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危受命》 第1页 《临危受命》作者:江亭【完结+番外】 简介: 贺见真小半辈子安分勤勉,熬到公司中层,也算心满意足。 谁想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总经理,还由不得他说不干。 天降大任于斯人,做个总经理也不容易,不仅业务忙,还要小心各种阴谋阳谋。 贺见真丧着个脸:弱小、无助、可怜,求大佬带我。 唐礼涛:来了来了。 ...... 一个小中层携手大佬(aka金手指)走向人生巅峰的故事。 正直善良总经理受(贺见真)x稳重温柔董事攻(唐礼涛) 温馨提示: 1.本文操作离谱、设定架空,请勿深究细节。 2.人物非完美,关系非健康,雷者请绕道。 标籤:悬疑推理 甜宠 楔子 我这辈子就没多大出息 「真的没必要,爸,很丢脸……」 「哪里丢脸?谁敢说我女儿丢脸?」 …… 男人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捧出来:「好看吗?哈根达斯最新的什么人鱼冰淇淋蛋糕。我都不知道现在一个蛋糕能做得这么漂亮了。他们说就这个卖得最好,女孩都喜欢……」 确实漂亮。女孩看得心动,嘴上还是没松:「干嘛买这么贵的……」 「钱都花了,你爸还是买得起一个蛋糕的。」 「好看确实是挺好看的啦……」 贺见真志得意满。他了解女儿,有这一句话就表示小孩子是高兴的。 十岁的贺彤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谁会庆祝考第二名啊?说出去人家以为你讽刺我呢。」 「第二名怎么了?第二名就不优秀了?我觉得第二名就很好。」贺见真给女儿拍照:「笑一个,来嘛,多值得高兴的事情。我从来没考过第二名这么高呢。」 父女俩在镜头前留下一张合影。照片上,做父亲的贺见真额头上笑出两条浅浅的褶皱。贺彤看得心里一酸,她捧着手机喃喃:「谢谢爸爸。」 女儿是懂事的孩子,贺见真很欣慰。 「彤彤,来。」他牵着女儿的手:「爸爸一直都跟你说,你开心才是最重要的,是不是?今天买这个蛋糕就是想告诉你,考多少名、上不上重点学校、以后有没有出息,都不是最重要的,你已经尽力了就好。你爸我这辈子就没多大出息,既赚不了一个亿,也当不上总经理,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芝麻小官。所以我从来不要求我女儿成龙成凤,只希望你开心。」 贺彤是感动的:「我已经很开心了。真的。」 她说的是实话。 贺见真给她一个拥抱:「那就好,我的宝宝一直都是最棒的。」 他们切了蛋糕,父女俩一人抱着一块甜得发腻的点心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这是两人难得的亲密时间。贺见真工作忙,加班是常有的事情,平时少有大块陪伴女儿的时间。这两天是他刻意空出来的。学校刚刚结束期末考,明天安排了一个家庭活动会,他下定决心要去参加,已经向公司请好了假,不想让女儿在集体活动上觉得缺少亲人陪伴。 荧幕上小男孩查理听完了巧克力工厂的故事,身后的奶奶突然说了一句:「nothing is impossible。」 这时贺见真的手机在口袋里响,他掏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他以为是推销电话,挂了。但手机急促地再次震动,贺见真看着那串数字没来由地心跳快了一拍。 他接起来:「你好。」 「贺总监吗?我是陈希。」是公司董事会秘书:「你现在方便听电话吗?」 贺见真和这位董秘接触得不多,但他记得他是存过陈希电话的,怎么对方换电话了? 他礼貌地回答:「是我,不好意思,我刚刚以为是……」 陈希急切地打断:「我现在出发去你家里接你,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到,我们马上回公司。」 「什么事?怎么突然……」 「见真,听清楚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从现在起,不要给任何人打电话,也不要接任何公司同事、领导或者外人的电话和信息,把手机关了,家里电话线拔掉。没见到我之前,不要离开家,简单收拾一下行李,带好身份证件在家里等我,我会保障你安全离开。」 贺见真捧着蛋糕的手一抖,强作镇定先从沙发上下来,离开女儿,才低声说:「出什么事了?」 陈希用一种极沉痛、极绝望的语气给了他答案:「我刚刚收到消息,梁董事长和吴总今晚乘坐的飞机失事,现在下落不明,他们大概率已经遇难了。」 贺见真唿吸一滞,震惊得说不出话。 公司董事长和总经理都死了?这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能发生这种事? 电话里面有急剎车和换挡的声音,轮胎擦过地面拉出长长的一声尖叫,叫得贺见真肾上腺素往上狂飙。他看着落地窗的玻璃上的女儿,情绪突然变得非常沉重。 「明白了。需要我做什么?」看来温馨的家庭时间要结束了。 陈希语速非常快:「现在最需要的是你这个人!公司最高两位决策者可能没了,没人主持局面的话,公司肯定要乱成一锅粥的。我是董事会秘书,这时候的职责就是保护『临时负责人』的安全,尽快安排他到位,接替总经理的位置,才能维持公司继续正常经营。」 第2页 贺见真听不懂:「什么『临时负责人』?什么意思?你在说谁?」 「现在没时间和你解释,见面后详谈吧。你只要清楚一件事就好。」陈希声如雷击—— 「你,贺见真,从现在这一分钟开始,就是公司的总经理了。」 (nothing is impossible:该场景出自电影《查理和巧克力工厂》) 第1章 公司有一条秘密章程 贺见真放下电话心跳速率还是迅勐的,他在落地窗的倒影里看到自己的表情,勉强算得上镇定。做了个深唿吸后,他决定先把杂念抛开,转身向女儿走。 「彤彤,」他努力用歉意的声音说:「爸爸可能要回公司加一会儿班。」 小丫头眼睛还盯着屏幕,有点兴奋:「他抽到那张金券了!」 她说的是小男孩查理,贺见真差点以为是自己。他耐心等这一段演完,等女儿反应过来。 她撅着嘴很不高兴:「这么晚吶?那明天你还能去学校参加活动吗?」 贺见真起身收拾行李:「去,肯定去。明天我直接去学校,你看完电影先睡觉,不用等我。」他留了点零用钱给她:「早上别睡得太晚,记得吃早餐,钱不够从这里拿。明天我们一定参加活动,嗯?」 小女孩搂着他的脖子撒娇:「说话算话哦。」 孩子暖融融的体温安抚了惊慌情绪,贺见真抱着她,亲吻她的额头。 尖锐的门铃在他们背后响,贺见真眼皮子勐跳,把女儿放开。 陈希狼狈,只低声催促一句走吧。贺见真跟着他出门,也不说话,一路是凌乱的脚步声。 外头在下小雨,黑色防弹奔驰藏在树阴下。贺见真认出这是公司总经理的专车。车上除了司机,副驾驶还坐着一名保镖。车载平板电脑正播放新闻—— 「今天傍晚,警方接到报案,一架飞机在卫星城区的水库坠落。现场可见滚滚浓烟,目前伤亡情况和乘客的具体信息尚不确定。警方已经同搜救队赶到现场,展开营救和打捞工作.....」 贺见真看了看时间,这时候是晚上九点十分。 「现在是什么情况?」他空泛地问。 保镖回答了这个问题:「刚刚联繫上派出所,确认飞机骸体已经沉到水底,具体在什么位置搜救队还没找到,有没有营救可能也要找到飞机后才能判断。派出所的意思是,让我们不要报太大希望。」 「没能迫降到水上吗?」 「听报案居民的说法,飞机落水之前就已经着火,烧得非常厉害,是大面积火灾,还伴随小型爆炸。它是直接往水里一头栽进去的,没能成功迫降,估计是已经失控了。」 「确定是这架飞机吗?警方确认了?」 「有人拍到了飞机的样子,我们对过机翼上的编码,确实是董事长的私人飞机。」 贺见真还是很难置信。多少年没听过这么严重的空难事故了,怎么能发生这种事? 陈希给他解释原委:「董事长他们本来应该是今晚六点到达这边的机场,上飞机的时候还发了确认信息,然后就失联了。到六点,已经在机场的司机没接到人就给总经办打电话,韦主任接了,也说联繫不上。到六点半,韦主任可能也有点慌,联繫了机场,塔台那边也在找飞机,说是飞行员在失火后联繫了他们一次,但很快就失联了。主任就感觉要出事,赶紧先报警了,结果派出所刚好接到报案。」 「飞机上还有谁?」 「除了两位领导,还有两个秘书、一个市场接待员。」 贺见真揉着太阳穴,他觉得头疼。 气氛过于沉重了。陈希把平板电脑关掉,让车子里安静一会儿。 过了两分钟,贺见真重新开口:「现在都有谁知道情况?高管呢?几位副总怎么说?」 「是我让他们不能通知高管,所有副总都还不知道。」 「你觉得能瞒得住?」 陈希很严肃:「见真,不是我阴谋论,实在是不能不小心谨慎。如果这次坠机是个意外还好说,但如果不是呢?那就是有人要害我们,谁也说不好有没有人在背后盯着,还有没有后招。外头的人、公司的人这时候都不可信,在没有确定说法之前消息传出去只会让局面更混乱。这也是我为什么第一时间要来接你,万一有人盯上你了,我保不住你,我没办法和董事长交代的。」 谁会来害他?他只是一个行政总监。 贺见真觉得荒谬:「我没那么大能量!」 陈希看看前头的司机,又看看保镖,掂量着适不适合在车子里说。最终他还是说了: 「你不知道,公司有一条秘密章程,叫『临时负责人条款』。」 贺见真日常工作主要负责后勤办公服务,对公司章程不熟,这是董秘的专业领域。 「是董事长年初提议了这么一条章程。章程规定,如果公司实际负责人无法正常履职,及时任命『临时负责人』,接任总经理职务,确保公司正常经营秩序。」陈希冷静地背诵条款。 但他说得越多,贺见真的心就越往下沉。 「『临时负责人』由董事长提名,董事会投票通过。今天之前,除了董事会、监事会成员和我,没有其他人知道。」陈希深沉地看他:「我不知道你究竟有多大能量,见真,但那个被董事长亲口提名的人就是你。」 第3页 由不得贺见真多说,车子已经到达公司园区。 总经理办公室主任韦宁带着总经理秘书在公司门口迎接。贺见真自己拉车门没拉开,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司机已经跑过来给他开门,还恭恭敬敬递了把手过来。贺见真瞠目结舌,到底扶着车门自己钻出来,没肯就司机的手。 他才三十五岁,不是六十岁。还不需要人扶! 韦主任给他浅浅鞠一躬:「贺总。」 这是已经把他当成公司最高决策者。她用手势请他入楼,贺见真就被保镖、主任、这个秘书那个秘书簇拥着进了办公大楼。 大堂空旷安静,这个点大部分员工已经下班了,只有保安在前台玩手机,他们直接上顶层8楼总经理办公室。 韦主任一边走一边补充情况:「所有董事包括监事会成员都通知了,有两位董事出差,都指派了代表过来。人全部已经到位,都在您办公室。高管暂时还不通知,但是新闻已经出来了,估计瞒不住多久。」 正说着她电话就响了,她盯着来电显示的名字皱眉,还是按掉:「品牌部经理一会儿会列席,她等您统一口径之后才好对接媒体。派出所那边联繫了负责这次空难案件的刑侦队队长,预计一个小时之后和您见面,具体讨论飞机失事的案情。」 贺见真一句一句仔细地听,哪些人什么事情专心地记。电梯门叮地一开,左转十步就是总经理办公室。 贺见真不是没来过这儿,但从前的心境不同。高阔的红木大门这时候对他来说格外沉重,门牌上银亮锃光的「总经理办公室」六个大字看得他一个激灵,勐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做梦。 韦主任把门一推,外间是个小接待室,里头吵吵嚷嚷11个人围成一圈坐着。这是董事会剩下的7名董事和3名监事会成员,最后才是列席的品牌部经理。 见到贺见真,接待室有顷刻异静,昔日里全是贺见真的领导上级这会儿都望着他。 「贺总。」还是监事会主席带头先喊了一声。 其他人这才陆陆续续地叫人。 贺见真茫然,脑袋里一下子空了。刚刚还认真记住的办公室主任的话,这会儿好像已经浑然忘了个精光了。 还是韦主任替他先开了口:「贺总先坐下吧,小张倒茶过来!」她把贺见真带到正中位去,说几句缓解气氛的话:「大晚上要几位领导跑一趟实在辛苦,喝点茶再谈吧。我们下头的人这时候帮不上大忙,只能做点小事,让领导们尽量舒坦些。贺总,联络外头的事情就先交给我吧,您先不操心这个,今晚我也会一直在这儿,有什么事您叫我。」 她是十几年的办公室主任,年纪比贺见真还大,做事周到细緻,有她在贺见真的紧张才少一些。 陈希负责主持场面:「找几位领导来主要是两件急事。一是落实『临时负责人』,由贺总暂时接替总经理的职位,履行总经理职责,公司明天好把红头文件和内部邮件发出去;二是研究一下对外的说法,接下来肯定要开新闻发布会,也方便品牌部的同事进行下一步工作。」 在座的目光一致落在贺见真身上。 只有陈希看着监事会主席:「宋博士,您请。」 监事会主席姓宋,海归双博士,公司首席科学家,一直是研发体系的顶樑柱,走的是技术专业路线。让他来做监事会主席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他只做技术,比较单纯。 「几位领导、贺总,」宋博士起身向贺见真鞠躬:「现在我们的情况是这样的,梁董事长和吴总经理发生了意外,公司急缺熟悉情况又能主持局面的最高决策者。如果按照正常程序的话,要补充董事长和总经理的位置,首先要开股东会,通过股东会重新补选董事,组成新的董事会,再开董事会议,选举出新任董事长。最后,由新任董事长提名新任总经理,董事会投票通过。这整个过程的时间肯定是很长的了,反反覆覆要开好多会,所以董事长年初提议,这种情况下可以临时聘请一位总经理来维持一段时间的公司日常经营。」 …… 「根据聘任条款规定,临时总经理仅有总经理职务,不属于董事会成员,有权列席董事会,无权参与表决。临时总经理负责公司经营,执行公司战略决策,有权组建职能部门和聘请管理人员,并形成以总经理为中心的管理团队。临时总经理的人选已事先通过董事会的投票,现在我们在这里做一个简单正式的聘任仪式,请各位共同见证。」 宋博士把提前准备好的红色聘任书拿起来。 场面平和,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是了,人家都说这项决意是董事会事先就通过的,这里在座的都是当初投票同意贺见真当临时总经理的人,当然不会有反对者。 但贺见真看着那封红艷艷的聘书汗毛直立。他匪夷所思,真要聘他?真是当总经理?怎么董事会要聘他,他自己反而最后一个知道的?这种事真的合法合规? 为什么是他?那么多副总,那么多专家,他只是一个行政总监,小中层,后勤总管,平时张罗张罗吃喝拉撒,怎么会是他?决议还通过了,怎么能通过的?要是他不愿意呢?他不想当这个总经理呢? 他顾不上时机合适不合适:「宋博士,我能先说两句么?」 这是他踏进这间办公室第一次开口。宋博士捧着聘书不好递,礼貌性地做个请的手势。 第4页 贺见真尴尬地笑:「事情挺突然的,主要是我不知道公司有这个……『临时负责人』的章程,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选了我。但是我当这个负责人的事情,我看,需不需要再考虑考虑……」 宋博士脸色一僵,仿佛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 场面气氛顿时有点尴尬。 一位董事调侃:「看我们把人家吓的。见真,你别紧张,你也是可以选择不接受的。聘任肯定是你情我愿,公司也不会强迫别人当总经理。但你要是不愿意,你现在要说出来。」 ——真的不愿意吗? 这太荒谬了,贺见真心想,老天爷怎么会给他出这么一道题?他根本没想过这种事情! 陈希过来推了宋博士一把,博士手一伸,小红本离贺见真只有一指距离。 「贺总,您放心,我们都会帮助您一起和公司度过这个难关。」陈希用劲儿看他:「这种时候,大家肯定都是抱着和公司风雨同舟的心,但您也不用压力太大,还有我们在呢。」 贺见真脑子一紧,神使鬼差就接下了那个红色绒皮本。 陈希终于露出一个放松的表情。 宋博士和他握手,也笑:「没事儿,都会挺过去的。」 不知道谁带头拍手,小小的接待室响了一阵掌声。 贺见真一低头,打开小红本,里头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他赶紧合上,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环顾四周,都是庆贺的满意的目光,他头晕目眩,记不起上一次被这么多长辈和领导围着鼓掌是什么时候。升行政总监那一次,远没有这么大的阵仗。 几位董事来道贺,翻来覆去无非是些鼓励的话,他应付着笑过去了,脑子里仿佛意识不到自己在干什么。 有那么一刻,他知道自己是个功能健全的人,但他不确定自己是谁。 (塔台:机场用来管理飞机起降的地方。 监事会:是对公司业务、财务、高管、董事会等进行监督检查的机构,是股份公司必设机构。监事会可以对违法法律法规或者公司章程的董事高管提出罢免,在董事会无法正常履职的情况下,可以要求召开临时董事大会,也可以要求召开股东大会。监事会成员至少3名,监事会成员一般在公司内有职务。) 第2章 事故必须有个说法 十点半了。 办公室主任韦宁敲门打断了会议:「贺总,刑侦队的人已经到了,您看这边能不能先空出来一点时间见见,还是我再让他们等等?」 警察到的时间非常准。 这会儿是空难事故的调查最重要,贺见真放下茶杯就起身:「我马上到。」 陈希跟着他一起从接待室出来,同到的还有法务部的首席律师。派出所很低调,刑侦队长只带了两名下属,也没开警车,坐着私车来的。 「还没找到飞机骸体,」刑侦队长也很为难:「飞机俯冲进入水底后,肯定还会被水流冲击带动,所以也不好说具体沉在了哪儿。我们已经扩大到整片水库范围寻找,晚上的搜寻工作难度比较大,快的话估计也要等天亮了才能找得到了。」 贺见真有点急:「能赶上黄金救援时间吗?」 刑侦队长嘆气:「我只能告诉您,很难。」 贺见真深吸一口气:「我要一句实话,现在这个情况你们判断机上乘客存活的机率有多大?」 「基本为零。」刑侦队长坦言:「即使飞机没有坠水,在空中的时候已经大面积着火。飞机一旦着火,蔓延速度是很快的,机舱可燃物又那么多,里面的人很可能在落水前就已经……死于火灾。所以今天来这里,也是要您一句话,您看要不要放弃营救。」 贺见真很坚决:「救,一定要救。不管花多少钱,我们不放弃。」 刑侦队长理解他的心情:「我们会尽力的。」 贺见真下意识去搓鼻子,两根手指顺着鼻樑从上到下来回搓。一放手,眼睛正对上会议厅墙上的大幅照片。 那是董事长梁崇正接待前任政治局常委的合影。 这是自公司成立以来最高规格的一次接待,董事长亲自带队,全体高管出席。贺见真记得,那是他升行政部经理的当年,一上任就是大考,这么高级别的接待绝不能有一点错。提前一个月他就耗在公司园区里,每一个角落检查得仔仔细细,小到会议厅用的一只茶水杯,大到礼仪组的培训、园区绿化和卫生,都属于行政部门,必须尽善尽美。 接待前一晚董事长梁崇正把他叫到办公室里,他一个小经理原本出入董事长办公室的机会不多,在领导面前站得忐忑僵直。梁崇正细细问每个流程,细到一块门前的红地毯,问到遗漏表情极严厉,张嘴就是要你来干什么吃的。二十来岁的贺见真第一次被顶头大领导这么训,吓得出来就猫在厕所哭,两句训话当成天塌下来了,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接待非常成功,领导印象很好。临走前在公司大门前集体合影留念,本来只安排了中层以上管理干部参加的,贺见真只负责安排站位。但站好了,董事长突然朝他招手微笑,小贺也一起来吧。他匆匆忙忙地跑过去,挤到后排的角上。 相机咔嚓一声,照片上他笑得会心,自己做的工作,领导其实都是看到了的。 他在公司十三年,一毕业就进来,事业成就全在这里,不能辜负董事长和公司栽培。这个总经理做不做都不是最重要的,但人必须救,事故必须有个说法,不然他良心难安。 第5页 「这么大一架飞机,不可能平白无故从天上掉下来,我们要一个原因。」他难得强势。 刑侦队长谈到了案情调查:「目前我们掌握到的是,机长最后一次和降落地机场塔台联繫是下午5:45。当时机长告诉塔台,飞机失火了,左侧发动机停车失灵,要求协调最近的可以迫降的场地。塔台收到了,但还没有来得及联繫上迫降场地,无电线通信就断了,再过了大约3分钟,雷达也失效。下午5:51分,塔台彻底与飞机失联。」 「没告诉塔台是什么原因失火?」 「塔台问了,但机长说他不确定,在排查。」 「那至少可以排除鸟袭、恐怖袭击这类外部事件。应该是内部故障,才要排查飞机本身。」 「关于飞机是否可能存在故障,我们联繫了飞机出发地的机场,传唤地面机组的检修员和相关工作人员问话,其中一名重要检修人员失联了。他的同事反应,大约是下午四点钟左右他就不见了,到现在已经失联六个小时。下午四点刚好是飞机起飞没多久。」刑侦队长得出结论:「这是一个比较大的疑点,如果这名检修人员和飞机发生故障有联繫,那么坠机就可能不是意外,而是有谋划地实施破坏和杀人。」 贺见真皱眉。他直觉情况不会这么简单。 「董事长这架飞机是什么型号?」 「空客a319。」 贺见真笑了笑:「是这样的,我们公司就是做飞机零部件起家的,虽然具体的专业技术我不懂,但我对飞机的认识可能还是比各位稍微多一些。简单来说吧,故障只能造成失火,但失火不一定就坠机。要通过制造坠机来杀人,一点故障是远远不够的。」 「怎么说?」刑侦队长示意他继续。 「大部分人可能觉得,飞机故障很可怕,一有故障就会坠机,其实这是一个误会。事实是,飞机故障是很常见的,飞机在飞行途中发生故障更是常见。但是我们也看到,现在飞机失事的频率还是比较小的,为什么呢?故障可以是小故障大故障,小故障是可以解决的,很可能乘客整个飞行过程中根本不知道发生了故障,只有机组人员知道。大故障也并非无可救药,还可以凭藉机组人员的操作力挽狂澜。」 「机组发挥的作用能这么大?」 「各大飞机制造公司会制作长篇大论的安全意外操作手册,细到麦克风杂音该怎么处理都教给机组。而机组人员,尤其是机长要进行长时间的反覆的安全培训。所以近几年会有各种新闻,什么机翼折损、发动机故障、窗户爆裂,机长愣是安全着陆,也不一定无人生还。」 「我总结一下您的说法,坠机应该多方面因素共同造成的结果。如果只制造故障,很难确保飞机一定坠机。具体还要看是什么故障、机组人员发挥的作用和实际飞行情况等等。」 「对于一架设计成熟的飞机,是这样的。」 「『设计成熟』是什么意思?」 「我们这几年见过最大的飞机失事就是马航那次对吧?最后调查结果发现是波音的机型设计有问题,所以飞行员培训得再到位也没用,波音只能召回机型进行改进。但这次不一样,空客a319是一款设计很成熟的机型,原来是a320的改款,320是目前民航客机里使用时长最长的机型之一,它经歷了极漫长的无数次的飞行实践,没有比它更成熟的设计了。」 「但检修员的失踪依然是一个疑点。」刑侦队长坚持:「我们可以说,坠机不是这个检修员直接造成的。但是飞机出事了,负责它的检修员失踪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贺见真嘆气:「我明白,可能只是我不愿意往这里面想。」 「您还是情愿相信,坠机只是一个意外,是不是?」刑侦队长听出了他的意思。 这话说的。「我当然更愿意相信是意外,」贺见真深深看向他:「但是我要确凿证据,同志,这就是你们的工作了。我希望你们能给我想要的答案。」 刑侦队长有点同情他:「您放心,我们会继续调查事故原因的。但请您做好心理准备,类似的案情调查时间一般会比较长。另外,我想请问,公司负责安排这次行程的都是哪些人?所有经手行程的人,我们都要和他们谈谈。」 贺见真看向办公室主任:「韦主任,董事长的行程都有哪些人经手,谁负责?」 「董事长的行程一直是办公室负责,我是最终负责人。具体经手行程的是董事长秘书,这次他也在机上。」韦主任大方地说:「需要我去派出所还是谈话我一定配合,没问题。」 「公司知道这次行程的人还有哪些?」 「那就比较多了。董事长行程不会保密的,基本上高管都知道,要不然没办法配合安排工作时间。下面的人还有多少知道的就说不好了。」 「贺总,我想先和这位韦女士单独谈谈,您方便吗?」 贺见真知道他们要开始问话,他也急着走。办公室里还有一帮老头子等着他商量要不要开新闻发布会。 陈希领着他往会议厅外头走,刚出门就听到走廊那头喧譁。贺见真一转过拐角,没防备一只手扑着抓上来,尖锐的指甲就在他额头上擦过去! 幸好陈希手快把他往后推了一把:「小心,贺总!」 那头保安竭力拦着这几个女人,就听到领头那一个哭叫:「别拦我,你有什么资格拦我!还有没有王法了?出这么大的事情还想瞒着,你们有没有良心!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哟……」 第6页 后头跟着她的另一个干脆往地上一坐:「我可怜的哥哥,这是造什么孽啊……」 贺见真惊魂未定,还被陈希搀扶着,额头上尖锐的刺痛传来,他本能一模,指尖沾着红。陈希把他挡在身后,转头呵斥保安:「怎么回事?这里是公司!人拦不住不会报警吗?」 那女人指着他鼻子骂:「陈希!你看清楚我是谁再说话!」 贺见真这才认出来,这是总经理夫人吴太太。 这时候应该说是前总经理夫人,跟着还有吴家妹妹和其他几个亲戚。吴太太也是四十好几的人,穿着昂贵精緻的套装,烫个黄色小捲髮,每年公司年会她会和丈夫一起出席,很多员工都认识她,是个笑容爽朗响亮的女人。 「素文姐,这时候您跑到公司来干什么呀?」陈希很为难:「公司乱着呢,您在家里才安全。」 吴太太瞪着哭得血红的眼睛:「出这么大的事,到处打听不到消息,我要是不来,你们就当我一个女人好欺负,你们是想一手遮天吶?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陈希一直按着消息,连警察来访都不敢声张,就怕发生这种局面。 「我们也不知道消息,只有警察才知道。」陈希给保安眼神,示意他们把人带下去:「我们有消息肯定联繫您好吗?您先回去吧。我安排司机送您几位。」 陈夫人不依不饶,被保安架着还在高喊:「谁敢碰我!你们谁敢!」 保安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毕竟是总经理太太,万一有个磕碰他受不起。后头跟着几位男性家属趁乱就要突破保安冲过来,几个女人在地上嚎得像给他们加油助威。保安顾得了这一头,顾不了那一头。整个走道上乱作一团,眼看就要控制不住。 陈希护着贺见真往后退,直退到楼梯口:「我去叫刑警过来镇场面,贺总您先从楼梯走!」 贺见真胆战心惊地躲进楼梯门,慌忙就往楼梯上跑。 楼梯间黑灯瞎火一点光都没有,他看不清楚台阶,一脚踩空了身体往前扑去,脑袋直直嗑在楼梯上,疼得他惨叫一声。 刚才被女人划破的伤口可能裂了,明显感到有温热的液体从额头往下爬,爬得越快,他的心跳就越疯狂。身后仿佛还有混乱的脚步和辱骂,他吓得噤声,不顾伤痛手脚并用就爬起来跑,怎么上楼的、爬到几楼了一概不清楚。 直到喧譁远了些,周围渐渐静下来,他才敢放慢速度,粗喘着气从楼梯间出来,转身随便找了个能开门的房间就躲进去。门一关上他两条腿还在打颤,眼前一片雪花,人靠着门板,终于体力不支慢慢滑落在地上。 一晚上的混乱、惊惶、紧张,他一直绷着,脑袋竭尽全力地运转,却始终跟不上事情发展。终于没人在身边了,终于只剩他一个。无助一下子放大,直接把人往崩溃边缘逼。 他把头埋在两个膝盖间,两手环抱自己,竭力地深唿吸。可胃里翻江倒海,他忍不住一个干呕趴在地上直接吐出来,酸腐的呕吐物气味浓郁,刺激得他眼泪直流。 有人在他身后开门靠近,他都没听见。 直到头顶灯光突然大亮,男人发出惊讶的声音:「小贺?」 第3章 今晚你睡我这儿 「小贺?」 贺见真听声辨人,拿手就去捂脸:「别开灯!」 白光马上灭了,男人声音低柔温和:「好,不开灯。」 贺见真闭着眼睛缩着肩膀,好像一关灯他就能在黑暗里消失。只听背后一声嘆气,有人蹲到他身边,一边拍他的背一边掏手帕给他擦脸。贺见真摸到那条冰凉的帕子,心想,还好这个人是唐礼涛。 他昏了头了,没想到误打误撞进了唐礼涛的办公室,还吐了一地。幸好唐礼涛和他关系还可以,不然人家一个高级副总经理,管着整个集团公司的市场营销体系,每年手上拿七十几个亿订单的大领导,屈尊给他擦脸,他可承受不起。 也是唐礼涛这个人做派不同。搞市场的都是职业流氓,三句话离不开荤腥,年轻刚毕业的进去没两年,各个喝得缸里泡的人参似的,又白又胖。但唐礼涛不一样,46岁了,保养到位,蕴藉气质,平时脾性极和善,不见酒场上的浮夸气,不端领导架子。市场中心的漂亮小姑娘都爱跟他出差,嘴里一口一个唐总,崇拜得不得了,拿他当偶像。 他是公司元老,跟着公司创始人打江山出来的。据说他出身高,学歷是高管里面最漂亮的,会三种外语,公派留学念的是国际政治专业,本来是想当外交官的。回国后公司诚恳邀请他来,九十年代初就开出十万年薪的条件。 但唐礼涛的确值得。他是文科出身,原本对产品技术一窍不通的,可做销售的不懂产品怎么和客户讲解推销呢?他把自己下放到生产线一年,跟着老师傅从最基础的学,一年下来已经对整条产品线烂熟于心。他进公司第三年,订单总额就翻了一翻,市场中心当年发出了六位数字的年终奖,手笔阔绰还登上了本地报纸。到现在,公司有的大接待董事长可以不去,但唐礼涛必须到。 这样一位人物,贺见真一直只敢放在心里想一想,不敢碰,甚至不敢靠太近。 不是因为唐礼涛对他不好,反而是对他太好了。两次关键性升职,都是唐礼涛力保。市场中心每年发年终奖,行政还能分到一部分钱。按唐总的说法,行政负责大后方,没有后方,市场在前面跑得不安心。说得十足像那么回事,就差直接宣布行政中心是自己干儿子。 第7页 一个高级副总经理对一个小中层过分照顾,难免不让人怀疑有点狎昵的意思。 「职场潜规则」五个字放在贺见真面前,他就生了怯意。 他是喜欢这个人,可对方如果不是认真的,他也不想要一段露水关系。 「不坐地上了好不好?」高级副总经理给一个行政总监揉肚子顺气:「还想不想吐?」 最不堪的其实已经给人家看完了,这时候在意面子实在显得矫情。贺见真稍微恢復理智,撑着唐礼涛的手臂站起来,两腿发软地挪到小沙发上坐。唐礼涛摸黑给他开空调,又去烧开水。 「您别忙了,我没事。」贺见真过意不去,主动把灯打开了:「让您见笑,真是不好意思。一会儿我让值班阿姨过来给您打扫干净。」 唐礼涛刚要说话,看清他头上红红一道伤口,很不悦:「谁划的?」 他不提醒贺见真差点没想起来,这时候用手捂来不及了,只能说谎:「没谁……我自己不小心……」 也不算完全说谎,吴夫人抓了个口,是他自己在楼梯上又磕了一次,才裂大的。 唐礼涛转身去拿小药盒,找碘酒和棉签出来,贺见真见他挨近了就怕,举着手退:「您别!」 唐礼涛扣着他肩膀喝道:「动什么动!」 贺见真吓一跳,从没见过他动怒,威严极重,不敢动了,任湿凉的棉签在额头上抹。他们俩这个姿势唐礼涛几乎搂着他,男人身上有一点藏香的味道,不知道从哪里带的,贺见真闻着觉得放松,一时脑子空了,两只眼睛直盯着人家胸口衬衫扣子看。 唐礼涛低头就见他乖顺的表情,火气顷刻灭了,乍现的凶暴收起来,还是那位亲切和蔼的领导:「多大的人了,还能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贺见真被他看得脸红,更是羞愧,头都抬不起来。他眼角的余光瞥办公室的门,还好关着。 这一道门关着,就仿佛把外头那个崩塌的混乱的世界隔绝在外了,里面才是他熟悉的现实,唐礼涛还是叫他小贺,他还是贺见真,压根没有什么空难和临危受命。 他心里熨帖安稳了些:「您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公司?」 「出差刚回来,明早约了董事长汇报的,今晚还要赶个汇报材料。」唐礼涛指了指门边的行李箱。大领导也不是那么好做的,经常是大晚上下了飞机直接拎着行李箱就回公司加班。 贺见真看出他还不知道外头的事情,想起陈希的警告,也不敢和他说。 「那您忙您的吧,不用管我。我……我能在您这里再坐一会儿么?」他不想马上出去面对现实:「一会儿我就走。」 唐礼涛深深看他一眼,给他拿条毯子:「累了就睡会儿,要什么出声。」 其实也坐不了多久。楼上楼下都还有人找他,说不准陈希这会儿已经发现他不见了。但一见到唐礼涛,贺见真的屁股就黏在了沙发上了,不想动,下意识就觉得这里最安全。 他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和唐礼涛呆在一间屋子里,唐礼涛本来也忙,一年到头地出差,呆在公司的时间不多,贺见真这两年升到中层后压力也大了不少。今晚之前,他们至少小半年没见过面,更别提好好坐在一起说两句话。 真正到了艰难的时候,还是这个人在他身边,给他个喘口气的余地。 贺见真突然有股冲动:「唐总……」 唐礼涛侧了侧脸,示意他可以说话。 贺见真又卡壳了。说什么呢?说他其实没想好怎么当这个总经理,说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当好,甚至不确定这个局面是不是他想要的。唐礼涛能帮上什么呢?他还能让他回到三个小时前吗? 外头有人扣门,八九不离十是陈希。好快。 贺见真脸色一变,恐惧地盯着那扇门。唐礼涛看看他,出声:「进来。」 果然是陈希,见了贺见真脱口就出:「贺总,我们……」 唐礼涛眼色一利,冷鸷的目光往陈希脸上削。陈希面色如菜,他本来应该叫「贺总监」,一字之差,就漏了马脚。唐礼涛多精明的一个人,要是问起来陈希肯定是招架不住的。 虽说在级别上,两个人同级,可唐礼涛在公司地位高,又是元老,陈希年纪轻,到了这位副总经理面前,也不得不弯一截腰。 「陈总这么晚也在?」唐礼涛从办公桌前挪出来,往贺见真身前挡了挡。 陈希不敢直接抓人:「有点急事,请您让贺总……监先跟我走。」 唐礼涛说变脸就变脸:「你没看人吐成这样了,还带伤,你怎么搞的?管理干部也不能这么糟蹋呀,有急事去找祝力(行政副总经理、贺见真直属上司),我现在带小贺去医院!」 陈希脸都要垮了:「见真……」 贺见真知道不该为难他,咬咬牙鼓起勇气从唐礼涛身边挪出来一步。唐礼涛立刻用手臂挡了一下,他只好开口:「怎么好意思再麻烦您,我没事,我和陈总忙完了就回去。」 唐礼涛严厉地乜他。贺见真也怕他多问,软下声音来:「确实着急,我晚点跟您解释。」 唐礼涛终于让了让身体,贺见真把身上毯子拿下来还给他,很感激:「您也别忙太晚。」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烂摊子不会因为逃避就凭空消失。新闻发布会还要开,品牌部建议早点开诚布公,对投资者也有个交代,几位董事则认为能拖则拖,以免说多错多。两头当着贺见真的面就吵起来,品牌部经理年轻气盛,不畏权威也要维护自己的专业意见,贺见真盯着墙上的钟一边发呆一边转笔,也不插话,实在被吵得烦躁,手里一松,钢笔啪就掉在地上。 第8页 立刻全安静了。这位临时上任的总经理捂着肚子叠声叫:「哎呦,韦主任吶,有没有保济丸?我刚刚吐了一次。你们先谈,别管我。」 办公室主任赶紧去拿药。陈希知道他的确吐过,紧张起来:「要不还是去一趟医院?」 底下一群人跟着也劝。贺见真装模作样地笑:「实在不好意思,要不然今天先这样吧。明早我和宋博士去现场看看情况,然后公司内部先发邮件,对内说一下情况,新闻发布会就不要弄那么急了。品牌部的人跟韦主任再留一下,我们再讨论一下内部邮件怎么写。麻烦陈总安排送几位老总先回去,今天也很晚了,大家早点休息。」 品牌部经理也不傻,知道这时候再辩不合适了,应了一声。 打发了人,贺见真留着办公室主任韦宁和品牌部经理写提纲,他只负责提意见。陈希是董事会秘书,主管公司对外公告发布的,对媒体也熟悉,留下来和品牌部统一对外口径。 四个人结束已经是凌晨的两点钟,陈希又接了个派出所电话,安排早上五点半去水库现场看情况,晚了怕人多眼杂,会漏消息出去。 贺见真到总经理办公室的休息间洗了个澡,陈希让他干脆晚上睡在这儿,他看着宽敞气派的房间有点发憷,等人一走转头又从办公室里出来,一刻也不想在里面多呆。 他想给女儿打个电话,想起太晚了贺彤应该睡了,不应该再打扰她,只把手机揣在怀里。自从陈希在家里接到他,手机就关机了,一直没打开过,怕被人找到,这会儿他小心翼翼打开来,果然不少信息和电话,还没来得及看具体内容,一个电话现成插进来。 他看着来电显示上的「唐礼涛」手指一抖,接起来:「唐总。」 唐礼涛像是来查岗:「完事儿了?」 「对不起,今天让您为难了。」说的是办公室里和陈希对峙那一幕。 唐礼涛不紧不慢:「你拿什么身份跟我说这个话?」 这就是他已经知道了。陈希的错口、贺见真的受伤、两人半夜不正常的行动……细节太多不可能被这只老狐狸放过,而他唐礼涛要知道公司什么事情,不会太难。 电话两头的人都沉默。过了一会儿,贺见真才说:「您还在公司吗?」 男人嗯了一声。贺见真朝着电梯就走:「我现在去您那儿。」 办公室门口的呕吐物已经扫干净了,空调开得屋子里一点异味没有,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贺见真远远站在门框下看唐礼涛办公,场景和两人初见时如出一辙。 那时候贺见真还是行政部的实习生,试用期都没过,经理让他去7楼给市场中心的唐总监送文具,他愣头愣脑的,也没想过东西交给部门文员就好了,哪有领导自己接收文具的,当真抱着一箱子列印纸跑去敲总监办公室的门。 唐礼涛见了他就笑,还配合他客客气气站起来接东西,说谢谢你来,我正好着急列印。他问贺见真的名字,说这个名字好,又问什么学校毕业的,夸他是高材生。贺见真给忽悠得晕头转向从办公室出来,到下班了满脑子还是男人的笑脸。 「陈希做得对,是应该第一时间接你过来,控制住消息传播。他不这么做,我也找他麻烦。」唐礼涛给他开自己的休息室:「今晚你睡我这儿,明早我陪你去水库现场。宋博士去了没用,他去了也拿不了主意,你让他安安心心呆在实验室里就是了。」 贺见真本来只想当面给他做个解释:「我回我自己办公室就好,我那儿有摺叠床的。」 「哪那么多废话,」唐礼涛皱眉把他推进去:「行了,一共没几个小时,明天有的你折腾。」 「那您自己……」还要问,门毫不留情地就关了,也没个回话。 休息室点了一支藏香,闻着宁神,贺见真深深吸了一口,忍不住往床上躺,卷着被子就把自己裹进去。他的确累了,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迷迷煳煳睡过去。 第4章 我们认为是燃油泄漏 两个小时的深度睡眠仿佛眨眼之间,贺见真在敲门声中醒来。 「起了吗?」唐礼涛隔着门。 贺见真才记起来自己在哪儿,从床上迅速翻下来开门:「几点了?」 唐礼涛低笑一声没答话,一只手伸到他脑袋上给他捋睡乱的头髮。 贺见真脸一热,别扭地看他,话都说不好了:「您......您先洗漱吧,我去......我去打点热水。」 其实他心里是高兴的,唐礼涛没当他是领导。他现在迫切地需要这样的安慰。 稍微收拾一下两人才从办公室出来。贺见真改不掉后勤管家的习惯,不留神就已经走在前面先一步去按电梯,等着唐礼涛进去自己垫后。 唐礼涛在电梯的落地镜里看他,一张疲倦的白脸都是皱着的,紧紧蹙眉。他还没适应这个「临时总经理」的角色,心里没有底当然慌。 「别多想,」唐礼涛把手伸过来握了握他:「都是工作而已。」 这时候还能照顾他的情绪,贺见真由衷感动:「谢谢您。」 唐礼涛笑:「该改叫法了。你现在是我的领导。」 贺见真没反应过来。 唐礼涛笑盈盈的:「叫名字吧。」 刚退温的人立刻反熟。贺见真闹个大红脸,老傢伙趁机调戏人呢。 第9页 唐礼涛还谆谆善诱:「这是亲近,说明君臣关系好,要不然都以为我遗老孤臣,让新领导下不来台。」 贺见真才不信他的鬼话,搞市场的,天生就会指鹿为马。 「也是,你现在身份地位不一样,也不一定还能看得上我了,」唐总装模作样地嘆气:「贺总年轻有为,大把的新人可以挑,我们这些过时旧货该自觉往后边站一站……」 贺见真叫他念得心燥,直把头低低垂下去:「……礼涛……」 他看不见镜子里唐礼涛的眼神要把他钉穿了去。 外头晓光莹莹,天是马蹄白。陈希已经候在大堂,见到是唐礼涛陪着贺见真下来,一脸诧异。 贺见真心虚,只当没看见:「唐总跟我们一起去。」 他虽然紧张,但会装,装也装得还有点样子。 五点半他们准点到达水库。树林里比外头黑,又有雾,更骇静。细细的长条的树影从岸边往湖面伸,水库暗影浮动。警察拉了严密的封锁线,把凑热闹的都拦在外面,潜水员和专家在岸边商量打捞方案。 「贺总,」刑侦队长看起来情绪不错:「来得正好,找到飞机了!」 潜水员在他旁边汇报情况:「一个小时前我们确定了飞机的具体位置,最终在水库中段底部找到了主要骸体。目前,专家已经在查验飞机的损毁情况,详细的报告可能还要晚一点。大体情况来看,损毁程度非常严重,左翼和机尾都有断裂,左侧发动机扇片破碎,机身各处也有不同程度的烧毁。」 能找到飞机已经是重要突破,贺见真有点希望:「黑匣子呢?」 「还没找到。」 「有具体的营救方案吗?」 「营救方案要依据机舱的具体情况来定。」 「什么意思?」 「一般来说坠机的营救方案就是两种,如果机舱有完整的开口,没有封闭,那么救援队伍可以直接进入机舱营救;如果机舱是封闭的,或者没有比较完整的开口,就要从外部对机体先进行锯切,打开机舱,然后进入营救。但这种方案在水下可能不适合,有可能需要先把机体打捞上来才能进行锯切。水下打捞难度不小,我们要调派专业的机器和打捞团队过来。现在我们要等机舱的具体检验情况。」 从坠机到现在已经过去11个小时,再等飞机捞起来,黄花菜都凉了。 潜水员拿来刚刚从水下拍摄好的照片。水底混黑阴森,飞机庞大的骇体像一具动物白骨。它是斜插入泥淖的,头朝下,屁股翘起,尾巴和左侧翅膀明显折了,一截断翅已经不知所踪,断口部分外皮爆裂开来,一把钢筋铁骨全露在外头。其他几处伤口也都发着黑,燃烧的大火熏得它面目全非。 即使贺见真有心理准备,真正见到了现场还是震撼。空难存活下来的机率本来就小,又是爆炸又是落水,糟蹋成这个样子,能生还就是奇蹟了。 身边唐礼涛接过照片,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要不是意外,得多大的仇?」贺见真压低了声音。 唐礼涛睨他一眼:「谁跟你说不是意外?」 贺见真把昨天刑警队长的话复述了,到现在那个检修员还没找到。 唐礼涛哦了一声:「那也确实是有疑点嘛。」 贺见真急了:「不是意外就是谋杀了!这要是传出去,外头的人怎么说?公司的名誉往哪里放?什么龙潭虎穴啊董事长总经理同时被谋杀,这是正常的公司吗?」 唐礼涛反倒被他的样子逗笑,只觉得他可爱:「是是是,你说的对,」他给他擦鼻头的汗珠:「看你急的,人家怎么说那是人家的事情,你在公司十几年自己还没有底吗?高低是个总经理了,别咋咋唿唿的,也得学点稳重。」 贺见真焦虑,不知道他怎么能一派风轻云淡。 「着火原因排查得怎么样了?故障点在哪里现在知道吗?」唐礼涛问。 潜水员找来专家回答他的问题:「初步筛查,我们认为是燃油泄漏。燃油管有破裂的情况,很可能是在飞行途中燃油管持续漏油引发了火灾,导致管道破裂,引起油箱爆炸。」 「左边的燃油管?」 「嗯,所以左翼才会搞得这么惨烈。两个油箱被炸成了碎渣,基本上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应该是大量的燃油泄漏。」 「漏油会有液压报警,机长应该事先能注意到。」 「就是说呀,真是奇了怪了。」 到「左边的燃油管」那里贺见真已经跟不上两个人的对话,茫然的脸色暴露了他缺乏专业技术知识的短板。这时候,带上唐礼涛的决定就显得尤其正确。 唐礼涛尽量平实地解释:「就像汽车,飞机也是会装备燃油箱的。燃油箱连通燃油管把油输送到发动机,给飞机提供动力来飞行。一般来说呢,民用客机会有三个燃油箱,这三个燃油箱主要分布在飞机的大翼下方,左右各自都有。所以如果燃油箱爆炸了,肯定会造成飞机机翼损毁。你看,左边机翼断成了这样,就是因为左侧两个燃油箱都完蛋了。」 贺见真明白了:「先有漏油,然后才造成的燃油箱爆炸?」 「燃油泄漏了,碰到其他的高温部件就会着火,火灾蔓延开来波及了油箱,油箱储存了大量燃油,肯定就会爆炸。」 「漏油会有那什么报警?」 「那叫液压报警系统。它是一套实时监测油箱用油情况的设备,如果用油速度太快,它就会怀疑出现了漏油,然后报警提醒机长进行排查。机长注意到飞机漏油,就可以採取措施。比如,隔离最先发生漏油的油管。飞机每个油箱连通的输油管是独立的,互不相通,就是为了方便隔离操作,控制漏油扩大。只要隔离及时,可以最大程度上避免火灾发生。而且隔离一只油箱后,飞机还可以继续使用其他油箱直到迫降成功。」 第10页 贺见真明白了:「所以,你们觉得这次报警系统应该响?」 「这么大的漏油量,没响就是异常了。」 「有没有可能液压报警系统出故障?」 「也有这个可能性。」 「机长其实已经在失火的时候联繫了塔台要求协助迫降,但当时他说他在排查失火原因,说明他不知道是漏油造成的火灾。如果报警系统响了,他肯定会知道漏油。也就是说,报警系统没有响。所以他当然也就不知道失火原因。」 「等飞机捞上来,检查一下报警系统就能知道了。」 飞机失事的整体原貌开始慢慢地浮出水面了。 现在基本可以肯定的事实是,飞机是因为漏油发生了火灾,加之报警系统故障了,漏油没被发觉,耽搁了最佳的自救时间。等机长注意到着火,情况已经很难控制。 这里有三个重要问题。 第一,为什么飞机会漏油?第二,漏油的同时液压报警系统也故障了,这是巧合吗?还是有人为因素?第三,机长为什么最终没能成功迫降?即使丢失了左侧的发动机,并不代表不能迫降。不是没有两侧发动机都停车了、飞机依旧成功迫降的例子。配给董事长私人飞机的机长,又是个经验老道的机长,他如果操作娴熟,也许能够扭转干坤。 要同时回答这三个问题,才能明白飞机是怎么坠机的。缺一不可。但要细究,他们还缺更多的证据和飞机检验报告。 (:2009年1月15日,全美航空1549号班机起飞后因遭遇鸟袭,双侧发动机停车熄火,机长最终迫降于哈德孙河面,机上105人全员生还。) 「那些都是什么人?」唐礼涛指了指密封线周围逗留的便衣人员。 刑警说:「好多附近村民过来看热闹的,赶了好几轮了也赶不走。更早的时候有几位家属还来过,情绪非常激动,被我们安排送回去了。现在还算是清净的,昨天晚上更热闹。」 「都有哪几位家属来过?」 「有一位吴太太前唿后拥地带着十来号人来的,情绪特别激动,又哭又喊,还要下水呢,不告诉她情况她差点当场晕过去。好不容易送走了之后,再晚些又有一位老人家来过,倒是没透露姓名,只说自己是家属,问不出东西自己走了。」 贺见真料到吴太太会来,却没想到还有其他人也得到了消息:「一位老人家?单独来的?」 「看着大约六十左右,有点白髮了,个子不高,穿得倒是挺精神,polo衫西裤小皮鞋,还是自己开车来的。他绕着水走了好久,直嘆气,看着也让人难过。我怕他撑不住,想找个小伙子送他回去,他还不干。」 「都问了什么问题?」 「来来回回也就是那些,找到人没有、还有没有救、为什么会坠机……我们是不能随意透露案情的,就没和他说。还好他没闹起来,不然这一晚上,光安抚家属就够了。」 贺见真和唐礼涛对视一眼。董事长的家属如果要来,就不是这个阵仗,吴太太又已经来过,那还能有谁的家属? 飞机上除了两位大领导,还有两位秘书、一名市场接待员。这几个都属于基层员工,工作途中出现意外身亡,家属要是知道了消息,应该也是悲痛欲绝,要么先到警察局去,要么闹到公司里,怎么不声不响地在水库附近走两圈就完了? 陈希压着消息也有担心遇害者家属不理智的缘故。公司对这几名员工的死亡必然要负责,也有义务安抚好家属。但具体处理方案还没定,万一这期间家属闹起来,做出些冲动的傻事,联繫媒体,添油加醋把事情放到网络上面去,公司的名誉才真正岌岌可危。所以,越多家属提前知道情况,对公司来说情况就越被动。 两人想到了一块儿。唐礼涛交代警察:「如果还有家属来,一定要问到个人信息,并且让他们联繫公司。我留个联络人的方式给你们,统一让他们找这个人。公司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警方调侃:「恐怕要赔不少钱吧?」 钱还只是小事。唐礼涛笑得礼貌:「也该赔。」 他们绕着水库走了一段,水库面积庞大,越往上游走凑热闹的人也渐渐少些。到了封路的尽头,警察告诉他们,这里是飞机的落水点。 水面静和,澹澹生冷光。隔了一层模煳的挽幛悼帘似的雾,仅有的这点光也显得黯淡。越深处,越有种死气,好像不是那架飞机自己掉下来的,而是被这吃人的雾气吞吸入腹。 背后这时有极细微的一声「咔嚓」,唐礼涛悍然转过身去,锐利地盯住那个拍摄记者。 「走!」他一只手扯着贺见真,用衣袖挡了挡贺见真的脸,转身就走。 记者已经认出了陈希:「陈总!听说落水的是贵集团董事长的私人飞机,请问是真的吗?您今天到这里来是为什么呢?您方便接受採访吗?」 陈希是董秘,日常接待投资者和媒体的机会非常多,被认出来是很正常的。警察走过去拦记者,却挡不住相机密如弹雨的拍摄,贺见真在一左一右护送下仓皇逃走。 他们踩过林间一地落叶,脚下噼里啪啦地炸响,忽重忽轻,像踩着一串被点着的炮火。 第5章 就按我的方式来做事 耗在水库的时间比他们预想的长一些。 陈希懊恼自己不该跟下车,被媒体认了出来:「不知道是哪家的记者,一会儿我去联繫,看能不能把稿子压一压......」 第11页 贺见真揉着太阳穴:「最好不要提到公司,该花的钱就花吧。」 唐礼涛在旁边接电话,表情严肃。贺见真眼皮狂跳,总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见唐礼涛挂了电话,让司机掉头:「航院那个项目今天早上开标,本来吴总要跟着项目组一起去的,这会儿一群人在开标室前面等不到人,急得团团转。我先顶上,这个标必须保下来。」 贺见真知道这个项目,规模大难度高,总经理吴兆光亲自带队,项目组从去年年底就开始准备,战线拉了半年。如果能中标,至少也有4个亿。但现在总经理生死未卜,缺了人带领竞标团队做最后的战斗。 贺见真主动去握唐礼涛的手,想说些鼓励的话:「你……」 唐礼涛回握了一下他:「没事,交给我。」 车子先送他去开标现场,他走得匆忙。贺见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跳乱糟糟的。 陈希等人走了,才好奇地问:「唐礼涛和你关系这么好?」 他来公司的时间不长,还不知道两个人的渊源。 贺见真没心思和他讨论八卦,含煳应付:「还行吧。」 「昨晚真的吓我一跳,」陈希抚着胸口喘气:「以前觉得他脾气很好的,说生气就生气了。」 「他没有真的生你的气。」 「那就好。还好有他在,今天这个标保下来,股价应该还有救,不然我也可以辞职了。」 飞机失事,哪怕不知道涉及哪家公司,整个航空板块今天肯定都得跌。要是再让媒体把公司名字爆出去,今天他们一定会跌停。这时候,只有签一笔大额的订单标书,或者发布重大的技术突破,才可能稍微挽回一点股价。 唐礼涛的这4个亿,说是救命稻草毫不夸张。公司这架飞机能不能成功迫降,就看这位唐机长的驾驭能力了。 为了送唐礼涛,他们回到公司有点晚。早上刚刚上班不久,秘书小姑娘忙完了内部邮件和红头文件,正靠着椅背打盹。昨天也是跟着熬了一晚上的,贺见真不忍心打扰,自己去取水壶烧水。刚把茶泡上,就有人进来。 「贺总,今天的行程您过目一下。」是办公室主任韦宁:「早上十点半党委有个会您是一定要参加的。」 贺见真一览密密麻麻的表格,只有下午两点半到三点半的一个小时是空出来的。 他调侃:「你们还挺贴心,给我安排了个下午茶的时间。」 韦宁的表情却有点尴尬:「本来说是研究院要开评审会的,刚刚那边打电话来说,徐总临时决定出差,来不了。他不在,研究院的会也没办法开了。」 徐新昌是公司研发体系的负责人、研究院院长,论级别属于公司高管。但高管出差的行程一般都会提前安排,偶尔紧急事务必须一位高管临时出差,并取消重要会议或者活动,高管本人肯定是要向总经理或者董事长报备说明的。 不当面讲,也要打个电话,发个信息。这是一个尊重的态度。 聘任贺见真的红头文件已经发下去了,内部邮件也全员传达。徐新昌不会不知道新上任的领导是谁,但他既没有来见贺见真,也没有电话信息,只通过办公室主任传达一句,这是不把贺见真放在眼里。 韦宁说得委婉,但贺见真不是真傻。看来有人不接受他这个新任总经理,要闹矛盾了。 但这会儿贺见真还没工夫管这点子矛盾。 没了董事长和总经理两位大领导,影响的是公司经营的方方面面,一大早上就又是竞标缺人、又是市值疯跌的,上午党委还预定了新一届选举,贺见真原本来连委员都不是,也只能先硬着头皮去,他还得去行政做工作交接,两头跑,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挨到午饭点,他飢肠辘辘地被韦宁带到餐厅,高管在饭堂是有单独的小单间的,从前贺见真没资格进去,今天一进门明显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 气氛当场有点尴尬。自助餐的长桌子左边坐一熘副总,右边排一排博士科学家,眼看只剩一前一后最边缘的两个位置,贺见真端着餐盘愣是不确定该坐哪。一屋子人也明里暗里都看着他要挑哪个位置,他浑身不舒服,把餐盘往桌子上一放,掏了手机假装接电话干脆从小餐厅里出来,潜伏回员工区买麻辣烫。 掌厨师傅今天的汤头调得格外浓稠些,辣得贺见真一边唿哧嘴一边抹眼睛。他大口地吞咽辣汤,味觉上刺激越强烈,脑袋里就越放空,瞪着手机屏幕上女儿与他的合影发愣,一个激灵想起来今天是要去学校参加活动的。 他忙晕了,竟然把女儿混忘个干净! 可怜的贺彤一直在等爸爸出现,可等到活动结束了,所有同学和爸爸妈妈都走了,她爸爸还是没来。中午她的煳涂爸爸打电话来的时候,她哭得伤心欲绝:「你骗人!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我再也不理你了!」 贺见真诚心诚意给她道歉:「对不起彤彤,爸爸是大骗子,是大坏蛋!爸爸真的不知道加班要这么长时间……」 昨晚他当真是这么以为的,谁会真的相信自己一夜之间能变成公司总经理? 小丫头不听解释,嚎得声嘶竭力。 贺见真心疼得要命:「爸爸今晚一定回去,好不好?乖乖,在家把作业做了,无聊就找同学来家里玩儿……去图书馆也可以,不要太晚回家就好……别老盯着电脑和手机,睡觉前记得把门锁好。爸爸保证,今晚天塌下来也回家!」 第12页 女儿哼哼唧唧地撒娇,哭了好一会儿才哄好。 贺见真无比愧疚。小丫头是他领养的,本就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从来是要什么给什么,只怕孩子心里生出嫌隙。即使平时工作忙,陪的时间不算多,可重要场合他还是会尽量推掉工作到场,就算真的去不了也会提前说一声,像今天这种情况还从来没发生过。 他是单身带孩子,家里没有女人,本来就有不足,现在突然「高升」,短期内陪孩子的时间恐怕会更少,对贺彤来说,肯定不是好事。但幸好接下来就是暑假,恐怕她也不乐意他整天在家里管着她。他会好好和她再道个歉,找个时间和她谈谈,和她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反正这个总经理到底当不当得成还不一定呢。退一万步,真的要当,也是临时的,短则两个月,最长也不会超过三个月,等下一任董事会选出来新人了,他就可以恢復从前的生活了。 只要能熬过这一段时间,他会想办法补偿小丫头,她会理解他的。 麻辣烫凉下来太咸,下不去口。贺见真也没心思再吃。 饭堂挂着电视屏幕正播放新闻消息,他隐约听到公司的名字,不经意抬头去看。画面恰好切到飞机坠落的片段—— 「……记者联繫警方相关负责人得知,坠机案情仍在调查中,是否是意外暂时还没有定论。 另据知情者的消息,这次失事的飞机是天青航空科技集团董事长梁崇正的私人飞机。梁崇正本人与公司总经理吴兆光都在机上,两人目前下落不明。今天早上,天青集团董事会秘书陈希被拍到过水库现场。 天青集团昨晚已经紧急更换实际负责人。所有员工在今天早上都收到了红头文件与内部邮件,明确聘任行政总监贺见真为临时新任总经理。将中层管理干部直接提拔到最高负责人的位置,这在企业管理中可以说极为少见。在坠机事故没有明确说法的情况下,为什么会如此迅速地更换实际负责人?这位新任总经理能否挑起大梁?恐怕员工、客户、投资者都需要管理层给出明确的答案……」 贺见真的手机已经在疯狂地震动。办公室主任韦宁找他找疯了—— 「贺总,您现在在哪里?先回办公室吧。」 贺见真才注意到周围的人奇怪的目光。他暗叫一声糟糕,赶紧离开人群往电梯里躲。 办公室除了韦宁、陈希,还有品牌部经理和法务部的人,全围在电视机面前看新闻。 「不是说联繫了媒体吗?陈希,怎么回事?」贺见真怨气大:「干脆直接把我内裤扒了得了!」 陈希一脸苦相:「省台、市台和报纸集团都联繫了,都没事。这是网络节目,新媒体都是无赖,从来不按规矩玩儿的,哪里都管得住。」 「那就放任人家揭老底?那我要你来干嘛!」 「我现在去联繫这家媒体。」 贺见真摇头。他把目光转向品牌部经理:「品牌部有什么意见?」 品牌部经理很激动,从昨天晚上开始她就一直力陈见解,可惜这帮老头子没一个是理解她的。这时候她终于有机会开口:「网上信息传播的速度很快,这时候恐怕消息已经传开了,想要完全撤掉消息花的钱会很多。我认为,应该尽早开新闻发布会,向投资者开诚布公。」 陈希恼火:「发布希么?凭什么发布?我们又没有违法违规!这是企业自己的事,谁管得着?」 「再这样放任下去,就算没有,也可能被有心人造谣!」品牌部经理鼓起勇气迎上去:「您还没看明白吗?企业高层斗争、权力倾轧、杀人阴谋……这些都是网民最爱看的故事,我们现在就是送上门的素材,自媒体当然不会放过机会添油加醋。这条新闻就是最好的论证,他们就差把阴谋论三个大字打在屏幕上了!要转变形势,只有开诚布公,把主动权重新抓回手里。先说话,先把话说明白,才能不给别人看笑话的机会。」 贺见真冷冷地看着他们俩。 品牌部经理激动地一脸通红,仍然条理清晰:「贺总,现在网上的玩法不一样了,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我们没做亏心事,实在没必要畏畏缩缩的。大方把事情说出来,该表示哀悼就哀悼,向投资者公布您被聘任的消息,只要态度是诚恳的,投资者不会为难我们的。」 贺见真问:「那要被问起为什么是我怎么办?」 「这是公司董事会投票通过的决定,程序合规,没人能说什么。」 「他们现在恐怕连我在哪儿上幼儿园都恨不得扒出来吧。」 「如果接下来侵犯到您的个人隐私了,我们可以挑个合适的媒体,直接起诉。」 「不需要要求他们撤消息吗?」 「这就要看您的媒体预算有多少了。我向您保证,我现在说的这个方法,是最省钱的。」 天青的公关媒体预算一直不高。这是公司在品牌建设和公关方面一个非常明显的短板,但也是公司性质决定的。 天青是传统实业企业,作为一家老牌航空科技企业,长期对标的客户是专业客户和特殊客户,从没有讨好老百姓的机会。这就决定了他们在品牌公关方面的预算不会太高,因为即使公司投放大把的钱出去做营销gg,老百姓也不可能买得起飞机。 在预算有限的情况下,一旦出现公关事故,天青就会很吃力。公关是需要钱的,而且需要花大钱。怎么能够在省钱的情况下把品牌公关工作做好,不仅考验品牌部经理的专业能力,还考验企业负责人的胸襟。 第13页 品牌部经理一直不受重用,并非领导不信任她的专业能力,而是在这种关系到领导个人形象的事情上,并不是所有的领导都有这个气度交给专业人士去冒险。贺见真这次也是要将自己的个人名誉交到品牌部手里。 陈希仍然不贊同:「贺总,从前我们也没有这样处理过。我认为是不妥的。我们是高科技集团,您是集团公司的最高负责人,您没必要向外人解释什么。」 品牌部经理要开口辩论,被贺见真一个眼神压了下去。 办公室气氛有点僵硬。贺见真扫了一圈在场的人,又把目光重新放在电视屏幕上。他的个人头像正摆在画幅左侧,那是一张他的官方工作照,估计是作者从他的公开简歷上面扒下来的。 「准备新闻发布会,我会公开说话。」贺见真做了决定:「讲话稿品牌部来写,不用太长,该说的说清楚就行了,控制好到场媒体和答疑环节。」 品牌部经理眼睛都亮了:「好的,没问题!」 陈希还要说:「贺总......」 贺见真语气不硬,态度却不容置喙:「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陈希,既然我做了个总经理,从今天开始,就得按我的方式来做事。」 第6章 老子不干了! 陈希被压,觉得他气场有点不同。 反应过来他立刻道歉:「对不起贺总,没有控制好媒体是我的失职。」 贺见真其实没有责怪他的意思。陈希观念老旧,代表的是天青封闭保守的企业文化。这是整个公司环境造成的,现在追究没有意义,只能即刻开始改变。 打发了品牌部,贺见真只留下陈希和办公室主任韦宁私谈—— 「消息是从公司内部传出去的,我要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干的好事。」 陈希立刻表态:「我来查吧。」他分析:「主要是透露了董事长的一些私人信息和您上任的消息。因为内部邮件每个员工都能收到,所以上任的消息任何人都可能透露出去。但董事长的私人信息就不一定,必然是和领导关系非常亲近的人才能知道。」 韦宁看向贺见真:「我可以用我的人格保证,消息绝对不是从我这里漏出去的。」 总经理办公室是直接服务总经理和董事长的,日常工作就是处理两位大领导的行程、文件、来访接待……所以出事了办公室很难摆脱嫌疑。韦宁说得坦荡有力,是以十几年办公室主任的尊严在说话。 贺见真相信她:「宁姐,咱们关起门来都是自己人。我是想让你来帮忙,没有别的意思。」 韦宁拨了拨头髮,两鬓能见到几根白丝。再过两年她就是能退休的年纪,服务过两任最高领导,经歷无数次高层变动,但她这个办公室主任铁打不动,屹立不倒。人前,董事长梁崇正对这位主任都是很尊敬的,从来都说只有韦主任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个人认为,这是公司高层漏出去的消息。」她一针见血:「这个新闻里所谓的『知情者』开口就说飞机是董事长的私人飞机,说明他认识这架飞机。他见过,说不定还坐过。这就很重要,知道董事长行程的人很多,但认识这架私人飞机的只有贴身秘书、接待员、公司高层或者董事长的家属。 秘书和接待员都在飞机上,那肯定不是这些人。董事长的家里人是今天早上我亲自打电话过去沟通的,我跟林大姐(董事长夫人)说过不要接受媒体的任何採访。她很理解,而且泄密对梁家没有好处。所以,我推测是公司高层走漏了消息。」 贺见真思忖:「有没有可能是吴太太?」 他想起了昨晚把他刮伤的情绪激动的女人,她去过水库现场,对公司的处理又很不满意。如果为了逼迫公司给她一个满意的处理,很有可能去向媒体诉苦。 韦宁长期服务领导,也熟悉领导的家人:「素文姐虽然比较容易激动,但她是对公司的处理方式有意见,不是对贺总您个人有意见。我看这个『知情者』对您个人比较有意见。」 报导最后一直在说贺见真上任的事情,明显对聘任是持质疑态度的。 「说真的,对方这一招挺聪明的,既把矛盾引到您的头上来,但说出来的又全是关于董事长的私人信息,没有您太多信息。即使要告他侵犯隐私,也要董事长告他才行。现在董事长肯定是没办法告他了。贺总您上任已经是公司人人都已经知道的,又不是商业机密,又不算个人隐私,说出去没人能拿他怎么办。」韦宁脸色也有点沉重。 贺见真问:「宁姐,你心里有没有个人选?」 韦宁谨慎地看他,又看看陈希。气氛显得有点紧张。她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了三个名字—— 「七位副总加一位首席科学家宋博士,这八个人就是公司的全部高管。其中只有这三位是坐过董事长的私人飞机的。我就只知道这么多了,其他的我真的很难说。」 那三个名字,打头第一个就是唐礼涛。 贺见真胸腔一紧。果然就听陈希说:「唐礼涛是不是和董事长走得最近?」 「他不可能。」贺见真厉声阻止,突然拔高音调吓了韦宁和陈希一跳。 「为什么不可能?」陈希还问。 贺见真像看傻子一样看陈希,他算是明白了,这位董秘嘴巴比脑子快已经是顽疾。 「他昨晚一直跟我在一起,今早又跟我们去了水库,我们俩亲眼看着他到开标现场的。标室要收手机,不能对外联繫,他哪里来的时间向媒体爆料?」贺见真解释。 第14页 陈希一拍脑袋:「也对。」但他反应过来:「您昨晚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贺见真脸上微热,随便找了个藉口搪塞:「吴总刚出事,我就在他的办公室里休息,太不尊重了,唐总又刚好在,就借了他休息室睡了一会儿。」 这个理由没有破绽,两个人都能接受。贺见真赶紧把注意力引向另外两个名字:「陈希,你查查另外这两位吧。发布会在晚上,不要到时候再出什么纰漏。」 品牌部最终决定把发布会放在当晚的一场投资者交流会上,只邀请了三家专业媒体,其余都是投资机构和个体投资者。会议现场简单严肃,流程一共二十五分钟,贺见真只做十分钟发言,加上十五分钟问答,半个小时内就能结束。 贺见真提前一个小时就到现场了。韦宁给他脸上打了点粉,遮掉了额头上的伤口,又抹上润唇膏。西装是纯黑三件式,足够庄重。他们甚至提前对好机位,摄像头的镜片上有一个反着虹光的仿佛向内无限延伸的世界,贺见真站在世界的入口,只是往深处看一眼,世界就向着他轰隆地奔驰过来。 这是第一次,他走到台前来。 以前他都是做幕后。行政工作就是典型的幕后,被公司里的人戏称是总管大太监的活儿。杂七杂八零零碎碎,都是做好了是本分、做不好就要挨打的小事儿。他也习惯了躲在后面,日復一日当好一只黄牛慢慢犁他那一亩三分地。 一个眼睛里只有脚下这几步的人,突然叫他抬起头来,让他面对更广的天地,他发憷。 上台前十分钟陈希终于赶到,附到他耳边报名字:「是徐新昌。」 贺见真露出一个冷冷的表情。他差点都忘了这位徐总。 掌管研发体系的掌权人,天青研究院院长。就是这位神仙在新任总经理上任的第一天就敢不打报告放鸽子,以临时出差为由摆脸色给贺见真看。也是一位够横的角色。 但他横得有底气。天青是高科技集团,生产飞机部件的,造飞机不是煮鸡蛋汤,要技术走在前列,就要依靠研发。除了每年超过百分之六十的盈利往里投入,最重要的是研发人才。研发体系两大顶樑柱,一位是公司监事会主席、首席科学家宋博士,另外一位就是公司高管、副总经理徐新昌。 徐新昌不像唐礼涛毕业就进天青,论资歷,甚至还不如贺见真。但他是国防科大博士出身,在空军呆过多年,不仅接触的是国家最前沿的东西,技术过硬,而且在空军还颇有人脉。他这样从部队下到企业里来的领导,一进来就是副总,整个研发体系立刻就是他说了算。他一手带起了天青研究院,作风和脾气都是典型的军人调性,重等级、重权威、重服从,谁也拿他没办法。 陈希也怕这位神仙,很担忧:「我骗了骗那个小记者,人家说是电话採访到了研究院的人,才掌握到消息的。他也滑头得很,不是他本人接受的採访,下头的人代替他说的话。但既然是研究院的人,他又是院长,说他不知道怎么可能?而且他提供的东西远不止新闻上的那些,还是人家记者觉得全爆出来会不会风险过大,帮着掐掉了不少东西。材料我也拿到了。」 陈希把手里一包牛皮文件袋递过去,厚厚一沓,很有重量。 贺见真直接给徐新昌打电话,对方不接,换陈希也没用。最后是用韦宁的帐号给他发视频请求才接通,贺见真直接开了公放和他说—— 「徐总,你真是比国家总理还忙吶,到处找你找不到。」 那一头徐新昌懒洋洋地笑:「见真啊,有什么事吗?」 「看来你还没看到新闻。外头闹得这么大了,徐总还有心情笑。」 「你什么意思?」 贺见真懒得和他周旋,话说得不客气:「我就是想提醒一句。徐新昌,这是关乎公司名誉的事情。你要是对我个人有意见,欢迎直接来找我谈,我在总经理办公室等着你。但是不要再拿公司开玩笑,任何人损害公司名誉形象,在我这里是绝对不允许的。」 被昔日的下级这样放话,徐新昌的面子维持不住,立刻僵了,声音也高了一个八度:「我损害公司什么名誉了?怎么损害了?啊?老子他妈的为公司做了多大贡献,你懂个屁!老子凭什么跟你谈?你懂技术还是懂客户?你他妈一个端茶送水的丫头,老子给你脸了才……」 「徐总!」陈希愤愤不平地插进来:「贺总现在是总经理,请你放尊重点。」 徐新昌根本没把贺见真放在眼里:「狗屁的总经理!老子不认谁也没办法逼我!」 说罢,啪一下就切断了通话,留下一块黑屏映出贺见真气得瞠大的双眼。 连一向脾气最好、最懂得体贴领导的韦宁也骂了一句:「混帐东西。」 贺见真听她骂出来,反而心里好受些:「算了。」 徐新昌其实说的也没错,他既没有技术,又不懂核心业务,做的都是无法产生实际效应和盈利的工作。居高位却没有过硬的本事,怪不得别人不服气。就连他自己都没有自信能胜任这个总经理,怎么服人? 他心里发酸,三件式的西装太紧实了,气都喘不过来,走到窗户边去透气。 韦宁端着茶水上来安慰他:「您别多想,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贺见真低着头,茶水的热气氲得双眼有点涩。他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第15页 外头的人来催他上台:「贺总,该您了!」 贺见真惊得肩膀一缩,就要往后退。韦宁和陈希都用同情的目光看他。 他咬一咬牙往前还是跟了过去。台上那十分钟的发言倒还好,品牌部的稿子写得真诚而实际,既不迴避坠机和临时聘任的事实,也不刻意渲染悲伤情绪。提词器就放在贺见真的正前方,字号特大清晰,贺见真不带脑子跟着念都行。 问答环节先由专业媒体提问,提纲是品牌部事先审过的,保证没有出格的、不该问的东西。品牌部有意将提问方向放在了天青的未来发展战略上,没有去提坠机。一来这是投资者交流会,投资者最关心的还是公司的发展,二来也能向投资者保证公司的运作仍然在正轨上。 但到了最后五分钟的投资机构自由问答就出了问题。 头一个分析师上来的话就往贺见真的心窝子上戳—— 「贺总,我们能看到您公开的履歷并不突出。本科学歷,毕业后进了公司一直担任的是行政方面的工作,业务能力和管理经验都是比较单一的。请问您对董事会决定聘任您作为总经理有什么想法?」 这基本上就是把刚刚徐新昌骂人的话用文雅的方式重复了一遍。 品牌部经理大感不妙,先一步打断:「这个问题我们不方便回答,请下一位。」 发布会是直播的,镜头里的贺见真显得有点狼狈。他一抬头正对上分析师傲慢的目光,顿时火从心头起,从被放鸽子就开始憋着的不甘的怒气一下子爆发。 「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在品牌部经理瞠目结舌的表情里,他干脆地开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董事会选择聘任我。这就是实话。我也没必要绕弯子。我是昨天晚上临时被通知做这个总经理的,没人告诉我这个决定事先通过了董事会。」 那个分析师紧接着:「那您的意思是您不愿意做吗?为什么您没有拒绝呢?」 再说下去场面会失控。贺见真还要开口,品牌部经理已经一手按掉了麦克风的开关,起身去拉贺见真:「各位,不好意思,今天的发布会到这里就结束了。我们不会再回答其他问题。」 贺见真很愤怒,他挣扎着拳打脚踢:「让我说!凭什么不给我说!」 镜头把他的样子全录进去了他完全不在乎。品牌部经理根本拖不住他。陈希上来帮着强行把他架下去。 到了后台贺见真仍然在发泄:「都他妈觉得老子干不了,老子也不想干!个破总经理谁爱当谁当!」他扫了桌子上的茶杯,连同整个小茶几都推翻在地上:「陈希!明天就开临时董事会!选个新的来,老子不干了!他徐新昌想当让他上!」 第7章 您愿意疼我吗? 陈希劝不住,最后是韦宁做主先把贺见真送回家休息。一天一夜没好好睡觉,铁人也受不了。 不用两人劝贺见真也不想回公司了。他答应女儿今晚必须回家,这次绝不能再食言。 他没让陈希送,自己打了个车回去。 开门就听到贺彤穿着拖鞋哒哒哒跑过来,女孩温暖的身体往他怀里一扑:「爸爸!」 贺见真差点当场哭出来。他跪在地上抱着女儿,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贺彤敏感地察觉到他不对劲:「你怎么啦?」 贺见真抚摸她柔软的头髮,极力控制声音里的颤抖:「对不起彤彤,是爸爸不好。爸爸以后再也不加班了,好不好?爸爸以后每天都陪着你,哪里也不去了,好不好?」 他痛恨自己无能,下定决心要放弃。这个总经理不当了,真的不当了,他只求安稳过日子,享受亲子之乐,其他的他要不起,也无力去追求。 贺彤感受得出父亲的悲伤,她以为是自己中午发脾气过分了:「爸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工作重要,我也没有真的生气,不是一定要你去的……」 这时候女儿的体贴懂事只让贺见真更加心酸。 「你怎么了呀?」贺彤把他的脸捧在手掌心里,她惊讶地发现父亲眼角微红。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这个一直为她遮风挡雨、顶天立地的男人,竟然这样痛苦。她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难过,却大概能明白父亲工作不容易:「是不是上班太累了呀?」 贺见真也只能这么和她解释:「是啊,上班真的太累了。」 「去洗个澡吧。」贺彤亲吻他的额头:「昨晚还剩了蛋糕,洗完我们一起吃。」 父女二人总算重聚,能在一起把庆祝的蛋糕吃完。 热水稍微安抚了贺见真的疲劳和情绪,他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恢復冷静。贺彤把蛋糕上最漂亮的那块巧克力让给了他,希望甜食能让他高兴一些。他们聊她在学校的事情。 「今天布置暑假作业了,」她含着勺子嘆气,她像每个孩子一样不喜欢作业:「其他的还好说,老师让我们要在假期发展一个笔友,互相写信,不能是同校同学,写信后还要和人家交换一张照片。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去认识其他学校的人?我连隔壁班都不认识几个。」 她蹙着小小的眉头,贺见真只觉得她可爱:「这是老师考验你们交朋友的能力。」 「才不要社交,我要当宅女。」这两个词是她新学的。 贺见真笑出来:「你怎么和我一样。这样不好,多交朋友才对你有好处。」 第16页 「谁现在交朋友还写信吶?早过时了好吧?而且,已经放假了,大家都呆在家里,去哪里认识人嘛?网上问的又不靠谱,谁知道是不是骗子?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哎呀,好难嘛。」 「问问你的同班同学,有没有认识的别的学校的朋友?」 「她们啊……」 「你幼儿园那些朋友有没有在一个学校的?老师只说不能是同校的同学,那亲戚朋友呢?你芳芳表姨是不是也行?扩散一下思维嘛。」 贺彤眼睛一亮,从椅子上跳过来在他脸上吧唧一口:「我去翻翻幼儿园的同学录!」 吃了蛋糕他看着她刷牙洗脸,送她上床,守在床边等她入睡。小丫头刚领回来的时候自己睡一个房间不习惯,怕黑,宁愿整晚开着灯,也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在黑暗的房间里睡觉。他就养成了守着她入睡的习惯,即使现在她已经不必他陪,但这个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 「爸爸,」她本来闭着眼睛,突然又睁开:「其实我没有不喜欢交新朋友。」 他没能一下子明白她为什么又说起这个。只听她轻柔地在黑暗里说:「爸爸,你也不是完全讨厌上班的,对吧?我记得,二年级的时候我们一起庆祝你升职的时候,你好高兴的。」 贺见真握着她的小手,没有马上接上话。 「你不要怕,爸爸,」她回握他的手,鼓励他:「你能行的。」 她什么都不懂,也不清楚他的困境。可是父女连心,她明白他面对困难时候的感受。 贺见真低头亲吻她的额心:「爸爸知道了。谢谢你。」 确定女儿已经熟睡,做爸爸的从房间轻手轻脚出来,把门合拢后他才回到客厅里,先把窗户都打开,然后点了根烟慢慢地抽完。养孩子之后,他很少抽菸了,尤其不在房子里抽,以免孩子吸上二手菸,但他现在需要一个深思的时间。 徐新昌。他在舌尖上反覆咀嚼着这个名字。 这个世道,坏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烟只剩最后一口的时候他碾灭了,果断地拿起手机来开始打电话,二十分钟后他得到一个确切的地址,然后连同地址编了一条信息发了出去。两分钟后,手机震动起来。 是徐新昌的来电—— 「贺见真,你他妈什么意思?」徐总暴躁如雷。 贺见真很冷淡:「从前年开始,公司给每位副总都配上了专车和司机,司机的业绩考评归属到行政中心负责。我看了看跟你的韩司机的出车记录,从他跟了你后,他固定每周的周三、周五和周日都会把你送到丽金花园12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徐总,研究院助理室的罗助理家里好像就住丽金花园12栋吧?你每周固定三天去一个单身女助理家里做什么?你说我把这个地址发给嫂子,她会不会高兴?」 徐新昌怒骂:「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威胁我!老子也能搞你!」 「那你就来试试。」贺见真也拔高声音:「我贺见真行得正坐得端,我还怕了你了?」 电话那头一下子没有回应了。 贺见真低笑了一声,「徐总,我从前可能的确只是个打杂的总管,但就是因为要管的小事太多,我想知道一点什么秘密是很容易的。本来如果大家好好相处,很多事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不愿意惹麻烦。但麻烦找上门来的时候,不代表我会怕。」 过了一会儿,徐新昌开口已经平和些:「你动不了我。」 「我没有想动你。」贺见真冷静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在这个位置上只是短期的,董事会聘任我的决定也是临时的。20天后,会开股东大会,补选新董事。如果顺利的话,补完董事就能开董事会,重新选董事长和总经理。到时候我还能不能在这个位置上就很难说了。」 「呵,你都爬上来了,难道还甘心下去?」 「我可以向你保证,到时候我一定会尊重董事会的决定。」 徐新昌似乎犹豫了。 贺见真没有耐心等他:「明天上午十点,研究院开评审会,我会到场,希望你不要缺席。你自己好好想想。」 不等徐新昌回话,他把电话掐了。心跳还是快的。 第一回 做这种事,到底还是紧张。发信息之前他心里也没底,打电话的时候手都不自觉攒着裤子。 但他实在没办法了,是徐新昌逼他的。公司已经损失两位重要的领导人物,现在不是内耗斗争的时候,如果徐新昌继续不配合他的工作,堂堂研发体系的副总和总经理闹到这么僵的地步,对公司的经营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明天十点的会,徐新昌一定会到。他不用等回答,他知道他一定会到。 敢让专车司机每周固定送自己去和女下属约会,就要做好被人揪小辫子的准备。 手机再次震动吓得他在沙发上差点跳起来。他抓过来一看,来电显示的名字是唐礼涛。 「还好吧?」唐礼涛才从开标现场出来:「标室不能带手机,我才看到新闻。要帮忙吗?」 贺见真听到他的声音就安心:「没事了。我已经处理好了。」 他把徐新昌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男人很温柔:「他没说别的了?」 「最后我挂了他的电话。」贺见真有点心虚。 男人低笑了一声:「嗯,挂得对。」 第17页 贺见真一下子明朗起来,像学生时期得了老师难得的表扬。 「老徐在部队里十几年养的的习气是改不了的。他就是这个霸道脾气,但要说城府,其实不深。所以只要他能听话,其他的你暂且先忍一忍吧。而且,在技术上他的确是对得起公司给他的位置的。」但唐礼涛补充了一句:「至于他的私事,我是知道一点的,情况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过今天就算了,他也确实做得过了,教训一下也是应该的。下次别再拿这个私事来提就是了。」 贺见真反而好奇,他记得徐新昌是有家室的,难道已经离婚了?和女助理不是婚外情?那为什么他不反驳自己? 但这会儿唐礼涛才是重中之重,他还没来得及问:「您……今天竞标情况怎么样?」 电话里有点菸的火机声,啪一下,才是唐礼涛的回答:「拿下了。第一名。4个亿。」 一天的腥风血雨过去,总算都有好消息。 贺见真难免激动:「这真是及时雨。幸好有您。」 「他们本来做的准备也足够充分,只不过是差一个懂汇报的人。我去了,最大的作用是稳定军心,也就撑个场面罢了。」唐礼涛不在意个人功劳:「到时候该奖的钱记得奖下去。这次团队挺辛苦,嘴上夸得再高也没用,真金白银拿到手里人家才记得你的好。」 贺见真笑起来:「以前都说行政最抠门,厕所洗手液一瓶恨不得兑成两瓶用。我们也是真穷,天天变着法儿跟人讨钱。没想到一下子阔起来了,也有给人家发奖金的一天。」 「出息,」唐礼涛也笑:「这点钱就算阔起来了。」 唐总手上分分钟十几个亿的买卖,一点奖金当然是看不上的。公司都知道市场中心最有钱,市场中心的唐总就是财神爷。只要有这位财神爷在,情况就还不算到最糟糕的时候。 贺见真没来由地涌上一股冲动,突然很想见他:「您现在在哪儿?回家了么?」 「我在你家楼下。」心有灵犀,他就这么出现了。 贺见真走到窗户边去看,果然单元楼下的花道停着唐礼涛的保时捷。 脑袋嗡地一声。他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到了多久?怎么也不说一声?该请他上来么?上来又要做什么呢?都这么晚了,为什么还跑这一趟? 「您……」这下说不出话,卡壳了,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唐礼涛怕他为难:「本来想直接回去的,看到新闻怕你要帮忙,就来了。看来是我操心过头。没事,你休息吧,我就走了。」 他都这么说了,贺见真哪能真让他白跑一趟:「您要上来么?我……」 该怎么说呢?说我其实也想见你。可这样是不是太直白了? 电话那头有闷闷的笑声:「孩子睡了?」他知道贺见真养着女儿。 贺见真已经冲到玄关换鞋准备下楼接人:「睡了。」 他连手机都没有关,保持着通话状态就这么下楼了。唐礼涛还穿着早上那身西装,只把领带拿了,衬衣松散地解开两颗扣子。做了一天的答辩,他面带倦色。 「您不介意的话,今晚在我这儿歇吧。还有一间客房,我给您套个被子,很快的。」贺见真给他拿拖鞋和洗漱用品。他其实是紧张,所以手上的动作停不下来。 唐礼涛看他忙碌的背影也不阻止。东西拿太多从手里掉出来,贺见真弯腰就去捡,他也同时弯下腰去,两只手往一处伸,碰到一起,贺见真的手指头都是抖的。 幸好灯开得不多,光线暗些,不然这么大个人红透的脸又要闹笑话。 唐礼涛故作暧昧:「这么怕我,还敢把我留下来?」 「我没有!」他还要辩,「我有什么可怕您的……」 他们相对站着。唐礼涛不说话,深沉的目光往他眼睛里钻,一道善意的提醒。 他们是两个成年人,凌晨站在一间房间里,是他主动留他下来过夜。 气氛霎时间就变了。一下子,旖旎暧昧流转,说不清的情切,道不明的意动。 贺见真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在他唿吸道里震颤,微妙的频率。他像一只人鱼,嗓子里咽了一支歌,藏着只属于某一个人的旋律。 他慢慢靠近唐礼涛一点,那股藏香若有似无地攀附上来。那让他稍微能放松一点,也才有勇气伸手去给唐礼涛脱外套。 然后,外套被扔在了床上。 「我从来没有怕您……」他的手继续去摸衬衫的第三颗扣子上。他看他,用还是一个实习生的目光看他,好像他在他面前永远只能是个实习生,「您愿意疼我吗?」 第8章 尽我所能,倾力而为 其实他知道唐礼涛对他有意思。 一个成年人对另一个成年人不计利益地好,无外乎就那么几种意思。 但他从前不敢要。一来,他总觉得在职场上和上级发展暧昧关系不道德,他既不求富贵,也就没必要攀附谁;二来,唐礼涛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一个小中层,要来无非就是玩玩儿。他又没有过人之处,唐礼涛凭什么对他认真?他想,与其有一天被厌弃,不如不要开始。 他宁可永远不让人知道自己的心意,宁可只是远远看一眼。 可徐新昌的事情给了他一记顶头棍。 他需要高层支持他。他已经受到了投资者和内部员工的质疑,如果高管还各个都跟他作对,那么这个总经理他就是真的不用干了。 第18页 形势变了,他已经无法偏安一隅。倘若,他还想为自己的事业梦想努力一回,就需要有人站在他身边。一个强大的、说得上话的、有实际权力的人。唐礼涛几乎是完美的人选,只要他支持他,那接下来的这两个月(如果能撑过两个月的话),贺见真会好过很多。 既然唐礼涛又刚好对他有意思,那他不介意拿来换取支持。 反正只是睡觉,说不定还是他占便宜。毕竟财神爷的床,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爬。 心里这么想,解扣子的动作不自觉多了几分悲哀的意味。 他不敢抬头去看人,怕暴露了不堪的心思,换来鄙夷的如徐新昌一样轻蔑的目光。 只听唐礼涛淡淡地问:「你想好了?」 贺见真勉强笑了笑,再贴近一点,鼓起勇气闭了眼睛亲上去。 一只手臂揽住他的腰把他往怀里带了带,男人顺应夺过主动权,加深了亲吻,贺见真被他压在墙上,他只来得及用手环住男人的肩膀以免自己摔倒,强势的激烈的亲吻让他心惊,应付不暇。 男人撕咬他,啃噬他的耳朵、脖子,那些滚烫的、焦灼的、湿滑的吻,简直不是吻,是攻击,一种精妙而高超的围猎之术,把他的尊严和人格放在猎场里绞杀。 皮带抽走了,金属拉链滋啦那一下让贺见真本能地打了个哆嗦。 他闭着眼睛尽量不去多想。身体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 ——这是不对的。他其实没有准备好。他不想这样,他一点也不想这样。 唐礼涛会不会认为他很下贱?从前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来,到头来还不是主动来爬男人的床?为了巩固这个本来就不应该属于他的位置,为了得到他不应该得到的支持,他就可以献媚讨好…… 不是的,他本来不想这样的。他…… 有人嘆了一口气。 「我要是不停下来,你是不是准备硬抗到底?」一只手抬起来,摸了摸他已经湿润的颊腮。他这才反应过来,还是哭了。 他羞愧得几乎发不出声:「对不起,我……对不起……」 唐礼涛去擦他的眼泪:「徐新昌把你吓着了,是吧?」 他拼命点头,拼命抓紧那个人的衣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到底他是怕的。 新闻发布会那么多人看着,看着他出洋相,像个气急败坏的丑角。投资者又挑剔又苛刻,还有徐新昌,那么跋扈,那么强悍,当着外人都敢直接在电话里辱骂威胁。如果他还留有后招,如果他直接一封辞呈摔在贺见真面前,或者带着一群忠心耿耿的研究院专家博士同时辞职,那贺见真一点办法都没有。那时候他只能选择让步,手里的这些小把柄就是个笑话。 在陈希面前不敢哭,在韦宁面前不愿意哭,在女儿面前不能哭。 可他其实是怕的,他肝胆俱裂、神思恍惚。 三十几岁的人,好像世界就不允许三十岁以上的人哭。 「好了好了,没事了。」终于有人给他机会哭,拍他的背,一声一声地安慰:「哭吧,哭吧。」 他哭出来,什么脸面都不要了。一天两晚积累的委屈、害怕、痛苦,一齐迸发。 唐礼涛贴心地把房门关上,这样就不会吵到对面熟睡的孩子。他可能哭了二十分钟,可能更久,终于哭够了,哭累了,就把脑袋往男人怀里一钻,眼泪鼻涕全部抹在财神爷千金万贵的衬衫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灯也关了。今晚没有月亮,星也没有,房间里一重一重的团集在墙壁上的阴影,缓慢跌宕变幻,如同一块逐渐崩落的坍塌的夜空。 世界是温柔地、安静地破碎的,但贺见真最终在破碎里找到了安定。 要开口,有人用手指抵住了他嘴唇:「嘘,累了就睡吧。」唐礼涛把他抱起来,回主卧,放床上,给他盖被子,一点不叫他尴尬,连额头上的晚安吻都周到:「要我陪吗?」 这时候贺见真是真心不想让他离开的,他点头,无声地敞开手臂要渴望他的怀抱。 然后他就如愿了。他们相拥而眠。 这一觉终于睡得安心,前一天的过度疲劳把他直接带进了深度睡眠,中间没有一点梦的痕迹。 早上六点二十贺见真准时醒,总要比闹钟稍微提前那么一点。唐礼涛已经不在床上,他寻着水声看了看浴室,知道人在里面洗澡,才确定昨晚同床共枕是真实的。 他就这么和唐礼涛睡了。 虽然什么也没有发生,可这也该算是一种亲密。 一天前,他们还只能算是一对关系比较好的上司下属。 贺见真从床上下来。两片落地窗帘密密地拉着,中间夹一隙光,像道裂缝。他站在那条明暗交界线上,拽着窗帘往旁边一扬,四方之内炸得锃白,他忍不住眯起眼睛,受不了强烈的直射光照,但这种受不了的时间很短。人的适应性是很强的,适应了,见到的光景又不一样。 回头,唐礼堂正从浴室出来,身下只围着贺见真的浴巾。 「早。」 他走到日光里和贺见真一起沐浴新一天。 贺见真倒吸一口气,男人早上那点蠢蠢欲动被眼前「美色」勾起了。 他开始后悔,昨晚没有真睡,是吃亏了。 「怎么了?」美色越发靠近了。 贺见真吞咽动作明显,勐地想起昨晚的亲吻和脱衣服。 第19页 是了,他们接吻了。而且是他主动的。 「你……」他甚至忘了敬称,「我……」 「他,她,我们,你们,他们……」唐礼涛调侃:「要我帮你数完所有人称代词吗?」 这个人怎么这样! 贺见真恼了,一把推开他去浴室:「您好歹穿件衣服,屋里还有孩子。」 他低头挤牙膏,手一用力挤出好长一条,更气了,泄愤似的折磨自己的牙齿。 「我让人送换的衣服过来了,一会儿就到。」唐某人笑盈盈从后看着他。 他刚说完,外头就有门铃声。司机把崭新的西装送到了。 贺见真拿着衣服回来扔给他,被他趁机截住手臂直接带到了怀里。 「孩子要起了!」贺爸爸吓得要命。房间门都没关上! 唐礼涛仿佛没听见,送上嘴唇:「陪睡费用结一下吧,贺总。」 贺见真紧张地攒手指,唐礼涛身上是自己一贯用的沐浴露的味道,这让他一颗心都在烧。他无比自然地顺着嘴边的唇瓣吮上去。 天旋地转,人立刻被抱着翻身压在下面。 和昨晚激烈的、凶暴的「做戏」不一样,早安吻更缠绵。贺见真腰都发软,他的手搭在男人的胸口,一个男人有这样厚实健美的身体,多么让人有安全感。他甚至没忍住多蹭了几下。 唐礼涛在他唇边发出低笑,仿佛眷恋地轻轻咬一下他的下唇,牙尖对着软肉的厮磨,在贺见真心上留下一串痒意。贺见真张口吐出一口热气,难耐地弓腰。 幸好隔壁的门把转动声及时阻止了他们的下一步。 贺见真立刻清醒了,勐地把身上的人推开,眼睛已经去看房间门。他手脚并用从床上爬起来,还没喘过气来就急匆匆去迎女儿。 「爸爸,家里有客人吗?」贺彤发现了玄关口不属于父亲的皮鞋。 贺见真唿吸还乱着,随便应付搪塞:「是……是爸爸的同事,他借咱们家休息一晚上。」 贺彤有点不高兴,今天是暑假第一天,她本来可以睡个懒觉的,结果被门铃声吵醒了。 「今天去图书馆吗?中午饭准备怎么吃?」贺见真知道她上午约了同学一起写暑假作业:「和谁一起去?」 「贝贝和我一起去。我想下午再回来。」 「在外面吃也行,不要吃垃圾食品,吃点好的。」 贺彤还要答话,却见陌生的男人从父亲房间走出来。她一下子愣了。 贺见真又开始口齿不清了:「这是……唐伯伯,爸爸的同事。彤彤,叫人。」 「唐伯伯好。」小女孩在生人面前有点怯意。 做客人的反而比主人家更大方自然:「早上好,宝贝。你的裙子很漂亮。」 他一向最招小姑娘喜欢,尤其是年轻姑娘仰慕他年长者的清正雅情,轻易就沉迷。 但贺彤明显对他谨慎,面对夸奖也没表现出喜悦:「这是……爸爸给我买的。」 「你爸爸品味好。」唐礼涛看向贺爸爸:「你们收拾吧,我在车里等你。」 他离开后,贺见真才批评女儿:「不礼貌,伯伯夸你为什么不说谢谢?」 一向乖巧的女儿反问:「爸爸,他为什么要睡你的房间?」 贺见真一下子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最终找了个蹩脚理由胡说是唐伯伯借主卧洗手间用,才把孩子煳弄过去。 早上在房里和唐礼涛闹了好半天,又被孩子耽搁了一会儿,上班肯定是要迟到了。 偏早高峰堵得厉害,一个红灯二十分钟都过不去,贺见真坐在后排只敢悄悄从后视镜里瞄唐礼涛。气氛有点沉闷,有司机在车上,贺见真拿不准好不好说话,脑袋里又想着早上的那个吻,思维就更乱。 就算昨晚是他受惊失控,一时犯错,那今天早上的吻又算什么呢? 他还那么热情地回应了,就算是傻子也不会觉得他有任何拒绝的意思。 突然发展到这一步了,唐礼涛会怎么想?他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昨晚的那些话,虽说的确是有情绪不稳定的缘故,但想要得到支持的想法却也是真的。唐礼涛愿意站在他身边吗?他会认可他这个总经理吗?他怎么能让他认可?就算认可,他愿意帮他多少呢? 「怎么会想养一个孩子?」男人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路。 贺见真脑迴路赶紧拐个弯兜回来:「孩子呀,是表了不知道几辈子的姐姐家里的孩子,老公跑了,一个女人自己都养不活,把孩子丢在了奶奶家里。老人家八十几岁了还要带孩子,多受罪,我就说那我养吧。就是因为异性领养有年龄差要求就没过户办手续,上学的时候稍微麻烦了点。」 「鬼精灵,和你一点也不像。」也不知道是夸是贬。 贺见真猜不出他什么意思:「她跟我的时候都五岁了,也懂一些事,当然就不像从小养的那么合脾性。好在也乖,不要操太多心。」 过了一会儿,唐礼涛才说:「你想好了?」 又是这个问题。昨晚他也这么问过。 「如果你觉得辛苦,不想坐总经理这个位置,只想和孩子好好过日子,我也是支持你的。不是每个人都必须追求这些东西。你有你自己想走的路,你就坚持自己的就好。」唐礼涛具体描述了问题:「但如果你想坐,那你要有心理准备,这不是好玩儿的。」 第20页 昨天晚上他问也是这个问题。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才是根本问题。 他从来没想过趁人之危。 贺见真有点感动:「您觉得,我应该试一试吗?」 「从公司高层管理人员的角度来说,我是很期待的。」 「真的?」 「一来,我相信如果是董事长亲自提名你,那么他一定有他的理由。他既然相信你可以胜任,你其实就有这个资质胜任。在用人的这一点上,我个人是非常钦佩他的,也信任他的眼光。 二来,天青的企业风格从创立以来就没怎么变过,虽然也换过最高负责人,可企业管理的模式和思维都是沿袭下来的老一套。这一套过去是很有效的,可现在时代变化的速度越来越快,我认为,也需要新鲜的管理风格加入进来。你是年轻人,你会给天青带来不一样的东西。」 贺见真咬牙:「那……从你个人的角度来说呢?」 唐礼涛笑得眼角都柔和些:「如果从我私人感情的角度,我希望你最好不要工作,呆在家里,只管吃喝玩乐,不吃任何苦,没有任何一点不开心。」 贺见真脸上炸红。这话太暧昧了,车子里还有司机。传出去,他们俩是很可疑的。 可贺见真这时候想不了那么多,他眼里只有唐礼涛。 「可是我想试一试,」他的声音很轻,很细微:「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也许可以吧,就像你说的,也许我有一些我有但是我不知道,董事长却能看出来的资质。但不论我最后做得怎么样,我想试一试。我也是有事业追求的,我……」 「真真,这不能是试一试。」唐礼涛目光沉沉地压下来:「要做,就一定要做到。」 贺见真听得他的称唿,耳朵尖都滚烫。 「但是我会帮你。」唐礼涛握住他的手:「尽我所能,倾力而为。」 贺见真回握他,几乎把手抓疼:「好。」 第9章 见性率真,任重致远 陈希早上见到贺见真大舒了一口气。因为担心贺见真冲动之下会甩辞职信给董事会,他一整晚没有睡好觉。 「陈总愁得呀,昨晚跟我聊电话聊到十二点,让我好好劝劝您。自从结婚,我就没和别的男人熬夜聊过电话,我先生都有意见了。」韦宁调侃。 贺见真微笑:「那我罪过大了,破坏了宁姐的家庭和谐。一会儿我给张总打电话道歉。」 韦宁的丈夫是航空公司的老总,也是天青的一大客户。 连秘书小姑娘也跟在后面笑。 韦宁恭敬拿着一只小号信封递上来:「贺总,我说两句不要老脸的话,您别嫌弃。从有了公司到现在,董事长办公室换过两任,总经理办公室就更多,我韦宁之所以还一直在这儿,一来是领导们大度,不嫌弃我;二来我自认对各位领导也从来尽心。我今天表个态,不管您在这儿呆多久,1天也好,1年也好,10年也好,只要我还在这个工作岗位上,从前领导们什么要求,我只按着更高的要求来。办公室工作这一块儿,您尽可以放心交给我。」 贺见真心里又感动又熨帖,就见信封上写着「见真亲启」。 他认出是董事长梁崇正的字,用双手接了过来:「这是……」 「这是董事长留给您的。」 「什么时候……」 「有一天他老人家突然把我召到办公室里,把这个信封留给我,只说先保管好,适当的时候有用。昨天陈总提出来,该是时候给您了,我才想起来。我当时不知道董事会通过了决议,只以为是普通文件。」 怎么还有这种託孤戏码? 贺见真好笑地拆了信,里头只有八个字—— 见性率真,任重致远。 陈希在旁边唏嘘:「董事长是真心看重你的,他对你很有信心。」 贺见真五味陈杂,更多的是沉痛和伤感。 原来领导是有留意他的,哪怕他只是个后勤总管,一个不起眼的打杂的。 他把信谨慎收好放在西装内袋里:「昨晚我也好好想了想,既然董事长相信我,我也不想辜负他。所以,在董事会选出新一任董事长和总经理之前,我会尽力履行临时总经理的职责的。你们不要担心。」 陈希和韦宁互看一眼,两人都露出了释怀的表情。 陈希也表了态:「我和韦主任一样,坚决支持您的工作!」 他从出事当晚到现在,可以算是殚精竭虑。贺见真很感激。 「那行吧,咱们现在先把手上的工作梳理一下。」总经理打起精神来:「宁姐,你现在主要的任务是列个紧急工作事项的单子,我一会儿去开研究院的会,回来咱们合计。这其中,优先安排一下这两天我见梁董事长和吴总的家人,越快越好,这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然后,周一公司晨会之后,帮我空出一个小时来,所有高管在我办公室里单独开个小会。」 韦宁领了任务带着小秘书先走。 「陈希,和派出所对接、查空难的案子这件事我交给你主要负责了。」贺见真交代:「我会安抚好家属,你跟紧派出所,这件事你不要安排别人,自己跟,随时有情况跟我汇报。」 陈希听出了他的暗示:「那万一不是意外......」 「如果涉及到公司里的人,原则上是我要先知道。」这是他的底线。 第21页 研究院的会一直开到十二点,午饭贺见真顺便就和徐新昌一起吃了。在高管小餐厅里,新任贺总经理真诚地向徐总讨教了一些技术上和项目上的问题,两人当着多位博士高管的面聊得还不错,虽然徐院长不小心脱口还是喊「小贺」。 「他能到就不错了,我也不要求他那么高。」贺见真现在没办法在意面子:「我这一身可以吧?不会出错吧?」 唐礼涛给他整理了一下领带:「挺好。」 贺见真很不好意思:「你要是忙,没必要和我去,宁姐和我去也是一样的。」 他们这是要去见家属。唐礼涛主动提出来要陪他去:「韦宁只是办公室主任,只有你们俩不够正式。公司还是要有一个高管去的。」 他这么说也有道理。贺见真其实也希望他能去,他没有把握应付得了家属,如果碰上吴太太那样的,情绪激动起来歇斯底里的,他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唐礼涛和领导关系好,和领导家属也多有私交,有他在,人家也不好做得太难看。 韦宁已经提前联繫过董事长夫人,梁太太情绪尚算稳定。她由儿子搀扶着迎接了贺见真,友好地和他握手,还对他笑了笑:「贺总。」 「林大姐,对不住,现在才来。」贺见真把准备好的水果递给她。 梁夫人年纪大了,身体也一直不好,只坐了一会儿就要歇息,大部分时间还是要让儿子来接待客人。 梁崇正只有一个儿子梁驰,和贺见真同龄,自己在外头创业,没进父亲的公司。梁崇正如果当真遇难,梁驰就会是第一合法继承人,到时候,这个年轻人将继承天青集团26%的股份,成为公司第一大股东。在20天后的股东大会上,他会成为最有话语权的人。 也会是决定贺见真命运的人。 「即使爸爸走了,我也不会进公司的。」梁驰继承了父亲优秀的企业家素质,他创业成功,已经拥有一家业绩不俗的科技公司。再加上父亲梁崇正多方面的个人投资,梁驰即将继承的资产和权益将是庞大的,他是有资格不把天青放在眼里的。 「但是,爸爸相信的人,我肯定会支持。有帮得上的,尽管跟我说,不要客气。」他表态。 第一大股东这样通情达理,贺见真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一放。 唐礼涛开口:「阿驰,我想先问一下,你爸爸出事之前有没有不合常理的动作或者谈话?」 梁驰与他是熟识,关系亲厚,对唐礼涛他很尊敬:「唐叔叔,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老实和你讲,警察怀疑坠机不是意外。」唐礼涛也很坦然。 梁驰脸色一下子沉了:「确定吗?」 「已经查到一些疑点,比如出发地机组的检修员失踪了。」 梁驰眉头深锁,露出一个沉重的、焦虑的表情。 唐礼涛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你不要着急,慢慢想。」 但梁驰不可能不急:「警方有怀疑的人选吗?谁要害我爸?」 「还没有怀疑对象,但如果是谋杀我们一定要讨个说法的。这也是为什么要来问你。」唐礼涛解释:「比如半年前他在董事会上提出增加『临时负责人』的公司章程,这就是个不正常的动作。但当时除了董事会成员,我们都不知道有这个事儿。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奇怪了。公司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有过这种章程。」 「您的意思是,这是他在为自己出事做准备?他预料到有人要害他?」 「即使没有人要害他,这也是为了未来做准备。」 「什么意思?」 「阿驰,你爸爸明年就到了可以退休的年纪了。他已经59岁了。」在梁驰怔忪的表情里,唐礼涛说:「这几年他一直在培养接班人,吴总就是他挑选好的下一任。如果不出意外,明年这个时候,天青就会换董事长了。现在正好是交接的节骨眼儿,他肯定会担心,这把接力棒能不能顺利传下去。如果有人不希望吴总接任,如果有人打歪心思,想篡位,那么他不得不防备着,设立临时继承人不啻为一条缓冲计策。」 梁驰创业初成,正是意气风发的时期,他很难体会到父亲这种要交接的「危机感」。他知道父亲已经到了要隐退的年纪,但他从来没仔细想过,作为一家年利润接近10亿的大型上市公司的董事长,退休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他在家里……我没觉得有任何异常,他每天都回来陪妈妈,这次走之前还和我谈了结婚的事情,说要我安排时间两方家长见一面。我们都挺高兴来着,妈妈当时也在……」他回忆。 「他没和你说过公司的事情? 「很少。我毕业的时候就跟他说,我有自己的职业规划,所以他也不和我说天青的具体业务或者人事情况。说实在话,唐叔叔,我认识你是因为你和爸爸私下关系好,除了你,公司的高管我也再认不得几个了。昨天之前,我甚至都没听说过见真哥这个人。」 「你妈妈呢?」 「妈妈身体不好,爸爸也不会和她说太多公司的事情让她操心的。」 梁家沉浸在失去一家之主的痛苦里,对坠机毫无准备。 这个家原本非常幸福,梁崇正和妻子多年相敬如宾,儿子优秀独立,未来儿媳妇也已经定好了,是市委副书记家的千金,商政联合,金玉良缘。可以说这几乎是范本一样的家庭。 第22页 这是梁崇正本人作风清正,一向极重家风家教的缘故。至少在唐礼涛这里知道的,他自己私生活很干净,只要工作之外有时间,一定在家里陪夫人孩子,太太生病后,更是减少了出差和应酬时间,每次都是亲自陪夫人去医院。这个家,是他一手撑起来的。 但有时候,人太强大了,挑起的担子太多了也不一定是好事。梁崇正在公司里面承受了压力,不愿意和家人分担,一旦出了事情,家里人也很难帮上忙。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 「先别让你妈妈知道这个情况。」唐礼涛说。 梁驰明白:「您放心,爸爸不在,我一定会照顾好妈妈。」 他现在是一家之主了,该接过父亲手里的重担。 唐礼涛很欣慰:「我们这时候要团结。你爸爸一辈子心血大半数花在天青身上,我们不仅要保护好他的心血,也要让这份基业能有个正当的传承。」他拍了拍身边的贺见真:「接下来肯定要开股东会,见真手上没有股份,参加不了,所以补选董事的事情我们更要慎重。」 「我肯定会接过爸爸的董事席位的。」 「吴总家里还不知道是谁继承股份,他两个女儿这个情况不好说。」 「我估计他的席位会空出来,吴家就是想接也没人能接。」 他们开始商量接下来的股东会。贺见真不完全能听懂也跟着听,唐礼涛会做解释—— 「天青一共9位董事,梁董事长和吴总原本都是董事,他们出了事,现在就只有7位董事。7位董事是不能直接选新一任董事长和总经理的,要先召开股东大会,从股东代表里补充选举两位董事上来,才能重新选董事长和总经理。阿驰继承了董事长的股份,成为第一大股东,他肯定要参加股东大会,如无意外,他也会成为补选上来的两位董事之一。那么,还有一位新的董事就待定了。」 「吴总家里不确定股份的继承人?」 「他有两位千金,都还在念书,小的那个大学都还没毕业。这俩孩子可以继承股份,但不太可能成为下一任董事。」 贺见真明白了:「如果9位里面8位都是自己人,那剩下1位不确定应该也不要紧吧?」 「关键是怎么保证8个都是自己人。」梁驰笑盈盈地说。 贺见真也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有点幼稚。他发糗地看向唐礼涛。 唐礼涛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现在的情况,不好说董事会有多少人是自己人,所以能争取的位置还是要争取。」他大大方方地说:「吴总的那个席位,我打算接手。所以在股东大会上,要麻烦你支持了,阿驰。」 不仅贺见真,梁驰眼睛里都一亮。 「那是最合适不过,我还怕您不愿意要这个位置。」梁驰很高兴。 「具体怎么安排看你吧,我配合就是了。」 「几位股东叔叔伯伯我还是认识的,这几天我就约他们出来,一起吃个饭,都是熟人。」 唐礼涛笑看贺见真:「见真经验不算很丰富,在公司的根基也不深,被你爸爸突然拉到这个位置上,他其实也是懵的。昨天才被人摆了一道,差点耽误了公司名声。如果没有人支持他,我是很担心他接下来的路的。所以这个董事席位我必然要拿到,等这个过渡期过了,公司进入正轨了,我也不多占着这个坑,该谁的还是谁的。」 梁驰被他说得很惊讶。唐礼涛是完全有资格做这个董事的,他是元老,手上的股份其实不少,自己也身兼了多个天青集团下属子公司的董事和实际负责人身份。而且,在前任总经理吴兆光进董事会之前,他就是天青的董事。后来是梁崇正选了吴兆光作继承人,为了给吴让席才退出来的,所以他说「不多占着坑」这种话根本没道理,那个席位本来也该是他的。 到了唐礼涛这个份上,他其实也不在意一个席位,但现在这话的意思仿佛他完全是为了贺见真才决定重回董事会。梁驰知道他能陪着贺见真来,就是有支持的意思,但态度表现得这样关切而亲密,实在稀有。他敏感地察觉到,唐礼涛的态度不仅仅出于职场上的理性判断,还出于一种更隐秘的更私人的情感。 但他没往暧昧的地方想,只觉得唐礼涛是因为父亲选了贺见真才格外扶助这位临时总经理,实际上是出于对父亲梁崇正的尊重哀痛之情。 想到这里,他是很感激的:「我明白,唐叔叔,无论如何,我还是要代表爸爸谢谢你。」 唐礼涛和他握手。他们详细地聊了股东会的安排,两个小时后谈话才算正式结束。梁家本来想留他们吃午饭,可几个人还要去见其他家属,只能先告辞。 从深阔的宅院出来,贺见真先接了陈希的电话。那一头陈希带着哽咽—— 「董事长和吴总的遗体找到了。刚刚收到警方消息,两位已经确认遇难。」 第10章 遗体找到了 「董事长和吴总的遗体找到了。刚刚收到警方消息,两位已经确认遇难。」 贺见真两眼一闭,身体发沉。唐礼涛在旁边扶了他一把,他才白着脸找回自己的声音:「知道了。该怎么准备就怎么准备吧。」 挂了电话他搓了搓鼻樑,直嘆气。 这下吴家暂时也不用去了,人家这会子恐怕没工夫理他们。 陈希带着刑警队队长先来汇合,五个人在小饭馆里边吃午饭边聊。 第23页 「根据法医的报告,两位领导以及其他三位乘客都是死于火灾。」刑警队长做说明:「机舱内部被烧得面目全非,几位的遗体也不是很好看,我们怕吓着家属,已经徵询了他们的同意,先走火化流程了。」 贺见真愤怒:「王八蛋。」 刑警队长理解他:「被烧死的痛苦是极大的,真是造孽。」 菜上齐了几个人也没胃口,说的话比吃的东西多。 刑警把水库的地图摊在桌子上给他们看:「关于为什么最后机长没能完成迫降的问题,我们在勘察了整个水库环境之后得到了答案。」他指着地图解释:「飞机迫降需要一片足够宽、足够平坦的地方,这是硬性要求。但你们看飞机落水点的周围。」 地图上显示出坡地和村庄。 「水库边就有不少村落的房屋,地形也不够平坦。如果要迫降,唯一的选择只能是水面上。但可惜的是,水库的这段支流不够宽。」刑警用红色油性笔标出了宽度:「这一段刚好是水流变道的地方,被夹在了两处坡地中间,我们计算了一下,达不到降停需要的宽度。这就是为什么机长最终没能迫降成功。因为飞机根本不可能在这样的地形环境下迫降。」 最后他补充:「事实上,机长选择让飞机一头栽进水里已经是善举。水库边上就有村屋,有居民居住,如果飞机没有栽进水里而是冲撞到了村落和住房,后果不堪设想,可能会造成更多伤亡和损失。这一点,黑匣子里的飞行记录也能证明。这位机长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 所以,过失不在机长。 机组成员在最后一刻仍然尽职尽责,为了避免扩大灾难,宁愿让飞机坠水,最终死在幽深的、窒息的黑潭之中,死得决绝。 贺见真心情沉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本来拿着汤勺的动作就懒,一碗汤喝了二十分钟还没喝完。这时候汤彻底凉了,他放了勺子,端起碗来一口闷掉。 「黑匣子找到了?那是飞机打捞上来了吗?」唐礼涛问。 刑警说:「我们在水下对飞机做了切割,分部件打捞,主体基本上已经捞起来了,还有一部分残骸留在水底。黑匣子找到了,已经交由专家处理。另外,您上次提到的液压系统的问题,我们也进行了拆解分析,的确是有问题,报警系统是故障的。」 贺见真听到这里也放下了汤碗,认真地注意两个人的对话。 「细查了吗?什么原因导致的故障?」 「系统电动泵门的线路有一条被剪断了,剪口很整齐。」 「人为的。」 「明显是被动了手脚。」 「和那个失踪的检修员有关系吗?」 「我们也在全力寻找这个人,已经有了一些线索,应该很快有眉目。」 「检修组所属的公司呢?要他们负责!」 「我们已经通知了。这是重大事故,加上机组一共八条人命,就断在这么一条线路上。」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这场飞机失事事故是蓄意谋划的。 有人提前对飞机燃油的液压系统做了手脚,为的就是酿成坠机灾祸,趁机杀害飞机上的梁崇正和吴兆光。 其中每一个环节都恰到好处,难得梁崇正和吴兆光同行,且坐的是私人飞机而非公共航班,飞行途经的环境不适合迫降……再一把小小的钳子,把那架庞然的精密的飞行器里无数复杂线路中的一条剪断—— 砰!八条人命立刻送上西天。 现在这个案子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被正式立案,成为一起刑事案件了。 「局里已经成立了专案组,专门负责这起案件的调查。」刑警向他们保证:「飞机失事带来的社会影响非常大,很容易造成舆论和恐慌,局里也很重视,不抓到这个犯人,我们也不甘心。」 贺见真明白他的意思:「我们会全力配合的。」 刑警有了他的保证就安心了:「正好还有一件事顺便交代一下。上次那个胡乱爆料的网络节目的编辑以及制作人,我们已经谈过话了,节目整改停办,算是给个教训吧。事情说大也不大,真的要起诉也难,所以只能暂时这样处理。」 贺见真完全不知道这个事情,一脸茫然。 「是我报案的。」唐礼涛淡淡补充。 贺见真瞠目结舌:「停办不太好吧?以什么罪名停办呢?」 刑警笑了笑:「您放心,这些危言耸听的所谓媒体一点儿也不无辜。他们那档节目根本没有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属于无证经营,本来就是违法的,这段时间刚好又在抓媒体监管,谁让他们一头撞到枪口上来?整改已经算好的,没直接取缔了节目就该万幸了。」 唐礼涛很满意:「真是麻烦你们了,同志。我们是尊重新闻自由的,但有些媒体太恶毒了,连逝者也不尊重,添油加醋地编故事,要是让家属看了怎么得了?」 他说得冠冕堂皇。贺见真简直像不认识他,大嘆搞市场的嘴巴就是厉害。 媒体无证经营虽然是咎由自取,可是这个节骨眼儿上停办新闻节目,很容易会被人议论是天青打击报復,要是再扣上一顶「干预新闻自由」的帽子,对天青的名声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其实事情没必要做绝,他们完全可以私下里找节目制作谈,让品牌部出马,做好公关,也能摆平。贺见真惊讶的是,为什么一定要把人逼到山穷水尽?这也不像是唐礼涛一向周到圆滑的处事风格,他到底在想什么? 第24页 饭桌上他不好直接问,只能把一肚子问题先憋回去。 就听刑警继续说:「从媒体手上我们还搜到不少关于贵公司的资料,我们想先保留着,看看有没有和案情有关系的,这里就提前跟两位报备一声。案件侦办结束后,资料一定会返还。」 「我明白。」贺见真表示理解。 「资料其实我已经看过了,其中有一件事我比较好奇,可能和案子没有关系,只是看到了之后想问一声。」刑警事先表示了礼貌:「如果冒犯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吧。」 贺见真也好奇起来,什么事情这么神神秘秘? 「请问,贵司前一任董事长逝世的时候是什么情况?」刑警扫一眼在座的脸色,还怕话说得让人误会,详细解释:「我指的是贵司第一任董事长万泉松先生,不是这次遇难的梁先生。」 只有韦宁和唐礼涛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脸色有些微妙的变化。 这下贺见真也好奇起来。他进公司的时候顶头大老闆已经是梁崇正了,没有经歷过第一任董事长的时期。陈希比他更晚来,当然也不明就里。所以,在座只有韦宁和唐礼涛认识第一任董事长万泉松。 刑警感觉到气氛的僵硬:「是这样的,材料里面说到了万董事长是2003年在异国度假的时候,体验骑马游乐,意外坠马而亡的……」 他还想说,被唐礼涛打断了:「确实是意外。」 刑警听他继续说。 「03年万董事长去度假我也陪着去了,坠马的时候我就在现场。」唐礼涛说:「后来警察也来过马场做调查,的确是马意外踩空,导致人和马一起摔倒,让万董事长受了重伤,就医途中去世。如果想要了解具体细节,你们可以去找纽西兰警方调案宗。」 「您当时在现场?」刑警问。 「是万董事长邀请我一起去的。」 「坠马事件后,梁董事长就接任了?」 「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梁董事长当时已经是公司总经理,也是万董事长亲自挑选栽培的继承人,本来就该接任。」 刑警点头表示明白:「因为现任梁董事长又是『意外』出事,两任连在一起看多少有点戏剧化……」 唐礼涛笑意从容:「我知道外头的人喜欢看阴谋论,有的没的串在一起。但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两位董事长一直关系也很好,我个人认为真的没必要翻这么老的帐。咱们一事论一事就好了。」 「这个材料绝对是有心人编出来贬损公司的。万董事长一出事,他夫人就和我打电话了,亲口跟我说是意外事故。那时候我还是大秘嘛,后续葬礼都是我帮着夫人办的。我们都很清楚,确实是意外。」韦宁也附和。 「陈希,你当时查爆料人的时候记者跟你说是徐新昌寄的材料?」唐礼涛也觉得材料出现得蹊跷。 陈希答:「没说是徐总本人,只说找的研究院的人。」 「这事儿我看不像是徐新昌干的。」唐礼涛说:「老徐来公司晚,他来的时候万董事长早就不在了,压根不清楚旧事,没有道理拿这样的材料搅混水。你说他和见真闹矛盾我相信,但是这个材料我不相信是他递的。他自己认了是他递的吗?」 贺见真回忆起新闻发布会当晚的情况:「没有。我当时跟他打电话说得比较笼统,没有具体说爆料的事情。」 「可是,除了他还能有谁?」陈希回忆起当时韦宁提供的那三个名字,除了唐礼涛和徐新昌,只剩下最后一个:「祝力?不会呀,祝总是董事,又是贺总从前的直属上司,他都在董事会上投了票贊成贺总上任,怎么可能爆料找贺总麻烦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祝力是行政副总,也是贺见真合作多年、相互扶持的工作伙伴。贺见真了解他这位老上司,低调正直,非常照顾下属,他也觉得不合理。 唐礼涛只能先按下这个问题:「我再想想。」 事情越发错综复杂起来。 一回到公司,贺见真就着急往市场中心副总办公室里走,进门一屁股就往沙发上坐,把唐礼涛堵在门口,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唐礼涛看他那千头万绪、理不清毛线球反倒四脚八叉缠一身的猫样儿就觉得可爱,又不能真的笑出来,恭恭敬敬给他煮茶:「有事叫我去你办公室就好了,楼上楼下的跑多累。」 贺见真很急:「哎呀您坐吧,我有事要问。」 「什么事?」唐总老老实实坐下。 贺见真从头开始:「先说董事会。吴总那个席位您怎么打算的?」 「不是已经说了嘛,阿驰也答应帮忙了。」 「那吴家就心甘情愿拱手让掉一个董事席?可能么?您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 唐礼涛看出来他是真的焦虑:「那我当年不也心甘情愿把我的席位让给他嘛。这有什么?只不过是一个董事席,你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 贺见真没接触过董事会,的确不懂。 唐礼涛解释:「董事是要参与公司决策和战略的,是代表股东为公司做决定的。吴家现在没人有能力参与公司经营啊,董事席位让出来是完全合理的。你看前年林副总退休了,他的董事席不也给了别人嘛。但他手里还是拿着股份的,钱不会少他的。吴家也一样,该他们家的股份还是他们家的,只是不占一个位置而已。」 第25页 贺见真是担心争这个席位有危险:「吴家不会跟您闹矛盾吧?」 「所以说你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你以为都跟演电影似的,动不动就斗个你死我活?这个事你不用操心了,我和梁驰会办好。」唐礼涛就是不愿意他身上担子太重。 贺见真咬着唇,露出隐忍的表情。 唐礼涛见不得他这个样子,忍不住去拉他的手:「好好的,怎么了?」 贺见真脱口就出:「那我还不能担心您了?」 说完他就脸红了。唐礼涛握着他的手一紧,笑起来:「我有分寸的。」 说到分寸,贺见真就想到媒体那茬:「您什么分寸我是不知道,您把人家节目都停办了,万一被反咬一口呢?新闻媒体不能随便搞的。」 「只是停办整改,改好了还可以重新再上线的啊。」唐礼涛很讲道理:「他们也确实没有经营证嘛。」 贺见真揭穿他:「您这是小心眼儿,打击报復。」 唐礼涛冷笑:「一没查封,二没抓人,已经给他们留面子了!要不给点教训,就可劲儿给人欺负是吧?你就是太软,才被人在新闻发布会上拆台!」 贺见真暗暗叫遭,把人惹火了。他赶紧手一翻,回握住。 「我知道您是为了我。」他低下声音求和:「但这种事情不干净,您没必要……实在不行还有陈希他们……」 唐礼涛哼一声:「你也别想还有第二次。我没工夫给你收拾所有烂摊子。」 贺见真笑了,一回头见办公室门关着,快速把头伸过去在他脸上亲一下。 「我自己收拾,要帮忙我再找您。」他都这么护着他了,他怎么会不感激。 唐礼涛哪里放过他,把人搂过来在嘴巴上深深吮过。贺见真推不开他,又怕有人要来,手搭在肩膀上僵着,亲得喘不过气了才勉强推一下。 分开了他也不敢抬头看人。两人的关系始终暧昧不清,他自己没想好,也不敢多问唐礼涛。 既贪要这个人的支持和厚待,又不给人家任何回报。他知道这样很无耻,但他始终没办法说服自己用交易的态度对待唐礼涛。 他想要一段平等的关系。 第11章 我喜欢您 贺见真觉得自己像个不知感恩的婊子。 「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吗?」他还喘着气,两眼微红地低头看着唐礼涛。 唐礼涛稍稍抬起下巴亲在他的额头上:「现在这样就挺好。」 贺见真用额头顶着他的额头:「明天周末,要不……我请您吃饭吧。」不然实在过意不去。 唐礼涛考虑一下:「嗯,中午我去接你。」 外头有市场接待员敲门,两人才坐开一点距离。贺见真慌得去整理仪容,接待员进来喊他贺总,他虚虚地应了一声,脚底抹油就熘了。 到了外头能透气了,他才来得及分辨自己过快的心跳,有一股微酸的甜蜜在胸口积聚。 明天,算不算约会呢? 韦宁还问他周六需不需要来公司加班,贺见真让她调整安排尽量把周六腾空。他告诉她,周六他有私人的事情要处理。作为合格的办公室主任,她一个字都没有多问。 贺彤更明显地注意到父亲的不同寻常。那个一向告诉她「穿衣服只要干净、大方、有精神就好」的家长,自己在衣帽间捣鼓了半个小时,掏了一条牛仔裤出来,配了双白色帆布鞋站在她眼前。她瞪圆了眼睛,以为她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哥哥。 「你要去干嘛?」她谨慎地质问。太不正常了。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穿过牛仔裤。她以为三十岁以上的成熟事业男性不会再穿牛仔裤了。他把自己搞得像个大学生。 贺见真在穿衣镜前努力整理头髮,脑子没来得及拐弯,也不会编个谎:「出去玩。」 贺彤嘟嘴抱臂:「你出去玩不带我?」 贺见真满怀歉意,亲吻她的脸颊:「宝宝,爸爸也可以有一点自己的空间吧?」 「但是你也很久没有带我出去玩了。」她难免委屈。 孩子是很敏感的,他们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家长的变化。但年幼的女孩还不能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只是本能地担心,如果家长变得太快会不会和自己疏离。 贺见真也的确欠她一次谈话和坦白:「爸爸吃了中午饭就回来。晚上我们可以订烧烤,选个你喜欢的电影,我们一边吃一边看,然后聊聊最近的事情。好吗?」 这是她最喜欢的家庭活动。她很满意,终于愿意放他出门。 唐礼涛已经等在楼下。 「小孩子撒娇,耽误了点时间。」贺见真连声道歉:「从她跟了我,还没有我把她扔在家里自己出去玩儿的时候,她可能对我有意见了。」 唐礼涛不介意他的迟到:「都十岁了,还这么粘你?」 贺见真其实能理解女儿的不安:「以前亲生爹妈不疼,亲戚抛皮球一样把她来回地扔,跟了我又是我一个人带她,她肯定会少一点安全感。这几天我也确实忙昏头了,还没跟她谈过。」 车子平滑地开出小区,转上大马路,在红灯前面唐礼涛开了车窗点了根烟。 气氛有点过于安静。 贺见真看着男人点菸的侧脸:「您……没有想过要个孩子吗?」 大家都知道,唐总不婚不育,是最潇洒的一个。 第26页 「我不喜欢孩子。」这是诚实的回答:「还在上学的时候就决定以后不会要孩子。」 贺见真失笑:「我以前也这么想过。」年轻的时候都觉得孩子也就那么回事,可到了一定的年纪,想法似乎又有所变化。他以前是不信这一套的,也是自己到了时候才明白。 「你喜欢就养。」唐礼涛觉得他养孩子挺好:「你挺适合当爸爸。」 贺见真是俗人:「有时候还是怕,以后老了身边没有个人。」 餐厅订在江边,吃潮汕菜。唐礼涛喜欢粤菜,尤其喜欢潮菜。这是市里最好的潮菜馆。 小包间半开放对着江景,菜没上来之前还能在江边散步。 「领个没血缘的孩子,也不结婚,家里没有意见?」唐礼涛问。 贺见真露出一个庆幸的笑容:「我家一直比较……惯着我。我爸妈挺喜欢彤彤的,觉得是件积德积福的好事。也算我运气好。」 唐礼涛意味不明地笑一笑,没有马上接话。 「干嘛笑我?」他不想猜唐礼涛在想什么。 男人揉了揉他的脑袋:「不是笑。是高兴。」 三十几岁的人被揉脑袋,贺见真没觉得有什么好高兴。 他也好奇唐礼涛的生活:「您呢?我从来没听您说过家里的事情。」 「都走了,有什么好说的?」他都是这个岁数的人了。 贺见真以为问错了,赶紧去握他的手。 唐礼涛知道他误会了:「都是正常走的,没什么痛苦。」他回忆道:「我很早回国,他们一直在国外,除了逢年过节联繫一下,其实不算太亲近。不是说他们对我不好,相反他们挺支持我的,该给的也都给了,而且我们家条件算是好的。但那两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工作狂,我爸快去世的时候还一心搞他的调研,自己的生活很充实,不会为了孩子牺牲事业追求。」 「观念和国内不太一样?」 「其实对孩子来说是有好的影响的,我很早独立,对自己要的东西目标很明确,也很自然地有一个比较积极向上的职业观。」 「我刚进公司的时候,就在饭堂听小姑娘聊您,各个对您都崇拜得不得了。」 「你也崇拜?」唐礼涛调侃他。 贺见真反倒认真地点头:「对啊。」 唐礼涛竟然一时没话接。 贺见真笑得眼睛弯:「我第一次见到您就觉得特别亲切。您记不记得?就是送列印纸那次,是我那时候不懂事,但是您也没介意,还跟我说好多话,安慰我。我本来觉得大领导都应该是很严肃的,您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唐礼涛也因为回忆而露笑:「你就站那儿,我当时一抬头,心想公司里但凡漂亮的我都有数,这是哪个部门的我竟然不知道,赶紧挖过来。后来我找祝力(行政副总、贺见真直属上司)要人,他不给。」 贺见真还不知道有这一茬:「祝总没和我说过......」 「他是和我赌气,行政招个人不容易,还被我要走了。他要被气死。」 「我们人一直少。总觉得行政就是清闲衙门,不应该养太多人。」 唐礼涛回以深切的、浓热的目光。贺见真不自觉就靠得离他近了一点,再近一点,近得抬头就能交换一个吻。 他们就在清爽的江风里拥抱亲吻。 贺见真吻得有点心动,他把头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后头是茫茫的江,茫茫的天,世界这么的辽阔,他就在唐礼涛的肩膀上靠岸了。 安全感推动着一股极大的勇气冲到头上,他收拢了环在男人腰间的手:「其实……我说谎了。」 「嗯?」男人轻轻拍抚他的后脑。 贺见真闭着眼:「我不光是崇拜您。」他嗓子都抖:「我喜欢您。」 唐礼涛低下头找到他的髮鬓亲吻下来,亲得他打哆嗦,两条腿发软。 但他没把人推开,反而扬起脖子更方便男人动作。 没关系。他想,一直以来受了这么多照顾,理应回报。只要唐礼涛想要,就算只是想玩玩,只要他还看得上自己…… 反正,都是临时的,等新的总经理选上来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结束的。 约会时间顺利拉长,下午到了不得不回家了,贺见真才从酒店大床上爬起来洗澡。 花洒刚打开,有人就从后面抱过来,声音是极其餍足的:「明天我要去一趟北京,九月要航展了,该准备了,要先去见见几个大客户。估计周五能回来。要礼物么?」 话里是报工作,手上却往下三路去。贺见真腰还是麻的,推着他讨饶:「您别……」 唐礼涛接过他的腰给他按摩,一边亲他的嘴:「我周几回来?」 「周……周一……」他哪里还记得周几。 换来唐礼涛的低笑,又刮他的鼻子。 贺总经理有点恼了,一把水泼他脸上:「老不修!」 老东西当情趣呢,从善如流地应和:「嗯,骂得好。」 反正怎么也说不过他。贺见真要把他赶出去:「您别打扰我,答应了孩子回去吃饭的。」 唐礼涛知道不能逼急他,终于把人放开,给他做清理。 澡也洗了快一个小时。两个人一出来就面对着不堪入目的床,贺见真脸上烫着,眼神不敢往床上瞥。情迷的时候再怎么热烈是一回事,事后清醒过来回味又是另一回事。 第27页 赶紧把注意力放回工作上:「那周一的公司会议您不参加了?」 「需要我吗?」唐礼涛去找钱包和车钥匙。 见客户肯定比公司会议重要。但这毕竟是贺见真第一次以总经理的身份开公司会议,高管和中层干部都会到席,会后他还要和高管谈话的。 「我还在想怎么和高管谈话……」老实说他心里还没有谱。 唐礼涛伸手去抚他的眉头:「找韦宁,要以前董事长和高管谈话的会议纪要,多要几份,看看。套路都是那些,有拿不准的给我打电话,我24小时开着机。」他亲他的额头,鼓励他:「按你自己的想法来就好了。都到总经理了,可以任性一点,你就是五天工作日三天去打高尔夫,也没人能拿你怎么样的。」 提到韦宁,贺见真想起另外一件事:「宁姐那天跟我说,按照公司的制度,总经理是可以配一个生活秘书、一个文职秘书的。最好是选男的,女秘书配男上司不好,容易让人说闲话。她让我跟人力提名字,赶紧把编制调到办公室来。」 这倒是当务之急。堂堂总经理不能连专属秘书都没有。 「我本来想,把从前行政部的助理带过来,自己人用惯了也顺手。但秘书要写公文,要出差,我的那些人没有过公文写作经验的,也不爱在外面跑。其他人又不知根知底……」贺总经理只能厚着脸皮找情人要人:「您那儿有没有推荐?」 唐礼涛认真想了想:「把投标部的助理先给你吧,小年轻专门写材料的,笔桿子还行,人也能抗压,适应出差加班,比较符合你这个岗位。回头我再看看子公司的办公室有没有耐操的。」 从市场中心调秘书其实最合适不过。总经理秘书是个压力不小的岗位,几乎24小时待机,常年要跟着到外面跑腿,不仅要伺候得了领导,还要有一定业务能力。从岗位性质上看,市场人员是最符合的。 唐礼涛大小一个副总,自己也一身担子,还要经常在外面接待,不可能时时看在贺见真身边。上次徐新昌闹事,他人在标室里就是不知窗外事的,即使能帮得上也被动。但有一个自己的人在贺见真身边,他也能多放一重心。 贺见真知道他的用心,主动亲他:「谢谢您。」他朝他眨眼:「今年市场招人,我会跟人力说的,多给您几个名额,就当补偿。」他不能只要人,不给人家补充新血。 但唐礼涛不会把他这几个名额放在眼里。 现在其他人不要,眼前这个就是最紧要的。 第12章 你就没把我当回事! 终于踩着点到家。十岁的贺彤插着腰有模有样地训爸爸:「你看看都几点了?玩得心都野了。」 她说完又觉得好笑,忍俊不禁。 贺见真自己心虚,三十几年的人生这一回是真的玩得破底线了。他拿不出做父亲的威严,好歹还有点小聪明,知道回家前绕到在商场挑一盒她看中很久的芭比娃娃。有了礼物,她就高兴了。 晚上披萨烧烤饮料摆了一桌子,父女俩啃垃圾食品啃得不亦乐乎。 贺见真是真的饿,午饭根本没怎么吃,下午做了一下午运动,一直只消耗没补充。 「彤彤,爸爸上个星期调职了。」他这么和女儿解释:「只是临时的变动,可能这两个月会比较忙,等过了这两个月还是会回原来的岗位,和以前一样。」 小丫头连「调职」是哪两个字都没概念:「什么是调职?」 「就是从一个岗位调到另外一个岗位去。比如你是劳动委员,临时把你调去做学习委员。」 「为什么要把你调去别的岗位?」 「因为那个岗位临时缺了人,但是工作又比较重要,不能没人做,所以爸爸就去帮忙。」 小丫头眼睛滴熘熘转:「那会加钱吗?」 贺见真大笑:「加。加了很多。」人力给他签合同的时候,上面的年薪金额的确很诱人:「你不是想去参加英国的那个夏令营?明天咱们就去报名。反正加了工资,该花就花。」 「真的?」小丫头英语学得好,夏令营是老师推荐的,但费用不菲,她也只是拿了张传单给他,没敢提想去:「好像还来得及,我去看看报名截止日期。」 她一咕噜爬起来去找那张已经不知道被放到哪里去的传单。 但没过一会儿又两手空着回来了:「算了。其实也不一定要去。」 贺见真没理解:「干嘛不去?你没去过英国吧?很漂亮的。」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去。」贺彤坐下来认真地看他:「你这个岗位是不是很辛苦?要不还是不要调岗了,反正之前我们也不缺钱啊。能不能和你老闆商量一下?别人也可以帮忙吧?」 她不懂职场上的事情,但她记起来,那天晚上他回家的时候很痛苦。他的工作很累,为了给她最好的东西,他那么拼命,她也会心疼。 贺见真心里一暖,把她抱过来:「来,宝宝。」她乖巧地坐在他怀里:「调岗的事情已经定了,已经不能变了。而且这不是我说了算的。前几天我是因为刚去一个新的岗位,还不适应,所以觉得很难,但慢慢适应了就会好的。」 贺彤搂着他的脖子:「不是你说的?开心最重要,没必要为了钱太辛苦。」 「我很开心啊,虽然有点辛苦,但也是开心的。」贺见真没说谎:「有时候就是要辛苦一点,才会有好成绩。哪有躺着喝鸡蛋汤就能考一百分的?那你辛苦复习,考好了不是也很开心?」 第28页 小丫头撒起娇来:「可我还是想和你一起去玩嘛。」 「十一吧。」贺见真觉得那时候自己应该就能回到正轨了:「你自己选要去哪里。顺便交给你一个光荣的任务,贺彤小同学,把旅游攻略做好,报个预算给我,我报销。」 刚好这两天财务中心要来做上半年的财务分析报告。 厚厚的财报表摊在会议室看得贺见真头大。他刚从公司会议上下来,和高管谈话谈得口干舌燥,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被财务总监堵在办公室。汇报他认真地听了,但他以前没看过财报表,也没有财务经验,一个个数字放在眼前单独的能明白,串在一起就是天文经书。 财务总监只好坐在他边上,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给他讲,小便笺贴了整整一沓。 「西安一个基地应付帐款两千多万?」贺见真翻到了后面,看到突出的那一串零。 财务总监揉着眉心,不接话了。 贺见真再往下面看负债率,吓一跳:「子公司的财务明细报了吗?负债率70%?」 西安制造基地是天青的下属子公司,负责一部分零部件的制造生产。 「子公司的财务我们是会监督的,但是不会查得太严格。」财务总监委婉地说:「各子公司也有自己的情况,我们不好过分干涉。」 「70%的负债率还不能干涉?他一个制造基地年利润才多少?」 「贺总……」 「是不是不能说?不要紧,你说。出了事我兜着。」 财务总监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努力组织语言:「我这么说吧,贺总。西安基地是我们最大的制造基地,规模和产值都不小,所以帐一直都是他们自己管,我们审计也不会一直跟着。从前都是黄总助自己来向梁董事长汇报情况的。财务报告只是走个流程。」 「黄锐?」贺见真知道这个人,这是天青的总经理助理,「他是西安基地的第一负责人?」 财务总监点头:「是。西安基地一启用,董事长亲自让他去管的。」未了,他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黄总助一直是跟着梁董事长的,从梁董事长还是副总的时候就做助理了。他一直都是直接对董事长负责,我们真的不好管。」 贺见真明白了。黄锐是梁崇正的人。这才是真正的遗老孤臣。 「那西安这本烂帐就一直放在这里,没人管过?」事关公司的财务,贺见真不得不多问。 财务总监唯唯诺诺:「其实董事长这两年是有发现问题的,他也叫我们悄悄盯一盯。但是……后续也没有交代怎么办,所以我们不好把控要管到什么程度……再说,那是董事长亲自任命他做第一负责人,就算他有什么不是,也轮不到我们来打报告……」 一来黄锐是总助,她只是财务总监,作为下级,她越级反应上级的错误本来风险就大,黄锐又是董事长亲手提拔的人,她打小报告很容易得罪黄锐。姓黄的要是下台了还好说,万一没被搞掉,那她以后在职场上处境会很难。再者,董事长自己任命的人出了经济问题,那就是打董事长的脸,她就是吃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扇董事长的巴掌。所以即使真的有问题,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就跟我说,你这里知道的,大概是个什么数?」贺见真问。 财务总监颤颤巍巍给他比了个手指,一声不敢吱。 贺见真骇然。这还只是个总助,都算不上高管,就已经能贪到这个地步了吗? 而且还只是明面上能看出来的大概数字,这要是具体查,得多大的一个漏洞? 难怪财务总监不愿意趟浑水。梁崇正自己可能都不确定应该怎么处理。他未必不知道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心腹出现了经济问题,但正因为是自己带出来的才棘手。罚得重了,人家觉得你这个老上司不讲人情,兢兢业业跟你十几年,你说翻脸就翻脸了,谁以后敢给你卖命?罚得轻了,亏损的是公司。公司也不是做慈善的,让人这么贪,影响了经营怎么办? 这是在考验企业家的管理手段。公司做大了,人那么多,难免会有不干净的,这些人很可能是公司元老、功臣或者是技术佼佼者,还有的可能对公司有过重大的贡献。动这些人,是牵一髮而动全身的,短时间也很难找到替代者。所以,怎么处理这些人,是一个管理难题。 贺见真还面对一个问题。 黄锐是梁崇正的人,如果由贺见真来动手处理,人家怎么看他这个新任总经理?梁董事长金口玉言给了你今天的地位和权力,你转头把人家的人铲了,过河拆桥啊?有你这样做事情的吗?贺见真才上任不到一个星期,屁股都没坐热,就算新官要立威,也不能第一个拿前任董事长的人直接开刀。对他自己的名声也不好。 但帐面摊在这里,作为总经理贺见真不能视而不见—— 「你要带着人去一趟西安,把帐找到,明细、具体损失了多少、证据都要有。」 财务总监心有戚戚:「这样大张旗鼓会不会不太好?」 「那就不要那么多人去,你带着助理就好,但这个事情你要亲自去,」贺见真嘆气:「我也再想想,可能还要找几位高管商量一下怎么处理。不能放着这么大一个漏洞让公司继续亏损。」 「您是想……」财务总监想探一探他的口风。 贺见真摇头:「我不想闹大。这件事就算要处理,要悄悄的,而且不能现在处理,恐怕要慢慢地来。所以你也不要着急,一点一点查。拿到的帐目记得保密。」 第29页 财务总监舒了一口气,庆幸他还有理智。 贺见真自己保存了一份帐目,对别人都没提,只在电话里问唐礼涛的意见。 「除了张卉(财务总监),还有谁知道这个事?」唐礼涛问。 贺见真说:「她自己说还有财务副总,再就没有其他人了,因为黄锐一直是直接和董事长汇报的,不需要向高管负责,所以知道的人很少。最多还有吴总可能知道。但吴总也已经遇难……」 「你让张卉撤回来,她不适合去做这个事情。」 「为什么?」 「她只是个财务总监,一个中层,她权柄不够。人家根本不会听她的话。而且她也不熟悉西安那边的情况,去了是一头雾水。她能查到点什么?她去了是白去的。」 「可是董事长之前不也让她去盯着……」 「所以说你不理解领导的意思。董事长只让她去盯着,又没说后续实际的处理意见是不是?」 「我们也觉得这事儿奇怪呢。」 「所以让她盯着是要给黄锐提个醒,让他收敛。不是真的让她去查帐!真的要查,就不是这么查的了,董事长肯定会找个高管里面的自己人直接去西安,以出差的名义,不声不响的去问情况。也可能是吴总亲自去,但肯定是要董事长身边的、知根知底的老傢伙。你让一个女财务跑到黄锐办公室,跟他说,黄总我们来看看财务情况。人家根本鸟都不用鸟她!」 贺见真终于反应过来。他的确有点急躁了,主要是被帐目上的数字吓着了。 「告诉张卉,这件事没发生过,她也没和你说过西安的事情。让她该干嘛干嘛。」唐礼涛说。 「那这个帐到底还要不要查?总不能看他继续贪。」 「这个事要从长计议,你等我回来,我们具体再商量细节。」 贺见真瞥一眼桌上的日历,这才想起今天是星期一。 「您……出差怎么样?」人走了两天了,他都没想起来问一声:「顺利吗?」 唐礼涛低笑一声:「应该能提前回。我看看能不能周四结束。」 「今年的航展已经定了吗?」 「大体上都定了。今年要大办,回来我们拉几个部门讨论一下。」 「是不是我也得去?」 「要。到时候该见的客户和一些朋友一起去见一见。你也要熟悉,以后都是要打交道的。」 这是大事。如果贺见真想要坐稳这个总经理的位置,这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有唐礼涛带着,这个过程会轻松很多。他也兴奋:「以前也想参与和客户打交道,那时候董事长还跟我们说,职能管理部门也要去到一线体验,要不然不能更好地为一线服务。」 「想折腾还怕没得你折腾?别到时候喝哭你。」 「现在还允许这么喝吗?不是有规定不能随便吃饭喝酒嘛?」 「那是公务系统。最多再管管国企。」 贺见真也听过不少酒场上的腥风血雨,想想就可怕:「那……那……」 电话里,男人突然笑了一下:「傻。要劳动你出场喝酒的场合,不会太频繁的。再说了,还有我在呢。」 知道他是有心护着,贺见真握着手机的手心发热,好半天软绵绵嗯了一声。 被嗯高兴了的唐礼涛:「想我了没?」 贺见真都分不清是手心烫还是手机烫。这种话让他怎么说? 「我就知道,」男人等得很不高兴:「好不容易你主动打电话给我,我多高兴啊,搞半天就是因为黄锐的事是吧?要没出这档子事,你压根就不会想到给我打电话是吧?」 「不是!」 「不是什么?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我都走了两天了,你问过一句话没有?哪怕是对下属的问候也得有一句吧?我下面的接待员,只要是去出差的,我还每天发个信息问问呢,你呢?你就没把我当回事!」 好大的罪名!可怜的贺总经理被自己的副总好一顿教训,还嘴的余地都找不到。 为了证明他的确是把这位财神爷恭恭敬敬放在心里头供着的,他牙一咬心一横,嘴巴凑到电话边上,结结实实嘬了一口,好大的「啵」一声。 嘬完了就当逃兵,电话一挂手机扔在床上,怕把手烫坏了似的。 屏幕黑下去,反光的保护膜上还有淡淡一个羞怯的唇印。 第13章 一个技术员的一生 即使先不查黄锐,这件事也足以警醒贺见真。公司的财务情况他必须搞清楚,不成为专业的财务,起码也要会看财务报表,要有一定的财务知识和金融管理技能。 过两天秘书小姑娘去给贺见真取快递,用小拖车拉着沉垫垫一大纸包上来。刚好陈希在总经理办公室,惊诧地看着贺见真拆包裹,里面一摞教材,封面都印着cfa institute的标识。 董事会秘书对这些再熟悉没有,这就是陈希的专业。cfa是全世界通用的註册金融分析师资格认证,内容实用而具体,对财务分析、投资管理、资产分配等基础金融知识做到了详细的覆盖,俗称金融从业者的「门票」。他没想到贺见真愿意学,不是每个总经理都必须有金融背景的。 「其实没必要……」陈希感慨地看着这位勤奋的总经理:「有什么不懂的您问我也是一样的。」 贺见真摇头:「多学点总是好事嘛。你不要小看我,我数学不差的。高数也考过满分。」 第30页 陈希满怀欣慰:「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怕您太辛苦。」 都已经做总经理了,不想辛苦也已经辛苦了。 贺见真想得开,学东西总不会吃亏,只要长进的是自己,没准哪天就能用上。 「反正有你这个免费的辅导老师,我不用白不用,」他调侃:「警察那边有新消息?」 陈希才想起来正事,露出个笑容:「好消息,找到兇手了!」 贺见真手里的笔一停,示意他继续说。 「就是那个维修员。刚找到。」 「抓了吗?讯问过没有?认罪了?」 陈希惋惜地说:「人已经死了。」 贺见真一惊。死了?案子最重要的突破口就在这个维修员身上,怎么就死了呢? 「自杀的,吊死在他老家果林里的一颗果树上。」陈希嘆气:「警察之前去过他老家找人,没找到,也没有人知道他回来。其实他躲在山上,一直猫在一个废弃的大棚里。三天前,他被巡林的农民发现了,认出他来,通知他家里人,才知道原来他早就回来了。」 贺见真紧紧攒着手里的钢笔:「人死了怎么确定他就是兇手?」 「留了遗书,自己认的。警察从他裤子口袋里搜出了遗书,写得明明白白,怎么想的主意、怎么剪的阀门电线、怎么从机场逃走……警察说,有了他这份遗书都可以直接结案了。」陈希如实汇报。 「说没说他为什么要制造事故杀人?」 「说是生活压力太大,想找个有钱的杀了,自己也不活了。」 「报復社会?」 「嗯。找到他的时候,全身上下就这么一个字条。警察说应该是提早就准备好的。」 这就找到人了?就结束了?他们前期又是捞飞机又是阴谋论,最后就是一个反社会杀人犯吊死在树上就完了? 贺见真甚至没有真实的感觉:「什么人?叫什么名字、男的女的、多大岁数了?」 「叫曹隽,集合的『集』下头换个乃字,」陈希拿出从警察那里得到的档案:「男的,1964年生,浙江嘉兴人,大专毕业,2005年经介绍入职了现在的公司,然后就被分配到了机场的地面维修组,今年正好是第十年了。他的同事和上级普遍反映,他是个技能醇熟、低调温和的老师傅,吃得了苦,加得了班,经验丰富,很受同事尊重。访问了一群人,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会对飞机做手脚杀人。」 档案里第一页就是兇手的照片。这是个头髮早白的中年人,方脸小眼,两片眼袋深深地往下坠,耷拉到脸颊上,使他脸上总有阴云笼罩。 一个普普通通的技术员,要是换到天青的制造线上,有成百上千同样的人。 「警察了解到,他家里确实不容易。他太太是干家政的,就是去人家家里打扫卫生。父母还有两个小孩,都靠夫妻俩打工养着。他那个公司,不是属于机场的,是外包公司,没保障,五险一金都要自己交,干了这么多年还是基层技术员,压力不可能不大。」陈希解释。 贺见真明白了:「所以他挑了个私人飞机,因为坐私人飞机的肯定是有钱人。」 「警察也是这么分析,说他可能不是针对梁董事长和吴总,只是刚好那天就那么一架私人飞机。」陈希没说时也命也,总觉得不吉利。 刚好那天就那么一架私人飞机。 刚好。那不就是运气差么? 一个市值五百多亿的大型高科技集团董事长和总经理,因为运气差,被不起眼的维修员杀死在私人飞机上。 贺见真难以相信,他觉得荒谬。别人以后要问他怎么当上总经理的,他还要说是因为自己运气差? 他认真地翻看曹隽的档案:「2005年入职,」贺见真自己也在逐步迈入中年,对岁数比较敏感:「他四十多岁才出来干活?还是四十多岁跳槽?基层技术人员这个岁数跳槽竟然还有公司要他吗?」 陈希提醒:「经介绍的,可能託了点关系吧。既然平时人品不错,有几个朋友也是正常的。」 「那之前是干什么的?」 「好像……也是做维修的……」 贺见真找到后面的文件。档案夹里有一张曹隽在入职现公司时填过的入职表,在工作经歷那一栏里面,只有一行—— 1986年至2005年,就职于第215飞机零部件制造厂,任客服部工程师。 「他在天青干过?」贺见真再三确认「215厂」的字迹:「215是我们以前的旧厂啊!」 陈希一愣。他来公司晚,对公司的很多渊源不清楚:「哪个厂?」 「215厂以前是总部的制造厂,公司当时有很多分散的制造厂,不同的零部件在不同的厂生产制造,然后再运到一起组装,后来梁董事长就想整合几个分散的制造厂,造一条完整的制造产线出来,于是就有了现在的西安制造基地。215当时也是合併进去的,挪到了西安。也有快十年了吧,所以现在只有一些老员工知道了。」贺见真是经歷过公司业务整合的,「等等,我记得西安基地启用就是2005年!」 「就是说曹隽以前是天青的员工,在公司业务整合的时候离职跳槽了。」 「整合的时候走了一批员工,有的是被优化的,有的是自己走的,不愿意去外地工作。」 「曹隽现在的公司就在外地,所以他不是不能去外地,不是自己走的,是被裁的。」 第31页 「四十岁的年纪,被裁。」 陈希整理思路:「一个老工程师,一参加工作就进入天青,干了20年,四十岁中年关头被裁员。十年后,他负责了前东家老闆的私人飞机维修,他给液压系统做了手脚,导致飞机失事,机毁人亡。然后他跑回老家,躲进深山,最终吊死在一颗果树上。」 这就是一个技术员的一生了。多么怪诞而离奇。 「去查曹隽在公司的背景!」贺见真不相信查不出东西来:「如果他当真在天青干过,我不相信他只是为了报復社会杀了董事长和吴总,这件事肯定和公司有关系。没有那么巧的事情,一个老员工最后杀了自己前老闆。」 「他会不会是记恨天青裁了他所以才趁机报復?毕竟那个年纪被裁确实是挺残酷的。」陈希猜测。 贺见真很肯定:「也有可能,但无论如何,不会是单纯想找个有钱人杀了报復社会。」 他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转了一圈,线索还是指向了公司。 贺见真冷汗直冒。他有个更大的隐忧。曹隽是怎么知道那是梁崇正的私人飞机的?一个基层维修师傅,都离开公司十年了,还能认出前公司董事长的飞机?再说他又是怎么知道董事长的行程的?那不是公共航班,他从哪里得知的这些信息? 最大的可能就是天青内部有人帮他,而且是高层的人把信息透露出去的。 这就是为什么曹隽要在遗书里写他是因为生活压力大而报復杀人。 因为如果他承认自己和天青有瓜葛,很容易让人怀疑到天青的内部。而无论这个「幕后者」帮忙是出于同情曹隽,想为曹隽报復,还是另有目的与曹隽互相勾结一起谋害梁崇正,对天青来说都是极其可怕的噩耗。 想到这里,贺见真脸色一下子沉了。 警察不熟悉天青的渊源,就连陈希这个案件对接人都不熟悉,只看215厂根本看不出来和天青的关系。如果不是贺见真今天翻到了档案的最后,事情可能就盖过去了。所以只要曹隽自己不承认,这个事情其实做得非常隐蔽。 没有人会知道曹隽背后还有人,没有人知道公司内部还藏着阴影,还潜伏着极其危险的一个不定数…… 陈希的担心则更具体:「现在说不好警察愿不愿意继续查。有了曹隽的遗书,这个案子其实就可以结了……」 「但曹隽的动机存在疑点啊!只要证明他的确在天青干过,和天青有联繫,他就说了谎。」贺见真冷静地分析:「那封遗书的真实性就应该被质疑,就不应该被採纳,应该继续查。你先去和派出所说,不行我就亲自去!」 「明白。」陈希沉重地说:「恐怕要先从公司内部的人开始查了……」 「按照已有的线索,这个人应该在公司的时间很长,二三十年了,元老级别的人物,中高层,说不准就是个高管。这个人的危害性极强,现在又在暗处,我甚至可能要每天接触他的……」贺见真越说越心惊。 「他害了董事长和吴总,不知道还会不会害别人,不知道他为什么害人,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想害您。」陈希担忧地看向这位临时总经理:「您要特别留意和小心身边的人,尤其是和您亲近的、关系好的,不是我阴谋论,现在谁也不知道谁肚子里是颗什么心。」 「你想说谁?」贺见真冷冷地说:「唐礼涛?」 陈希也很大方:「您不觉得他很可疑吗?」 「我从进公司就认识他,那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 「就是因为他在公司的时间长啊。高管里面年资最长的就是他了吧?两朝老臣,和梁董事长的关系也最近、最好。您一上任,他立刻又和您拉近关系了。」 「不是他。我相信他不是这样的人。」贺见真捏着手心,心跳乱了一拍:「也不一定是管理层吧,技术路线呢?专家博士也有年资很长的吧?宋博士不也在公司二十几年?这些人和下面的工程师走得也会更近,唐礼涛是管市场的,他认识什么基层工程师……」 这话他说得都心虚。唐礼涛当年在生产线混了整整一年,公司里的老师傅都认识他,各个对这位不摆架子、虚心求学的领导敬爱有加,公司每年年庆老师傅们都会来和唐总敬酒。梁董事长梁崇正几次在公司会议上都以唐礼涛为例子,教育中高层领导要多和一线员工走动,体察一线员工的状态。说唐礼涛不认识基层工程师,那是扯淡。 但要说唐礼涛可疑,贺见真是不相信的。他甚至不愿意往这方面想。 唐礼涛没有理由这么做,他和梁崇正关系那么好,和梁家人关系那么亲近,为什么要害对方?而且,他在公司的地位已经很稳固了,实权在握,也不缺钱,这两个人死了他有什么好处?难道一个高级副总经理不够,他还要自己当董事长吗? 他认识唐礼涛十几年了,他知道他有事业上的追求,但是他不觉得唐礼涛权力欲这么强烈。吴总当时要进董事会,让他让董事席位出来他就让了,这样的人会为了权力害人吗? 「可现在吴总走了,他就可能是那个回董事会的人了。」陈希提醒。 贺见真不好和他说唐礼涛回董事会是要支持自己。 陈希说得坦诚:「我其实不是针对唐总。我和唐总根本没有什么交情。如果高管还有其他人符合条件我同样这么提醒您,还有技术路线我也会去查的,包括宋博士。我的意思是,这个时候您自己要留个心眼,不要太相信别人,被人利用了。」 第32页 唐礼涛接近他是为了利用他吗?就因为徐新昌几句不好听的话,忙了一天竞标深夜还到家里来安慰他也是利用?摆平媒体、争取梁家支持、回董事会,也并非发乎真心?那些缱绻的欢愉的亲吻、拥抱、抚慰……即使不出自爱意,难道背后全都是算计吗? 那就让他利用好了。贺见真破罐子破摔地想。 混了半辈子能让唐礼涛利用一回,至少证明他贺见真还混出了一点价值。 第14章 梳理一下你身边的人 越想越心烦气躁,幸好姓唐的今天要回来了,贺见真干脆等在财神爷办公室门口,堵了人就亲。 外头的门都还是敞开的——领导办公室总关着是不好的,能敞开都要敞开。可这时候贺见真脑子里乱,话都不想说就扑上来。唐礼涛吃一惊,小情人主动得吓人,两只拳头握得紧紧的,攒着他的衣领把他按在小屏风上,两人动静一大,那屏风琅琅响,唐总心惊胆战,一边担心外面有人进来一边还要回应热情的欢迎礼。 「干嘛呢?」唐总抱着人往休息室挪,感受到怀里的人絮乱的唿吸:「吃春药了?」 贺见真瞪圆了眼睛,兇狠地往他嘴皮子上咬。 唐礼涛干脆先把人收拾安宁了:「不是你说办公室里不要胡闹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再不许胡闹也已经闹过了。贺见真鼻头一酸,往他怀里埋,抱着男人的腰不说话。 唐礼涛只以为这是小别胜新婚的待遇,喜上眉梢:「乖,还有一个小时下班,晚上去我那儿?」 「还要接孩子的。」贺彤今天到同学家过生日,得玩到晚上,太晚了他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坐车回家。 唐礼涛掐着他的腰:「我让司机去接,保证安全给你送回去。」 贺见真鼻子蹭着他的鼻子,被男人的唿吸弄得脸上发痒,忍俊不禁。唐礼涛凑过来吻他的耳朵和脖子,要吃人,他一边躲一边开玩笑:「上次我跟你出去,她就已经有点不高兴了。这次要是知道我又背着她自己出去玩,她肯定有情绪。」 「那我陪你去接?」只能退而求其次。 贺见真忍不住想约会的心,点头答应。他们又接了个吻。 「礼物在行李箱里,自己去拿。」唐礼涛拍拍他的屁股。 贺见真当他是哄小孩,拆了行李箱却见一只巨大的木盒。里头是一对盖碗,珐瑯彩的荷花鸳鸯图,碗底印有「春风祥玉邹俊窑制」的字样。贺见真虽然不好茶,看不出这些玩意儿的好坏,但他从前也是个中层领导,官场上茶文化酒文化必须要懂一些,一线窑口他至少知道,这两只茶碗恐怕抵得上唐总一个月的工资。 「不行,太贵了。」他放下盒子,「您自己用吧。」 唐礼涛睨他一眼:「就当是庆祝你高升,还是要有个正式的贺礼的。你那办公室经常要接待客人,我想着总要有点像样的东西,不然人家以为咱们公司业绩不好呢。」 贺见真很感动。他是被赶鸭子上架的,每天硬着头皮处理工作,细节上的事情都是唐礼涛为他考虑。 像是用来接待客人的茶具,事情小,其实也有讲究。 中国人讲究茶文化,生意场上除了喝酒,就是喝茶,所以企业家不管是不是真的懂,附庸风雅也是要学的。天青这么大的高科技上市公司,做总经理的在这方面不能欠缺,要是用的东西粗陋了,会被人看笑话。这对茶碗不仅是给贺见真充门面,也是给公司当门面。 唐礼涛买这对茶碗,也是想要告诉他,他现在代表公司,他用的东西、做的事情都会被人看成是公司意志,事无巨细都要谨慎,不能再像从前按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这是正式的贺礼,千金之重,诚意十足。 「本来早就想送了,耽搁了几天,为了找这副荷花鸳鸯图。」唐礼涛笑着解释:「虽然是升官,但我觉得你不会喜欢那些富贵花,也显俗。荷花干净、清廉,格调高些,配你也合衬。鸳鸯就是咱们俩,以后咱们互帮互助,相互扶持。」 贺见真脸一红,更放不下拿着碗的手,定定看着那两只戏水的鸟。 那么用心,那么合人意。 其实不必这样,唐礼涛大可以指挥秘书挑个贵的送来,不必亲自去找,不必一定要他喜欢的、合衬的,不必带在行李箱里自己拖回来。 难道为了算计一个董事会的席位要做到这一步么?让他如何相信这些都只是算计? 「干嘛?」唐礼涛被看得心慌,他受不起贺见真这样戳心戳肺的眼神:「一对碗而已,也没多贵,我给公司拿了多少订单还送不起你一对碗啊?」 贺见真搂着他的脖子吻他:「您别对我这么好。」 唐礼涛回吻他。贺见真心里憋不住,干脆把曹隽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陈希是想谨慎点,他不是对您有意见。这个事情还在查,我也会跟紧一点的。」贺见真解释:「您不用担心,查不到您头上来。我回头再敲一敲陈希。」 唐礼涛没在意:「查呗,我也不怕他们查。」 贺见真反而心里愧疚,他开始反省是不是不应该让陈希来跟进案情。 「他对公司的了解不够,而且说话经常不经大脑,有什么说什么,如果只是做个董秘也就算了,让他跟案子可能接下来要得罪很多人。对他自己也不好。」贺见真分析。 第33页 唐礼涛怕的是陈希会祸及贺见真。陈希现在明面上是贺见真的人,他做什么事人家会以为是贺见真的意志,犯了错误也是贺见真兜底。 「找个由头,让他回去安心当他的董秘吧。」这样的人,唐礼涛也不放心。 贺见真犯难:「从飞机出事那晚开始,就是他一直护着我的,几次都有功劳,这下子要撤了他,好像也不好。毕竟他对公司还是忠诚的,会不会伤了他的心?」 「肯定不要你来做这个事,」唐礼涛说:「我来。」 外头有人敲门,两人迅速分开,就见是行政副总祝力。 祝力从前是贺见真的直属上司,从贺见真进公司,两人合作多年,是事业上相辅相成的工作伙伴。对于这位性格温和、务实强干的老上司,贺见真一直很尊敬。祝力还是公司董事,在聘任贺见真作临时总经理的决定上也是投了同意票的。 「韦宁一直说你忙,我就没好打扰你,终于有空啦?」祝力是被唐礼涛叫过来的,说是贺见真找他。 贺见真莫名其妙。 还要唐礼涛来解释:「老祝,坐。有个事情见真拿不定主意,想找你来商量,可能还要麻烦你这段时间抽个空去一趟西安。」 「没问题,什么事儿?」祝力一口答应。 贺见真才反应过来,唐礼涛是要祝力去查西安制造基地的烂帐,去查黄锐。 祝力其实是合适的。作为行政副总,他属于公司高管、领导班子成员,级别够高,他的动作可以代表公司行为。再者,祝力也是梁崇正的人,他这个行政副总就是梁崇正提拔上来的,同为梁崇正的嫡系,黄锐不会让祝力太难堪。 黄锐贪污,不仅是公司的公务,还涉及到梁崇正本人的声誉,关乎梁崇正用人不当的问题。梁崇正已经去世,他的名誉不能有亏,所以黄锐的事情必须低调处理,最好是自己人内部悄悄处置妥当,不能太起眼。 祝力也明白敏感性:「这样吧,我先过去看看情况,和他谈。最好的是他自己把钱填回来,然后写辞职报告,主动离职。公司给他开离职证明,这样两方都体面。」未了,他补充:「如果他不愿意,那就只好公司考虑免职开除,也完全正当有理。」 贺见真和唐礼涛对视一眼,知道找对了人办事。 这位行政副总思路非常清楚:「这个事情肯定是以公司的利益为先,所以,追款才是最重要的。但我估计要他把所有钱都吐出来是不可能的了,我先查一下他的资产情况吧,他手上肯定还有公司股权的,该吐出来的吐出来,该还回来也要还回来。」 「吐,要他都吐出来!他当公司是他家私人银行?」贺见真很气愤。 祝力笑道:「但咱们要事先有一个底,最坏的情况他要是赖帐,要不要报警?」 唐礼涛思忖:「可以跟他说我们会报警,但是就不要真的去报了。」 祝力对黄锐有一定了解:「他应该也不愿意闹得太僵。董事长对他是有恩的,他对董事长也很有感情。董事长走了,他还问过我方不方便葬礼的时候过来参加。」 「真的感恩董事长,就不应该做这种混帐事。」 「董事长走了,我估计他心里清楚公司要动他。」 只不过,由贺见真来动他,难免被认为是「新君」对「旧臣」的发难。公司还有那么多老臣,包括祝力,都在看着贺见真会怎么处理黄锐,猜测新君会怎么处理自己。贺见真这次下手重了,恐怕会闹得人心惶惶。 唐礼涛莞尔:「正好,老祝,还有个事儿。见真和我商量,想麻烦你来接党委副书记这个位置,以后统管公司的党务和行政工作。」 祝力一愣,没想到突然提这茬。 天青原本的党委书记是董事长梁崇正,副书记则是前任总经理吴兆光。但两位领导同时出事,党的事务就没有人管了。贺见真上来后,他自然而然接过了党委书记的位置,副书记就空了出来,一直没有人填。 总经理的工作重心肯定是放在企业的日常经营上的,贺见真这个党委书记只是挂个头衔,还需要一个副书记来干活。 祝力作为行政副总,在领导班子成员里一直弱势些,这是行政在企业的实权不大的缘故。 但党委副书记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这是除了董事长、总经理(党委书记)以外公司的最高职务,相当于公司第三把交椅,是绝对有实际权力的。如今,上市公司日益重视党务工作,以后祝力的话语权会很大,就是唐礼涛见了他,也矮了一级,是要叫一声「祝书记」的。 「实在是找不到合适人,也只有您我是最放心的。」贺见真诚恳地给他鞠躬。 「哎呀我们俩,你还这么客气,」祝力扶着他:「你是我带出来的人,我不给你撑腰还能给谁呀?」 唐礼涛替他解释:「他面子薄,觉得劳动你不好意思呢。」 贺见真配合地露个羞怯的表情。 「给他党委副书记的事情我没和你先商量,给你陪个不是。」只剩两个人的时候了,唐礼涛第一时间道歉。 贺见真知道他有他的理由:「他是适合的。您是为我想,我知道。」 唐礼涛摸摸他的后脑勺:「这次是例外,以后不会了。」 到底贺见真现在是总经理,替领导做决定,还是做这种大决定是不应该的。 第34页 「您是不是想调整一下管理团队?」贺见真能猜出他的意思。 唐礼涛喜欢他的聪明通透:「刚好趁这个机会,梳理一下你身边的人,还是要有一个你自己的团队,才伸得开手脚。徐新昌这种事情,以后绝对不能再发生了。」 贺见真恍然大悟。 「我给你说说看啊。祝力这几年还是很勤恳的,经验也丰富,他管行政绰绰有余,再把党务抓起来,整个大后方你基本就可以不用操心了。而且你们俩的关系也深,他肯定会很支持你的工作。」唐礼涛一个一个地给他分析梳理。 「黄锐出了事,等于西安制造基地出了事,严开(制造副总)肯定是有重大责任的,他就算不下去,到时候也可以有个正当理由再调一个你自己的人上来分管制造体系,制造这一块就能拿回来。市场有我,你就不用太操心了。这样行政、制造、市场三大块基本就能握在自己手里,公司四大体系嘛,最后不就剩下研发。徐新昌你也和他玩儿过了,你拿得住他的。」 天青四大最重要的管理版块——市场、研发、制造、行政,他一一仔细想过,怎么调人、调什么人、适不适合贺见真……他都顾及到,这个以贺见真为中心的新管理团队实际上已经有了定型。 贺见真上任不到20天,他自己每天疲于应付各类具体的事务,又要安抚外界又要学习新东西,缺少了时间去构思长远的、全局性的问题,他暂时也还没有这个能力独立构思。只有唐礼涛能为他思考,能为他去谋划布局。 「另外的小版块,人力、政府关系、投资证券都是不着急的,主要先把大方向拿住。」唐礼涛最后补充:「最后就是你贴身的人。韦宁还是很可靠的,完全没有必要换。她也还能撑两、三年。这两年慢慢着手带徒弟嘛,续得上人的。上次借调过去给你的那个秘书也还可以吧?这些人保证知根知底、态度端正,大方向上人也听话。你就能轻松很多。」 他甚至想到了两、三年之后。贺见真自己都不敢想。 一番话说得他心里滚烫:「您已经想得这么周全了……」 「所以跟你讲了,不用太焦虑,」他知道他压力大:「还有我呢。」 贺见真抬头和他接吻,不顾一切往他怀里投。 如何能报答他,如何能回馈万分之一。 他简直受之有愧:「那您有什么想要的吗?什么都行,只要我能做到……」 唐礼涛抚摸他的脸侧:「是你说的啊。那我们来好好算算帐。」 工作布置了、蓝图画了、孩子接了。 终于轮到只属于两人的时间。 某人在他出差期间一个问候电话都没打过,这笔帐他记着呢。 第15章 您这是真爱啊 梁家的葬礼定在周三早上,天青全体董事、监事、高管(以下简称「董监高」)到齐。 葬礼按着本地的规矩办,仪置环境都以简单低调为主。贺见真带着全体高管上香,他站在正中第一个,面对香案前梁崇正的遗像,鼻头酸得难以自制,手指差点把三根香捏断。他深深地把腰弯下去,三鞠躬,梁崇正在头顶看着他,像上是微笑的。 灵堂设在梁家的偏厅,门口被花圈、輓联、礼物堆得水泄不通。梁崇正一生交友极广泛,受他照拂的、合作的人数不胜数,尽管梁家力求朴素安宁,弔唁者还是挤满了一间偏厅,来不了的人也送礼表意,这才东西多得堆不下。 梁太太抱着丈夫的小像坐在围桌旁,一个个和弔唁者握手,她本来是站着的,坚持了一个小时实在是站不住,只能坐下来。丈夫离开后,她更显苍老,像是一下子没有了主心骨,人的精神和身体都逐渐地崩塌下去。一开始她还能和弔唁者说上两句话,后来就只是笑一笑握个手。 「她这样太辛苦了,让保姆带上楼休息吧。别累出病来。」唐礼涛建议梁驰。 梁驰也劝过:「我早让她回去了,她自己不肯,固执得要命。」 办公室主任韦宁也在,主动请缨:「我去说说。」 葬礼和后事很大一部分是由她牵头办的。韦宁从前就是梁崇正的大秘,跟了梁崇正十几年,被梁家视为半个亲人,所以办这些事情也是她尽一份心意。这几天她一直在梁家操持,布置灵堂、接待来宾、主持流程,整个葬礼搞下来有条不紊。 梁驰很感激:「幸亏有宁姐在,要不然我真的一个头两个大,我妈也喜欢她陪着。」 「她自己也伤心,给她一点事情做反而能分分神。」唐礼涛嘆气。 两个人在角落上抽菸说话。 葬礼办了,梁驰心里一块石头就能放下来:「我打算卖掉一部分爸爸手里杂七杂八的股份和产业,这样我要管的事情就没那么多,可以多花点时间陪陪妈妈。我和小蔚商量着可能明年夏天办婚礼,年底先把证领了,也找个事情能让妈妈开心点。」 「应该的。」唐礼涛看得出来父亲的过世让梁驰有所成长。 梁驰玩弄着手里的打火机:「我爸以前给我的感觉是,工作永远是最重要的,所以我自己的工作态度也受他影响很大。我真的可以在办公室忙上十二个小时,连续的,然后晚上再出去喝顿酒,第二天六点起来回公司,一点没问题。」 「你还年轻,我年轻的时候一天喝三顿酒都没问题。」 第35页 「但是我爸一走,想法就好像不一样了,想多放点精力在家里了。」 「以后两个家都要你撑着了。」 「那天小蔚过来看我妈,看完了她自己就哭,哭得好伤心。我心里很愧疚,我和她谈恋爱好几年,其实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以后要是我也和我爸一样,走在前面,把她留下了,她怎么办,她一个人怎么撑得下去。」 唐礼涛听着,目光往人群里找,找贺见真。 梁驰以为他不能理解。毕竟唐礼涛是没有家室的人,在他父亲梁崇正嘴里就一直是「老光棍」,多年来从没人能近身。梁崇正甚至亲自给这位好友做媒,精挑细选找到空军军代室的代表千金,姑娘还是个飞行员,英姿飒爽。唐礼涛去吃了个饭,再没下文了,搞得梁崇正不太高兴,好一段时间见了唐礼涛就数落,以后再不轻易给下属牵线搭桥。 「唐叔,您就没想过找个伴儿?这是打算干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啊?」梁驰难免好奇。 唐礼涛也不打算瞒着:「我有人。」 梁驰惊讶:「怎么从来没听过?您玩儿金屋藏娇呢?」 「我藏什么藏?人家自己不愿意给人知道!」 「多大啊?哪儿人?您就认定啦?」 「本地人,35。你唐叔年纪这么大了,能有人要就不错了,就是他呗。」 「35也不小了,您赶紧着,再耽搁生不出来了。」 唐礼涛不在意:「他已经有孩子了。」 梁驰一口茶差点呛着:「您这是真爱啊。」 唐礼涛的眼神冲着贺见真,不说话,只笑一笑。梁驰被他的眼神搞得一身鸡皮疙瘩。他父母也算恩爱,梁崇正是很珍重自己的妻子的,但他都没觉得父母之间这么肉麻。唐礼涛给他的感觉更像是他和未婚妻热恋的时候,他只要想到她,就不自觉心头一阵甜蜜。 梁驰觉得有必要提醒这位敬重的长辈:「您别着了道。二婚带孩子,还不愿意公开,她别是另有所图吧?您虽然年纪大一点,可也没别的不是了呀。这方面我觉得我爸说得还是有道理的,不能找比自己小太多的,观念习惯都不一样,日子很难过的。」 「和你说不清楚,」唐礼涛摆摆手:「你操心你自个儿。」 梁驰更好奇。唐礼涛已近知天命的年纪,也是见过风浪的,能叫他深陷情网的是什么人物? 让唐总翻船、「二婚」带孩子、不愿意公开的神秘情人贺见真陪几位董事聊完,讨口水喝的功夫在茶水间撞上了天青研究院院长、统管研发体系的副总经理徐新昌。 老对头了。徐新昌虎着一张脸瞪人,连句招唿也是没有的。 贺见真不怕他,给他倒茶,才注意到杯子里是白开水:「徐总不喝茶吗?」 「晚上睡不着觉。」徐新昌有多年失眠的毛病。 自从上次徐新昌公然在电话里辱骂,贺见真捏住他和手下助理的私密强迫他开会之后,两个人一直没再接触。贺见真对徐新昌了解不多,也是第一次知道他失眠。 「我妈也失眠,一直看省医的一位主任,还不错的。要不要介绍给你试试?」贺见真主动示好。 徐新昌不信这一套:「没用,都是骗人的。」 贺见真当下难堪,以为他又和自己过不去,正好看到外头那位传说中的罗助理也在,也不客气:「你怎么还带着人出来?这是董事长的葬礼,你有没有点尊重?」 「你没完了是吧?」徐新昌也不高兴了。 「什么叫我没完?你自己偷偷摸摸干这种事就算了,还带到这种场合来,难道还是我说错了?」 「怎么不能来?她也是公司员工,有什么不能来?」 「你别给我混淆概念。」 徐新昌火了,把杯子往茶水桌上呛地一放:「老子自己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你这叫自己的事?」贺见真也拔高了嗓子:「你觉得万一被曝光了对公司名誉没影响?名誉受损股价会不会有影响?市值会不会有影响?你脑子是不是不清楚?啊?徐新昌,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要我教你什么叫晚节不保是吧?」 一个小服务生走到门口想进来,就听到最后一句,吓得人僵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徐新昌瞪着人就骂:「没看到里头有人?滚!」 贺见真也恼了:「你沖人家发什么火?人家招你惹你了?」 「老子就这脾气!」徐新昌红着眼睛:「贺见真,你别以为拿着我一点私密就可以为所欲为,耍阴的算什么本事?你以为这样就能服人?」 这一针算戳出血了。贺见真冷冷的:「那也好过你乱搞下属关系。」 「我没影响到正常工作,我占着这个坑对得起公司!你呢?你这个位置你坐得心安理得?你肚子里有多少真东西?」 「那也是董事长让我坐的!你在质疑董事长?」 「为什么不能质疑?老子他妈的就是做一块零件,只要它效能不达标,就要质疑!就要重来!」 贺见真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胸口剧烈起伏却回不出一句话。 「老徐。」有人挡在了他前面,沉沉的低音朝着徐新昌压迫而去。 徐新昌哼一声:「你也来和稀泥?」 唐礼涛很严厉:「灵堂里头,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话!」 平时脾气最和善最仁慈的人,强势起来是不容置喙的。徐新昌被他压得立刻噤声,脖子都缩了缩。 第36页 「今天是董事长最大,人都在天上看着,咱们不能这么丢脸,在人前都不和气,你让董事长怎么走得安生?」唐礼涛拍拍这位老同事。 徐新昌到底没给他脸色看:「又不是我先开的炮……」 唐礼涛对着这个小孩子脾气头疼。 「是我不好。」贺见真插嘴进来:「我给徐总道个歉。」 徐新昌仿佛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表情一下子很好看。 贺见真已经恢復冷静,甚至笑了笑:「今天是我受教了,徐总工作态度严谨细緻,对每一块手上的零件都能一丝不苟,这是对公司负责,是公司的福气。也是我该像徐总多学习。往后我会多像您请教的。」 徐新昌看他像见了鬼,撇撇嘴干脆走了。 唐礼涛还担心贺见真受了气:「他这个脾气是要训一训。」 「算了。」贺见真感激他解围:「他也不是针对我。」 唐礼涛很欣慰他能想得明白:「他是做技术的,容易钻牛角尖、一根筋,但他不是要和你做对,换了另外一个人,他未必不这样。所以我上次跟你说,他和助理的那个事情,只能说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是我不好。」贺见真也羞愧:「他说做零件那会儿我才明白过来。我应该增进自己的本事,而不是拿着他的私密一而再再而三要挟。」 「我上次忘了解释清楚他的事。后来又忙忘了。」唐礼涛觉得自己也有责任。 贺见真有点好奇:「到底怎么回事?那女的那么年轻,他都多大了,还公然带出来,他也胆子太大了。」 「那不是他的红颜,」唐礼涛好笑:「具体的细节我也不清楚,只听说是前妻的孩子,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他前妻和他很早就离婚了,后来再嫁生这个孩子的时候难产,没挨过去。可能夫家也有点困难吧,孩子就托他多照顾,他才给孩子在助理室找了个工作。为着这个事,现在这个老婆没少和他闹。他就只敢偷偷地去看孩子,不敢让外人知道。」 贺见真脸都羞红了:「难怪我说要告诉他老婆,他很不高兴……」 「毕竟给人开后门找工作,所以他也不愿意在公司闹大。除了董事长、我和人力走招聘程序的,应该没人知道了。」 「关系户也不止他那一个,天青多少关系户啊。」 吵了一架贺见真反而心里舒畅些。 今天这个日子,他本来是紧张又难过。第一次作为公司最高管理者带着团队出席公开场合,那么多人看着他,那么多人想找他的不是——不仅仅是徐新昌,董事、股东对他也都是质疑的,只不过徐新昌敢对他坦白罢了——他深怕出一点错,怕被看了笑话,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其实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够格,才会不自信,才一点就着。 伤心、疲劳、委屈一直压在心里,徐新昌和他吵这一架反而发泄了情绪,胸口的一股气散了出来。 「您上次就应该说我的。」贺见真知道唐礼涛是护着他,但他此时迫切需要成长。 唐礼涛笑一笑,低下头来亲他的嘴角。 贺见真和他接了个吻:「您不能这样。如果我做得不对,您要和我说。」 唐礼涛一副很为难的样子:「但是我觉得你做得很好啊。」 看得他脸红通通的。「您应该对我严格一点。」他强调。 老男人很配合:「是,你说得对。我一定改正。」 这个人怎么这样! 「真真,」他又这么亲昵地叫他,像把他当自己的孩子:「有时候我们不用对自己太苛刻,人家质疑是人家,你也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在我这里,你一直很好。」 -------------------- 这是灵堂!你们看看自己在干嘛!还好意思说人家徐新昌! 第16章 以后就是大姑娘了 董事会秘书陈希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 先是公司半年报披露出了问题,差点让证监会找上门;然后是公司重大订单信息公告搞错,虽然问题不大不小,但是把市场中心的财神爷唐总惹火了,御状直接告到了总经理办公室去,两个人差点当着总经理就吵起来。 最后还是贺见真从中调和—— 「我也想保你,关键是你自己看看你最近挖的这些坑。你怎么回事?是不是家里有事?还是工作上遇到困难了?」 陈希也羞愧:「对不起贺总,最近状态没有调整好。」 贺见真很为难:「你也知道,我刚上来,很多时候我说话下面的人不听的。你看看那个徐新昌,到葬礼上都还敢公开和我吵。现在是我求着人家做事情,人家还不一定给脸。我能指望的就是你和宁姐了,结果你还搞成这样。你知道唐礼涛怎么和我说吗?他说要罢免你这个董秘,让我直接开掉你,说你这个董秘职业素质不合格!」 「我会去给唐总道歉的。」陈希连连鞠躬。 贺见真佯怒:「他那个架势,好像我都要和他道歉一样!我这个总经理都快变成夹心饼干了。上次就警告过你一次了。还来?你没事老去碰他干嘛?」 陈希苦笑。他是无意得罪,现在是唐礼涛抓着他不放。 「我哪里敢去碰他?我躲着他都还来不及。」 「明天就是股东会,我听说他是要争董事席位的,他要是回到董事会来,以后他在公司话语权会更大,少不得我也要更尊重他,以后你少去惹他。」 第37页 「他要是回董事会,恐怕第一项董事会决议就是罢免我。」 「倒也不至于,」贺见真作出同情的口气:「你放心,我和他说了,你这段时间比较辛苦,可能需要调整状态,反正让你走我是不同意的,他也同意再给你一段观察期。你最近低调点,坠机的案子也不要去跟了,我会再找人的。」 这就是要把他从身边调离的意思。但陈希拿不准这是贺见真已经不信任他了,还是真的只是为了暂时保护他。 好歹贺见真是他护着上位的,他自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么快新君身边就没有他的位置了。他心里难免有怨气。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的。」贺见真刻意压低声音,哄得情真意切似的:「但现在这个关头,我和你都要稳。」 「真的能干,以后找机会再奖励就是了。」唐礼涛不以为然。 贺见真却像做了一件坏事:「我这样算不算是鸟尽弓藏?龙袍都没穿踏实,就开始忌惮功臣了。」 「这不是保着他呢嘛,照样好好当他的董秘。又没真的动他。」 「他走了,坠机的案子还不知道谁来跟。」 「我来吧。」人是他唐礼涛赶走的,活儿肯定要他来接。 「您会不会忙不过来?您的重心还是要在市场上。」 「我打算以后减少一点出差了。」 贺见真听得一愣。 唐礼涛坦白:「以后能让下面的人去我会让他们去,也不能叫这帮人太依赖我了,该锻鍊的要锻鍊起来。我会多分一点精力在你这儿。」 「有什么事您指导我就可以了。」能得到他的支持贺见真已经很感激。 唐礼涛心里想着的却是梁驰在葬礼上的话。从前他身边没有人,重心当然放在自己的地盘上。如今形势不同了,贺见真才是最重要的,他的重心自然也要跟着挪动。 反正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他为公司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也该是他任性一回的时候。 他要去开股东会,贺见真比他还紧张:「无论结果如何,您都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您也别太大压力。」 「不鼓励我一下?」唐礼涛指着自己的嘴唇。 贺见真抬起脚尖凑过去啄,轻轻一下。 唐礼涛摸摸他后脑勺的软发:「等我回来。」 股东会贺见真去不了,他不是股东,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说不担心是假的。虽然有梁驰这位第一大股东护持,但这位太子爷的能量恐怕没有他父亲那么大。梁崇正在时,其强势的作风和深重的威严在股东和董事中间起到了聚合作用,高层们大体上是意见一致、方向一致的。如今他走了,股东们恐怕各自会有各自的算盘,会不会把宝往唐礼涛身上压,其实说不好。 再者,原总经理吴光兆的吴家是否真的会甘心放弃董事席位?股东内部还有没有别的人盯着这个位置?现任的几位董事又是什么意见? 这里头的不定数太多了,都可能影响唐礼涛今天这一仗,稍有不慎,就会丢了席位,影响到他们下一步的策略。 会要开一下午,没开完之前就没消息。贺见真急得老看时间,手机放在桌子上突然震动反而吓他一跳。 来电显示是少年宫的老师,给贺彤上兴趣课的。 老师在电话那头语气还算冷静:「彤彤身体有点不舒服,要麻烦您来学校接一下。」 贺见真哗一下从位置上站起来,挂了手机就去拿车钥匙。贺彤很少抱病喊痛,她一直是比较独立坚强的孩子,如果能让老师打电话找到家长,肯定不是什么小问题。 他抓着方向盘的手都有点不稳,车子冲到培训学校,停车场都来不及找,靠在路边就算,人已经下车往里面闯。 「彤彤!」他推开休息室的门就见到女儿躺在小摺叠床上。 小丫头捂着肚子脸都是白的,瓮声瓮气地叫:「爸爸。」 贺见真把孩子抱进怀里:「怎么了?哪里疼?肚子不舒服吗?走,我们去医院。」 「没事,」小丫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来月经了。」 贺见真一愣。「月经」这个词出现在他的脑袋里,像个熟悉的陌生人。 老师体谅他是父亲,大约不熟悉女孩子的生理期:「彤彤是第一次,肚子疼得厉害,我这儿没有什么准备,只能先给她换个卫生巾、喝点热水,您回去给她套个热水袋敷在肚子上,再沖点红糖,多休息,不要做剧烈运动。」 「好的好的。」做爸爸的捣头如蒜,小心翼翼去碰女儿。 贺彤可怜兮兮的:「好疼。」 贺见真去摸她的小肚子,冰凉的。他瞥到她裙子后面的血迹,触目惊心,他心爱的孩子,还这么小,每个月却要忍受疼痛,流这么多血。 他把她打横抱起来,亲吻她的额头,带她回家。贺彤疼得脑门上都是汗,头髮一绺一绺的贴在额头上,她像只忍耐的动物一样蜷缩着,抱紧热水袋,把自己团在被子里。疼得狠了,她才会哼两声,眼睛紧紧闭着,连眼皮子都在用力地抵抗疼痛。 贺见真餵了她一杯红糖水,一勺子一勺子餵下去,但效果并不是特别突出。两个小时后疼痛好像才舒缓些,他坐在床边一直握着她的手,直到她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睡也没睡多久,醒来还不愿意吃东西,贺见真餵了半碗稀饭,再多一口都坚决不吃了,说是吃多了想吐。小丫头瘦怯的一张白脸缩在枕头里,表情却是骄傲的。 第38页 「贝贝去年就来月经了,1班有个女生二年级就来了,他们都好早的。我在我们班上算是最后几个没来的了,我还怕我自己来不了。」小孩子把生理期当成重要的成长标志。 贺见真给她换热水袋:「贝贝也会这么疼吗?」 「她比我厉害多了,有一次疼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失血过多?」 「早上晕在学校厕里面,还是打扫卫生的阿姨发现了她。把我们吓死了,她说她妈也是这样,一来就疼得在床上打滚。」 「我看有专家说,是可以调理的,我们去看医生调理一下好不好?」 「不用,吃止疼片就好了。」 「止疼片?没有副作用吗?」 「布洛芬。基本没有副作用的,我们有老师自己就吃这个。」 女儿长大了,要进入下一个人生阶段,作为父亲,贺见真很难形容自己的感觉。 贺爸爸觉得有必要在这个关键时刻起到家长的作用:「以后就是大姑娘了,要多留点心。我知道你们现在花花绿绿的想法多,但有一点我要严肃地跟你规定,贺彤女士,在你成年之前,我是不允许你和任何男性发生身体上的亲密行为的。」 「爸爸!」小丫头脸红了:「我都还没有喜欢的人!」 但是做爸爸的不得不认真:「这是政治纪律,宝宝。没有讲情的余地。」 小丫头粉面带羞,好半天终于点点头。 「你要是男孩子,我就没那么担心。但你是女孩子,女孩子在社会上就是会更吃亏一点的,这是现实,所以爸爸必须跟你强调明这一点。你成年之后要做什么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是成年之前,我只有这一个要求。」贺见真握着她的手:「你可以有喜欢的人,只要是健康的、良性的、对你的学习和生活没有伤害的恋爱关系,我不反对,但是身体上的亲密行为不行,这也是对你的保护。」 小丫头心里是高兴的,她张开手臂渴望父亲的拥抱。 「我才不喜欢他们,我们班那些男的都很丑。」女孩儿露出嫌弃的表情。 贺见真没来由体会到一种快意,他开始明白一个对女婿说狠话的岳父的心情。 青春期的小孩子充满好奇:「爸爸你第一次和女的『那个』是什么时候?」 贺见真心跳有点快:「我?我……比较晚了……」 「那女的好看吗?你们是怎么谈恋爱的?是同学还是朋友?我认识吗?」 不是女的,也不是谈恋爱,你前几天刚刚见过,是我的同事。 贺见真给女儿掖好被子:「我觉得我们现在不适合太深入地讨论这个话题,而且这是我的隐私,我应该有权利保留。」 小丫头噘着嘴,父亲最近对她隐瞒的事情好像越来越多。他们以前不这样,他们从来无话不谈,她以为他们之间是公开透明的。 「不公平,我谈恋爱就要告诉你,你谈恋爱就不告诉我。」她控诉他。 贺见真只能拿出父亲的身份:「因为你还是小孩子,我是大人。宝宝,大人和孩子之间就是不公平的,从身体素质、生存能力、社会经验各方面你都还有很多要学习。要不然爸爸我比你多活二十几年不是白活了?」 「不是,那和你是不是谈恋爱没有关系啊!」小丫头深觉自己被忽悠了。 贺见真迅速从房间熘出来,逃避了问题。 孩子越来越大,做家长的要面临越来越多答不上来的问题。 但他现在真的不想谈,他和唐礼涛之间太复杂,说不清楚。 想到唐礼涛,他惊觉外头还在开股东会,赶紧掏手机去看。 果然有两个财神爷的未接电话、一条信息。 信息简单清楚—— 会议顺利,席位已拿到。 第17章 贤惠都不会装 就拿到了?真的? 贺见真再看一遍简讯,忍不住还是给唐礼涛打电话。 「忙完了?」唐礼涛像是在等着他,电话只响了一下就接通了。 贺见真先道歉:「对不起,彤彤不舒服,我就先去接她了。刚刚才看到您的消息。」 「孩子还好吧?」 「第一次生理期,是我没准备好。已经睡了。」 电话那头髮出沉沉低笑,料想到了他是个粗心父亲似的。 贺见真揣着手机心跳如狂,他该道一声贺的,选为董事是大喜。可话到了嘴边了,又觉得口头上说不够正式。 「您......要我去您那儿吗?」他猜不透唐礼涛什么意思,只能先试探。 唐礼涛嗯了一声,报了个地址给他。 这时候其实不算太晚,天还没黑透,紫霞亮得娇艷。贺见真的车到达香水泉门口,金头银面的大厦刚刚点起霓虹招牌。大堂经理得了唐礼涛的吩咐,跟泊车的等在门口,见了他恭恭敬敬就叫贺总,往他手里塞了一张金卡,带他走vip通道上楼。 六楼都是长期的贵客包房,基本当酒店公寓了,门一推,里头安安静静的,小厅麻将桌上牌还乱摊着,酒水小菜一应俱全。男人倚着沙发抽菸,见人来了才把菸头碾了。 贺见真以为他还在招待其他客人:「人呢?」 唐礼涛把他搂过来,先亲一下,才说:「他们几个要闹我,说要给我庆祝,你说你要来,我就让他们先走了。省得吵吵嚷嚷的没完。」 第39页 「早知他们要来,我就不来了。」贺见真调侃。 唐礼涛刮他的鼻子:「什么时候不是你优先?没良心的。」 贺见真大着胆子往他腿上坐,半真半假地请罪:「我可没胆子耽误您的娱乐活动。」 「那我把人再叫回来?」唐礼涛也不阻止他。 贺见真眼风一横。这种地方,现成的能叫什么人?还不都是下流玩意儿。 唐礼涛朗笑,揽着他的腰一把将臀往下按。贺见真短促地发出一声惊唿,差点没坐稳,被一只大手牢牢固定在要命部位,只听男人粗重的笑声:「贤惠都不会装,自己伺候吧,唐太太。」 贺见真扣着他的后脑勺就吻过去。 饭也不吃就开始胡闹。 贺见真压抑了整个下午的焦虑都发泄出来,一向软和的人第一次表现得主动些,也是别有风韵的。到最后撒娇耍赖干脆连套都不要,被不痛不痒骂了句任性反而还有点骄傲,骑得更来劲儿。 闹完了反正他就不用管了,往唐礼涛怀里一缩,洗澡清洁换衣服都有人代劳,要不是他自己嫌噁心,唐礼涛能把饭餵到他嘴边上。 补完宵夜贺见真才想起来正事:「那董事会就算定了?」 「没那么快。」唐礼涛解释:「我和梁驰这两个董事新选上来的,还得先公示一段时间,公示期结束了,才算正式上任。虽然是走个流程的事情,但也要走。」 「然后才决定开董事会?」 「选董事长是公司重要议程,要开正式的董事会议。还不一定一次就能选出来。」 贺见真明白了。如果公司决策层的意志统一,向心力强的话,该选谁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走董事会选举流程只是按法律规定过个场。唐礼涛暗示的是决策层现在的意志并不统一。 「您觉得下一任董事长会是谁?」贺见真干脆地问。 唐礼涛看他一眼:「你怎么想?」 「我怎么感觉都不太可能?」贺见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剩下的人选:「除掉3个独立董事和梁驰,董事会9个人剩下5个——王彬彬和钟菱是子公司的老总,对天青从来参与不多,上不来的;祝力不可能,他没那个野心,我了解;您也一样,就不是奔着这个去的;那就只剩下周芮了,cfo,能力确实强,而且有个有财务经验的董事长其实不错,但她年资不算高,还是女性,不一定得人心。」 天青的董事会已经定型,席位构成并不复杂。 独立董事不实际担任公司职务,可以不考虑纳入董事长候选人名单中。太子爷梁驰则公开表示过不会进入公司,所以肯定也不是候选人。 其余5位董事里面,有2位是天青下属全资子公司的董事长。大型企业经常会请子公司的董事长或者高管到母公司来任董事,一来利润高的子公司对母公司贡献大,地位高;二来外部董事能对母公司起到监督作用。但他们也就是提供决策意见和监督,很少机会成为董事长。 最后3位就是天青现任高管,分别是财务长周芮、行政副总祝力、市场副总唐礼涛。 唐礼涛的计划里一直只有董事席位,对董事长的那张椅子他没有想法;行政副总祝力向来低调,属于埋头干活的类型,况且行政体系已经出了贺见真一个总经理,董事长不太可能再是行政副总;最后就是财务长周芮,她虽是悍将,但女性身份摆在职场里的确吃亏,年纪又轻,面对一众男性,竞争优势肯定是低一些的。 这样一来,这一届董事会里好像就没有能成为董事长的人了。 「其实我觉得周芮挺好的。」唐礼涛端着茶碗:「女的怎么了?女的也可以当董事长嘛。年纪轻有年纪轻的好处,能创新、有活力,只要务实、肯干,对企业就是好的。」 贺见真其实也喜欢周芮:「那您了解过她本人的想法吗?」 「今天开完会聊了两句,她说她自己不敢想。我说有什么不敢想的?」 「您其实是不是也还不完全信任她?」 唐礼涛喜欢他的聪明:「至少得保证选出来的是自己人。」 贺见真听出了暗示:「您担心她用心不正?」 「飞机失事的案子没查完,我心里就不放心。」唐礼涛解释:「不是说怀疑谁,但还是要提防。高层很大可能是有问题的,那无非就是从董监高的人里面出,万一选了个屁股歪的,我就是天青的罪人了,梁崇正晚上要来找我算帐的。」 他的担心也是贺见真的担心。 飞机失事虽然已经确定了罪魁祸首,但是更多的线索指向了天青的内部。公司里必然有一个高层人物在帮助曹隽,才能让一个离职了十年的技术员成功完成这么复杂精密的谋杀计划。 这位藏身高层的始作俑者和梁崇正非常亲密,而且在公司的时间不短,熟悉基层人员,对公司的危害性极大。他至少也是高管,很大可能身兼董事的职位,接下来还会直接对董事会选举造成影响,破坏选举的公正性。 贺见真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情况。 曹隽的动机至今不明确,没人知道为什么他要杀梁崇正,他可能只是一枚棋子,是帮助幕后真兇实现野心的工具。如果是这样,那么真兇的动机就变得尤其重要。 高层谋杀企业最高领导能为了什么呢?要么有私仇,要么为了篡权夺位。前者还好说,如果是后一种,就意味着天青有人处心积虑要谋求最高领导的位置。而要成为董事长,起码要是董事会成员。也就是说,现任的董事会成员里,有且至少有一个,可能是这场空难的真兇。 第40页 想到这种可能性,贺见真冷汗直下。 他只能祈祷不是这种情况:「其实也不一定是董事会,陈希走之前还核查过一遍技术路线的几位博士专家,但我临时把他调走了,他的核查就中断了,没来得及查出东西。」 「博士专家也查了?」 「也是另一条思路嘛。像宋博士这样的,既是首席科学家,又是监事会主席,也属于高层了。还有的博士也是大半辈子都在公司的,他们才会和曹隽这种老技术员关系亲厚。曹隽离职十年了,都还愿意合伙这种事,可见他们交情非同一般,肯定不只是单纯上下级。博士们比高管单纯,到底还是属于技术员,技术员和技术员之间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尤其是这些老技术员,有的是师徒情谊,比得上家人。」 「你做得对,是应该查。」 「明天我联繫一下派出所问问进展,首先要确保警察能查下去,我就是怕他们会因为曹隽死了就结案,那后续就麻烦了。」 这件事上唐礼涛已经做过工作了「我昨天和他们谈过了。说是会查下去的,不会马上结案。」 贺见真松了一口气:「还说了别的什么没?」 「还在调查曹隽的社会关系,有结果了会跟我们说。」唐礼涛做好了打仗的准备:「虽然查出来肯定是会对公司有影响,但不查的危害肯定更大。都到这一步了,干脆就查个清楚比较好。接下来警察肯定会到公司来,或者传讯公司高管,一个都跑不掉的。」 股东会结束本来应该是一个阶段性的胜利,但贺见真此时更迷茫。 董事席位确定了,坠机谋杀案的兇手也确定了,可前面好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揭开了一道迷雾,后头还是迷雾,翻过了一座山丘,后面还是山丘。 可他毕竟也走了下来。他这个总经理也做了20天。 一开始他甚至想放弃的,不知不觉也做了下来。 唐礼涛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你这段时间确实辛苦了。现在反正是公示期,该休整就休整,咱们俩找个周末出去玩一趟,带上孩子也行。」 「去哪儿?」贺见真是喜欢玩的,听到玩就来劲。 「你想去哪儿?」 「工会前两天还问我,每年差不多这个时候该搞集体旅游了,暑假也方便家长带孩子一起出来玩儿。高管好像可以自己选地方是不是?」 唐礼涛笑话他:「公司旅游能去什么地方?你就这点出息。」 新任总经理埋怨道:「你是高管,待遇当然好,我们下面这些小的一年旅游补贴才多少?从来就没出过省,年年都去附近爬个山,住一晚上酒店就打发了。我进公司那么多年,就去过一次澳门,那还是因为董事长的生活秘书请假了,祝力把我带过去伺候领导的。伺候就伺候吧,回来报销财务还跟我说,我只能按普通员工标准,一天就报300块钱,到头我还贴了一千五进去!我那时候一个月也就三千出头。」 那次唐礼涛也在,他记得。 「你应该跟我说,哪个财务这么混帐?我去找他。」唐礼涛佯装生气。 贺见真嗔他一眼:「都十年前的事情了,人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批了。」 唐礼涛觉得集体旅游的安排不妥:「董事长刚走,就搞集体旅游这种娱乐活动不好。就算今年还要搞,也不应该现在搞。咱们不跟公司去,自己去,找个好玩儿的地方,我出钱就是了。」 「彤彤一直想去迪士尼,要不就去迪士尼玩两天?」贺见真先想着女儿。 唐礼涛笑了:「是孩子想去,还是你也想去?」 贺见真脸有点红:「大人就不能想去迪士尼?你这人一点意思都没有。」 「好,就去迪士尼。」财神爷一锤定音。 行程定在下周五到周日,周五请一天假,周四晚上就飞走,周日再回来。贺见真想了半天请假理由没想出来——总经理请假也是要报备的,即使董事长还没选出来,但他也得想个名目把考勤填了。最后还是韦宁贴心,一听说他要请假,心领神会说请假理由她来搞定。 「以前每年春节,董事长提前回家都要向董事会请假的,理由都是我们给他编。」韦宁露出业务熟练的微笑:「我们都理解的,陪孩子肯定更重要,您放心去吧。」 贺见真又尴尬又心虚,还不好意思坦白说陪女儿只是幌子,实际上他是打算和他的高管、秘密情人唐礼涛去约会。 正好一个电话插进来,他借着接电话煳弄过去。来电的是他昔日的直属上司、行政副总祝力。 祝力人在西安,正在核查制造基地负责人黄锐贪污公款的事情—— 「他的意思是他不想离职,还想呆在公司,他可以把手头上有的钱还回来,看能不能做降职处理。如果公司真的不留情面……」 贺见真冷冷的打断:「你告诉他,不要想了,公司没有报警已经是看在董事长的面子上了,他就是把所有钱都原封不动吐回来,也不可能让他留在公司里。」 祝力压低了声音:「见真,黄锐现在在煽动工人罢工!」 第18章 他们第一次意见不统一 「见真,黄锐现在在煽动工人罢工!」 贺见真心跳一乱,像被人打了一巴掌。 祝力很严肃:「我觉得你应该来一趟西安,我不和你开玩笑。今天一部分工人没上班,在产业园门口静坐,至少也有一百来号人。他们现在情绪比较激动,还拉着横幅,说是公司要求的加班时间过长,侵犯工人的权益,要求减少工作时间。再闹下去说不准一会儿就有媒体会来,这事儿就闹大了。」 第41页 「加班时间过长?又不是不发加班工资,都是按着法定的加班工资发的啊。」 「所以才说是被煽动的嘛,谁知道黄锐跟他们说了什么。」 「公司高管呢?黄锐本人在干什么?」 「我已经一个小时联繫不到黄锐了,高管也都避着我。我还看到有管理干部和工人坐在一起闹罢工,声称要支持工人维护自己的权益。」 贺见真觉得不可思议:「胡闹!他们想干什么?造反了不成?」 祝力着急:「还能干什么?他要以舆论做要挟啊!你信不信再谈不拢,黄锐自己能跑到工人队伍里举横幅。现在的人可不管真相是怎么样,黄锐只要公开对着媒体说,他对工人目前的待遇和处境也感到很愤怒,认为母公司的管理措施有问题,他强烈要求加强对工人的保护,你觉得大众还会不会关心他有没有贪污公款?」 贺见真没想到一件贪污案会发展成这样,这远比他想像中要复杂得多。 「西安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认为有必要细究:「漏洞有多大?为什么这些人这么听话?他贪了这么多钱,就没有一个人对他不满意吗?」 祝力解释:「黄锐在这边就是个土皇帝,话语权高、掌控力大,上下基本全是他自己的人,他要干嘛就干嘛。你是没看到,这些高管简直唯他马首是瞻,一个个那是赤胆忠心、天日昭昭。他肯定平时给了下面人不少的好处,才能这么笼络人心。」 「您的意思是,这是个集体腐败的问题?」 「至少已经到了高管层面。」 难怪姓黄的然敢这么横。贺见真气得捏拳头:「他真当我不敢报警是不是?」 祝力说起来很难过:「他就是吃准了你要顾及梁董事长呀。我和他说如果闹得僵了,公司是不介意动用法律手段的,他原话就是『贺见真不敢,你不用吓唬我!』这几年,董事长是真的把他惯坏了。以前他这个人不是这样的,要是董事长知道他是这么搞的,肯定很痛心。当年他多信任他啊,真是头白眼狼。」 「呵,就算动不了他,下头的这些个人难道我还不能动吗?」贺见真努力冷静情绪,调整思路:「您拿到帐没有?如果有证据能证明高管也牵扯到里面,就先报警,抓几个人,我就不信了,警察到了跟前,他们还能沆瀣一气。」 祝力不认为这是个好法子:「真报警了,事情可就难控制了。你确定吗?」 「都被人拿捏到这个份上了,我们要是真的松口,他还能得寸进尺!」 「要是抓了下面的人,肯定得牵扯到黄锐。难道只抓从犯,不抓主犯?这是什么道理?警察可不会顾及梁董事长的面子,要查就会一条藤上所有的瓜全都摸清楚的。到时候,可由不得我们说要不要动黄锐。」 「那就在查到黄锐之前,先开董事会,让董事会以管理失职为由把他撤了。」 「现在开董事会恐怕来不及了。」 贺见真头疼。他还要说,后头韦宁带着品牌部经理急匆匆地敲门打断—— 「贺总,西安基地出事了。工人罢工,网上都在传播这个事儿!」品牌部经理开了手机。 视频镜头摇晃混乱,还是竖屏镜头,一看就知道是手机现拍的,也没有任何解说,只是配了简单的字幕做解释—— 「今天早上八点十五分左右,一百五十名装配工人聚集在西安天青航空制造基地的产业园前举行罢工活动。他们手举『严格执行八小时工作制』的横幅,在公司正门的草坪前聚集。一名工人代表在接受提问的时候表示,公司为了赶交货节点,要求他们每天工作超过十二个小时,部分工人甚至每天的工作时长超过了十六个小时。」 拍摄画面记录了罢工场面最混乱的一幕。 乌压压的人群覆盖了草坪,人头攒动,当中大部分是年轻人,男性为主,统一穿着工厂的防静电服。不时有人发起口号,带动人群举着拳头高声吶喊。有保安试图劝阻他们往后退,但因为聚集的人群太庞大而不敢上前。 整个视频大概只有三十秒不到的时间,上传十分钟已经累积了超过六十万的观看次数。 贺见真露出一个冷漠的表情,从头到尾看完了视频。 「这只是其中一个视频,我们还发现了同类帖子大概有四个。但还没有任何正规媒体进行採访报导。」品牌部经理看他脸色不好,急忙安抚:「贺总,您先不要担心,罢工这种事情即使我们不压消息,现在也不会允许在网络上传播的。平台很快就会自己删帖,正规媒体也不敢报导这种敏感话题,所以影响应该不会太大。」 「你什么意见?」贺见真示意她继续。 品牌部经理大着胆子:「我认为,应该报警。」 「强行镇压罢工?那对公司的名誉不会损害更大吗?」 「就算我们不报警,闹下去,公安自己也会出来的。罢工是社会性事件,关乎到安全稳定问题。不如我们先报警,告诉警察有人煽动工人罢工,扰乱正常的生产秩序。」 贺见真犹豫了。这个尺度要是把握不好是很危险的。 品牌部经理看出他的心软:「贺总,您要以大局为重。如今公司的整体利益才是最优先的。」 贺见真斜乜她。品牌部经理知道说错话了,赶紧闭嘴。 「如果是你现在站在草坪上举横幅,就不会这么说了。」贺见真说:「你知道现在招一个工人有多难吗?多高的薪水都没有人愿意进厂你不知道吗?这些人要是真不干了,你的大局呢?」 第42页 品牌部经理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仿佛没想过他会这么说。 贺见真说:「他们要求的八小时工作制是合法的,是劳动法保障的工人的正当权益,所以他们没有错。如果这真的是他们自己的诉求,那公司必须正视,尊重工人的诉求。如果是有人背后煽动罢工,打着维权的幌子在损害公司的利益,那是另说。」 「您的意思是,要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罢工是有人煽动的?」品牌部经理听明白了。 贺见真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你先去和制造基地的工会了解一下,到底工人对现在的工作制是不是不满意?告诉他们,如果真的要求八小时工作制,公司也愿意和他们谈。」 「那是否还需要报警?」 「不用。」 「可是……」 贺见真冷笑着盯着手机屏幕的画面:「七月这么热的天气,一群人在大太阳底下暴晒着,真是难为他们了。你联繫一下物业那几个负责维护秩序的保安,买一车水过去,再调两台降温风扇,水发到每一个罢工的人手里,别整出中暑晕倒的出来。」他强调:「不要联繫公司管理人员,直接联繫物业。公司管理层这边我会另外派人去联繫。」 品牌部经理机灵,一听就知道里头的意思。不让她联繫公司管理层,说明管理层也搅合在了罢工活动里面。物业是外包的,不会愿意蹚浑水,只愿意尽职维护好秩序。而工人是对公司有意见,不会愿意为难物业,让物业的保安去发水,既能避免冲突,也能缓和工人的情绪。 贺见真看着韦宁:「宁姐,帮我定机票,我要去一趟西安。今天就走,你排一下行程。」 韦宁动作利索,机票定在了傍晚八点,唐礼涛亲自开车送人去机场。 「如果西安那边顺利的话,我就直接飞上海和您汇合。」贺见真苦笑着解释:「如果不顺利的话,恐怕我们就不能去迪士尼玩儿了。公司这边就请您坐镇,我让宁姐有急事联繫您。」 唐礼涛知道他是以工作为先的,很欣慰:「自己小心一点,随时联繫我。不确定的、拿不准主意的多找人商量,黄锐不是徐新昌,他是个心眼儿多的。」 「您觉得他会怎么做?」贺见真也担心。 「其实我是贊同报警的。」 「您怎么也……」 唐礼涛觉得他还是太单纯、太软和:「有时候对付坏人,要用一些强硬的手段。如果我是黄锐,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吗?我会派管理层跟着工人队伍一起罢工,表面和工人站在一起,背地里抓住几个领头的工人带动工友罢工的证据。然后,等你带着董事会的意见过去和他谈拢了,再联繫警察,把领头的那几个工人抓起来,告他们寻衅滋事、扰乱社会治安,转头就把人卖掉,把自己摘出来。」 「祝力说,的确有公司管理层在工人队伍里面,难道……」贺见真倒吸一口凉气。 「他并不在乎工人,真真,」唐礼涛提醒他:「他贪污公款、结党营私,笼络亲近的高管为他牟利,形成严密庞大的利益集团,你以为这样的人会在意工人想什么吗?卖了就卖了,再招就是了。总有人愿意干活,总有人愿意做这份工。」 「我知道他在背后煽动。但工人也是被利用的受害者,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八小时工作制呢?」 「所以,真正在乎工人的其实是你,是你在要求正视工人的诉求。而且我告诉你,你真的决定公司严格落实八小时工作制,这些工人百分之九十九不会愿意。工人赚的就是加班工资,他们一个月拿着上万块钱的加班工资,就是靠这笔钱在养家餬口。只干八小时没有加班工资,他们连房租都付不起。」 贺见真明白了:「但是报警镇压罢工,抓的也是工人,动不了黄锐和他的那群疯狗。」 「你怎么知道这些工人里面没有收了他好处的?他既然可以煽动成功,领头的那几个就不一定真的是好人。」唐礼涛是不相信这里面没有利益交换的:「最重要的是,你报警了,黄锐就知道,你敢下手,不会给他退让的空间。你要给他这个信号,你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贺见真嘆了一口气。他还不能适应这种恶性事件。 唐礼涛看出他的犹豫。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意见不统一。他能理解,贺见真是从基层员工上来的,有长期的基层经验,他面对基层员工的共情能力比任何他们这些一直处在管理层的人要更强,让他冒险去牺牲基层员工,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您让我想想可以么?」贺见真退一步,决定给自己更多的时间。 唐礼涛也不逼迫他:「我是给你提供一个参考意见,如果你有自己的想法,你可以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没关系。也不要怕会搞砸,真的出事了,还有我,我们还可以一起想办法。」 「您会不会觉得我太幼稚?」贺见真红着脸。 唐礼涛亲吻他的嘴角:「你只是比较温柔。这是好的,也是梁崇正看中你的原因。」 贺见真抬头回吻情人。他这时候尤其需要理解和安抚。即使唐礼涛和他意见不一,但他们能互相尊重理解,这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支持。 两人就在机场安检口接吻,到最后不得不去安检了,才依依不捨地分开。 第19章 简直是一塌煳涂 西安的实际情况比贺见真想像得轻微。 第43页 网络上的视频看起来吓人,乌拉拉的人群和整齐的口号,但等贺见真到了基地产业园门口看到的是一群围坐在草坪上嗑瓜子聊天的工人。没有横幅、没有冲突、没有口号,人数甚至都没有网上宣传的那么多——也可能一部分工人在中途离开了——贺见真目测最多一百号人,只有领头的两名男性工人站在队伍前面偶尔冲着空荡荡的园区咆哮两句,并向路人发宣传单。 贺见真让司机提前一个路口停车,自己走过去接了一张传单。工人也不知道他是母公司的总经理,只以为是普通的行政人员。贺见真瞥到他胸口的工牌,名字、工号、供职部门一清二楚,就差没有把身份证直接往胸口放了。 什么品种的傻缺会挂着工牌大咧咧地出来闹罢工?黄锐简直不把他们当人忽悠。 贺见真面上不动声色,路过保安亭进去问情况。今晚值班的是物业的经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还只让下头的保安值守,经理必然亲自上阵。他是个脑袋活泛的,上午就接了消息母公司的总经理要来,一看贺见真脱口就称贺总。 「还是您的法子有用,发了水、瓜子还有些零食,把风扇调来了,他们就消停多了,该坐下来聊天的聊天,吃东西的吃东西。」经理赔笑着解释:「其实大部分都是些凑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要么就是贪小便宜的,真的豁出去性命都不要了,哪儿是这种情绪?」 贺见真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但他们也没有走的意思?」 「走了一些了。这不是还没到八点半嘛。」 「一定要到八点半?」 「我们基地晚上要是安排了加班,晚班都是到八点半放工,到那时候打卡加班才算有效。提前走不就不划算了嘛?一会儿到了八点半您再看看,一准儿全都散了。这些人精明得很呢,一点亏都不吃的。」 贺见真隔着保安亭的玻璃看看外头草坪上悠闲谈笑的工人,表情松缓些。 进了制造基地,祝力在工会办公室等着,一同的还有制造基地的工会主席。 「你们黄总呢?」贺见真把公文包往桌上「啪」地一拍。 工会主席还算客气:「黄总今晚有重要接待,实在是过不来。他特意交代了,让我和您谈。工人们的情况我比较熟悉,您有什么指示跟我说就是了。」 贺见真破口大骂:「你还熟悉工人的情况?你他妈这个工会主席怎么当的,嗯?外头一百多号工人就坐在门口,坐了他妈的一天,水和吃的还是我叫人去买的,你想办法了吗?你他妈就会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 一连串「他妈的」把工会主席喝得眉毛直跳,脸色一白。她听黄锐说,这位新上任的贺总经理原来只是个行政中心的中层,对子公司的情况根本不熟,好煳弄得很。为保万一,她还旁敲侧击地问祝力,祝力也告诉她,贺见真不是个脾气霸道的人,是愿意讲道理的。所以她今晚虽然留下来等人,其实没把贺见真太放在心上,只以为是个好欺负的。 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呢?不是说性子和软吗? 她一下子紧张起来。到底是母公司的总经理,她还是有畏惧心理,又拿捏不住这位主子的喜恶,急忙朝坐在旁边的祝力递眼神,寻求帮助。 祝力理都没理她,老神在在地揣着袖子:「我就说了吧?这些子公司的干部,管理思路极其混乱、危机意识淡薄,堂堂工会主席放着工人不管,就是管理失职!管理失职!」 工会主席瞠目结舌,两只眼睛恨不得送一对「贱」字给祝力。 「杨主席,」祝力不怕她:「你还没听明白嘛?贺总是在问你解决方法啊。事情现在已经闹成这个样子了,领导只关心解决方案,你的解决方案呢?难道还要领导来给你想吗?」 工会主席也识时务,恭恭敬敬地再开口:「贺总,的确是我工作失职,我应该检讨受罚,我一定想办法稳定工人情绪,确保解散罢工。」 贺见真喝道:「你确保?你拿什么确保?你他妈一天都没放出来一个屁,突然就确保了?」 「工人们又不是真的要……」工会主席被逼急,脱口就出。 贺见真眯了眯眼睛,眼神沉重地压迫过去。 工会主席冷汗直下,心跳快得头晕。 「你想好了再说。」贺见真很冷静:「到底罢工是怎么回事?工人们的诉求是什么?」 这会儿的工会主席已经心惊胆战了:「……是工人们要求八小时工作制……」 「那工会有正视他们的诉求,帮助工人和公司管理层谈吗?」 「目前还没有安排,但是我今天白天一直都和工人们在一起,详细地和工人们聊过的,也跟他们保证过工会一定会帮助他们。他们是有意愿和公司坐下来谈的。」 贺见真刚刚火气还没那么大,看到这位工会主席不免更来气。他本来只是想试探两句,没想到这个杨主席道行浅,扛不住压力漏了马脚。她一直都知道工人是被煽动的,而且她就是那个被黄锐派出去打入工人内部的管理干部。 贺见真恼火的是,一个工会主席,本来应该坚定地维护工人利益,反而助纣为虐。工会在企业里面的权力通常不大,工会主席没实权,翻上天去算个中层,就这么一个只负责搞搞联谊发发电影票的,竟然也成为腐败集团的一份子,出了事就会向上负责,对下毫无感情。 第44页 至少祝力有一点说的是对的,子公司这帮管理干部,简直是一塌煳涂! 贺见真已经可以预见,只要黄锐一发话,这位杨主席会干净利落地卖掉下面的人,把领头组织罢工的工人扔给警察,就像唐礼涛说的那样:「你既然和工人们聊过,我想知道,这里面会不会有趁机捣乱的分子?故意破坏公司正常的生产秩序?」 工会主席谨慎地试探:「您的意思是……」 贺见真骂也骂完了,威风也耍过了,适时作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来:「我们当然是要帮助工人的,但是如果有人趁机捣乱,故意损害公司的名声和利益,这也是不允许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杨主席?」 「您是打算怎么处理呢?」 「如果有,立刻报警。」 「会不会……阵仗太大了?」 「不抓一两个,就由得他们闹?黄锐就是太护短,把人都当金疙瘩。明天我肯定要骂他,他对下面的人好,人家还不领情呢!」 祝力立刻默契地搭腔:「杨主席,你要懂得大局,公司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工会主席更紧张了,她怕的就是贺见真报警。 一旦报警,把罢工镇压下去,那黄锐手里就没有牌可以和贺见真谈了。 之所以会出鼓吹罢工的主意,就是黄锐打听出这位从前的行政总监性格软弱,又是从基层上来的,对工人们很关心。但贺见真到底已经是母公司的总经理,代表的是整个集团,他再关心员工,心里最紧要的必然是整个集团的名誉和利益。在公司利益和几个普通工人之间,孰重孰轻他很清楚。黄锐不能还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行政总监来分析。 工会主席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报警肯定是不能报的,至少也不是现在报。但不报警她脑袋上就是一顶「不顾大局」的帽子。 「您放心,报警我们一定会的,只是现在报警可能不是好时候,」她决定先拖着时间:「最好是有破坏分子恶意煽动工人的证据,警察才好抓人。要不等会儿我再找和工人们谈谈,了解清楚情况,然后等黄总回来,向他报备一下,我们再报警?」 贺见真总算稍微满意:「要你们黄总动作快点儿,明天我不要看到这些人在这儿。」 他们谈完从产业园出来的时候,果然产业园门口已经是空荡荡的,没有一地矿泉水瓶和瓜子皮作证,根本看不出有人群聚集过。 工会主席将两位神仙送上车,车子开出一公里了,祝力才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贺见真与他相视一笑,多年合作的搭档果然默契。 「辛苦您了。」贺见真感慨,还是老上司靠谱。 祝力露出欣慰的眼神:「一会儿我找个gg公司稍微剪辑一下,再拿给工人们听听。你就操心黄锐就好啦。」 刚才的谈话完整地被录音笔录了下来。他们要的其实就是工会主席最后的那几句,只要亲耳听到她承认,黄锐和她有过河拆桥的打算,工人就会明白到底是谁坑了他们,也不会再继续闹罢工。 至于报警,贺见真知道工会主席是不会报的。他本来也不是想要让她报警,不过是为了诱她说出后面那几句话,再录下作证。这样一来,罢工自然而然就会解散,既不需要报警动用公安力量,黄锐又失去了和贺见真谈判的筹码。明天两人再见面,贺见真就能掌握住主动权。 所以,解决了罢工,贺见真其实已经成功了一半。 在车上,祝力明显感觉到贺见真眉心有所松动,连表情都自然了不少:「我还担心你拿不住她,这不是挺好的嘛。啧啧,总经理已经学会怎么骂人啦。」他说的是刚刚在办公室里贺见真骂工会主席。 贺见真也调侃:「您就笑话我吧。我也是班门弄斧,都是您以前老这么训我的。」 「我是夸你。」祝力很欣慰:「行政体系就靠你出头啦,我祝力手底下出来的人,也走到了总经理的位置,我高兴吶!」 两人有着多年的情谊。贺见真进公司的时候就是祝力亲手带着的,这位上司工作作风严谨细緻,贺见真在行政系统积累的专业知识、工作习惯、接人待物的方法……很大程度上都是从祝力那里来的。私底下,祝力一直是个低调内敛的性格,行政比不得研发和市场这些风光衙门,只有低调才能使整个行政体系立得稳。贺见真耳濡目染,今后他在职场上形成外柔内刚的性格也和祝力有很大关系。 毫不夸张地说,在职场上,祝力对他的教导栽培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贺见真今天在职场上百分之七十的收穫来自于祝力。没有这位老上司,就没有今天的贺见真。 如今学生走到了老师的前头。贺见真心怀感恩,也不免鼻酸:「我哪有什么出息,还要靠您支持呢。」 「不说丧气的话,」祝力拍拍他的肩膀:「你没问题的,我相信你。」 第二天上午两个人去见制造基地的第一负责人、天青集团总经理助理黄锐。 这是贺见真第一见这位梁董事长的「亲儿子」。黄锐和他想像中很不一样,身量高大匀称,面容英俊,留着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天王巨星刘德华的中分头,再把西装外套往肩上一搭,确实有香港歌星鼎盛时期的那股味道。他还能写书法,办公室的小桌上散着好几张誊抄的唐诗,又会画一点国画,自己画一幅荔枝公鸡图挂在墙上,写「大吉大利」四个字,像模像样。 第45页 见了贺见真,他热情地握手:「贺总,真是不好意思,昨晚被拉去喝酒了,没接上你。」 站在他旁边的工会主席也笑,就是笑得比较勉强。她还没搞清楚为什么罢工已经散了,就在贺见真祝力进办公室门前,她还在被黄锐噼头盖脸地骂,骂到整条走廊上都听得到。 贺见真装模作样地夸奖:「黄锐,你的人厉害啊,昨晚门口还一地瓜子皮呢,今早就干净了。」 他有意把自己摘出去,让黄锐猜疑是工会主席违背了他的命令,私自解决了罢工问题。录音笔已经被祝力销毁了,工人也不可能真的闹到黄锐面前指责他想过河拆桥。黄锐抓不到证据证明是贺见真下的手,这个锅就一定是工会主席来背。 第20章 以后重点管什么? 黄锐果然乜了乜工会主席,倒没发火,把人先打发了下去。 他不傻,工会主席没有胆子背着他私自解散罢工,但他抓不住贺见真参与的证据,只能吃这个亏。他惊讶的是,这位新任总经理一个晚上就解决了问题,并非传言的那样不中用。 已经是摊牌的时候,他说:「是我不好,我管理能力不足,还给董事长丢脸。这几天祝总和我谈了很多,我也在反省,是不是不应该再留在公司了。」他说得很恳切:「贺总,我和你说句心底话,我是毕业就进公司的,在公司二十几年的时间,对公司有很深的感情。我也不要求别的,你把我打发到综管部打杂也行,但我还是想再为公司干几年。」 贺见真也是毕业就进公司,黄锐觉得他能体会这份感情。 「你对公司二十几年的感情就是贪公司的钱,然后鼓动工人罢工?」贺见真不买帐。 黄锐脸色一僵,没料到他这样不留情面。 贺见真很坚定:「公司不会留你的,黄锐,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你主动走也好,开掉你也好,再闹下去报警抓人也好,你可以自己选,但是公司一定不会留你。」 「董事长都没动过我!」黄锐拔高声调。 贺见真疾言厉色:「那你去他的墓碑前说!」 立刻安静了。只有祝力嘆了一口气。 贺见真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人:「董事长为什么不动你,你心里没数吗?他留十分的面子给你,你怎么回报他?天青是他一生的心血,你对他的感恩就是偷窃他的心血挪为己用?你敢把刚刚那番话拿去董事长面前说吗?去他的墓碑前磕头,看他要不要降雷噼你!」 「他会原谅我的。」黄锐急切地说:「他之前肯定有交代过,他不会动我的……」 真是被惯坏了。 贺见真揭穿他:「他遭人暗算、死于非命的时候你在哪里?他为公司殚精竭虑、日夜操劳的时候你在哪里?你遭罪了,开始想他了,开始知道拿他出来保自己了。但他已经不在了。」 黄锐震惊地抬起脸,仿佛今时今刻才明白过来梁崇正已经走了。 贺见真的话近乎残忍:「黄锐,董事长已经去世了。」 这位第一负责人、年轻的总经理助理脸上的血色一点点退下去。他不装模作样地笑的时候其实更好看些,更有些沉郁的俊美,也更像个正常的人。 「是啊,他走了。」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他走了,所以你们这些人迫不及待地要清理门户了。天青是他的心血,呵,那你现在还不是占了他的心血,用他的权力?那么多高管、那么多他的人,你以为就我一个贪?」他一转脸,指着祝力:「你以为他祝力就没有贪?你以为管理团队里有几个是干净的?凭什么就赶我走?就抓我?改朝换代了,你拿我立典型,也不过是借了他的权力罢了。」 祝力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 贺见真也不生气:「真的要清理门户,我就不会过来和你谈,你也没有机会还坐在这里。」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让我留下来?」 「你损害了公司的利益,你说为什么?」 「钱我会还的。」 「这已经不是还不还钱的事情了。」 见黄锐仍然僵着脸,贺见真觉得他太不懂事:「黄锐,大家是成年人,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也该为自己做的事情承担后果。董事长不是你拿来为自己脱罪的工具,借了董事长权威的人不是我,你才是。」 「如果我走了,制造基地的高管也会跟着我走。」黄锐咬牙切齿。 贺见真岿然不动:「有多少人?」 「整个管理班子都是我的人。」黄锐微微得意。 贺见真也笑:「行啊,辞职报告打包递过来,我批一次就够了。」 黄锐急得脖子红:「人都走了,我看你怎么转得动这个地方!这是天青最大的制造产线!」 「没什么转不动的。再找人补就是了。」 「你!」 「董事长最经常教育我们的就是危机意识,没有人不可替代。你应该最熟悉的,不是吗?咱们是企业,又不是公务系统,没有谁是铁饭碗。做不好就滚蛋,这不是最正常的吗?」 黄锐神情灰败下去,眼眶甚至有点红:「我不会走的。我就坐在这里,你报警吧,我等着警察来把我抓走。你今天这么对我,其他人都看着的。」 这就是耍无赖了。 连祝力都有点看不下去:「你不在乎体面,你也不顾董事长了吗!」 第46页 「那你就坐在这儿吧。」贺见真也气,「我让人力走个开除的流程,等流程走完了,你还要守着你的办公室的话,只能让保安过来把你抬出去了。你是要自己收拾东西走,还是让人抬出去,你自己看着办。」 他愤而离开,祝力跟在他身后。 「我看就是董事长对他太好了,怎么这种人也能当上总助?长得人模人样,骨子里就是一流氓!」进电梯里面了他还在絮絮叨叨地骂。 祝力被他逗笑了:「消消气,和这种人生气有什么必要嘛。」 「他要是赖着不走,真的要保安抬他,外头还不知道怎么看公司笑话。」 「没那么严重。一个子公司负责人,谁关心他。咱们又不是沈飞那些名声在外的大公司。」 贺见真还是生气,他以前对高层没有这么多了解,再加上和他走得近的高层都是祝力、唐礼涛这些尽职尽责、德才兼备的类型,所以贺见真对高层抱有的幻想还是偏美好的,理所应当地认为高层都应该像他们一样。 理论上,他也清楚高层有腐败,也不乏人渣,但他总以为身居高位的人,怎么样会在乎体面。黄锐的出现彻底打破了他最后一点期望。 「就是走开除流程还得想个名目,贪污这个事情不太好明说。」贺见真也想听听老领导的意见。 祝力好笑:「他的制造基地,都闹罢工了,第一负责人肯定要追责的嘛。就写管理失职,破坏公司正常生产秩序。」 现成的把柄,还是黄锐自己送到手上来的。 「我还真想他的那帮蛀虫高管全跟他走。」 「水至清则无鱼。你想想怎么完善财务制度吧。」 贺见真对祝力很感激:「这次要谢谢您,又是查帐又是录音,要是换了别人,我是肯定不放心的。」 祝力摆手表示不在意:「能解决问题就好。」 事情处理得比贺见真想像中顺利,他还在西安休息了一天才飞上海,与唐礼涛、贺彤汇合。 贺彤小公主背着她的粉红色肉桂狗的书包,左手一杯饮料,右手一只毛绒玩具,兴奋地朝他招手:「爸爸!这里这里!」 贺见真看一眼站在旁边的男人:「麻烦您带着她,没给您调皮捣蛋吧?」他是从西安直飞过来的,所以女儿只能让唐礼涛带过来。 唐礼涛含笑去揉孩子的发顶:「蛮乖。」 做爸爸的和女儿拥抱,亲她的脸蛋:「宝宝,玩具谁买的呀?」 「是唐伯伯。」贺彤冲着唐礼涛眨眼。 「谢谢唐伯伯没有?」 「有。」 贺见真把她的小行李箱从唐礼涛手里接过来:「谢谢您。」 唐礼涛暗地里勾他的手:「走吧。」 一家三口打个车直接到迪士尼,酒店套房有两间卧室,贺彤小公主站在刻有童话雕画、装饰了玻璃花朵壁灯的大床卧室和能和爸爸一起睡的双人床卧室中间,眉头紧紧皱着,犹豫了很久,两个大人站在她身后等她耐心地挑。 贺见真拍拍她的肩膀:「唐伯伯带你坐飞机很辛苦,让他好好休息吧。」 他的意思是让女儿把大床房留给唐礼涛,他们父女俩睡双人间。 唐礼涛睨他:「小孩子喜欢漂亮的公主床,你让她睡嘛。好不容易来一趟。」 贺见真背着女儿瞪他。 贺彤压力很大,紧张得两只小手都是攒紧的。她觉得爸爸是有道理的,唐伯伯是外人,应该让他一个人睡一间,她和爸爸睡在一起。但是在机场的时候唐伯伯跟她说,订了迪士尼的酒店就是因为看到房间很可爱,她肯定会喜欢。以前和爸爸旅游都不捨得住这么漂亮的酒店套房,不住好像又可惜了。 最终是唐礼涛推了她一把,把她直接推进了大床房,行李和玩具也一起放了进去:「来都来了,就两个晚上,你让她开心一次就是了。」 她慌慌张张想去道谢,就听两位已经转到客厅收拾行李。 当爸爸的唠叨:「你不能太惯着她,小孩子总是满足她她会娇气的。」 「那还不是因为她是你女儿?」唐伯伯一句话封住了贺爸爸的嘴。 贺见真其实心里是高兴的。迪士尼这种地方唐礼涛自己肯定不愿意来,但他愿意陪他和孩子来,还照顾得这样周到精细,实在难得。 两人自从有了暧昧关系后,贺见真一直不想表现得太任性,怕唐礼涛觉得他不懂事,对他不满。但唐礼涛有时候纵得他自己都羞愧,说话做事情越发得不要脸皮,分寸也越来越模煳不清。像是这种要求唐礼涛陪他和孩子玩的活动,他也不自觉就拿出来提了。提完了他才觉得不太妥当,可当时又无比的自然而顺利。 望着双床卧室里面那两张床,贺见真脸更红。 突然一双手从后面抱过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很性感:「我看一张床也够。」 「孩子还在呢!」话是这样说,贺见真没打开他的手。 小丫头在洗澡,卧房的门关了,老男人才敢这么大胆子亲昵。但贺见真还是心跳速率疯狂上飙,明知道是危险的,却又感到一种隐秘的刺激和兴奋。 这时候反正已经晚了,明天一早才进园子里玩,两人关起浴室的门就亲。浴缸虽然不大,但也纳得下两个成年人,贺见真红着脸脱了衣服往老男人怀里坐,热水往他皮肤上扑,他两边颊腮熏得两团洇湿的粉。 第47页 跑一趟西安贺见真是真的累了。他从前没出过差,做行政基本不需要出差,到了西安又马不停蹄地处理工作,外头的床他也没睡个踏实,这会儿到了亲密的人怀里,他才放松下精神来,只管靠着这堵宽阔的胸膛停歇。 唐礼涛给他洗头髮,细细密密地抓头皮,一边抓一边按摩穴位,老男人手法醇熟,又难得伺候人一回,贺见真躺在他怀里舒服得直嘆气。 「您这是从哪儿学的?」贺见真打趣。 唐礼涛抓得一手泡泡:「我们家老爷子一辈子就是这么给老太太洗头。我从小看到大的,今天总算给你试上一手。」 贺见真回头望他一眼:「就给我试过?没给别人?」 唐礼涛低头深深看他,不答话。贺见真怕说错话,还没想明白被唐总低下头亲在嘴巴上。 「就你,」唐礼涛餍足:「不然还能有谁?」 贺见真浑身燥得厉害:「我怎么会知道。您要是有别人,我也管不着。」 「翻旧帐啊?」老男人反而高兴:「行啊,我老实交代了,你也得老实交代吧?」 「我可没旧帐能给您翻。」 「进公司不久董事长给我介绍过一个,这你好像也知道的吧?姑娘是好姑娘,但是人家也看不上我,女飞行员,巾帼英雄,我哪里配得上。后来还和一个女零件商走得近些,其实她是挺不容易的,单打独斗的也辛苦,就是想找个依靠,后来我把她介绍给了沈飞的一个领导,人家现在二胎都生完了。我出去打交道的人是比较多,但是也不至于那么乱,你想得太多了。」 贺见真不是真的要翻他的旧帐,他还没资格。唐礼涛这么一说,反而弄得他窘迫地抬不起头来,水面倒映出他带着嫉妒的悲哀的一张脸。 「又想什么呢?」唐礼涛用力掰过他的脸:「嗯?还有什么叫我要是有别人,你也管不着?」 贺见真怯生生对着他,知道惹人不高兴了。 「你还不想管?我告诉你,这才是你要管的头件大事!」老男人恶狠狠咬一口他的嘴唇:「该管的事情不管,不该管的鸡毛蒜皮都揽到头上。那是你该管的吗?跟你说了无数遍了,捉大放小、捉大放小,永远搞不清楚重点,典型的管理思维混乱……」 贺见真缩着脖子给他训,越听脑袋里越是一团浆煳,只顾得上回应热烈的亲吻。 唐礼涛还要考他:「乖,再说一次,以后重点管什么?」 贺见真已经被亲得迷迷煳煳,两眼迷离而情痴,满心里已经全是这个人:「管你。」 第21章 您是……认真的? 贺彤起了个大早,收拾好小书包迫不及待地去敲爸爸房间的卧室门。过了一会儿唐伯伯来开门,告诉她爸爸还在刷牙。 贺见真出来的时候腮帮子上还沾着一点牙膏沫,小丫头笑话他,唐礼涛扯了张纸巾就去擦,被贺见真一个眼神瞪过来。老男人半个小时前还把他按在镜子前面早操,弄得洗漱的时候他根本不敢看镜子,哪里知道有没有擦干净脸。 他们进园子进得早,小丫头过了检票口欢唿一声,像头见了肉的小狗崽子往园子里沖。扮演公主的工作人员喜欢她,亲密地和她拥抱拍照,做父亲的贺见真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手机就没有放下来过。照片库里一千张照片八百张都是彤彤公主。 贺见真自己其实也喜欢迪士尼,贺彤想买收集纪念章的护照本,他看着货架犹犹豫豫想多拿一本给自己又有点不好意思,后头一只手伸过来捏了两本果断地扔进了购物篮子里。他一回头,唐礼涛推着购物车,里头大大小小的玩具、日用品、零食……已经堆满了一车。 贺彤还站在衣装柜前严肃地思考到底要冰雪女王的裙子还是睡美人的裙子。唐礼涛摸摸她的头髮,也不着急催她:「宝宝,王冠要不要?金色的和银色的各一顶好不好?」 坐过山车的时候两个大人都没上去,小丫头自己爬进车厢高高兴兴朝他们挥手。贺见真拎着她的小书包站在下头看天蓝色的过山车往空中抛,顺着流畅的轨道疾驰而去,带过一阵狂欢的尖叫。他仰起头来,捕捉到孩子马尾辫上白色的蝴蝶绸带闪了闪,像彗星拖着长尾划过。 「吃一点。」唐礼涛买了冰淇淋,「别中暑了。」 贺见真手上全是孩子的东西,空不出来,下意识低头就拿舌头去卷冰淇淋,甜腻的奶油在嘴上化开才想起来这样的举止多亲密。 唐礼涛笑看着他微红抱赧的颊腮:「咱们俩也应该拍个照片。」 他们俩有机会拍照都是在公司里的重大活动或者接待,所有人西装领带站成一排,背后是气派巍峨的公司大楼,也不用分清楚谁是谁,私底下确实从来没有过合照。 贺见真私心暗动,掏出手机请旁边的工作人员给他们俩拍照。两个中年男人手里一人拿着一本迪士尼的护照本,唐礼涛还举着冰淇淋。 贺见真看着照片发笑:「您真可爱。」 「像不像结婚照?」唐礼涛指着两个人手上的本本:「红的就更好了。」 护照本是蓝色的,不像结婚证那样喜庆。 老男人占便宜成习惯了。贺见真早上的帐还没和他算,瞪他:「幼稚。」 都到迪士尼来了,谁还不幼稚了。 集齐护照印章领礼物的时候当爸爸的比女儿还兴奋,那时候也不知道谁更幼稚。唐礼涛不拆穿他,傍晚先和父女俩分别:「老客户约了一定要吃个饭,你们俩先玩吧。自助餐厅订好位置了,到时间你们俩就去,报我的手机号。晚上就不要等我了,我可能晚点回去。」 第48页 出来度假也不忘记应酬交际,财神爷工作狂的症状已经病入膏肓。 贺见真怕他要喝大酒:「别喝太多。」 在拥挤的人群里,唐礼涛握了握他的手,点个头表示知道了。 他一走贺见真反而觉得缺了人,甚至晚上压轴的焰火和灯光节目看得有点心不在焉。贺彤指着壮丽的灯火咿呀惊唿,彩光熠熠的宏伟的城堡,正投影公主和王子幸福的结局,天上烟花擦亮的瞬间,现出人间拥抱亲吻的爱侣。 贺见真听得慷慨缠绵的音乐脑袋嗡嗡响,低头去找手机,想问问唐礼涛的情况,又怕打扰了人家会友陪客的兴致,在编发栏里写了删删了写,两句话就是发不出去,最后怔怔望着对话框最上头「唐礼涛」三个字发愣。 音乐结束了,编发栏还是空着的。 回到酒店贺彤累得倒头就睡,贺见真没见着唐礼涛回来,在客厅一边处理工作信息一边等人。 祝力发消息来说黄锐今天下午自己收拾行李走了,连带着两位亲近的高管一起递了辞职信,制造基地的财务帐本暂时上交母公司,由总部财务负责。至此,西安贪腐案算是落下帷幕。另有品牌部的舆情监控做得到位,至今西安人事变动的消息没有在网上发酵。 「等开董事会的时候再让他们拟个议题,看看谁接下来接任西安这个第一负责人比较好。」贺见真直接电话回覆:「既然是独立法人了,不能老要集团公司当保姆,像什么话。」 祝力说:「实在不行把严开(制造副总)调过去一段时间就是了。」 「那算降了吧?」母公司副总调到子公司当第一负责人,可以算流放了。 「本来他也应该有责任,况且只是兼职,又不要他整个人都过去。」 ...... 外头的门有刷卡的声音,贺见真一听响动:「先这样吧,我先挂了。」 刚把手机放下,唐礼涛踉踉跄跄地进来。贺见真隔着两个人的距离都能闻到酒味,熏得直皱眉头:「喝了多少?」又不是要拿订单,喝那么多干嘛? 「没事儿,」唐礼涛还留着一点理智,却也不多,把人抱过来就亲:「让我亲一个。」 嘴里全是酒味,贺见真推开了:「臭得要死,去洗澡!」 老男人有点不高兴,掐着他的腰强行亲过来,贺见真又恼又怕,孩子就在隔壁,惊动了不好,只能下最后的警告:「您别碰我。」 终于老实了,唐总只能安安分分地去洗澡,还没脱衣服就开始吐,抱着马桶没完没了,胆汁儿都要出来似的。贺见真看得有点胆战心惊,一边给他煮热水一边从他行李里找解酒药——唐礼涛是久经沙场,随身带药就像随身带钱包。 好不容易水喝了,药也吃了,人已经躺在厕所地板上意识都不太清醒。贺见真心疼地要命,给他解衣服用热毛巾擦身体,老男人枕在他腿上一只手还扒着他的衣角,睡也睡得不安生,微微皱着眉头。贺见真一会儿怕他吐得太厉害会脱水,一会儿怕他胃不舒服要去医院。 幸好药效发作之后唐礼涛明显脸上放松些,唿吸也安稳了,贺见真这才把他挪到床上去睡。 他从没有见过唐礼涛醉酒,这可能是老男人第一次狼狈不堪的样子被他看见。翩翩风度褪下去后,没想到也有中年的忧忧寡欢的疲惫。 卧室里只留了一盏夜灯,贺见真自己也折腾得够呛,陪孩子玩本来就是体力活,又照顾了酒醉的人,这会儿看着唐礼涛反而睡不着。 守到三点钟唐礼涛醒来一次,见他在床边,两人的手还紧紧握着:「吓到你了?」 他带着歉意。贺见真心软得一塌煳涂,用脸蹭他的手。 「辛苦你了。」唐礼涛抚摸他的髮鬓。 贺见真给他餵了点水,脱了外套钻到被窝里往他怀里靠。听到对方胸腔里沉重的心跳,他才觉得安定些。过了一会儿,他从发酸的嗓子眼儿掏出点话:「以后少喝点吧。」 快五十岁的人了,还这么不要命地喝,迟早是要出问题的。他知道唐礼涛是为了他、为了公司,可他只想让这个人好好的,平安、健康、喜乐。 真是要命。老男人这会儿后悔也来不及,把人吓得快哭了,到头来心疼的还是自己。 「哪儿有那么严重了?」他笑着哄:「好好好,我保证,少喝,能不喝就不喝了,好不好?」 贺见真水光潋滟的眸子乜过去:「那是为了我吗?那是为了你自己好!」 「是,你说得很对,我改。」老男人虚心承认:「今天确实是高兴,所以没管住。」 谁管你高兴不高兴。贺见真只以为他油嘴滑舌。 唐礼涛掬着他的头髮亲他的脖子。他怎么能不高兴?多少年了,终于把人弄到手了,带着他和孩子出来玩,三个人,真正像一家子似的。本来他都不是个喜欢孩子的人,但是能让贺见真高兴,他也觉得没那么排斥。得意得忘了形了,半生夙愿终于得偿。 前一天晚上熬得太晚,第二天早上贺见真就是真的起不来床。贺彤小公主由着她的唐伯伯带下去吃早饭的时候,做爸爸的「昏迷」在床,毫无知觉,梦里还是午夜城堡的童话。 这一觉睡到近中午,也算睡了个踏实——自从他当上这个劳什子总经理,工作日基本上是朝六晚十一,周末起码有一天是要在公司加班的,剩下一天也睡不了多少,无数的工作信息和电话派对等着,严重超出了劳动法规定的法定工作时长。他已经快要不记得上一次这样睡到中午是什么时候。 第49页 他迷迷煳煳爬起来进浴室洗漱,水龙头里接一捧水往脸上拍,鼻子被一个硬邦邦冷冰冰的东西嗑一下,他把手拿开,水流从指缝里流走了,露出无名指上一圈银色指环。 他吓一跳,把戒指从手上抽出来。一枚素戒,沉垫垫落在手掌里,水珠剥落,皓光闪闪。 手心哄一下烧起来,他捧着戒指急匆匆出了浴室就找人,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唐礼涛。 「我让餐厅送点东西上来,你收拾完了先垫点肚子。」唐礼涛喜欢看他睡眼惺忪的样子:「丫头在下面儿童娱乐区玩儿,有服务员看着她的,她一会儿够了自己会回来。」 小公主被儿童娱乐区的手工游戏耽搁住了,这会儿正是乐不思蜀的时候。 贺见真脑子里只有戒指,根本没听他说什么,一只手捧着银环抬到他脸前,用惊异的目光看他。 「干嘛?」唐礼涛明知故问:「退货啊?」 贺见真嗖一下又把手缩回去,宝贝似的缩在身后仿佛生怕被抢了,闹个大红脸:「您……您买的?」 唐礼涛笑得理所当然:「昨天晚上吃饭的地方旁边刚好有个首饰店,我就进去看了看。该走的流程形式还是应该走一个的嘛,就先当个定礼,等这阵子风头过了,公司走上正轨了,去见过你父母,咱们就把事情定下来。你看这样行不行?」 贺见真越听越心惊:「您是……认真的?」 唐礼涛眯眼挑眉,仿佛他说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贺见真再傻也知道这回不是玩笑,他满脸震惊。 「你不是认真的?」唐礼涛严肃起来,像是做好了他说不的准备。 贺见真拼命摇头:「不是……不是!是,哎呀。」他急得舌头打结了:「我是认真的。我只是以为您不是……」 越说越小声,好像又说错话了。 「我不认真我答应帮你?我不认真我为了你进董事会?我不认真我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大周末的跑到儿童乐园来玩?」唐礼涛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有问题,他认为这个事情很严重:「你是不是后悔了?还是我犯错误了?你怎么会怀疑我不是认真的?」 贺见真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简直就像个小心眼儿。他掂量着说实话和编谎话哪个能让唐礼涛不那么生气一点。 但是在唐礼涛面前他是不敢撒谎的:「我以为……您只是想玩个新鲜……」 「我一个快五十的人,我什么没玩过啊?现在还玩有必要吗?」唐礼涛哭笑不得:「你从进公司给我送列印纸那天开始,你自己算算多少年了,我对你下过手没?你还觉得我想玩你?」 被徐新昌吓的那一晚,亲成那个样子了他都能忍住,不想趁人之危。如果不是后来贺见真主动告诉他他是愿意的,是喜欢的,他做好准备这辈子不碰他。他从没有这么珍惜一个人,亲手护着一路走过来的,慢慢看着他从实习生成长、立足、站稳,已经是心尖的至亲。十几年的时间,忍成了习惯,哪怕一直忍下去,不想见这个人有一丁点不乐意、不高兴。 贺见真急起来去拉他的手,抱他:「我错了。我给您道歉。」 唐礼涛冷着一张脸:「没良心。」 「嗯,您骂得对。」小白眼狼有样学样,这时候只有好没有不好的,还大着胆子去亲他,用嘴巴磨蹭他的鬍渣:「我想不到嘛,您坐得那么高,副总诶,我一个实习生,我怎么敢想。」 这是实话。他何尝没有尝够相思之苦,从第一眼开始,他就占据了他所有的神思睡梦。可这个人从前离他太远太远了,他连抬头望一望都要伸长了脖子,怎么敢妄想神仙能降到他身边来。明明喜欢得不得了了,也不能表现出一点来,怕这个人觉得他太轻浮。 哪怕是这一回,他也想好了,即使戏过散场他也愿意,至少他坦白过心迹,告诉过他他有多么的喜欢他。 第22章 查了一通白查了 唐礼涛勉强能接受爱人的解释,他给他重新戴上戒指。 「你想好了,拿了就不能反悔了。」老男人今天被他吓了一次,心脏坐了一回过山车,不想再出任何岔子了:「以后就是我们老唐家的人,要备案的。」 贺见真看着手指上那枚银环已经是狂喜,扣着人的脖子上来就亲,吻得激烈。 他又甜蜜又心酸,原来多年的心动暗许,从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却兜兜转转蹉跎近中年,才终于走到一起。 「回去我也给您买一个,」贺见真指的是戒指:「您不方便戴,就收着。」 唐礼涛不在意。他们现在的情况都不方便戴,贺见真还带着孩子,小孩子这个年纪最是敏感的时候,父亲手上多了一枚戒指必定会引起注意,也得顾及孩子能不能接受。再说贺见真现在是总经理,整个公司最高、最显眼的那个位置,他身边突然多了个人也是大事。 「晚点再和丫头说吧,」唐礼涛知道他在乎贺彤的想法:「她还小,慢慢地说,别让她不好受。」 贺见真为他的体贴细腻感动:「她一定会喜欢您的。」 话这么说其实贺见真心底拿不准。 他尝试着和女儿探讨这个话题:「如果,我的意思是假如以后,很久以后发生这种情况的意思,爸爸可能找个人在一起,家里多一个人照顾你,好不好?」他刻意避开了「妈妈」这种字眼,怕贺彤觉得后母可怕,要让她过苦日子。 第50页 「你谈恋爱了?」小丫头比他预想得更敏锐:「我就知道你肯定谈恋爱了,你老自己跑出去玩儿。」 贺见真很没面子:「我也有自己的朋友,出去玩就一定是谈恋爱?」 小丫头反过来笑话他:「你谈呗。都什么年代了,你又没有女朋友,为什么不可以谈恋爱?」 关键是你爸我谈的不是女朋友。贺见真不好解释,只要她不抗拒就好:「爸爸的意思是,爸爸就算再找人,你肯定还是爸爸心里的第一位,不会有任何人能替代你。明白吗?」 这时候小丫头的好奇心才是第一位的:「你快说,那个女的长得怎么样?好看吗?性格好吗?」 「有你什么事儿?」贺见真敲她脑袋,「胡闹。」 「那以后要是变成我后妈,我还不能先问问?」她有理有据。 贺见真被她噎得回不上来话,好半天终于耳朵微红地透露一点信息:「长得……还行吧,反正不难看,就是年纪稍微大一点。性格好,很周到细心,肯定会对你好的。你放心,对你不好的人爸爸不会找的。」 「有照片吗?我要看!」小丫头两眼放光。 贺见真维持不住大人的矜持了:「没照片,以后再说吧。」 「那我见过吗?她年纪很大吗?是你先喜欢人家,还是人家先喜欢你啊?」 「行了,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嘛。」 小丫头调侃他:「谈恋爱,羞羞。」 虽然做爸爸的失了一回面子,但是女儿宽容开放的态度还是让贺见真欣慰。 小丫头向来贴心,他其实并不担心她不能接受,反而担心她为了不给他增添烦恼,压抑自己的情绪,故意表现得懂事。她已经进入青春期,会藏心思了,做爸爸的就算七窍玲珑,未必能够猜得着。所以他希望父女之间保持一定的沟通,足够平等透明,有了事情他不会刻意对她隐瞒,这样她也知道,她有了任何心事都可以来找他这个父亲倾诉。 假期过得太愉快导致贺见真周一上班感觉不适。 果然人是不能偷懒的,一旦懒下来了,再要勤快起来又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早上八点就开公司会议,光是黄锐的贪腐案子通报点评就花了半个小时——这是唐礼涛的主意,子公司暴露出的严重管理漏洞具有极大的警示意义,也适时敲打敲打集团公司的管理人员。十一点公司会议才开完,紧接着又约见派出所的刑侦队长,飞机失事的案子还在调查。 「曹隽的社会关系我们全部摸排了一遍,结果不是很理想。」刑侦队长汇报进展:「他的家庭关系比较简单,父母都是农民,姐姐很早另外组建了家庭,在乡下老家很少接触外面。他的夫人是养老院的护工,因为护工是要经常值夜班的,所以她基本都呆在养老院里,两夫妻聚少离多。总得来说曹隽的亲眷背景单纯,所以我们排除了他的亲眷涉案的可能。」 贺见真说:「共犯应该是和他的同事,多年的好友。」 「曹隽的职业生涯基本上分为两段,一段是在天青集团,另外一段是离开天青集团之后。根据已有的线索,他如果要知道受害者的个人行程和私人飞机的一些信息,为他提供信息的应该是贵公司内部的人员。所以我们重点调查了一下贵公司还和他有联繫的人。」 刑侦队长把一封档案递过来,里头是老工程师的档案—— 「和曹隽还保持联繫的老工程师里面,有两个是和他联繫比较密切的。一个是贵集团研究院的刘姓工程师,另外一个是科技部的专家徐姓工程师。三人是老工友了,这位徐工甚至和曹隽有差不多十年的时间是呆在同一个部门的。后来,曹隽离开了天青,徐工被调到了科技部作技术专家。就在出事前的一个星期,两个人还通过电话,我们也查到了通话记录作为证据。」 贺见真把档案拿过来看,他不熟悉技术人员,对这两位工程师没有印象。 唐礼涛坐在他旁边:「除了这两个人,没有其他有嫌疑的人了吗?」 「我们目前能查到和曹隽联繫的人里面只有他们俩。」 「不可能。这两个人是基层工程师,他们去哪儿知道董事长的行程和私人飞机的信息?」 「高层人员包括技术路线的专家博士我们排查过,他们和曹隽没有联繫。」 「也就是说,嫌疑人现在就在这俩工程师里?」 警方没有下结论:「其实我们也认为这两位工程师嫌疑不足,他们否认有透露相关信息给曹隽,两个人也的确对受害者的私人信息并不清楚。目前我们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们和曹隽联繫是和这起飞机失事有关系。」 查了一通白查了,有关联的人不符合条件,符合条件的人没有关联。 调查思路应该没错,摸排的人群应该就是在天青内部,那问题出在哪里呢?是不是他们漏掉了什么?还有什么因素是他们没考虑的? 贺见真翻到档案后面的调查记录。 曹隽的手机彻底损坏了,大量的通讯内容和记录无法查到,但警察还是从运营商那里找回了六个月内的通话和简讯记录。电话单上面果然有一通是给徐姓工程师的记录,其他则除了打给夫人、上司和同事,大多是没有备註名字的骚扰电话、快递和外卖电话。 「这是谁?好像隔几天就会打一次?」贺见真指着一个「137」开头的号码。 第51页 刑警看了看,说:「好像是快递公司的一个快递员,是负责他们那个片区的,固定的快递员送快递来联繫他也是有可能的。」 「那他买东西买得挺多的嘛,隔几天就要收一次快递......」贺见真一顿。 不对。就算购物的次数频繁,但是不可能所有快递都由一个快递公司来送,既然是不同的快递公司,那就应该是不同的快递员。怎么可能只联繫一个快递员呢?除非他联繫快递员不是为了收快递。 刑警几乎同一时间意识到了癥结:「我明白了,之前还没来得及查到这一块,接下来我们会去查查和他联络频繁的快递员和外卖员。」 「为了谨慎,背后的这个「内部人士」很可能不是直接联繫的曹隽,而是通过快递或者其他中转的途径进行联繫,以此避免留下可查找的证据。所以,得先找到中转的这个人,才能往后面摸。」贺见真很肯定。 刑警头都大了:「反侦察手段还挺多样的。」 贺见真的想法更悲观:「他们不可能一开始就通过中转的方式传递信息,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从头到尾通过别人来转达?至少最开始要直接联繫一次。要么见面,至少也要电话。但我们只能查到六个月内的记录,也就是说,坠机杀人的谋划在半年前就开始了,而且至少是半年,很大可能整个策划的时间比半年更长。」 换句话说,飞机失事谋杀案布局已久。 而且谋划人心思深刻,刻意安排繁琐的信息传递渠道,联络低调的旧人,事情做得滴水不漏,确保谋杀计划成功。 这样细想是很恐怖的。说明犯人不是冲动犯罪,也不像是曹隽在日记里写的那样是只是为了报復社会——报復社会型的兇手很大一部分是临时起意,而且挑选的受害者大部分也是随机的,而这起案子很明显不是。这样蓄意的、理智的、经过精细构思的故意杀人,如果说里面没有些累积的私人的情绪,傻子都不会相信。 「曹隽说他是为了报復社会可能只是想让案子顺利结束在他这个地方。抓到兇手了,动机也明确了,犯人也死了,这个案子就可以结案了。」唐礼涛插话进来:「他不希望我们继续查下去,他不想让人查到他背后的人。」 「有没有可能他受到胁迫?有人以他的把柄或者他的家人来威胁他?所以对方就希望事情烂在他这儿。」贺见真提出一种观点。 唐礼涛分析:「他这个人可拿捏的地方恐怕不多,清贫、专业、安分,家里也没有哪位成员有重大疾病或者灾祸。」 「但如果威胁他家人的性命呢?」贺见真担心。 刑警的观点不一样:「我倒觉得曹隽是自愿的。」 两人听着他的分析。 「首先,胁迫家人的方式其实很难让一个人参与谋杀。你想,你被要挟了,对方让你杀人,你先想到的肯定是报警,而不是听话真的去杀人。即使对方位高权重,要一个普通人去杀人,仍然不容易。相信我,很多人宁可自杀,不会选择去杀人。」刑警说。 贺见真被他说服了,点头表示贊同。 「其次,如果对方用的是胁迫家人的手段,其实可以不选曹隽,任何一个机场的相关工程师都可以。曹隽就不是唯一符合条件的人选。曹隽被选中了,肯定和他在贵公司的背景有关系。」 最后刑警得出结论:「他不是为了报復社会参与谋杀,也不是被胁迫,他的动机肯定和贵公司有关系。」 「总不能是因为他想报復十年前公司裁了他?」贺见真分析:「虽然那个年纪被优化确实不堪,但他很快也找到了工作,并没有落到窘迫困顿的地步。而且,要报復为什么要等十年后报復?中间这些时间他都干什么去了?」 唐礼涛想了想:「或许不是仇怨,也可能是为了报恩。」 刑警一拍桌子:「对!如果背后谋划者对他有恩,他为了报答参与谋杀,就说得通了。恩情可以是多年前就记下的,到了今天才还。」 关键是,多大的恩情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还。 唐礼涛的思维很快:「曹隽一生虽然不算富贵,但好在平淡安宁,大起大落的时候不多。最艰难一次恐怕就是十年前失业。谁帮他度过这个难关,谁对他来说就是恩人。」 「他现在这份工作是托人关系介绍的,我会去查查这位恩人是谁。」刑警说。 两条思路一起查效率或许更高。 贺见真觉得他们现在太被动:「我也对技术人员不熟悉,这是短板,哪怕不为了查案子,技术这一块也还是要多了解才行。」 唐礼涛对他积极的工作态度表示很满意:「你想了解还不容易?九月航展现在要开始准备了,明天我拉着研发的几个部门还有博士专家们开个会,你也来,咱们刚好合计一下怎么搞。」 第23章 说起来也是一段故事 九月珠海航展是最大的全国性航展,天青每年的必备项目。往年都是董事长梁崇正带着总经理、核心技术团队、市场团队亲自去,办发布会、签合作协议、邀请政府和行业领导、参加话题论坛......最重要的目的还不是拿订单,而是宣传最新的技术突破和大项目,展示公司的技术实力。 今年梁崇正不在了,航展的时间又卡在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贺见真不懂技术也要硬着头皮上。唐礼涛安慰他,总经理就是充门面的,有技术团队就行。 第52页 「今年两个大的重点,」今年是唐礼涛牵头统筹航展的整个参展工作:「一个是生物岛的智慧港口项目,今年配合省政府做的,省台、市台和几个大报纸都报过,我觉得发布会可以开一个,把和港口管理局的合作签约仪式放到那上面。老徐,这一块包给你可以吧?要做什么物料跟gg公司提要求。」 智慧港口项目团队的总负责人就是研究院院长徐新昌。 「没问题。」徐新昌翘着二郎腿很有自信。 唐礼涛比了第二根手指:「第二个是机场的无人机防务项目。无人机这几年是热点,我们也必须推,要不然赶不上宣传口的风。宋博士,我觉得可以搞几个你们的设备过去现场展示,还可以做观众互动体验,让gg公司把展台做漂亮一点,拼个大屏幕拍个宣传片。具体方案您把关就好。」 宋博士是公司首席科学家:「可能宣传材料这一块要品牌部配合。我们不太懂写新闻稿件,每次要么写得专业人家看不懂,要不然抓不到宣传重点。」 「双双,你配合宋博士还有徐总。」唐礼涛指着品牌部经理。 品牌部经理裴双双点头回应。 贺见真这时候才开口:「接下来两个月要辛苦各位。今年航展要大办,据说北京可能会有常委来,到时候看能不能邀请领导来我们的展区。唐总会负责总体接待工作,各部门也尽量把节点往前赶吧,需要调配资源的就来找我。」 「既然要大办,预算能有多少?」徐新昌第一个开口。 办展是需要烧钱的。贺见真看看财务经理:「去年我们预算多少?」 财务经理回答:「去年花了一百五十万。」 「一百五十万哪里够?」徐新昌嗤笑:「我这里起码就要一百二。」 贺见真看得出他是有备而来:「签个约开个发布会为什么要这么多钱?」 徐新昌很霸道:「你请人家政府领导去外地签约,路费不要包?吃饭住酒店不要包?吃饭不得上饭店喝酒?签约又不是在展台签,另外包场地不要钱?发布会不要请媒体?媒体费不要给?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你说为什么!」 贺见真有点窘,他的确没考虑到这么详细。 徐新昌阴阳怪气:「别这么抠门嘛,贺总。不是你说要资源找你。」 贺见真冷冷地瞪他:「行啊,你列个详细的财务预算表过来,别开口就一百二、一百五的,公司的钱是白来的?表列好了我亲自审你这部分。」 一般财务预算都是各部门做好了汇总给财务,然后由财务统一给总经理签批。为了展览效果好,只要数目不是太夸张,总经理不会卡得太严格。 但贺见真这个话显然是要严审徐新昌的预算:「我是第一次搞航展,但徐总是过来人嘛,到时候预算我弄不明白的地方,徐总一条条给我解释就好,免得我冤枉你贪公司的钱。」 徐新昌脸色瞬间就很好看。 贺见真每次和他斗嘴,事后都觉得幼稚,但斗赢了心情又很舒畅。又不是只有他徐新昌一个人会阴阳怪气,他也会。姓徐的无非就是图一个嘴巴上爽快,真的不给钱他也没办法。贺见真现在是总经理,批多少钱是他的权力,他才是那个腰杆子硬的人。 最后还是宋博士出来打圆场:「那我这块的预算也麻烦贺总审一下吧。」 贺见真对这位宋博士印象很好。他被通知成为总经理的当天晚上,在办公室的小厅,宋博士作为监事会主席第一个承认他的身份,带头叫了一声「贺总」,免去了尴尬。后来又是这位博士发的聘书,还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艰难关头,这几句话显得尤其珍贵。贺见真一直记在心里。 会后他跟着宋博士去实验室:「我也提前熟悉一下设备和技术,不能一问三不知,到时候去了也帮不上忙。您给我讲讲。」 宋博士给他作详细解释和介绍,并让工程师现场演示设备。实验室很大,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处理必要的设备和办公用品,没有任何杂物。贺见真今天来之前没有提前通知过,是临时来的,实验室不可能提前收拾,那就应该是平时这里就保持了良好的卫生环境。 「您平时就坐在这儿?」贺见真看到宋博士的办公桌,简单的一张工作檯直接搭在了技术团队的大办公室:「怎么不让人安排一间专用办公室呢?」 宋博士毫不在意:「我们平时都和兄弟们一起干活的,单独办公室也不方便。」 贺见真大嘆:「不行,公司首席科学家怎么能搞得这么寒碜。」 他当场给祝力打电话,让行政挪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又找了几个保安帮忙给宋博士搬家。做技术的人自己的东西其实不多,但宋博士在公司的时间长,积留下来的老物件不少。 「光是工牌就换了十几个样,」宋博士留着一套更新换代的工牌:「现在的工牌设计得确实好看,就是薄薄一张纸容易受潮弄花,也不耐用,以前咱们的工牌都是铜的,也很漂亮,那时候一枚工牌能用五、六年。」 贺见真见他手心里托着的黄铜胸针名牌,做得极精细可爱,有花边纹饰,中间镌刻的名字日久磨锈,留下斑驳而温柔的暗影。 「真漂亮。」贺见真感嘆旧时的人自有旧式的美与浪漫。 宋博士调侃:「要是现在人人做铜的,公司成本就要增加一大笔。」 第53页 「铜的其实也不贵。」公司现在业绩好,铜的价格贺见真认为可以接受:「可以考虑明年公司成立二十周年的时候做一次,尤其是老员工,当个纪念品也好。就用这个老样子的设计,回头我叫人记下来。」 「这是万董事长亲自设计的。」 「老董事长?」 宋博士笑盈盈的:「说起来也是一段故事了。当时公司方兴未艾,开始有一些政府领导过来视察参观。以前大家埋头做业务,没在意过制服、工牌这种表面的东西。但是要接待不能总穿得参差不齐,公司的形象不好。老董事长就决定做工牌制服。」 贺见真听得聚精会神。 「老董事长亲自画图,花纹、装饰、排版都是和工人们商量过的,反覆改了起码十几稿,第一枚做的是他自己的名字,是让生产线的老师傅自己打模子刻出来的。做出来很漂亮,大家都喜欢,第一批我记得拢共做了正好100个。」宋博士声音一点点低下去:「董事长和工人们一起,就在老机房里,每个人自己做自己的牌子。」 如今,除掉第三方派遣的客服人员,天青集团总公司自有员工就超过三千人。从100个名字,到3000个,二十年的时间,栉风沐雨。 「我是没福气享受老董事长的恩惠,」贺见真深感惶恐:「要是他老人家还在,不知道会不会觉得我这个总经理当得太荒唐,对不起他的心血。」 宋博士拍拍他的肩膀:「别这么想,大家都只是做自己的工作。」 「都是靠你们支持,我哪里懂什么。」贺见真不好意思。 宋博士淡淡地说:「我们都老了,有一天没一天了。」 贺见真更心酸,他本来只想给人挪个办公室,结果挑起了人家的伤心事。 宋博士把话题绕回正事—— 「这次航展,除了预算,我这里有个想法,但不知道可不可行。」 贺见真示意他继续:「您请说。」 「我觉得与其把设备带到展台做演示,不如直接投入到航展的外场使用。航展不是每年都会有空中表演和外场展示嘛?如果我们的设备直接能够运用在外场的防护工作里,比放在自己的展台等人来看宣传效果肯定好很多。」 「很好呀,找举办方的人商量一下,我们甚至可以免费提供服务嘛。」 「就是要找关系,看公司能不能在这方面协调一下。」 宋博士常年呆在实验室里,他的政府关系、行业关系没有那么广博。 贺见真自己也没有头绪:「我去问问。这是要找市政府的人吗?还是找展览公司的人?」 「我听说,今年航空局也有参与承办,他们的领导好像有几个是从空军调过来的。不知道徐总熟不熟悉。」宋博士透露。 徐新昌在进公司前前就是空军的,他在空军体系有自己的关系,找他才是找对口。 刚刚两个人才拌过嘴,贺见真干脆一鼓作气,直接抄到徐新昌的办公室,刻意连门都不敲就闯进去。徐新昌吓一跳,没防备他会来。 「你干嘛?」他谨慎地看着这位新任总经理,以为又来找茬。 贺见真差点被他逗笑:「找你有点事儿。还是航展......」 徐新昌说起航展更炸毛:「都说了预算会给你的,还要干嘛?」 「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谁教你的规矩?」贺见真拿起总经理的架子来。 徐新昌没好气瞪他一眼,把头一撇。 「空军你有没有熟悉的人?帮宋博士安排一下,送两台机子进航展的外场,算公司免费提供的,做现场防护。」贺见真也不打算绕弯子。 徐新昌眼睛一亮,来了兴趣:「那我要想想看......」 贺见真没工夫等他拿乔:「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哪儿那么多废话。」 「现在又不是我求人办事......」 「这是为了公司,你搞清楚轻重。」 贺见真有点恼火。徐新昌在他的事情上不着调也就算了,他不服他,他可以理解,只要不闹出上次採访的事情他也愿意尊重他的想法。可在公司重大经营活动上徐新昌也赌气,这就是职业态度的问题。 「这个事情你给我搞掂,」贺见真拿出威势强行压迫:「搞不出来,今年航展效果不好,我就算在你的头上,从你9月的绩效里扣。」 徐新昌也不服输:「你别想,老子一定搞出来!」 这还像点话。 贺见真啼笑皆非地看着这位暴躁地像史前恐龙的副总经理,想起他的家事,又有点心软:「家里还好吧?嫂子还在闹?」 「不劳你操心。」徐新昌仿佛不吃他这一套。 贺见真也不是真的想操心,只是客套一下:「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就跟我说,没必要自己硬扛着。谁家里没有一点困难,都是可以想办法的。」 徐新昌没接话,冷冷地看他一眼,仿佛贺见真是只黄鼠狼。 贺见真换一个公事公办的笑:「干嘛?你小心眼儿又不代表所有人都是小心眼儿,我没你那么计较。能帮一把我就帮一把,趁我现在还有权力,说不准过几天我从这个位置上跌下去,今天结的善缘以后也还有用不是?」 「没事就滚。」徐新昌气唿唿的,但口气并不算很差。 贺见真开开心心拍着屁股滚了:「徐总!我和宋博士等你的好消息啊!」 第54页 第24章 萎靡不振、醉生梦死 徐新昌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干活的确可以。 一周后,他就把智慧港口的发布签约会方案做出来了,地点、时间、外包gg服务商、列席嘉宾领导、邀请媒体列得清清楚楚,后面附着财务预算表,一条一条细緻到每家媒体的礼品费用一目了然,仿佛贺见真多问一句都是有意刁难。 连带着发布会方案的还有一份表演外场防务保障的领导签批文件,就是宋博士要求送进去那批机子的门票。徐新昌兴沖沖把文件往总经理办公室的书桌上一摔,表情像只骄傲的动物捕猎归来炫耀猎物。 贺见真龙心大悦,面上却不动:「你看,这不是搞得出来嘛?非要人逼一下才肯有动力。」他连笑一下都没有:「行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忙了半天就得了三句不痛不痒的话,徐新昌也没想到,当场僵着接不上话。 「干嘛?」贺见真斜乜他逐渐发青的脸,憋笑:「还等我夸你啊?你份内的工作,难道还要我给你一朵小红花?」 徐总倒不至于这么矫情,但这两份东西他其实有点卖弄的意思,他觉得贺见真不相信他能把方案预算做好,他就证明给他看。 其实贺见真没有不相信他,在钱的方面也不打算真的为难,话说出来不过是为了赌气拌嘴,这会子心情好自然就不堵这口气了:「知道你做得好,可以了吧?干得不错,徐总。预算我看这样就行了,也挺清楚的,你直接给财务吧。」 徐总这才勉勉强请哼了一声。 徐新昌意外地让人省心,贺见真现在反而有点担忧宋博士。 一周了,宋博士那儿半片纸都没递过来,方案预算连个影子都见不到,明明定了节点的,这会儿拿不出东西可不行。 宋博士到了第二天下午临下班才拿着一份列印的ppt到他办公室来,大致汇报了无人机防务的方案。 「展台具体面积大概要多大?这些功能区有分重点区域吗?设备预备一共带多少台过去?」贺见真听得眉心直皱,好不容易等他说完才发问:「我看按照您对展台的功能区设计,至少得带个五、六套设备吧,再加上外场的设备,还有备用的,那不得要十套?需要这么多吗?这也是很大一笔费用吶。」 宋博士显得有点窘迫:「这个是我没想到的。那我再改一改。」 「另外,新闻宣传的重点是和品牌部商量过的吗?预备一共发几篇稿子呢?有没有媒体发布的方案?」 「还没有和品牌部对接,我今天会去的。」 「那您的团队去多少人定好了吗?因为要提前预定酒店的,出差预算也是要考虑在里面的。产品讲解稿件有准备吗?」 宋博士一头大汗,一边改ppt一边补充修改意见。贺见真在旁边替他着急,恨不得自己动手把方案给他改出来,手边徐新昌的那份方案只能暂且压在了键盘下面,怕拿出来了伤了这位老人的面子。 「我还看宋博士人挺好的,没想到做个方案乱七八糟,你是没见到那个ppt,我说它是ppt都有点抬举了。」贺见真下班后对着唐礼涛才敢说真话,「结果反倒是徐新昌最靠谱。他们俩不都是做技术的,怎么差别这么大?」 唐礼涛给他一点提示:「能一样吗?徐新昌好歹是带行政职务的。」 徐新昌是副总经理,这是个行政职务,是具有管理职能的,他作为研发体系总负责人是要对整个研发体系的文件、财务、人员编制等所有方面负责的。他平时的工作不仅仅是做技术,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审文书、写材料、做汇报。所以他必须面面俱到,这是被锻鍊出来的。 但宋博士不同,首席科学家不是行政职务,他是专业做技术的,日常工作百分之八十都是在搞技术。他最多也就会写写竞标书,方案材料肯定是不拿手的,更不要提财务预算,那个ppt能做得出来可能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样不行,」贺见真一拍大腿:「不能等他磨磨蹭蹭地改,黄花菜都得凉了。好歹也是首席,手底下一个会写方案的都没有?不可能吧?助理呢?文员呢?综管部没有人了吗?」 唐礼涛猜都不用猜:「八成是叫不动人干活。宋博士性格软,好说话,就容易惯坏下面的人。」 「所以徐新昌那个霸道性子反而好咯?」 「你信不信,徐新昌那个方案肯定是他助理写的初稿,他最多提意见,然后等改得差不多了自己再修补点细节,绝不会自己从头到尾写。但宋博士那个ppt,我打包票是他自己做的。」 贺见真唏嘘。哪怕他做行政总监的时候,都有文员来帮他写材料做ppt了。一个年利润过十亿的大型高科技上市集团的首席科学家、公司监事会主席,竟然要自己做ppt,连个写文书的人都找不到,他自己不觉得窝囊吗? 「看来不应该把这一块交给他?还是应该派个能干活的去?」解决问题才是当务之急,贺见真一时拿不定主意。 唐礼涛想了想:「这次时间急,可以让品牌部的人先支援。品牌部的人都是新闻媒体出身,写个方案不是难事,但长久之计还是要让他培养自己人。」 「当个管理领导不容易啊。」贺见真感嘆。 「以前没少骂领导傻逼。自己做了领导终于知道难处了吧?」 「您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第55页 唐礼涛拍拍他的肩膀。 贺见真知道他一向治下甚严。市场中心是天青出了名的「铁军」,纪律严、能吃苦、会打仗。市场油水多薪资高,上亿的订单拿得是风光,可应酬多了、钱多了也最容易犯错误。唐礼涛对市场体系不仅按公司规章要求,还有一套自己建立的纪律,从业务员的行为规范到不同职位的权责范围规定得极其详细,并形成了成文的制度文件。这在整个公司都是独有的。 而且他是真的按着这一套在落实,贺见真早就听过市场小业务员私自收礼物和红包被直接开除的事情,连第二次机会都不给。要是真按着市场的管理纪律,当年贺见真第一次抱列印纸找上唐礼涛,过后市场的文员估计是要被骂的。 「您那时候就该骂我的。没规没矩的。」他想起来脸红。 唐礼涛含笑:「你一个实习生,我骂你干嘛。」 「实习生也要严格要求,不然哪天我就骑到您头上呢?」贺见真调侃。 唐礼涛笑意更深:「我是很欢迎你骑我的,上次让你试了一次你就再不干了,我以为你不喜欢呢。」 贺见真热着脸瞪他。这个人怎么老是这样?就不能正经说话啦? 「好了,你也放松一点,」唐礼涛是不希望他太焦虑:「你是总经理,你不应该过问那么详细的业务。任务发给了宋博士,他就要保证效果,他是要借人支援还是要申请经费,要他来找你,你才帮忙。不能你天天往他那儿跑,还给他改ppt,你以为家长监督孩子写作业呢?公司那么多项目,你跑得过来么?」 贺见真皱眉:「那他搞不出来怎么办?他这样会搞砸啊。」 「搞不出来是他的责任啊,扣绩效啊。」 「真……真的扣啊?」 「那公司规定的绩效制度摆着看的?」 「好歹是首席科学家,不好吧?」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才是法律存在的意义。公司纪律当然也是一样。」 唐礼涛相信他能做好,握了握他的手:「周末去我那儿吧。」 「不行。」贺见真摇头:「彤彤现在比较敏感,过段时间吧。」 他刚和女儿谈过,担心孩子会觉得他不够重视她。 唐礼涛挑眉:「那我怎么办?」 本来两个人把话说清楚了,应该进入甜蜜期,结果因为工作和孩子,连着一个星期只能在公司里偷偷摸摸地见面。 贺见真也知道这时候忽视他不太好:「要不我和我爸妈商量一下,把孩子送回去和她外婆外公呆两个星期?我爸妈老是说想见她来着。」 「那今晚我等你下班。」老男人终于满意了。 两人交换一个吻,贺见真刚刚在饭堂吃了红烧鱼,嘴巴上还是一股子酱油的味道。唐礼涛也不嫌弃,含着嘴唇吮,贺见真给他亲得两条腿发软,靠着他的胸膛喘气。唐礼涛还不放过他,手往他腰下移,发狠地往自己身上按。贺见真吓得一把推开他,连退了两步。 「晚上......晚上再说。」贺总经理红着脸,赶紧逃出办公室。 他回到休息间才敢体会到身体的反应,不得不去洗手间解决问题。 这样确实不行,正是该如胶似漆的时候,连着一个星期不能亲密,就算是他都忍得难受。孩子还是送回老家一段时间吧。 宋博士的方案贺见真始终不放心,决定听建议先找品牌部支援。哪想品牌部经理也有准备,把一张庞杂的任务清单放在了他面前。 「贺总,不是我们不愿意积极承担,您看看,这是这次航展我们的工作清单,」品牌部经理很为难:「我们人也不多,大家确实已经天天加班了。」 贺见真完全想不到品牌部有这么大的工作量:「怎么回事?工作量都在哪儿?怎么搞成这样的?」 「我们现在不仅要负责对接媒体、宣传方案和稿件发布,还要负责一部分稿件的选题、技术材料的采写以及物料制作。」 「物料为什么要你们来制作?不是gg公司吗?」 品牌部经理不说话了,脸色明显垮下去。她两眼下面淡淡一圈乌青,说是天天加班应该不假。 贺见真仔细去看那张表,不看还好,一看火更大:「不是说好选题和技术内容是技术团队提供吗?你们又不懂具体的专业技术,选什么题?怎么选题?技术材料你们能写得出来吗?」 「我们这边也很着急,可是无人机团队那边催了好几次都催不出来。后来干脆说要拜託我们来采写。我们真的怕写不好,最后影响了成稿效果。」品牌部经理实在忍不住了。 「就无人机的团队?」 「徐总一早就把选题和技术材料发过来了。他们的稿子我们都已经完成成稿给他修改过了。只差现场的签约照片就是成熟的稿件了。」 贺见真生气:「以后这种事情你不要随便接,接了你又搞不出来,这不是害自己吗?让他们自己回去写!他要是还推,你让他来找我!」 品牌部经理感激涕零,一副拿了尚方宝剑的样子。 宋博士叫不动自己人干活,就把任务往品牌部的头上推,品牌部其实已经在变相为宋博士承担。宋博士是上级,品牌部不好说不接,只能自己埋头吭哧吭哧加班干活。要不是贺见真今天问起,品牌部经理肯定就自己扛下来了,她不可能越级跑到总经理这里来告状,那等于得罪宋博士。 第56页 部门之间推诿扯皮很难避免,贺见真以前在行政就吃了无数这样的苦头。行政部在公司最卑微,哪个部门都能欺负一头,但凡一点杂事都算他们的,功劳一份都没有,专业就是帮人作嫁衣裳。 但现在就是把刀架在宋博士脖子上,他也不可能立时三刻变出一份像样的方案来。品牌部又无力支援,总得想方法解决问题。 贺见真愁得跑露台抽菸。公司办公区域禁菸,一帮老男人经常就在露台定点抽菸聊天。但他现在是总经理,他一去,像工作视察,没人觉得他是来抽菸的,以为他来抓摸鱼的,吓得碾了烟作鸟兽散。 还好祝力也在,至少留了一个人能说说话。 「宋博士啊,」祝力眯着眼睛吐了口仙气:「说起来我们是同一批进公司的,挺好的一个人。」 贺见真摇摇手:「人是挺好,关键是干不出活来啊。」 「年纪大了,精力跟不上了。」 「他是不是快六十了?」 「差不多。」 「我看他那样子也可怜,等搞完这次,该退就让他退了吧。」 祝力感嘆:「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最近这几年确实感觉他变化挺大的,但也不能说他尸位素餐,怎么形容呢?」 贺见真觉得他们这些老人可能比较了解对方。 「就是一种萎靡不振、醉生梦死的感觉。」祝力淡淡地说。 第25章 我也是担心她被人骗了 贺见真深有同感:「那天他还跟我说什么『老了,有一天没一天了。』」 「状态变化很明显。你看他前两年还拿省五一劳模,12年那次记不记得?在省里开会的时候拍的照片,多精神、多骄傲。」祝力回忆道:「当时咱们俩、工会主席还有品牌部带他去接受省台採访的,那时候说话多利索,思路很清晰的,主动和省台的记者聊天,请人家帮忙宣传公司……这两年完全就躲起来了,关在实验室里面也不愿意出来。」 贺见真记得:「是不是家里有事?」 祝力想起来了:「对,他女儿好像13年的时候嫁了。孩子不在身边了,肯定是孤独的。」 「年岁再上去,人就容易垮了。」贺见真惋惜。 祝力自己也是老员工了:「你就多理解理解老人家吧,你也有老的那一天。」 「但工作也不能耽误吶。航展一年一次,搞不好影响公司业绩的。」 「要不这样,我去和他聊聊吧。他在我面前可能放得开些。」 贺见真眼睛一亮:「您愿意?」 祝力敲他的脑袋:「以前给你收拾烂摊子,好不容易等到你出息了,还要给你收拾烂摊子。你呀,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贺见真高兴了。他不是不可以再去找唐礼涛,但唐礼涛也有自己的业务,总不能老打扰人家。祝力既是他的老领导,也是工作上合作多年的伙伴,他依靠祝力是自然而然的,靠也靠得安心。 对这位老领导的能力,贺见真放得下一百二十个心。他从行政部实习生开始到行政总监,祝力给他擦屁股的次数,他自己都数不过来。小到物料上出现错别字,大到公司发生火灾(园区曾经有一次因为电焊工操作不当引起了小型火灾,由于基建施工、园区安全也属于行政中心的职责范围,行政部对火灾负主要责任),只要还有祝力在前面挡着他,都能妥当善后。 当然,关起门来该骂的照样毫不留情地骂——贺见真不是一次两次给他骂哭——但对着外人祝力是特别护犊子的,下头犯的错误从来都是他这个领导来抗,绝不会把自己的人推上前顶锅。这也是行政团队特别团结、贺见真即使被骂哭也仍旧敬爱这位老领导的重要原因。 有了祝力,贺见真就能在航展上放宽心,也就有精力想今晚的约会。他定了餐厅给唐礼涛发简讯,唐礼涛没马上回他,他以为财神爷在忙不方便看手机,没多想,转头联繫父母把女儿送回老家的行程。 到下班点他见唐礼涛还没回简讯,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第一次还没接通,第二次才通上。唐礼涛在电话那头语气特别和婉—— 「我和孩子在一起,你可能要来一趟。」 贺见真以为女儿出事了,一下子心急起来:「怎么了?彤彤为什么和你在一起?」 「你别急,她没事。」唐礼涛顿了顿,然后压低声音:「来了好好说,也别怪她。」 做爸爸的顺着给的地址找过去,在小街旁边找到一间乌漆嘛黑的网吧,五十来平米的地方一扇窗户都没有,全是菸酒气,男孩子们打打杀杀的高唿震耳欲聋,贺见真一进去差点没被年轻人的狂欢炸得耳聋。随后,他惊讶地看着爱人带着女儿坐在休息区。 唐礼涛嘆气解释:「我送客户去机场,回来路上刚好看到她跟着几个孩子往这里面走,我就觉得不太对,下来看了一会儿。还好,只是打打游戏,他们现在接触这些东西早,也正常。就是这间店子不正规,我也是担心她被人骗了。」 贺彤方才见着唐礼涛,当场脸色就僵了,却不愿意从游戏椅上下来。 唐礼涛暗暗嘆气。贺彤幼年寄人篱下,早熟早慧,本性远比贺见真两只眼睛能看到的更加敏感、多疑、叛逆。只是这孩子不表现出来,在贺见真面前从来装得乖顺、贴心,不想让她可怜的单身父亲操心,说得好听就是懂事,但这种过分懂事不见得就是好事情。 第57页 「你想玩游戏,我们找个正规的网吧,或者买一台新电脑,回家玩。」唐礼涛把她劝下来。 小女孩冷冷看着他,那神情竟不自觉和他有几分像:「您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这个话?」 唐礼涛从容地笑一笑:「我只是不想让你爸爸伤心。他爱你,比任何人都在乎你。」 小女孩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 唐礼涛不想伤害她,她既然聪慧地猜出了他和贺见真之间的关系,那么这段关系本身已经给了她极大的不安,他不希望再增加她的不安全感。如果她认为他没有资格教育她,他只能给贺见真打电话,请有资格的人来做这件事。 贺见真又惊又气:「谁教你到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来的?」 小女孩其实也吓坏了,被他一骂缩着脖子话也不说就开始掉眼泪,下雨似的。贺见真很少对她发火,第一次把人骂哭,当父亲的也慌,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 「行了,先回家吧。有什么事也回家说。这么多人,孩子也是要面子的。」唐礼涛拉着一对父女从网吧出来,把两个人送回家。 当场没骂成,过后再要骂就骂不出来了。本来就是放在心尖子上疼的宝贝,贺见真也不捨得真的骂狠了,给孩子洗了脸,亲自下面条陪着孩子吃晚饭。 「我和你外婆外公商量,让你回去住两个星期。反正暑假还没有完,你也当是替爸爸去陪陪老人家。他们很想念你,非常欢迎你去住,爸爸已经买好了星期六的动车票,让阿姨送你回去。」贺见真说。 贺彤把嘴里的面条嗦完,囫囵咀嚼几下吞了,默默点头。小女孩才哭了一顿,眼睛肿鼻子红,面汤的热气一熏,眼眶发酸,哭意压抑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往碗里掉飞快。她赶紧扯纸巾来擦眼睛。 贺见真心疼得要命,这还怎么吃饭? 他把女儿抱过来:「好了好了,又没说你。以后不去了就行了。」 小女孩委屈地在他怀里嚎啕大哭,仿佛伤心欲绝。 贺见真很自责。女儿的不安全感说到底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带来的,但他不知道怎么和她谈他和唐礼涛的关系。这本来就是难以启齿的话题,更何况她如果真的不喜欢,无法接受,他没有自信能说服她。 「送上车了?」唐礼涛看得出他心事重重。 贺见真刚从车站回来,对唐礼涛也愧疚:「小孩子不懂事,又和你不熟悉,才比较怕你,你不要担心,她能接受你的。」 唐礼涛握着他的手,低下头来亲吻他。他不担心贺彤,他比较担心贺见真,职场上的压力已经非同寻常,如果家里人还要给他增加负重,是个正常人也要容易垮的。贺见真正值青壮年,他不希望他太早承受中年人的困境和痛苦。 贺见真揪着他的领子,勐然加重了亲吻的力道,往他唇上狠狠地咬。唐礼涛护着他的后脑勺把他压在门板上,差点撞到牙齿…… …… ………… 再有意识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床上,唐礼涛抓着他一只脚踝亲,一边亲一边看他,嘴唇压过突起的脚踝骨纤薄透明埋着青色血管如同玻璃一样的皮肤,酥麻的痒意往贺见真的胸口上面填,余韵是一锅热气腾腾、舒缓焦躁的热汤,这点痒意像胡椒粉,让他的胃都是暖的。 他趴在床上让唐礼涛又来一次,唐礼涛也看出来他今天格外嘴馋贪心。两个人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一向还算保守,远不到放纵的地步,难得贺见真放开了来,仿佛要把自己耗空似的决绝,使情事又有一股悲哀的意味。 「要不,你带着孩子搬过来一起住。」唐礼涛建议:「我这儿离公司虽然远点,但房子大些,住的时间久了她也就习惯了。」 贺见真惴惴不安的:「我就是怕再刺激到她。突然搬家也要有个理由吧?」 「小孩子就是担心咱们俩的事情会影响到她的正常生活,影响到你们俩的关系。你让她来住,她发现影响不了,不就完了嘛?」唐礼涛逻辑很清晰:「总要有这么一天的,现在她适应能力还很强,拖着拖着越大反而越不安全。」 贺见真心里头还是打鼓。他头晕脑胀地想,就同居,是不是太快了? 第26章 你才是最重要的 别说女儿,贺见真自己都不确定有没有同居的心理准备。 他握着唐礼涛的手,把头搭在爱人的肩膀上,清淡的熟悉的藏香萦绕上来。他心神荡漾:「让我再想想吧。」 本来是商量的语气,现在变得有点像撒娇和求饶。他在他胸口亲吻,更宁愿沉溺在感性的香气的云雨里,至少这一刻他是无条件地拥有他的。 他知道唐礼涛不会逼他,没有一次他提要求的时候唐礼涛是不答应的。即使犹豫不决、有私心,耽误了两个人可以拥有的时间,可他肯定唐礼涛会为他忍耐。这个人是真的能忍,十几年都忍过来了,就好像再忍一忍也不妨事。 明明一开始他是想报答唐礼涛的,最后总是要对方忍耐,终究还是欠了许多。 能做的仅仅是附在他的耳边,一声一声地说爱意,让他知道他心里多么悸动,即使沧海桑田,他仍然为他灵欲颠倒,从来不曾改变过。 情事持续到傍晚,晚餐送过来也懒得挪出房间去,两个人裹着床单干脆就在飘台上将就了。唐礼涛把彩色玻璃的夜灯搬到飘台上,窗外夕暮的微白掩映着彩光,在贺见真的脸上相交出动人心魄的瑰丽的晖影。 第58页 「我们以前在外国念书的时候,和同学一起租一个小公寓。房子不大,没有阳台——晾衣服都是用烘干机的,外国人从来不晾衣服——只有飘台,我们就经常在飘台上点几根香薰蜡烛,大家围坐在一起,弹吉他吃点心。」唐礼涛回忆起学生时代的金色光景。 贺见真靠在他光裸的厚实的胸膛上:「你也会弹吉他?」 「为了赶时髦,也学过两手,现在早就记不得了。」 「都弹些什么?」 「那个年代在外国的中国学生之间比较流行的就那几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同桌的你》、《大海》......都是最简单最好学的。」 「您还能弹《月亮代表我的心》呢。」 「我们那时候能听到的中文歌少啊。邓丽君多少男人眼中的女神,就只知道她一个了。后来还出了一个法语版的,我们也跟着学。」 「唱一个来听听。」 唐礼涛在虹色的玻璃光影里深深地看他,笑意里有一种别具的情致。贺见真嘴角上沾着油腻子,也去亲他:「就两句嘛。」 老男人就只好给他唱—— 轻轻的一个吻 已经打动我的心 深深的一段情 教我思念到如今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你去想一想 你去看一看, 月亮代表我的心 他们另接了一个吻。贺见真多少年没有听这么老的歌了,年轻的时候觉得土气,可现在又觉得好听了。不愧是邓丽君,像北方人家里蒸的老面馒头,越嚼越有味道,越嚼越察觉出似有若无的甜。这种甜比较好消化,适合中年人饱经油腻酒精的消化系统,不那么齁。 「您唱歌好听,应该多唱。」贺见真中肯地给了评价。 唐礼涛当他是笑话他。 贺见真却有自己的回忆:「您不记得啦?好像是07年还是08年的时候吧,应该是08年,汶川地震,我记得很清楚,那年公司年会您上台子唱了一首《感恩的心》,是被梁董事长怂恿着上去的。唱得真好听,我就记得您能唱歌。」 「都是玩儿出来的。」唐礼涛笑一笑。 他唱歌肯定不会差,他要陪客户娱乐,喝酒打牌是生存技能,去ktv包房像回自己家一样,没有两把刷子肯定无法久经沙场而常胜。但这究竟是工作技能,工作技能就是要用在刀刃上,轻易拿出来就不值钱了。所以他很少在外头炫技,也就是梁崇正知晓他的底细,敢要他在年会上热热场子。 贺见真想明白这回事就不觉得奇怪。只是唐礼涛唱《感恩的心》是为工作,在他记忆里却是另一种心猿意马。他默默地看了他多久,也就在这种点滴汇聚成的印象的汪洋里徜徉了多久。 唐礼涛搏了他一笑就满足了:「你也得长长玩儿的本事,不能老顾着做事情。总经理不要做太多事情,但是一定要会玩才行。」 「啊?」贺见真迷迷煳煳嚼着一口冷掉的鸡肉:「什么意思?」 唐礼涛问他:「高尔夫会打吗?」 贺见真摇头。别说高尔夫,他连牌都不会打。 「那得学。改天请个教练教吧,赶紧学起来。」 「客户都打高尔夫呀?」 「不只是客户,政府领导、行业巨头还有公司董事会的这些人各个都打。有时候谈事情不只在饭桌上,球场上聊聊天也是社交。」 「难吗?」 「都能学,你肯定也能学的。」 「哪有时间。我整天被宁姐指挥得团团转,她指东我就不敢往西。」 「其他都可以缓缓,这是必学的。」唐礼涛调侃:「可不是我说的,是以前梁董事长说的:『总经理可以不懂技术,也可以不懂财务,但一定要会打高尔夫。这是当家吃饭的本事。』」 贺见真也笑了:「学就学吧。」但他不喜欢那些油头粉面的运动教练:「您教我呗,我还能省一笔教练费。」 「我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玩儿。」总经理不干活,那下面的人总得有人干活才行。唐礼涛敲他的发顶:「教练费我出,可以了吧?」 讹了一笔钱也是值得的。贺见真心满意足,再好没有。 「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唐礼涛认真地说:「接下来要准备开董事会了,咱们俩都得抓紧。」 公示期过后,天青新一任董事会正式出炉。再有二十天就可以开董事会了。 贺见真也不是没有压力的:「董事长的候选名单出来了吗?」 唐礼涛摇头:「所以谁都有可能。要我看,董事长可能不是最重要的。」 「什么意思?形势有变化?」 「上次咱们说候选的这些人里面,好像谁都没可能是不是?也就是说其实董事会里面没有一个特别有凝聚力的人,那么即使选出来,可能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董事长就不会在公司里面担任核心权力人物。」 「就是说,下任董事长可能管得不能那么宽?」 「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的。董事长不一定要抓实际业务,也可以只是个法人代表,就吃吃饭、度度假,每个季度听职业经理人汇报一下情况就行了。」 一间公司的权力架构是根据公司的实际情况来看的,不同性质的公司情况也可能有不同。作为公司最高决策者,董事长如果比较强势,工作热情高,他可以是一把手,话语权完全集中在他手上,甚至具体去管实际的项目。如果董事长管理风格温和,或者本人心胸宽阔些,对经理人给予充分的信任,他也可以只参与公司重大决策,其他的事务放手给职业经理人去做,权柄就会下移,落在总经理或者是其他实际负责人手上。 第59页 简而言之,董事长本人的作风以及在公司的威望决定了他在公司的实际权力有多大,也决定了公司的权力架构。 天青前两任董事长都属于比较强势的类型,第一任万泉松是创始人,公司就是他一手带起来的,他必然是话语权最大的那个;第二任梁崇正本人的管理风格就是巨细躬亲的类型,再加上个人魅力大,所以在公司的凝聚力很强。 但接下来选出来的这位情况可能完全不同。这一届董事会里的人没有一位各方面能力突出的人选,所以即使选出了董事长,这位新任董事长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来说服董事会、公司员工和投资者他能胜任董事长的位置。在此之前,这位新董事长的权力不会很大,他依然需要倚仗下面的人。 「您的意思是下一任总经理才是最重要的?」贺见真明白了唐礼涛的意思。 唐礼涛定定看他:「我的意思是,你才是最重要的。」 贺见真一惊:「但我只是临时的……」他露出一个惊异的表情:「您想让我……这怎么可能?我只是这段时间暂时顶上来而已。」 「为什么不可能?如果你在这段时间里证明了自己能够胜任总经理的职责,为什么不能一直做下去?你就没想过吗?」 「想过是想过,但……」 唐礼涛挑眉:「真真,我一开始就和你说过,要做,就要做到。我费这么大心思回到董事会,不是想让你只当个昙花总经理的。」 贺见真深深地皱眉。 他不是没想过做个真正的总经理,都走到这个位置上了,难免会想一想。但「贺见真总经理」这六个字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时候,他只看到董事长梁崇正和总经理吴兆光黑漆漆的、沉重枯焦的遗体。面对这两具遗体,他像一只悲戚的狐狸。狐狸是做不了森林之王的,只能是荒芜离离的废墟上无人之境的孤王。 「如果董事长不能掌实权,或者,他的权力没那么大,那说话的人就是我。」贺见真回看唐礼涛:「你是想把这个权力给我。」 唐礼涛问:「你是不是还有别的顾虑?」 贺见真很难形容自己的感受:「我不是……权力欲这么强的人,你知道的。我只是不想辜负董事长的恩情。」 「那你应该学会为自己想想了。」唐礼涛这么回答他。 贺见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你希望我做一个什么样的总经理?」 唐礼涛反问他:「你想做一个什么样的总经理?」 贺见真耸耸肩膀,故作轻松露出一个顽皮的表情:「那可能就是一个比较像行政总监的总经理。」 「也不错。」唐礼涛亲他的脖子,像是给他一个奖励:「给员工多发点福利,修园子搞饭堂,给加班的技术员买买宵夜,肯定会有不少人喜欢的。」 贺见真笑得差点被嘴巴里一口水呛到。唐礼涛搂着他,他们自然地接吻。 「我觉得你能干好。」唐礼涛抵着他的鼻子,像逗个小孩子。 贺见真心中越发的甜腻:「那我要是忙起来,没空陪你,你也愿意?」 「也就是这几年忙一点,等你上了正轨,把自己的队伍带起来,新人培养好了,就没那么忙了。」唐礼涛一边抚摸他的髮鬓一边亲吻他。 他把这个总经理的前景形容得没那么可怕。 贺见真好奇:「其实不是每个总经理都像我这么惨对吧?有的公司总经理其实可以很潇洒吧?我印象里,吴总好像也没有那么忙。」 「那当然,有梁董事长顶着,他要忙什么?你是运气不好,撞上这么个倒霉的节骨眼儿。人家总经理天天去打高尔夫都没问题的。」 「天天打高尔夫我也不愿意。」 「那就按自己愿意的来嘛。」 贺见真很感激他鼓励自己。他安静了一会儿,才认真地说:「如果我真的做下去,我只希望不给梁董事长丢脸,不给你丢脸。」他顿了顿,「而且就算下一任董事长凝聚力不强,至少也得是自己人。不能选个屁股歪的。」 唐礼涛明白他的意思:「你还是觉得,杀董事长的人在董事会里?」 「从动机的角度来说,我想不出来还能为了什么别的原因他才要杀他们俩。董事长要退休了,吴总会接任,这个节骨眼儿,两人一走,正好篡权夺位。这个理由是最合适,最顺理成章的。」 「明天我约一下派出所,看看他们查快递查得怎么样了。」 贺见真翻个身和他对视:「对方在暗,我们在明。我总是放不下心,派出所到底对公司不熟悉,而且他们要走的各种程序可能也很繁琐,我很怀疑董事会选举之前能不能有个说法。」 「我明白,」唐礼涛拍拍他的后脑勺:「我们自己也得主动一点。」 还有二十天就是董事会的选举,如果在选举之前不能让真相水落石出,他们很可能就会选出一个不知底细的董事长来,会让杀人兇手坐拥公司。到时,前头这么多的功夫就功亏一篑,叫地下人如何安眠。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27章 只要找到这个陈太丘 董事会的人唐礼涛比贺见真熟,只能由他去接触摸底。 贺见真则顺着快递员那条线去查。刑警核实了快递员的身份,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对快递员先做了一个星期的密切跟踪,发现这个快递员已经调换了负责的片区,不再负责原来曹隽所在单位的片区。快递公司告诉他们是快递员自己申请调换的。 第60页 贺见真和刑警商量后,决定由他先去找快递员套话,以防对方对警察有所戒备,说谎话隐瞒。 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直接给这个快递员打了个电话—— 「你再帮我一次,我会再给你一笔钱的。」上来他也不表明身份,直接提要求。 快递员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迅速压低声音:「姓曹的死了!你没听到消息吗?你们到底在搞什么?我不干了!钱我也不要了,你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不等贺见真回应,他啪就把电话挂了。 电话还在实时录音,这一头刑警和贺见真坐在一起,互相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刑警本来是不贊同他这么冒险的:「看来你猜的是对的。」 贺见真分析:「兇手肯定没有直接联繫过他,」这里的「兇手」指的是曹隽背后的人,「他」指的是快递员,「为了不被警察轻易查到,也为了不被快递员拿捏住把柄反过来要挟自己,兇手肯定不会直接给这个快递员打电话联繫,更不要提见面。所以快递员很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兇手是谁,没听过他的声音,甚至不知道他和曹隽到底在谋划什么。」 「他自己也不会愿意知道,因为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对,他只要拿钱做事,兇手让他给曹隽送东西,他就送,送完了收钱,仅此而已。」 刚刚快递员那句「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就是最好的证明。所以贺见真敢大着胆子冒充兇手,而快递员也不会发现不对劲,因为他根本发现不了。 「现在他对你已经有了戒备,」刑警担心的是这一点:「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贺见真想了想:「我们手上只有他这一个突破口,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他继续给快递员打电话,这次没打通,再试几次之后对方干脆屏蔽拉黑了他的号码。贺见真只好借了刑警的手机再打,终于接上—— 「警察很可能已经在查你了,不想吃牢饭就按我说的做,我能保住你。」他这么说。 快递员一听到警察,果然慌了,没有挂电话:「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又没干坏事……我只是送快递,我怎么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但你收了钱,」贺见真笑道:「警察要是查出来,你怎么解释那些钱呢?」 快递员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那……那我把钱还给他,我不要了,我还给他总行了吧……」 贺见真恍然大悟。其实是曹隽联繫的快递员! 快递员说「把钱还给他」,而不是「把钱还给你」,说明付钱的不是兇手,而是曹隽。 其实这样才符合逻辑,快递员是曹隽所在单位片区的快递员,兇手远在外地,根本不可能去认识他,所以应该是曹隽去联繫了这个快递员,让他来充当兇手和自己之间的桥樑。曹隽应该是给了快递员一笔钱,可能胡编了个理由搪塞他,让他帮忙,这小快递员当时也信了,直到曹隽出事,他才反应过来事情不对劲,赶紧申请调换负责片区,远离曹隽。 其实作为快递员他根本没必要慌。就像他自己说的,他只是送了几份快递,快递里面只要没有违禁物品,他是不需要承担任何法律责任的。就算曹隽给了他一点钱——想必也不会很多,如果给得太多也会引起他的怀疑——这完全可以算是朋友之间帮忙酬谢。 但曹隽现在死了,这可怜的小伙子被吓着了,肯定怀疑自己给曹隽送的快递里会不会带有违禁物品或者非法机密。他不知道的是兇手和曹隽只是利用他传递信息,贺见真猜他们寄的最多是些文件或者信件,虽然里面谋划的是杀人放火的事,但这不能追究快递员。 贺见真决定干脆利用快递员的恐惧和信息不对称:「你怎么还给他?他都死了,你烧给他吗?」 「我……我……」可怜的快递员已经六神无主。 「咱们俩现在都不安全!我也担心他死之前没处理干净我寄给他的那些东西,警察到时候也会找到我的。所以咱们要互相帮忙,把这个事儿给盖过去。你懂吗?」 「你!你简直是要害死我,你干嘛要寄那些东西给他?」 「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警察才是我们现在应该关注的重点。」 「行……行吧,那你说怎么办吧……」 猎物顺利入瓮,贺见真开始套话—— 「我先问你,曹隽和你没有别的其他关系吧?你们之前认识吗?」 「认识什么?要不是他主动来找我帮忙,我看他年纪挺大的也不容易,要不然我根本不会记得住这个人。我每天要送那么多件,他的件量又不大,谁没事认识他一个老头子啊。」 「他一共给了你多少钱?」 「一共……一千。」 「一次性给的还是分次?」 「分了两次。」 「曹隽跟你说了多少我的事儿?」 「他就说你是他的一个老朋友。」 「再没说别的了?你仔细想想,他怎么跟你交代的。」 「真没了!他就说你好几次寄快递给弄丢了,还都是很重要的件,所以不放心随便一个快递员送,让他找个熟悉的人每次专门负责处理你的东西。这样你就可以先把东西寄给我,再转给他。你们商量好,我只要看到署名是『陈太丘』的寄件,就知道是你寄的了。就这么多了,其他就没了呀,我也没必要知道呀。」 第61页 「那就好。」贺见真故作轻松地舒一口气。 快递员显得很紧张:「警察是不是已经盯上我了?你赶紧说,怎么办呀?」 「你别慌,」贺见真先给他打镇定剂:「反正曹隽死了,死人没法说话,实在不行咱们就全都推到他头上,反正先保住自己。只要警察没有证据,不能拿你怎么样的。」 「那万一他们找上我,我该怎么说?」 「你记住,你就一口咬定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他们提钱的事情,你就说那是曹隽骗你,你以为这只是你们朋友之间帮个忙。明白吗?你只负责送快递,其他什么事也没干过。」为了让这个坏人演得更有说服力,贺见真挂电话前还威胁了他两句:「今天咱们俩谈的事你也别想捅到警察那里去,要不然我弄死你,比弄死曹隽更简单!」 先讲理后恐吓的招数,应付一个没文化,见识不够的小快递员来说绰绰有余。可怜的小伙子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哭丧似的挂了电话,浑然不知刚刚说的每一个字都已经进入了刑警的记录本。 贺见真配合到位,也获得了刑警的表扬。 「辛苦了,这样一来,我们又得到了不少信息。」刑警总结道:「首先,可以确认的是,真实存在这么一个幕后兇手,通过快递员与曹隽取得联繫,共谋坠机计划。快递员的话就是证词。其次,之前我们认为,曹隽可能是被兇手利用来破坏飞机、制造谋杀的棋子。现在看来,曹本人其实也是整个谋杀案件的策划之一,他主动地参与了计划的全过程,包括联繫快递员,制造一个与兇手隐蔽沟通的渠道。这个老王八蛋一点也不可怜。」 贺见真好笑道:「竟然选了以快递寄件的方式联络,怎么想出来的?快递的时效性怎么可能比得上电话、邮件、信息,要是临时出了篓子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我估计这个幕后兇手也是个年纪大的,不然一定不能同意这个法子。」 「其实也避免了信息在线上流通,是个隐蔽性比较强的做法。」 「那现在只要找到这个『陈太丘』是谁,就能抓到兇手了。」 刑警认为:「『陈太丘』应该是个化名,更类似于暗号。兇手不会蠢到用真名做这种事。」 「我也不记得公司有人叫这个名字。」 「这是个很具体的名字,不像随便起用的化名。」 「什么意思?」 刑警分析:「名字,是有意义的,特殊的名字对人来说可以有非常大的意义。一般人起名字,要么是包含了美好的寓意和祝福,比如父母为孩子起名字,我们给宠物起名字;要么是引经据典,传达一种自己的理念和信念,比如给有意义的物品、产业、自然风景取名字。先不论『陈』这个姓氏,可能是随手拈来的,但『太丘』这个名字,很少见,不是那种遍地能看到的名字,像是个地名,又像是个带有古意的人名,兇手选了它,可能是它含有对兇手来说非凡的意义。」 「快递员对兇手了解的信息也不多,要从这点着手恐怕很难。」贺见真皱着眉。 刑警嘆了口气。仅仅有「陈太丘」这三个字远远不够。 贺见真改变思路:「寄件地址呢?可不可以从寄件地址来缩小筛选人群的范围?」 刑警迅速将快递员的收件目录调出来,筛选出与『陈太丘』的收寄信息。 「有了!寄件地址写的都是福临江畔,没有具体的楼号和房间。」 「福林江畔?」贺见真知道这个楼盘:「那个小区好大的,三期加在一起可能有三、四千户吧。」 刑警也知道:「贵公司有人住在福林江畔吗?」 「那得查一查。我记不清了。高管可能没有几个住在那里,不是什么高档小区,离公司也远。但是他们有没有房产在那里就说不定。」 「要调出住户资料要去找房管局和地产公司。我们这边的同事先去联繫,您也请提供一下公司的人员名单,我们比对一下两份资料,就能筛出住在福临的贵公司员工,筛完就好查了。」 贺见真考虑得更仔细:「不仅要对比我们公司的人,他们的家属名单也要对比。我记得入职表上面都会填家属名字的,我让人力整理出来给你们。房产可能不是登记在他们自己名下,而是在家属名下,别漏掉了。」 当天晚上整个天青的人力资源部被贺见真留下来加班。总经理亲自带着人力资源部经理熬了一晚上把名单整理出来了,发给派出所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但贺见真一点不觉得疲劳。案子一直在查,却总是隔着一层迷雾看不透似的,每撕掉一层,以为能揭露真相,后面却还是一层雾,没完没了。贺见真甚至说不清楚这座错综复杂的迷宫尽头到底有没有出口。他们摸索得越久,他的心情就越焦急。 快递员的证词都有了,化名有了,地址也有了,他有预感他们离真相很近了,就差一点点。 就差密码的最后一个数字…… 一晚上没睡紧接着还有第二天的工作,贺见真打算回办公室洗了个澡,都走到办公室门口了才想起来外套落在了人力资源部,只能折返下楼去取,不料在电梯口碰到迎头就撞上徐新昌和宋博士。 贺见真这才想起今天是航展第二次汇报节点:「早。」 徐新昌一贯见了他不打招唿。反倒是宋博士笑呵呵的:「本来想晚一点再来,听说您和人力加了一晚上班,该让您先休息一会儿的。要不我们等会儿再上来吧。」 第62页 「没事,来都来了。」贺见真不介意。 两个人就在贺见真办公室外头的小会议室汇报,韦宁做会议纪要。宋博士这次送来的方案大不一样,贺见真看得眉头总算松动些。 「辛苦您了。」他看着宋博士两鬓的白髮有点心软。 「我不辛苦,祝总比较辛苦,还麻烦他和我一起改。」宋博士不忘带上祝力。 祝力确实靠谱,他这个公司董事兼行政副总监工出来的方案完全不一样,条理很清晰,细节周到,小到出差人员的行程和预算配置都列得非常详细,一看就是常年做行政的改出来的方案。贺见真在他手底下多年,没有比他再清楚老上司的风格的人了。这个方案他看一眼就知道,靠宋博士搞这几天是肯定搞不出来的,必然是祝力手把手教的。 第28章 有件事我想坦白 贺见真满意了:「那就照着方案来吧。时间比较紧了,进度抓好。」 没想到宋博士下一句就是提要求:「我这边确实人手不太够,还要负责外场的防务工作。我在想,那内场展位的讲解、接待和后勤能不能干脆让徐总这边一起包办了?展位是大家一起的,我这边就可以腾出人手去外场了。」 「我们人手也不够。」徐新昌冷笑一声:「公司本来就限制出差人数,我们的人都是已经安排好了工作的。您要不找品牌部吧。」 宋博士顿时有点难堪,连徐新昌都知道品牌部已经被他压得叫苦连天了。 其实徐新昌对他还算客气的,没直接拍桌子指着他的鼻子骂。贺见真估摸着要是换了自己,这位暴脾气的徐总就直接摔门走人了。 但贺见真也不想帮宋博士。即使他不喜欢徐新昌,完全可以趁机给徐新昌找小鞋穿,宋博士这个人情他也不想送。已经接二连三地请人帮忙了,都是治标不治本。宋博士管理不力,他这个总经理也不是专门给下属擦屁股的。 「您手底下我记得配了几个助理的,都帮不上忙吗?」贺见真干脆当着徐新昌的面推回去:「是不是您太宠他们了,把人叫齐开个会,我来压他们。」 宋博士不敢真的让总经理来替他做管理工作:「他们都在团队里赶项目进度。没事,我再和他们商量一下分工吧。」 「要不这样吧,」贺见真笑盈盈看着徐新昌:「礼涛这段时间要忙董事会,接下来可能分不出太多精力来统筹航展了,我看徐总的协调管理能力比较强些,就代替礼涛全权负责这次整个航展,可以吧?」 徐新昌一挑眉,像是惊讶的样子。 这还是第一次贺见真给他权力:「我授权你把关所有航展的项目,你保证效果,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要是最后出篓子,我就找你。」 徐新昌把头一扬:「没问题。」 「宋博士,」贺见真转头:「你要是叫不动人,就把徐总推出去帮你压人,包括分工、财务任何困难都可以找他。他反正要对最终效果负责任的。我到时候只去看结果,出了问题,我就找他。」 他当着宋博士的面把权力给徐新昌,一来两个人的方案对比在前,的确是徐新昌更优秀,宋博士不能不服;二来他也想利用这个机会缓和和徐新昌之间的关系,项目给了徐新昌,就是表示信任和认可;三者,徐新昌得了权力就更方便指使人。贺见真相信,以徐副总经理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性格,宋博士是不可能叫得动他帮忙干活的,只能是徐新昌仗着项目负责人的名头压着宋博士的人干活,藉此也整治一下宋博士手底的兵,好好正正风气。 宋博士很愧疚:「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我应该向徐总学习管理经验。」 「你别抬举我,」徐新昌小有得意,也会讲好听话了:「人家以前都夸你是什么来着?那是桂花树长在泰山上,抬起头能喝甘露,身体泡的是山泉,反正就是又渊博又高尚,我可差远了。」 旁边的办公室主任韦宁噗嗤一声笑出来:「那是『吾家君譬如桂树生泰山之阿,上为甘露所沾,下为渊泉所润。』」 「你看,宁姐都批评我没文化。老子就是没文化嘛。」徐新昌毫不在意。 几个人笑做一团。 贺见真倒是没听过这个典故:「这是谁说的?是个什么故事?」 「这是以前老董事长形容宋博士的,」韦宁是老人,她知道得最详细:「选的是《世说新语》里面的两句,夸奖宋博士学识深厚,品德美好。当时是用来教育研发人员要多学习宋博士。」 「这两句好,」贺见真也喜欢:「不常见,又雅致又特别。」 韦宁解释:「老董事长,就是万董事长以前特别喜欢《世说新语》,我们那时候专门做过讲话集,归纳他用过的典故。这两句话好像是写东汉一个名士,叫陈什么来着?」 「陈太丘。」宋博士微笑着说。 贺见真眼皮子一跳,心脏差点吓停。 宋博士还在解释:「这是个东汉的官员,虽然出身低,但德行高尚,在当时非常有名。后来《世说新语》就用了『桂树生泰山之阿』来赞赏他。老董事长那不是夸我,只不过是为了激励一下年轻人。」 「您不用谦虚,这事大家都知道的。董事长也从来没这么高贊过别人了。」韦宁有意找补,不想他因为航展的事情太难堪。 贺见真面上勉强维持镇定,其实心跳已经快得头晕。 第63页 「陈太丘」就是宋博士?是宋博士策划了坠机谋杀吗?怎么可能? 「这事儿很多人都知道吗?」贺见真保留着一丝希望。 韦宁点头:「是啊。您看徐总后来的都知道了。」 徐新昌的年资在他们四个里面的确是最低的:「高层之间经常说。」 贺见真心有戚戚,只见宋博士朝他投来一个温和的、羞赧的笑容。这个将近六十岁的老人眼睛浑浊不堪,瞳仁一动不动的,对他人的举动无法快速地作出反应,他于是低着头,巧妙地用微笑掩藏自己的迟钝,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反而更有了动物垂垂将死的怯懦,无论任何角度都没有喝甘露的屹立在名山之巅峰的桂树的雅姿。 这种老员工在大型的传统实业公司里很常见,他们态度很好,但就是叫不动干活,慢慢闲在部门里面就废掉了,只有在公司的抽菸区偶尔能看到他们骂骂咧咧地讨论没什么出息的儿女、甩不掉但是也没有感情的伴侣以及办公室新来的奇怪的年轻人。最终,他们一部分会被优化掉,另一部分运气好的也许能熬到内退或者退休。 贺见真见过不少。他还是新人的时候,也是被抱团养老的老员工压榨过来的。但他也知道,这些人是懒惰、老油条,但要说他们是坏人,会害人性命,还不至于。 一个在公司几十年兢兢业业的首席科学家,他何必呢?他有什么理由要害人? 眼见着要散会了,贺见真更加紧张,背上额头沁出了汗,手指拽着衬衫衣角不自觉地摩挲。韦宁把两位领导送到门口,徐新昌先走,宋博士跟在后面,都走出去了,突然又转回来,正撞上贺见真防备的目光。 「想起来还有一件事忘了说,您现在方便吗?十分钟就好。」宋博士说。 他正站在门廊下面,身上晒了一层自然的太阳光,那件白衬衫像雪做的,要融化在光和热里面。贺见真神经抽疼,听什么都似远又忽近。 「好,」贺见真攒着手,「宁姐,你先忙吧,我和宋博士聊。」 他把韦宁调开,不希望她涉险,藏在桌面以下的手迅速地掏手机,假装查看信息的样子去开录音软体。 宋博士的脚步扣着他的心跳靠近。 「什么事?」他抖着手终于打开录音软体,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坐下说吧。」 宋博士没有马上接话,把手里的电脑先放下,找个舒服姿势坐在对面,摘了脸上的镜架笑一笑。他的动作一个接着一个,有条不紊,有种老年人独特的郑重其事,仿佛每一件小事都是大事,任意细节都很重要。 「有件事我想坦白。」他一贯低柔恭敬:「关于梁董事长和吴总飞机失事的事情,我知道派出所还在查。具体来说,您和人力昨晚加了一晚上的班,找的那个通过福林江畔的地址寄快递的人,就是我。」 贺见真冷冷地看着他。∞本∞文∞由∞微∞信∞公∞众∞号∞西∞兰∞发∞整∞理∞分∞享∞ 「我不住福林江畔,那是我妹妹的家,我用她的地址给曹隽寄的快递。」宋博士手里捏着眼镜的一只镜腿,那只眼镜就在他手里翻着身子摆动,又尖又细的另一条镜腿像把武器。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可能故意想显得轻佻,幅度很大,那条镜腿在太阳光下面金光锐利。 贺见真觉得那条镜腿在划拉自己的脖子,他感到动脉处一阵一阵勒紧的疼痛和灼热。 他问:「『陈太丘』也是你?」 「整个公司,应该也只有我会用这个名字了。」 「你和曹隽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在公司的抽菸区认识的。」 「抽菸区?」 「人和人的缘分有时候是很微妙的。我们没有共事过,我和他在工作上几乎没有什么交集,他在客服部门,老要出去做维护,我经常关在实验室里面。但我们都抽菸,公司的抽菸区我们俩聊过不少次。」 「所以查不到你们的关系,没人知道你们认识。」 「社会关系是由一个人在社会中的角色来定义的,父子、君臣、师徒、同事、朋友......每个人都在关系里扮演一个角色。但是在抽菸区,我们什么角色都不是,我就是我,他就是他。」 「看来要调查了解一个人,不能只看社会关系,还要看生活细节。」 「大家总觉得技术员木讷、内向、少于交际。其实只要是人,就免不了人情世故。贺总你年轻,你们不喜欢人情世故,觉得这是我们这些老东西太油腻、太市侩。但你不去了解它,有一天就会被它蒙蔽。」 谁也没想到曹隽和宋博士仅仅只是一对「烟友」。 一个是首席科学家,一个是基层客服工程师,在公司不起眼的某个露台上碰面了,他们可能一开始都不知道对方的职务、级别、年资,但是男人们的友谊有时候建立起来是很简单的,一根烟,十五分钟,就是一段特别的关系了。 警察可以把一个人的履歷档案翻个底朝天。社保、医保、银行帐户、社交网站帐户、电话单、线上聊天记录在这个时代无所遁形。可是没有人会注意那个去透个气、发个呆的抽菸区,那个可能刑警自己都每天会去的地方,不啻为这个世界上情关系最集中的地方之一。 贺见真唏嘘:「你找他合作,也是因为你们关系比较隐蔽不好查吧?」 第64页 「有这方面的原因。」宋博士回答。 「他的第二份工作也是你托人介绍的?」 「是,我亲自给维护公司写的推荐信。」 「所以你们一直有联繫?」 「其实没有很频繁,我们都不太用现在的这些聊天软体和社交平台。基本上就是我出差到他那儿的时候,或者他出差过来的时候会打个电话出来吃个饭。我们甚至春节的时候都不会发节日简讯。」 「你们第一次商量谋划这次坠机,也是见面谈的?什么时候?」 「两年前,那天是九月十四号,我记得。我带着团队去他们那个地方竞标。结束之后我们在机场附近的牛肉面馆里吃了一碗面,谈了谈这个事情。是我先提的,然后他答应了。」 他说得很细緻,很准确,像是早就准备过一番。贺见真看得出来,他是想说的,他可能已经做好准备去派出所自首。 他流畅地回忆道:「当天其实我们就已经把大体的计划构架好了,通过快递员来联繫也是当天就沟通好的。后面的时间除了沟通一些细节以外,最主要是观察梁崇正的行程安排,还有就是等一个他坐私人飞机的时候。因为他不是每次都是坐私人飞机出去,这种情况很少,而且要坐私人飞机飞到曹隽在的那个地方就更不容易有。基本上我们等了一年多的时间都是在等他。」 「你是怎么知道他的行程的?」 「其实他的行程很多人都知道,高层经常要问他的行程,因为要找他汇报工作要提前预约,他如果出差不在公司,我们都会知道。」 「然后你拿到行程就联繫曹隽?」 「我提前一个星期就知道了,他的行程一般是提前一周就安排好的。我就把他的出发时间、飞机编号、随行人员都写好了寄给曹隽。」 「你们不怕临时有变故?比如天气不好飞机不能按时飞,或者行程临时调动?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如果出了突发情况怎么办?」 「如果实在有突发情况,我会给他电话。」 「哪怕被查出电话记录?」 「我们等了一年多才等到这个机会,抱着必死的心来做这件事,阿隽在做之前就已经有了自杀的打算,他根本不怕被查。其实我也不怕,但他不想把我也填进去,所以才坚持用快递员来联络。其实就是赌一赌,看看警察会不会找到他之后就结案。」 「看来他没赌赢。而且你也还是决定来跟我说。」 「我没什么可挂念的了。只要事情成了,我就满意了。」 贺见真看得出他眼里的释怀。他仿佛没有任何遗憾和怨怼,就好像这辈子做成了这件事情,他就值得了。 这真是奇怪,他是一个科学家,拥有航空工程学双博士学位,从业三十几年,突破无数难题困扰,甚至可以说是对国家的航空事业发展是有重要贡献的。这样的一个人,却认为自己人生的价值不是在科研上,而在于杀了两个人。这是什么道理? 「为什么?」贺见真问:「为什么要杀他们?」 第29章 他自己都亲口承认了 其实贺见真有答案:「是不是因为老董事长?」 「陈太丘」这个人是天青第一任董事长万泉松拿来比喻赞扬宋博士的,宋博士也多次在人前缅怀和悼念万泉松。可见,对这位首席科学家而言,有特殊意义的不仅仅是「陈太丘」这个名字,背后赠名的人在他心里也有着深重的非凡的情结。 但贺见真没想明白,万泉松、梁崇正和吴兆光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繫,要让宋博士必须杀掉后面两位。 「梁董事长和老董事长难道有过节吗?」贺见真不清楚旧事,只能猜测。 宋博士嗤笑一声:「梁崇正算什么董事长?天青的董事长我只认万董事长,梁崇正这种罪人,就应该钉在天青发展史的耻辱柱上!」 他突然拔高的声调吓了贺见真一跳,那把声音都不像是从他嘴巴里出来的,像是有什么脏东西藏在他身体里操纵了这个可怜的老人,发出了一个恐怖的弔诡的宣言,在宣告他占有了这具身体。 贺见真像是白日见鬼了一样看着面上仍然风轻云淡的宋博士。宋博士大概也意识到刚刚的失礼,有一瞬间他好像从那只鬼手上夺回了自己的意志,露出歉意的羞愧的目光,但是战斗没有持续多久他又输了,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操纵着舌头和牙齿发声:「你可能也知道,十五年前万董事长度假坠马去世的事情。你知道吗?不知道我可以从头讲。」 「我知道。」贺见真记起唐礼涛曾经和他讲过:「那是个意外。」 「那不是意外。他本来不应该坠马的。」 「你想说,万董事长坠马是人为谋杀?杀了他的人是梁董事长?」 宋博士微微撅着嘴巴点点头,他露出一种童稚的固执。 这副表情让贺见真想起女儿贺彤刚刚被他领回家的时候。她还很小,五岁,他为了逗她,给她讲嫦娥和玉兔的故事。嫦娥是美丽的仙女,孤独地住在广寒宫里,玉兔是她养的宠物。小女孩认真地打断他,叔叔,月亮上什么都没有哦,人类还没有能力在月亮上面生活。你说的是神话,神话是骗人的。 当时五岁的小女孩就是现在宋博士的这副表情,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她不是有意要让贺见真难堪,或是认为揭穿大人用心维护的幻想世界很有意思,她只是从小没有父母照顾,习惯寄人篱下,逐渐培养出了一种撕破表象只看真实的本事,像藏在心里的一面镜子,从此只照出她自己和世界最坏的那一面,而去掉所有好的一面。有了这面冷酷的镜子,她才更能适应周身残酷的环境。神话是骗人的,绮丽的传说不是真的,你还是早点接受现实比较好,不要耽迷幻想。她其实是这个意思。 第65页 后来贺见真花了好多年才让她明白,人类是需要幻想和童话的,是需要绮丽的传说的,它们代表了希望,代表了人类乐观的美好的那一面。 「所以你要杀人,你觉得梁董事长害了万董事长,你要为万董事长报仇。」贺见真说出来都觉得好笑:「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这么江湖气。说你们搞技术的单纯,就真当是夸你们呢。」 宋博士被他讽得有点不高兴:「什么叫江湖气?万董事长对我有恩,知恩图报是正理!你们成熟,成熟就是端碗吃饭放碗骂娘?」 贺见真不想和他辩:「警察都结案了,这么多年也过去了,你现在才来报恩?」 「那是之前我没有证据。这事儿本来就蹊跷,我从来都没相信过是意外。」 「什么意思?」 「他是人和马一起摔下来的,马压在了他身上,才伤势那么重,连医院都没撑到,在路上就没了。医生说如果马没有摔,只是他摔下来了还没那么危险,但是马那么重,摔在他身上那一下,正常人承受不了的。」 「你怀疑马踩空是受到人为干扰?」 「马场本来是很周全的,该有的保护措施都有,头盔、护具,还有专门的驯马师跟着,哪儿那么容易摔成这样?还伤得那么严重?」 「也不能百分之百保证安全。骑马本来就是高危运动。」 「黄大姐(万夫人)态度也很奇怪。提到这事儿支支吾吾的。我们当时都没在现场,跟着他去的人不多,只有夫人孩子、梁崇正、唐礼涛和一个秘书。所以大部分事情都是回来葬礼的时候听人说的。当时我们找黄大姐(万夫人)聊,问具体情况,她先说那天很混乱,她记不清楚了,后来又一直说本来可以不摔的,本来可以避免的。我们就很奇怪,但她也不愿意再多说。」 「你认为万夫人说『本来可以不摔』指的是坠马有人为干扰。」 「她总不会说谎吧?那是她丈夫啊。」 「那她为什么不直说?这话太模稜两可了。」 「她一个弱女人怎么斗得过梁崇正那个王八蛋?梁崇正当时已经是总经理,是除了万董事长之外,权力最大那个,股份也最多,万董事长要是没了,他就是真金白银的接班人!谁敢动他?谁知道他有没有威胁黄大姐?」 贺见真冷笑:「你的意思是,作为万董事长的夫人,一起过了大半辈子的爱人还没有你这个公司下属有骨气?丈夫死了,她就这么忍过去了?」 「后来秘书直接说就是梁崇正怂恿董事长骑马快跑,才导致马踩空的。」宋博士也拔高了声音。 贺见真皱眉了。 宋博士一边愤懑地用指节敲着桌子,一边说:「秘书一开始也不愿意说,是有一次他在酒桌上喝多了些才说的,当时在场很多人,也不是只有我知道!梁崇正那个王八蛋,不顾驯马师的专业意见,怂恿董事长骑马快跑,结果跑起来马不受控制,才踩空摔倒。秘书说梁崇正不是故意的,也没想到会有这种后果。呵,怎么可能不是故意的。」 「你怎么知道他是故意的?」 「我当然有证据。」 贺见真眯起眼,沉声道:「当年万董事长一条命,现在加上樑董事长、吴总、两位秘书、一位市场接待员和机组人员,那就是九条性命!宋博士,你最好谨慎一点。」 宋博士傲慢地扬起脑袋,随即掏出手机扔在桌面上,点开一段聊天记录:「你自己看看吧。这是你们伟大的梁董事长亲口承认的。」 那是梁崇正和他的聊天记录,很简短,首先是宋博士询问了马场的情形,并直接询问梁崇正是否有意鼓励万泉松骑快马,梁崇正回復—— ——确实是我有意鼓励的。专业骑师建议我们不要快跑,但我忽略了建议。我确实有责任。 ——是你害死了他。 ——警察已经结案,这是意外。如果你不认同,可以去找警察。但我相信,在这件事上我不用负法律责任。今天到此为止,没有意义的事情以后不要再谈了。 贺见真看得心一凉,几句简单的话反反覆覆地看不够。 「我可一点没污衊他,他自己都亲口承认了。」宋博士嗤笑:「这就是真实的聊天记录,不是截图,我造不了假。」 贺见真手指都发抖:「他承认了,所以你就杀了他。」 「他不是还在我面前炫耀警察也奈何不了他吗?那只好我来还董事长一个公道了。」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你是谁?都六十的人了,你听听自己说的话!」 宋博士被他喝得眉心一震,仿佛没想到他突然暴发。 「荒唐。」贺见真头疼地揉着太阳穴,穴位突突直跳,他抹了把脸深深地嘆了一口气:「就算……就算梁董事长真的有责任,也轮不到你来搞这套替天行道。况且,那飞机上不止梁董事长一个人,吴总呢?秘书呢?市场的同事呢?他们这些人何其无辜!」 「这是我等了太久的一个机会,」宋博士闭了闭眼:「这么多年了……终于给我这么个机会……我不能错过……」 贺见真觉得他没救了:「你就完全没想过其他人?就算你不在乎吴总和那些同事,你自己的家人呢?你也有老婆,有孩子,你干出这些事来,他们知道吗?他们以后怎么办?」 「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万董事长给的。这是一辈子的恩情。」 第66页 「所以你不惜身家性命,要让他九泉之下能『安息』。」 宋博士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我知道我有罪,我身上背了血债,我也不想逃避。你放心。这也是为什么我来找你坦白。我压着这件事压了太久了,虽然阿隽不希望连累我,可我知道,我自己想说出来,我想给这个事一个了解。今天我说出来了,我就轻松了。」 他倒好,一股颅脑全倒完了,现在难受的是贺见真。 这个故事是他完全没想到的。他一直以为谋划坠机事故的兇手是为了篡权谋位,就连唐礼涛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们俩找人的方向也是往董事会里去找。任谁想破头都不会想到兇手是为了一桩十几年前的旧事,抱着復仇的心态制造了坠机,和权力斗争没有任何关系。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他们就错了方向。 一边是鞠躬精粹的首席科学家,一边是八条血淋淋的人命。 贺见真不能不做决定:「既然如此,那我就只能把你交给刑警了。」 「好,叫警察吧。我就坐在这里等。」宋博士做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可以给警察打电话了。 贺见真看他一眼,用桌上的座机拨了电话,简单和刑警交代后他把电话挂了,宋博士仍旧微笑着与他交换目光。 贺见真被他看得发毛,他的手摸到电话旁边的杯子差点打翻,好不容易抓住拿过来喝口茶,里头的水已经凉透了,茶味只剩苦涩。 宋博士显得懒洋洋的,他揣着空空的两只手对着贺见真背后那副公司高层合影发呆。那是新年春节开工第一天,所有高管在公司园区大门口的一张集体合影。 这是天青的一个小传统,从万泉松那会儿就承袭下来的。每年春节假期过后开工上班的第一天早晨,所有高管会提早到公司,由董事长和总经理带领着站在门口向来上班的员工派发红包,图个开工大吉的好意头。红包派发后,管理层就会顺便在门口合个影,象徵新年开端。 合影照片洗出来挂在总经理办公室背向书桌的墙上,每年一更换。今年年初梁崇正还在,他领着总经理吴兆光和高管班子站在门口,脖子上戴一条红围巾,作拱手礼,那条喜庆的围巾衬得他脸上微微有红光,气色显得很好,是新年该有的样子。 宋博士看得出神,勐地一站起来,两步绕过宽大的办公桌就到贺见真背后来,把那巨大的照片框举起来就摔! 那照片不是一般尺寸,是为了挂在墙上好看刻意晒出来的特大尺寸,起码也得有一个60寸电视屏幕那么大。关键是照片是裱在相框里的,用在总经理办公室里的相框都是实木的,60寸一个实木相框重量可不容小觑,宋博士自己都也没想到那么沉,他两只手抱着相框一角发力那一下立刻就拿不住了,巨大的相框轰得往下砸! 贺见真就坐在正下面,相框反着太阳光的玻璃罩噼头盖脸从头顶落下来,他吓得直往椅子底下缩,屁股摔在地上本能用手抱着头去挡! 哐当—— 重物落地的巨响伴随着玻璃震碎的脆声落下。 但令人恐惧的重量和碎片没有真的掉在身上。 有人一步插了进来,举起贺见真的皮椅回挡了一下那巨大的木头框子,将相框往后推了一把,框替翻了个身摔回墙上才落地。 贺见真吓得缩成一团,这才敢抬头去看,就见徐新昌把手上的椅子往旁边一扔,捉起旁边的宋博士像拎着一只瘦弱的猴子似的将他两下按倒在地上,双手反剪,毫不犹豫扯了领带就把人绑了个结实。宋博士发出两声惨叫,那位空军出身、没什么文化但是身体素质绝对一流的徐总可能直接把他两条胳膊给拧脱臼了。 「你他妈是不是傻?」徐总朝着贺总经理毫不客气地怒吼:「留个杀人犯在自己办公室里干嘛?请他喝茶吗?还让他摔东西?脑子不好使就他妈去看病!」 贺见真被他吼得脖子一缩,头一次在徐总面前老老实实乖得像只抱窝的鹌鹑。 第30章 那是邪门歪道 总经理办公室里闹得这么大动静,外面不可能不知道。 韦宁闻声赶来,这位一向老道稳重的办公室主任被一地玻璃渣子和被五花大绑的宋博士吓得不轻。徐新昌黑着个脸单手压着宋博士,景阳冈打虎的武松似的。新任总经理贺见真还算冷静地坐在沙发上,从外表上看至少是完好无损的。 「已经叫了警察了。」贺见真怕把这位年过半百的办公室主任吓出好歹来,还安抚她:「不用担心,叫个阿姨过来打扫一下卫生吧,顺便带一壶热水过来,杯子里全是凉的了。」 十五分钟后警察和唐礼涛几乎同时到场。贺见真见到唐礼涛的时候终于有点绷不住,站起来就往他身边走,周围都是人唐礼涛不好抱他,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很是愧疚:「是我不好。」 他能赶来贺见真就很满足了:「我没事,您不是在接待……」 唐礼涛笑一笑不解释。是韦宁给他的电话,他交代过韦宁,贺见真在公司有任何事第一时间要通知他。接到电话的时候他又惊又怒,直斥韦宁,人在眼皮子底下都能出事,养着你们办公室的人都是吃白饭的?和客户作了解释他就赶紧往回赶,一路上不知道闯了多少红灯,今年的分干脆一次性全罚完,牌照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第67页 他转头刚好和徐新昌目光相撞,伸手去和徐新昌握了一下,这一下握得很重:「谢谢。」 徐新昌没在意,两只眼睛瞪着贺见真。贺见真被他瞪得直往唐礼涛身后缩。 徐总本来只是想绕道回来多问一句航展的事情,没想到不仅听了个惊天内幕,还顺手立了救护之功。他是没顾忌的,当着唐礼涛的面也敢直接骂:「这么大一个办公室,起码要装个监控,再多调两个人过来。韦宁三头六臂啊?她一个人看不过来的。刚刚我他妈在外头站了起码二十分钟,没人过来问一句或者把我拦下。他妈的总经理办公室随随便便进?」 「是我疏忽了。」唐礼涛很感激:「我会安排的。」 徐新昌哼了一声,把宋博士交给警察算是完成任务。他要走,贺见真追上去道谢:「徐总,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徐新昌不在意地摆手,显得有点不耐烦,示意他有屁快放。 「今天你听到了什么,就当没听过吧,别往外传了。警察还没有结案,传出去了我怕影响到公司的名声,再让媒体胡乱编故事就不好了。」贺见真知道他听了个全。 徐新昌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了,老子没那么多闲工夫嚼舌根。」 贺见真松一口气,微笑向他浅浅鞠一躬:「谢谢。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等忙完了这会儿,我做个东,再正式表达谢意,请一定要来。」 徐新昌没那么多客套:「什么救命之恩,搞得那么严重。不用了,好好当你的总经理吧。」他拍了拍贺见真的肩膀,离场走得非常潇洒。 办公室里仍然狼藉遍地。警察拷了宋博士,正从他身上搜了身份证出来核实个人信息。 贺见真已经恢復了理智,向警察解释:「他不是想伤我,他只是不想看到那张照片挂在那里,他觉得梁董事长不配领着高管照相。幸好徐新昌反应快,我也没有受伤。」 他向警察简单解释了经过,并把手机录下的和宋博士的对话录音一併交过去。 「他没资格!」宋博士嘴里仍旧骂骂咧咧的,话里指着梁崇正:「他凭什么带着高管在园子门口拍照?他凭什么站在那个位置?这是他偷来的位置,他偷来的公司,他没资格!天青只有一个董事长!」他状若疯癫,因为情绪太激动说话的时候嘴角唾沫横飞,全然丢掉了一个人应有的体面和尊严,要两个警察强行按着他才能阻止他挣扎。 韦宁看不下去,啐了他一口:「愚忠。黑了心眼的东西,万董事长当初就不该对你那么好,你也配得上?」 「我是在为他讨公道,只有我在为他讨公道!」宋博士怒了。 「杀人放火算哪门子的讨公道?」韦宁冷笑:「还首席科学家?公司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首席?简直是个笑话。也就只有你这种榆木脑袋才会相信那种阴谋论。梁董事长根本就没有......」 「宁姐,我来吧。」唐礼涛插了一步进来,挡在她面前。 宋博士情绪太激动,万一挣扎起来要袭击韦宁,即使有警察在场控制局面,难免也是场惊吓。 他冷冷看着伏在地上这位花甲老人,示意刑警:「能给我十分钟吗?我和他说两句话,很快。」 宋博士已经听出了韦宁的意思,他得意地说:「你们以为编出个故事就能洗清梁崇正?我是有确凿证据的!」 「我知道你感念万董事长,我也感念他。」唐礼涛残酷地打破了他沉浸其中的幻想世界:「但他的死不是梁董事长害的。我可以向你打包票,所谓的谋杀戕害完全是子虚乌有,包括你说的那些证据。」 他气势很稳,硬生生压了宋博士一头。老人终于安静了一点,用警惕的眼神回答他。 「我当年也在场,而且我就跟在两位董事长旁边,总比你要清楚。」唐礼涛讽刺他。 宋博士露出一个倔强的表情。 唐礼涛解释:「从前不好把真相说出来,是因为涉及到万董事长的家事。」他顿了顿,仿佛在整理语言:「你知道为什么他要去度假吗?他常年兢兢业业,一心扑在工作上,创立公司多年从来没休过假,哪怕春节他都不会提前回家,每年年三十坚持守好最后一班岗。结果那一年却休了个长假带着夫人孩子去国外玩。」 「为了陪家里人?」贺见真自己也有家庭,能猜个大概。 唐礼涛点头:「万董事长的生活重心一直在工作上,肯定就会忽略夫人和孩子。夫人和他感情疏离冷淡,家庭矛盾很严重,梁董事长劝他要适当休个假,修补一下家庭关系。万董事长听进去了,特意空了一个星期出来,就是想陪陪夫人和孩子。」 「这……这和坠马有什么关系……」宋博士听得迷煳。 唐礼涛继续说:「夫妻俩本来就有点变扭,去马场之前还拌了两句嘴闹得有点不愉快,所以到了马场万董事长就想逗逗黄大姐开心,骑着马在前面一颠儿一颠儿地小跑,黄大姐就笑他,气氛才好一些。万董事长到了兴头儿上,跑得就越来越快,当时跟着的驯马师劝了,梁董事长也劝了,只有黄大姐没劝。结果出了事,一下子人仰马翻。」 「梁崇正也劝了?怎么可能?」宋博士打断:「他亲口承认是他怂恿的万董事长,没顾及马师的意见。他亲口对我说的!」 聊天记录歷歷在目,贺见真也看到了。 第68页 唐礼涛定定地看着宋博士:「他当然会承认,因为向外人解释是他怂恿了万董事长的这个主意,就是他自己出的。」 「难道……是为了……黄大姐?」贺见真唿之即出。 「是。」唐礼涛喜欢他的聪明:「出事之后黄大姐非常自责,觉得自己及时没劝阻,又觉得万董事长是因为她才会出事。孩子也在现场,她这个当妈的都不知道怎么和孩子解释。医院说已经没办法了的时候,她当场就崩溃了。那个场面,你是没见到,孤儿寡母的。」 「所以梁董事长就怕外头再有风言风语对黄大姐不好……」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而且万家家里也是一本难念的经,万董事长一出事,黄大姐不好和万家的人交代。所以梁董事长就主动说,如果外头议论起来,就说是他没听马师的建议,有意鼓励了万董事长,不要再给黄大姐施加压力。这也是为什么后来秘书会在酒桌上把梁董事长『供出来』,都是梁给我们几个在场的下的命令。为着这件事,黄大姐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他。」 这样一来事情就说得通了。 坠马本来就是意外,梁崇正只是想帮万夫人挡一挡来自万家的责难和内心的愧疚。万夫人在葬礼上奇怪的表现也是出于愧疚,那句「本来可以不摔的」指的是她自己没能及时劝止丈夫危险的行为,却没想到被有心人解读成了她对丈夫的死亡有异议,进而怀疑坠马是人为谋害。 「这么多人在现场,我、秘书、黄大姐、工作人员……如果真的是有人使绊子,我们会轻易放过去吗?那是一条人命,你当所有人都拿人命当儿戏?你认为万家的人会善罢甘休?」唐礼涛厉声:「轮不到你来行刑,万家就先把人宰了。你这是煳涂!」 宋博士如遭雷殛:「不可能……怎么可能……」他激动起来往唐礼涛身边靠,双手被拷着仍然奋力地挣扎:「我给你看聊天记录,你看看,真的是他亲口说的,他还炫耀警察不能抓他呢……」 但不等他真的起身,刑警立刻把他按倒在地上,呵斥:「老实点!」 宋博士像条可怜的软体的蠕虫在地上扭动身体。他哭得不太好看了,鼻涕眼泪煳在脸上,填满了堆积的挤压的皱纹。到后来他干脆像个孩子似的嚎啕痛哭。 「他不是在炫耀警察不能抓他,他只是想告诉你,那真的是个意外,连警察都已经认定了,所以你没有必要再怀疑。」贺见真用可怜的目光看他:「是你心里带着仇,带着恨,蒙蔽了自己的眼,看什么都往坏处想。」 唐礼涛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不愿意再多说,示意刑警可以带他走。宋博士被带出去的时候,神情痴杀,嘴里一直反覆喃喃那段聊天记录,仿佛被下了咒。 刑警队长刚好进门认出来:「他不就是那天到水库来看现场的老头儿嘛。原来他不是家属啊。」 他不提起,贺见真几乎忘了。第一天凌晨他们到水库看现场,刑警说除了总经理吴兆光的家属来过,还有一个约莫60岁的老人家开着车自己来的。他们当时以为是遇难者家属,还担心家属闹事,没想过是宋博士。想必他是去看自己亲手制造的灾难现场,确认梁崇正死亡。 「活了半辈子,坚持了十几年的信念,到头来发现是一场空。真是可悲。」贺见真唏嘘。 唐礼涛不同情宋博士:「如果一种信念要通过杀人放火来实现,那不是信念,那是邪门歪道。他自己走错了路,怨得了谁?」 八条人命、八个因此支离破碎的家庭、公司因此而损失经济利益、名誉……这都已经无法弥补。为了宋博士的一己之念,全部葬送在燃油点燃的大火里。 贺见真现在只能庆幸,人已经抓到了,他好歹没有辜负梁董事长的重託。他把自己投进唐礼涛的怀抱,此刻他只想在这个人的怀里找点心安,什么都不愿意想。 「吓着你了?」唐礼涛拍抚他的背,亲吻他的发顶:「都怪我,我要做检讨,做反思。」 贺见真在他怀里深深吸一口气,躁动的神经因为他熟悉的藏香和亲吻抚慰放松下来。唐礼涛要检查他有没有外伤,他一刻都不愿意离开似的,扒着人不放,难得撒娇耍痴—— 「再抱一会儿。」 第31章 爱一个人就是和时间斗 这下子唐礼涛知道他是真的没事了。 私底下贺见真爱和他撒娇,明明是三十多岁的男人,也是当爹了的,还是像个学生,亲昵起来娇憨可爱。 「回家抱好不好?」男人耐心地哄:「公司里,又是上班时间,要是一会儿有人要过来,我是不介意被看到的。」 贺见真脸红了,用柔软的颊腮蹭蹭他的西装领口,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过来一会儿,终于捨得把人放开了,唐礼涛低下头来,顺势接了个短暂的吻。 「我送你回去,今天就休息吧,其他的我来。」 「哪有那么娇气,下午还有证券部的会要开。我中午多睡一会儿就行了。」 唐礼涛挑眉:「少你一会儿他们还能转不动了?一个个都只会向上管理。你也就惯着他们,累死累活你以为他们记你的好?」 「好吧,那我就回去。」贺见真讨好地亲他的下巴:「您替我去开会?说好了要审公司半年报的,过几天该发了。」 唐礼涛笑着揉他脑袋:「行,你休息,我干活。」 第69页 他先把贺见真送回去。贺彤还在老家,贺见真这段时间暂时搬过来和他一起住。两人说好了是「同居试验」,也玩一回时兴的东西。 本来说好了前几天就搬东西的,但贺见真忙着航展一直没来得及收拾行李,只是人住过去了,日常用的东西都没带,连睡衣他都还是穿唐礼涛的。趁着今天有半天休息,他干脆收拾点日用品出来,慢慢把东西往唐礼涛的屋子搬。 他心血来潮,又觉得好久没下厨,就跑到楼下超市买了点菜打算做晚饭。他是会下厨的,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后更注重这方面的技能,即使做得不多,但为了孩子下厨也是让孩子知道自己的心意,因此他有段时间刻意磨鍊,没想到还有机会来讨好爱人一回。 超市到傍晚的时候都是剩下的菜,新鲜东西早在上午就被晨练完的老人们搜刮一空。贺见真记着唐礼涛爱吃鱼,但活鱼卖完了,主菜就凑不上。转了一圈终于在门口选了一档卖螃蟹的。准备入秋了,螃蟹到了肥美的时候,他正挑着螃蟹,就见旁边一个老人家颤颤巍巍走过来,在档口徘徊了两步,拎起一札螃蟹就往口袋里揣。 档主也看见了,以为她要偷东西,拦着喊:「你干什么?」 贺见真见老人表情呆讷,走路行动也不协调,想是身体健康状况不太好,也不知道意识是不是自主的,不见得是真的要偷东西。 「要不带到广播室里去找找她的家里人,有可能是和家人一起出来,走丢了。」贺见真劝了档主,把螃蟹还给人家,找个店员一起带着老人家去广播室。 结果满超市播了半个多小时的广播,都没有人来接老人家,店员也有点不知所措。不会是把人丢在这儿不要了吧? 当着面,贺见真觉得说这话太伤人心了,不敢回答。但要真的是有人把人丢了不要,那就得报警。他看了看时间,和店员商量再等半个小时如果还没有人来,就找警察。 到了六点钟了,老人家折腾累了,贺见真给她买了一盒牛奶哄着喝了,在广播室沙发上睡过去,店员准备打报警电话,这时候外头闯进来一个脸色惊慌的男人,嘴里喊着「妈!」 老人家被吵醒来,这男人确认了人,大松一口气,抱着母亲很激动。 贺见真看清那个做儿子的也惊讶:「陈希?」 「贺总。」陈希对他感激:「太谢谢了,真是谢谢您。」 贺见真觉得他这个儿子做得不称职:「我看老人家精神也不太好的样子,怎么放她一个人出来,多危险呀,差点就被人当小偷了。」 「是是是,都是我不好。」陈希很懊丧:「我妈有老年痴呆,本来请了个看护在家里的,但这两天看护有事请假了,家里就没人。我和我老婆都要上班,早上我们俩出门的时候可能忘了锁门,我妈不知道怎么的就出来了。我下午想看一下家里的监控,发现人不见了,赶紧找回来。幸好有个保安说看到她进了超市......」 贺见真这才明白他也不容易:「找到就好。」 自从陈希被唐礼涛藉故调走了之后,贺见真有一段时间没和他见面了。陈希这个董秘在公司里属于高管,听着威风,但实权不大,只有投资和证券部那一亩三分地,干的活却一点不能落。回了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孩子不大,母亲身体又不好,折腾的还不是他们夫妻俩。 「干脆把老太太送到疗养院去嘛。」贺见真出主意。 陈希也不是没想过:「哪有那么容易。公立的早就满人了,根本挤不进去,拿一个名额要批多少条子。私立的良莠不齐,我们也不放心,之前找了一家,一个月一万五,还不包专属看护的,想着这个价不至于差到哪里去。住了没一个月,就回来了,护士差点把两间房的药搞混了,好歹没吃出个问题来。」 「我不知道你有这个事儿,要早知道也省些麻烦。」贺见真笑道:「吴总的妈妈也是阿兹海默,一直住在总医院下面的干部疗养院,副院长和咱们工会关主席有点交情的,我改天和工会打个招唿。老太太住在那里看医生也方便。总医院的神经内科可以的。」 工会专门干的就是这种事,在公司里又属于行政体系,那就是贺见真自己的地盘,走工会关系去干部疗养院要个名额对他来说就是两句话的功夫。 陈希没想到母亲走失一趟反而因祸得福:「那真是帮了大忙了。我替家母谢谢您。」 两人领着老太太出来,陈希要送他回家,贺见真怕他看出来自己现在和唐礼涛住在一块儿,找了个藉口直接在超市门口分手,还装模作样上了计程车,明明回家就十分钟步程,硬是让计程车围着小区绕了一圈才敢下来。 「没想到中途出了这茬,做饭就晚了。」贺见真歉意地和爱人解释:「您再等会儿,还有十分钟螃蟹才能熟。十分钟之后吃饭。」 唐礼涛回来见到他穿着围裙在厨房的样子已经心满意足,哪里还有更高要求:「让你休息,你倒是一刻不能安生。让总经理给我做饭,这是要我折寿。」 「不好吃不许怪我。」贺见真红着脸亲他的脸颊。反正他现在官大,也是可以耍威风的。 唐礼涛两只手圈着他的下腰抱起来吻。螃蟹就是翻出花儿贴上金箔还能好吃到哪里去,他这半辈子什么金贵东西没吃过,还能真的稀罕两只螃蟹?他现在只想吃人。 第70页 贺见真被他亲得失控,维持不住理智:「火!火!」 唐总腾出一只手把炉子关了,抱着人就往卧房去。贺见真在疾风骤雨的亲吻里还想劝他先吃饭,唐礼涛觉得他没搞清楚主要矛盾。他不能身上穿着他的睡衣、繫着围裙、在他家厨房缭绕的蒸气里这么站着,这就是教唆犯罪,是勾引。 他把贺见真扔在床上,从脚趾尖开始亲,示意珍重。这是他觊觎已久的人,等了十几年,这份满足延迟的时间太长太长了,以至于他患得患失,怕人一眨眼没了。 他仍记得今天早上韦宁给她打电话时候的心情,他还没来得及跟他算帐,他下了决心要给他一个教训,时时刻刻以自己的安全和性命为重,如今作为贺见真这个人不再是一个人,他是有家室有牵挂的人,他不能叫他再这么担惊受怕。 贺见真尖叫起来,爱人今天明显不正常,明明看着他的时候是深情脉脉的,但力道一点没有松弛减小,他察觉到癥结,知道今天是把他吓着了,如果没有徐新昌即使出现,恐怕就会出现伤情。所以唐礼涛慌了,这个一向处惊不变的人也有慌了的时候。 他心里也是愧疚的,在颠簸和摇晃里紧紧抱着爱人的脖子,努力亲吻回应,用抽泣安抚他,或是在他耳边不断地重复爱语,告诉他他也是那么地需要他、想念他、渴望他。 中途小憩的时候两人汗津津抱在一块儿,贺见真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的,耳边只有不知道谁的心跳。他怔怔的目光落在床单上一片模煳的深深的湿晕上,不自觉发笑,突然转一个身,把唐礼涛汗湿的鬓髮卷在手指头上玩儿。 「我一直以为您看不上我。」他感嘆自己从前的奇思异想:「要是这个总经理早点当上就好了……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 高兴得话都不会说了。可是他是真的高兴啊。他们是两情相悦。唐礼涛和贺见真是两情相悦。 他两眼澄澈,唐礼涛爱重他这份纯真与率性:「也还有个二三十年可以过。」 「您起码可以活到九十。」二三十年怎么够。 唐礼涛捏他的鼻子:「太老了会惹人嫌的。」到时候还要他在床边伺候他,他怎么捨得。 贺见真凑过来舔他的嘴唇,小孩子舔糖果似的不够:「您老了也还是这么帅。」 在他的印象里,唐礼涛没怎么变过。从第一面到今天,风貌依旧。按理说也是看了十几年的人,就是天仙总该有看腻了的时候,可他看着,一天比一天更喜欢,时间要和他斗也没用。 爱一个人就是和时间斗,他是徐徐图之,以期余生。 其实唐礼涛已经很满足:「人也抓到了,咱们也没必要那么的紧张了,接下来按部就班我看就行,你也没必要太劳累自己。明天下午刚好客户约了打球,你也跟着来吧。上次不是说要学嘛?给你找个教练,钱也花了,就是不去,也不是这么浪费的。」 「一直在忙,我也想去来着,」贺见真也的确好久没有运动:「那您教我呗?」 唐礼涛翻个身吻他:「行,学费先付个定金吧,贺总。」 贺总经理付了一晚上的学费,第二天又要直接上场锻鍊,腰差点没当场折了。毕竟是不年轻了,不是二十出头的时候,他还不敢扶腰扶得太明显,怕人看出来,只能憋着张脸,旁边伺候的球童还以为没服务好,得罪了大客户,战战兢兢话都不敢大声说。 原本钦定的教练唐副总经理这会儿只能靠边站,稍微凑得近些,贺总一眼便横过来,波光精锐。这一横,手上球桿就没把握住方向,空挥出去一下,姿态是潇洒的,就是球还在原位,没能打出去。这下子连客户都忍不住笑了。 「是我不好,怪我,我让贺总分神了。」唐礼涛赶紧揽责。 糗也出了,反正面子是没有了,贺见真干脆认输:「你们先打,今天状态不对。」 唐礼涛陪笑着哄:「贺总是君子之风,输球不输品,要向你学习。」 他有意表现得恭谦,在客户面前作出君唱臣和的样子,仿佛两个人当真是一对投契的上下属。 第32章 我生什么气? 其实两人在私底下很少分得那么清楚,贺见真心底总有对唐礼涛一份敬意,即使两人真正在一起了,时常还是用敬称,他自己也刻意保持这种习惯,仿佛他一天这样喊他,唐礼涛就还是他的上级,他的师长,他时时回头便能找到的依傍。 即使在公司里,韦宁他们几个熟悉情况的也不会奇怪两人的相处模式。但到了外头不一样,客户毕竟不熟悉公司里头的弯弯绕绕,如果唐礼涛态度有稍微的轻慢,贺见真这个总经理就会得不到应有的尊重。人家会觉得你自己的下属都不尊重你,凭什么要外人尊重? 这也是在提醒贺见真,这个时候是他贺见真作为总经理站在前头,唐副总只能站在后面。 贺见真看着男人赔笑的表情不免心里发酸,他实在是见不得这个人这样子。 「可能是没用对力气……礼涛……要不帮我看看。」他软下语气来。 唐礼涛顺势绕到他背后来,从后抱着他的样子,两只手绕到他前面替他纠正握杆的方式。他一靠近,衣服上沉郁的藏香若有似无地攀附上来,仍旧是让贺见真宁心的那股味道。此时一只大手握在自己的手腕上,指节堆叠的深色的褶皱像一道道水波似的层层向着贺见真心里漫过来。他甚至没顾得上看杆子是怎么挥出去的,只记得自己疯狂的心跳。 第71页 「不用太大力,手腕放松,顺势带出去就好。」唐礼涛还在他耳边说。 贺见真腰都挺不直,被撩拨得心猿意马,他稍微偏一偏脸,唐礼涛的嘴唇就能吻到他。 这个姿势说话只要收敛点就只有两个人能听到。 贺见真耳边都是男人的唿吸,痒意难耐:「有人,都看着呢。」 唐礼涛仿佛没听见:「再叫一次。」他愉悦地催促:「名字。再叫一次。」 贺见真把头深深低下去,又羞又燥。他想到旁边还有围观的人,心跳更快,一种在公开场合做坏事的感觉,更隐秘的禁忌的刺激,好像他不是要叫一个名字,而是要当众吻他。 肯定会被看出来的,他们这样亲密,哪里像是正常的上下属。 他恨不得踩唐礼涛一脚,又不敢大动作,只能鞋尖悄悄碰他的鞋尖。唐总岂能善罢甘休,这会子装聋作哑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大有他不叫一声就不放人的气势。 「就叫一个嘛。」唐礼涛婉言地劝:「多好听。」 贺见真心慌意乱,也不敢看他:「……礼涛……」 身体随着男人挥桿的动作顺势一转,球「噔」地应声打了出去! 白色的一个小点从草场上飞出去,极漂亮干净的一条弧线,最终落在洞口的直线上顺利入洞。 「漂亮!」客户鼓掌起闹:「看来还是礼涛的球技好些。」 气氛一下子活跃了。旁边一个女陪练过来殷勤地往贺见真手上递水:「没想到贺总这么年轻,都看不出来三十几岁,说是二十我也信。这还是我们今天第一个一桿入洞,好帅呀。」 客户在旁边凑热闹不嫌事大:「哎呦,你们看看,年轻就是好呀,讨小姑娘喜欢。晨晨,我问你呀,你是喜欢贺总年轻,还是喜欢他一桿入洞呀?」 「讨厌,您就会作弄我。」小姑娘羞得满脸红,作势就往贺见真怀里躲:「贺总,您帮我讲几句公道话,夸都不能让人夸了,那我以后不要讲话了。」 他们这些人出来打球一则为了交际,二则为了娱乐,时常叫上几个年轻漂亮的女陪练,有的可能连大学都没毕业,各个活泼会逗趣儿,能哄着领导们开心,撒娇耍痴讲荤话都很正常。 周围都是起闹的笑声,小姑娘缩在贺见真怀里,有意要炒气氛讨开心。甚至有人怂恿着叫她送个香吻给贺总,还有人问起贺见真是否有家室,要不要介绍女朋友。 贺见真不好冷场,也跟着笑,只说你们这是要我犯错误,从小姑娘身边退开,找了个藉口打发她去陪客户。人一走,扭脸他就松了口气,没有被献殷勤的快乐,反倒只有疲累。 唐礼涛站在他对面,揣着手笑眯眯的,不说话。贺见真知道他是恼了,他与他认识这么多年,是好是歹还是分得出来的。他一个头两个大,这会子深刻体会到事业男性在应酬场上的尴尬。 回家路上他唯唯诺诺,几次偷瞄旁边开车的人,讨好地去拉他的手:「您生气啦?」 「我生什么气?」唐礼涛挑眉:「我是那么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人么?」 从来都是他哄着贺见真,也有局面反过来的一天。 贺见真笑盈盈凑到他脸颊边上亲一口:「您自己也那么多应酬,我不是一直也信您的嘛。」 「我都这把年纪了,人家小姑娘也看不上我。」 「还说不生气?那您以为她真是看上我?换个人照样儿也是这一套,都是工作赚钱而已。」 唐礼涛闭了闭眼,握方向盘的手掌不自觉地用力。 他忍住了没上去扇那女孩子一巴掌就是因为知道她也只是为了工作赚一口饭吃。不然他以为他为什么还能克制自己站在后面? 光是看着她朝贺见真笑,他就已经动气。一个花枝招展、不知道从哪个三流学校里读了没几天就出来卖笑吃饭的人,都能光明正大在这么多人看着的情况下靠在他身边,调情暧昧,甚至只要他愿意,她还能亲吻他。 这还不是耀武扬威么?她光是站在那里,就是对唐礼涛的嘲讽,嘲讽他作为贺见真真正的爱人,永远只能站在后面,连往前凑一下教他挥个杆子还要战战兢兢,再小心再谨慎。 不仅见不得人,他还要笑着忍耐这种痛楚,作出一副大肚宽容的样子来,要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诫自己,这只是应酬,也是为了贺见真好。以后还会有无数次这种场合,而且贺见真必须去,他要想做一个合格的、优秀的企业负责人,就必须学会应付这种场合。 他撑着贺见真上台的那一天,就应该想到会有这种情况。 他恨不得今天以后就把人锁在办公室里! 红灯停车。有人伸手过来抱他,亲他的耳朵,把他从沉痛中唤醒。他们是爱人,是一体一心,他的爱人能体会到他的情绪—— 「要不,以后我出去的时候就戴着这个吧。」贺见真把那枚银戒拿出来,戴到无名指上:「公司里人多不好解释,到了外头人家也不会那么关心我,戴一戴应该没关系,好不好?」 小小的一圈银环,锁住了指节根部,十指连心的地方,它在的每一刻,贺见真都能够感受到他,都能告诉别人此心已有所属。 唐礼涛欣慰地摸摸他的头髮:「我没有生气,你今天做得很好。」 贺见真抱着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低声说:「我爱你。」 第72页 唐礼涛突然发狠把他的脸掰过来,一口咬在他唇上,又凶又烈,从没有这么粗暴过,舌头卷着牙齿直接就闯进来,贺见真颤抖着扬起脸来回应。说是回应其实大部分时候只能承受,承受爱人的埋藏在暴戾背后的伤心。他们在大马路的中央,在两旁车道可能的注视里接吻。 结束的时候两个人手还是紧紧握在一起的。 贺见真被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打断,是女儿发来的视频电话邀请。贺彤回老家已经近两周,父女俩只能用视频电话沟通。 「爸爸!」屏幕里的小丫头扎着一高一低的马尾辫子,一边捧着大杯的饮料纸杯一边兴奋地挥手:「奶奶爷爷今天拿了奖,他们是最佳舞蹈搭档!」 孩子活泼欢快的笑声一下子润活了贺见真的心,他看着那张红艷艷的奖状:「奶奶爷爷又去跳舞啦?你有没有给他们加油助威呀?」 「奶奶说今天我给他们加油了,他们拿了奖金我就可以喝饮料。我们刚刚买了奶茶。太不容易了,我一个星期没喝上了。」 「少喝点那玩意儿,还容易长胖,你要变成小胖墩呀?」 小丫头把嘴里一口珍珠嚼得吧唧响:「爸爸你在干嘛?你这是在坐车吗?」 「我……」贺见真看一眼驾驶座,突然心里一动,把手机镜头转过去:「我和你唐伯伯在一起,我们刚刚去打球了。」 唐礼涛在开车,只能转脸露个笑:「彤彤,你好。」 镜头里隐约能拍到两个人相握的手,贺彤面对他明显有点尴尬。幸好这个碰面也没几秒钟,贺见真就把手机转回来了:「你要主动照顾奶奶爷爷听到没有?别让他们太劳累了,他们年纪大了,不能陪着你上蹿下跳的。」他又问了她假期作业的完成情况,从吃饭、睡觉聊到邻居家养的狗捉了老鼠。他好几天没听到她的声音,哪怕只是叽叽喳喳几句吵闹也觉得熨帖。 「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呀?」做爸爸的问孩子。 小丫头玩得流连忘返。爷爷奶奶比爸爸更宠她,她当然更喜欢呆在老家:「再一个星期好不好?下个星期回去了刚好我就可以和贝贝去看美术展了。」 贺见真要提前给她买火车票,还要找人去接她。下周他得和人力资源部出差。马上就是秋招的时节了,人力如火如荼地在准备出差各大高校做招聘会,第一站在北京,这场招聘会规模最大、人数最多,往年都会邀请总经理打头阵,所以贺见真必须去。他又有心想考察一下公司的整个招聘过程,所以估计去的天数不会少,到时候就分不开身去接女儿了。 「要不我去接。」唐礼涛下周在本地:「周五董事会,开完了我刚好去。」 贺见真不想用这种小事烦他:「我找钟点工阿姨去就是了。上次也是阿姨送回去的。没必要您亲自跑。」 唐礼涛其实是想找个机会和这位未来的女儿说话:「我也和她聊聊。」 「好,」贺见真也心动了:「您有空就去。」 孩子一直是两个人心里的一个结。贺彤太小了,本来又缺乏安全感,要让她接受两人的家庭关系突然加进第三者已经是难事,再况且唐礼涛与贺见真和社会上主流的男女亲密关系还不一样,到底是不好大大方方地对外人说的,所以贺见真一直担心会对孩子造成太大冲击。 但这段关系她迟早是要接受的,唐礼涛觉得对她来说,越早适应反而越好。他不想太避讳着她,他觉得贺见真低估了小丫头,她远比他想得更坚强。 贺彤其实是有点怕这位唐伯伯,她敏感地察觉到唐礼涛对贺见真的占有欲。这让她难过,总觉得父亲再不是她一个人的了。而且无论她什么态度,贺见真只会告诉她,她太小了,这是大人的事情,不会影响到他爱她。 她不明白,为什么贺见真一定要再找一个人加入他们的生活?他们俩一直过得好好的不是吗?多一个人还能过出个花儿来吗? 「你爸爸他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会比较辛苦,也会比较忙,但他一直是想念你的。」唐礼涛来接她的时候这么和她解释。 她坐在副驾驶上,看着这辆车,比她爸爸的那辆漂亮多了。她说:「爸爸跟我说了,他调职了,过两个月就会好的。」 「爸爸是这么和你说的?」 「对呀。」 唐礼涛笑一笑:「你爸爸在经歷人生一个比较重要的阶段,可能是他人生最重要的阶段。他现在是公司的总经理,责任和压力都很大。」 贺彤知道什么是总经理,小说里面最常见的角色,一般都很威风。她实在很难把贺见真和总经理联繫在一起。 「他为什么突然变成了总经理?」她有点兴趣:「那公司现在他说了算?」 唐礼涛不想解释太多:「如果他能做一个受人尊敬认可的总经理,公司就是他说了算。如果大家不认可他,他就做不成总经理。」 她皱着眉头,不太明白他说的话。好像小说里没有写过这些。 唐礼涛转过头来看着她:「我们在这个社会上生存立世,就需要别人的认可和尊重。但尊重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要我们自己去争取的。任何人,哪怕是国家主席,也需要人民的尊重和认可。总经理也一样。」 「是他们不尊重爸爸吗?」小丫头一知半解:「为什么?爸爸不好吗?」 第73页 唐礼涛摸摸她的脑袋:「你知道爸爸好,未必所有人都知道。有人不了解爸爸,他们就不一定尊重他。」 小丫头低着脑袋默默地消化他的话。唐礼涛看着她说:「当然,也有人心存偏见,在不了解的情况下,或者已经有所了解的情况,对人不尊重。这样的人我们身边有很多,我们也没必要为这样的人生气,因为他们必然也不会受到其他人的尊重。」 第33章 这个事儿不大对劲 贺彤立刻明白了唐礼涛的意思。他也在说他和她的关系。 唐礼涛知道聪慧的她能明白:「如果你有任何不明白,或者想知道的事情,可以来问我。有不方便和你爸爸说的话,也可以来找我说。我对你来说没有那么熟悉,你可能好开口一些。这是仅限于我和你之间的对话,我不会让你爸爸知道,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小丫头脸上微微发热,为自己感到羞愧。在网吧里她对他很不礼貌,其实是非常不尊重的,他反而坦荡宽容,试图寻求和她沟通的机会。 「嗯......爸爸没有生我的气吧?」她讷讷地开口,还记得网吧的情景。 唐礼涛微笑:「他不会生你的气。他只是比较担心你。」 小丫头咬着嘴唇龇牙咧嘴地把一块嘴皮子撕下来:「他以前从来没有和我说起过您,从来没有,真的。其实你们应该认识很久了吧?」 「我们认识十二年了。你爸爸22岁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 「那你们认识的时候我都还没出生呢。」 她有点懊恼,好像人和人的关系是讲究先来后到的。唐礼涛为她的单纯微笑:「我们认识的前几个年头其实接触得不多,因为我们的岗位离得比较远,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到了你爸爸慢慢升职,我们才有更进一步了解和相处的机会。所以虽然我们认识了很多年,但也不是一直都熟悉彼此的。」 「他是这样的人,」小丫头想起来父女俩之间的谈话:「我爸老说我这一点像他,不爱交朋友,也不会主动。所以交个朋友很难,要很长时间。」 「他一个人出来外地打拼,交友也需要谨慎。」 「其实很多人喜欢他。我刚上小学的时候,他去开家长会,我们班一个同学的妈妈就好像对他有点……那个女的是离了婚的,还给我送过礼物。我没有多想就收了,那次爸爸很生气,他很少骂我的,唯一一次骂得挺凶,后来那个女的也没来了。」 「你爸爸品性好,相貌也好,受欢迎是很正常的。」 「所以那次之后我很长时间都以为,以后可能就是我们俩一起过。」 「你奶奶爷爷不会催他吗?」 「偶尔奶奶会说,但他们好像觉得爸爸一个人也很不容易,所以他过得开心就好。」 唐礼涛思忖。贺见真和他的关系虽然没到惊世骇俗的地步,但必定是难以解释的,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就更难。他不指望她能马上接受这段关系,只希望她能对这样的关系有个健康的正面的认识,不要因此走偏激、走极端。 「你爸爸和我都还在学习怎么和对方相处,会有个彼此适应的过程。就像你刚跟着爸爸到这边来生活,你们俩也有一个磨合的时间。这个过程可能很短,也可能很长,等我们觉得什么时候合适了,比较稳定了,可能再一起回去见见奶奶和爷爷。」他尽量用一个温和的、平常的态度来说这件事。 小丫头很惊讶:「你们都认识这么久了,还要适应?」 「为什么不要?你和爸爸生活了这么多年,你们也不是毫无隔阂的吧?」 「那……你们什么时候要去跟奶奶爷爷说?」 唐礼涛莞尔:「至少也要等你爸爸在公司里步入正轨了,他没那么忙了,我们可能才有时间去想怎么和爷爷奶奶说比较好。你也先不要和他们说,到时候,我希望我们三个可以一起去,作为一家人。」 小丫头因为他的最后一句话,眨了眨眼睛。 「刚到家,阿姨在给她做饭。她还给了我几个柿子,说是你爸妈让带回来的。挺好,不用操心,小丫头机灵得很。」唐礼涛电话贺爸爸汇报情况。 贺见真已经很感激:「辛苦您了。我晚点再给她打电话。」 「你那边还好吧?讲完了吗?去的人多不多?」 「刚讲完,中午还和他们学校领导吃了顿饭,确实要谢谢他们,给我们安排了最大的会议厅做宣讲会,起码来了三百号人,当场就收到不少简歷。应该来说第一站是挺成功的。」 「没喝多少吧?让小康陪着你,我还是放心些。」 「我没怎么喝,他确实可以,你们市场带出来的兵,果然是铁军。」 贺见真这次跟着走了一趟招聘才有体会,招人也不是一个容易的活儿。企业要和学校搞好关系,学校领导愿意配合支持,招聘效果才能好。要不然,人家连个宣讲会的会议厅都挪不出来,外头支个帐篷还不知道能有多少人能来。名校招生办的人见过的企业领导也多,压根不把人放在眼里,上了酒桌一箱一箱地喝,把贺见真吓得不轻。 幸亏出发前唐礼涛让市场中心的总监跟着他去。当时贺见真还不理解,唐礼涛只说你等着,肯定有用得上的地方。果然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天青市场体系的铁军名号就体现出来了。这位姓康的总监个子不高,戴个眼镜儿笑眯眯的,上来菜还没吃一口,一个红酒杯满杯先灌了三杯下去,气氛立刻炒起来了,到饭局结束的时候,康总监身边至少四支红酒空酒瓶,他还能面色镇定、吐字清晰地把招生办领导一个个全安排好了送上车回家。 第74页 贺见真在旁边看得心生敬意,还去关心人家:「你没事吧?有没有不舒服?」 小总监出发前得了唐总的军令状,贺总要是喝出问题来,他这个总监位置就可以不要了。他恭恭敬敬回贺见真:「没事儿。我这儿有胖大海,您要不要?您也喝了不少。」 贺见真自惭形秽:「怪不得你们唐总让你跟过来,回去我让他给你发奖金。」 小总监很惶恐:「这是应该的,唐总交代了,一定要保障好您。我是不知道今天是喝红的,不知道有没有把几位领导喝到位。要是换白的可能更好些。」 白的不是更可怕?贺见真背后发凉地想。 他一向知道唐礼涛御下有方,毕竟没有身经百鍊的队伍,每年七十几个亿的订单是拿不下来的。但他也是今天才真正见识到这支队伍的强大。唐礼涛手下一个总监的业务水平都到这个水准,作为整个市场营销体系的第一负责人、天青名副其实的财神爷唐礼涛本人得多强悍? 「我看他斯斯文文的,戴个眼镜,真是人不可貌相。」贺见真感嘆。 唐礼涛一哂:「我们有个开玩笑的行话,酒桌上三种人是不能惹的——扎小辫儿的、戴眼镜片儿的、揣小药片儿的。我们小康也算是个例子了。」 「是我没见识。」贺见真忍俊不禁:「还要您破费,我这个总经理在人家面前夸下海口,要你给他奖励的。」 唐礼涛不在意这点钱:「他真的能护好你,给他提个总助都不为过。」 贺见真这才想起来问他的情况:「您……今天董事会怎么样?」 「没选出来。」这个结果在唐礼涛的意料之中,但也有事情是意料之外的,「我倒不知道我的人气这么高,还有好几个是选我的。」 贺见真终于找到机会揶揄他:「就说了让您上嘛。」 唐礼涛却觉得事有蹊跷:「我真是不应该上的。这个事儿不大对劲儿。我和他们几个聊的时候本来谈好了投给周芮,但是这个票数我细想想不应该。」 「您的票数那么多?」贺见真也很惊讶,「是不是还有意见不一的人?」 唐礼涛:「估计是几位子公司的老总们意见不一。」 贺见真想起来祝力也是在董事会的:「我也和祝力聊聊吧。他明天反正要过来接我的班的,也是辛苦他了,两头跑。」 西安制造基地的事情过后,贺见真遵守承诺把老上司祝力调上来任党委副书记,正好管人力的李博士做了手术办病退了,就请祝力先照顾着人力的这块地盘,等社会招聘有了合适的人选再脱手。这样,祝力就管着行政和人力两片事务,忙得不可开交,全国的招聘也要他去带队,刚开完董事会就出差。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投的是周芮呀。」祝力一头雾水:「虽然我对周芮到底能不能胜任,不太敢把握,但老唐说她上了肯定没那么强势,你也有更多发挥的空间。这样我才同意投她的。还有人投我呢,简直是乱搞!」 贺见真会心一笑:「说明您也有人气嘛。」 「周芮一共3票,老唐一票,我一票,还有一票不知道谁的。然后4票是老唐的,最后还有2票是我。不知道的以为我们仨轮流坐庄呢。」 「周芮那一票应该是梁驰给的,礼涛应该是和他商量过了,他是支持礼涛的。那这三票就定下来了。他应该还找过两位子公司的老总谈,但可能意见不一致,因为他自己也说选一次可能选不出来。」 祝力摇头:「外头的人不一样,和咱们到底不是一条心。」 「礼涛不想要这个位置,但如果下次还投了他……」贺见真担心。 「他这个数很危险,已经是最多数了,加一票就过半数,过半数就成了。」 「为什么会投他?」 祝力倒是理解:「其实他回董事会的时候我想到过这个情况。你想,周芮年轻,又是女的——我不是说歧视女的,但你要认清楚女的在职场上就是比男的弱势的现实——外头的人肯定不会信任这么一个年轻的女的当董事长。老唐这个岁数是黄金期,不仅跟梁董事长近,能力、人脉关系、做事风格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我年纪又大些,最多做两届就可以退休了,不长久,相比之下肯定是老唐最值得。老总们也不是不会选的。」 这个分析很实际。现在意见的分歧就体现在独立董事和另外两位子公司的老总身上。这部分有5票之多,是一个非常可观的票数。但独立董事和子公司的老总相对唐礼涛、祝力来说,对公司内部情况没有那么通透,他们择优肯定按照一般企业管理的标准来选,不会考虑那么多天青内部的实际情况。从这个角度,唐礼涛的确是最优选择,也是最有董事长资质的一个人。 但实际情况是,唐礼涛不适合再往上走了,且不说他自己职业规划里面没有这条路,对公司而言也不一定是好事,就从贺见真的角度考虑也不合适。如果贺见真往后要坐稳总经理的位置,唐礼涛就必须学会避嫌,否则以两个人的关系,两个都身居最高决策者的位置,对企业管理来说是大忌,也会把两个人都暴露在非常危险的环境里。 这也是为什么唐礼涛说等贺见真坐稳了后他会退出董事会,不多占着坑。贺见真身处高位,他则慢慢淡出,这样对贺见真的事业和名声才是真的好。 第75页 独立董事和子公司的老总们是不知道唐礼涛和贺见真的关系的,这段关系也不好对外面解释,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仍旧选了唐礼涛。因为唐礼涛自己对外头也拿不出一个强硬的理由可以不当选。 包括祝力都不知道两个人的关系,但他心里偏向着贺见真,唐礼涛才能说服他。 祝力已经有所怀疑:「老唐跟我谈的时候我其实也纳闷,因为他回董事会的时候我首先想的是,他是不是打算自己上。要是他,我觉得是没问题的。结果他跑来问我觉得周芮怎么样,我当时都愣了。见真,你们俩是不是私下有商量?搞什么呢?不能跟我说?」 祝力知道他们俩关系好,而且这种好到了贺见真上任以来已经越来越暧昧。他到底是贺见真的老上司,十几年的合作,对彼此都太了解。 「我们……」贺见真很为难,「您相信我吗?」 「我不信你还能信谁呀?你这孩子,真是的。说这种话。」 「暂时还不能跟您说。等事情定下来吧。」 祝力望着他嘆气:「我是不知道你们搞什么,反正你们自己留神吧。这个局面,我看不一定对老唐有好处。」 第34章 得罪了就得罪了 「……这个局面,我看不一定对老唐有好处。」 贺见真看出他的担心:「您是觉得礼涛这样容易被人误会擅权?」 「不要说别人,我都有点这种想法。」祝力严肃地说:「他是元老,手里还捏着天青的客户网络,这是公司的命脉。他要拿权,没人能争得过他的。况且董事长刚过世,他就回到董事会来,很难不让人误会嘛。之前我就劝过他,不要那么急,他也没听。」 贺见真也急起来:「他要做权臣,梁董事长在的时候就可以做了!」 「你和我解释没用,你要让老总们和其他董事相信啊。」 「您能不能帮着说说?几位董事您打交道的也不少吧?」 祝力摆手:「我可以去说,但人家不一定听。你以为这些老傢伙怎么混到今天的?各个都是修成精了的!人家不听你嘴巴上的花样儿,只盯着你一举一动看呢。」 「那要是他退出董事会呢?」贺见真咬咬牙。 「他自己愿意吗?」 「都是为了我,他是想保我这个总经理的位置能被下一任董事长认可。」 「他和周芮谈好了?把她拉上去换你一个总经理?」 「应该是谈过了。」 祝力摇着头说玩笑话:「他倒是想得好。可周芮要上去难啊。那还不如我上,我肯定能保你。」说完,他拍了拍贺见真的手:「我个人的意见是,他要是真不想上,现在就赶紧请辞退出,不要再让人误会了。不然对他自己的名声影响多大,一辈子的好名声,不要摔在最后一程。我的话他肯定是不听的,既然你们俩自己有商量,你看着怎么和他说吧。」 最后他补了一句:「要退就现在赶紧退,不要耽搁。」 贺见真其实心里没谱,以他对爱人的了解,唐礼涛不一定愿意退。这个话要怎么说他要先想想。招聘还有三天才结束,也当有个缓冲的时间,等回公司了再约人见面谈。 他把心思先放在手头的工作上。北京的招聘宣讲会一共两天,人力收穫颇丰,递上来的简歷超过了三百份,其中关键核心技术岗位的一些高级人才,人力会先筛选出条件优异、岗位适配度高的尽快安排领导在后续的三天里先见上一面,最好能双方谈好意向,为的是稳定优秀毕业生的心,不要后续被其他企业抢走了。 天青是有自主研发体系的高科技企业,对于科技研发人才一向重视,每年到最好的院校去高薪聘请优秀的毕业生,这里面不少硕士、博士都是要董事长和总经理亲自面试过的。 贺见真连着两天见了三个博士生、七个硕士生,质量很高,双方谈得非常愉快,有的当天已经谈到了薪资问题上。人力也专门留了几位毕业生的联繫方式,方便后续沟通,接下来就只等具体岗位部门的负责人确认。 本来贺见真订的是第三天下午的飞机回家,中午还想和祝力吃个饭再走,结果从早上他就没找到祝力的人。拨了好几通电话,老上司才回,告诉他在警察局—— 「一个女学生说他性骚扰,跟她指天画地地发誓可以利用职权帮她争取到更高的薪资,聊天记录都有,大晚上的还给人家发不雅视频,嘴里也不干净。人家女学生第二天就直接报警了,警察早上过来抓人,刚好我也在,就跟着来了。」祝力倒还是很冷静的。 贺见真听得心头颤:「就是人力的那个小助理?」 祝力嘆气:「估计还是个惯犯,警察看了他的手机,里面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他还经常晚上在本科毕业生的群里找女学生出去吃宵夜唱歌,还真有孩子上了当跟着去的。他自己说就是喝喝酒玩一下,没有真的出去开过房间。但警察说他这个程度可以够得上猥亵了。」 「要不要我留下来?」贺见真担心事情闹大。 祝力怕影响他的工作:「一个小助理,我处理得了。」 「那您看着办吧。要是证据确凿,确实是骚扰人家了,赶紧开掉,不要影响了公司的名声。女孩子也要安抚好。是已经决定留用的吗?」 「一个女硕士,你前天应该见过的,姓田。」 第76页 贺见真有印象,是个很优秀的动力学硕士,他有点生气:「人力一帮王八蛋,还想瞒着吧。麻烦您亲自去和那个女学生沟通一下,不要让人家觉得公司不重视她,放纵不好的习气。」 「别急,你先回去吧。我还要留下来和警察做笔录,等定下来了我详细跟你汇报。」祝力说。 要不是贺见真找祝力,估计他回到公司都还不知道有这个事儿。 贺见真知道不是祝力要瞒他,祝力也是才接手人力,估计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要真是按照祝力的说法,这个小助理是个惯犯,人力的人不可能全然无知,以前说不定也有过这种事,只是没闹大,加上人力内部相互隐瞒,就没闹到高管那里去。竟然还让这样的人当上了助理,要说没有人力资源部经理的包庇纵容,贺见真是不相信的。 飞机落地已经是傍晚,贺见真本来都不打算回公司的,韦宁给他发消息说科技局的卢书记临时有急事找他,问能不能见一面。贺见真没和这位卢书记打过交道,也没听过这个人,但考虑到公司在科技局申报的奖项不少,每年还靠科技局申请项目资金,要是关乎公司经营和项目的大事,那的确应该优先处理。 车子都上内环了掉个头又往产业园走,晚饭也没来得及吃,到了公司立刻先见客。 这位姓卢的书记灰发布衣,老态龙钟:「贺总,叨扰了。」 「怎么劳动您亲自来。」贺见真心里捏着汗,毕竟是政府领导他不敢怠慢。 卢书记握着他的手自嘲:「老脸都丢光了,还是得硬着头皮来。唉,养了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还给公司造成了麻烦,都是我教子无方的缘故。」 贺见真听得莫名其妙:「您说的是……」 「噢,我还以为你知道。是这样子,犬子卢明明在咱们公司的人力资源部做助理,这两天跟着去出差招聘了。今天有个女的报警说他骚扰,警察也介入了。」卢书记笑一笑:「估计是有些误会,他们年轻人玩开心了,难免有些亲密动作,不知道是不是女孩子太敏感了。」 贺见真反应过来。人力那个助理竟然是科技局书记的儿子。 「这个事情我也是刚刚知道的,」贺见真脸色淡淡的:「派出所说是有证据的,女孩子特别伤心,怕是对公司的印象不好了,要是事情传开,公司恐怕还要花公关力量来收拾,今年的招聘效果也要打折扣。」 卢书记点头应和:「是是是,我已经订了晚一点的机票去北京,看能不能找那个女孩子和解,必然不能让拘留了。」 贺见真没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对方。 卢书记让他看得有点尴尬:「只要不留案底,我希望公司还是能宽待他这次。」 贺见真相信他是有办法的:「但根据我们的了解,贵公子这次就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的手机里面找到了不少不雅观的东西呀。」 「孽障,我一定好好教育他!」卢书记拍一把桌子:「我向你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再有我也没脸来见你了。」 贺见真微笑:「恐怕这次我帮不上您了。」 卢书记表情有点僵,但还想缓和:「贺总,我知道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舆论和公关这一块你不要操心,我也能想想办法的。那个女孩子那里,费用也都算在我这里,肯定不要公司来承担。」 「实在对不住,书记,」贺见真给他鞠躬:「我必须为了公司其他员工考虑,女员工也是我们的员工,我不能开这个头。您请回吧。」 他连声拒绝闹得气氛不大好了。卢书记沉下脸来,一个忧虑的老人显得阴恻恻的:「我不是来求你的,贺见真,你想想好。」 「我相信就算不在天青,贵公子也能有很好的发展。」贺见真面不改色。 卢书记见他就是不肯松口,气得勐一起身,走之前仍旧不甘心,喝道:「不就是调侃了几句话,又没真的把那个女的怎么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贺见真懒得和他辩,把韦宁叫过来让她送客。 他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嘆气,胃也疼,这才想起来饭没来得及吃。受了这一顿气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在抽屉里先摸了两包饼干就着茶水垫了,他才慢慢悠悠起身晃出去,本能就朝唐礼涛的办公室走。 还没到电梯口,迎面一个身影正是唐总本人。贺见真也顾不得这是走廊,往他怀里一跌就不说话了。 唐礼涛正等着他下班:「辛苦了。」他低头亲吻他的发顶。 贺见真累得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只在他胸口蹭了蹭。过了一会儿,他才嘟囔:「我想吃酸菜鱼和豆苗汤,豆苗要嫩,很嫩很嫩......」 唐礼涛闻着他一身车风香的味道:「我让『小丰登』把菜做好了送到家里来吧,你也可以顺便洗个澡,酸菜鱼、豆苗汤,再加一个萝蔔干炒腊肉,可以吧?」他知道贺见真的口味,萝蔔干炒腊肉是贺见真最爱的家乡菜。 晚上干脆就在唐礼涛那儿了,贺见真给女儿发了条信息,只推说是出差归期延迟,安安心心跟着爱人回家,换洗吃饭。 但热菜热汤端上来他胃口也不见得多好:「我知道得罪了他,以后咱们在科技局少一条门路。可是这种事情要是忍下来,以后公司的风气怎么办?名誉怎么办?一提起天青人家就会想到纵容性骚扰!」 「先吃饭。」唐礼涛给他舀汤:「得罪了就得罪了。」 第77页 贺见真把嘴里的豆苗咬得咔嚓响,有点不好意思:「您不怪我?」 唐礼涛觉得他可爱:「事情有做得成做不成,人有朋友敌人,这不是很正常的嘛。你这才哪儿到哪儿,真要把这个总经理坐长久了,以后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多一个也不算多。」 哪有这样说话的。贺见真拿筷子敲他手:「没正经。」 但他的话是有道理的,贺见真知道。 唐礼涛继续说:「你想,如果你今天不拒绝卢书记,要是女学生也有显贵的亲戚呢?人家北京的名校博士生,有没有可能也有人际资源?再有,毕竟事发在校园里,事情闹大了可能殃及学校,校领导生不生气?你不明正典刑,以后人家学校还敢不敢信任你?闹开了投资者怎么想?投资者乐不乐意养着这么个仗着爹作威作福的酒囊饭袋?你不处理这个废物,会不会让投资者不高兴?」 贺见真愣愣地看着他,大约明白他想说什么。 「真真,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不能怕了,明白吗?」唐礼涛意味深长地说:「你是总经理,做事要决断,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最不要怕的就是得罪人。如果无论你怎么做都一定会得罪,那就按你觉得正确的做。」 第35章 可能改变整件案子 贺见真默默点头。 「您不觉得我......有点鲁莽?」他知道自己做得对,只是怕做得不够。 唐礼涛给他餵一口鱼:「别想太多,做都做完了,就不要想了。以后要还有别的么蛾子,到了时候再想办法。」 他都这么说了,贺见真总算能安心把饭吃下去。 热汤安抚了疲惫的身体和神经,贺见真捧着汤碗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在爱人的怀里,也不管嘴巴上是什么味道就亲过来,油腻腻两张嘴皮子扣住,酸的辣的甜的混作一起。唐礼涛也不介意,半张脸给他当擦嘴巾。 贺见真吃饱了就想起另外一件事。祝力要他劝唐礼涛请辞董事会的事情他还没来得及谈,被人力这个小助理硬生生打断了,他差点把这茬忘过去。 趁着这会儿气氛还不错,他鼓起勇气提出来—— 「我和祝力现在都有点担心你,董事会的问题你自己怎么想的?」 唐礼涛也想得明白:「他们是不是觉得我擅权?」 贺见真对着他没必要拐着弯说话:「我和祝力是相信你的,梁驰也就算了,其他人怎么想我们也左右不了。」他干脆一鼓作气说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但没必要为了我把自己名声弄坏了。要不咱们退出来,反正宋博士也抓了,接下来需要您操心的不多了。」 「是祝力让你来劝我的?」 「他也是为了你好。」 唐礼涛揉着眉心:「要辞也不是不可以,主要是要保证补选上来的不要出问题,接下来能让周芮顺利上去。不然我退了没有意义。」 「选个职工代表上去就是了。您不在,还有祝力,还有梁驰,他们也会保障好的。」贺见真接过他的手给他揉,摸到他额头的皱纹。 操劳了半辈子,这个时候应该是安享富贵平宁的时候,却还要为了他劳心劳力。贺见真心里泛酸,不自觉吻他的额角。 他们交换一个漫长的辗转的吻。 唐礼涛打横抱着爱人上床去。工作聊得太多了,好像他们之间永远只有工作。难得孩子不在,这时候他只想要他的爱人。 一夜温存终于暂缓了分别的想念。贺见真少有的睡得沉,到了闹钟响仍不愿意起。他迷迷煳煳只觉得今天的闹钟响太久了,这时候脖子下枕着的那只手突然抽走,身边人也稍稍移开些,他才睁开眼见唐礼涛去接电话。 他有点不满意,一头钻进被子里玩,被爱人轻轻拍了拍头,示意他不要闹。贺总经理仗着自己官大,没听唐总的意见,找到了那个要命的地方就含进去。被子里又热又暗,他也能玩得不亦乐乎。 电话什么时候结束的时候他是不知道,等唐总早上的兴致抒发出来,他才被拎出被窝,就着满嘴腥臊味道接了个吻。 「要紧事你也闹。」唐礼涛拿他没办法,给他擦嘴。 贺见真只管赖在他怀里撒娇:「谁呀?」 「派出所。宋博士的案子恐怕还结不了。」唐礼涛准备下床:「早上先不去公司了,要先去派出所。赶紧起了,我可没工夫等你啊。」 贺见真一个激灵:「结不了?什么意思?」 唐礼涛也不清楚具体细节,电话里只着急要他们去一趟。两人到了派出所,刑警才和他们交代情况—— 「宋博士还有所隐瞒,我们认为这个案子可能还有其他人参与进来。」 贺见真倒抽一口气:「还有?」怎么没玩没了了? 「同志,是不是发现了其他疑点?这话是怎么说的?」唐礼涛冷静些。 刑警解释:「由于案子相关事件时间跨度大,所以我们捋了捋整个案情的时间线,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细节。万泉松是2003年去世的,宋博士自述是在两年前开始策划坠机案件。也就是说中间超过十年的时间,宋博士没想着报復梁崇正,十年之后他才真正开始策划报仇。」 「他说过,他好像一直对万董事长的死有所怀疑,只不过是他一直没有证据。」贺见真回忆起宋博士被抓前的坦白。 刑警点头:「怪就怪在这里。要是他找到的证据是些容易被忽略的或者被藏匿的物证,那还能说的过去。但他找到的是梁崇正的自白,是他主动去向梁崇正求证骑马事故的原因。如果他一直有所怀疑,为什么不早点去问梁崇正?十年之后才去问?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第78页 「会不会是他之前没有确切地怀疑是梁董事长做的?」贺见真说:「他毕竟没有跟在坠马现场。正常人听到消息即使对坠马事件有所怀疑,不会立刻怀疑到某个具体的人身上去,可能只是在心里嘀咕两句。」 刑警问得更深:「所以他又是怎么突然怀疑到梁崇正身上来的呢?」 宋博士主动坦白被抓,几个人脑袋里长时间紧绷的弦都松了不少,再加上涉及万泉松多年前的坠马案,他们当时情绪比较惊讶,就来不及深究宋博士作案的细节,也想不到这么深。 但警察只要从头到尾梳理一遍就会发现不少可推敲的地方。 唐礼涛问:「你们判断,这个细节会影响案情的大方向吗?」 「不好说,这个问题可大可小。要么是他自己发现了蛛丝马迹,怀疑到梁崇正身上。这也就罢了。」刑警露出严肃的表情:「要么,是有人告诉他梁崇正有嫌疑,并指引他去问梁崇正。」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甚至可能改变整件案子的调性。 假设宋博士后面还有人,这个「第三人」必然同样出自天青,来自高管层,司龄长且亲近梁崇正。他引导宋博士怀疑梁崇正可能出自两种目的。 一种目的是「第三人」和宋博士、曹隽一样,错信了梁崇正是兇手,也想为万泉松报仇。他可能是从秘书嘴里得知是梁崇正怂恿了万泉松骑快马,也可能是梁崇正自己对他说的,他因此产生了误解,并和宋博士一起树立了报仇的决心。 那么宋博士就还有一个共犯,这个案子应该是三个人的共同犯罪。 另一种目的是「第三人」知道真相,在明知道梁崇正不是兇手的情况下,误导宋博士和曹隽,让宋博士错信梁崇正是兇手,并间接或者直接怂恿了宋博士杀害梁崇正。这个人不是为了万泉松復仇,只是利用宋博士对万泉松的悼念和敬爱来杀人,他则另有所图。 那这个案子就有被推翻的可能性。因为宋博士将不再是主犯,而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也有被矇骗受害的成分,而主犯只等着宋博士被判,这场连环计完美落幕,他则继续逍遥法外。 这也是刑警着急的原因。宋博士的确有罪,但他的罪过究竟到哪一地步,必须清楚明确。 法律不会放过犯罪者,但也应该决断公正明允。 「叫两位来,也是想让两位和宋博士谈谈。你们和他更熟一些,如果能让他愿意开口说话,我们也好早点给案子下判断。」刑警是来请他们帮忙的。 贺见真深深陷在震惊里还没反应过来,他竟然天真地以为抓到了宋博士这个案子就结了。 幸好唐礼涛还有点理智:「你们没有问过他吗?他自己怎么说?」 「他精神状况一直不太好。」刑警说得比较委婉:「可能是得知了真相之后受到的打击比较大,一进来就迅速地病了,先是高烧三天,好不容易等体温退了,人就有点不太清醒似的,每天自言自语,也不理人,有几次甚至作出自残的行为。」 宋博士疯了。 多年的信念到头来被证明是错的,还因此搭上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是个人知道了精神也不大受得了的。警方联繫了他的家人想询问是否需要取保候审,但他的妻子已经带着孩子回娘家。警方打电话过去,她竟然直言不讳:「我当他已经死了,别再打来了。」 「他们这些博士,几十年如一日地泡在研究室里,把公司当成家。对公司来说是好的,只有这样才能出业绩,才能出科研成果。但另一方面,家庭责任百分之八十都落在了伴侣身上,妻子有的从结婚开始就常年见不到丈夫,丧偶式生育,家里基本上感受不到丈夫、父亲的角色。所以即使赚再多的钱,妻儿难免都会对他怨气。」唐礼涛很熟悉这种情况:「要是不出事,将就过也就算了,一旦出事,劳燕分飞才是正常的。」 三个人一起去见宋博士。 警察把人带来的时候贺见真吓一跳,差点认不出是宋博士。明明被捕的时间也不长,却像换了个样子似的,没了染髮剂,他的头髮快速地枯灰下去,脸上皱纹的阴影也随之加深。一个大型高科技集团的首席科学家变得邋邋遢遢的,衣服扣子都扣不整齐,后背蹭了大片墙灰,脸上、脖子上黄一块儿、黑一块儿的,不知是哪里来的油腻污迹。 贺见真喊了他两声他仿佛都听不见,只露出一个空洞、放松的表情。警察介绍这是公司总经理和副总经理,他反应了好一会儿都没接上话。 「这怎么问?他连人都不认识。」贺见真觉得不可思议:「没有请医生来看看吗?」 刑警说:「他也是好一阵儿、坏一阵儿的。我们有时候就骗他,说他儿子打电话来问他了——他现在唯一还比较惦记的就是他儿子——听到儿子打电话来了,他会高兴点。」 说罢,他把一小袋子零食递给宋博士:「宋先生,这是你儿子让我们转交给你的。他今天来看你了。让你多吃点东西。你收下吧!」他说话必须扯着嗓子喊,真像是对待一个老人。 果然宋博士一愣,他慢慢接过那袋零食嘆了口气,两只眼睛里流露出真实的悲伤。 「博士,我是见真,您还好吗?」贺见真握了握他的手。 宋博士好像在这里看到贺见真很惊讶。贺见真问他:「您要是觉得不舒服,我们可以接您出去看医生,您需要吗?除了看医生,还有没有别的需求?」 第79页 宋博士低着头摆摆手。他这个样子就连唐礼涛看了都皱眉头。 刑警在旁边说:「宋先生,贺总他们是代表公司来的。你还有什么想说可以放心对他们说。」 见宋博士仍旧没有回应,只盯着零食袋子,贺见真补充:「博士,您就当作是为了万董事长,公司也是他的心血。您说出来,还有没有人参与坠机策划?您为什么会想到去问梁董事长坠马事故?」 「我不记得了……」宋博士像是被他吓到了:「我不记得了,你们别问我……」 刑警很熟悉他这个反应:「他特别不愿意回忆坠马的事情。自从进来之后,提起坠马,他就很害怕很排斥。可能是不想接受自己错信了梁崇正杀人的事实。」 他本以为见了贺见真和唐礼涛,宋博士能有一些别的反应。可无论贺见真如何反覆劝说,宋博士逃避的态度并没有变化。他甚至从头到尾没有喊一声人,贺见真都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认出自己是谁。 「他现在这种状态,还能开庭判决吗?」唐礼涛关心的是这一点。 刑警解释:「因为他在犯罪的时候是精神正常的,所以依法还是要负刑事责任。法庭肯定最终也会判决。但如果判决后他的病情还非常严重,会由人民法院来决定是否需要停止监外执行、强制医疗之类的。」 「如果案情没有变化,也没有『第三人』了,他会判多少年?」唐礼涛问。 刑警嘆气:「如果他精神是正常的,大概率是要死刑的。坠机是社会影响非常坏的事件,而且八条人命太过残忍。但如果他能拿到法律认可的精神病鑑定,就应该不用死刑了。」 「可是如果他是被人利用的,也许他还能判得更少。因为他是受人误导。」 「我们也希望是这种情况。但关键是他不开口啊。他不说,我们没办法查,也就没办法为他减刑。要万一不是受人误导,那也不公平……」 第36章 我不能没有她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怎么让宋博士开口。 「我们会请心理医生过来为他治疗,但心理治疗是个比较漫长的过程,我担心拖下去对公司也是不利的。所以恐怕还要找找其他办法。」刑警也想尽快结案。 贺见真灵机一动:「其实不一定从宋博士身上下手。」 「什么意思?」 「顺着宋博士这条线太被动了,我们也应该适当主动一点。」 「你想设计让这个『第三人』自己出来?」 贺见真点头:「凭现有的证据,我们很难确定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也没有下手处可以去查。假设真的有这个人,他现在最希望看到的应该是宋博士的案子结案,这样他才能放下心。相反,他最害怕的事情应该就是被人察觉他的存在。如果我们能够放出消息去,就说查出来宋博士背后还有人,那他肯定要慌。」 「对!」刑警贊同:「这样他就会採取更多的动作保全自己,没办法再藏起来了。」 「如果我是他,我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会来探望宋博士。我必须想办法保证宋博士不会供出我,要不然我就完蛋了。」贺见真很肯定:「所以只要放出消息,第一时间来申请看望宋博士的,肯定就是那个人。到时候我们就只要在这里等人就好了。」 「如果没有人来探望,也没有其他事情发生了,很可能就是没有这个人了。」刑警补充。 唐礼涛表示贊同:「那就照着见真的提议来吧。我们现在回公司,召集高层开紧急会议,把消息放出去,然后请各位留意他们的动作。」 「不仅要抓人,还要抓证据。」刑警说:「万一他咬死不承认,宋博士精神状态又不好——他的话很可能不被法庭採纳——我们就没办法拿那个人怎么样了。所以找到他之后不要轻易打草惊蛇,可能还要跟踪观察一段时间,也请两位配合演好这场戏。」 三人一拍即合,便分头行动。 在公司开完高层会议,贺见真的表情并不轻松,心里只有没完没了四个字。 「就当是趁机清理一下门户,」唐礼涛安慰他:「总比还有屁股歪的藏在公司里好。」 贺见真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一直觉得,咱们的领导班子里,你也好、祝力也好……哪怕是徐新昌,虽然各有性格和作风,但没有真的是坏人的。大家在一起工作,闹矛盾有磨合都无所谓,如果真的出了一个奸险的、不忠诚的,我真的很难接受。」 「林子大了,防不住的。」唐礼涛觉得他还是见的事情太少。 贺见真觉得他太平静了,平静的有点不正常:「您是不是之前就察觉了什么?」 唐礼涛和他交换一个眼神,微笑:「你也把我想得太神了。谁能想到这种事情?我要想到了干嘛不去提醒董事长,那不就不会发生坠机了?」 「但是……您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你不觉得从这次董事会投票开始就有点不对劲?」 「您还是觉得有人藏在董事会里。有人想篡权夺位。」 「本来我还担心是不是自己想多了。这下就可以肯定了。先利用宋博士杀董事长和吴总,然后干涉董事会选举,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嘛?这局棋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一开始唐礼涛就认为梁崇正被杀是有人的权力欲在作祟,但后来宋博士被抓,他的这个想法就被推翻了,大家就以为董事会是安全的了。这时候再来从中作梗干涉选举就容易很多。 第80页 但唐礼涛还担心另一点:「暂时我就不从董事会请辞了。要不然我怕保不住你。」 「啊?」贺见真没反应过来:「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是梁董事长任命的,你这个临时总经理上任就自然肩负着清门户查真相的使命。你觉得那位野心勃勃的能容下你吗?」 「他会想杀我?可他要是想下手,应该早就下手了吧?」 唐礼涛思忖:「之前有宋博士在前面为他挡着,只要宋博士被抓结案,他没必要再节外生枝把自己暴露出去。但现在不一样,一旦发现宋博士没办法为他背起这口黑锅,他可能就会铤而走险。而且也不一定要你的性命,毕竟这样动作太大了,只要能逼迫你把位置让出来就行。要是换了我,我就会要挟你……」 一种可怕的念头同时击中了两人。 贺见真脸色惨白喊了一声:「彤彤!」 唐礼涛维持着镇定,拉着他快步去停车场:「你别急,刚开完会他不一定能比我们想得更快,说不定还没来得及行动,我们赶快些,一定能把孩子安全接到手。」 要威胁贺见真太简单了。一个有家庭有孩子的男人,孩子不啻为最大的软肋。 这时候正是暑假,贺彤又一个人放假在家,没有学校那道围墙的保护,相当于完全暴露在危险当中。这时候动手简直是最好的时机。一旦贺彤被抓,贺见真就等于失去了底牌。 贺见真一路心脏狂跳,拼命给家里打电话。但小丫头不知道在做什么,一直没接电话。 唐礼涛一只手握着方向盘还抽出一只来握着他:「可能是在打游戏没听见电话。」 「我不能没有她。」贺见真嗓子在颤抖,他不能忍受失去女儿的任何可能性。 唐礼涛握着他的手有力而稳定:「我也只有这一个孩子。」 车子疾驰回家,贺见真几乎是跑上楼的,他揣着钥匙开门的动作都不稳,门一开贺彤正好湿着头髮刚从浴室出来,惊诧地望着破天荒早下班回家的父亲。 「你今天不用加班?」小丫头因为洗澡没听到电话铃。 贺见真吓得差点魂都没了,把孩子抱在怀里,心里默念幸好没事。 小丫头一眼看到身后的唐礼涛,察觉到事情不对:「怎么了爸爸?」 两位大人现在没时间和她解释。唐礼涛说:「去收拾行李,先去我那儿住吧。这里肯定是不安全了。这段时间就不要找同学出去玩了,白天我会找个阿姨在家陪着孩子的。」 贺见真反应过来,连忙进房间收拾。小丫头默默跟在后面,用询问的眼神看唐礼涛。 唐礼涛给她取吹风机:「去把头髮吹干,然后我们出发。听话,你爸爸不会害你。」 小丫头懂事,一句话没说,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她从父亲紧张的表情里感受得到气氛的凝重,贺见真和她解释临时搬家是因为小区出现了入室抢劫,放她一个人在家里他不能安心,但她知道他在说谎,他不擅长在她面前撒谎。只不过看着唐礼涛的脸色,她没拆穿贺见真。 唐伯伯的家里很漂亮,好几层,顶上还有一个小花园。她在客厅里看到了全套的家庭影音设备,有用来放电影的投影仪和大尺寸的幕布,她和贺见真逛商场的时候看到过同类,贺见真本来想买的,但是他们那个小家的客厅空间有限,整套音响实在是放不下,最后只好作罢。 「你喜欢就自己用,」唐礼涛教她怎么用投影仪:「家里的东西都可以用,就是注意安全,厨房的火、各处的电器插头小心点就是了。但暂时不要带其他人回家里来,主要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 她乖巧地点头:「谢谢您。我做作业就好了。」 贺见真见她不牴触很欣慰。他本来还担心,她不喜欢唐礼涛,要让她搬来住她会闹情绪。 吃了晚饭他找了个空档安抚她:「你要是不喜欢,就呆在二楼,唐伯伯不会上来随便打扰你的。我们白天上班也不在家,他还会经常出差,说不定你一个星期都见不着他几面。」 他担心她不适应陌生的环境,这毕竟不是在自己家里。 「这里挺好的,」小丫头不在意:「爸爸,唐伯伯是不是很有钱啊?」 贺见真为她的童真感到好笑:「怎么,住大房子你就高兴呀?小势利鬼。那也是唐伯伯的房子,不是咱们的。你别调皮捣蛋把人家的东西搞坏了,卖了你都赔不起。」 「他才不会生我的气。」贺彤很骄傲地笑一笑:「他要是敢,你会不高兴的。」 贺见真又惊又羞:「什么叫我不高兴他就不敢,乱讲话。」 小丫头两只眼睛滴熘熘地转:「你不是比他官大吗?你官大,他肯定不敢让你不高兴啊。」 她甚至为他找好了台阶下,没有让做爸爸的难堪。 反而是贺见真大感愧疚:「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唐伯伯,那等开学了,我们就搬回家去。爸爸肯定是以你为主的,不会勉强你。」 「我也没有很不喜欢他啦。」小丫头努着嘴巴笑,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就是有点……怕他。」 贺见真一愣:「为什么?他凶过你呀?」 「没有,就是他这个人看起来……很有威严的感觉。他跟我说话就像我们班主任在跟我说话。」 「唐伯伯在公司也是当领导的,而且他比我当领导的时间长多了,难免会严肃一点。其实他是很喜欢你的。上次就是他先提出来要带你一起出去玩,我们才想着去迪士尼。」 第81页 「他是不是那种手下小弟一犯错误了就会骂人的那种?」 「工作中就是要严厉手下才会听话呀。就像你们班主任如果脾气太好,那就管不住你们了是不是?但是他不会骂你的。你还是小孩子,你犯错误他不会放在心里的。」 小丫头犹豫了片刻才大着胆子说出来:「上次唐伯伯跟我说,希望以后等你们俩回家去看奶奶爷爷的时候,我能跟你们一起去。」 「我们……」贺见真也不知道该怎么答:「也还没那么快会一起回去。」 「说实在的,我觉得可能奶奶可能会很喜欢他。」小丫头一本正经地分析:「奶奶喜欢学歷高、有文化、有见识的,而且唐伯伯看上去就是他们老一辈人特别欣赏的那种帅哥,又潇洒又有正气,有点像那个演打日本鬼子的那个,奶奶最喜欢这种长相了。」 越说越离谱了。贺见真听得脸上都发热:「你又知道奶奶喜欢什么样儿的了。」 小丫头还很骄傲:「我当然知道啊。奶奶跟我说的。」 「行行行,就你知道的最多。」 「爷爷我就说不好了。但是爷爷脾气好,他都是顺着你的。」 再说下去贺见真都不敢听了。他捏她的小鼻子:「操那么多心,真的和你奶奶一个样子。睡觉去吧,爸爸自己的事爸爸自己能拿主意。」 小丫头笑嘻嘻往被子里一缩,只露出来被小夜灯照得暖黄的一张圆脸,两只酒窝的阴影点在一左一右,像两点笑痣。贺见真抵着她的额头与她玩闹,亲吻她温暖的脸颊。 关灯离开前,小丫头又把他叫住:「爸爸。」 「怕吗?」贺见真以为她是不敢一个人睡觉。 小丫头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精光闪烁:「那我以后叫唐伯伯应该叫伯伯还是叫daddy?」 贺爸爸脸一下子红透了,门啪的一关:「睡觉!」 第37章 宋博士开口了 孩子安顿好了贺见真才放得下心来工作。 人力开除卢明明的文件已经下来了,贺见真把谈话的工作直接交给了人力资源部经理。据说卢明明在谈话室闹得难堪,二十几岁的大男人哭得眼泪鼻涕抹一手,连外头的人都能听到。 「他就是想要一张离职证明,后来我们还是答应开给他了。」人力资源部经理回来汇报的时候表情还算轻松:「等工作交接了,下个星期他就可以不用来了。」 贺见真比较关心受骚扰的女学生:「女孩子还好吧?」 「目前对公司的处理算是比较满意。」 「你们要多关心她,不要让人家觉得公司没有人情味。」 「她其实是对卢个人有意见,对公司没有情绪。这要感谢祝总,他亲自带着我们去给人家道歉的,还询问她的困难,让我们申请了人才住房、补助津贴,她男朋友最近好像还生病要做个小手术,祝总让公会从员工爱心基金里拨了一笔爱心款过去,虽然不多,也算心意吧。」 祝力一贯细緻周到,不需要贺见真操心。这个坎儿就算可以揭过去了。 但贺见真还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扫清一下积弊已久的人力资源部,他和祝力商量—— 「人力要经常出去招聘的,也会是公司对外的一张脸,让外人看着这张脸没点体面不行。人力上下要自查,不称职的就换人,我看那个经理就不行。这件事您替我做吧,可以闹得大点,也算是在公司内做个标准。德不配位的,不能纵容,一定是这个原则。」 祝力的想法更大:「咱们好久也没有组织架构调整了吧?干脆一起搞了。」 贺见真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 「现在流行大部制嘛,咱们也应该跟上趋势。」祝力笑一笑。 「您说说具体,我听着。」 「我拿人力做个例子。这几天我了解了一下他们的具体情况。李博士原来是他们的直属领导,但是李博士身体不好,这次又是个大手术,估计手术完了可能会申请病退。所以还可能要考虑升个领导上来统管人力,换一个经理肯定是不够的。」 「但是人力这一块其实体量不算很大。升这个领导上来算什么级别?」 「所以就有点尴尬。人力业务虽然不大,但是杂得很,跟咱们行政差不多。他们现在要管招聘、培训、考勤、薪酬……而且他们还有相当一大块业务和品牌、企业文化有关系。我觉得可以把企业文化、品牌这些整个公共事务的板块并进去,做成大的人力资源中心。那体量就差不多可以和行政、市场这些并肩了,变成天青第五个职能管理板块。然后这个统管领导就可以是高管级别,就比较顺理成章。」 贺见真思忖。公司组织架构调整是大事,很多时候是关乎到公司业务板块调整的,单是人力资源部一个部门整合恐怕还不够,整个公司的业务部门都要重新进行梳理和思考。那就是一件浩大的工程。而且一旦决定要调整,是要过董事会的,要有一个让董事会信服的方案。 但如果能够调整成功,不仅有利于扫除陋习,精简机构和冗余人员,给公司节省成本,也能为公司带来新的风气,顺便为强化以自己为中心的职能管理团队,方便换一拨新鲜血液。 「咱们现在就调整会不会有点早?」他担心:「我也才刚上来不久……」 祝力摇头:「就是要趁热打铁,现在就做。也让董事会、投资者以及员工看看你是有魄力的。」 第82页 「至少也应该等到新任的董事长选上来再……」 「下一任是谁还不知道。况且,新人上来了你们还有磨合期,要拖的时间就更久。有了机会你就要抓紧时间安排自己的人上来,等有掣肘的时候,就不那么方便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贺见真心虚。 「这样吧,」祝力看出他的犹豫:「我先拟一个方案初稿,然后咱们一起讨论思路。又没说要全改了,非得是新天地新日月才行,也不可能一步到位,就先做几个部门的调整,缓缓地来,董事会好接受,员工也好接受。行不行?」 贺见真高兴了:「就是要辛苦您了。这段时间事情那么多,都要您兼顾着。要不我让礼涛和您一起参与,您两位也有个商量的人。要不您担子太重了。」 他知道祝力是为了自己好。唐礼涛帮他把握住了管理体系的大方向和骨架,祝力的组织架构改革就可以按着大方向去增加细节,补充皮肉,为贺见真长远地坐稳总经理这个位置打好基础。 碍于两人的亲密关系,贺见真有时候自己不好意思去找唐礼涛帮忙,也怕唐礼涛的压力太大。祝力就不一样,本来就是行政体系的自家人,贺见真使唤祝力没有心理负担。再况且,自西安制造基地处理黄锐后,两人合作也越发默契和谐。贺见真有时候甚至觉得,可以少了谁都不能少了这位勤勤恳恳的老上司。 「我自己去找他吧。」祝力知道他听唐礼涛的话:「对了,上次说他请辞的事情怎么样了?」 贺见真如实把情况反应了:「如今案子还没完全水落石出,他不放心退出去。」 祝力也开了高管的会,知道宋博士的案子还要往下查:「现在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你们在会上也不说个明白,怎么就没能结案呢?」 「我们也很意外,」贺见真把刑警的推测大概说了:「您怎么看这事儿?」 祝力唏嘘:「他是还不接受自己错信了的事实。人这么大年纪了,很难承认自己的错误,况且还是这么大的错误。你们这么问他,不等于让他仔仔细细地去把自己怎么犯傻的过程再翻一次嘛?说不定他自己都还没想明白呢。」 「那您是觉得不一定还有这个『第三人』?」 「换了你,你知道自己是上当受骗的,你有被害成分,还可能减刑,你第一时间不说出来?这不是很奇怪嘛?」 「可他没道理突然就怀疑起梁董事长呀?他又没发现别的证据了。」 「所以你们就打算放个饵,看有没有鱼咬钩?」 贺见真黔驴技穷,出的是没办法里的办法。 「对了,」祝力问:「他的律师怎么说?请了律师了吧?」 贺见真回答:「请是请了,可派出所那边说,人家律师接得也是不情不愿的,一个被律所派来的小年轻,没什么经验,也不上心。」 「辩护难度大,况且,接这种恶性案件还可能糟蹋律师的名声。」 「公检法对这个案子很重视,多少年没有出过空难了,而且是这种骇人听闻的人为制造的空难,八条人命,这案子他们恨不得掰碎了揉开来任何一点异常都不放过。」贺见真调侃:「办下来说不定今年kpi就达标了。」 「你也悠着点。」祝力担心的是他:「有公安和检察院,就交给他们。当总经理的人,还整天在一线跑。情况又兇险,你要是有好歹,咱们都遭殃。」 唐礼涛已经增派了人手全天候跟着贺见真,就连五大三粗的徐新昌都学会担心领导了,从宋博士之后就对总经办里的人员设置提出了不少整改意见。 贺见真感动在心里:「我也没那么多时间跟着公安跑。现在不仅事情多了,应酬慢慢也多了。今晚还要去参加那个『金牌董秘』的颁奖。我说让陈希去就完了,他领奖,我掺和什么劲儿?他们说不少老总都会去,也是个交际的机会。」 「金牌董秘」是对上市公司董事会秘书评价比较权威的一个奖项,不仅表彰董秘的工作,也是对上市公司资本运作表现的肯定,在国内资本市场的影响力还是可以的,是投资者们拿来作为参考的一个标准。 陈希今年是新入选的获奖人,连带着把天青带入了更多投资者的视线。天青是传统实业企业,即使上市,公司的主要利润仍然体现在老牌的飞机零部件研发制造业务上,并不过分依赖资本运作。随着如今资本市场的玩法越来越新颖,天青开始意识到要跟上脚步。陈希的入选暗示了天青对资本运作日益重视,未来,这家老牌的科研工业集团必然要会通过资本运作实现更长远的发展。 贺见真好不容易学了点cfa,这也才敢出去见人。 颁奖还要现场录制节目,演播厅里人多,空调开得不要钱似的,贺见真穿着全套的西装冻得瑟瑟发抖,两只手不自觉勐往袖子里面缩。要不是现场太多眼睛看着,唐礼涛差点把西装外套脱下来给他套着。好不容易熬到了陈希拿完了奖,才挪到房间里高高兴兴接受媒体採访。 记者对贺见真很客气:「听说最近贵司的人力资源部助理因为性骚扰被您坚持要求开除,我们有所耳闻,天青能有您这样的领导实在是幸运。」 「还是你们耳朵灵。」贺见真调侃:「我这个总经理又没经验又没技术,只好在这些事情上做做样子,不然怎么拉拢人心呢?」 第83页 记者趁机向他约采:「我们最近在做优秀企业家的专题,不知道您这段时间是否能抽出空来和我们聊聊?稿子到时候会在实事栏目里占有大约一版的篇幅,我们可以把採访提纲事先发给您,您做做准备。」 「採访我?」贺见真摆摆手:「我还轮不上优秀企业家吧?」 记者说实话:「大家都很好奇您的故事。您这样年轻,经歷也是少有的。」 她是日报的记者,大的媒体能腾出一个版面的专版采写企业人物的机会是难得的,稿子发出来比任何公关工作都要有用。贺见真很惊讶。上次在新闻发布会上被媒体刁钻提问的场景还歷歷在目,仅仅时隔一个多月,情况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贺见真其实是不习惯这么高调的:「你们这是把我架到火上烤啊。现在闷声赚点钱都不容易,哪敢出这种风头,算了算了。」 「也是为公司做宣传的一种方式吶。」记者不死心:「要不您推荐个人也行,大家对天青还是很有好奇心的。」 贺见真拍拍旁边的陈希:「这不是现成有一个嘛。你们问陈总吧。今天也是他拿奖,都盯着我干什么。一会儿陈总要怪我了。」 几个人都笑了,一屋子的气氛轻松愉快。 直到有人敲门,坐在最靠近门口的唐礼涛去开门,刑警队长带着五名同事把走廊挤得满满当当的,队长用奇怪的目光扫了一眼室内,还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唿:「贺总、唐总、陈总。」 他们一般都是先和刑警约时间和地点,再谈事情的。从来没有刑警突然找上门来。这里还是演播厅的化妆间。 贺见真也很惊讶:「有急事吗?」 刑警队长似乎组织了一下语言,仿佛事情要说起来很复杂似的。最终他尽量简练得解释:「是这样的,宋博士开口了,他说他的确是从第三人嘴里得知了梁崇正有嫌疑,因此才对梁崇正有所怀疑。」他顿了顿,用平静的语调说:「但他说,是从唐总嘴里得知的。」 贺见真瞠目结舌,就连陈希也哗一下子站起来。 刑警队长对唐礼涛做了个请的手势:「唐先生,请和我们走一趟吧。」 第38章 错了,错了 几个人同时愣在当场,刑警作势就要带唐礼涛走。 贺见真一步挡在警察前面:「等等!」他是慌的,嗓子在抖:「是不是错了?怎么可能是礼涛?还是他把真相告诉宋博士的!」 「贺总,我们也还要进一步查证,您不用着急。」刑警没有太强硬:「但既然宋博士开口指认唐先生,总要容我们问他一下。」 贺见真脱口而出:「宋博士已经疯了!他说的是疯话,能信吗?」 「但宋博士目前还没有被正式鑑定为精神病患者,只要他能够正常地表达,他的话就有法律效力。我们就应该进行查证。」 「他是不能接受真相,所以才觉得礼涛说出的真相是在误导他。他肯定是这个意思,并不是礼涛让他去怀疑梁董事长的。」 警察还要解释,唐礼涛拉了拉贺见真的手:「没事,我去一下,查清楚了我就出来了。别让人家警察同志为难了。」 贺见真两眼发黑,紧紧握着他的手,说话都有点混乱:「不行,他现在精神是不正常的,要随意攀扯咬人太容易了,这种欲加之罪……」 「不是我做的,不能赖到我头上来的。」唐礼涛拍拍他的肩膀。 在场人多,他甚至不能拥抱他一下,只能匆匆和刑警离开。 事发突然,还有媒体在现场,陈希赶紧把记者送走并嘱咐封锁消息。贺见真跌坐在沙发里直捂脸,手指都是不稳的,一会儿站起来拿着手机要打电话,一会儿又来回地踱步咬唇思考。还是秘书劝他先离场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外头。 陈希顾不得颁奖典礼后续的晚宴,亲自跟车,深怕他情绪不稳有个万一。 「晚点我再联繫派出所详细问问情况,您先别想得太坏。」陈希同情地看着这位新上任不到两个月的总经理:「说不定只是问几句话就放出来了。就算要拘留,也是可以保释的。」 贺见真心慌得厉害,嘴里一直喃喃:「错了,错了。」 「您说什么?」陈希没有听清楚他的意思。 贺见真勐地一把抓着他的手腕,很用力:「他们都觉得是有人要害我,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是,礼涛才是最危险的,礼涛才是他的目标。因为礼涛在董事会,而且他最有可能被选为董事长,他要是被选上了,那个人就选不上了,所以必然要除掉他……」 「您的意思是,唐总是被人陷害,目的是要他背上诱导宋博士杀人的罪名,好把他赶出董事会?」陈希竟然也从这段语无伦次的话里找到了重点。 贺见真唿吸急促:「礼涛根本就没想选董事长,他根本碍不着人。」 但这时候外人很难相信唐礼涛的意图不在董事长之位。 梁崇正和吴光兆一死,唐礼涛就立刻回到董事会,还成为了下一届董事长最有力的候选人。第一次选举投票,他的票数是最高的,仅差一票就能过半上位。至少从这个结果来看,唐礼涛无疑变成了梁崇正和吴光兆去世后最高调、受益最大的人。 而且本来就是吴光兆拿了他的席位,他完全可以为了这件事记恨吴和梁,因此埋下杀人动机。 第84页 所以从一开始,唐礼涛才是那个最完美的嫌疑人。 从决定回到董事会的那一刻起,或者说,从贺见真上位的那一刻起,唐礼涛就已经落入了圈套。他必然为了贺见真回董事会,他必然成为候选人并获得最高选举票数。有人在背后确保他按着这个剧本一步不差地走到今天,只等宋博士开口的机会一到,立刻收网,把这顶黑锅结结实实盖在唐礼涛身上。这样一来,一切都是恰到好处,那么的符合逻辑。 至于贺见真,现在想来只不过是一个转移视线的障眼法。 默默无闻的小中层突然升到了总经理的位置,必然在顷刻间夺走所有注意力,有人好奇,有人嫉妒,他自己也如履薄冰,深恐地位难保,缺乏安全感。但实际上最安全的反而是他,因为他仅仅是一个被聘用的职业经理人,手上连股权都没有,他说话的分量根本就不重,哪怕一个徐新昌都敢和他叫板,这样的总经理根本就不值得操心。 陈希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嘆了口气。贺见真抓着他的那只手已经是冰凉的。他挣动了一下,贺见真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露出个脆弱的表情来,撇过头去只看窗外。 「我应该坚决让他请辞董事会的。」贺见真低声哽咽:「是我不好。」 陈希实在听不下去:「怎么能怪到您的头上来?您不能未卜先知。」 贺见真抹了把脸,脱力地瘫在椅子上。 他不敢回家,怕女儿看出端倪,干脆让司机掉头把车子开回公司,开了办公室的休息间休息。他不回家,陈希也不敢下班,带着秘书和韦宁守在外头。陈希还要联繫派出所,两头忙,仿佛又回到贺见真刚刚上任的那个兵荒马乱的晚上。 韦宁叫了碗面条过来,送到办公室里头一个小时了,一个小时后去换茶水那碗面条没动一点,筷子都还是干干净净的。她也愁得眉头直皱,向来最会安抚领导的老办公室主任也不敢多说话。 陈希从派出所那边回来看到他这样子实在不忍心:「说不定唐总好好的没事,您先把自己搞出病来了,怎么行?他在里面也不放心的。」 「派出所怎么说?」贺见真只关心唐礼涛的消息:「见了人没有?」 「哪有这么好见的?他们还在问话,今晚估计是见不着人了。」 「通宵问话?他又不是犯人!凭什么通宵折腾?」 「没说他是犯人,您别着急。」 贺见真不可能不着急:「你说仔细,警察到底怎么说的?」 陈希只能如实和他解释:「宋博士咬死了,就是唐总误导他的,还说唐总后来当着警察的面把事实说出来是蓄意要将自己摘出去,正好在警察面前演戏。这样就没有人会怀疑他了。」 「放屁!」贺见真怒骂:「他当时不说?真是礼涛当初诱骗他去怀疑梁董事长,当场他就可以揭发礼涛,拖到现在才来说?」 「宋博士说那是因为他自己当时太震惊了,没反应过来。」 「他不是疯了吗?这会子说话倒是一套一套的了?」 「按警察的意思,他精神状态的确是不太好,对唐总的指控翻来覆去能有点逻辑的也就是这么多了。这还是警察自己捋出来的。」 「警察还说什么了?这只是宋博士单方面的指控,总要有其他证据吧?」 最糟糕的就在这里。陈希嘆气:「现在最麻烦的就是,刑警说他们还找到了一点其他的证据。至于是什么证据暂时不能透露,说是为了保护证人证物,所以唐总恐怕要被拘着一段时间。」 贺见真一颗心沉到了底,重重往椅子里一靠,身子软了半边。 还有证据?哪儿来的证据?怎么一下子就都出来了呢? 「其实情况也未必有我们想的那么坏,」陈希怕他想得太多,往乐观的方向说:「如果真的是决定性的证据,或者是能一锤定音的东西,警察就不会这么客气好说话了,也不会只是拘留,完全可以申请批捕令直接抓人。也就是说,现在还不能完全坐死了唐总就是犯人。」 这番话倒是有点作用,贺见真眼里稍微有点神采。 陈希一鼓作气:「而且,派出所也觉得现在的情况疑点重重。这里头主要是三点。一来,宋博士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揭发唐总,拖到现在才突然开口;二来,宋博士的说法前后大相迳庭,您和唐总去看他的时候他明明说他不记得事了,现在又坚决地把矛头指向唐总;最后,宋博士本人精神状态欠佳,他有没有可能表面装疯卖傻,背后还有没有其他的想法尚未可知。」 问题的焦点现在全部放在了宋博士身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说辞大变,举止奇怪呢? 「宋博士是什么时候突然开口说话的?前后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贺见真终于有了点思路:「还有,我们一直想钓出那个隐藏的『第三人』,这几天有没有人去派出所看望过他?」 陈希答:「没有人去看望过他。」 「也没有人联络过?电话、信件的方式也行。」 「好像说他的律师打过电话来。但律师也不是咱们公司的人,不算吧?」 「律师?打电话是在他开口前还是开口后?」 「应该是……」陈希推算道:「在开口前。警察说宋博士是在星期二的上午吃完早饭后,突然告诉警察他想起了误导他的人是谁。然后他们进行了谈话。而这几天联繫宋博士的律师是在周一的下午打了电话来。所以应该是在开口前,律师打完了这通电话,第二天宋博士就开口了!」 第85页 贺见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去查那个律师。那通电话可能有问题。」他嘱咐陈希:「顺便你再去问问,能不能让我和礼涛见上一面,我一定要见他,我怕他为了我会做出傻事。」 陈希已经问过这个问题:「至少也要等派出所那边问完话。您别怕,我可以先帮您转达几句话给唐总。」 见不到人贺见真总是不安心。从上位当晚,唐礼涛就一直在他身边,因此即使他有狼狈的时候,却从没有心慌成这样过。 唐礼涛为他费尽心力,到头来还因为他被疑,他却没有施救能力。 如今公司里的人,可能帮得上忙的他不信任,他信任的又帮不上忙,他脑袋里乱糟糟的竟然不知道应该找谁了。 一晚上也没能睡上多久,早起他给女儿打了个电话,若无其事地和孩子抱怨了加班,挂掉电话只觉得心悸地厉害,坐在办公室里也看不下去文件,干脆自己偷偷从办公室熘出去,打了个车叫师傅往墓园开。 梁家为梁崇正买了一块墓地,骨灰连同遗物都葬在这里。 贺见真来得匆忙,脑子发热临时决定的,连束花也忘了买,到了荒郊野外的墓地看到一座座墓碑下面都是贡品才想起来,这时候也找不到地方买东西了,只能两手空空地面对梁崇正。 墓碑上樑崇正的遗像微笑着看他,他心里愧疚,觉得没能完成好梁崇正交给他的任务,快两个月了还是一张白卷。 「见真哥?」有人在他背后喊了一声。 贺见真转头就见梁驰拎着果篮走来:「不好意思,打扰了。」 梁驰见到他很意外:「怎么了?有事情要向爸爸汇报吗?」 「就是心情有点不好,想到董事长面前来静一静。」贺见真脸红。 梁驰已经听说了唐礼涛被抓的事情:「是为了唐叔叔?」 贺见真疲惫的眼神遮掩不住,只能点点头。他又怕梁驰也怀疑唐礼涛,那才是真的诛心:「你放心,礼涛是无辜的,我用人格替他担保。我一定会想办法证明他是无罪的。」 「我知道。我没有怀疑过唐叔叔。」梁驰笑一笑。 两人站在墓碑前说话,仿佛梁崇正也能听到似的。 「我已经给熟悉的公安系统的几位伯伯打过电话了,请他们在里面尽量照顾一下唐叔叔。但案子要查清楚,肯定一时半会是出不来的,所以难免要委屈他几天。」梁驰表达了肯定的态度:「我个人是相信他的,他不是那种人。」 贺见真感激不尽:「谢谢你,阿驰,我替礼涛谢谢你。」 梁驰觉得他也不容易:「要是还有需要帮忙的,你也尽可找我,不为了别的,唐叔叔我是从小认识他的,我也不希望他出事。」 「是我对不住你爸爸,我没有当好这个总经理。」 「别想太多。又不是你搞的阴谋,说什么对不起。」 「公司经营还没真正上手,又把礼涛坑进去了,要是最后公司都弄丢了,选了个屁股歪的当董事长,我就真的没有脸来见他老人家了。」 梁驰感嘆:「那也是时也命也吧。」 -------------------- 快要完结啦~好像大家都在怀疑祝力哈哈哈 第39章 我一定要保他没事 贺见真一怔,他是没想到会从梁驰嘴里听到这种话。 按理说,梁驰这么年轻,事业家庭也风光,不应该有这种老气横秋的感慨。 只听梁驰说:「我自己创业之前,很看不上我爸做生意搞封建迷信那一套的。你看天青,春节过完復工第一天要选吉时开门,要舞龙舞狮;董事长办公室要选风水方位,还专门找人布置,花钱买这个石头那个盆栽,讲聚财、聚气。我爸那些叔叔伯伯朋友也全都这样……」 贺见真一边听一边莞尔。他也有过这种想法。 「后来我自己创业了,真的进入这个大环境去面对竞争了,才有这种感觉。生意场上的事情太不准了,一个事儿成不成、一件买卖成不成,影响的因素太多,谁也说不好。」梁驰笑一笑指了指头顶上的天:「不是说搞迷信就一定能成事,而是老祖宗说天时地利人和,确实是有道理。老天爷是在第一位的,既要心有敬畏,也要能看得开。」 贺见真明白他的意思。唐礼涛也和他说过,事情有做得成有做不成,都是寻常。 「退一万步讲,就算事情最后真的坏了,公司都没了,爸爸也不会怪你的。谁还能守着一个公司千秋万代呢?」梁驰安慰他。 「可我只守了两个月还不到……」 「还没到最后呢,说不准会好起来呢。」 贺见真最近坏消息接的太多,胸中只有怅惘:「我现在不求好,只求不要坏下去。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 两人给梁崇正上了香鞠了躬,顺着窄直的石阶向下返回,左右方碑鳞次栉比,排到远处。 「你是不是对最后的这个『第三人』已经心里有数了?」梁驰不傻。 贺见真反问他:「如果礼涛离开董事会,你觉得谁最有可能当选董事长?」 梁驰没有马上接话。贺见真的思路很好理解,到这一步,犯人必然是为了谋权,既然是为了谋权,唐礼涛走了,剩下那个当董事长的就一定是诱导宋博士的犯人。但这个人选梁驰不好说。 「那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做?」梁驰问。 第86页 贺见真沖梁驰眨眨眼:「你说,我撂挑子怎么样?」 韦宁第三天没见到贺见真来公司上班就明白事情不对劲了。她给贺见真打电话,贺见真只说病了不舒服,要去看望也不答应,再打贺见真就不耐烦了,直说要辞职。 周一公司例会宣布停开,韦宁有点慌,贺见真不在家,女儿贺彤也不知所踪。拖到星期三,就连研究院院长、研发副总徐新昌都知道,总经理贺见真不见了。徐总跑来和这位办公室主任吵了一架,直骂她不尽责,最后还是董事会秘书陈希劝和才作罢。 没有人知道贺见真已经搬到唐礼涛家里去住,这几天他除了陪女儿在家里休息,只去了一趟派出所。刑警告诉他可以去看唐礼涛了,他也没跟别人说,只带了陈希两个人去的。 唐礼涛看上去精神还不错,身上整洁、干净,收拾得还算体面。贺见真见着他话还没来得及说一句眼睛就已经红了,嗓子酸沉得开不了口。 「挺好的,没什么事。」唐礼涛看不得他这个样子,甚至顾不得陈希在现场紧紧握着他的手:「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真的没事。」 贺见真两只手回握他:「吃的好不好?能睡吗?您有什么需求就说……」 快五十岁的人了,一辈子都是精英,怎么能受得了拘留所里这种粗陋的环境。 「都好,都好,」唐礼涛反而给他擦眼睛,这真是戳他的心肺:「不哭,乖,不哭。」 陈希在旁边看得一声都不敢吭。 还是唐礼涛先向他开口:「辛苦你们了,陈希,见真还要靠你照顾。」 「您别这么说,都是应该的。」陈希很不好意思,把话题带到正事上面:「对了,我去核实了宋博士和他的律师那通奇怪的电话。他的律师的确在周一的下午给他打过电话,律师说,他只是告诉宋博士希望能以精神病作为辩护策略,其他的事情没有说。这通电话他自己是录音了的,所以有证据证明,他没有和宋博士谈过任何关于指认唐总的话。」 「那就和他没有关系?」贺见真皱眉。 「而且他也不知道宋博士会说出唐总的名字。」 「在宋博士开口后,他们还沟通过吗?」 「还没有。小律师挺可怜的,身上不止这一件案子,忙得晕头转向。」陈希现在觉得这件整事都很邪门儿:「我甚至觉得,有可能是宋博士自作主张,为了配合採取精神病的辩护策略,胡乱攀扯,指认唐总是『第三人』,好让所有人都认定他是真的精神有问题。」 「这条辩护策略也不怎么样吧?」贺见真提出异议:「他得证明宋博士在策划坠机的时候就有精神病,这样才可能为宋博士减刑,他杀人的时候没有精神病也没用啊。退一万步,真给他开了精神病证明,那直接拿着精神病证明上法庭,就可以为他减刑了,何必攀扯礼涛。」 唐礼涛嘆气:「的确不怎么样,但这也是他目前能找到最好的辩护策略了。」 宋博士的年纪还没有老到能以年纪来减刑,那么一张精神病证明就是他最后的出路。况且,他的精神状态的确不好,所以作为他的辩护律师,这条辩护策略制定得是没错的。 「其实要证明宋博士之前精神有问题也不难,」陈希说:「包括他的团队,甚至公司高层很多人都看得出来,他近两年状态不好,祝总不就说过他总是萎靡不振的?如果真是这样倒也好办了,他精神有问题,指控就不能成立,只要证明一下来,唐总就自动脱罪了。」 贺见真这才想起来:「所以礼涛就真的只是被宋博士发疯无辜牵扯出来的?那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用做?等精神病证明下来就好?」 「唐总,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陈希想起来:「刑警告诉我,除了宋博士的指认,他们还找到了其他的证据,这才决定正式对你进行拘留。那是什么证据?」 唐礼涛和贺见真交换一个眼神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没有人和我提到这件事。」 「您的律师也没有被告知吗?他有没有和警方做任何沟通?」 「我还没有时间和他沟通,先着急见你们了。」 陈希眉头皱得紧紧的。他其实最担心的反而是这份证据。宋博士是个疯子,已经不可信了,连刑警都不对他报太大希望,所以这份神秘的、突如其来的证据很有可能会成为决定唐礼涛命运的东西。如果这份证据对唐礼涛很不利,唐礼涛就很难脱身了。 究竟是什么东西,让警方保护得这么好? 从派出所出来,贺见真脸色也不好。陈希看得出来他这几天虽然不上班,但休息得并不好。贺见真的一颗心现在被放在了火架子上烤,时时焦虑,但在家里还要和女儿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恐怕不比上班要轻松,还不如来办公室,起码还有个自在的空间。 「您是打算真的辞职?」陈希担心他承受不住压力:「其实整个案子到现在为止,和您还没有关系,就算唐总被抓,被定罪甚至要坐牢,也是影响不了您在公司的位置……」 贺见真轻轻乜他一眼,神色冷得很。陈希闭嘴了。 「陈希,你今天看到就看到了,我不希望还有其他人从你嘴里知道今天的事。」他和唐礼涛的事情长久了肯定瞒不住,他也没想过真的能捂死。 陈希本来有点心理准备,但没想到看这两个人今天的情形仿佛有生死不离的意思了,他是很受震撼的:「您和唐总……就算他真的出事,您难道自己都不顾了吗?」 第87页 贺见真嘆了一口气,没有马上接话。 陈希都觉得等不到他回答了,他才用疲倦的声音说:「我刚上来的时候,被所有人质疑的时候,最不知所措的时候,他也没有顾着他自己,不是吗?」 看到陈希脸上吃惊的表情。贺见真才有心情笑一笑。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笑。 「我实话跟你说吧,」贺见真也不怕和他坦白:「我从进公司第一次见到他就心动了。我和他十几年的情分,就是这个总经理不当了,把我换进去替他,我一定要保他没事。」 陈希露出一个动容的表情。 贺见真也实在是累了:「你去和礼涛的律师对接一下,不要怕花钱,多少钱从我这里拿,我看不了他在那里面。他还是坐在他的副总办公室里好看些。」 接下来最熬人的其实是等待。甚至没有人知道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唐礼涛被拘,董事会人数再次不足,所以选举理所应当地延期了。下一步究竟是重新增补董事再选举,还是等唐礼涛定罪,这是股东要研究的问题。贺见真干脆放宽了心请个长病假,实在需要他拿主意的事情才让韦宁送到家里来让他批示,其他会议和应酬他都一律不参加。 其实他也没能休息几天,到第三天清早,贺彤都还在睡觉,家里门铃就响了。 陈希端着一副坚决的表情站在门口,贺见真没想到是他,示意他进主卧谈话,不要吵到孩子。 「律师那么快就有回覆了?」贺见真自己也没睡醒。这时候才六点。 陈希看一眼卧室觉得有点尴尬,最后只能找了飘窗的位置坐下:「不是律师,是我自己有事情要跟您说。因为今天一大早上祝总还约了我,我就只能在上班前先来找您了。」 「什么事?」贺见真看他表情严肃,知道是重要的事情。 陈希停了停,仿佛这句话说出来要很大勇气:「我能证明,唐总是无辜的。」 「你找到法子了?」贺见真眼睛一亮。 「不是,」陈希摇头:「因为我知道谁才是真的『第三人』。我有证据。」 「是谁?」 「是……祝力。」 贺见真冷冷地看着他,没有马上反驳。 「其实您自己应该能意识到是他,」陈希小心翼翼地说:「我不是胡说,我有证据,您听我说完。」 贺见真点头:「我不是意外,你继续吧。」 陈希这才放开胆子:「祝力很谨慎,他每次找我都是当面谈话,从来不电话或者发信息,所以我没办法留下电话记录或者信息记录。而且我一开始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只要我跟在您身边,随时留意您,把您的消息和他说,他说你以前是他的下属,现在突然上来了,他怕你有什么难处不好意思和他开口,才这样向我提要求。我一开始是真的以为是这样的,我就答应他了,也没有留意和他每次谈话时要录音。」 「所以,一开始你是我身边一颗钉子?」这是让贺见真惊诧的。他还觉得陈希劳苦功高。 陈希苦笑:「是,是我和他通风报信的。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要我为他放哨。」 「我猜想出来他可能会在我身边安插人,但我没想到是你。我甚至怀疑过是不是宁姐。」 「因为我也没能做好,很快就被你和唐总调走了。」 「你和宋博士有接触过吗?你们是怎么联络的?」 「我只和祝力谈过,从来没有联繫过宋博士。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俩是有接触的。祝力肯定不会让我去接触宋博士,也没有必要,不然他很容易败露。我和宋博士都会怀疑他背后还有其他目的。我也是到了后来刑警说宋博士背后还可能有人,我才反应过来事情不对劲。」 但他也没有证据证明他的确不知道,所以他一开始交代他没留下和祝力谈话的痕迹。 贺见真姑且选择暂时相信他:「除了让你通风报信,他还让你做什么了?」 「他暗示过我,让我提醒您警惕唐总。」陈希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他在谈话里对我说,唐总一下子和您走那么近太可疑了,需要格外注意,让我适当提醒你。当时他的话说得就好像他自己也在怀疑唐总,就像他真的是担心您身边的人不可靠。」 「所以你两次提醒过我,一次是宁姐在列名字排查谁可能向媒体递消息,一次是提醒我礼涛进董事会的动作很有争议。也是他让你这么说的?」 「他没有逼迫我说任何话。他总是和我谈话,谈着谈着我自己就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陈希甚至不觉得自己是帮着祝力图谋不轨。 贺见真毛骨悚然,祝力难道从一开始就打算让唐礼涛背锅了吗?这一步棋竟然埋得这么早? 第40章 你说的证据呢? 这还能解释得通另外一个问题。 那就是为什么宋博士一开始不愿意指控任何人。因为他可能从没想过祝力是在诱导他杀人。祝力有可能把在陈希身上用过的技巧同样用在了宋博士身上——他们就像是公司同事之间日常聊天,可能是在饭堂里一起吃了个饭,或者在抽菸角里休息了十分钟,就这么聊了两句,然后祝力「不小心」透露了梁崇正怂恿万泉松骑快马的信息。 祝力甚至可能都没有涉及任何宋博士后来的谋杀策划,他只要把错误的信息传达给宋博士,接下来看着宋博士发展就行。这样,他既可以最大程度上为自己脱罪,又能借宋博士的手除掉梁崇正和吴光兆。就连宋博士本人被抓了还认为祝力只是和他在聊天。 第88页 「你说的证据呢?」贺见真问。 祝力藏得太深了,如果没有切实的有力的证据,很难定罪。 「祝力的确做得隐蔽,但百密一疏,他不可能做到完美。」陈希解释:「首先,要证明他知道坠马的真相,那么他对宋博士说的话必然是欺骗,他明知道事实还骗人,就是误导。」 「他肯定知道,就是不知道谁告诉他的。」 「无非只有当时在场的几个人——秘书、唐总、梁董事长和黄大姐(万泉松夫人)。我估计,大概率是梁董事长私底下告诉他的,他是梁董事长的嫡系,梁董事长应该还是信任他的。」 「但董事长已经走了,这就没法求证了啊。」 陈希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来:「不,还有一个人知道。」 贺见真认真忖度:「黄大姐?」 「是,」陈希把录音笔递给他:「我也是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抱着试试的态度去拜访了一下黄大姐。她跟我说,她知道祝力。」 贺见真安静地听他说。 「那时候祝力还是行政总监,私底下负责过万董事长家里的装修,万董事长的葬礼上很多具体的事务,比如场地布置、服务员和礼仪管理、招待万家家属亲戚……都是祝力在承担。根据黄大姐的说法,祝力到万家来帮忙是梁董事长介绍的,梁董事长和她通过气,一共到底都有哪些人是自己人,信得过,知根知底,才能来帮忙。以免外人插手进来,嚼舌根说闲话。」 「你录了黄大姐的话?」 「是,她可以证明,祝力知道真相。祝力曾经是个『自己人』。」 贺见真细想有理:「也是,梁董事长那时候还只是总经理,很多主意肯定要和黄大姐沟通了才能拿定,而且事关万董事长的私密,黄大姐必须心里有个底。也幸好他们俩通了个气儿。」 「有了黄大姐,就可以证明祝力在故意误导宋博士。」陈希说。 贺见真问:「这还不够,对吧?他的确骗了宋博士,但是还要证明,他是想杀梁崇正,他的目的是篡权夺位。」 「是,所以这几天我还去向几位老总了解了一下上次的选举,包括两位子公司老总以及三名独立董事都向我承认,祝力找他们谈过,告诉他们选唐总作董事长最合适。」 「所以礼涛才会得到在场最高票。」 「他骗了唐总。因为唐总找他谈,他同意选周芮,转头他又去向几位老总推荐唐总。最关键的是,他自己的票也不是给了周芮。周芮那三票其实是唐总、梁驰和周芮自己。这一点我向周芮确认过了。」 贺见真脸色沉了下来。他差点忘了周芮自己手上还有一票,所以正常来说,如果祝力也投了周芮,周芮应该至少有四票。 「他在干扰董事会选举,为的是把唐总赶出董事会,然后自己和周芮竞选。毕竟如果是周芮和他,他的赢面也不小。」 陈希的话终于说完了,总算松了一口气。贺见真当场把录音笔的文件导出来核验。 万夫人和五位董事的话录得非常清楚。 「您好像不是很意外。」陈希知道他心里估计也有数:「您知道是他,对吧?」 「我祈祷过不要是他。我受了他太多的恩情,我是真心地希望不要是他。可惜……」贺见真紧紧地握着拳头,突然砸了一把桌子。 陈希知道他不会好受。任谁知道恩重如山的长辈是个功于心计、贪恋权势的罪犯也不会好受。 但陈希还有事情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让宋博士在狱中开口指认唐总的?派出所明明说没有人来探望过,律师也只是打了一通电话,他怎么能让宋博士开口?」 贺见真看一看他:「走吧,我们去见见我这位老领导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两人带着刑警一起去行政副总办公室找人。 祝力还在和下属谈话,见到一群人很冷静:「稍等,我把最后两句话交代完。」他快速和下属沟通完毕,才将人请进屋子里。 到了这一步其实贺见真有点紧张,只有脸上还能装得淡定。 祝力朝他微笑,仿佛意识到他们会来:「想问什么就问吧。」 他这样坦诚反倒让贺见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他不开口,陈希也不敢先开口。后头的警察守着门站在后头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场面一下子反而静下来了。 「那要不然就我先问吧。」祝力也有不明白的事情:「老唐被抓是你们演的吧?」 贺见真点头:「是我提出来的。我怕继续下去你会对他不利,在拘留所里他起码安全。」 祝力表示了贊成:「这一步你们走的是对的。」 陈希在旁边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贺见真只能更具体地解释:「因为我把握不好,背后这个『第三人』到底会不会冒险去联繫宋博士,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会对礼涛下手。不论是忍着不联繫宋博士,等警方结案再下手,还是利用宋博士栽赃礼涛,礼涛都不安全。所以还不如我们先走一步,这样可以先保住他,我们也会有更多时间去调查。于是我们假装宋博士突然开口指认他,然后把他抓起来。」 陈希目瞪口呆:「所以宋博士的指认是假的?根本没这回事儿,这是个局?」 「他根本不可能开口指认礼涛,所以只能我们给他编。包括警方那个藏着掖着的补充证据,也是编的。」贺见真莞尔,「刑警这几天其实已经在调查当年在坠马现场的几个人,摸排他们都和谁说过真相,思路基本和你差不多吧,只是没想到你比我们更着急。你立了大功。」 第89页 陈希有点不好意思:「我也受了他的矇骗,就当我将功折过吧。」 贺见真转头看向自己的老上司。 这位行政副总笑托着茶碗诉说自己的心路歷程:「我的确很想对老唐下手。实际上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借着宋博士这茬栽赃给老唐,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箭双鵰,既有人替我背锅,也能把老唐赶出董事会。但是一来,我没有把握真的能让宋博士开这个口,搞不好反而容易暴露自己;二来比起去接触宋博士,我忍着不动的赢面更大一些。所以我决定暂时放下老唐,不冒这个险。没想到你们竟然会出主意把老唐先抓进去,这真是我料不到的。」 「你是对的。」贺见真心情很复杂:「宋博士虽然精神状态不好,但他不是傻子。你去接触他,他肯定会怀疑你,把你供出来。」 警方感嘆:「我们已经给宋博士做了精神鑑定,除了轻微的抑郁症以外,他没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他告诉我们,你的确跟他谈起过坠马案,告诉他梁董事长和这件事有关系。但他坚持认为你没有怂恿过他杀人。」 正如贺见真猜想的,祝力从头到尾只是和宋博士聊过几次天,「不自觉」告诉了他万泉松坠马死亡的事情,既没有参与过坠机谋杀计划,也没有透露过任何想对梁崇正不利的意思,所以宋博士才能如此坚信祝力没有问题。 「你最不应该的,其实是找陈希帮忙。」贺见真转头看董秘:「他比你差远了,说话做事反应都慢,一上来很快就得罪了礼涛,我当然是容不下他的。他一被调走,给他一段时间冷静反应,他就能明白怎么回事。」 祝力根本没把陈希放在眼里:「我最不应该的是低估你和老唐的关系。我知道你们俩亲近,没想到你们俩真的成事儿了。」说到这里他露出一个轻浮、戏嚯的笑容:「不容易啊,见真,十几年的时间,从你进公司开始我们俩就一起工作,竟然没看出你们俩有这种心思。」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贺见真有点不悦。 祝力觉得他太单纯:「那你呢?你以为你这个总经理的位置怎么来的?」 贺见真大骇。在场所有的人都露出惊异的表情。 看来还是要从头说起。祝力嘆了口气,把碗里的茶水喝掉,慢慢地开口—— 「你这个总经理也不是梁崇正一锤定音的。陈希应该知道,梁崇正是先在董事会提起要设立临时总经理这么个事儿,然后问我们所有人有没有推荐的人选,后来又私下里找我们谈。我推荐的人就是你。虽然当时我是想开个玩笑,我感觉他提临时总经理这个事儿就是在怀疑董事会里有人不对劲,所以我干脆给了个不太靠谱的回答给他。结果他竟然真的听进去了。」 从他嘴里说出来贺见真仍然不敢相信:「所以……你是希望我做总经理的?」 「你做也没什么不好啊,对我来说,甚至是最好的结果。」祝力很坦然:「你想,我们俩合作这么多年,你要是总经理,以后我当董事长,咱们连磨合的时间都不需要。而且你又是越级空降,肯定很多事情要依仗我的,我巴不得你当总经理呢。」 这就解释得通为什么自上任以来,贺见真从来没有遇到过险情。 因为他的上位就是祝力推动的,甚至是祝力乐见其成的事。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打算动过贺见真,而且他一直是力保贺见真坐这个位置的,后来他帮助贺见真解决黄锐,又包揽人力的重责,其实都是为了确保贺见真这个总经理能稳当。 贺见真大感讽刺。他从没想过自己职业生涯的巅峰是祝力促成的。他相信祝力的推动起到了很大作用,不然天青三千多号员工,怎么就一定是他了呢?梁崇正凭什么突然就注意到他这个小中层?就算要在中层里面选,那么多人为什么就是他? 所以,没有祝力,贺见真肯定是拿不到总经理的位置的。 「你也不用觉得难受,」祝力沖他投来安慰的眼神:「我作孽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是不知情的。况且,这两个月你做得不是挺好的嘛,也证明梁崇正没选错人。」 贺见真不敢回话。他这两个月在位的成绩,祝力也帮助良多,至少他是不敢居首功的。 「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策划杀梁董事长和吴总?」陈希问。 祝力很认真地回答了他这个问题:「有这个主意大概有……五、六年了吧。真正开始策划也有三年多。跟宋博士接触还花了点时间。」 「宋博士是两年前正式决定要策划坠机的,那你是什么时候把坠马的事情告诉他的?」 「我记得是12年的元旦。31号我们刚忙完年终总结会,行政是要负责收拾最后的首尾的,所以忙得最晚,每年都要熬通宵。那天晚上晚会结束了,我们把领导送回去,我刚好看到宋博士回研究室继续加班,我就跟着过去聊了两句。就是那天晚上我跟他说的这个事儿。」 「是你让他去问梁董事长求证坠马事件的吗?」 「我给了一点点暗示。」 「他也没有怀疑你。」 「他这个人很单纯,他不会多想的。这是他们这些搞技术的通病。」 「你怎么确定,他一定会对梁董事长下杀心?」 「我不确定。我只能赌一把。」 陈希皱了皱眉头。他没想到祝力的回答是这样。 第90页 「你们高估我了。其实很多事情都是有冒险成分的,我不可能做到算无遗策。」祝力说得风轻云淡,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但前期我会做好充足的准备和考量。比如选宋博士这个人就是我做了很多调查最终做的决定。他这个人是有点意气用事的,而且喜欢钻牛角尖,再加上万董事长对他有大恩,所以他是最符合我要选的人的条件的。」 贺见真终于找回自己的思路:「你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要他杀人?」 「没有。」 「包括他联繫曹隽,你也不知道?」 「我知道他有所谋划。他的工作状态变化很明显,我也和你说过,他这两年状态很差,其实是因为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坠机的策划上,没有心思工作。但具体谋划什么,我是不清楚的。我和你一样,都是坠机当晚知道梁崇正死于坠机。」 「你也能放心让他去做,只等坐收渔翁之利。」 祝力这时候终于露出一个傲慢的笑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以后如果要当董事长,就要学会放手让下面的人去办事,我只问结果,不问过程。」他甚至以此来教育贺见真:「见真,这才是领导的管理思路。你就是管得太细了,才把自己搞得这么累。」 第41章 他只能送他到这里 贺见真听得却一阵阵心寒。 「你也相信陈希,还不是栽在了陈希这里?」贺见真讽刺他:「你利用他们,把他们当棋子儿,当工具,却说成是管理之道,最后也没见你玩过你的棋子。」 祝力转头看向陈希:「确实是我没想到,我以为见真把你调离后你至少不会再帮他。」 「贺总在家母的事情上出了不少的力,我理当回报。」陈希感慨,「现在想想,真的是命运的玩笑,也幸好贺总把我调离了,我才有个冷静的时间,才能发现不对劲。」 「你是怎么发现不对的?」 「那个媒体资料包。」 祝力明白了。 陈希说:「贺总上任的第一天,那个栽赃到了徐总头上的发给媒体的资料包,里面附有万董事长坠马事件的资料包,是你寄出去的吧?接受媒体採访的也应该是你。因为那天早上徐新昌放贺总鸽子的时候,只有我和韦宁在场,韦宁不会对外说,是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你,所以你才能及时把罪名栽赃到徐新昌头上。」 「对,是我。」祝力承认。 陈希:「而且只能你自己去寄。他不能假人之手。让我去寄,或者让宋博士去寄,都会引起我们的怀疑。我是想明白了这件事,就知道你有问题了。」 贺见真瞠目结舌,竟然是祝力!他都差点忘了这一茬。 他本来还怀疑是不是宋博士,但宋博士的目的只是想杀梁崇正,不会想挑拨他和徐新昌之间的关系。所以资料包也不会是宋博士寄的,只能是祝力。 「你真的是为了董事长的位置。」贺见真沉痛地说:「这根本不可能,且不说我是总经理,行政不可能再出一个……」 「为什么不可能?」祝力反问:「梁和吴不都是从研发系统上来的。一个系统为什么不可以?只要我能胜任……你都可以当总经理,为什么董事长不可以是我?」 贺见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了。有时候人能不能成功,可能不太看自身,命运也有定数。就像他现在这个总经理的位置,也不是靠他自己的能力得来的。 「是因为梁董事长一直没重视你吗?」贺见真问。 祝力把手上的茶碗放下,瓷碗扣在桌面上晃了一下,发出「叮」地一串响。过了一会儿,祝力才说:「他曾经对我还是很好的,我这个副总是他提上来的,进董事会也是他的主意,我是很感谢他的。那时候我以为,他看重我,会把我带上去……」 贺见真明白了。祝力是梁崇正的嫡系,在吴光兆出现之前,他和唐礼涛就是董事会里仅有的两位副总。在一众副总里面,他们俩的地位就是最高的。唐礼涛又和他不同,唐礼涛是万泉松亲自邀请来公司,进公司就特别高调,地位超然,他虽然后来和梁崇正也亲近,但他不算是梁崇正提拔上来的。 祝力才是梁崇正真正一手带上来的人,再加上那时候祝力还很年轻,他难免会对董事长的位置有想法。 「所以后来吴总出现了,你就不甘心了。」贺见真嘆气:「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董事长也许从来就不是有意你继承天青。」 祝力笑一笑:「如果你是我,你也不会甘心的。等你到了这个位置,你就明白了。」 贺见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他只是空降个总经理,都不捨得轻易下去,不要说真的进了董事会,谁能保证不对最高的位置想一下呢? 但想一想和篡权夺位是不一样的。 「你想过会失败吧?」贺见真从他坦然认罪的态度看得出来。 祝力却觉得他不够了解自己:「失败了又怎么样呢?我这辈子也活够了,好歹最后我也是上市集团公司的董事兼副总,该享受过的都享受过了,该争取的都争取了,就算失败,我不后悔,总比后半辈子虚度了强些。」 「除了这个董事长的位置,你就没有其他东西想要了?」 「所以说你还是太年轻了。见真,到了我这个岁数,除了钱和权力,人生没有什么可以期盼的东西了。我又不缺钱,你说我过着日子还能想着点什么呢?」 第91页 贺见真有点生气:「想什么也比想杀人好。」 祝力朗笑。他看着他还是像看个小孩子,像是贺见真只是在发小孩子脾气。 「你觉得我活得悲哀,」祝力明白他的意思,「但大部分人的人生都是这样的,见真。以后你也会经歷这个过程,你会老去,会逐渐地一点点地失去你珍惜的、重视的东西,到最后就剩下钱。你以为你有了老唐,就能避免这个过程吗?」 贺见真实话实说:「我没想过这么多,我很感激他。假使有一天我们散了,我也不会怨恨他。」 「那我祝你好运。」祝力像是并不相信。 到此,祝力该说的应该就说完了。他咳了两声,稳住嗓子后才重新开口:「我最后再说一件事吧,可能是你们都不知道的。」 贺见真暗暗吃惊。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事? 「西安那场罢工是我怂恿了黄锐的。」祝力眼含笑意。 贺见真脱口而出:「不是他的主意吗?」 「是他的主意,但是他自己拿不定要不要这么做,我稍微给了他那么一点鼓励。我是想把事情闹大一点,一来陈希那时候刚刚被调走,我没有人在你身边了,只能我自己来,所以我必须把西安这件事办好,而且最好是能让你到西安来一趟,咱们俩重新合作一次,这样以后合作其他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 贺见真竟然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来嘛,如果没有罢工,你开除黄锐也好,他自动离职也罢,你都难免会被人说是新君难容旧臣的,对你的名声总是不太好。如果他煽动罢工那就不一样,现成的把柄,没有人能说你的不是。你刚刚上任总经理,本来争议就大,最好不要再多添议论。」 贺见真一怔,没想到他是为了自己。 「见真,无论如何我是衷心希望你能有个善终的。」祝力嘆气着一声一声低下去:「我害了很多人,唯独没有害过你。要提名你是总经理的确是我当时的一个玩笑话。你是我带了十几年的徒弟,我跟你说,能看着你走到这一步我很骄傲,这句话是真的,我到现在都是这么想。」 贺见真又心酸又悲愤。 他和祝力原本可以是一对很好的师徒,一对默契的工作伙伴。 「好了,」祝力放松了表情,他本来还是笔直地坐着的,说了这一会儿功夫的话,像是累极了似的随便地倚靠在皮椅上,有点气喘吁吁的:「再没有什么要问了的吧?」 贺见真看出来他不对劲。他的脸色迅速地肉眼可见地白了下去,嘴唇已经透出微微的紫色来。 他心下一沉:「你……是不是不太舒服?陈希,叫救护车!他服毒了,要自杀!」 他这一叫,刑警立刻冲上来控制住人。 祝力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瞳孔里的神逐渐散开,刑警瞥见他刚刚放在桌面上的茶水,揭开盖子来看,一碗混浊的乌漆嘛黑的汤药,根本见不到半点茶叶影子。 「急救小队!我这里需要急救小队,尽快!」幸好刑警早带了急救队来,就等在公司下面,本来是预防祝力会袭击伤人的。 贺见真想靠近看一眼,被刑警拦下:「贺总,太危险了,您先不要靠近。先做了急救再说。」 他们赶紧把祝力放倒平躺在地板上,急救队沖入办公室后开始给他做抢救,祝力还剩着零星的精神和力气,并不配合,他发出喑哑的叫声,粗重地喘气嘶吼,显然是拒绝帮助。 这是死意坚决。 他早就做好准备,一旦行迹败露就自杀,连汤药都随手放在身边,只等警察一来就能喝。 他的人生里的确已经所剩无几,这个篡位计划就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场演出,一张门票。 贺见真被陈希和警察护着退到人群后,茫然而失措地看着无力挣扎的老人。祝力显得老态龙钟,最后他瘫痪在地上失去抵抗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孩童般的啼哭,口齿间混着发泡的涎水,几滴浊黄的眼泪从他皱褶的眼角流出来,如同带着泥沙的涓流穿过重重沟壑。 他这条河途径的叠嶂坎坷不少,大约源头也是清澈的,但是走过的路太多了,后来又迷了路,只能提早干涸。 「见真,见真……」祝力徒睁着眼睛,喃喃道。 贺见真要突破了急救队的包围,陈希拦着他怕他遇险,他坚持要去:「让我去,他有话要交代我。他不会伤我的!」陈希胆战心惊地放开,他一步跨到祝力身前去握着那老人冰冷的手:「祝总,我是见真。」他还以下属的身份叫他,就像祝力还是他的师长领导。 祝力看到他了,就笑一笑,总算满意。 贺见真突然明白过来,他两眼发黑地点头:「您放心,行政还有我。我不会让行政丢脸的。」 祝力果然听了手一松,两只眼睛即刻就暗了下去,眼皮子迅速垂落。急救医生急着给他做心肺復甦,贺见真被挡了一下连退两步,怔怔地看着躺在地上毫无反应的祝力。 陈希赶来扶他,生怕他有个好歹:「贺总,您别在这儿了,不吉利,别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 贺见真仿佛听不到他的话,看着祝力突然流下两行眼泪来。 「您……」陈希也心酸:「他是死得其所,犯不着为了这种人……」 道理贺见真都懂,但他难压哽咽:「他对我,毕竟有恩……」 第92页 祝力成就了他,这位老师对他有帮助和支持是实在真切的。有了祝力,他心里就多一重保障,多一分安定。祝力对他来说已经不仅仅是工作伙伴这么简单,是敬重的长辈和依靠。 长久以来,他习惯了被这位老领导牵着走路。就算是突然当上了这个总经理的这段时间,祝力也的确在尽心帮他,大事小情上从没有落下过。 有人扶着,总是好过自己单打独斗的。好日子过得习惯了,他就理所当然地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从没有想过,如果哪天敬重的长辈不在了会怎么样。 往后,这位老领导就再也不能当他的后盾了。他只能送他到这里。 他要学会脱离长辈的牵引,顺着荆棘丛生的路往前走。 心肺復甦似乎没有起到作用,医护将祝力抬上担架紧急就医。贺见真还想跟着一起去医院,被刑警拒绝了,一来他起不到什么作用,二来祝力作为重要的罪犯就医也不允许人随便试探。刑警向他保证有消息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到公司。 陈希和贺见真则去接唐礼涛「出狱」。 为了让这场戏演得面面俱到,唐礼涛是实实在在在看守所里呆了一个星期。虽然刑警安排了单独的休息室给他——也不可能真的让他和嫌疑犯住在一起,但看守所里到底条件没有那么好,还不能自由活动,住这一个星期也不容易。 贺见真见了人就扑过去,进了怀里好几分钟不愿意撒手。唐礼涛见他哭过,又不好大庭广众地问,只能用眼神问陈希。陈希很尴尬,对他做了个「祝力」的口型,平手比划着名对脖子割了一下示意。 「回家再抱好不好,我身上脏得要命。」唐礼涛亲了亲怀里的发顶暂作安慰,不好在陈希面前更亲密了。 贺见真哭得不好意思,埋在他怀里被人搂上车的。 第42章 我也只有你了 回去的路上刑警打电话过来告知:「没抢救下来。」 贺见真心脏像是被烫了一下,灼热的疼,不知道怎么回话,嗯了一声算了事。唐礼涛握着他的手,帮他把电话接过来:「谢谢你了,同志,还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吗?」 刑警交代了医院抢救的一些细节及结案的后续手续,很快结束了对话。 「死了也好。」贺见真闭着眼睛喃喃。他把头靠在唐礼涛的肩膀上,车窗外飞跃闪动的日影在他脸上幽幽地流淌。 唐礼涛吩咐一旁的陈希:「这事儿就不对着公司内部员工说了,高管层通知一下就算了,不要太张扬,尽量低调点说,也不要现在马上说,缓一缓过几天再说。另外,通知品牌部,注意一下外头的反应,不要传阴谋论出去,除了警方官方的通报,我不要看到任何媒体七嘴八舌地编故事。」 「那我先回公司了。」陈希留在这里尴尬,有了理由赶紧熘。 收尾工作有陈希就够了,司机把两位领导直接送回家去。 贺见真情绪逐渐稳定平静,只是心酸得很,回了家也不说话,只顾埋头做事情,给人放洗澡水收拾行李,转头惦记着老男人在里面吃不好又去叫外卖,唐礼涛看他手上停不下来活看得心疼,强拉着他在饭桌前喝粥。 贺总经理吃饭吃得也心不在焉,嘴皮子被烫着吓一跳,嘶嘶出气。 唐礼涛发笑,去给他擦嘴角:「想什么呢?吃饭的时候要专心。」 贺见真把嘴一扁,放下勺子,可怜兮兮地看他。 老男人不忍心了,坐到他身边抱着他:「这几天是辛苦你了,我又没办法跟着你,只能让你带着陈希忙前忙后。反正现在没事了,咱们休息两天好不好?哪儿都不去了,就呆在家里,也陪陪孩子。」 贺见真趴在他怀里,闷闷的:「我就是替他不值得。」他指的是祝力:「他要是对我不那么好,我还不觉得……杀了那么多人,造了那么多孽,到头来还说什么从头到尾只没害我、为我想、为我尽心……我哪里敢要这种福气……」 「你是值得的,真真。」唐礼涛揉着他的后脑勺。 贺见真转过脸来,用鼻头蹭着他的鼻头,极轻柔地接了个吻,两只眼睛是迷迷濛蒙的:「你还在就好,我也只有你了。」 真是要了他的命了。 唐礼涛只能感嘆是欠了他的,低下头接过他的嘴唇深吻。这下子饭是肯定吃不成了的,没在饭桌上就闹起来已经算是克制了。 两个人分开了一个多星期,怕被人抓到露相,中间一点联络都没有,除了中途去探望那次就真的再没有消息。唐礼涛自己在里头也想得抓心挠肝,这时候把人抱起来恨不得往身体里揉。 幸好孩子不在家,两个大人闹也就闹了。贺见真难得特别沉迷,兴致又高,缠上来反覆地要,完了还不让人出去,深怕没在自己这儿就会弄丢了似的。唐礼涛也依着他,近五十岁的人这样没有节制也顾不上荒唐不荒唐。 贺彤回家的时候只见到他唐伯伯在客厅收拾碗筷。 「爸爸呢?」她来帮忙,把碗筷拿到厨房洗刷。 唐礼涛为她的懂事感到欣慰:「他睡了,这几天多陪陪你爸爸,他心情不好。你在他身边他会高兴一点的。」 贺彤似懂非懂:「什么事儿您都没辙?」 唐礼涛笑着摸她的头:「你是他的女儿,你陪着他不一样的。」 正好这几天贺彤要去学校报到。暑假已经进入了尾声,学校准备开学,贺彤进入六年级。明年要小升初,六年级的都要提前一个星期回学校搬教室和开家长会。 第93页 贺见真帮着女儿搬书,一箱子课本作业从三楼搬到四楼的新教室去。他平时关心孩子功课的时间不多,搬这一趟书才知道现在学生的负担有多重,一点不比他这个总经理的压力小。 两人在楼梯口碰到贺彤的同学,小丫头依依不捨地聊了好久,拿手机互相交换联繫方式,抱了又抱才肯放人离开。 「明慧下个学期要去美国了。」小丫头和要好的朋友分离很难过:「本来想上初中才去,但是好像还要补一补英语,就要提前去。」 贺见真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小就去国外念书的:「这么小就去?」 「对啊,说是最好初中就去,到高中就很难融入了。」 「她一个人去还是家里会跟着去啊?」 「自己去。但是她表姐一家在那里,就能有个照应。」 「家里也捨得?一个小女孩子多不容易。」 贺彤倒以为稀疏平常:「现在好多都是这样的。明年我们班还会有两个男生要走的,一个去新加坡,一个去澳洲。六班更多,有十几个。」六班是国际班,都是以后打算往外跑的孩子。 原来贺见真是觉得孩子年纪太小,还不到这么早定人生方向的时候,但明年贺彤也要面临升初中的压力,如果她有不一样的志向,贺见真觉得应该尽早操心,给她需要的帮助。 「你要是想去,或者以后想往国外发展,咱们也可以去,就是爸爸怕你一个人太辛苦。」他是不忍心她太早离开他身边。 贺彤眨巴眼睛:「我……您让我想想吧。」 贺见真鼓励她:「你喜欢就去做,爸爸一定是支持你的。」 小女孩低头掩饰了动情的笑,过了一会儿,她接话:「你喜欢的,我也会支持你的。」 贺见真心中一动,牵着她的手紧了紧。 要不是开家长会,贺见真还没觉得小升初的压力有这么大。他天真地以为学校能直升就走直升就好,也没有打听过还有自主招生、加分保送的事情。学校把升个初中当成高考一样大的事情,班主任表情极其严肃,学生都还没反应过来先把家长吓得面如菜色。 还不知道是谁泄露了贺见真是天青集团总经理的消息,家长会开完了,年级组长专门把贺见真请过去谈话,邀请他担任六年级家长委员会的委员长。 家委会以前也不是没有,都是家长们自愿去担任职务的,贺见真对这种官僚组织没有任何兴趣,就没关心过。级组长言辞恳切,在场还有家委会几位「委员」,说得贺见真不当这个委员长对不起所有学生和家长似的,贺见真最终妥协加入,只把当官的事儿坚决地推了。 「趋炎附势!拜高踩低!读个小学就搞成这样了,那要是中考、高考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学校里这种风气是真的要改改。」要不是想着女儿还要在学校混一年,他理都不想理这群人,只能憋了一肚子气回家才抱怨:「我还不知道当个总经理这么多好处。」 唐礼涛只觉得他发脾气的样子可爱:「你就是太直了。要是我,就干脆地当,委员长是不用干活的,打发下面的人去落实就好,你只要开会的时候讲几句话、陪着校领导吃吃饭,然后把任务发到下面的人就好了。你以为他们为什么挑官大的当头儿?学校以后找各种关系还不是就靠你们这些贵人?」 「我直?」贺见真挑着眼梢看他,「我直不直您不是最清楚嘛?」 和老男人呆久了也学会点本事了。 唐礼涛喜欢他骄傲的样子,趁机亲他的嘴角:「好了,反正也就这一年。初中咱们不在这儿读就是了。」 提到小升初贺见真也有点愁:「如果不直升,那就要电脑派位,万一派到不好的学校去我实在是不忍心。自主招生也不是不可以考,但现在考试压力也大,还有那么多找关系的,也不一定能成。我都不知道现在升个初中这么复杂了,当初就是想着可以直升初中才咬牙在这一块儿买的房子。」 「孩子自己怎么想嘛?」唐礼涛问。 贺见真想起在学校遇到的那个出国的学生:「我看她有点想出国的意思。她也的确是喜欢学外语,小时候写作文就说想当翻译。」到底他还是犹豫的:「我说这个年纪太小了,外头又没有亲戚朋友照顾,我真的没法儿放心。哪怕是高中呢,她想出去我就让她出去了。」 「她真的下定决心了那我就去找人,也不难,」唐礼涛想了想:「我们家还有人在外面嘛,我那么多同学、导师,照顾一下很容易。」 贺见真才想起来他也是读书时期都在国外:「您觉得送出去好吗?」 「主要是看适不适合她,」唐礼涛承认小丫头更像自己而非贺见真:「我觉得她是个比较独立坚强的孩子,而且也有自己的想法,如果她自己也喜欢这个发展方向,那就趁早出去更容易融入外面的环境。」 他把话说得委婉,不想伤了贺见真这个当父亲的心。贺彤本性叛逆、不安、心思深,随着年纪渐长,以后必定不是能拘束在家里的。她到底不是贺见真的骨肉血脉,随着年纪渐长,再加上唐礼涛的加入,父女俩的感情如何维繫是一个长久的问题。唐礼涛反而觉得两个人如果距离不那么近,让小丫头出去真正独立,或许对维繫父女的感情有帮助。 「我只是怕她太辛苦。女孩子我对她要求没有那么高,开开心心的我就满足了。」贺见真心疼。 第94页 唐礼涛安慰他:「孩子大了,你不成全她,她以后说不定会怪你,你也会后悔。让她自己去吃点苦就知道了,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 说是这几天休假,实际上贺见真也没能休太久。他这个行政总监突然升了总经理,行政中心本来就少了个负责人,之前还有祝力顶着,结果现在祝力又出事了,整个行政体系相当于把主心骨抽走了,只剩下各部门的经理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一堆工作要找人请示批覆找不到,最后实在没办法了,集体找到家里来见贺见真,请总经理定夺。 堂堂上市高科技集团总经理,又跑回自己的老办公室去给行政中心打工。还是研究院院长、研发体系第一负责人徐副总徐新昌路过看到了,大为火光地把一群小经理教训了一顿—— 「你们面子大啊,请动总经理给你们干活,要不要让他把总经理的位置也给你们坐算了?」 小经理也委屈,躲在贺见真身后丧着个脸,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贺见真给徐新昌吵得头疼:「行了,你让我清静一下就把这份东西改完了。」 徐新昌挑眉,瞪着两只眼睛,就差把「良心被狗吃了」写在脸上。他是为谁操心为谁发火啊,结果贺见真还反过来训他。 贺见真被他的表情逗笑,又唏嘘最后竟然是这位暴脾气、一开始最不对付的徐总留了下来。 「好了好了,知道你是为我好,」总经理软下态度:「你来了也好,一会儿跟我回办公室,咱们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办。」 第43章 我不带你带谁? 总经理办公室里还有市场中心负责人唐礼涛和工会主席关玥。 「都坐吧。」贺见真舒了一口气,「我是一个头两个大了现在,公司领导一下子缺位太多了,再这么搞下去我也干不了。所以咱们合计一下,几个空出来的位置接下来要补人上来。」 坠机事件后天青的高层管理班子损失惨重。先是董事长和总经理没了,然后搭进去一个首席科学家,最后行政副总也没了,再加上前段时间西安制造基地贪腐案,制造体系负责人严开被调去了西安兼职,这就一共走了五位高层领导。除了贺见真补上了总经理、董事长的选举是董事会的事情,目前行政体系、制造体系都缺了人,研发队伍也少了领头的技术代表,再不补位,公司下半年的业务运营起来的确困难重重。 「咱们行政中心现在是最缺人的,我走了,祝力也走了,行政这么大一摊子活,后勤、基建、安全、保密、工会……又都是不能落下的东西。」贺见真把目光放在工会主席身上,「玥姐,可能就要麻烦你来接这一棒了。」 关玥仿佛有心理准备:「您这么信任我,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我知道你以前只管工会,没接触过其他的业务,你也不要压力太大,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我先带着你。」贺见真知道她在想什么:「你这个工会主席也有好几年了,升个总助不过分。」 关玥一愣,没想到官升得这么快,赶紧推辞:「不,贺总,我怎么能……这样不好,我都还没干呢,万一要是干得不好……」 「你倒是有意思,人家升官高兴都来不及呢,你还不愿意?」贺见真笑一笑。 关玥脸一红,嘟囔一句:「反正我做不好就是您丢脸。」 两位在座的领导听到这一句都笑了。贺见真也忍俊不禁,他对这位工会主席是了解的,从前都在行政体系内,也有过不少合作经验,她和他是同龄人,只小他不过两岁,性子活泼耿直,能折腾,一向把各类内部活动组织得周到。 「那就这么定了。」贺见真把目光转移到徐新昌身上:「新昌,我需要你推荐一个技术代表出来顶宋博士的位置。你对研发系统熟悉,这些个博士里面你看看谁比较好。」 徐总思考起专业问题来很认真:「庞博士吧。」 贺见真偏着头听他解释推荐理由。 「主要是因为庞博士走的是纯技术路线。」徐新昌说:「宋博士以前也是走纯技术路线的,这是比较难得的,我觉得技术代表还是应该保持一定的纯洁度和专业度。」 贺见真没听明白:「都是博士难道还有走非技术路线的吗?」 徐新昌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他哪里没听懂:「不是,你以后接触得多就知道了,虽然大家都是做技术的,但现在不少的博士,用我们的话讲,叫技术营销路线。就是他们是卖技术的,自己手里有一门基础理论或者技术,然后抓着这门技术开课题、办演讲、找政府资源,他们大部分时候是去做营销工作,把这门技术卖出去,争取经费、补贴、政策支持。我们说走纯技术路线,简单来讲就是泡在实验室里,真的实实在在做技术开发的,不是出去抛头露脸的。天青现在的几位实验室带头人里,也就只剩下庞博士还是做纯技术的了。」 贺见真单纯地把技术营销放在了反面:「只有庞博士了?这怎么行?研发就是要泡实验室的啊,要那么多搞营销的干嘛?」 唐礼涛和徐新昌对视一眼,安抚他:「当然也是有用的,不过这就是现实问题了。没有这些博士出去抛头露面,怎么去争取政府支持?机构、学校、合作企业也都是需要这些博士去刷脸的。你不要觉得这些人是没有贡献的,他们是争取外部资源很重要的渠道。」 第95页 「开发一项技术是很难的。」徐新昌也补充:「五年、十年的时间都算短的了。有的十几年、二十几年的时间。这个周期太长了,那没开发出来之前企业就不要赚钱了?这么多员工怎么养活?所以还是需要有人出去抛头露脸的,专业做技术的只要一小部分人就可以了。」 贺见真明白了:「那就听你的吧。你比我专业。」 他难得承认徐新昌的水平。徐新昌从来没听到过他一句当面的夸奖,突然被肯定反而有点接不上话。过了一会儿他才哼了一声,翘着二郎腿表示满意了。 唐礼涛知道贺见真要问什么:「制造那一块儿我想把西安的苏怡调回来。」 「她是不是之前就是调去西安的?」徐新昌想起这个人来。 贺见真也有印象:「好像是我升总监的那一年过去的。」 「她之前跟我说过,在西安呆得很憋屈,黄锐把她架空了,本来董事长让她去是看她产线经验丰富,让她帮忙去管理产线,结果她根本插不进去手。前两天我给她打电话,问她情况怎么样,她说她不想在西安呆着了,宁愿回来。我想她也熟悉这边,况且严开过去了,她回来,就当是两边管理干部轮岗嘛。」唐礼涛回答。 唐礼涛认可的人贺见真很放心:「她要是回来就该升一升了,总助应该是没问题的。我让宁姐把这几个人的聘任文件拟一下,到时候报一下董事会,组织架构刚好要调整,一次性干脆就把事情都做到位,不要拖着了。」 韦宁看了看这次调职聘任的几位干部,很高兴:「等周芮这个董事长选出来,咱们这一波儿多了三位女领导,天青管理层的半边天也算是妇女们扛起来的了。我看可以。」 「估计还能多一位,」她不说贺见真都没注意到:「董事会还要有一阵子才能开,得先把祝力那个董事席位补选上来,接下来这位职工代表董事也可能是一位女同志。」 把大事都安排妥当了,贺见真才真正能放下一颗心来。 贺彤出国的事情也定下来了,唐礼涛负责办手续对接学校。元旦假期过后,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刚好下来,成为了小丫头的第一份新年礼物。贺彤反而显得有点愧疚,敏感的女孩怕贺见真觉得她翅膀硬了,急于脱离她可怜的父亲,全然没有感念养育之恩。 「以后每个假期回来就好,」贺见真觉得她心理负担太大:「爸爸和唐伯伯随时欢迎你回来。」 元旦放假,本来说好一家三口到外面吃饭迎新年,贺彤临时被同学叫出去玩,她下个学期就要走,和朋友呆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正是依依不捨的时候,三天两头在外面聚会。 剩下两位家长干脆取消了餐厅,在家里做了粥和粗粮将就。实在是贺见真看着大鱼大肉下不了筷子,公司刚开完年终总结会,跑到酒店胡吃海喝了一顿,这会儿他的胃只想着一碗白粥。 「以后要规定少到外面胡吃海喝,现在都提倡勤俭节约,减少公款聚餐,咱们也要跟上。」新上任的贺总经理做了决定。 唐礼涛觉得他越来越有总经理的样子,张口闭口全是工作。 贺见真还要说,旁边手机响起来,他拿过来看信息,一边偷瞄爱人:「爸妈问我过年回不回去。反正接下来开完董事会就没什么事儿了,要不干脆我们早点走。」 唐礼涛不动声色地:「你要带我回去?」 桌子底下一只偷偷摸摸的手伸过来牵过他的手,只听贺见真说:「我不带你带谁?」 老男人难得有点紧张。但他脸上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的,把手一翻,牢牢回握,只有十指相扣的时候过度用力的那一下,稍微泄露了情绪。 贺见真心有灵犀,却不揭穿,只冲他笑一笑—— 「先吃饭吧。」 正文完 第44章 番外 从前的事 离年终总结会还有十天,行政部办公室灯火达旦,从上到下忙得团团转。 往年加班其实没这么夸张,只因为今年是大年,是天青的二十周年年庆,梁董事长发话要大办,于是大事小情上都加了码。行政除了一贯负责总结会的晚宴和节目表演,还新增了好几个项目,其中一项要邀请荣休老员工回公司参观聚会。这是梁董事长亲自提出的,光是邀请名单就反覆改了十几稿,邀请函、礼品、接送来往、招待参观……哪一个都不是小事情。 贺见真为着这个项目已经熬了两个通宵,终于在第三天早上把所有邀请函发出去了,才回宿舍洗澡睡觉。刚躺下没一个小时又被叫回副总办公室去,行政体系的第一负责人祝力已经在骂人了。 「老拿这种低级错误坑领导,你们有意思吗?啊?给你补了多少次这种破锅了?」祝力把一张邀请函往桌子上摔:「你知道董事长刚刚怎么跟我说?他问我是不是也想退休了!我看要是我不在这里了,谁给你们这帮废物收拾烂摊子!」 行政部经理王灿丧气地看着那张邀请函,那是给上一任天青总经理的邀请函,设计、文案都是无可挑剔的,独独领导名字写错了,一个「洲」字写成了「州」,可能是电脑输入法自动拼写连词拼错了字,也没检查出来。 「谁负责的邀请函?见真?」祝力看向贺见真。 贺见真还没说话,王灿先开口:「是。」 祝力辞色严厉:「现在跟我去给老领导赔礼道歉!人家现在很伤心,觉得公司煳弄人呢。你自己想想怎么说话,行政的脸都他妈给你丢光了。」 第96页 贺见真心头一沉,先看一眼王灿,又看一眼邀请函,最终咬着唇没说话。 从老领导家里回来已经是傍晚,贺见真开始有点胃疼,中午没吃饭光挨骂了,两天之内又只睡了一个小时不到,铁打的身体也要吃不消的。他想找点胃药压一压,经理王灿急匆匆叫他去看晚会的酒店场地。 贺见真白着一张脸:「我不太舒服,先找其他人顶上吧,老陈现在应该没什么事。我吃点东西买个药再去,行不行?」 王灿唉声嘆气:「老陈没跟过现场的,他啥都不懂怎么跟?」 「跟一次不就懂了?不让他跟,他永远都不会懂啊。」 「gg公司已经到了,你就先去招唿一下,最多半个小时!」 贺见真有点生气:「邀请函就已经是我帮他弄的了,我本来就说我做不过来,你一定让我做,我通宵做了,出了问题我也一句话没说去道歉了。现在让他去帮着看看现场都不行?我自己还一堆事等着呢。」 王灿的脸色也僵:「大家是一个团队,见真,别太计较了。都知道你最能干,所以才放心把任务交给你的。」 贺见真怒了:「一样的工资凭什么我的工作量比他多那么多?我要是计较,早就不干了!」 他摔了门就走,抱着大不了辞职不干的心态冲出了办公室。 这时候胃已经疼得有点麻木了,人也虚得厉害,走路头晕目眩。出办公楼的大门下楼梯,他一个踉跄没踩稳,往前栽,被两只大手接住,落入一个结实可靠的怀抱里。 「火急火燎的,也不看路,干嘛呢?」男人笑问。 贺见真听声音打冷战,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容易在最狼狈的时候被唐礼涛遇到。他还闹着别扭情绪,从男人怀里挣脱出来就要逃:「对不起,撞到您了。我没事,就是有点胃疼。」 唐礼涛嘆了口气,把人拉回来:「我那儿有胃药,我给你拿点吧。」 恰好又是晚饭点,听他说还是没有吃饭,唐礼涛干脆开着车带他出去一起吃。贺见真到了外头放松下来,一边吃一边哭:「等总结会完了我就辞职,我辞职信都写好了……呜……嗝!」 唐礼涛一边拍他的背一边给他舀汤:「慢点,不急。辞职就辞职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贺见真抹了一把眼泪,仍然愤愤不平:「什么叫我能干才把任务交给我?我能干我就活该多干活吗?就逮着一只羊可劲儿薅吗?谁想在这种团队氛围里面做事啊……太没意思了……我都已经承担了这么多了,还要去道歉,还说我丢脸……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也不管唐礼涛听不听得懂,颠三倒四地哭诉,唐总就负责给他擦眼泪。 王灿还在疯狂地给贺见真打电话,手机在旁边一直响个没完,被唐礼涛拿过来接通:「餵?我是唐礼涛……对,小贺在我这儿,我有事交代他去干……总结会着急我这儿签订单更急!你手下就这么一个人吗?他不在你就转不动了?行了我不跟你说,有事你让祝力来找我。」 「啪」地把电话挂了,这才看到贺见真又惊诧又羞愧的目光。 唐总笑一笑:「吃你的饭。没事,我回头去投诉老祝,都虐待成什么样了,饭不给吃,病了也不管,还有没有人道了?」 贺见真反而不敢继续吃了。他刚刚情绪太激动,只想着发泄,但说到底是行政自己家的事情,他闹到了外人面前是不应该的。 他心里惴惴的,正想着说几句话描补,只听唐礼涛问:「这个王灿是你们经理?」 「嗯。」贺见真点点头。 「你有没有和她谈过,觉得分工不合理?」 「说过很多次了。但是她也压不住老陈那些老员工。其实她也不容易,我不是怪她的意思……唐总……我有点着急,您不要太在意……」 「那你们祝总知道你的情况吗?」 「也知道一些的。他能护着我的时候也会护着我。但这次的确是我没检查出错别字。」 唐礼涛莞尔:「我知道你是受委屈了。」他去握贺见真的手:「工作上难免都是会有些委屈的,你不要太伤心。我在天青这么多年,犯了错误董事长骂起来也一样是毫不留情的。」 「您也会犯错误吗?」贺见真冲口而出。他说得自然,仿佛唐礼涛犯错误是稀事。 唐礼涛看他羞红的脸只觉得可爱:「我当然会犯错误,我又不是神仙。」 贺见真把头垂得低低的,不好意思和他对视。 「董事长经常跟我们说,犯错误不是最可怕的。你想,什么人才会犯错误?」唐礼涛循循善诱:「干活的人才会犯错误。不干活的人怎么可能犯错误呢?做得越多,犯错误的机会就越大,做多就错多。但犯错误也证明,你在承担,在付出,所以犯错误不可怕,不犯错误有时候更可怕。最近这么忙,你忙中出错,是情有可原的,领导也会明白,给你分配的工作量的确是超出了你能承受的范围。王灿不明白,你们祝总肯定是会明白的,你相信我。」 他这样说,贺见真心里顿时好受不少。只要有人能明白委屈,也就不委屈了。 「你有能力,又肯吃苦,这是很难得的,你要是走了肯定是公司的损失。我也相信,你到了哪里都会有个好前程的。」唐礼涛真诚地说:「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先冷静一下,再考虑考虑,毕竟分工不合理的这种情况很多公司都有,你换一家公司还有可能遇到同样的情况。」 第97页 「我不是说气话,」贺见真也坦诚:「这种情况自从我当了助理之后就一直存在,已经不是一年半载的事情了,我也尝试去沟通改变,结果都不理想。」 「所以你就想着放弃了?」 「平时没那么忙,能扛着我也就抗过去了,今年碰到大年,我实在扛不动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如果仅仅因为这个原因辞职,我个人还是不建议的。」唐礼涛给他分析:「其实解决问题不是只有一种方法,我们也可以换别的思路。比如,可不可以申请多招几个人来给你帮忙?比如,能不能增加奖惩机制,惩罚划水的老员工?再比如,能不能你来负责分工,做出更合理的分工机制……」 贺见真听得一愣:「我来分工……可是我没有权力……」 唐礼涛微笑:「那要是给你这个权力呢?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是经理,在现有的人员配置下,应该怎么分工才能做到效率最高?如果你是经理,你怎么处置部门里的老油条关系户?」 贺见真露出沉思的表情。他可以嘴上抱怨,但是真的把他换到经理的位置,他也说不好如何决断。老员工有的在公司十五年甚至二十年以上,炒掉他们要付大笔的赔偿金,不是那么容易能赶走的。招聘新人也意味着增加成本,上头不一定批准…… 唐礼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个助理也当了有两、三年了吧?我记得是前年给你的职务?」 「三年了,」贺见真自嘲:「工资没加多少,活儿起码多了两倍。我还宁愿当个普通员工。」 唐礼涛开玩笑:「要不然到市场来?其他的我不能保证,但薪水绝对能让你满意。」 贺见真被他一逗总算开心些:「您知道我不是在意这个。」 唐礼涛还握着他的手,温暖的掌心摩挲他的手背:「确实辛苦你了,你们行政的风气也是应该改一改,我会找个机会向董事长提这个事的,但你要给我一点时间。乖,你就暂时忍一忍,好不好?」 这话太亲昵了。贺见真听得心脏狂跳,面红耳赤。 让董事会董事、高级副总经理、公司财神爷这样低声地哄,他哪里受得起:「嗯……我听您的。」 十天后,年终总结会圆满结束。董事长梁崇正会后表扬了行政中心上下,尤其接待荣休老员工办得很妥帖,聚会气氛温馨融洽。 问到这个项目谁是具体负责人的时候,行政副总祝力把贺见真拉到前面介绍:「董事长,这是我们前年提拔的助理见真,就是他负责接待了几位退休的老领导。」 梁崇正看了一眼贺见真,笑道:「我说谁呢,那天礼涛还跟我提,说是帮了不少忙,很能干的一个小伙子,想要到市场中心来。我说你肯定不乐意,你们行政难得培养一个骨干。」 祝力和后边的唐礼涛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就接下话:「董事长,您不能帮着老唐啊,我指着见真接我的班的。他手里那么多好的,我还没问他要人呢。」 周围的人都起闹。贺见真站在最前面不敢接话,这还是他第一次被这么多大领导围着。 春节假期后復工第一天,天青下发新聘任的一批管理干部红头文件。 行政部助理贺见真升任经理。原行政部经理王灿调任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