞在一起,肌肉因发力而绷紧。 “你以为你赢了?” 徐明压低声音,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 “像你这种书呆子,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实验室里!” 靳时栖没有回答,突然一个变向,球从胯下换到左手。 徐明迅速横移补防,却见靳时栖猛地急停,后仰跳投—— 就是现在! 徐明眼底闪过一丝狠毒。 他假装封盖,实则右手成拳,狠狠朝靳时栖的手腕撞去! 废了你这只手! 让你这辈子都拿不了手术刀! 到时候成功了,就说是不小心撞的,又能把自己怎么样呢? 在徐明的手即将碰到他手腕的瞬间,靳时栖突然收球,侧身的同时避开徐明,将球往篮板上一抛—— 砰! 篮球砸板反弹,靳时栖落地后瞬间起跳,在空中接住反弹的球,狠狠灌进篮筐! 轰! 篮架剧烈摇晃! 全场寂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 徐明呆立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靳时栖单手抓着篮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在擅长的领域碾压靳时栖? 不存在。 系统的存在就是为了培养六边形宿主,更何况他是其中的佼佼者。 靳时栖在临界空间训练场的时间比徐明的命还久,怎么会有明显的短板? 靳时栖松开手,轻盈地落地,又凑到他耳边,声音轻得只有徐明能听见。 “时隔三年,没想到你毫无长进。” 徐明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更糟的是,裁判的哨声响起。 “恶意犯规!红牌罚下!” 方才徐明的阴招被场边的摄像机拍得一清二楚,就连他的队友看着大屏幕上的视频都眉头皱起。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 「这手段也太脏了吧,这是要废了他的手啊!」 「现在这样看,倒是这个不知道哪来的徐明更不像什么好人。」 「他说的那些话都只是空穴来风,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而且恶意p图真的很恶心,护理系的纪明温我认识,虽然腼腆,但性格很好。」 「我刚刚看到消息才赶过来,急死我了,纪学长根本不是他造谣的那个样子!污蔑!」 徐明站在球场中央,脸色铁青。 裁判的红牌在他眼前晃动,观众的嘘声如潮水般涌来,可他死死钉在原地,不肯下场。 他猛地指向靳时栖,声音因愤怒而扭曲。 “你以为赢了比赛就了不起了?你替纪明温出头,他人呢?啊?” 观众席上的议论声渐渐安静下来。 徐明知道自己已经输了比赛,但他还有最后一张牌—— 舆论。 他对着全场观众大喊,眼底闪烁着疯狂的光。 “你们眼中的完美学长,实际上是个gay,是同性恋,是伪君子,卑鄙小人!今天我输了,心服口服,但我永远看不起你这种人!” 徐明试图转移话题,再次将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用舆论讨伐靳时栖,这也是他最后的办法。 “说完了吗?” 靳时栖突然开口,将方才脱下的打球衣放在一旁。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利剑,瞬间刺穿了徐明的咆哮。 全场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场中央的两人身上。 徐明喘着粗气,嘴角扯出一抹狰狞的笑: “怎么,怕了?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算你赢了比赛,也改变不了你是个道德败——” “叮。” 篮球馆的广播系统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音响中传出—— 「你现在出头当什么英雄?啊?你装什么装啊,你不就是那个在校长室被自己亲妈扇耳光的跳楼废物吗?!」 徐明的表情瞬间凝固。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清晰、刻薄、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广播继续播放—— 「放开!老子今天非弄死他不可!」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被亲妈打脸的废物!」 「徐明同学,你之前因为害人家怀孕被抓到了警局,不会就是你舅舅把你保出来的吧?」 …… 徐明的脸刷地白了。 这些录音,大多是他在同学聚会上口无遮拦的言论,每一句都充满了赤裸裸的歧视和侮辱。 靳时栖当时居然录音了!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 「这也太恶毒了吧?」 「分明就是他嘴毒,拿别人的伤心事当作笑点,被揭穿之后又气急败坏,好恶心。」 「这种人就喜欢颠倒黑白,分明是蓄意报复,见不得其他人好。」 …… 广播里的录音还在继续,徐明的形象在众人眼中彻底崩塌。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瞳孔颤动,不敢相信靳时栖居然会保存三年前的录音! 他浑身发抖,嘴唇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不仅没能毁掉靳时栖,反而暴露了自己最丑陋的一面。 —— 感谢“火锅柠檬茶”,茶宝宝的打赏,特此加更~ 第169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24 广播里的录音还在继续,徐明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 他的队友们愣在原地,随即脸色铁青地转向他,咬牙切齿。 “徐明,你他妈的敢耍我们?” 为首的男生一把揪住徐明的衣领,拳头狠狠砸在他脸上。 事到如今,若还看不出自己被这个人渣利用了,那才是蠢到家。 徐明踉跄着摔倒在地,嘴角瞬间渗出血丝,他还没爬起来,其他人已经围了上来,愤怒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拿我们当枪使是吧,我呸,你他妈的怎么敢的!” “亏我们那么相信你!你敢耍我们。” 徐明蜷缩在地上,护着头,却挡不住四面八方的拳脚。 他的球衣被扯烂,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 保安冲上来拉开众人时,徐明已经鼻血横流,却还在嘴硬,声嘶力竭: “你们……你们都被靳时栖骗了!那些录音是假的!是合成的!” 虽然这个临时想出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但徐明绝不能就这么认下。 靳时栖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这一切。 直到保安将徐明拽起来,他才缓步上前,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已经报警了。” 徐明的瞳孔骤然收缩。 “诽谤、人身攻击、恶意伤害……”靳时栖慢条斯理地列举着,“我会追究到底。” 徐明的腿开始发抖,却还在垂死挣扎: “你、你没有证据!那些录音——” “证据?如果你想看视频的话,我不介意将备份给你,要看吗。” 靳时栖做事向来谨慎,走一步看三步,在这个不能随意“斩草除根”的世界,他当然会给自己留后手。 在接到“报复徐明”的任务时,他就做好录视频的准备。 徐明的表情彻底凝固。 他的嘴唇颤抖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最后的侥幸被碾碎,他终于意识到,他完了,彻底完了。 靳时栖居高临下看着他,唇角再没了笑意,甚至隐隐动了杀心。 忽地,似心有所感,他猛地转身,朝着出口的方向看去,又在众人错愕的惊呼声中快速追过去。 他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急促而清晰,直到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纪明温站在走廊尽头,背对着他,肩膀微微发抖。 靳时栖的脚步慢了下来。 他知道纪明温看到了那张照片,那些被恶意p图的、不堪回首的过去,又一次血淋淋地摊开在所有人面前。 “纪明温。” 靳时栖的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对不起…我刚刚没有站出来。” 一滴泪无声地砸在地板上。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纪明温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黑框眼镜被雾气模糊,镜片下的紫色眸子浸在水光里,像是暮色中破碎的琉璃。 他知道靳时栖在保护他。 那段录音里,徐明对靳时栖的辱骂被完整保留,而关于他的部分却被刻意截去了最恶毒的内容。 靳时栖把所有的火力都引到了自己身上,却让他安然无恙地躲在阴影里。 “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根本不会被卷进来……” 泪水顺着下巴滑落,洇湿了衣领。 纪明温抬手想擦,却越擦越多,最终只能自暴自弃地捂住脸。 他是同性恋,但靳时栖不是,他不能那么自私。 他的过去是一团污浊的泥沼。 肥胖的身体、懦弱的性格、被霸凌的回忆,还有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他懦弱、自卑、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自尊非把累积的思念读成再见。 “我很感谢你,但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 “我喜欢你。” 四个字,轻得像羽毛,却重若千钧。 走廊尽头的暮光斜斜地漫进来,将靳时栖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橘金色。 那双眼睛格外认真地看着纪明温的背影。 纪明温的呼吸几乎停滞。 他比靳时栖高出几分,此刻却像是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纪明温缓缓转身。 他的褐色卷发有些凌乱,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额前,黑框眼镜歪歪地架在鼻梁上,显得狼狈又柔软。 “什,什么……?” 他以为自己在幻听。 “我喜欢你。” 靳时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低哑,像是压抑了太久终于破土而出的种子。 纪明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嘴唇微微发抖。 “不是可怜你,不是正义感作祟,是喜欢你,想成为你的爱人的那种喜欢。” 靳时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专注,眉宇间褪去了往日的慵懒与散漫,和平日里那个游刃有余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郑重其事地交付。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夸张的表情,只有最朴素的真心,赤裸裸地摊开在纪明温面前。 纪明温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辩论赛结识后的那次联谊,他曾开玩笑般说曾有个朋友被罚跪在柜子里,结果睡着了。 大家都在笑,他自己也在笑,靳时栖却忽然说了一句: “膝盖会很疼吧。” 纪明温愣了很久,才闷着声音对他说了句“迟早会好的”。 从那时起,纪明温就清晰地意识到。 靳时栖是好看的,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英俊,而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带着锋芒的漂亮。 而此刻,这个漂亮到让人移不开眼的人,正用最认真的表情对他说—— 我喜欢你。 “不是出于同情,不是一时冲动,是从很久以前……就确定的事。” 纪明温怔怔看着他,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音。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却又在每一次幻想结束后狠狠掐灭希望。 靳时栖怎么会喜欢自己呢? 他曾经做的那些,并不完全是出于同情吗。 “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我现在还不能和你在一起。” 靳时栖的声音低了下来。 纪明温提起来的心猛地一沉。 “我必须要处理好一些事,才能毫无顾虑的和你在一起,所以,还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但我也不清楚到底有多久,或许很快,也或者很慢……” 靳时栖感觉自己像是渣男发言,不知要如何解释,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词汇能力实在是匮乏。 他看着纪明温慢慢走过来,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啊…不是,我不是想浪费时间,只是一些事很难解释。” 下一秒,纪明温轻轻将头靠在他肩上。 靳时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束光,照进他阴暗潮湿的自我厌恶里,将那些腐烂的伤口一一曝晒。 他像个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没关系,我会一直等你的。”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黑暗中,只剩下两颗心脏跳动的声音,渐渐重合。 —— 感谢“火锅柠檬茶”,茶宝宝的打赏,特此加更~还有四章加更明后天奉上 第170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25 徐明的事最终尘埃落定。 靳时栖坚决拒绝私下调解,警方依法对徐明作出行政拘留十天包括经济赔偿的处罚。 篮球馆内对峙的视频在网络上广泛传播,徐明恶意伤人的行径引发众怒。 他的个人信息很快就被网友扒出,连带着从前包庇他的舅舅也被撤职。 更致命的是,他所在的体育学院在舆论压力下,最终以“严重违反校规校纪”为由,对他做出了开除学籍的处分。 这场闹剧就此落幕,而靳时栖的声誉不仅没有受损,反而因在事件中展现出的果敢与冷静,在网络上名声大噪。 靳时栖不会去理会网上在说什么,他仍然如同往常一般泡在图书馆和实验室内。 一切如常。 …… 毕业典礼那天,阳光很好。 纪明温穿着学士服,站在人群里,抬头望着台上的人。 靳时栖穿着纯白的医学生制服,领口别着金色的校徽,站在话筒前。 他的声音清朗而沉稳,回荡在整个礼堂。 “我谨以自身性命与医者荣誉宣誓——” 台下的毕业生们跟着他一起念,声音整齐而庄重。 “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纪明温的嘴唇轻轻动着,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靳时栖身上。 阳光透过礼堂的玻璃穹顶洒落,为靳时栖的轮廓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 他的神情肃穆而专注,眉宇间褪去了往日的散漫,只剩下医者的郑重。 “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 纪明温随同宣誓,眉眼间的阴郁少了些。 靳时栖是八年本博连读,比纪明温要晚一些毕业,此时他站在光里,带领所有人宣读医者的誓言。 “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我必将持守此誓,终生不渝。” 誓言结束,全场掌声雷动。 靳时栖的目光却越过人群,精准地找到了纪明温。 他微微勾起唇角,眼底盛着只有纪明温才懂的笑意。 纪明温也笑了。 …… 靳时栖背着黑色琴包,快步穿过高铁站拥挤的人群。 琴包很沉,压得他肩膀微微发酸,但他顾不上调整,只是不断地看手表,呼吸因为匆忙而略显急促。 14:50。 还好,没迟到。 他站在约定的进站口,将琴包小心地放在身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拉链边缘。 这把大提琴是他用全国英语竞赛的奖金买的,特意找了专业制琴师调试音色,琴身用的是上好的枫木,在灯光下会泛出温润的光泽。 这是他准备送给纪明温的毕业礼物,从半年之前就开始准备,格外用心。 这件事自然一直瞒着纪明温,不然怎么会有惊喜? 纪明温这几年一直用着音乐社团的大提琴,如果他有了一把新的琴,露出的表情一定会很有意思。 靳时栖甚至能想象到,纪明温看到琴时惊讶的表情。 那双紫色的眼睛会微微睁大,睫毛轻颤,然后抿着唇笑起来,像只被顺了毛的大型犬。 嗯……真想早点看看。 15:00。 进站口的人流来来往往,却始终没有纪明温的身影。 以往的邀约,就算靳时栖提前半个小时,都能看到已经提前到达的纪明温,从没有迟到或放鸽子的记录。 不会是睡过头了吧? 靳时栖皱了皱眉,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昨晚。 「纪明温:学长真的会去送我吗?」 「我:当然,我记得你的票的时间,明天三点之前我会在上次的进站口等你。」 「我:我给你准备了毕业礼物,你可以猜一下。」 「我:睡着了吗?」 「我:那晚安,明天见。」 他发完最后一句话,纪明温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回复。 靳时栖原本只当他是太困睡着了,或者忘了,并未太过在意这件事。 他又等了十分钟,手指在琴包肩带上收紧。 15:20。 高铁站的广播开始播报检票通知,靳时栖终于忍不住拨通了纪明温的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冰冷的机械女声让他眉头拧得更紧。 不对劲。 纪明温从来不会不回他的消息,更不会无故失约。 靳时栖快速翻出通讯录,拨通了当时某个辩论队成员的电话。 临近毕业,事情少,租的房子前几天就退租了,辩论队是纪明温最常待的地方。 “喂?靳学长,怎么了。” 对方的声音传来。 “纪明温在吗?” 靳时栖直接问道。 “啊?明温他没和学长说吗,他今天早上就急匆匆坐飞机走了,我们约好的散伙饭也临时取消了,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吧……” 道了声谢后,靳时栖沉默的挂断电话。 15:40。 高铁即将发车,广播里最后一次催促乘客检票。 靳时栖站在原地,看着屏幕上始终没有回复的聊天界面,最后发了一条消息: 「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依旧没有回应。 18:00。 夕阳西沉,高铁站的人流逐渐稀疏。 靳时栖坐在进站口的长凳上,琴包靠在身侧,手机安静地躺在大腿上。 屏幕早已暗下去,他却仍盯着那个方向,仿佛在等一个永远不会亮起的提示。 20:00。 夜幕彻底降临,高铁站的灯光冷冷地洒在地面上。 靳时栖的姿势几乎没变过,双手环抱,背脊挺直,只有指尖偶尔敲击手臂的节奏泄露了一丝焦躁。 22:00。 最后一班高铁离站,广播声彻底消失。 靳时栖终于站起身,沉默的背起琴包。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失落,只是平静地—— 太过平静了。 琴身沉甸甸地压在后背,像一场无疾而终的期待。 夜风掠过站前广场,靳时栖的身影逐渐融入黑暗。 那把精心挑选的大提琴,最终没能送出去。 第171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26 飞机起飞时的失重感让纪明温的胃部一阵痉挛。 他死死攥着掌心的红丝绒盒子,仿佛那是唯一能让他保持清醒的浮木。 舷窗外的云层翻滚如浪,而他的呼吸却越来越浅,越来越快,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氧气。 ——逃不掉的…… ——他逃不掉的。 这个念头像毒蛇般缠绕着他的心脏。 纪明温将额头抵在盒子上,大口大口的喘气,迫使自己去想别的事。 不然,他怕自己会崩溃,会哭喊,会不顾一切地求靳时栖救救他。 ——但不行。 ——绝对不行。 昨晚的那通电话又在耳边响起: “你赶紧给老子滚回来,不然我就杀了你妈,你别以为老子做不出来。” 纪明温的牙齿开始打颤,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衬衫。 ——不能回去,不能,如果回去,这四年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他再也见不到靳时栖。 ——但如果不回去…… 无论是哪个后果,他都无力承担。 纪明温的肩膀颤抖着,整个人蜷缩在狭窄的经济舱座位上,像一只受伤的动物。 他咬着自己的手背,试图压抑喉咙里即将溢出的呜咽,齿间已经尝到了血腥味。 四年前,纪建同因为拖欠工资闹出了人命,进了监狱。 纪明温本想在毕业后彻底摆脱这一切,却接到了出狱的纪建同打的电话。 话语中,是赤裸裸的威胁。 这一次,纪明温不得不亲手掐断生命里唯一的光。 他的视线开始扭曲,机舱里的灯光变成刺眼的白色旋涡。 ——好痛。 ——哪里都痛…… 纪明温的手指无意识地抠挖着座椅扶手,指甲折断的疼痛却丝毫无法缓解胸腔里翻涌的窒息感。 ——怎么办…… ——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红丝绒盒子被他攥得变了形,里面躺着一枚素戒。 那是他偷偷攒了半年兼职的钱买的,内侧刻着靳时栖的名字。 他原本想今天送给靳时栖的,将这个作为等待的“代价”。 喉咙突然涌上一股腥甜,纪明温猛地弯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眼前发黑。 有温热的液体溅在手背上——是血。 “先生!您需要帮助吗?” 空姐惊慌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纪明温想摇头,想说自己没事,可下一秒,世界轰然崩塌—— 他栽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过道上。 红丝绒盒子终于从掌心滑落,戒指滚出来,在机舱的地板上折射出一道冰冷的光。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恍惚看见靳时栖站在阳光下,朝他伸出手。 可这一次,他再也抓不住那只手了。 对不起…… 他的指尖动了动,最终无力地垂下。 我的太阳陨落了。 黑暗吞噬了他。 —— 纪明温的母亲,似乎爱他又似乎不爱他。 父亲有钱,但很少回家,回来时也总是冷着一张脸,仿佛这个家只是他偶尔落脚的旅馆。 母亲心知肚明丈夫在外有情人,却从不过问,只是会在某个深夜突然砸碎酒瓶,歇斯底里地咒骂,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化妆出门。 她会在纪明温被同学欺负得躲在房间里哭时,不耐烦地丢下一句“男孩子哭什么哭”,却又在第二天让司机送来最新款的游戏机。 她可以当着孩子的面和不同的男人调情,却在家长会上突然出现,穿着最昂贵的套装,趾高气扬地警告那些嘲笑纪明温“胖子”的学生家长。 纪明温看不懂她。 她曾给他买最好的大提琴,请最贵的家教,却从不会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 她会在喝醉后摸着他的头说“妈妈只有你了”,却又在清醒时冷漠地推开他的拥抱。 四年前,纪建同拖欠工资导致工人跳楼的新闻爆发。 当全网都在人肉搜索时,是母亲连夜把他塞进车里,急匆匆送到乡下亲戚家避风头。 纪明温不明白。 她到底爱不爱他? 而现在—— 纪明温站在老家破旧的院子里,看着被父亲打得鼻青脸肿却仍然冷笑的母亲,突然感到一阵窒息。 她嘴角流血,却还在挑衅: “狗日的有本事打死我啊?你以为我怕你?你个只敢打女人的废物,你把那个拖油瓶喊回来干什么!” “你这辈子别想跟老子离婚,只要老子不同意,你想都别想!之前花老子钱的时候可没见你手软!你个贱人!” 父亲暴怒的拳头再次举起时,纪明温冲了上去。 他不明白母亲对他的感情。 但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打死。 就像当年,她明明那么厌恶这个家,却还是把他推上了逃离的列车。 …… 工厂倒闭了,先前违法所得的财物也被清剿,纪建同只剩下老家这间破房子。 纪明温是从名牌大学毕业的,本能有个好工作,但纪建同也要将他困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子里。 母亲想离婚,但两次都以“感情没有完全破裂”的理由被打回来,想逃跑,纪建同却扣押了她所有的身份证明和重要物品。 纪明温毕业回来了,回到这个家,但像一个外人,格格不入。 母亲忽视他,父亲动辄对他拳打脚踢。 哪怕现在的纪明温与从前有着天差地别,都改变不了任何现状。 父亲的罪孽是渗入血脉的墨,而他是被染脏的纸,再怎么挣扎也褪不去那层阴翳。 纪明温从小到大都很害怕纪建同。 那种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 每当听到门外传来父亲的皮鞋声,年幼的纪明温就会立刻僵住,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 父亲总是穿着锃亮的皮鞋,脚步声很重。 年幼时,纪建同很少动手打他,但那双冰冷的眼睛和嘴角的冷笑,比任何体罚都让人恐惧。 纪明温学会了在父亲回家时躲进衣柜,学会了在饭桌上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学会了在看到父亲皱眉时立刻道歉。 即使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试过减肥,试过绝食,甚至试过催吐。 但遗传性的肥胖体质和长期的心理压力,让他的体重像过山车一样反复。 直到那年,父亲入狱的消息传来,纪明温的第一反应不是难过,而是如释重负的瘫坐在地上。 他终于可以呼吸了,终于不用每天提心吊胆地生活了。 但恐惧已经深入骨髓。 即使现在,当他听到类似父亲的脚步声,还是会条件反射地绷紧身体。 当有人突然提高音量时,他的第一反应仍然是缩起肩膀。 那把悬在头顶的刀,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 第172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27 城里的房子已经被收走,只剩下乡下的院子,纪建同每天白天都会出去闲逛,将门反锁,警告纪明温盯好他妈。 至于纪明温的母亲,也只是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怄气,偶尔纪明温温声地劝着吃饭,只会换来一顿骂。 但他母亲是个暴脾气,只要看见纪建同就会指着他的鼻子骂,二人撕扯在一起,纪明温也只能慌张地上前劝架。 毕业之后不到一个月,他身上各处就有了深浅不一的淤青,有些是纪建同打的,有些是劝架的时候伤到的。 对此,纪明温已经习惯了。 他偶尔也会想起大学四年难得的清闲时光。 但这份清醒不过是另一种徒劳的挣扎,像困兽在铁笼里撕咬自己的影子。 而他,早已把锁链的另一端递进虚空,任它垂落,任它缠绕,任它勒进血肉里生根。 …… 夜已经很深了。 纪明温坐在老屋的旧沙发上,指尖轻轻摩挲着一本大提琴琴谱。 他回来的急,大部分行李都丢在了那边,唯有这本琴谱舍不得丢。 他每晚都要偷偷拿出来看一会儿,仿佛这样就能暂时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家。 院外突然传来铁门被踹开的巨响。 纪明温的身体瞬间绷紧,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将琴谱塞进沙发靠枕后面,又迅速站起身。 他的动作太快,膝盖撞到了茶几边缘,一阵尖锐的疼痛顺着神经窜上来,但他顾不上这些。 纪建同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满身酒气,脸色涨得通红。 “爸,你回来了。” 纪明温低声说,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 他快步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温水递过去。 “喝点水吧。” 纪建同没有接。 他眯着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纪明温。 这个已经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儿子,高大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陌生。 “杂种。” 伴随着一声咒骂,纪建同毫无征兆地抬手,狠狠扇了纪明温一巴掌。 啪。 水杯摔在地上,碎片四溅,纪明温的脸偏向一边,火辣辣的痛感在脸颊上蔓延,但他只是沉默地站着,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哪怕现在的他已经比父亲高大,哪怕他完全可以反抗,但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纪建同的呼吸粗重,酒气喷在纪明温脸上: “老子在外面累死累活,你倒好,躲在屋里享清福?” 纪明温没说话,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发抖。 纪建同已经不耐烦地推开他,拎着啤酒瓶摇摇晃晃地往卧室走: “你个贱人!给老子戴绿帽!生个杂种还敢骗我这么多年!” 卧室门被踹开的巨响惊醒了纪明温的母亲。 “大半夜发什么疯?你妈死了还是要给你爹送葬啊!” 她尖利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贱货!”纪建同的咆哮震得窗户都在颤,“你说实话!这小子到底是不是老子的种?!” “现在问这个有屁用!是不是你的重要吗?反正你也从来没把他当儿子!” 母亲的声音同样刺耳。 “果然,老子就知道!村里人都说他长得不像老子!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婊子——” 纪建同的声音陡然拔高,玻璃瓶砸在墙上的碎裂声伴随着母亲的尖叫: “对!我就是跟别人睡了怎么了?你一年到头不回家,在外面养了多少女人?纪建同,你就是个废物!连儿子都养不好的废物!” “妈的,老子今天杀了你这个臭婊子!” “好啊,来啊,谁手软了谁是孬种,有种你就掐死老娘!” 纪明温站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 这次,他没有第一时间冲进去阻拦这一场闹剧。 他缓缓蹲下身,一片一片捡起地上的玻璃碎片,锋利的边缘割破指尖,血珠渗出来,但他感觉不到疼。 卧室里的争吵还在继续,污言秽语像污水般泼洒出来。 纪明温机械地收拾着,忽然抬头看向敞开的院门。 夜风从门外灌进来,带着田野间潮湿的青草气,月光很亮,照得门外的小路像一条银色的河,蜿蜒着通向远方。 ——如果自己此刻走出去,是不是就能彻底摆脱这一切? 纪明温往前迈了一步。 身后,卧室里传来更激烈的打斗声。 纪建同的咒骂混着母亲的尖叫,还有家具翻倒的巨响,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臭娘们,你敢让老子给别人养儿子!” “我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样子,你在外面那么多女人,一个孩子都没有,你个立不起来的东西,我白给你一个儿子,咳咳——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你不想要,那就跟我离婚!” “呸!让老子白养那么多年别人的儿子,离婚?你他妈的想都不要想! 老子把你和那个杂种一起杀了!” 纪明温又向前走了两步。 ——走吧。 ——现在就走。 可就在他的脚尖即将碰到门槛时,身后突然传来母亲一声凄厉的哀嚎。 纪明温的脚步顿住了。 他站在门里与门外的交界处,月光与阴影在他身上划出一道分明的线。 ——如果他走了,母亲会死吗? ——如果他留下,自己会死吗? 纪明温缓缓转过身。 卧室的门大开着,他能看到纪建同揪着母亲的头发,将她往墙上撞,能看到母亲指甲在纪建同脸上抓出的血痕。 他们谁都不爱他。 可他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眼前的画面。 纪明温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 指缝间有温热的液体渗出来,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他就这样蜷缩在阴影里,听着身后的厮打声,听着那些恶毒的诅咒,听着这个家一点点分崩离析的声音。 既没有勇气踏出门外,也没有力气走回屋内。 他一向习惯退缩,却忽地想起他与靳时栖重逢在辩论赛时的情形。 一向软弱的他,第一次有了针锋相对的机会,稍有些磕巴的反驳了正方的观点。 “正方强调‘医生权利’,但患者呢?如果医生可以拒绝‘不讨喜’的患者,那么穷困潦倒的人、满身污渍的流浪汉、精神失常的疯子,是否活该被放弃? 医生的誓言是''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正方的观点违背医者誓言。” 时过三年,纪明温仍记得靳时栖当初的回答。 “赋予医生拒绝权,不是为了逃避责任,医生不是圣人,是活人,会恐惧,会疲惫,保护医生,最终是为了保护更多患者。” 第173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28 纪明温的嘴唇微微颤动,无意识地跟着默念: “我谨以自身性命与医者荣誉宣誓。 …… 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 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我必将持守此誓,终生不渝。” 声音越来越清晰。 他缓缓站起身。 卧室内的厮打声越发激烈,纪建同的怒吼刺破夜空: “你说老子不行?老子今天就让你看看到底行不行!” 纪明温的母亲衣衫凌乱,被掐着脖子按在床上,脸色已经开始发青。 他的目光落在门边散落的空啤酒瓶上,弯腰捡起,掂了掂分量。 随后—— 砰! 酒瓶在纪建同后脑勺炸开,玻璃碎片四溅,有几粒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一线细小的血痕,但他感觉不到疼。 纪明温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纪建同踉跄着转身,那张肥腻的脸上还凝固着醉醺醺的暴怒。 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似乎不敢相信这个从小到大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儿子,居然敢对他动手。 “你个杂种——” 纪明温没让他说完。 第一拳砸在纪建同的鼻梁上时,他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那是软骨断裂的声音,伴随着纪建同杀猪般的嚎叫。 鲜血立刻从那个男人的鼻孔里喷涌而出,溅在纪明温的指节上,温热黏腻。 纪建同捂着鼻子踉跄后退,嘴里含糊不清地咒骂着什么。 纪明温没听,也没给他喘息的机会,第二拳已经狠狠捣在他的腹部。 这一下用了十成力,纪建同的嚎叫戛然而止,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鸡,张大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佝偻着身子干呕。 纪建同跪倒在地,鼻涕眼泪混着血糊了满脸。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纪明温一脚踹在肩头,重重仰面倒下。 纪明温跨坐在他身上,膝盖死死压住他的胸膛。 纪明温抬起拳头,第三下砸在纪建同的嘴上。 一颗带血的臼齿飞出去,撞在墙上又弹到地上。 纪建同的嘴唇像破布一样裂开,再也说不出那些恶毒的咒骂,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 纪明温看着这个曾经让他恐惧到骨子里的男人,此刻像条垂死的狗一样在自己身下挣扎,满脸是血,丑陋不堪。 他忽然发现,这个男人似乎并不是那么强壮。 纪建同肿胀的眼皮下渗出浑浊的泪水,手指在地上抓挠,似乎想要求饶。 但纪明温没给他机会。 第四拳。 第五拳。 第六拳。 每一拳都裹挟着二十多年积压的恨意,每一拳都在击碎那个囚禁他的牢笼。 直到纪建同彻底瘫软下去,像一滩烂泥般不再动弹,纪明温才停手。 是啊,这个男人没什么好怕的。 纪明温喘着粗气站起身,指关节已经血肉模糊,但奇怪的是,他感觉不到疼痛。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纪建同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上,也照在纪明温沾满血迹的手上。 他低垂着头,额前的褐色卷发凌乱地垂落,遮住了那双平日里温和的紫色眼睛。 此刻,那双眼睛隐在发丝的阴影里,晦暗不明,像是蒙了一层阴翳。 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将他的表情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只有一种令人胆寒的,近乎机械的冷静。 当他俯身拽起纪建同的衣领时,黑框眼镜微微滑落,镜片后的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纪明温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忽然伸手搜他的身,从裤袋里摸出一把钥匙。 “东西你知道在哪里,去拿吧,今晚就离开。” 他将钥匙丢向母亲,落在她脚边。 她瘫坐在凌乱的床铺上,头发散乱,嘴角渗着血,领口的衣服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青紫的皮肤。 可她的眼神却出奇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麻木的漠然。 母亲低头看了看钥匙,又抬头看了看纪明温。 她的目光扫过儿子染血的指节、冰冷的表情,以及被他拖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丈夫。 没有感激,没有愧疚,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没有。 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纪明温一眼,然后猛地扑向那把钥匙,像饿极的野兽扑向一块腐肉。 纪明温站在原地,看着母亲踉跄地冲向客厅。 她快速翻箱倒柜,掀翻茶几,扯开抽屉,把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全倒在地上—— 首饰,证件,存折,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她扫进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包里。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 全程,她没有再看纪明温一眼,也没有关心丈夫的死活。 纪明温收回目光,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这样的结果,反而更好。 他拽着纪建同的领子,拖死狗一样将他拖出院子。 夜风很冷,吹散了屋内残留的血腥味。 纪建同瘫软的身体在泥地上拖出一道蜿蜒的痕迹,嘴里含糊不清地求饶,血沫从嘴角溢出,混合着断牙的碎渣。 “我……我错了,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打你了。” 纪明温充耳不闻。 他的脚步很稳,一步一步朝着村外的河边走去。 夜色已深,村里没人在外行走,一旦纪建同想发出声音喊来人,就会被纪明温狠狠砸几拳。 几次下来,他也只敢像个鹌鹑一样缩着。 四年坚持不懈的锻炼,足以让纪明温轻松拎着一个成年男人行走。 月光下,额发遮挡了他的神色,唯余眼底翻涌着深不见底的暗潮。 河水在黑夜里泛着幽幽的光,水流声像是某种低语。 直到被拖到河边,纪建同才意识到纪明温要做什么。 他浑浊的眼睛骤然睁大,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不......你不能......” 纪明温掐着他的后颈,猛地将他按进河里。 河水瞬间灌入纪建同的口鼻,他疯狂挣扎,浑浊的水面翻腾出激烈的水花,纪明温的手臂绷紧,青筋暴起,力道大得惊人。 五秒。 十秒。 十五秒。 在纪建同即将窒息的瞬间,纪明温一把将他拽出水面。 —— 感谢茶宝宝的打赏 加更奉上 明天还有两章加更 第174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29 “咳——咳咳——!” 纪建同剧烈咳嗽着,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像条濒死的鱼般大口喘息,吐出的河水里混着血丝。 “别,我真的知道错了,饶了我……” 纪建同伸手试图抱住纪明温的腿,指甲在地上划出带血的痕迹。 下一瞬,脖颈间被掐着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河水再次没入男人的口鼻。 纪明温冷静地数着秒,医生特有的专业素养让他对死亡的边界了如指掌。 第二次被拖出水面时,纪建同的求饶已经变成含糊的呜咽。 他瘫在河岸上,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哽咽,像没了骨头的蟾蜍,只剩下生物对死亡的本能恐惧。 第三次,纪建同的挣扎几乎微不可察。 他的身体开始本能地痉挛,手指无力地扒着河岸的淤泥,指甲缝里塞满了腥臭的泥渣。 被拉出水面时,他已经翻起了白眼,嘴角溢出混着血丝的泡沫。 纪明温静静的看着他。 纪建同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儿子,是真的想杀他。 不是威胁,不是教训,而是冷静的,有条不紊的处决。 你……你不能杀我! 恐惧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却又在极致的绝望后骤然坍缩。 他瘫在岸边,瞳孔涣散,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却再也没力气挣扎或求饶。 眼前的这张脸,陌生至极。 纪明温依然没有说话。 他半蹲在河边,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纪建同身上,像一道无声的审判。 夜风掠过水面,带起细微的涟漪。 这一刻,施暴者与受害者的位置彻底颠倒。 纪明温起身,拎着他的领子朝着原路返回。 纪建同像条死狗一样被拽着,浑身湿透,嘴唇冻得发紫,却不敢挣扎。 偶尔发出几声虚弱的呻吟,也被纪明温冰冷的眼神逼了回去。 院子静得可怕。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被翻得底朝天的屋子。 抽屉全被拉开,柜门大敞,连床垫都被掀了起来。 存折、首饰、现金,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连一枚硬币都没留下。 纪明温神色如常,反手将门反锁,将纪建同丢在一旁。 纪建同瘫在墙角,瑟瑟发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纪明温则坐在对面的地上,背靠着墙,沉默地盯着他。 三天。 整整三天,两人谁都没吃东西,也没说话。 纪明温不开口,也不允许纪建同离开这间屋子。 他的手机早被纪明温扔进了河里,断了所有与外界的联系。 每当他试图站起来,纪明温就会缓缓抬头,紫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像头蛰伏的野兽。 饥饿和困乏折磨着两人。 纪建同的嘴唇干裂出血,肚子饿得绞痛,却连一滴水都喝不到。 他蜷缩在角落,精神逐渐崩溃。 第三天傍晚,纪建同终于受不了了。 “那你杀了我吧,你这样还不如杀了我……” 他声音嘶哑,根本没力气反抗。 纪明温静静地看着他。 这个曾经让他恐惧到骨子里的男人,此刻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 他起身,缓缓朝沙发走去,找出靠枕后藏着的琴谱。 “以后别去找她,也别来找我,不然我会杀了你。” 他脚步虚浮地走向门口,三天未进食的身体有些摇晃,但脊背依然挺直。 推开门,夜风迎面吹来。 纪明温没有回头,径直走入黑暗之中。 …… 纪明温没再回那个家,他随便买了一张火车票,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 那里有一所贫困小学,砖瓦斑驳的校舍,操场是坑洼的泥地,孩子们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但眼睛却亮得像星星。 他成了这里的校医,在校长真挚但小心翼翼的视线中接受了低微的工资。 纪明温和校长一起收拾了一间仓库,这里便成了校医室。 “温哥哥,我头疼……” “纪医生,我膝盖摔破了,好痛。” “温医生,陪我们玩嘛!”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围着他,脏兮兮的小手扯着他的白大褂下摆。 纪明温蹲下身,耐心地给他们清理伤口,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珍宝。 在这里,他终于找到了救赎自己的方式,用双手治愈别人,也治愈那个曾经破碎的自己。 但到了晚上,躺在学校的宿舍里,纪明温还是会恍惚。 手机里其余的联系人和社交软件都被删除,只剩下一条未回复的信息。 「发生什么事了吗?」 简单的六个字,他看了无数遍,却始终没有点击回复。 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最终又缓缓放下。 他与靳时栖不是一路人。 尽管如此,在之后的时间,纪明温仍然会关注医学论坛的新闻板块。 「青年医学家靳时栖荣获国际医学创新奖。」 「靳时栖团队突破性研究登上《自然医学》封面。」 「天才医生婉拒高薪聘请,坚持临床一线。」 一条条新闻,一张张照片。 靳时栖穿着白大褂站在领奖台上,眉眼依旧清隽,只是轮廓比大学时更加锋利。 纪明温隔着屏幕,指尖轻轻描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又默默关掉网页。 他把自己埋进工作和学习中,像要把所有遗憾和渴望都榨干似的拼命。 岁月忽晚,四年倥偬。 当纪明温再次听到关于靳时栖的消息,是在学校破旧的电视机前,这里的孩子每天最期待的娱乐活动就是观看新闻。 屏幕闪烁雪花,靳时栖的脸在镜头前依然清晰。 “我已通过无国界医生组织审核,下周将前往中东战区。” 纪明温手中的笔记本“啪”地砸在地上。 纸页四散,像一群受惊的白鸽。 值班老师惊讶地看过来,却见素来温和的纪医生僵立在原地,紫色的瞳孔剧烈收缩。 纪明温不可置信盯着屏幕。 他要…去战区? 电视机里的声音变得遥远,耳边只剩下血液冲刷鼓膜的轰鸣。 他看见靳时栖平静地讲述战区医院缺医少药的现状,看见他展示急救包里简陋的装备,看见记者镜头扫过他即将奔赴的坐标。 那是个最近刚被空袭过的城市。 「这里平均每天有47次交火。」 「新生儿死亡率高达39%。」 「我们的医疗点上周刚被流弹击中。」 … 会死的… 那种地方…… 第175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30 新闻发布会的现场一片哗然。 以第一名的成绩从顶尖医科大学毕业,国际医学奖最年轻得主,各方在他毕业前就争相聘请的天才医生,却在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情况下,宣布自己将会前往战区。 明明可以留在国内享受荣誉,却选择踏入一片焦土。 “您确定要放弃前往哈佛医学院深造的邀请吗?那可是无数医学院学生梦寐以求的机会!” 一位记者忍不住站起来,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比起哈佛的实验室,战区更需要临床医生。” 靳时栖坦然回复。 “但那里平均每天有47次交火!您这样的顶尖人才如果发生意外,将是医学界的重大损失!” 另一位记者大声质疑。 靳时栖的目光扫过台下,狭长的眸子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平静: “每个生命都是不可复制的奇迹。 战区孕妇的死亡率是这里的20倍,儿童连最基本的疫苗都短缺。 这些数字,比我的价值更值得关注。” 台下瞬间安静了几秒。 “靳医生,国家为培养您这样的顶尖人才投入了大量资源,而您却选择成为无国界医生。 请问,您是否觉得愧对祖国的栽培?” 戴着金丝眼镜的记者举起话筒,言辞犀利。 会场瞬间安静。 靳时栖站在聚光灯下,白大褂袖口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 他微微低头调整话筒,这个动作让额前碎发垂落,在眉眼间投下浅淡的阴影。 这个问题很敏感,如果不谨慎回答,靳时栖会陷入舆论的压力之中。 “去年在萨赫勒地区,我遇到一位当地医生。他毕业于巴黎医学院,却回到家乡,用二十年时间在战火中建起三家诊所。”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会场屏息。 “离别时,他对我说过一句话,医者无国界,病痛也没有。 您问我是否愧对祖国,而我想说,当中国医疗队在国际救援中救下上千个孩子时,当我们的疫苗让非洲某个村庄免于瘟疫时——” 他抬头看向提问的记者,镜片下泛着冷光,温和而锋利。 “这就是祖国教我做的事。” 现场响起掌声,如雷贯耳。 突然,后排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冷笑: “该不会是为了镀金吧?去战区拍几张照片就回来,名利双收?” 镜头立刻对准了发声者——一个满脸讥讽的记者。 会场响起零星附和声,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作秀”、“炒作”之类的字眼。 一个前途无量的医生,在他风光最为鼎盛之时,却放弃上百万年薪奔赴艰苦的战场,确实让人感到不可置信。 靳时栖没有动怒。 他的眼神却透过镜头,仿佛看向某个遥远的地方: “有人曾说过,医生的誓言是‘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我的恩师赵教授也同意我的做法。 至于我是否是作秀,欢迎各位监督,半个月后我将准时出发,现在,请把关注留给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说罢,他不再理会其余问题,转身离开,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快门声,闪光灯如雪花般落下。 现在这双手要去握战地手术刀,在随时可能爆炸的帐篷里,在抗生素短缺的困境中,在哭喊着“医生救我”的伤员面前。 多说无益,时间自会见证。 …… “纪医生,你没事吧,你脸色好差。” “温哥哥,你怎么了?” 值班老师和孩子们察觉到纪明温的不对劲,纷纷围到他身边。 纪明温这才回过神来,僵硬地低头捡起笔记本。 “我没事。” 他哑着嗓子回答。 在那之后,他开始不受控制主动收集关于无国界医生的信息。 自从靳时栖宣布加入无国界医生后,社会各界开始关注这个特殊的群体。 新闻里偶尔会出现战地救援的报道,慈善机构发起募捐,社交媒体上甚至有了专门的超话。 但真正能得到前线消息的渠道,依然少得可怜。 纪明温每天都会刷新战地记者的博客,在一堆模糊的照片和简短的文字里寻找蛛丝马迹。 大多数时候,他只能看到断壁残垣、哭泣的孩子和疲惫的医护背影。 他仍在寻找。 有时是某段视频里一闪而过的身影,靳时栖蹲在临时帐篷前,就着浑浊的水洗手,有时是记者采访中的背景音,他用流利的当地语安抚哭闹的患儿。 甚至有次,纪明温在一篇报道里读到: 「中国医生靳时栖连续手术18小时后,靠在墙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压缩饼干。」 纪明温的日子开始变得提心吊胆,每天清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查看新闻。 手指划过头条,心跳随着每一个战区的关键词而加速。 交火,爆破,空袭,暗杀。 他害怕在某条新闻的配图里,突然看到染血的医疗帐篷,害怕在牺牲名单里,瞥见那个熟悉的名字。 有时半夜惊醒,冷汗浸透后背,梦里是靳时栖躺在血泊中的画面。 他猛地坐起身,颤抖着摸出手机,翻到靳时栖最后那条采访视频,反复确认对方还活着。 至少,在镜头拍摄的那一刻还活着。 他还安全吗? 他有没有受伤? 他会被威胁吗? 纪明温站在学校医务室的窗前,望着操场上奔跑的孩子们。 他们笑闹的声音清脆明亮,与新闻里战区儿童的哭声形成鲜明对比。 但这里的欢声笑语,也是无数志愿者拿着最低薄的工资撑起来的。 在此之前,这个偏僻乡镇的学校也是一片灰败。 无数个被惊醒的梦里,纪明温都会打开购票网站,却迟迟没有下手。 这里的孩子们需要他。 更何况,战地不是重逢的舞台。 那里没有风花雪月,只有生死一线,不需要迟来的告白,只需要实打实的医术和绷带。 爱不是稍纵即逝的烟火,而是会在胸腔里扎根生长的藤蔓。 …… 第176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31 靳时栖踏上战区土地的第一天,就明白了无国界医生的意义。 那不是在学术期刊上发表论文的成就感,不是在高端医疗设备辅助下的精密手术,不是在窗明几净的诊室里为病人耐心解答。 是血。 是源源不断的、温热的血,从炸伤的肢体里涌出,浸透他的一次性手套,黏腻地沾在手术服上。 是痛。 是截肢时没有足够麻醉剂,伤员撕心裂肺的吼叫,指甲在他手臂上抓出的血痕。 是无力。 是明明知道这个孩子只需要一剂抗生素就能活下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于感染。 但临时驻扎的医院每天都会有新的病人被抬进来,来不及伤感就要准备下个人的手术。 在炮火纷飞的环境下缝合伤口,在疟疾肆虐的难民营里徒手搭建隔离区,看着救不活的人在你手里咽气。 无国界医生,就是把自己变成一块浮木,扔进人类苦难的海洋。 哪怕,独木难支。 …… 靳时栖正在给一个被炸断腿的女人止血。 女人的伤口狰狞,断裂的骨茬刺穿皮肉,血浸透了简陋的手术台。 靳时栖的额头上全是汗,口罩下的呼吸灼热,手套上沾满了黏腻的血。 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里,消毒水混着血腥味,令人窒息。 “血压还在掉!” 护士急促地报告。 靳时栖的声音冷静: “再输40血浆。” 在他有条不紊的操作下,女人的状况终于稳定下来,已经虚弱得沉沉睡去。 交代了身旁护士一些重要的事,靳时栖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 这里不比国内,天气炎热,环境也简陋,手术的难度显而易见地拔高,没有极其强大的心智,不可能在这里待下去。 靳时栖已经在这里待了两年,每天都是高强度工作,狠狠打脸一些叫嚣他是“作秀”的人。 同时,国际上有更多医者以他为表率,纷纷加入无国界医生的组织,在世界各处的战场上奔波。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一阵骚动。 “靳医生!快来快来!” 有人高声喊他。 他转身快步走向另一个帐篷。 掀开帘子的瞬间,他的眉头皱起。 担架上躺着一个年轻士兵,最多不过二十五岁。 他的腹部被某种特殊弹药击中,伤口不像普通子弹那样整齐,而是呈现出可怕的撕裂状,金属碎片呈放射状嵌入内脏,像一朵狰狞的金属花。 集束箭弹。 这是国际明令禁止使用的违禁武器,会在人体内爆裂成数十枚细小的箭形碎片,每一片都带着倒刺,一旦中弹,几乎无法完整取出。 士兵的脸色惨白,嘴角溢出血沫,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多久了?” 靳时栖戴上新的手套,声音低沉。 “不到二十分钟,但路上失血太多……” 抬担架的志愿者声音发抖。 靳时栖迅速检查伤口,心里已经沉了下去。 这种伤势,就算在顶级医院都凶多吉少,更何况是在缺医少药的战区。 士兵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医生…我会死吗。”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口音,却用蹩脚的英语询问。 此刻,靳时栖看着士兵年轻的脸,沉默了一秒: “我会尽力。” 这不是承诺,却比谎言更沉重。 手术持续了六个小时。 靳时栖取出了大部分箭簇,但有些已经随着血液循环进入了更深的器官。 直到最后一片金属落在托盘里时,他的手指已经因长时间保持精细动作而微微发抖。 士兵被送进重症监护区,接下来能否恢复全看天意。 能撑住,就能活。 靳时栖走出帐篷,摘掉沾满血迹的口罩。 黎明的微光洒在这片焦土上,远处又传来隐约的炮火声。 成为无国界医生是原主最后的心愿,但过了这么久,靳时栖已经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完成任务,还是本性使然。 他忽然很想念纪明温。 想念那个会在深夜给他热牛奶的人,想念那个偷偷拍下他演讲照片的人,想念那个曾用大提琴演奏独一无二乐曲的人。 靳时栖自认为自己是个生性凉薄的人,但陡然闲下来的瞬间,还是会想起他。 这很奇怪。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靳医生,3号帐篷有个受伤的志愿者,他说想见您。” 新来的志愿者小声道。 靳时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什么情况?” “肩膀中弹,是保护难民的时候受伤的,医生已经将子弹取出,现在性命无忧,醒来的第一件事就问您在哪里。” 志愿者犹豫了一瞬。 “嗯……他说他认识您。” 靳时栖猛地抬头。 他几乎是跑向3号帐篷的。 掀开帘子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 病床上的人转过头来,褐色卷发凌乱地贴在额前,紫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明亮。 他的肩上缠着渗血的绷带,却对靳时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好久不见。” 纪明温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炸在靳时栖耳边。 “我来了。” 六年的时间,眼前的纪明温比记忆中更瘦,曾经圆润的脸颊线条变得锋利,下颌线清晰分明。 他的肩膀宽了,手臂和胸膛的肌肉线条在单薄的病号服下若隐若现,腰腹紧实,整个人像是被岁月打磨得更加坚韧。 但那双紫色的眼睛没变,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清澈而安静。 帐篷外,炮火声依然遥远,但这里,只有彼此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无论相隔多少烽火与国境,我们终将在生命的废墟里重逢。 第177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32 靳时栖站在帐篷门口,深吸一口气,对其他人说道: “你们先去处理其他伤员,这里交给我。”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异常。 志愿者们陆续离开,帘子落下的瞬间,帐篷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靳时栖背对着纪明温,整理着器械盘里的纱布和缝合线,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而冰冷。 “伤到哪里了?” 他问,语气专业得近乎疏离。 纪明温抿了抿唇: “左肩。\" 靳时栖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纪明温渗血的绷带上。 他伸手解开绷带,动作干脆利落,却比平时重了几分。 纪明温微微皱眉,但没出声。 伤口暴露在灯光下,是一道狰狞的擦伤,皮肉翻卷,边缘还沾着尘土。 不算致命,但如果不处理好,很容易感染。 靳时栖用镊子夹起酒精棉,直接按了上去。 “嘶——” 纪明温倒抽一口冷气,手指猛地攥紧了床单。 靳时栖的手顿了顿,但很快继续清理伤口,声音冷淡: “知道疼还往战区跑?” 纪明温沉默了片刻。 “……我看到新闻,说你来了这里。” “所以呢?” 靳时栖剪断多余的绷带,语气平静。 “六年不联系,现在又忽然出现,你把战区当观光点吗?” 他的每个动作都精准专业,却带着一种刻意的机械感,仿佛在对待一个素不相识的伤员。 那双眸子暗得吓人,像是暴风雨之前的海面。 靳时栖从没对他如此冷漠过,纪明温一瞬间也不知道要如何回复。 帐篷外传来远处的炮火声,闷闷的,像某种遥远的雷鸣。 “转过去,我检查一下后背。” 纪明温顺从地转身,露出后颈那一小块皮肤。 消毒水的气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靳时栖熟练地包扎好伤口,最后打结时,手指微微用力。 “好了,明天换药。” 纪明温看着靳时栖收拾器械的背影,喉结滚动了一下: “谢谢。” “谢什么,一见面就送这么刺激的见面礼,我可受不起。” 他一把扯下带血的手套,“啪”的丢进垃圾桶里,动作大得像是要连带着把什么别的东西也一起扔了。 二人一时间陷入沉默。 纪明温在原本的学校里培养出了一个“小徒弟”,代替他成为新的校医。 对纪明温来说,取得签证有些困难,隔了两个月才终于拿到。 但这里太大,他也不知道靳时栖在哪,只能去当志愿者,一边帮助难民一边打听他的消息。 靳时栖在这里确实很有名,但他和他的团队位置并不固定,纪明温找了一个月才找到这里。 不告而别是他的错,贸然打乱靳时栖的生活也是他的错。 纪明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帐篷里突然“咣当”一声,靳时栖把器械盘重重搁在桌上,转身一把撑在纪明温病床两侧,把人困在双臂之间。 “六年。” 靳时栖咬牙切齿,眸子里燃着火。 “一条消息都不回,现在带着个枪伤跑来战区,纪同学是觉得我心脏太好是吧?” 纪明温被他突如其来的逼近吓得往后缩,后脑勺“咚”地撞到帐篷支架。 “我…我不是。” 纪明温结结巴巴。 “不是什么?不是故意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在高铁站等你吗,纪明温你敢甩了我?” 靳时栖冷笑。 “不……不,不是!” 纪明温被他一句话怼得耳尖通红,慌忙摆手,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紫色的瞳孔在昏暗的灯光下像受惊的猫。 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甩了靳时栖。 纪明温一动,伤口又要裂开,靳时栖手比脑子快,把他按在床上。 “好了,伤员就应该有伤员的样子,别乱动。”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急促的喊声。 “靳医生!5号床病人又出血了。” 靳时栖快速应了一声,又匆匆看了纪明温一眼,这才快步走出去。 虽然没有真的生气,但自尊心让他绝对不会就这么放过纪明温! …… 纪明温的伤已经好了。 这半个月来,他登记在靳时栖的医疗队里,帮忙转移难民、分发药品、安抚伤员。 靳时栖依然不怎么搭理他,见面时公事公办地交代任务,眼神却总是刻意避开他的脸。 纪明温知道,他还在生气。 夜色已深,临时医疗帐篷内仍亮着昏黄的灯光。 靳时栖跪在地上,双手压住一名伤员不断渗血的腹部伤口,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透,黏在眉骨上。 “止血钳。” 他头也不抬地伸出手。 纪明温几乎在同一秒将器械递到他掌心,分毫不差。 六年未见,他们的配合却像从未分开过。 靳时栖一个眼神,纪明温就知道他要的是3号还是4号缝合线,甫一抬手,纱布就拍进他手里。 “血压还在掉。” 纪明温盯着监护仪,紫色瞳孔在灯光下紧缩。 靳时栖立刻会意: “再开一条静脉通路。” 纪明温已经撕开了输液包,针头精准刺入患者青紫的血管。 两人手臂不经意相碰,体温透过沾血的手术服传来,谁都没有躲开。 就在这时—— 大地突然剧烈震颤! “轰——” 整座帐篷像暴风雨中的小船般摇晃。 电灯疯狂闪烁几下,随即陷入黑暗。 “保护伤员!” 靳时栖几乎是本能地反应,左手迅速按住伤员的肩膀防止他滑落,右手的镊子纹丝不动地停在原处。 哪怕最轻微的移动都可能造成二次伤害。 器械台“咣当”翻倒,金属器具散落一地。 纪明温在黑暗中一个箭步上前,用身体抵住摇晃的器械架,同时伸手精准地接住了即将滚落的缝合针线包。 “给我手电。” 靳时栖的声音在黑暗中异常清晰。 第一波地震稍歇,余震仍在持续。 来不及等发电机了。 纪明温迅速摸向记忆中的物资柜,指尖碰到冰冷的手电筒时,帐篷又是一阵剧烈摇晃。 他踉跄了一下,膝盖重重磕在铁架床上,却死死护住了手电筒。 “接着。” 手电筒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靳时栖单手接住,咬在齿间,光束直射向伤员暴露的胸腔。 昏暗的光线下,两人配合得宛如一体。 驻地医院里的其余人还要照顾别的伤者,根本分不出闲人来帮他们。 只能靠自己。 第178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33 “4-0缝合线。” 纪明温将穿好线的圆针拍进靳时栖掌心,针尾的丝线在光束下泛着微光。 帐篷外,余震的轰鸣和伤员的哭喊此起彼伏。 帐篷内,只有器械偶尔碰撞的清脆声响,和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汗水顺着靳时栖的下颌滴落,纪明温不动声色地靠近一步,用帕子替他擦去快要滑入眼睛的汗珠。 没有语言,没有对视。 最后一针缝合完毕,靳时栖剪断线头时,二人都松了一口气。 “还没结束,我去外面看看。” 按理来说,就算停电也会立刻启动发电机,如今时间过去这么久,显然不正常。 靳时栖掀开帘子,才发现外面下了暴雨,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 方才太过专注,他竟没注意到。 “靳医生!地质组的预测说,这片山谷再经不起一次四级以上的余震了! ” 另一名医生在混乱中找到靳时栖,急切地说着,声音几乎要淹没在暴雨之中。 这里经常干旱,在城市建设中几乎不考虑排涝,靳时栖来到这里两年多,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雨。 临时医疗营地搭建在城郊一处废弃的采石场旁,原本是看中这里地势平坦、交通便利。 但此刻,这片土地却成了最危险的囚笼。 采石场后方的山体因地震导致岩层松动,暴雨冲刷下已出现明显裂缝。 待在这里不是明智之举。 靳时栖眉头皱起。 “靳医生!三名重伤员出现急性肾衰竭,急需透析设备,发电机也短路了。” 志愿者急匆匆赶来,这个坏消息压的在场众人心情愈发沉重。 原本就泥泞不堪的道路此刻已变成翻滚的泥浆,救护车的车轮深深陷在泥泞里,寸步难行。 远处,闪电劈开漆黑的夜空,照亮了难民们惊恐的脸。 帐篷里,伤员们的状况还在恶化。 低温让失血者开始出现休克症状,潮湿的环境使伤口感染风险成倍增加。 重伤员撑不到这次雨停。 靳时栖转身前往各个帐篷,水珠从他的发梢甩落。 他快速扫视一圈。 二十多名伤员,其中五个需要立即转移手术,剩下的也急需药品和干净的环境。 “拆帐篷。” 他忽然道。 所有人都愣住了。 “纪明温,你现在去联系避难所支援,其余人把手术帐篷拆了,用支架和防水布做简易担架,轻伤员互相搀扶,重伤员我们抬过去。” 靳时栖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 纪明温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最近的避难所在三公里外,虽然危险,但留在这里等死更不可取。 “太危险了!暴雨会加重重伤员感染风险!” 有人反对。 “那也比死在这里强。” 靳时栖打断他的话。 两边都是悬崖,但他会选择生的可能。 他的眼神扫过纪明温,两人对视的瞬间,无需言语便达成了共识。 纪明温去联络避难所,其余人顶着暴雨拆卸支架,行动力极强。 泥泞中,一支奇怪的队伍开始移动。 医护人员和轻伤员手拉手组成人链,中间是四组用帐篷改装的简易担架。 靳时栖走在最后面,以确保没有伤员掉队。 他的白大褂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却依然像面旗帜般醒目。 泥浆没到小腿,每走一步都像在拔河。 但没有人停下,因为停下就意味着死亡。 暴雨中的队伍,缓慢而坚定地向着避难所前进。 暴雨如注,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片混沌的灰。 队伍继续向前移动,每个人都在为别人而战—— 志愿者把仅存的干衣服裹在孩子身上。 护士脱下自己的防水鞋给虚弱的老人。 连轻伤员都互相搀扶,为抬担架的人让出最稳妥的落脚点。 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像一条蜿蜒的生命线,在暴雨中倔强地延伸。 不知过了多久,暴雨中突然亮起一簇跳动的光。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微弱得像是幻觉。 纪明温眨了眨眼,雨水从睫毛上滚落。 那光却越来越近,逐渐连成一片,在暴雨中跳动着,像黑暗里突然苏醒的星河。 “有人来了!” 他的声音劈在雷声里,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却像一记重锤砸醒了所有人。 不远处,避难所的工作人员举着应急灯,手电筒,甚至手机闪光灯,像银河倾泻般向他们奔来。 有人推着防雨担架车,有人抱着干燥的毛毯,前仆后继奔赴这场生命的接龙。 “这里!孕妇需要立刻输血!” “孩子,先接走孩子!” “快把伤员抬进去!” 靳时栖背上背着发烧的孩子,呼吸微弱地拂过他的后颈。 孩子被轻柔地转移到担架上,靳时栖没有跟上,反而转身去找纪明温。 他正跪在泥水里,帮最后一个伤员固定骨折的胳膊,浑身湿透的轮廓像幅被水晕开的铅笔画。 靳时栖走过去,无声地蹲下,替他扶住伤员颤抖的腿。 纪明温抬头,紫色的眼睛在闪电中亮得惊人。 他们谁都没说话,却在这片混乱中奇异地安定下来。 靳时栖突然想起医学院的第一堂课。 老教授说,医生要做的,不过是“在黑暗里为彼此点灯”。 此刻,他终于在暴雨中看清了那盏灯的模样。 …… 避难所的大门完全敞开,志愿者们组成人链,将伤员一个接一个传递进去。 有了更好的医疗设备,恢复了电源,在医生一整夜的努力下,所有伤者都摆脱了生命危险。 天光微亮时,纪明温终于处理完最后一名伤员。 避难所的地下室里,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潮湿的霉味。 他的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双腿像灌了铅,却还是固执地穿过横七竖八睡着的医护人员,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在储藏室最角落的货架后面,他找到了靳时栖。 那人蜷缩在水泥地上,连染血的手套都没摘,就这么枕着一包纱布睡着了。 白大褂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沾满泥浆的裤腿还滴着水,在身下积成一小片水洼。 完全想象不到大学时期的靳医生可是个洁癖。 纪明温没忍住弯眸笑了笑。 他蹲下身,轻轻摘掉靳时栖已经被血浸透的手套。 掌心有几道新鲜的划痕,是昨夜搬运伤员时被担架粗糙的边缘割破的。 纪明温拿出随身携带的碘伏棉签,小心翼翼地处理那些伤口。 靳时栖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却没醒,平日里总是绷紧的下颌线此刻放松下来,显出几分难得的稚气。 处理好之后,纪明温轻轻躺下来,睡在靳时栖身边的水泥地上。 地下室外的暴雨仍在继续,但在这个堆满杂物的角落里,两颗疲惫的心脏正以相同的频率跳动。 靳时栖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无意识地将额头抵在纪明温肩上。 纪明温没有躲开。 他们就这样,在战火与暴雨的间隙里,偷得了一场无人打扰的安眠。 第179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34 停战的消息是在一年后的某个清晨传来的。 避难所的广播突然中断了日常播报,取而代之的是两国领导人僵硬的和谈声明。 起初没人反应过来,直到教堂钟声敲响,街道上传来零星的欢呼,继而连成一片。 窗外,有人开始放声大哭,有人跪地亲吻泥土,更多人在废墟间奔走相告。 战争结束了。 但死去的人不会回来。 被炸毁的房屋不会自动重建。 截肢的伤员,永远失去了他们的肢体。 那天傍晚,无国界医生组织宣布撤离计划。 靳时栖和纪明温的名字都在第一批撤离名单上。 “要回去了。” 有年轻志愿者兴奋地讨论着家乡的美食,和伤者分享这一喜悦。 纪明温在人群中寻找着靳时栖的身影,心脏狂跳。 他有一件事,必须要说,不得不说。 找了许久,他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靳时栖,他正望着远处的政府大楼。 那里已经挂起了崭新的国旗,政客们正在镜头前握手言和,仿佛昨日的厮杀从未存在。 一颗棋子落下,满盘皆输的却是平民。 “我们要走了,该去收拾行李了。” 纪明温来到他身边,试探性地轻轻将下巴抵在他肩上,见他没躲开,紫眸瞬间泛滥起笑意。 靳时栖点点头,却忽然邀请纪明温一同走走。 他没拒绝。 二人就这么漫无边际的走着,路过一片墓地。 灰败的墓地后,推土机已经开始清理废墟,工人们喊着号子竖起新房的骨架。 生与死,悲与喜,毁灭与重建,就这样荒诞又和谐地共存着。 战争从未真正结束。 它只是暂时休眠,等待下一颗棋子落下。 但此刻,夕阳西沉,他们的影子在废墟上拉得很长。 纪明温的口袋里藏着一个红丝绒小盒子。 这是他毕业那年就准备好的戒指,时隔数年,款式或许已经过时了。 他走在靳时栖身边,沐浴在战后第一缕完整的夕阳下。 避难所外的街道上挤满了庆祝的人群,孩子们举着自制的和平旗帜奔跑,有人弹着破旧的吉他唱起民谣。 现在求婚,他会答应吗? 纪明温的指尖在口袋里反复摩挲着那个小盒子。 他设想过无数个场景—— 或许在避难所的小教堂里,借着彩绘玻璃透进来的光,单膝跪地; 或许在医疗帐篷的烛光下,趁着给靳时栖包扎手指时,将戒指套上去; 又或许就像现在这样,在停战日的夕阳里,在所有人的祝福声中…… 纪明温没忘记,大三的那个下午,靳时栖说过,要“等等他”。 纪明温不知道等待的时限,但他感觉今天或许会是个不错的时间。 “发什么呆?” 靳时栖忽然停下脚步。 “啊?没,没什么。” 纪明温猛地回神,发现靳时栖正狐疑地看着他。 靳时栖挑了挑眉,伸手拂去他肩头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片落叶: “你耳朵红了。” “太、太阳晒的!” 靳时栖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又看了看纪明温通红的脸,突然笑了: “哦。” 他还是和几年前一样,一紧张就会结巴。 “那走吧,回去收拾行李,这里的饭实在不合我的胃口。” 靳时栖抓住他的手腕,话语中带着笑意。 “回国之后,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嗯?嗯……嗯嗯,好。” 正在走神的纪明温没听到那句消散在风里的话,胳膊处被靳时栖抓着的位置开始发烫。 算了,还是等到没人的时候再说吧。 今晚,就今晚。 他一定能说出来。 …… 夕阳的余晖还未散尽,避难所内却突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宁静。 “医生!有没有医生在!” 一名满身是血的志愿者跌跌撞撞冲进来,声音嘶哑。 “北区出事了!撤退的士兵和当地居民发生冲突,有人开枪——伤者太多了!咳咳,有,有至少上百名!”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撤退的军队本应遵守《日内瓦公约》——放下武器,保持中立,以最快速度撤离战区。 但他们没有。 靳时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抓起急救包,转身就要往外冲,却在迈出两步后猛地停住。 他回头看向纪明温,果断道: “你去通知其他避难所,请求支援。我们这里人手不够,必须分头行动。” 纪明温心头一紧: “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 靳时栖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北区现在情况不明,需要有人确保救援信息传达到位。 而且,很多医生都已经在机场了,你要留在这里负责第一批被运回来的伤员。” 他快速写下几个避难所的坐标塞给纪明温。 “我开救援车过去,车上有显眼的医疗标识,不会有事。” 说着,他已经披上旁人递来的救护人员服装。 “好。” 纪明温哑声道。 靳时栖点点头,转身冲向车库。 纪明温站在原地,直到救援车的引擎声远去,才如梦初醒般跑向通讯室。 “北区教堂附近有大量伤员,需要至少三支医疗队支援,教堂处避难所急需外科医生和血浆。” …… 半小时后,第一批伤员被运回避难所。 担架上的人浑身是血,有些是被流弹击中的平民,有些则是被踩踏致伤的妇女儿童。 纪明温丢下无线电,冲过去帮忙搬运,目光却不断扫过每一张志愿者的脸。 没有靳时栖。 “靳医生呢?” 他抓住一个满身尘土的志愿者。 “靳医生还在那边,他说要等最后一批重伤员转移完......” 纪明温蹙眉,但现在不是担心的时候,他转身走向手术室。 他能做的就是不拖后腿。 手术室的帘子不断开合,越来越多的伤员被送进来。 纪明温记不清自己处理了多少伤口,只记得血浆袋换了一包又一包,直到他的手套完全被血浸透,指尖泡得发白。 —— 卿竹墨和鸽子蛋宝宝想好角色记得艾特我 第180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35 缝合完最后一个伤员的伤口,纪明温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连忙扶住墙,慢慢挪到避难所外。 夜色已深,但整个避难所周围却亮如白昼。 支援的救护车,临时架起的探照灯,到处都是混乱却有条不紊的景象。 医生们来回奔走,担架不断进出,哭喊声、指令声、无线电的杂音混作一团。 纪明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 没有。 靳时栖还没回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帮一位休克的老人做心肺复苏,去给一个哭闹不止的孩子包扎伤口,去协调新来的医疗物资…… 战场没那么多的儿女情长。 但每一次转身,每一次抬头,他都在寻找。 凌晨三点,最后一批逃窜中的违令士兵被当地军队逮捕,可靳时栖带领的最后一批医疗小队却依然没有回来。 避难所的负责人脸色苍白地放下电话—— “政府军说……他们当时没见到任何无国界医生的车队从北区撤离。” 纪明温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掏出手机,颤抖着按下靳时栖的号码。 “嘟……嘟……” 无人接听。 再打。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他又再次拨打其余失踪医生的电话,也是同样的结果。 “纪医生,您先不要担心,或许靳医生他们——” 纪明温没再听,他转身跑向车库,跳上一辆还能发动的越野车,钥匙一拧,引擎轰鸣。 “你去哪?!” 有人拦住他。 “北区,找他们。” 纪明温的声音冷得可怕。 “那我也要去!” 车门拉开,那人钻进车里,催促纪明温出发。 “等等!” 车外,更多人围了上来。 包括靳时栖在内的四位无国界医生和三位志愿者失踪了,他们也有义务去寻找。 除却避难所还没撤离的医生,还有一些已经恢复的患者加入进来。 与其留在这里焦虑等待,不如主动去寻找。 纪明温一脚油门,越野车冲进黑暗。 车灯划破夜色,照亮了前方崎岖的路。 北区这里早已成为一片废墟。 车灯照亮了断壁残垣。 墙壁上弹孔密布,地上散落着弹壳,血迹,甚至还有…… 纪明温猛地踩下刹车。 一条断臂横在路中央,手指还保持着扣动扳机的姿势。 车内一片死寂。 “分头找,两人一组,别走散。” 纪明温声音沙哑,率先跳下车,脚底踩着玻璃与碎石。 人群散开,寻找失踪的身影。 “靳医生!” “有人在吗——” 声音在废墟间回荡,却无人应答。 纪明温紫罗兰色的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 他跪下来,徒手扒开一块块砖石,试图寻找到一丁点线索。 志愿者们也在努力。 有人找到了染血的绷带,有人发现了破碎的医疗包,但就是不见那支小队的身影。 几个小时过去,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 纪明温的指甲已经翻裂,指尖血肉模糊,却仍机械地搬开一块又一块碎石。 突然,他的手指碰到什么坚硬的东西。 他伸手取出,映入眼帘的是一枚染血的胸牌。 靳时栖。 …… 屋里没开灯,电视机幽蓝的光在纪明温脸上跳动。 他赤足蜷缩在沙发与茶几的缝隙间,手中紧攥的胸牌边缘割破掌心,却恍若未觉。 几天没打理,胡子已经蔓过下颌,黑框眼镜歪在鼻梁上。 地板上散落着空罐头和矿泉水瓶,唯一整洁的是茶几中央那个打开的红丝绒盒子。 里面的戒指在暗处泛着冷光。 一周之前,纪明温被强制遣送回国,而靳时栖仍旧没有消息。 为了确保自己不漏过任何一条消息,这台电视已经连续开了一周。 而现在,新闻正在播报—— 「本台最新消息,关于一周前在北部冲突区失踪的无国界医生团队,目前已确认全部遇难。 根据军方通报,今日凌晨在距离冲突地点五公里处的废弃矿区发现集体掩埋点。 经dna比对,确认系失踪的七名无国界医务人员,其中包括四名外籍医生与三名当地志愿者。 初步尸检报告显示,所有遇难者遗体均遭受三处以上枪击,部分呈现近距离射击特征。 令人痛心的是,所有遇难者皆穿着无国界医生的工作服。 这七名医疗工作者中,最年轻的仅二十三岁,他们生前最后的工作记录显示,当时正在转运包括妇女儿童在内的十二名重伤员。 涉案士兵最初以‘夜间视线不清’为由否认罪行,但在弹道比对与目击者证词面前,已供认违反《日内瓦公约》第三条的事实。 目前,涉案士兵已全数移交军事法庭,遗体转运工作将于明日启动。 最新消息,部分遇难者遗体已由家属认领,让我们缅怀这些英雄,愿战火不再,和平永存——」 纪明温突然抓起遥控器砸向电视。 啪! 屏幕闪烁几下,出现几条荧光的竖状条纹,但声音仍旧清晰,里面传出记者采访当地民众的声音。 纪明温已经听不下去。 他的卷发很长了,乱糟糟地垂下来,遮住了他空洞的眼睛。 他沉默地坐在黑暗里,然后,他慢慢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没有声音。 走到卧室的柜子前,拉开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瓶安眠药,是他很久以前就准备好的。 他伸手,指尖碰到冰凉的药瓶,轻轻将它取出,拧开瓶盖,仰头倒向自己嘴里。 没有犹豫,没有停顿,甚至没有一丝颤抖。 干涩的药片卡在喉咙里,有些苦,有些刺痛。 但他只是沉默地、安静地、近乎虔诚地,将死亡一点点咽下去。 药片全部吞完,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终于解脱。 纪明温平静地走回床边,将染血的胸牌轻轻放在胸口。 黑暗温柔地包裹住他,像是终于等来了一场期盼已久的拥抱。 他已经因为懦弱与自卑错过了太多次机会,这次不能再放手。 天堂的路很长,你会等我的对吧? 第181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36 电视的荧光在昏暗的客厅里闪烁,断断续续的播报声像背景杂音般回荡着。 纪明温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药效渐渐侵蚀着他的神经,眼前的画面变得扭曲而遥远。 然而,就在他即将彻底坠入黑暗的那一刻,又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在本次事件中遇难的靳时栖医生,毕业于国内顶尖医学院,曾获国际医学青年学者奖,用生命践行了希波克拉底誓言。 我们刚刚联系到了本次遇难者中靳医生的亲生父亲。” 记者的声音忽然刺入耳膜。 纪明温的眼睫颤了颤,涣散的瞳孔微微收缩。 画面切到一个面容阴鸷的中年男人,那双眼睛里却满是刻薄的冷光。 正是靳明喆。 “靳时栖?他早就疯了!他母亲跳楼都是被他给逼的,不孝子!出国这么多年,一分钱没往家里寄过!现在死了倒装起英雄来了!” 靳明喆对着镜头咬牙切齿,仿佛要将积压多年的怨恨倾泻而出。 记者的表情瞬间僵住,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她的职业素养让她试图挽回局面: “额……靳先生,您的儿子作为无国界医生……” “他也配?弄虚作假谁不会啊,我看就是天道有轮回,终于有人替我出口恶气了!” 电视里,记者终于意识到这是一场严重的直播事故,慌忙掐断了麦克风。 画面突兀地切回了演播室,主播脸色尴尬地开始播报下一条新闻。 纪明温的手指猛地攥紧床单。 他挣扎着起身,踉跄着冲向卫生间,只觉有一股滚烫的,黏稠的愤怒在血液中流淌,烧得他眼前发红。 纪明温扑到马桶前,手指直接捅进喉咙深处。 胃部剧烈痉挛,酸水混着未消化的药片吐出来。 他下手狠,血丝混着唾液拉成粘稠的细线。 “咳…咳咳!!” 又是一阵干呕,几粒完整的药片溅在马桶边缘。 纪明温喘着粗气,伸手去够水龙头,却打翻了漱口杯,玻璃砸在地上,碎片映出他扭曲的脸。 散乱的卷发黏在冷汗涔涔的额头,在那之下,是一双满是恨意的眼睛。 那人怎么敢……怎么敢如此诋毁你! 纪明温一拳砸向镜子,双目猩红,撕开往常温和的表象,露出情绪爆发的,完整的他自己,阴郁而疯狂。 血液落在白瓷的地砖上,一滴,一滴…… 纪明温撑着洗手台剧烈喘息,药效被呕吐和暴怒冲散大半。 喉咙还在灼烧,胃里翻涌的酸水与药片的苦味残留在舌根。 对,他还不能死。 至少不是现在。 …… 靳明喆骂骂咧咧地走在夜色里。 他嘴里喷着酒气,手指戳着手机屏幕,对着那些骂他的评论咬牙切齿: “一群蠢货,懂个屁!那小子就是该死,当什么网络圣人啊,妈的,真是晦气,啧。” 他这段时间过得不太好。 自从在直播采访中说了那些之后,愤怒的网友顺藤摸瓜找到了他的网络账号进行攻击,甚至扩展到线下,他这几天都只能东躲西藏,过得实在是憋屈。 “死了就死了,给一个死人伸什么冤,傻到去战场上当医生那不是自找的吗,蠢货。” 靳明喆拿着手机在网络上回复抨击,显然没把这当一回事。 忽然,身后的路灯闪了闪。 一道阴影无声地笼罩下来。 靳明喆还没反应过来,后领就被一股可怕的力道拽住,整个人猛地被拖进旁边的暗巷! “谁——!?” 他的脸狠狠撞在砖墙上,鼻梁骨发出一声脆响。 剧痛还没来得及炸开,又被一记重拳砸在太阳穴上,眼前顿时一片昏黑。 纪明温的手掐着他的喉咙,将他死死按在墙上。 巷子里太暗,靳明喆只能隐约看到一双紫得发亮的眼睛,像野兽般在黑暗中死死盯着他。 “你、你他妈谁——!?” 又是一拳打得他半张脸都麻木,纪明温的指关节上还缠着染血的绷带,这一下直接撕开了靳明喆的嘴角。 “你该死,你竟敢污蔑他,你也配提他的名字!” 纪明温的声音低沉得吓人。 靳明喆终于反应过来,惊恐地挣扎: “那个不孝子的同伙?!老子要报——” “闭嘴。” 拳头砸在嘴上,门牙当场崩断。 靳明喆惨叫一声,满嘴血腥味。 他想反抗,可纪明温的膝盖已经顶上了他的脊椎,将他整个人压跪在地上。 他下手极狠,每一拳都带着积压的恨意。 为那个在异国他乡,连尸体都没能完整回来的爱人。 靳明喆终于瘫软在地上,像条死狗一样抽搐着,嘴里含糊不清地求饶: “别……别打了。” 纪明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呼吸平稳得可怕。 随后,他缓缓蹲下身,揪住靳明喆的头发,强迫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仰起。 月光漏下来,照见对方瞳孔里破碎的恐惧。 “我昨晚整夜都在想,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如果杀了你能将他换回来就好了。” 纪明温轻飘飘一句话吓得靳明喆方寸大乱。 他一米八九的身高配上健硕的身材,靳明喆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求饶的时间都没有。 靳明喆的瞳孔开始扩散,双腿像上岸的鱼一样抽搐。 就在这时—— “叮叮叮……”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在昏暗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纪明温没有理会,靳明喆的指甲在他手背上抓出血痕,他却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他的眼神冰冷,指节继续收紧,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恨意都倾注在这一刻。 “叮叮叮……” 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一遍又一遍。 纪明温的眉头皱起,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就在靳明喆即将窒息的瞬间,纪明温突然松手,任他烂泥般滑倒在地,嘴角溢出白沫,已然没了意识。 纪明温取出手机,刚想直接丢掉,屏幕上熟悉的字眼却让他的瞳孔骤缩。 他僵在原地,死死盯着手机,仿佛那是一个幻觉。 电话即将自动挂断的最后一秒—— 他点击了接听。 “久等。” 电话里的声音带着熟悉的懒散笑意,同时在他身后响起。 纪明温猛地回头。 巷子尽头,一道修长的身影懒洋洋地靠在墙边,肩上背着大提琴琴包。 见他转身,那人手里举着手机,冲他晃了晃。 月光落在男子的脸上,勾勒出熟悉的轮廓。 凤眸微眯,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有那道纪明温曾在无数个深夜里用手指描摹过的下颌线。 他无比确定眼前之人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爱人,却比记忆之中还要年轻。 靳时栖。 本应死去的人,此刻正活生生地站在那里,笑看着他。 是做梦吗。 还是幻觉。 电话没有挂断,靳时栖步步朝他走来。 他的影子在月光下清晰可见,一步一步,踏碎了纪明温所有的理智。 直到靳时栖站定在他面前,抬手抚上他的脸,指尖拂过染血的颧骨,最后停在颤抖的唇上。 低头,吻住了那片冰凉。 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纪明温却尝到了眼泪的咸涩,不知是谁的。 世界只剩下这个吻的重量。 这一刻,他的人生重启了。 ——位面结束—— 我都说了是he 你们居然不相信我!都去反省! 另:哪个善良正直的宝儿给我推书了,忽然来了好多搜索量,出来我好好夸夸你。 明天请假,外婆去世了这几天存稿耗尽 第182章 【重启人生】阴郁学弟x爽文宿主37 靳时栖确实死了一次,但他当时的身体,是s-037捏造出来的。 原主的心愿彻底完成,身为宿主的靳时栖完成任务,自然也可以脱离位面。 但他没有选择立刻离开,而是用积分兑换了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以原本的身体重新出现在纪明温面前,陪他终老。 在之后的几十年内,纪明温带着他搬离了这个城市,去了一个没人知道他们的地方。 纪明温没有问他究竟是如何死而复生,也没有询问他为何几十年面容都未曾变老,只是每天都笑着看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二人在国外秘密举行了婚礼,纪明温终于如愿以偿将那枚戒指戴在靳时栖手指上。 …… 纪明温老了。 八十一年的岁月在他身上刻下沟壑,皮肤像枯树皮般松弛,曾经柔软的褐色卷发早已稀疏雪白。 氧气面罩下,他的呼吸轻得如同一缕烟,随时会散在风里。 可病床边的靳时栖,却还是年轻时的模样。 他的皮肤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冷调的白,像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却莫名给人一种温润的错觉。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唇角微微下垂,带着几分克制的哀伤。 无论是谁见到这副场面,都不会认为两人是爱人。 此刻靳时栖握着纪明温枯枝般的手,将那只布满老年斑的手背贴在自己脸颊上,无名指上的银戒微微反着光。 “你一点也不会老呢。” 纪明温笑着说,声音沙哑得像风吹过晒干的麦秸。 “我之前怀疑过学长的出现是我的幻觉,毕竟谁能返老还童呢? 但我后来想着,就算是幻觉我也认了。 但我还是……害怕你忽然会消失,每天都要确定你还在我身边。 我想,学长为了留在这里陪我,一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还请原谅我的私心吧。” 靳时栖的睫毛颤了颤,一颗泪珠砸在纪明温手背上,烫得惊人。 纪明温想抬手替他擦泪,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只能轻轻动了动手指,蹭掉手背上那颗眼泪: “别哭。” 监护仪上的心电图微弱地起伏着。 “我也想……一直陪着你。” 纪明温的瞳孔开始涣散,却仍固执地望着靳时栖。 “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去找你......” 他停顿了一下,像年轻时那样狡黠地眨眨眼: “你长得这么好看,我肯定能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出来。” 靳时栖将额头抵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肩膀颤抖得说不出话。 “不过啊……”纪明温的气息越来越弱,“我得先确定……” “下辈子的时栖……” “没有我也会幸福......” 最后一个音节轻得像叹息。 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窗外的老树在风里簌簌地摇,花瓣便无声地落下来。 靳时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风吹进来,带着暮春的暖意,几片花瓣飘进窗口,轻轻落在他的膝头。 一片停在交叠的手背上,一片擦过衣袖,还有一片,打着旋儿,最终坠在纪明温的被角上,像是一个温柔的吻。 靳时栖忽然想起,举办婚礼的那天,那时候风也是这样,把花瓣吹得纷纷扬扬,落在他们的肩上,发间。 而现在,花又落了。 阳光穿过窗帘,靳时栖消失在原地…… 「宿主,欢迎回到临界空间。」 「结算程序启动...」 「世界编号:b-6194,执行宿主:靳时栖」 「主线完成度:100%(s级评价)」 「积分+」 纯白的临界空间内,靳时栖静立在数据流中央。 无数淡蓝色的光点在他周身浮动,像一场无声的雪。 他的身形修长挺拔,黑色碎发垂落额前,遮住了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记忆封存程序即将启动,请宿主做好准备。” s-037提醒道。 靳时栖没有动。 就在数据流即将包裹他的瞬间,他突然开口: “037,为什么一定要封存记忆?” s-037停顿了一秒,回复仍旧是熟悉的中性机械音。 “宿主手册第3章第7条有详细说明,以你的记性,应该记得才对。” “嗯。”靳时栖淡淡应了一声,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波澜,“我还是想听你再说一遍。” 数据流微微停滞,s-037似乎在审视他的异常。 “记忆封存是为了防止宿主因保留过多情感而产生以下问题。” 系统一板一眼地复述。 “第一,过度留恋任务世界,拒绝返回临界空间;第二,情感累积导致精神负荷过载;第三......” s-037的声音在临界空间内回荡,靳时栖安静地听着,悄无声息将自己手指上的戒指藏起来。 “……综上,记忆封存是必要程序,你在上个世界停留的时间超出标准时限,这已是记忆封存的补偿机制。” “知道了。” 靳时栖答。 系统狐疑地扫描着他的情绪波动,却只检测到一片平静—— 太过平静了,像一潭深不见底的井水。 “开始吧。” 靳时栖闭眼,数据流瞬间将他吞没。 —— 因为很多宝宝看不懂十七怎么忽然活了,出一章解释一下。 这本书还有两个位面结束 写完这个月,所以宝儿们这个月的榜三没有定制角色了 下个世界是“一只杂食猫猫”宝宝的定制世界 第183章 【众神剧院】完美演员x观测者01 “请你留下来。” 舞台上的烛光微微摇曳,将罗切斯特先生的轮廓映在厚重的窗帘上。 简·爱站在他面前,脊背挺得笔直,手指紧紧攥着裙边。 她反驳道,眼中带着怒火与哀伤。 “你以为我会留下来,甘愿做对你无足轻重的人吗?你以为我是架没有感情的机器吗? 难道就因为我一贫如洗,默默无闻,长相平庸,个子瘦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真心了吗?” 罗切斯特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杖的顶端,盯着那双隐有泪光的眼睛。 “我的心灵跟你一样丰富,我的心胸跟你一样充实,要是上帝赐予我一点姿色和充足的财富,我本可以让你对我不能自拔,就像现在我对你一样。” 简·爱的眼睛直视着他,黑眸里燃着倔强的光。 “我现在不是以血肉之躯和你说话,而是我的灵魂同你的灵魂在对话,就仿佛我们两人穿过坟墓,站在上帝脚下,彼此平等,本该如此。” 舞台上的光暗了一瞬,仿佛连烛火都被这句话震得颤抖。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而在观众席的阴影里,那些模糊的身影微微前倾,目光如无形的锁链,紧紧缠绕在舞台中央的两人身上。 “本该如此……” 罗切斯特的嘴唇刚动了动,一句“简——”还未出口,观众席的黑暗里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无聊。” 简·爱的瞳孔骤然紧缩,手指死死掐进了掌心。 罗切斯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声音的来源。 观众席最前排的阴影里,缓缓浮现出一道人影。 祂的身形高而瘦削,像是被拉长的影子,披着一件看不出材质的暗色长袍,袍角无风自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东西在布料下蠕动。 而祂的脸,如果那还能称之为“脸”,则被一张银质的面具覆盖,面具上没有五官,只有三道狰狞的裂痕,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颌。 “阿尔戈斯大人……” 简·爱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嗓音发颤。 裂瞳之神阿尔戈斯缓缓抬起一只手,苍白修长的指尖轻轻点了点空气。 “这种情爱的戏码,看得人昏昏欲睡。” 祂的声音带着某种非人的嘶哑。 “既然是表演,不如来点更加刺激的,比如,临死前的告白?” 祂的指尖微微一勾。 刹那间,整个舞台的空气仿佛被抽干,简·爱猛地捂住喉咙,踉跄着跪倒在地。 罗切斯特闷哼一声,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他们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阿尔戈斯。” 一道懒洋洋的嗓音忽然从舞台上方传来。 众人抬头,只见穹顶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斜倚在横梁上,一袭蓝色的长袍松松垮垮地披着,衣襟半敞,露出小半截苍白的锁骨。 祂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意地晃着一把折扇。 “楼大人!” 两位演员痛苦地抬头,试图求救。 这座剧院的掌管者,世界的戏剧之神,也就是他们口中的“楼大人”——闾丘楼潞。 戏剧之神慢悠悠打了个哈欠,手中折扇微抬,席卷整个舞台的力量瞬间被瓦解,两位演员瑟缩着退到阴影处,却不敢就此离开。 “阿尔戈斯,你要是再闹事,我这剧院可就不接待你了。” 闾丘楼潞扇子一合,轻轻敲了敲掌心。 阿尔戈斯面具下的红光微微闪烁。 “何必动怒,我只是想让这场戏剧更有趣一些。” 半晌,祂低低地笑了一声,长袍一甩,身形渐渐消散在阴影里。 闾丘楼潞瞥了舞台一眼,扇子“唰”地展开,遮住了半张脸。 “继续演吧。”祂懒懒道,“别让观众等急了。” 说完,祂的身影如同雾气般消散,只余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息,缓缓飘散在空气中。 …… 在时间尚未被记载的混沌之初,神明创造了人类。 起初,这不过是一场游戏。 神明们高居云端,俯视着那些渺小的生命在荒芜的大地上挣扎。 他们茹毛饮血,在野兽的獠牙下求生,在风雨雷电中颤抖。 神明们觉得有趣,看他们如何用脆弱的双手搭建房屋,如何用懵懂的语言编织故事,如何在死亡面前恐惧又倔强地活着。 渐渐地,人类走出了蒙昧。 他们建起城邦,刻下文字,点燃文明的火光。 他们创造诗歌、音乐、戏剧,用短暂的生命演绎出令神明都为之侧目的辉煌。 有些神明甚至按捺不住好奇,亲自“降格”踏入人间。 祂们隐匿神性,以凡人之躯参与史诗。 于是,特洛伊的城墙前多了一位所向披靡的战士,埃及的沙漠里出现了一位预言命运的祭司,东方的战场上,某位谋士一计扭转乾坤。 但后来,人类变了。 他们的野心膨胀,刀刃不再只对准野兽,而是转向同类。 战争、背叛、贪婪、欺骗。 神明们皱起眉头,看着那些曾被祂们暗中引导的文明逐渐扭曲。 人类的史诗不再壮美,而是充斥着肮脏的权谋与无意义的杀戮。 “无趣。” 某位神明厌倦地评价。 “丑陋。” 另一位神明冷冷附和。 最终,祂们一致决定结束这场游戏。 神明的怒火降临大地,洪水、烈火、瘟疫席卷人间。 曾经辉煌的城邦化为废墟,璀璨的文明被抹去痕迹。 人类,这个被神明一时兴起创造的种族,终究迎来了终局。 但神明终究是念旧的。 祂们从灰烬中挑选出最完美的人类,那些灵魂纯粹、才华横溢、未曾被污浊侵染的个体,将他们带到了悬浮于时空之外的众神剧院。 在这里,这些幸存者将重复扮演人类历史上的经典角色,重现那些曾经令神明赞叹的史诗瞬间。 而神明们,则重新坐回观众席,慵懒地观赏着这场永不落幕的表演。 毕竟,永恒的岁月里,祂们总得找点乐子。 —— “闾丘楼潞”是卿竹墨宝宝的角色~(因为剧情设定,人设不可能完全贴合要求,还请见谅~) 第184章 【众神剧院】完美演员x观测者02 在人类灭绝后的漫长岁月里,众神依然保留着祂们最钟爱的娱乐。 观赏人类的戏剧。 这座名为“众神剧院”的建筑悬浮于虚空之中,外表是一座恢弘的巴洛克式建筑,金碧辉煌的穹顶镶嵌着永不熄灭的星辰。 剧院内部的空间远比外表看起来要广阔,观众席延伸至视线尽头,而舞台则可以根据剧目需求变换成任何场景。 从呼啸的荒原到燃烧的城池,只需神明一个念头。 这里的演员是最后一批“完美”的人类。 他们被神明精心挑选,保留下来,唯一的使命就是在舞台上重现人类文明的经典。 《哈姆雷特》 《沙恭达罗》 《牡丹亭》 《俄狄浦斯王》 …… 每一场演出都必须完美无缺,因为神明的耐心是有限的。 而观众席上,坐着形色各异的神明,祂们戴着华丽的面具,或是展露非人的形貌,目光如刀,审视着舞台上的一举一动。 演员们不敢失误,因为神明的惩罚往往比死亡更可怕。 剧院的掌管者名为闾丘楼潞,是一位古老的东方神明,很少露面,大多数时候只是倚在剧院的某处阴影里,似睡非睡地观察着一切。 闾丘楼潞对演员们不算苛刻,但也绝不仁慈。 祂允许神明与演员提出要求,可一旦有人闹得太过分,祂就会慢悠悠地现身,用最随意的语气说出最不容反驳的警告。 即便是最狂妄的神明,也不会在“楼”的剧院里肆意妄为。 没人愿意得罪这位有些“小心眼”的神明。 在这里,表演即是生存。 演员们每日醒来,便要准备新的剧目,背诵新的台词,揣摩新的情感。 他们不能失误,不能抗拒,甚至不能流露出真实的恐惧。 就算险些被裂瞳之神杀死,演员也不敢在表演没结束的情况下离场。 毕竟“众神剧院”有严苛的规矩,表演失败则可能面临淘汰的下场。 …… 帷幕刚一落下,两位面色惨白的演员就被蜂拥而至的人围住。 少女一把抓住饰演简·爱的演员的手,触及到的指尖冰凉,将声音压得极低: “你没事吧?刚才阿尔戈斯大人的力量……我差点以为你们要……” 她没敢说下去,只是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喝点水,缓缓气,多亏楼大人出现……若是今天大人恰好不在,那可就糟了,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另一旁的青年递来两杯冒着热气的水,两位惊魂未定的演员接过水杯一口喝下去,脸色才好了一些,但心脏仍然跳得极快,望向搭档的眼神仍是心有余悸。 若不是这部戏已经演了成千上百次形成肌肉记忆,怕是无法成功完成演出。 对他们这些残存的人类而言,戏剧表演时的每一分情绪,诸如痛苦、挣扎、爱恋、绝望,在神明眼中都如同珍馐美味。 而裂瞳之神阿尔戈斯,独爱最浓烈的绝望。 祂很少会来到众神剧院,没想到偏偏今天出现。 他们是人类存在的最后的证明,若是有一天死去…… 少女忽然感伤,低声喃喃: “要是能被某位神明选中就好了……” 空气静了一瞬,在场的演员开始面面相觑。 如果有演员的表演足够打动某位神明,便可能被祂单独带走,豢养在神明的私邸中,从此只为那一位观众表演。 不必再每日战战兢兢,不必再担心随时被抹杀。 若是讨好了某位强大的主神,地位甚至会比从神还要高。 “我想跟‘星辰歌者’走。” 角落里,一个一直沉默的少年忽然开口,声音很轻,眼中满是期冀。 “听说祂的宫殿里永远有音乐,而且……祂从不会让演员受伤,这位仁慈的神明曾单独夸我过很有灵气。 如果能跟随祂离开。就可以每天都听到悦耳的音乐声。” “我倒想要被‘银露夫人’看中,祂一向很慈爱,从不会对演员太过苛刻,对人类的态度也很友好。” 另一位少女补充道。 “我倒觉得还是留在众神剧院是最好的选择,至少楼大人会庇护我们。” 演员们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声音却忽然低了下来,像被掐住了喉咙。 他们面面相觑,眼底那点希冀的光渐渐暗了。 想要入神明的眼,哪有那么容易? 从数十年前剧院创立至今,上千场表演,数万次登台,能被神明带走的演员,也不过寥寥三人。 而且那三人之中,只剩一人还活着,生命之神赐予他永恒的寿命,让他能长久地陪在身侧。 可惜,其余人就没那么好的命,也遇不到如此仁慈的神明。 “说起来……”少女忽然小声嘀咕,“真是羡慕靳时栖啊。” 空气一滞。 “他原本演得那么差,差点就要被淘汰了。” 青年撇撇嘴,语气酸溜溜的。 “结果前些天不知怎么的,突然被楼大人看中,带去了剧院高层表演……真是走了大运。” 老者咳嗽一声,眼神示意他噤声。 众人顿时沉默下来,方才那点兴奋劲儿烟消云散。 在这座众神剧院之中,每个演员都有自己的“等级”。 新来的懵懂无知,只能演些无关紧要的配角,表现好的,才能拿到主角戏份。 而一旦在表演中失误,例如念错台词、表情失控,或是没能让神明满意,排名就会下跌。 跌到最后,等待他们的只有“淘汰”。 被淘汰的演员会穿着生前最擅长的角色服饰,被制作成为水晶标本,陈列在剧院的博物馆中。 新的“完美人类”会占据空缺的位置,成为又一名演员。 这座剧院从来不缺竞争。 但若是被闾丘楼潞看中,就可以摆脱淘汰的风险,甚至能够单独为神明表演,被挑中当“宠物”的几率也更高。 曾经被神明豢养的三位演员中,就有两位曾被闾丘楼潞单独带走前往高层。 但祂的眼光很高,一般的表演根本入不了祂的眼,众演员也不知道靳时栖究竟是哪里吸引了祂。 “该去准备了。” 老者哑着嗓子提醒。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散开。 没人再提靳时栖,也没人再提“被选中”的事。 毕竟,能活着演完今天,就已经是幸运了。 第185章 【众神剧院】完美演员x观测者03 剧院博物馆的长廊里,灯火幽微。 长廊两侧的油画在烛光中泛着神圣的光晕,厚重的颜料层堆叠出绸缎的质感。 金箔勾勒的轮廓在暗处微微发亮,仿佛画中人的灵魂随时会破框而出。 这些都是戏剧中的高光时刻,全部都由闾丘楼潞亲手绘制,一笔一画,将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镀上戏剧性的光彩。 油彩特有的光泽让画面笼罩着一层薄雾,朦胧中透出细腻的肌理。 闾丘楼潞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在前面,暗红长袍的衣摆扫过地毯。 他时不时停在一幅画前,用扇子虚虚一点,却压根不介绍画上的戏剧,反而扯些有的没的。 “前阵子阿尔戈斯又在议会上闹事,每次的议会都要吵个不停。” 祂侧头瞥了一眼身旁的维洛瑟斯,语气随意。 “你知道的,那家伙但凡有一点不合祂的意,就要闹个没完没了。” 维洛瑟斯没有接话。 祂只是沉默地走着,白色长发垂落,发梢几乎触地,却丝毫不染尘埃。 闾丘楼潞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愧是绝对中立,连敷衍都懒得装。 这位“观测者”简直像是冰块雕出来的石头,和祂聊天还真是费劲。 感觉待久了会折寿啊…… 作为剧院的掌管者,闾丘楼潞见过太多神明。 傲慢的、暴戾的、疯癫的、温和的。 但维洛瑟斯是唯一一个,连呼吸都像在履行某种职责的家伙。 祂眯起眼,扇骨无意识摩挲着下巴。 这位连议会都懒得露面的观测者,突然造访祂的剧院,总不可能是为了看画。 偌大的神国,无人愿意和这位公事公办的观测者扯上关系。 “后来呢?” 维洛瑟斯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 闾丘楼潞眉梢微挑。 居然接话了? “后来嘛……被格洛里昂制止了。” 空气凝固了一瞬。 闾丘楼潞假装没注意到身后骤然降低的温度,继续闲逛似地往前走,状若无意地放缓了脚步: “要我说,观测者的身份当真是辛苦,那个……咳咳!我前几天与地狱公爵打赌输了的事情,您能不能从记录里删掉?” 维洛瑟斯终于停下脚步。 祂缓缓转头,紫眸深处似有星云流转。 “不行。” 两个,斩钉截铁。 闾丘楼潞急忙狡辩: “不是,我只是问问,哈哈,开个玩笑。” 祂继续向前走,险些把扇子捏碎。 这老古董!一点讨价还价的机会都不给! 你别以为你资历高我就怕了你! 真打起来——嗯……真打起来的话,我应该也有几分胜算吧。 他强忍住吐槽的冲动,目光却不自觉落在维洛瑟斯身上。 白色长发,紫眸,华贵到近乎夸张的红白长袍……完美得像个假人。 偏偏手里那根法杖,光是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闾丘楼潞忽然觉得心累。 拉拢这家伙? 还不如去教石头讲笑话。 这群西方神什么的最讨厌了,一点也不懂中式幽默。 唉,罢了,既然喜欢直来直往,那祂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闾丘楼潞强忍住抽搐的嘴角,忽然凑近半步: “所以今天是什么风把阁下您吹——” “路过。” 维洛瑟斯抬手,法杖顶端的核心微微发亮,映得祂的面容愈发苍白冰冷。 闾丘楼潞的笑容僵在脸上。 放屁!观测者的神殿在时空裂隙里,能“路过”到这里才有鬼了! 祂盯着维洛瑟斯毫无波澜的眼睛,忽然很想把扇子砸在这家伙脸上。 但最终,闾丘楼潞只是后退半步,夸张地摊开双手: “哎呀,观测者阁下大驾光临,那可真是……荣幸之至?” 维洛瑟斯没有回答。 两位神明继续在走廊内行走,闾丘楼潞已经说累了,干脆等维洛瑟斯开口,但祂的视线一直在墙壁上的油画上游走,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祂忽然主动开口。 “我要见剧院里最优秀的女演员。” 闾丘楼潞手里的扇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祂盯着维洛瑟斯那张万年不变的脸,嘴巴张成“o”型。 最优秀的女演员? 祂微微挑动手指使得扇子飞回掌心,动作慢得像是给自己争取思考时间。 祂忍不住又瞥了维洛瑟斯一眼,对方依旧面无表情,紫眸里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这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这太不对劲了。 祂成神的时候,维洛瑟斯就已经是那个站在神国最高处,冷眼记录一切的观测者。 这位大人连主神的加冕礼都懒得参加,更别说像纵欲之神那样沉迷声色。 事情一定没那么简单。 难道是为了豢养一名演员取乐? 祂…吗? 有点荒谬。 “阁下是说……要看表演?” 闾丘楼潞试探性地问。 维洛瑟斯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 闾丘楼潞突然有种荒谬的错觉,仿佛自己正在和一块会呼吸的冰山对话。 就在他犹豫的空档,维洛瑟斯忽然抬起手。 祂的掌心浮现出一小块幽暗的晶体,表面流淌着混沌的星光,仅仅只是存在于那里,就令周围的空气微微扭曲。 闾丘楼潞的瞳孔骤然收缩。 创世星核?! “报酬。” 维洛瑟斯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给出的只是一块普通石头。 楼的扇子“唰”地合上。 “马上安排!” 祂几乎是抢着答应下来,生怕维洛瑟斯反悔。 开玩笑,这种好东西不要白不要! 就算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星核,服用之后也能使得停滞已久的神力重新开始增长! 至于维洛瑟斯为什么突然对演员感兴趣…… 关祂什么事? …… 观测者,混沌之神,维洛瑟斯。 神国档案中记载,在创世神进入永恒休眠后,维洛瑟斯是唯一被赋予「观测权柄」的存在。 祂并非被创造,而是直接从创世神的意识中分裂而出,如同一段被剥离的“规则”。 祂是绝对的记录者,记录神国的一切,从十二位主神的加冕到人类的生死,都会被祂的法杖刻入「混沌核心」。 这份记录并非纸质或影像,而是直接刻入宇宙法则,即使神国毁灭,记录仍会存在。 祂只负责“看”,从不对事件进行干预。 即使目睹神明的暴行或文明的崩塌,也只会平静记录,置身事外。 第186章 【众神剧院】完美演员x观测者04 维洛瑟斯悬浮在虚空中,猩红披风纹丝不动地垂落,仿佛凝固的血色瀑布。 祂的紫眸冰冷地注视着下方的舞台,女演员们一个接一个地登场,又一个个黯然退场。 第一个出场的是饰演美狄亚的女子,她的眼睛像融化的黄金,嗓音凄厉如刀,将复仇女王的疯狂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跪倒在舞台中央,双手沾满“鲜血”,对着虚无的观众席哭喊: “我亲手割断了他们的喉咙!我的孩子,我的骨血——” 维洛瑟斯连睫毛都没动一下。 第二位女演员扮演的是奥菲莉亚。 她横卧于被雏菊与垂柳割碎水光的河面,苍白如骨瓷的少女躯体半沉半浮,金棕色长发蔓延在河水之中。 但在她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恐惧,她微启双唇,甚至在轻声歌唱,叹息。 可直到表演结束,维洛瑟斯都一言不发。 这副模样,不仅没有打消剩余女演员的念头,反而斗志高涨。 第三个、第四个... 每一位女演员都美得惊心动魄,她们或哀婉或暴烈,将人类的爱恨情仇演绎到极致。 她们看不到观众席上的神明,但能感受到某种无形的注视,这让她们更加卖力。 毕竟,能被神明选中,是这座剧院里所有演员的终极梦想。 高层的屋子很少有人来,更何况“楼”大人已经说了要好好表现,这位神明一定是大人物,至少是十二主神之一! 但时间过去许久,维洛瑟斯一言未发。 舞台侧边的闾丘楼潞已经将手边的茶反复热了几次。 祂盯着虚空中那个纹丝不动的白色身影,扇子开开合合。 这位观测者阁下究竟在想什么? 这些女演员可都是祂精挑细选的“瑰宝”,最次也是在人间时曾因美貌掀起过战争的绝色,怎么就引不起维洛瑟斯的一丁点好奇心? 闾丘楼潞很有信心,祂以“戏剧之神”的头衔起誓,就算是毫不贪恋美色的神明,也会被戏剧中爆发出的情感而触动。 无论如何,不应该是维洛瑟斯这副模样。 …… 维洛瑟斯紫眸微垂。 昨日的对话仍在祂的思绪中回响—— “观测者阁下身上会有变故发生。” 预言之神的水晶球内,星雾缭绕,映照出祂那张永远冷漠的脸。 祂像往常一般,沉默的记录着神国发生的一切,却预感到自己身上出现了某种未知的变量,便来到预言之神处寻找答案。 维洛瑟斯当时只是淡淡抬眸,法杖轻点地面,示意对方继续。 “这个变量就在众神剧院之中,但不是坏事,相反,或许对你而言,会是个有趣的……变量。” 预言之神浅笑道。 变量。 这个词让维洛瑟斯的眉头微微皱起。 祂是观测者,是记录者,是永恒不变的“恒定值”。 祂的存在,就是为了确保一切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行,不被任何意外干扰。 可预言之神却说,会有“变量”降临在祂身上? “而且…我隐约看到,这个变量似乎与‘爱情’有关。 哦,请您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希望阁下能体谅,您的神格在我之上,我无法看到太多的东西,出现些许误差也很正常。” 维洛瑟斯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就算祂的神格的确比预言之神要高,预言之神也不会犯低级错误。 祂说的话,全都是真的。 荒谬。 维洛瑟斯甚至懒得反驳,转身便走。 但祂还是来了。 不是因为相信预言,而是因为“变量”本身。 如果真的有能够影响到祂的存在,那么,祂必须亲自确认。 必须记录在案。 于是,此刻,祂站在这里,看着舞台上一位又一位女演员卖力表演,却只觉得乏味。 她们很美,演技精湛,甚至带着几分神性。 可她们仍旧是“既定”的一部分。 她们的喜怒哀乐,她们的渴望与挣扎,全都在预料之中。 没有变量。 没有意外。 维洛瑟斯的眸色渐深,紫意如渊。 预言出错了? 还是说…… 变故还未到来? 维洛瑟斯缓缓起身,猩红披风无声垂落,祂已经厌倦了这场无意义的观测。 就在祂准备消散于虚空的刹那—— 舞台上方传来一声惊慌的轻呼。 饰演奥杰塔的女演员在完成高难度旋转时,足尖不慎踩空,整个人从高台边缘倾斜坠落! 舞台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 维洛瑟斯正准备转身离去的动作微微一顿。 祂的白发在静止的空气中纹丝不动,紫眸却映出一抹突如其来的黑影。 那身影从舞台侧翼的阴影中跃出,像一道划破夜空的流星。 齐格弗里德身着深蓝色猎装,金线刺绣的肩章在灯光下流转,黑色长发扬起的弧度像展翼的夜鸟。 他精准扣住女演员的手腕,借着旋转的力道将她带回安全区域,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本就是编排好的舞段。 他的黑发原本束在脑后,此刻却因剧烈的动作散开,如同泼墨般在空气中铺展。 “请原谅我的冒昧,公主,但让您跌落,比刺穿我的心脏更令人痛苦。” 齐格弗里德的声音清朗如月下湖水。 靴跟落在舞台木质地板上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剧场的空气都为之一震。 那些原本凝固在空中的尘埃,突然像被赋予了生命般,开始围绕着他飘舞。 女演员惊魂未定,却立即进入状态,颤抖着将手搭在他掌心: “您...您究竟是谁?” 饰演齐格弗里德的演员带着她继续完成中断的舞步,黑发扫过镶嵌宝石的领巾。 “一个被您的眼眸诅咒的猎人,从见到您的第一眼起,我的箭就再也射不向天鹅。” 维洛瑟斯止步,静静看着舞台上的话剧。 看着王子跪地献上根本不存在的银色王冠,看着他在“魔王”出场时横跨一步将奥杰塔护在身后。 维洛瑟斯突然意识到: 那个在空中接住坠落者的动作,根本不在原定舞谱里。 变量出现了。 第187章 【众神剧院】完美演员x观测者05 幕布缓缓落下,靳时栖松开女演员的手,微微欠身行了个标准的谢幕礼。 他的黑发还带着表演时的薄汗,有几缕黏在颈侧,衬得肤色愈显苍白。 舞台灯光熄灭的瞬间,他抬眼望向虚无的观众席。 那里空荡荡的,但他知道,有谁在看着。 …… 闾丘楼潞正摇着扇子盘算,怎么再敲诈维洛瑟斯一块星核,突然听见身侧传来冰冷的声音: “我要见他。” 扇子“啪”地合上。 闾丘楼潞转头,看见维洛瑟斯仍盯着早已暗下的舞台。 “您是说...齐格弗里德?” 闾丘楼潞故意拖长音调,心里飞快盘算。 被戏剧之神眷顾的演员都有种魔力,他们的表演能撕开神明完美无缺的表象,直击那些被遗忘的情感。 在神明的世界里,情感是最稀有的珍馐。 尤其是纯粹、浓烈、毫无保留的人类情感。 被戏剧之神眷顾的演员们,在舞台上燃烧生命般迸发出的情感,对神明而言,是连琼浆玉液都无法比拟的盛宴。 裂瞳之神阿尔戈斯最爱品尝绝望。 当演员在悲剧中崩溃恸哭时,那种从灵魂深处渗出的苦涩与无力,会让祂面具下的裂痕微微张开,如同品尝醇酒般细细回味。 爱神维纳斯则追逐着炽热的爱意。 最得祂宠爱的演员,总会在谢幕时收到一支带露的金玫瑰,那意味着今夜将被邀请去祂的神殿加演。 …… 但维洛瑟斯从不参与这些饕餮盛宴。 作为观测者,祂本该对一切情感无动于衷。 直到今天。 戏剧之神的诅咒,就连观测者都无法免疫。 维洛瑟斯终于将视线移过来,法杖顶端的混沌核心微微发亮: “现在。” 闾丘楼潞笑起来。 靳时栖,不愧是祂看中的人。 但就在一周之前,闾丘楼潞甚至记不得靳时栖的名字。 他长得貌美,表演中规中矩。 该愤怒时皱眉,该悲伤时低头。 闾丘楼潞最不喜欢的便是这种,太过刻板与教条,如同教科书般没有一丝灵性。 更何况,能留在众神剧院的演员,外貌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 按照他的名次,不出半个月就会被淘汰掉,成为又一个精美的标本。 故事谢幕,闾丘楼潞也要离开。 但祂原本已经移开的目光猛地定住。 因为靳时栖在转身的瞬间抬了下眼。 就一眼。 那根本不该是他应该有的眼神,而是某种更锋利的东西。 像冰层下突然窜起的火苗,烧穿了精心排练的面具。 闾丘楼潞甚至能看清他黑色瞳孔里晃动的光,仿佛有真实的灵魂在那具表演躯壳中惊醒。 最完美的演员,祂找到了。 心中暗夸一句维洛瑟斯有品,闾丘楼潞手中的折扇轻轻一抖,一只泛着金光的纸鹤从扇面飞出,振翅穿过长廊飞向后台。 祂转头对维洛瑟斯笑道: “阁下稍等,我这就让他准备为您单独表演。” 不多时,舞台的帷幕再次升起。 靳时栖站在舞台中央。 他换了一身纯白的舞者装束,贴身的布料勾勒出匀称而有力的身形。 宽肩窄腰,修长的腿线在灯光下格外分明。 黑发高高束起,露出线条凌厉的下颌。 与方才饰演王子时的优雅不同,此刻的他像一柄出鞘的剑,锋芒毕露却又收放自如。 靳时栖的起势很稳,左脚向前半步,右脚绷直,双臂展开。 音乐响起的瞬间,他的身体先于意识动了起来。 右腿高抬至与肩平齐,在空中划出锐利的弧线,落地时足尖先着地,膝盖微曲缓冲,紧接着是一个快速的回旋。 他的手臂肌肉绷紧,手指并拢,随着旋转的力道向外伸展。 每一次腾跃,小腿肌肉都会先收紧再爆发,将身体推至最高点,赏心悦目。 闾丘楼潞靠在某处栏杆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心,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才对。 被戏剧之神选中的人,就该有这样的魔力。 舞曲渐入高潮,靳时栖的动作越来越快,白色衣袂翻飞如暴风雪中的羽翼。 就在音乐即将收尾的刹那,他突然停下,向观众席伸出手—— “您愿意与我共舞吗?” 音乐还在继续,但整个剧场一片死寂。 靳时栖的手稳稳悬在空中,指尖还带着舞蹈后的微颤,黑眸直视着神明所在的方向: “最后的双人舞段…需要两个人才能完成。” 眼前空荡荡的观众席漆黑一片,他什么也看不见。 剧院的某条规定,便是演员不得直视神明真容,神明能够清晰看到舞台,演员们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但他知道那里一定站着谁。 空气里弥漫着某种压迫感,像暴风雨前的低气压,让他的后颈汗毛微微竖起。 但他并不害怕,反而胜券在握。 神国永恒的观测者,凌驾于十二主神之上的至高存在。 自创世之初便执掌法则之眼,以绝对中立之姿记录万界兴衰。 祂是《神史》的书写者,是《永恒法典》的守护者,是悬挂在所有神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其名为维洛瑟斯。 意为“不可违逆的真理”。 而现在,靳时栖在邀请祂共舞。 时间在沉默中拉长。 后台传来细微的抽气声,躲在幕布后的女演员们死死捂住嘴。 这傻孩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招惹谁! 就算是脾气最好的神明,也不会自降身份来到剧院的舞台上共演。 如果观众席上的神明脾气不好,这一个冒失的举动就可能要了他的命! 她们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去看,生怕下一秒就会看到血溅当场。 靳时栖忽然向前一步。 白色舞鞋踏在舞台边缘,他整个人几乎要跌进观众席的黑暗里。 “您不敢吗?” 这句话像块烧红的铁砸进冰水。 闾丘楼潞差点冲出去捂他的嘴。 疯了!简直疯了!哪有人类敢用激将法挑衅观测者! 之前靳时栖看着很正常,怎么一到正式的时候就和犯了癔症一样! 难道是有人想害我!? 闾丘楼潞惊疑不定之时,观众席处的黑暗开始扭曲。 先是法杖尖端刺破虚空,接着是垂落的银白发梢,最后才是那件猩红如血的披风。 维洛瑟斯显形的过程像一幅正在被涂抹的油画。 当那双紫眸完全睁开时,整个剧场的温度骤降。 靳时栖终于看清了这位观众的模样。 但他反而笑了。 悬空的手又往前递了半分,指尖几乎要碰到神明冰冷的披风: “您愿意与我共舞,作为这场舞剧的结尾吗?” 第188章 【众神剧院】完美演员x观测者06 维洛瑟斯没有接住那只手。 紫眸扫过靳时栖,祂转向另一个方向: “这个演员,我要带走。” “绝对不行!” 闾丘楼潞直接从栏杆翻了下来,暗红长袍在空中猎猎作响,声音急切,甚至有些破音。 祂直接拦在舞台中间,上下打量着,生怕维洛瑟斯会硬抢。 靳时栖是祂最为看重的“演员”,祂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这个人类拱手让人。 千金不换! “看在创世星核的份上,其他演员随便您挑!哪怕您要——” “七天。” 维洛瑟斯打断祂,法杖尖端泛起幽光。 “七天后归还。” 闾丘楼潞张了张嘴,祂盯着维洛瑟斯毫无波动的脸,突然泄气般垮下肩膀,像是认命了。 “七天啊,七天,唉七天啊……那、那好吧,但您还需要答应我一件事,下次的议会,您必须出席,这是交换的条件。” 维洛瑟斯沉默一二后点头,同意了这个要求。 观测者已经缺席议会上千年,这个承诺不可谓不重。 没想到维洛瑟斯答应得居然这么爽快,闾丘楼潞心里一咯噔,觉得自己的要求提得还是太少了。 “成交,但是——咳咳,我打赌输了那件事能不能——” “不能。” “我就知道!” 闾丘楼潞自暴自弃地挥挥手。 “那好吧,那阁下务必要在七天后全须全尾的还给我,少一根头发都不行。 毕竟您知道的,如今神国对人类抱敌视态度的神明仍占大多数,我可不想让我最看中的演员有去无回。 另外,您还要记住,这些只是普通的人类,不吃不喝也会死,需要尊重演员的生活习惯……” 闾丘楼潞说个不停,恨不得将这些注意事项全都写在纸上。 祂热爱戏剧,自然对靳时栖宝贝得很,若不是对方是观测者,祂根本不会让靳时栖以演员的身份离开这里。 好在,只有七天。 堂堂观测者维洛瑟斯阁下,总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不会吧不会吧? 维洛瑟斯法杖轻点,靳时栖突然浮到半空,一个透明的气泡将他包裹在其中。 他下意识伸手触碰泡壁,却发现自己的手指穿过了看似脆弱的光膜,但整个人就是被困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连衣摆扬起的弧度都被凝固。 “等……” 靳时栖刚开口,整个气泡就缩成拳头大小,落入维洛瑟斯掌心。 神明最后看了眼依依不舍的闾丘楼潞,撕裂虚空离去。 …… 虚空扭曲了一瞬,维洛瑟斯的神殿在黑暗中显现。 靳时栖从气泡中落下,轻巧地站在冰冷的桌面上。 他环顾四周。 这里空旷得近乎荒凉,灰白色的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地面光滑如镜,倒映出他微微模糊的身影。 没有床榻,没有装饰品,甚至连一盏灯都没有,唯有神殿穹顶投下的淡紫色微光,勉强照亮这片寂静的空间。 在极尽奢华的众神剧院待久了,忽然来到这个地方还真是有些看不习惯。 谁能想到地位崇高的观测者平日里如此……额……简洁? 维洛瑟斯站在他面前,白色长发垂落,紫眸静静地注视着他,又不像是在看活物,更像是在观察显微镜下的标本。 维洛瑟斯记录过很多东西,祂见过星辰诞生时的第一缕光,记录过神国第一次内战。 对永恒存在的观测者而言,这些不过是浩瀚数据中的寻常变量。 唯独人类是个意外。 他们的文明像昙花,还没来得及让神明看清花瓣的纹理,就已经凋零。 维洛瑟斯曾冷眼旁观他们的兴衰,那些战争、爱情、艺术与背叛,在神明眼中不过是转瞬即逝的火花。 等祂终于想起要深入研究时,人类已经在众神议会的表决下迎来灭绝。 只有戏剧之神拍案而起,硬生生从灭绝令里抢回最后一批人类。 或许这次,祂能补全那段来不及记录的数据。 预言之神所说的变故,便是如此吗? 靳时栖没有出声,只安静地回望,眸中却有维洛瑟斯看不懂的情绪。 他这次的任务说简单也不简单,说难也不难。 创世神无限期沉眠,而维洛瑟斯从中分裂而出时,并没有过多的情感。 正因如此,祂才能做到绝对公正,绝不插手任何一件事,绝不偏颇任何一方。 绝对的公正,意味着绝对的旁观。 维洛瑟斯的存在,就像一面冰冷无情的镜子,只负责映照万物,却从不干涉镜中的景象。 如果祂曾在人类灭绝的表决中开口,哪怕只说一个字,天平就会倾斜,那些脆弱的文明火种或许就能延续。 如果祂在第一次神国大战爆发前现身,哪怕只是现身,那些狂热的战神从神们或许就会收敛,不至于让神血染红整片星域。 但祂没有。 观测者永不插手。 这是铁则,是维洛瑟斯存在的根本意义。 可这样的“公正”,真的是正确的吗? 靳时栖很清楚,当神国失去创世神,当十二主神各自为政,当混沌与秩序的天平逐渐倾斜…… 这个世界需要的,不再是一个冷眼旁观的记录者,而是一个能够权衡、能够决断的掌权者。 他要做的,就是让这面永远静止的镜子,学会“偏袒”。 要让维洛瑟斯体会人类的喜怒哀乐,要让祂明白,有时候,所谓的“公正”,恰恰是最大的残忍。 当神明开始懂得悲伤,祂才会阻止悲剧。 当神明开始感到愤怒,祂才会制裁不公。 当神明开始拥有在乎的事物—— 祂才会真正明白,什么叫做“责任”。 靳时栖知道这很难。 让一个从未拥有情感的存在学会爱,比让石头开花还要困难。 但人类最擅长的,不就是创造奇迹吗? 第189章 【众神剧院】完美演员x观测者07 靳时栖在气泡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 昨日维洛瑟斯将他带到这里后,便转身离开,他也丝毫不客气,既然这里没有床,那就爬回泡泡里面睡。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放在一张柔软的丝绸垫子上。 他撑起身子,抬头就对上一双巨大的紫眸。 维洛瑟斯正俯身看着他,距离近到靳时栖能看清祂睫毛上凝结的霜晶。 神明换了一身素白长袍,没有披风也没有法杖,银发松松地束在脑后,看起来比在剧院时随意许多。 但神情仍旧相当严肃。 靳时栖试着站起来,垫子随着动作微微下陷。 “你醒了。” 神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震得垫子微微颤动。 靳时栖看见祂手中捧着一本巨大的书册,封面上烫金的字写着《人类幼崽养育指南》。 靳时栖:“……?” 刚睡醒的他动作僵住。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维洛瑟斯翻过一页,手指在“新生儿护理”章节停了停。 忽然,祂抬起手指轻轻一点—— 靳时栖身下的垫子突然变形,四边缓缓升起,转眼间变成个挂着纱帐的摇篮。 摇篮柱上还缠着会发光的藤蔓,正哼唱走调版的摇篮曲。 靳时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起,轻轻放进铺着软毯的摇篮里。 靳时栖一把抓住摇晃的栏杆: “等、等等!” 维洛瑟斯停下翻书的动作,紫眸微垂。 “我不是婴儿,这本书上的内容对我来说无用。” 靳时栖咬牙切齿道。 里面到底记载了些什么东西? 神明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书,又看了看他。 “根据记载,人类在这个体型下通常需要每小时喂食一次,我已经备好,等你睡醒就能吃。” 维洛瑟斯用指尖点了点书页,声音很轻。 如今的靳时栖看着只有手掌大小,比维洛瑟斯见过的最弱小的神明还要弱不禁风。 “额……有没有可能这个体积是以人类的标准来算?” 他抓住栏杆想爬出来,摇篮却突然晃了一下。 维洛瑟斯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在他额头上,把他推了回去。 “书上说,这个阶段还需要充足的睡眠,现在,睡觉。” 空气安静了几秒。 靳时栖忽然有种荒唐的想法。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仓鼠,被新手主人买回家,结果连跑轮和木屑都分不清的可怜仓鼠。 “我又不是仓鼠……” 维洛瑟斯的目光终于从书页上移开,落在他身上。 紫眸里闪过一丝困惑,像是在思考这个比喻的准确性。 “书上没写仓鼠。” 神明最后得出结论,手指点了点《人类幼崽养育指南》的封面。 靳时栖忍不住笑出声,结果被突然晃动的摇篮吓了一跳。 他赶紧抓住围栏,看见维洛瑟斯正用一根手指推着摇篮,动作生涩得像是第一次碰触这种脆弱的小东西。 靳时栖抓着栏杆,看着近在咫尺的神明脸庞。 他突然伸手,拽住一缕垂落的银发: “我只需要正常的床,干净的水和食物。” 昨夜的泡泡实在是睡得不太舒服,靳时栖可不会在这种事上亏待自己。 他忽然有些思念闾丘楼潞,毕竟祂对人类格外了解,至少不会发生现在的状况。 发丝被扯动的瞬间,维洛瑟斯明显僵了一下,但没有生气。 “……放手。” “您先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弄走,我才能放手。” “……” 维洛瑟斯的指尖轻轻一划。 摇篮,发光的藤蔓,所有荒诞的物件瞬间消散。 靳时栖只觉得脚下一实,已然稳稳落在光滑如镜的玉石桌面上。 他拍了拍衣袖,抬头直视神明那双浩瀚的紫眸: “如果您真想观测人类情感的源头,用这种‘俯视’的方式对话,七天确实远远不够。” 靳时栖向前走了两步,黑发随着动作轻晃: “但我有个提议,可以让您快速完成观测,或许您可以以人类的身份与我一同加入到戏剧之中,切身体会到那种丰富的情感。” 他伸出手,第二次大胆邀请维洛瑟斯加入自己的舞剧之中。 在漫长的文明长河中,戏剧始终是人类情感的终极熔炉。 它将最原始的爱恨、最极端的痛苦、最纯粹的狂喜,浓缩在方寸舞台之上,以血肉之躯演绎灵魂的震颤。 这种延绵不绝的挣扎,构成了比任何事物更珍贵的人类史诗。 “现在,您没有理由拒绝我了。” 维洛瑟斯注视着那只手。 祂——现在应该称为“他”,身型正在快速缩小至普通人类的身高。 紫眸依旧深邃,却不再有那种穿透灵魂的压迫感。 他的身形修长挺拔,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能看见底下淡青色的血管,整个人像一尊精雕细琢的冰像,却丝毫不显病态,反而有种冰雪般的洁净感。 靳时栖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一只冰冷的手缓缓放在了他的掌心。 靳时栖笑了,手指顺势扣住对方的手腕,带着他轻盈地跃下石桌。 落地时,他的脚尖轻轻一点,像是踩在了无形的舞台地板上。 “我不擅长舞蹈。” 维洛瑟斯的声音依旧平静,却不再像从虚空传来,而是真实地震动着空气。 “没关系,正好我是一位合格的老师。” 他拉着维洛瑟斯向神殿中央走去。 “这里足够空旷,正好可以当做我们的舞台。” 神殿的穹顶高远,四周的石柱如同沉默的观众。 靳时栖引导着维洛瑟斯转了个圈,银发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光。 维洛瑟斯的动作生硬而精准,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他的手掌始终冰凉,却意外地没有抽离。 靳时栖能感觉到对方的抗拒。 不是出于傲慢,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不适应。 这位观测者似乎从未与人如此接近过,每一次呼吸的交错都让他微微紧绷。 但靳时栖没有松开手。 这位神明此刻看起来,不过是个俊美得过分的人类青年,唯一违和的便是他的姿态,过于笔挺,不够柔软。 “您其实可以放松一点。” 他道。 维洛瑟斯闻言,微微蹙眉,随后尝试着加深了一次呼吸。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整个人突然生动起来,领口随之轻轻震动,露出锁骨凹陷处一小片阴影。 “做得很好。” 靳时栖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他的指尖轻轻抵在维洛瑟斯的肩胛骨下方,能清晰感受到那层衣料下绷紧的肌肉线条。 “阁下,接下来我会引导您做一些动作。” 维洛瑟斯的银发扫过靳时栖的前额,随着旋转的动作扬起又落下。 他的手掌依旧冰冷,却开始学着配合靳时栖的引导,在后退时恰到好处地收拢五指,让舞伴能借力转身。 靳时栖忽然向前跨了一大步,维洛瑟斯条件反射地后仰。 “停,您在这里应该接住我。” 靳时栖突然扣住他的腰。 神明的手臂僵在半空,他却已经主动向后倒去。 维洛瑟斯不得不迅速收紧手臂,将人牢牢托住。 他的黑发垂落,有几缕缠在了神明的手指上。 维洛瑟斯垂眸,发现两人的呼吸近到交织在一起。 人类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像一小团固执的火苗。 当靳时栖重新站直时,却没有松开相握的手,反而带着维洛瑟斯完成了一串连续的旋转。 第190章 【众神剧院】完美演员x观测者08 旋转渐渐停下。 二人的影子在神殿的地面上交叠,一黑一白,如同戏剧中的双主角。 没有音乐,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神殿中回荡,却莫名和谐。 靳时栖的呼吸还有些急促,额前的黑发微微汗湿,贴在皮肤上。 他的手掌仍被维洛瑟斯握着,能清晰感觉到对方指尖的温度。 不再是最初那种刺骨的冰冷,而是染上了一丝属于人类的温热。 神殿的光落在两人之间。 靳时栖稍稍直起身,却没有立刻退开。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拢,指腹擦过神明的手腕内侧。 维洛瑟斯垂眸看他。 银发从肩头滑落,有几缕与靳时栖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他的紫眸依旧沉静,却不再像俯瞰众生的观测者,而是带着某种靳时栖从未见过的专注。 “您学会了吗?” 靳时栖轻声问。 维洛瑟斯没有回答。 舞步早已停下,可谁都没有先松开。 维洛瑟斯第一次体会到了人类的情感。 作为永恒的神明,祂见证过无数文明的兴衰,却从未真正理解过那些短暂生命为何能迸发出如此强烈的情感。 戏剧很神奇。 人类更神奇。 人类的生命短暂如蜉蝣,他们的历史在神明的尺度上不过是一瞬。 可就是这样的存在,却能创造出如此复杂而炙热的情感,能让他在短短一支舞的时间里,感受到比千年观测更丰富的波动。 维洛瑟斯微微收拢手指。 他想再跳一次。 想再次触碰那种温度,想确认那种陌生的情绪是否真实存在。 但最终,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观测者的理智重新占据上风,将那些萌动的冲动压制回深处。 可有些东西,一旦体会过,就再也无法当作不存在。 片刻后,靳时栖主动松开手,退后两步。 “我想,我需要去沐浴。” 没等维洛瑟斯回复,他便转身走向偏殿。 今早维洛瑟斯已经从闾丘楼潞那边拿来了人类所需的一切。 包括浴缸,毛巾,衣物,大小合适的床榻,甚至还有沐浴精油。 靳时栖踏入温热的水中,长发在水中散开,像一团化开的墨。 他整个人慢慢滑下去,直到水面没过下巴。 狭长的眸子里泛着狡黠的光。 要攻略这位神明,必须主动才行。 他盯着浴室穹顶上镶嵌的宝石,回想着刚才跳舞时维洛瑟斯略显僵硬的动作。 那位观测者显然不习惯与人接触,但也没有真正拒绝他。 一个讨厌变量却又被变量吸引的存在。 靳时栖捧起一抔水,看着它从指缝间流走。 “还真是矛盾啊……” …… 维洛瑟斯坐在长桌前,预言之神的话语仍在祂脑海中盘旋。 「似乎与“爱情”有关。」 祂微微蹙眉。 这种脆弱、短暂、毫无逻辑可言的人类情感,怎么可能与观测者产生联系? 难道预言之神的意思是……祂会在神明与人类之间,选择偏向人类? 这个念头让维洛瑟斯的手指顿了一下。 荒谬。 祂天生公正,绝不会偏向任何一方。 “久等了。” 一道清朗的声音打断了祂的思绪。 维洛瑟斯抬头,看见靳时栖站在长廊尽头。 他刚刚沐浴完毕,黑发还带着湿意,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肩头的绸缎上。 因为神殿没有常服,他只能从闾丘楼潞送来的戏服里挑了一件象牙白的罗马式长袍,腰间系着金线编织的细带,衣料随着他的走动泛起流水般的光泽。 维洛瑟斯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他。 靳时栖走到桌前,落座时随意地拨了下额前的碎发,笑道: “这衣服有点麻烦,不过还算合身。” 衣料本身带着自然的垂坠感,既不会过分贴身显得轻浮,又不会太过宽松失了形制。 当他坐在桌前时,衣袍的下摆会在地面铺开,如同一片流动的月光。 靳时栖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佳肴。 石桌上的餐点丰盛得几乎要溢出来,这全是闾丘楼潞派人紧急送来的,生怕维洛瑟斯会把他饿死。 水晶碗里堆着沾满水珠的无花果,蜜糖色的糖浆正顺着裂开的果皮缓缓下淌。 旁边瓷盘上码着烤得金黄的小面包,表面还撒着一层芝麻,热气裹着麦香直往人鼻尖钻。 银质三层架上摆着腌橄榄,奶酪块和风干火腿,最顶上那层还有一小碟鱼子酱。 闾丘楼潞喜爱人类,无论是在作风还是习惯上,都有意识地偏向人类。 “您要尝尝这个吗?” 靳时栖将装着蜂蜜蛋糕的银盘向前推了推。 “在人类看来,分享食物是很重要的事。” “我不需要进食。” 维洛瑟斯摇头道。 见状,靳时栖也不再勉强。 他吃东西时有种特别的专注感,黑发垂落在颊边,随着低头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有那么一瞬间,维洛瑟斯恍惚觉得,眼前的人不是来自剧院的演员,而是真正从某部古老史诗中走出来的角色。 鲜活,明亮,与这座冰冷神殿格格不入。 第191章 【众神剧院】完美演员x观测者09 维洛瑟斯在神殿内单独为靳时栖准备了一间房间。 房间不大,却处处透着精心。 四柱床的深色木料打磨得光滑,生成色帷幔不显浮夸,倒有种沉稳的雅致。 床褥铺得厚实,鹅绒被松软地堆着,枕套是简单的亚麻色。 角落里甚至有个小书架,塞满了人类文明的戏剧典籍。 这可不是对待豢养宠物的态度。 靳时栖躺在柔软的床铺中,指尖轻轻摩挲着掌心。 共舞时不可避免的触感还清晰地残留着。 微凉的体温,修长的指节,触碰时不容忽视的僵硬,以及那微妙的战栗感,从指尖一路窜到心脏。 太熟悉了。 熟悉到让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可那名字是什么?他却又想不起来。 明明只是短暂的交握,却像是重复过千百次的动作。 维洛瑟斯的手指搭上他掌心的那一刻,某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便如潮水般涌来。 像是曾在某个遥远的时刻经历过。 虽只是一瞬,却仍被他捕捉到。 靳时栖翻了个身,盯着帷幔上晃动的光影。 他忽然有个大胆荒唐的想法。 或许,他认识维洛瑟斯。 不是作为神明与演员,而是在更早之前。 久到记忆都模糊成碎片,只剩下这种近乎本能般的熟悉感。 但这怎么可能呢。 身为宿主,他很清楚不同的世界不可能存在相同的人物。 靳时栖抬起手,盯着自己的掌心。 为什么不怕祂? 这个问题忽然浮现在脑海。 按理说,面对一位凌驾于众神之上的观测者,面对一个弹指间就能让他灰飞烟灭的存在,他应该恐惧,应该战战兢兢才对。 至少,生性警惕的他不会如此大胆。 可他没有。 不仅没有,还敢拉着对方跳舞,还敢直视那双令众神胆寒的紫眸,仿佛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他: 这个人不会伤害你。 永远不会。 靳时栖皱起眉,试图抓住那一闪而逝的念头。 他总觉得,在某个被遗忘的时空里,维洛瑟斯或许也曾这样,以一个人类的姿态站在他面前,笨拙地被他带着跳舞。 而那时的神明,或许也曾用同样的眼神注视过他。 冰冷外壳下,藏着某种近乎温柔的东西。 但记忆像是被什么强行抹去了,只剩下这种挥之不去的既视感。 他忽然开口,对着空气开口。 “037。” 虚空中浮现出半透明的光幕。 “我之前……” 靳时栖说到一半突然改口。 “现在的攻略值是多少?” 「攻略目标:维洛瑟斯(观测者)」 「当前攻略值:5\/100」 「目标情感波动极其微弱,望宿主再接再厉。」 靳时栖挥手打散光幕,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淡淡雪松香的枕头里。 罢了,想这些也没用,还是先完成任务吧。 半小时后…… 靳时栖辗转反侧,最终掀开丝被坐起身来。 那件事越想越烦,睡不着。 算了,去骚扰一下攻略目标。 他随手抓起床尾的银线刺绣外袍披在肩上,赤着脚踩在地毯上。 夜间的神殿比白日更显空寂,他的脚步声在长廊中回荡。 穿过几道悬浮的拱门,靳时栖忽然停住脚步,对着空气说道: “您应该在盯着我,对吧?” 空气微微扭曲,维洛瑟斯的身影凭空浮现。 银发神明垂眸看他,紫眸在暗处泛着微光: “现在应该是你休息的时间。” “人类也会有睡不着的时候。” 靳时栖仰头与祂对视。 “您方才在观测?” 维洛瑟斯点头。 “需要盯着每一个角落?” 靳时栖挑眉。 维洛瑟斯没回复。 “不无聊吗?” 神明依旧没有回答。 “既然您不需要睡觉,那就来陪我一小会儿吧。” 他转身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也不回头确认维洛瑟斯是否有跟上。 维洛瑟斯沉默片刻,竟真的化作人类大小跟在他身后。 卧室内,靳时栖的手指划过书架,最终停在一本暗红封面的古籍上。 他轻轻抽出书册,丝绒的触感柔软而厚重。 “《王与刃》?原来是这本,阁下应该没看过这种类型。” 他念出书名,转头看向静立一旁的维洛瑟斯。 壁炉里的火焰安静地燃烧着,将整个房间烤得暖融融的。 靳时栖斜靠在躺椅上,黑色的长发松散地垂落在肩头,发尾随着他翻书的动作轻轻晃动。 火光映在他的侧脸上,给苍白的皮肤添了几分血色,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他整个人看起来柔软无害,像只慵懒的猫。 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卧室里格外清晰。 靳时栖清了清嗓子,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威严: “「我的骑士,你手中的剑,可还认得它的主人?」” 他的眼神瞬间变了,仿佛真的成为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王。 维洛瑟斯的目光微微一动。 靳时栖继续念道,这次换了个温和却暗藏锋芒的声调: “「陛下,我的剑永远为您而鸣。」” 靳时栖忽然合上剧本,黑眸灼灼地看向神明: “戏剧最有趣的地方,不在于被记录,而在于被表演。 人类很擅长将真心放在戏剧性的假面之下,为了阁下更快速地了解人类的情感,不如将此地化作剧场。” 又是一个大胆的提议。 房间陷入沉默。 维洛瑟斯看着他,良久后吐出一个“好”。 祂抬起手,指尖点在剧本封皮。 刹那间,石墙融化,帷幔扭曲,转眼间,他们已置身于一座宏伟的王宫大殿。 夜色中的王宫沉寂而威严。 月光透过高耸的拱窗,在地面上投下零碎的光斑。 靳时栖低头,发现自己身着一套漆黑的骑士铠甲。 胸甲上蚀刻着暗纹,每片甲叶都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而成为君主的维洛瑟斯—— 银发已化作璀璨的金色,如熔化的王冠般垂落在绣满金线的披风上。 他穿着深紫色的君王礼服,胸前缀满宝石纽扣,修长的手指戴着象征王权的玺戒。 维洛瑟斯的手指在王座扶手上收紧。 他不习惯这样。 不习惯被戏剧的规则束缚,更不习惯靳时栖此刻的眼神。 那双眼在烛火中烧得发亮,像是锁定了猎物的野兽,却又带着某种扭曲的虔诚。 靳时栖单膝跪地,铠甲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的陛下。” 维洛瑟斯微微蹙眉,显然不习惯被人跪拜。 但剧本的力量让他不得不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 “起来吧,骑士。” 靳时栖起身,黑发垂落在肩甲上。 他向前一步: “您召见我?” “我做了个梦。” 维洛瑟斯,或者说此刻的“君王”紫眸微垂。 “梦见你,用我赐给你的那把剑刺穿了我的胸膛。” 靳时栖的手搭上剑柄。 “梦都是相反的,我的陛下。”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黑发垂落在肩甲边缘,随着他微微倾身的动作滑落几缕,遮住了半边深邃的眉眼。 “我对您永远忠心。” 这句话说得轻缓,却莫名让人脊背发凉。 王座两侧的水晶灯柱光暗不定,将两人的影子投映在高墙上。 骑士的影子在晃动中逐渐膨胀,几乎要吞噬端坐的君王。 第192章 【众神剧院】完美演员x观测者10 维洛瑟斯端坐在王座上。 他紫眸微垂,看着半跪在下方的骑士,忽然觉得靳时栖此刻的姿态像一张拉满的弓。 看似臣服,实则蓄势待发。 “是吗?” 君王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王宫的温度似乎都降了几分。 靳时栖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他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却缓慢地直起脊背。 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不像在跪拜,倒像是—— 一头暂时收起獠牙的狼。 维洛瑟斯并未按照剧本说出接下来的台词,反而是一言不发。 靳时栖向前一步。 “停下。” 君王冷冷道。 骑士的脚步却未停。 靳时栖的靴底碾过地毯,一级一级踏上王座的台阶。 一声,一声,似丧钟的余音。 他停在最后一级台阶上,黑甲映着摇曳的烛火,如同裹着烈焰的幽灵。 “铮——” 长剑出鞘的寒光割裂空气。 君主瞳孔骤缩,却见骑士单膝跪地,双手托剑奉上,竟仰头直视着他。 剑刃映着他低垂的眉眼,虔诚如献祭的羔羊。 “我的陛下,您可以随意处置我。” 这不是效忠,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试探。 骑士的脖颈就悬在剑刃之下,呼吸间便能血溅三尺。 他赌的,是君主究竟会不会真的下手。 君主盯着那截暴露在自己眼前的脖颈,紫眸中暗流翻涌。 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跳动,只要剑锋轻轻一送—— 他缓缓握住剑柄。 冰冷的金属贴上骑士的咽喉,压出一道细细的红线。 稍一用力。 剑锋压得更深,血珠顺着银亮的刃滚落。 “您大可以再用力些。” 骑士的声音带着笑意,仿佛抵在咽喉的不是利刃,而是情人的指尖。 他忽然向前倾身。 剑锋瞬间割破皮肤,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他半边肩膀。 君主猛地抽回长剑,“当啷”一声扔在地上。 骑士赌对了,君主并不会杀了他。 因为君主比谁都清楚,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像眼前这个疯子一样,甘愿活在他永恒的猜忌之中。 但究竟是谁,困住了谁? 寒光一闪的刹那,周围的景象如潮水般退去。 水晶吊灯重新变回卧室的烛台,玻璃窗消散成纱帘。 靳时栖身上的漆黑铠甲褪去,露出原本的素白睡袍。 维洛瑟斯肩上的披风也化为银白光点,金发重新变回冰冷的银白。 靳时栖活动了下手腕,仿佛还能感受到铠甲的重量。 维洛瑟斯却仍站在原地,紫眸中罕见地浮现出一丝困惑。 一切都戛然而止。 可祂仍有诸多疑惑尚未被答明。 “骑士是否真的想弑君?” 神明忽然开口。 靳时栖正弯腰捡起掉落的书,闻言耸了耸肩: “谁知道呢?” 维洛瑟斯皱眉,银白的光裹着那本《王与刃》从靳时栖的指尖下溜走。 祂快速翻动书页,却发现从中间开始全是空白。 雪白的纸张上半个字也没有,故事戛然而止在了最关键的瞬间。 “这是我之前随手写的,因为是临时起意,并没有写完。 您要知道,很多戏剧都没有确切的结局。” “荒谬。” 维洛瑟斯合上书册。 “一切事物都应该有结局,无论合理或不合理。” 靳时栖没有继续解释。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掀开被子重新躺回床上,柔软的床垫瞬间陷下去一块。 “阁下,我困了,需要休息。” 他含糊地说着,闭上眼睛。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壁炉里火光噼啪的细微声响。 靳时栖能感觉到那道视线仍停留在自己身上。 过了半晌,他忽然睁开一只眼: “您难道要一直这样看着我吗?” 维洛瑟斯站在床边,银发垂落肩头,紫眸中流转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听到这句话,祂微微偏头,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无礼。 随后,祂的身形快速变得透明,如雾气般消散。 身影消失的瞬间,卧室门无声地关上了。 维洛瑟斯站在神殿长廊的阴影处,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掌。 苍白的手指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掌心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戏剧中的温度。 那种灼热的、混乱的、近乎暴烈的情绪波动,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在十分钟内席卷了祂千年不变的平静。 猜疑。 愤怒。 心惊。 厌恶。 甚至还有…不舍。 最荒谬的是,这一切都只是虚假的戏剧。 没有君王,没有骑士,只有那个躺在床上的人类,和他随手写下的半截故事,便有如此的魔力。 维洛瑟斯忽然变得沉默。 当初众神表决是否要灭绝人类之时,唯有祂,自始至终沉默地立于阴影之中,连投票都未曾参与。 观测者不应该干涉任何事。 这是祂千年来的信条。 可此刻,掌心里残留的人类温度让这句箴言突然变得苍白。 若连一场虚假的戏剧都能让祂心绪翻涌,那些被祂冷眼旁观着走向灭绝的真实生命,又该拥有怎样炽烈的悲欢? —— 喵喵宝宝的角色被我安排在下个世界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