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逢远棹》 分手 淄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晴天了。 接到桑非晚的电话时,桑得榆刚刚和慕尔迟提了分手。 他们在一起一年,分手却只需要一个电话,比见一面还简单。 挂电话前,慕尔迟说:“你听起来,像松了一口气。” 桑得榆垂下眸子,看着雨水顺着雨伞滴滴答答地滴在水洼里,说:“你也一样。” 慕尔迟在电话那头,哂笑一下:“这就是我们不能一直走下去的原因吧。” 两个理智的人,花费了一年时间依旧没有温暖彼此的心,没有走到最后一步。她尊重他,但她不在乎他。 桑得榆听着雨声微微出神,看了下屏幕还亮着,叹了一口气,说:“对不起。” 俗套的分手情节,慕尔迟带着笑意的声音从电话里飘来:“没想到这剧情会发生在你我之间。” 桑得榆怔怔地盯着雨伞边缘。她是真心的跟慕尔迟道歉。走到这一步,责任在自己身上。 慕尔迟一直配合她进退有度,有度到两人客气到疏离。桑得榆不知道除了对不起三个字,还能有什么词汇能表达自己的愧疚。 这一阵的雨声格外的大。慕尔迟的声音在雨声中飘过来:“我们在一起的一年,榆儿,我感觉你总是很累,把自己的时间填得满满的,你太累了。我想分担,但是很遗憾。” 桑得榆手指用力地握着伞柄,抬头望向伞外的雨幕:“对不起。” “榆儿,别总道歉,分手了,我们还是朋友”慕尔迟说,“再继续道歉,让我一个大男人无地自容了。” 慕尔迟的理智一直是桑得榆选择他的首要原因,工作、家庭、涵养也是老人眼中最好的选择。 不像有的人... “不要把全部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至少我还是不够理智,不够理智地对待女朋友心里始终抹不去一个人。” 桑得榆一惊:“你是...”她没有勇气问出口,雨又大了,把周围的空气都挤走了,胸口闷得厉害。 路上的车与人都加快了速度,雨水像是瀑布一样从天空倾泻下来。桑得榆的伞随着雨声有些颤抖。 屏幕依旧亮着,两人谁都没有开口。慕尔迟大概听到了桑得榆这边的雨声越来越大:“我只问最后一个问题,他是谁?” 已经有三年时间没人问她关于他的事情了,好像他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不会有人问她这个问题。为了保护她,为了让她忘记这个人,这段事情。像是一个禁地,亲朋好友都护着她离禁地远远的。 桑得榆撑着伞沿着路开始像小区走,雨声激烈,只有她撑着一把伞在行走,她说:“死了。” 像是忘川河边的游魂,桑得榆重复地回答着:“他早就死了。” 慕尔迟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断的电话,桑得榆感觉回家的路怎么这么远,还在神游的桑得榆被桑非晚的电话唤回了神。 桑得榆快走几步,走进小区大堂,收起伞,接通电话。 “姐,在家吗?这雨也太大了!”桑非晚埋怨着天气询问。 桑得榆:“刚到。” 桑非晚激动地说:“我进总决赛了,下周四一定要来看。” 桑非晚一直迷恋篮球,现在在淄理工读大三,没想到篮球队一路杀到了市篮球联赛。 桑得榆被桑非晚的开心感染到,笑着答应。桑得榆还在开心地分享打篮球的趣事,最后小心地问了一句:“姐,打四进二时,在篮球馆看到一个人,长得好像石头哥。” 桑得榆眼里的神采没有了,微笑的嘴角固定在那里,耳边都是那句“像石头哥。”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出来的邻居笑着跟桑得榆点头。桑得榆开口:“他早就死了,不会是他。” 桑非晚看着被保持中的通话,嘀咕着:“可不是你一直说他不可能死吗?唉,我就不该提。” 桑得榆走进电梯,机械得按上3。电梯开始上行。 电梯很快到达3楼,桑得榆回到家里,站在阳台上:“不管是不是他,六年时间,他和他的家人全部撤离我的世界,只有同学的朋友圈的悼念,他真的死了。” 窗外的雨,让人烦躁。桑得榆伸手拉上窗帘,看到楼下雨幕中一辆加长豪车亮着车灯,前面站着一位撑着雨伞的男人,抬头看着上面。 桑非晚听着姐姐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知道自己提起这个话题惹姐姐不开心,就说:“也是,都好几年了,可能我认错了,那人还西装革履的,在篮球馆穿这样不是赞助商就是市领导,仔细一想也不是石头哥。” 桑非晚叽叽喳喳的声音,让桑得榆感觉到心安,没有再搭话,只是感受着弟弟青春洋溢的活力。 车灯中撑伞的男人,看着楼上点点灯光暗淡下去。拿了一支烟放在嘴巴里,并没有点着。站了一会,上了车,车子开出了小区。 桑得榆结束了与桑非晚的通话,怔怔地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看着桌子上的鱼缸怔怔地发呆。 今天好像所有的人都在提醒她记起许归棹,明明他已经丢下她离开了六年。秋天的雨太多,人容易怀念过去。 敲门声响起,桑得榆起身开门。朱莉的脑袋从门口探进来,挤眉弄眼的文桑的榆:“只有你自己?” 桑得榆无奈地点头,任由朱莉耍宝,回客厅坐在沙发上。朱莉进门换上拖鞋,关好门,挤到桑得榆身边,一脸八卦:“真跟慕尔迟分了?” 桑得榆无奈地问:“不然呢?” 朱莉像泄了气的气球,摊在沙发上:“我看慕尔迟不错,家庭、职业、涵养那都是第一人选呀。” 桑得榆:“有缘无份吧。” “嘿,你俩这一年,我也没见他留宿过,不会是...”朱莉一下坐直身体,趴在桑得榆身上,一脸八卦的等桑得榆回答。 “慕尔迟,很有涵养。” “嘁,饮食男女,你们这一个坐怀不乱,一个春心不惊的,哪像谈恋爱。可惜呀。”朱莉说着又扑在了沙发上。 没有追问朱莉说的是谁可惜,桑得榆拍了一下朱莉的大腿:“我家的备用钥匙一直在你那,你来还敲什么门?” “我这是想着慕尔迟追到你家,怕看到不该看的嘛,你俩真分了,以后你家就是我家了,没有敲门这一说了,到时候你和非晚别烦我。” 朱莉担心桑得榆分手,只是表面平静,插科打诨到半夜才回到对门的家里。桑得榆今天在雨里站的时间太长,有些鼻塞,洗了一个热水澡,吃了一包感冒药,沉沉地睡去。 感冒药让桑得榆睡得特别沉,在与男友慕尔迟分手的三个小时后,她在久违的梦里见到了另外一个男人。 桑的榆困在了梦里,回到了曾经,兜兜转转。 许归棹在高二晚自习时,拽着桑得榆的辫子:“小胖,你别坐我前面了,下次做我同桌吧,以后说起同桌的你,你好歹也可以吹一下是我这个大帅哥。” 大一时,在南山大佛的佛掌前,许归棹的大手覆上了她的手,两人虔诚地许下愿望。 转到了加班工作到深夜,看到张燕燕的朋友圈,晒着许归棹送的印章和书法,写着:“你还这么年轻,多希望是假的。”半夜她发了疯地联系许归棹和她的共同好友。那个夜好漫长,有人换号了,有人没有接听电话,颤抖的手打了最后一个电话:“大胖,他怎么了?” 沉默,像没有月亮的晚上那么沉默,终于一声叹息:“突然去世的,前几天说是心脏有些难受,去检查了没有事情。突然就一头栽下去,没有受罪。” 泪已经爬满了桑得榆的脸,原来有时候眼泪流过脸颊是感受不到的。嘴唇颤抖得已经说不全一句话,只有呜呜的哽咽声。 “我们商量着不告诉你,怕你难过,毕竟你现在情况也不好。” 桑得榆拼命地想问:“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什么时候?”可是只有哽咽,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石头,我的石头。” 桑得榆眼睁睁地看着他笑着跟自己招手,然后转头,跑着离开,没有告别,没有拥抱,没有回头。 许归棹去世之后,桑得榆妈妈对她说:“慢慢就忘记了,这也是你的命好,如果你们在一起了,他走了,你的路多难。孩子,你是妈妈的孩子,妈妈得先爱你,后面才轮到心疼别人。” 桑得榆闭上眼,眼泪还是能拥挤着跑出来,压下喉咙里的腥甜,逼着自己回了妈妈一个:“嗯。” 她那时候心里其实想,如果我们还在一起,他是不是就不会去世了,不是说她旺夫吗,会旺他长命百岁吧。是不是当时在他身边,就能避免这栽下去的一下,是不是? 谁能回答她一下,是不是? 为什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让她连去看一看的机会都没有。 弟弟 桑非晚篮球比赛在工作日,好在桑得榆现在的工作时间很弹性,跟一起共事的董姐商量好就空出了周四的时间。 董姐一脸八卦地问:“得榆,周四是要约会吗?” 桑得榆的眼睛从电脑上移开,说:“我弟弟篮球决赛,去现场去给他做啦啦队。” “大学生打篮球呀?大学多考几个证,以后找工作用得着,你这做姐姐的心也够大的。”董姐不认同地说着自己的想法。 小李在一边插话:“这有什么,现在跟咱们那时候不一样了,大学就要多累积人脉,朋友多了路好走,说不定哪个同学家里有矿就给安排了。” “是是是,小李说得对。”董姐也不恼小李的反驳,继续说:“如果你有这样的朋友,说不定早就是老总了。” 小李一脸憧憬:“那是,那我也可以西装革履,开豪车。” 董姐边工作,边无奈对视桑得榆一眼:“刚提到大学,这都憧憬到豪车了。” 小李说:“就在公司门口北面的巷子里,每天都停着一辆豪车,每次我急匆匆地踩点上班时,他就开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在附近住。” 董姐打住了小李的继续幻想:“老老实实工作吧,瞎操心什么豪车,跟咱们是平行世界,没有交集。”说完又语重心长地对桑得榆和小李嘱咐:“门当户对才是长久的,女孩子嫁人不扶贫,但是也要小心富人,哪个富贵人家有简单的,咱不是仇富,那些花花肠子算计来算计去的,感情也算计没了。” 小李和桑得榆都把心思转移回了工作中,对董姐点头表示认同。 办公室安静下来,桑得榆想着有必要再找慕尔迟再谈一谈,但是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周围的朋友同事都知道他的存在,现在的情况桑得榆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 临时的调休,桑得榆晚上加班到九点才到家,家里亮着灯,看到朱莉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刷剧,桌子上摆了蔚蓝酒店的外卖盒子。 桑得榆走到沙发前,拿开朱莉的耳机:“今天怎么这么丰盛,发奖金了?” “体验下富贵人家的生活。”桑得榆把正在播放的剧集暂停,把ipad扔在沙发上:“哎,不能天天体验,发工资这天还是能美餐一顿的。” 朱莉不注重口腹之欲,桑得榆疑惑地问:“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还不是我妈,天天打电话问我有没有傍上个富二代,说来帮我打扫房子时,看小区里有豪车,一看就是青年才俊,让我没事多去楼下溜达溜达,别老在家里追剧。找个富二代男友,以后吃香的喝辣的,想怎么追剧怎么追,还能直接追星。”朱莉撇撇嘴,“我先看看这吃香的喝辣的有多美。” 朱莉开始打开外卖的一层层包装,桑得榆不自觉地走到阳台,边喂鱼边看着楼下,一片宁静的小区,只有路灯还坚守在那里。 “阿姨说的那人,长什么样子?开什么车?”桑得榆没有看朱莉。 “我哪知道,还没下楼去偶遇呢。”朱莉拿着手机给摆放整齐的外卖拍照,漫不经心地说:“富二代都差不多吧,人五人六,开个宝马奔驰保时捷的。” 两人吃完这顿昂贵的外卖,朱莉两手一甩就回家睡觉了,桑得榆正在收拾桌子的手突然停下,抓起外套冲向楼梯。很快桑得榆来到楼下,在小区的停车场来回地溜达了好几遍。 在一辆宝马m5的车前,看到在发动机盖上面贴着一张单子,上面写着“非本小区车辆,请及时移走。本小区业主车辆,请办理信息登记。” 桑得榆咬了咬牙,双手罩住眼睛两侧,趴在车玻璃往里面看,试着叫了一声:“许归棹?” 看不到车里有没有人,没有人回答。桑得榆有些气馁,抬脚踢了一下轮毂,“臭石头!” 桑得榆着魔一样,在灌木丛的砖牙子上蹲守了半天,期待车里走出一个人,站起来时,腿麻得差点跌倒,“呵,我是疯了吧。”自言自语地回到了家里。 客厅的桌子上没有收拾完的餐盒,凌乱得像此刻的她,像是在嘲笑她疯癫。桑得榆倚着关上的门,慢慢地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腿,怕散落的心脏,从胸腔里掉出来。风吹过3楼的声音,像是时光的痕迹,一刀一刀地剐着她的心,躲不开,甩不掉。血水充满了整个心脏,从眼睛里决堤出来。 桑得榆从双臂间抬起头来,朦胧的视线中,自己还是那个小女孩。 那时候无忧无虑的桑得榆活得像整个巷子里的小公主。 妈妈一双巧手做着一个服装成衣店。有好多本最流行的服装剪裁书,街坊们来买个扣子拉链,路人来修个裤脚,时髦的女工人来做几身衣服,人来人往,她总是能抽时间给桑得榆做几身套装,或者织几件毛衣背带裤。弟弟出生时,服装成衣店临时关闭,妈妈也总是给桑得榆打扮得漂亮精致。 桑得榆人生的改变从初四开始的。 春节除夕夜,爸爸中班下班时间一直未归。牛肉水饺让正长身体的桑的榆一直咽口水。邻居家的鞭炮声陆续响起,妈妈给车间打电话得知爸爸已经提前下班的消息。 妈妈开始对着桑得榆埋怨爸爸,早下班也不知道早点回来,又要收拾年夜饭又要照顾两个孩子,还要照顾爸爸的衣食住行,一年到头也累。桑得榆偷偷地在想爸爸一定给她带了礼物,连6岁的弟弟也没有。那是跟爸爸的秘密约定。 桑得榆和弟弟吃了水饺,被安排跟弟弟先睡,妈妈去找爸爸。 桑得榆和弟弟在凌晨被哭声惊醒。从床上爬起来,看到的是满满一屋子的人和一脸憔悴的妈妈。 大伯家一家四口,三叔家一家三口,爷爷奶奶,邻居家一家三口,还有很多人,都在房间里,只有妈妈坐在地上,在奶奶的怀里哭。 邻居家四奶奶搂过桑的榆,眼泪先掉下来了:“榆儿,以后要照顾好你妈妈,你长大了,看着点你妈妈。” 桑得榆十五岁,成了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她在这个春节被迫长大,要看好妈妈,她不想连妈妈也没有了。 中考前,妈妈不敢看得榆的眼睛,跟她说:“榆儿,你舅舅说要你报师范,别读高中了。”桑得榆知道,家里失去了爸爸,高中的学费,对妈妈来说负担太重了。 妈妈把桑得榆搂在怀里,低头闷声说:“妈妈没用,非晚还小。你舅舅说三年师范下来就可以当老师。”妈妈的眼泪透过薄薄的衣服,烫伤了桑得榆的肩膀。 桑得榆咬着嘴唇,眼泪就下来了:“嗯,听舅舅的。” 桑得榆回抱着妈妈,祈求道:“我可以中考试试吗?中考过后,我去上师范。” 桑得榆感觉到妈妈在她的肩膀上点了点头。 桑得榆531分的中考成绩,在当年是不错成绩。 桑得榆看着成绩,想着“也算对得起九年的义务教育。”要去填师范志愿之前,安家的大门被几个戴眼镜的招生老师敲开。 淄城育华高中部,刚刚成立,军事化封闭管理,从幼儿园到高中一站式学校。今年刚刚拿下高中指标,除了本校初四学生考入高中部有降分照顾,还计划在周围城市挖掘高分中考生。510分免三年学费,520分免三年学费,外加每月80元生活费,530分免三年学费,外加每月150元生活费,食堂价格物美价廉,可选择2000-6000元每年的全自助式餐卡。 十五岁的桑得榆,她上大学的梦想,被春节的各路神仙听到了,给她送来了机会。不用学费,甚至不用生活费。 在九月的第一天,桑得榆踏入了这个给她机会和希望的学校。大红色的校服,军绿色的被子。还有篮球场上青春洋溢的比赛。 相遇 高中的男孩子身高已经开始猛蹿了,育华学校大红色的校服裤子和红白相间的上衣,在篮球场上肆意地飘摇。一个将近一米九的男孩子把球拦截住,传给了一个略矮一点的男孩子:“石头,接着。” 那个叫石头的男孩子接到球后,灵敏地过人跨到对方场地,站在三分线上,一个起跳。 篮球场外来来往往的人都停下,等待这个三分球进入篮筐。篮球碰到篮筐后猛地向场外砸来。 桑得榆愣愣地看着,被这由远及近带着力量的球惊呆了。这一刻,许归棹也察觉到了篮球没有进筐,带着他孤注一掷投篮的力量砸向了一个女同学。 许归棹迅速地向桑得榆方向跑过来,带着一阵热浪和汗水的潮湿。眼睛因为急切瞪得圆圆的。一身红色的校服像是一团火,砸进了桑得榆的眼波里。 “同学,对不起,你怎么不躲。”一个少年,带着急切,不理解,还有些懊悔。 “哎,你怎么说话呢,我们都被吓死了,腿都动不了了,怎么躲?”旁边的女同学听到许归棹的话,替桑得榆打抱不平。 那个一米九的男孩子也过来:“石头,你不会是看人家小姑娘漂亮,故意砸的吧?”说完对着许归棹挑挑眉。 许归棹两条浓眉皱在一起,砸了他胸口一下:“窦子,别胡说。” 桑得榆表示没事,从地上准备起身。许归棹抓起她的手腕,把她拉起来:“学校有医务室,要不要去看看?我叫许归棹,这里我熟,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看吧。” 桑得榆对于许归棹拉着她的手,皱了下眉头“你...”没再说下去,甩开他的手“不用了,没事。我先走了。” 找到了属于一班的教室,选了第三排的位置坐好,同学陆续都进来了。最后进来的是许归棹还有一起打篮球的男孩子们。 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他们怎么有校服?”桑得榆心里就知道了,他们是本校初中直升高中的同学。 窦子用胳膊捣了许归棹一下:“石头,看,那个女同学。”许归棹看到了桑得榆,对窦子说:“还真是缘分。” 两人说着坐在了桑的榆后排。 高中的男孩子身上,有张扬的气息,因为是在育华一直上学,那种骄傲、自信、热情也体现得淋漓尽致。 许归棹很快与周围的同学嬉笑成一片,面对俊俏的许归棹,女孩子们更是不断询问学校情况与他搭话。 桑得榆安静地坐在那里,拿着报名处给的学校简介认真地阅读。 那几年是他们最用力的几年,奔着高考一个目标,使不完的精力,做不完的习题,考不完的评测。 桑得榆十八岁那年,刚刚高考结束,被许归棹教唆着跟妈妈撒谎说要暑假打工,两人一起跑到了烟市海边南山大佛。 南山大佛是世界第一锡青铜铸大坐佛。位于5a级旅游景区,分为宗教历史文化园、欢乐峡谷和东海旅游度假区三大部分。 他们爬到了山腰,两人手叠手摸着佛手,拿出借来的相机,拍了很多的合影,爬山的汗水浸湿着头发,脸上的笑容都要冲出相机。 许归棹牵着桑的榆爬到最顶端拜了大坐佛。门口的小和尚摆着卦签,桑得榆小心地抱着签筒用力地摇晃,小和尚说桑得榆旺夫。桑得榆害羞地看了一眼许归棹,跑进大殿。 两人跪在蒲团上,虔诚地许愿。她希望能跟许归棹永远在一起。许归棹问她:“你许了什么愿?” 桑得榆气呼呼地瞪着他,“明知故问,不告诉你。” 许归棹笑嘻嘻地拉着她的手,非要听她亲口说。桑得榆害羞地低下头,小声的说:“我们永远在一起。” 许归棹爽朗的大笑,周围的游客都转头看着他们。桑得榆害羞地跳起来去捂他的嘴。 整座大殿弥漫着让人心安的檀香,南山大佛就在眼前,大佛温柔怜悯的眼神注视着每一个人。在这里,每个人的心灵都是纯净的,美好的,一切都纯粹安详得像是极乐世界。 他低下头,轻轻地在她耳边说:“我一定永远在你身边。” 他们的双手十指交叉在一起,许归棹最爱她的手,柔软修长,像是艺术品。眼前的一切,在最圣洁的地方,香火繁盛,是对他们誓言的祝福。 许归棹轻轻地揉搓着她的手,把她拉近,抱在怀里。男性的气息盖住了香火的味道,她的耳朵在她的胸膛,听着他强劲的心跳。他湿热的呼吸从她的耳边传来。 桑得榆害羞地躲开,闷闷地说:“佛门净地,不能胡来”。强劲的心跳声变成了低低的笑声。此刻他们的灵魂缠绵在了一起。 那一刻,桑得榆自十五岁以来,又一次体会到了心安。她感谢初中努力学习的自己,感谢上门招生的老师,她多幸运,在一片灰暗的时候,再次遇到了一个心疼自己爱着自己的男孩,而她也爱他。 青春多美好,多肆意。却不曾想,原来愿望说出来就真的不灵了。 大殿依旧香火繁盛,大佛依旧悲悯地看着世人,可她再也没有见到那个说永远陪她的男孩。 那一年,很多人都告诉她,他去世了,每年给他炒槐花茶的奶奶伤心的病倒了,每周排队买猪蹄的妈妈一夜白头,从小教他书法的爸爸寡言失声。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他没有死,他只是躲着自己,想开始新生活了。她去他的家乡找他,想看他最后一眼,想送他最后一程,被家人拦下了。最后的最后,她去时,而他的家已经是一片荒草。 曾经那么相爱的人,那么明媚的笑,那么鲜活的生命,二十三岁的年纪,她不相信他就这么死了。都说失去都是相互的,从那一刻起,她的心选择陪着他,跟他永远在一起,就当做没有失去彼此吧。 受伤 周四的时候,桑得榆和朱莉准时到了淄理工。室内篮球场人山人海。 比赛刚开始,对方就不停地犯规,裁判亮黄牌也无法阻止。桑非晚队依旧以压倒式优势领先。中场休息桑得榆把毛巾和水递给他,他笑嘻嘻地跟她们聊天。 谁知道中场休息的这个场面,让对方逮住了桑非晚的把柄,下半场刚上场,对方就把球直直地砸向了观众席,观众席上惊呼声响起,桑得榆下意识地用手挡,手指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桑非晚飞快的冲过来,看到桑得榆的手指迅速地肿得透亮,一个转身把球砸了过去:“张小真,有本事场上见,你他妈的恶心到家了。” 被球砸了一下的张小真,双手一摊,一脸坏笑地挑衅:“球又没长眼,怪它喽,我不是故意的。” “你他娘的浑蛋。”桑非晚扬起手臂就朝着张小真的脸冲过去。 三个队友连忙拉住他:“比赛呢,打完比赛再说。” “你姐看着呢。” 眼看拉不住桑非晚,双方老师开始交涉,最后换人上场,桑非晚狠狠地瞪了一眼坐在休息区的张小真,继续比赛。 朱莉看着桑得榆越来越苍白的脸,拉着桑得榆就要去医院。 “你坐着,我自己去就行,帮我看着点非晚,比赛结束了送他回去,别让他找事。”桑得榆担心桑非晚比赛后打架犯错误,把朱莉留在这盯着桑非晚。 朱莉也怕桑非晚犯浑,叮嘱桑得榆仔细别碰着手指,让她打车去医院,开来的车,她会开回去。 十指连心,桑得榆的汗水都从发间流出来了,打车跟司机师傅说去最近的医院,到达时才发现是淄源胜利医院。 桑得榆一直没有来过胜利医院,她惧怕这个医院。 挂号后,坐在等待区,旁边的小孩子大概是胳膊骨折了,一直在哭闹,爸爸用力地抱着他,妈妈着急地站在一边,弯着腰用玩具耐心的哄着他。桑得榆把座位让给这位年轻的妈妈。站到了窗前。 胜利医院的环境特别好,窗前就是淄市有名的胜利山。胜利山一侧有一座烈士陵园,其余地方被开发成了胜利医院和胜利公园。 她以为过去了这么多年,来到这里可以心如止水,可现在却意识到,不论过去了多少年,关于许归棹的一切都像是藏在心底包裹起来的原石,只要翻动,他的棱角都会把心底磨得千疮百孔,无法呼吸地疼。 刚认识许归棹时,他漂亮的眉眼,爽朗的笑声,一直不理解为啥他的朋友都叫他石头,石头不都是又臭又硬的代表吗。 他总是很体贴,总是会做一些贴心的小事,别人说他娘们叽叽的,他也不反驳,整天和和气气的,好像别人的话从来没有传到他的耳朵里。 桑得榆依旧记得那三年高中时光,那关于他最柔软、最明媚的三年时间。 失而复得的高中学习的机会,桑得榆分外地珍惜。每天早上四点准时趴在被子里面,打开手电筒开始看书。五点整宿舍楼开门禁,提着暖瓶去教室。那时候总会在宿舍楼与教室之间的操场遇到他,春夏秋冬,都那么巧合地遇到。 军事化封闭教学的学校,六点半雷打不动地开始跑操。跑到学校东面的铁栅栏旁,许归棹总会攀过栅栏,不出五分钟,校服两侧的兜里各揣着一份小笼包,再翻回学校。 冬天的清晨,他小心地一个人一个人地换到桑的榆身边,把口袋里的小笼包揣到正跑着冒汗的桑的榆兜里,请你吃的,看你总跑食堂,偶尔也可以吃吃外食。 说完,呲着白白的牙齿,又回到自己的位置。 校服一侧的小笼包,带着热乎乎的温度和少年干净的气息,让她一直记到现在。 高二夏天,许归棹已经让他的室友班长老王,把桑得榆安排到了自己的同桌。 高中生的日常,早起,跑操,上课,考试。第二个冬天来的时候,很多同学选择了特长学习,许归棹从小跟爸爸练习毛笔字,为了高考更加稳妥,选择了书法特长。外出学习让同桌形同虚设,在学校待着的有限时间里他的二十四孝同桌做得更加细致了。 四楼男生宿舍的窗台上,每隔几天就挂着一件粉红色的面包服,每当这时候,午休时桑得榆宿舍的窗户就被对面男生宿舍用镜子反光过来。女孩子们起哄:“桑得榆,你的面包服,你同桌帮你洗好了,快来看。” 桑得榆羞羞答答地站到窗边,看着他拿着小镜子得意地往她脸上反光。 教室里,桑得榆小声问:“许归棹,你感觉丢不丢人?” 桑得榆问的时候带着忐忑和不好意思,许归棹温柔地握着她的手:“你的手这么好看,可得好好保护。再说你宿舍背阴,洗了也不好晒干。我有的是力气,保管洗得干净,拧得也干,很快就可以穿了。” 桑得榆明明知道他在照顾自己,弥补外出学习的没有呆在一起的时间。还是配合地说:“那你可要洗干净了,不然就剥夺你洗衣服的权利。” 许归棹咧嘴一笑:“我办事,你放心。” 高考倒计时进入五十几天时,学习的氛围更加紧张。 高中两节晚自习,中间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大家都不舍得中断学习。十分钟时间到校内的便利店时间更显得紧迫。 许归棹是个怕热的体质,他中学的好朋友是校长的儿子,就在隔壁二班。每天第一节下课后,许归棹从隔壁班拿来两支雪糕,两人解暑。他们组值日这天,下课许归棹就不见了人影,等卫生都做完了,只有前排寥寥几人还在继续学习。 许归棹拿着两块巧乐兹匆匆回来:“桑得榆,吃这个,这个好吃。”前排的几个同学看到前门进来的许归棹,回头看着桑得榆偷偷地捂嘴笑。都调侃许归棹,可真是二十四孝好同桌。 许归棹咧着嘴跟着他们一起笑,走回座位,一股属于夏天的热浪被他带过来,包裹住桑得榆。桑得榆不好意思,让他注意一点。 可他偏偏打开包装,还要亲手喂给她吃。看她羞得满脸通红,拿起地理课本,给她使劲地扇风。桑得榆不想他继续,赶忙接过来,吃了一口,压一下满脸的羞赧。到了夜晚,教室里也没有一丝风吹进来,许归棹的突然靠近,带起了一阵风,在桑得榆的心里掀起了惊涛。 许归棹吻了她,是巧乐兹味的初吻。甜甜的,有一丝苦,一点都不腻。 高考完的那天,同学们都在整夜狂欢,许归棹拉着桑得榆到了胜利山公园,微凉的晚风,夏蝉歌唱,年轻人的爱情,只要在彼此身边,不惧陵墓,热爱黑夜。 两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桑得榆的手被许归棹紧紧的握着:“小胖,高中终于熬过去了。” “嗯。”桑得榆微笑着回应。 “终于等到小胖18岁了。”许归棹的眼睛在月夜中泛着星光。 “嗯。”桑得榆的手心微微出汗,她现在有些忐忑又期待。 夏夜的月色中,许归棹大手扣住桑得榆的后脑勺,双唇接触到了柔软的吻,摇曳的树影斑驳,夏虫的鸣叫高低起伏,彩云蒙上了月亮的身影。满山夜色中有两颗鲜活的心脏砰砰作响。 一幕幕的画面,一帧帧地从眼前播放。 最后却只能从别人的朋友圈得知他的消息,最后留给她的画面,只有满眼荒草,人去家空。 她终于循着大胖的导航,到达许归棹家乡。经过村口的大爷,路过巷子的奶奶,门口拉呱的婶子,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同样的可惜。她麻木地问路,麻木地听她们的惋惜,麻木地走到他家门口。 “这就是许归棹的家。哎,姑娘,你来晚了”邻居婶子低眉瞧了一眼桑得榆的脸色,继续说:“多好的孩子,才二十三,还是独生子,可拖累这家了。” ... 手指的疼痛,桑得榆大梦惊醒。看着不自觉攥起的双拳,低声笑了。 桑得榆问诊完,去医技楼四楼拍片。 已经是下午,四楼的走廊上只有三个人坐在候诊区。其中两个男人,戴着金丝眼镜,一身西装。灰色西装的男人气质沉稳,不怒自威,时不时地看一下手表。而蓝色西装的男人年轻很多,一只脚压在另一只腿上面,双手搭在横起来的小腿上面,看着手机。 桑得榆没有坐下,站在窗边,看着夕阳铺洒在胜利山上,一片祥和。 疑问 “靠!”年轻的男人一声打破了夕阳的宁静。 桑得榆转过头去疑惑地看了一眼。 年长的男人,扫了一眼桑得榆,皱眉对年轻人训斥:“训伟,这是在外面,说话做事不要一惊一乍的,以后称呼许总,不要老是石头哥地叫。” 陈训伟瞥了一眼桑得榆,把手机移到年长男人面前:“我这不是生气吗,你看石头...” 年长男人视线盯着手机,神色低沉。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还在盯着他们的桑得榆,陈训伟顿时停下了要说的话。 灰西装的男人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西装,与桑得榆点头示意后,看陈训伟也站起来了,两人一起下楼去了。 桑得榆看了一下红肿的手指,跟着也下了楼。 跟两人隔了半层楼梯的距离,两人的对话清楚地传了上来。 “生气有用吗,他自己不上心,我们俩在这有用吗?” 陈训伟说:“徐叔,你看他那纸糊的身体,再不注意。现在都不用别人做什么,自己就能把自己折腾挂了。” 徐秀山皱眉说:“他说已经到了,要不你再联系联系?” 陈训伟一脸苦笑:“我要有能联系上他的本事,还巴巴在医院等一下午?” 桑得榆的眉头紧皱,不紧不慢地继续跟着。 “他这身体,再不保养,迟早得还回去。” 徐秀山提高声音:“训伟!” 陈训伟拍着楼梯的木扶手,“呸呸呸,坏得不灵好得灵。” 徐秀山收住了一脸的怒气,说:“许总做事有分寸,再劝劝吧。” 陈训伟想起这几天石头的状态,嘟囔着:“气压低得吓死个人,周围两米以内,都感觉到冷。之前好好保养的身体也不在乎了。这分明就是破罐子破摔的打算。” 陈训伟也只敢在心里埋怨,跟着许归棹这几年,有些事只能干着急,劝说的话也没法说出来。 一直碎碎念走到车前。徐秀山突然一停:“训伟!” 陈训伟听着徐秀山的语气不对,随着徐秀山的眼神看过去。 出现的正是他们刚刚讨论的人。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剪裁合身,一米八五的身高,愈发的挺拔。浓黑的眉毛不怒自威,眼神睿智犀利。只是脸色有些过度的苍白。 陈训伟有些尴尬,胡乱地整理下头发:“石头哥,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陈训伟一眼,苍白的脸色没有任何表情:“刚到。” 徐秀山看着石头的脸色,心疼地转过了头。 许归棹的长相是标准的阳光大男孩的,以前他看谁都是一眼清澈,不管别人的态度如何,总是唇红齿白的咧嘴一笑而过,体贴到徐秀山总是一脸无奈的对他说“你这样温和的性子,怎么在许家老宅生存下去。”可现在的他却一身凌冽,目光坚定,任谁都不敢明目张胆地叫嚣。没有人能琢磨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能得到他的温柔体贴。 他刚到许家老宅的时候,徐秀山希望许归棹能阴险狡诈,世故圆滑,可等他到了今天,徐秀山又开始怀念他干净纯洁,一身热忱,对谁都温柔和煦的鲜活模样。 高处不胜寒,不把自己包裹严实,如何能抵御风暴。 徐秀山问:“许总,你来了,现场怎么办?” “没事。” 陈训伟性子急,又抓了把头发。急切地说:“体检时间到了,反正在楼下了,赶紧上去,医生都安排好了。” 他安排行程习惯了,到了哪个时间点,该干什么,就要按时去做。 一片沉默。 陈训伟盯着许归棹,非要他跟着去医院。两人的眼神就这么一直胶着在一起。 徐秀山叹了一口气:“时间也比较晚了,一会许总还有庆功宴要参加,过两天安排一个时间,再让心内科的主任,好好给看看。” 许归棹回许家老宅后,一直是徐秀山手把手教导到今天,许归棹对他到底不一样。看徐秀山开口了,许归棹移开与陈训伟对视的目光,说:“嗯。” 陈训伟可不管许归棹看谁的面子,立马非要定个具体时间:“咱就定好哪一天,也不能让医生一直预备着。” “周六吧。”许归棹说完,拉开车门,坐到了车里。 陈训伟咧嘴对徐秀山一脸得逞的笑。 一声气浪,车子离去。夕阳的光线反射过来,染红了桑得榆的眼睛。桑得榆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喉咙被紧紧的握住,发不出声。 攥得紧紧的双拳,红肿的手指已经没有了知觉。她听到了,那个他们口中谈论的石头,他们叫他许总。 石头? 许总? 是许归棹吗? 可是, “你还这么年轻,多希望是假的。” “突然去世的,前几天说是心脏有些难受,去检查了没有事情。突然就一头栽下去,没有受罪。” “多好的孩子,才二十三,还是独生子,可拖累这家了。” 桑得榆感觉喉咙腥甜,上不来,下不去。下嘴唇里面被牙齿咬得出了血。 她又想起那晚,小区没有人的豪车,自己真是疯了。 她真是个疯子,可是,真的,那么巧吗? 她只看到了一个进车的背影,一辆绝尘而去的车,来不及看清那人的长相。 一个称呼,一个背影,足以让她发疯。是因为最近频繁的梦吗?是压抑了六年的思念吗? 夕阳最后的一抹橘色沉入胜利山下,天突然进入了黑夜。 她飞快地打开公众号,预约周六的门诊。 那随着晚风最后飘落过来的一丝信息,“周六吧。” 桑得榆从医院下楼的时候,朱莉就给她发了消息,桑非晚拿了冠军,要盯着他参加完庆功宴再送回学校了。 桑得榆没有回复,打车回到小区,漫无目的地在小区溜达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到了上次看到宝马m5停放的地方。这里已经停了别的车辆。对面一个花坛里,几只流浪猫在吃猫粮。 坐在轮椅上的一楼奶奶看到桑的榆,一脸慈祥地说:“小桑,今天不用喂了,我已经喂过了。” 刚搬到这个小区时,桑得榆就想养只猫。刚换工作的忙碌,只能选择晚饭后喂一下流浪猫来纾解情绪。那时候老奶奶总是给她拿出一个小板凳,一老一小喂猫。 “小姑娘,不要一个人打发时间,找个男朋友呀。”老奶奶慈爱地看着桑得榆,一双布满皱纹的双手,拍打着轮椅上的双腿。“不要像奶奶一样,一个人,苦着呢。” 昏黄的路灯下,三只橘色的小猫吃着猫粮,桑得榆蹲在一边轻轻地抚摸着一只。老奶奶笑嘻嘻地看着桑得榆和小猫。 高楼林立,每个人都朝九晚五地出入,没有人知道这位老奶奶从什么时候住在这里,天气好的时候,每天早上她会牵着一条白色的狗,紧挨着花坛边坐在轮椅上,看匆匆上班的人们。晚上她会自己坐在轮椅上,看着散步的一家一家人。 换工作后的这三年,桑得榆的心事唯一倾诉给这位一脸慈爱的老奶奶,她拿着与石头的合影一张一张将他们的美好回忆,像是终于找到一个树洞,老奶奶的身体已经不如三年前了,这才入秋的时节,她的双腿上已经盖上了厚厚的毛毯。 “小桑呀,奶奶记得你之前说有个男朋友呀,结婚了没有呀?奶奶给你准备了红包呢。” 人好像是一下子老去的,奶奶今年的精神不如从前,忘事也越来越严重。给流浪猫的猫粮一天会喂好多次,小区的流浪猫眼见得圆润。 奶奶依旧慈爱的看着桑得榆,却问得她越发的茫然,男朋友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六年了,他走的时候二十三岁,现在已经是而立之年。 对于时间她好像从来都感觉不到存在,可是镜子中眼下的细纹,却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她,时间走过了六年了。 她不再是二十几岁的她,一脚已经跨到三十岁了。 她的记忆还停在二十几岁,两人住过的旅社,夏天热烈冬日温馨,只要在一起每一刻都是肆无忌惮的笑声。她三十岁了,而他永远二十三岁。 桑得榆看着眼泪砸在地上,仰头笑着对奶奶说:“结婚的时候,一定叫您来喝酒,红包一定要给我留好呀。” 奶奶点头,叹息:“结婚好,结婚后生三个娃娃。不要吵架,要和和气气的。在一起的日子和气着过,才有奔头呢。他好脾气的呀,你也要多疼他,总是一个人好脾气会累的呀。” 桑得榆愣住了。她的石头家庭虽然一般,但一直明媚。不安和窒息席卷而来,她真的疯了,这几天一幕幕闪回在眼前,小区里的豪车,小李嘴里的富二代,朱莉说的富人家。 桑得榆压住心底的酸楚,自己在期待什么?自己真的疯了,毫无干系的一两句传言,就让她夜夜梦回,思念泛滥。桑得榆心里的热情逐渐冰冷麻痹,手指的阵痛让她回到这个现实的世界。 所有的期待、思念,一下子褪去了。扑通、扑通的心脏开始恢复平静。 这个夜晚,发出芽的心田,被这突如其来的清醒,连根拔除、踏平、上锁。 送饭 “桑得榆,教室有人找你。” 周末学校开放日,是允许家长来看学生的时间。每当这时候,桑得榆就默默地和回到宿舍。这天下午舍友朱双双送走朱妈妈后,拿着她妈妈送来的零食分享给桑的榆时,对桑的榆说教室有人等。 桑得榆疑惑地看着朱双双,低声回应:“谢谢。” 育华中学距离桑得榆老家芜市开车四小时的路程,高中这一年多,妈妈没有来看过桑得榆。桑得榆能够进入高中继续读书已经很知足,妈妈还要照顾桑非晚,这么远的距离来看桑得榆也不现实。 桑得榆只有每年寒暑假才会回家。妈妈也心疼她,生气自己不能来看望女儿,她都是安慰妈妈,高中就三年,时间都用到学习上了,别的家长也很少去。 周末探望日,宿舍也是不允许家长进入的,教室里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默许入校的家长可以与孩子坐下来吃一顿饭。桑得榆不想在教室尴尬地与其他家长打招呼,她无处可去,有时待在宿舍学习偶尔去操场呆着。 桑得榆赶到教室,被许归棹一把拉到座位上:“看,我给你留了什么。”献宝一样打开两个铝饭盒,一盒里面装着辣椒炒猪肺,一个里面有一只拆开的猪蹄。 许归棹塞给她一双筷子:“赶紧吃,可好吃了。” 桑得榆还没有反应过来,手里又被塞了一块金光的发面饼。 “愣着干什么,赶紧吃,让窦子他们闻着味寻来了,又被抢没了。”许归棹瞪着大大的眼睛,自己开始吃着还不忘催桑的榆。 他们坐在空荡的教室里,边吃边聊,上次送来的饭菜拿到宿舍都被一抢而光。许归棹看着正在啃猪蹄的桑得榆,心想,她怎么啃猪蹄都这么可爱,嘴巴鼓包包的,嘴唇亮亮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桑得榆把骨头收拾干净,说:“我请你喝饮料吧。” 许归棹错愕的抬头:“啊?” 桑得榆一本正经:“你请我吃猪蹄,我请你喝饮料,礼尚往来嘛。” 许归棹好看的杏核眼里,有点点的疑惑,突然凑近,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变得很近,近到桑得榆看到他好看的眸子里自己的样子,还有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他用指腹,蹭了蹭她嘴角的油亮,眼睛弯弯的,半调侃半认真地说:“不要饮料,要不你以身相许吧。” 桑得榆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 他们俩之间,同学都用二十四孝好同桌调侃,调侃归调侃,大家都能看出来他们之间的暗涌,但是两人都没有挑明。 “许归棹,你”桑得榆错开他的弯弯的眼睛,低头:“你别耍流氓,讨厌不讨厌。” 许归棹把头低下来,从下往上继续盯着桑的榆的眼睛:“跟窦子他们一样,以后叫我石头吧。” 桑得榆面对他眼神的追踪,退无可退。若无其事地说:“我又不是你哥们。” 许归棹的眼睛笑得更弯了:“当然不是哥们。” 桑得榆眼神里有光在跳动,依旧紧抿着唇,心脏陡然失控,扑通扑通在狂欢。 许归棹父母从小恩爱,家庭虽不富裕,但对他是百般宠爱,许归棹身上那股温柔安静又自信洋溢的气息,让他拥有一群铁哥们。 他像高中校园里,一缕自由的风,自在、温柔。 治愈桑得榆这颗敏感的心。 许归棹到底没有等到桑得榆喊他石头。 “就一个称呼,看你吓的。”许归棹把剩下的菜装好,放到桑得榆的手里。“拿回宿舍,慢慢吃吧。这猪蹄可是我们那有名的,我妈妈早早去排队买的,每人限购两个。” 许归棹把饭盒放到她手里,手却没有立刻拿走,握着她的手:“看你爱吃,以后每周都给你带。” 温热的呼吸伴着许归棹这句话在桑得榆耳边经过,桑得榆的手传来一阵微妙的酥麻,她脸颊被染上了红色。她咬着下嘴唇,要挣脱开他的手。 “你…手放开。” 许归棹嘴角上扬,应声放手,把试卷打开,对桑得榆说:“吃饱了,做会试卷吧,可不能辜负刚才吃的猪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外面秋高气爽,两人低头心无旁骛地刷题,画面上进又和谐。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同学们陆续地走进教室。许归棹的室友进门就调侃没有等到唐妈妈的周末爱心餐。许归棹与他们拌嘴,眼光偷瞄桑得榆,注意到她泛红的耳朵,粉粉的,比夕阳周围的晚霞还要美。 “哪次不是便宜你们这群小子,下晚自习回宿舍就有了。”许归棹担心室友碎嘴巴调侃桑得榆,给他们吃了定心丸。 “感谢咱妈,吃了你家饭,永远是你家人。”大伙边调侃着边坐回到座位上。 桑得榆有种被内涵到的心虚,晚霞从耳朵蔓延到了脖子。 许归嘲笑得眼睛亮晶晶的,低声说:“听到了没,吃了我家饭就是我家人了。” 桑的榆心越跳越快,这温柔的低声,像一场粉红色的波涛向身体的四面八方奔腾而去,一寸寸地敲碎心脏外围的铜墙铁壁,揉捏着血红的心脏,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着。 对着桌面上的试卷,紧抿的唇化作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脸红 许归棹的余光看到桑得榆唇角绽开的微笑,一瞬间失神。 他靠近她,温热的手掌温柔地包裹住她修长的手,带着宠溺:“偷着笑什么呢?” 桑的榆任由他握着手,闷声回答他:“不要说话了,赶紧学习。” “好,听你的,学习。”许归棹拇指与食指揉搓了一下她的手,“不打扰你了。” 桑得榆轻声嗯了一声。 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许归棹身体往她这偏了一下,带着笑意地说:“以后喊我石头吧。” 一个称呼,带着一丝执着、暧昧,桑得榆的脸又红了。 桑得榆反握住许归棹的拇指,桑得榆勇敢地抬眼,望向许归棹,自习课偶尔的翻书声,见证这一刻。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温柔又坚定地生根发芽。 桑得榆咽下口水,目光盯着他好看的杏眼,嘴唇轻启... 就在这时,桑得榆发现许归棹的眼神忽然看向后面,眼里的温柔被无奈取代。 她好奇地扭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坐在后排的窦子,一脸好戏地盯着他俩。 窦子看他们看过来,大大的笑容绽放在脸上:“咱就说,有没有人说过你俩这眼神非奸即盗呀?” 许归棹一声国粹,温柔的杏眼里第一次泛起了粉红色的浪花,做出要打他的样子,窦子连忙拿起手里的课本挡在脸的前面。 许归棹有些无语,又见窦子飞快地把书移开了一下,冲着桑得榆做个鬼脸。 “看来咱妈的周末爱心餐,都被你横刀夺爱了。” 看着又飞快档上的课本,许归棹与桑得榆第一次对视后失笑地摇头。 许归棹看着桑得榆:“继续?” 桑得榆甩开他的手,脸颊红红地将视线转移到试卷上:“赶紧做题吧。” 许归棹在心里把后排的窦子骂了祖宗十八代,深呼吸几次,终于投入到知识的海洋中。 桑得榆的试卷一面做了半小时还没有换面,许归棹看着走神的桑得榆,杏眼里波光粼粼的光都要荡漾出来了。给她打开保温杯,倒出一杯水,胳膊碰了下她:“喝点水,有什么题不会做吗?我都要做完了,你还卡在这。” 桑得榆一直想着许归棹,发现自己筑起的城墙已经被他瓦解,沉醉在他闪着碎光的杏眼里,他含笑握着她手的那一刻,把她从黑暗的城堡里拉出来,跌进了广阔的天空中,太阳、花香、这个世界温柔缱绻,她的心里那一刻塞得满满的都是他。 桑得榆张了张嘴,傻傻地回答他:“会做。”察觉自己傻傻地回答他的调侃,手握成拳,像是撒娇地埋怨他“你还笑我,都怪你。” 许归棹低低地笑着,哄她:“小丫头。” 桑得榆的眼眶热热的,她突然醒悟,他将她当做小姑娘,一步一步地宠溺,她心甘情愿地允许他进入了自己的世界。 许归棹喉结滚动:“小丫头,等我们毕业。” 桑得榆疑惑地转头看他,嘴巴重复着:“毕业?” 许归棹嗯了一声:“嗯,毕业。” 桑得榆的心跳如雷,像是要得到答案一样,追问:“毕业干什么?” 许归棹把水递到她的手里,用眼神温柔地描绘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多喝水,到时候就知道了。” 桑得榆有一丝丝失落,接着从心底泛起的热浪涌到了脸上,扩散到耳朵,脖子,她语无伦次:“你...” 许归棹只是眼睛弯弯地笑着看她。温柔的坚定,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 教室的灯光映在两人的脸上,稚嫩的脸庞呈现出青春的坚定,男孩弯弯的眉毛下面杏眼里面是胜券在握的自信,女孩圆圆脸上是芙蓉的娇嫩。高垒的课本是少男少女昂扬斗志的资本,望向彼此的眼神胜过千言万语。 陌生的城市里,孤独的青春中,人在被爱时,会不自然地变成小孩子。他做了她的铜墙铁壁,她安心地做他的小丫头,她知道有人会为她遮风挡雨,带她披荆斩棘,予她一世的爱护。 他们,计划了很多,昂扬的斗志,热血的青春,唯独没有想到的就是,他变成了往后余生的荆棘。 在心上,无人可救,无药可医,碰不得,看不得,只要呼吸就割出一刀刀的伤,流出一道道的血,不分昼夜,无休无止。 巴掌 周六,医院。 心脏检查挂的是心内科。 周六不是专家坐诊,没有多少人。桑得榆鬼使神差六点到了这里,坐在消防通道将近十个小时。 下午四点,一天未尽水米的桑得榆,站起来大脑晕胀的那一刻,终于等来了自己想见的人。 听到了徐秀山和陈训伟的声音。 “徐叔,石头做事之前是一直有分寸,可这次,你得说说他了...” “他的压力也大。” “压力也不是最近才大的,他这样下去,怎么办?” “行了,找合适的机会,我会说他。” 桑得榆站在消防通道,听着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对话,一股异样的情绪从心脏蔓延整个胸腔,让她无法呼吸。 她现在紧张又期待。听着脚步远去的声音。赶忙打开消防通道的门,用力跺了跺麻木的双脚,一股噬心的痒胀瞬间直达大腿根。 她压下心里期待的兴奋,慢慢地走到心内科,公事公办的模样敲门。推门进去主任医师正在与病患问诊,看到进来的女人,皱眉:“听到叫号,再进来。” 桑得榆清了一下嗓子,强压住颤抖说:“大夫,许总的医保卡落在这了,安排我来取一下。” 医生起身,将办公桌上的病历本、心电图、问诊表都翻看了一下,回她:“许总带走了,是不是忘记放在别的地方了?” 桑得榆的双手开始颤抖,喉咙发紧,呼吸也变得急促:“许归棹,许总。” 医生又把左手的专业书,电脑一侧的通讯录都翻了一下,又打开电脑系统查了一下,推了下眼镜:“女士,许总的卡确实拿走了,你可以再与许总确认下,十几秒前,刚刚在药房留下了药品出库记录。” “您确定,是许归棹的记录?”桑得榆往前走了一步,正在接受诊断的患者也帮着医生翻着桌子上的资料。 “确定。刚刚发生的记录,许总应该找到了,你再去问一下吧。” 桑得榆的脸色煞白,医生与和患者一脸疑惑地看着这个眼眶中蓄满泪水的女人。 “你没事吧?” 桑得榆慌忙鞠了一躬,泪水从眼眶砸在了地上,她退出门,靠在走廊的墙上,双手紧握住医院墙壁上的扶手,支撑着身体,不让它倒下去。 那连根拔起的荆棘,在已经踏平的心田中疯狂地生长。 还在走廊等待的病患,看着情绪崩溃的桑得榆,同情地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医院里,最多的就是生离死别的崩溃,不分年龄无关性别。什么金钱名声,在健康面前,都渺小得可有可无。 走廊中人影来来往往,五个叫号器间歇工作,这个泪流满面的女人,终于循着地上的指引箭头寻到了取药处。 陈训伟感觉这个女人一直在周围出现,从周四他和徐秀山在医院等人时,她就出现过,一直阴魂不散地到停车场。现在她又出现了。 他能发现,徐秀山肯定也能发现,两人对视一眼,面色如旧,什么也没有说。 陈训伟压低声音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吸烟处,问:“那个女人。” 徐秀山没有说话,也没有往她那看,只是制止了陈训伟的眼神:“生面孔。” 陈训伟摁死烟头:“我去试探一下。” 徐秀山拍了拍陈训伟的肩膀,靠近他的耳旁:“不一定是许牧那边的人。” “万一...” “训伟。”徐秀山拿出一颗烟递给陈训伟,他年纪大,处事沉稳,一直教他们做事,分析问题很全面,背调也有自己的体系,“许牧那一支,已经全部送进去了。” 陈训伟狠狠地抽了一口烟:“万一他们贼心不死,还有后手呢?” 徐秀山眼神有些动摇,但还是按住他:“动用了政审的关系,背调得很全面,应该没问题。” 他思考了一下,捏了一下陈训伟的肩膀,耐心地说:“这次行程是临时安排的,而且这医院心内科并不出名。” 陈训伟,没有回应,依旧在抽着烟。几分钟后,他有些疲惫地说:“徐叔,我真的...不敢放过一点点怀疑,特别是事关石头的身体,我保证只是试探一下,不管是不是,等商量后再进行下一步。” 徐秀山看着陈训伟的眼睛,有些动容。 眼前一贯吊儿郎当的年轻人,此时疲惫中透出的关心却很认真。陈训伟的疲惫让他心疼。 很多年前,那会董华涛还在,他也更年轻些,面对两个干劲十足的男生,董华涛面色严肃,一字一句地分析了当时的情形,最后问:“你们要想清楚,这场仗能打赢吗?” 他们咬紧了后槽牙,坚定地说“能”,掷地有声。 徐秀山捏了一下眉间,看着陈训伟,嘱咐:“小心点,别轻易透露出消息。” 陈训伟摁灭手里的香烟,当初董华涛做好的计划,他和石头都可以执行,是石头说服了他,把他放在了暗处,因此他现在总下意识将石头心脏现状的责任归咎在自己,对于许归棹的身体格外上心。 他怀疑那女人可能是许牧那群人的漏网之鱼。 前阵子缠绵的秋雨,空气里都弥漫着水汽,秋风吹动,胳膊上的汗毛都感受到了凉意。 陈训伟穿过排队缴费的队伍,靠近取药窗口。走到取药队伍的最后面,他若无其事地四周查看,看见那个女人站在取药窗口一侧的走廊,呆呆地立着,眼神空洞。 医技楼一楼到缴费取药区,有一条长长的走廊,厚重的隔离门挡住了胸透室窗口的光线。只有两个消防应急灯发出绿悠悠的指示灯光。她就站在那灯光前面,整个身影融进灰色的走廊,惨白的脸正对着这边,显得落寞又渺小。 陈训伟看着她,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没有生意人惯有的精明,像是受了什么打击,没有一丝生气。 一个要抱着别样心思的女人,在没有被目标人物注意到的时候,轻易暴露出走神的样子,可不像是许牧训练出来的人,或许这是时刻准备着要开始表演的杀手锏。如果许牧手下都是这样的人,当初那些事也不会被一件件地揭穿。 陈训伟正在心里默默地分析着,不知道怎的,就突然惊动了那个女人。 她的眼神穿过一个个排队的病患,精确地逮住了陈训伟打量她的那个眼神,她的眼睛瞬间聚神,与他四目相对。 那张没有丝毫生气的脸上,呈现出一个扭曲的表情,陈训伟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的要低头装作查看药房单子的样子,却发现单子和医保卡都被许归棹拿走了。 就在这时,女人已经靠近,白皙修长的双手握住他的手臂,陈训伟看到她眼中清晰可见的欣喜和痛楚。转头看四周的人,周围病患看惯了崩溃欣喜的人生百态,此刻全都无动于衷,陈训伟把她拉出排队队伍,压低声音问:“你想干什么?” 女人的眼眶中盛满了泪水,整个身体靠着他的手臂支撑着,她艰难地张了张口,带着一分哀求两份希冀,陈训伟很容易地看出来她说的两个字是“许归棹”。 陈训伟心中惊涛骇浪,一手用力托住她下滑的身体。 “你是什么人?” 女人身体瞬间跌坐在地上,泪水已经完全充满眼眶,却还没有决堤。陈训伟随着她的跌坐,蹲下身子,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套出点有用的信息。 就在两人相视僵持不下的时候,他听到身后有人说:“训伟,起身。” 陈训伟松了一口气,手臂还是被紧紧地钳制着,起不开身,只能无奈地回头,许归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们身后,不远处徐秀山表情晦涩地停下了脚步。 陈训伟往后靠了下,压低声音说:“石头,这女人很可疑。” 没有得到回答。 医院外面的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药房的刷卡机声此起彼伏,周围的等着拿药的病患来来往往。许归棹圆圆的杏眼盯着握着陈训伟手臂的女人,没有说话,没有动作,眼光里的波光粼粼都怕把她的影子摇碎了。 陈训伟转头等许归棹的回应,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纠缠糅杂在一起的各种情绪,惊喜、悲伤、如释重负、后悔、害怕,最后组合成了思念,和小心翼翼。 “放开吧。”许归棹蹲下身来,一根一根地扒开桑得榆紧握的十指。陈训伟立马起身,揉了下胳膊上发白的指印。 许归棹小心地握着她的肩膀,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桑得榆眼中的泪水一瞬间决堤,滴落在刚才过于用力的双手上。心底的荆棘因为泪水的滋润,扭曲的生长,像成千上万的铁蒺藜,在柔软的心脏上反复地滚动,密密麻麻的血,钻心刺骨地疼。 握住肩膀的双手把她扶到座椅上,她虚脱的身体有了依靠。 她被泪水灼伤的双手握住要抽回的手臂,慢慢地抬起头。 许归棹对上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愣怔。她脸颊上的泪痕还在,眼睛里已经是一片清明。 热乎的小笼包,红色的面包服,雪糕味的初吻,深夜别人的朋友圈... 桑得榆双腿像是柔软的面条,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猛地站起来,现在的她像是正游走在时间的溪流中,回到了那个记忆里模糊又擦不干净的满满荒草的人去院空。 从那开始,那院荒草挪进了她的心里,荒凉中长出了刺痛的荆棘,痛得窒息,却不敢去拔出这最后的关联。 沉默良久,许归棹的脱口而出:“你...” 陈训伟只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太古怪,当他看到女人眼眶里的泪水突然全部汹涌出来的时候,这种古怪达到了顶峰。他猜测,他们俩到底有什么纠葛。 也许是脑补得过于认真,剧情太过狗血,他没有注意到,那个女人,突然嘴角一撇,冷笑一声。下一秒,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女人高高扬起的手掌,许归棹偏转到一侧的头。 女人收回手掌,随便地用手背擦了下脸颊上的泪痕。 “六年了...” 女人的声音被喉咙阻碍住,她顿了顿,清了清嗓子,用力握紧双手,脸上却挤出一丝冷笑,把话说完。 “你不是死了吗?” 陌路 许归棹转过头,望着桑得榆,没有说话。 他的眼睛里,盛满的是什么? 嘲笑、无奈、不屑一顾?桑得榆识别不出来,也不想去探究。 她只是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喜欢一个人,从来没有卸下所有的防备全身心地爱一个人,从来没有这么思念一个人,也从来没有这么恨一个人。 “你不是死了吗?”她的热泪滑过她伪装的冷笑,倔强地不去擦,“你不是死了六年了吗?” 没有回答。 他身体挺拔,身上笔挺的西装,衬托着他成熟稳重的气质。 桑的榆胸膛被怒火猛烈地灼烧,眼泪不间断地落在地上。她要用最恶毒的话去诅咒他,用折磨自己六年的荆棘划遍他的每一寸身体,可是看着他消瘦的脸,一丝不苟的发型,西装笔挺的样子。 她慢慢地平息了。念旧的她,活得像一个拾荒者。 “你现在是不屑于跟我说话吗?”泪水一下就止住了,“对不起三个字,我都不配听到吗?” 许归棹将目光专注在地上那一滴眼泪上,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少年时的温暖春光,少年温暖瞪的声音也变得清洌:“对不起。” “谢谢。”桑的榆嘴角重新扬起了冷笑。“我听到了我该得到的,谢谢。” “对不起。” 桑的榆强撑着那抹冷笑,那是自己最后的尊严。她拼命地压住胸腔里的酸楚肿胀,不让自己的腿再打软。 鞋底狠狠地蹭掉地上眼泪的痕迹,绕过许归棹,一步,两步,三步,向门口走去。 她余光中的许归棹,正看着他,眼神却波澜不惊。他的模样如此熟悉,眼神如此陌生。 桑的榆眼泪再次滑落,她忍住没有去擦,没有回头,只是说了一句:“我不会再打扰你,永远。” 朱莉正在桑得榆家躺平刷剧,门打开的时候,她赶忙坐起身来。 “嘭!”门被狠狠地摔上。 朱莉惊了一下,看到桑得榆冲到卧室,卧室门又被摔了一下。 还没等朱莉反应过来,她又重新出来,眼睛红肿着,双手颤抖地拿着一个家居筐。一看就是拼命的压抑着情绪。 朱莉一脸害怕地问:“的榆,发生什么事了吗?” 桑的榆没有回答,抱着家居筐就冲出门去。 朱莉反应过来了,那个家居筐里装了很多小玩意,桑的榆宝贝的很,十字绣钥匙扣、带锁的小本子,还有一些照片和大头贴。平时被桑的榆小心的藏在衣柜里,她不常拿出来看,也不许别人碰。 朱莉回过神来,赶紧拿起家里的钥匙追了上去。 从电梯门追出去,朱莉看到刚刚跑出单元门的桑得榆,使劲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桑的榆没有回应,也没有回头。 朱莉赶忙追上去,看到桑得榆停在小区的垃圾桶旁。她掀开盖子,恶狠狠的把家居筐里面的零碎物件,哐啷哐啷地倒进去,最后把家居筐也扔了进去,然后用力的把盖子扣上。 朱莉看着桑的榆的动作,慢慢地走过去,小心地问:“的榆,怎么了?” 桑的榆缓缓地蹲下,头埋进两个胳膊中间,秋日的小区凉风阵阵,这时的桑的榆却像被冰封住一样冷得直打哆嗦。 朱莉没有再问,蹲在桑得榆身边,用手掌轻轻地抚摸她的背,想让她平静一些。 好一会,桑得榆猛地站起来,疯了一样打开桶盖,把里面的家居筐拿出来,半个身子探进垃圾桶疯狂地寻找那些零碎的小物件,最后把垃圾桶全部倒出来,从一包包的黑色垃圾袋之间捡起一个个的小东西。 桑的榆抱着失而复得的垃圾筐,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没有逞强,连带肩膀都在不停地颤抖,呜咽声传来,带着秋风吹过树桠的悲凉与孤独。 朱莉看着此刻痛哭的人,不知道怎么安慰。看着此刻痛哭的人,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看过的一句话。 孤独并非独处,独处是扁平的自处,孤独更多了维度,你是你自己的容物,你也是你自己的容器。 此时的桑的榆是孤独的,孤独到没有人能靠近,没有人能温暖她,没有人能救赎她。 这种看得见的孤独悲伤,却不知道如何挣脱的无力感,撕裂着桑的榆,同时也裹挟住了朱莉。让她此刻心疼的同时也深深的悲哀。 她能清楚地看到桑的榆被悲伤缠绕,越来越紧,但她无力拯救。朱莉知道,这样的痛苦只能等待桑得榆自救,以桑的榆平静的性格,何事至于失态成这样,想必是痛楚到了极点。 一个物件承载着一段记忆。 那一段段的记忆,朱莉没有参与过,或许桑的榆也不想被第三个人参与。 我之珍宝他人之蔽履,哪有什么感同身受,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人们终究要在各自的事与愿违中,努力的自渡。 周日,是桑非晚每周回家的日子。 老家的宅子已经租出去了,妈妈去世之后,桑的榆换了工作,来到桑非晚上高中的淄市定居。桑非晚大学索性也填了淄理工,小两居的房子,每周末桑非晚可以回家过周末,姐弟俩的日子过得舒心。 但桑非晚这天惹了麻烦。 起因还是上次桑的榆受伤的事情,年轻气盛的少年,咽不下这口气,在篮球场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练着练着双方就打起来了。 都是刚拿到比赛奖项的学生,学校处理起来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两人表面上和好,打了场友谊赛,通报批评下,这事就算过去了。 接桑非晚回家的路上,车里没有人说话,他有些心虚。 桑的榆的手还没有好,朱莉开车,副驾驶坐着桑的榆,桑非晚在后排给朱莉使眼色,想让朱莉调解下气氛,朱莉第一次摇了摇头,无奈地挑挑眉,后面桑的榆的小动作被朱莉完全无视。 桑非晚忐忑地想,完了,姐姐看来气得不轻。 他性子跳脱,受不了这可怕的压迫感,非得找点什么话题说不可,想来想去,他讨好地笑道:“姐,马上寒假了,同学们最近都开始准备寒假实习,准备把毕业的履历丰富一些,我也想寒假去打工试试。” 桑的榆轻轻的嗯了一声。 桑非晚脑袋凑到主副驾驶座中间:“我听同学说,有个棹暮集团,在招大学生寒假实习,要不你陪我去转转?” 桑得榆转过头看着桑非晚:“坐好。” “哦。”桑非晚蔫蔫地坐好,不再找话题了。 车子回到小区,桑非晚带着一周的脏衣服的行李袋跳下车,就听见桑得榆对朱莉说:“我出去一趟,你在家帮我看着他点,不要让他出去晃。” 桑非晚,一下蹿到桑的榆身边:“姐,你这是限制我人身自由,这是犯法。” 桑得榆淡淡地看过去,桑得榆立刻感受到血脉的压制。双手抱着行李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听话,姐姐早点回来吆,我会准备好晚饭,照顾好朱莉姐。” 桑的榆又瞥了他一眼,转身出发。 桑的榆这次是去见慕尔迟。 半个小时前,慕尔迟打电话约她见面。桑的榆这几天情绪低落,不想在感情的事情里打转。但毕竟是自己对不住这段感情在先,吃一顿散伙饭也是应该的。 地点选在小区附近的日料店。这是一个新店,高端定位,食材新鲜,生意挺好的。到的时候,慕尔迟已经在门口等着,顺手接过桑的榆的包。 桑得榆一怔,慕尔迟笑着说:“这是一个绅士基本的礼仪,毕竟我这个人一直还挺绅士的。” 桑得榆笑了笑,顺着他的指引来到了包间。 两人脱鞋入座,慕尔迟细心地帮桑的榆把鞋子摆正。 入座后,慕尔迟给两人倒上半杯吟酿。深秋吃鲑鱼,配上吟酿,滋味更好。桑的榆没有作声。慕尔迟喝了半杯清酒,又给自己添上,并没有要求桑的榆喝。 “你这几天看起来气色不太好。” 桑得榆扯了扯嘴角:“是吗?” 慕尔迟是一个外贸公司的人事经理,出了名的性情温和,如果不做恋人,会是一个朋友的优选。 慕尔迟把北极贝和甜虾摆在桑的榆前面,将蘸料中的芥末挑出一半后推到桑的榆前面,继续说:“你可以把我当做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这样会不会让你好接受一些。” 桑得榆没有接话。 “你一直都心如止水,总是逼你自己接纳我。”慕尔迟低低地说,“我以为时间久了,你会习惯我在身边,没想到,习惯并不是心甘情愿,是我太想当然了。” 那时候还没有去世的妈妈,约他们两人见面,桑得榆的情况也跟慕尔迟说清楚了,女方有一位从高中开始谈了八年的前任,因病去世了。女方一直没有走出来。 他也纠结过,但是想一下这也算是个这个社会挺少见的长情的姑娘。因为家里催得紧,因为工作安定后,下班后一个人寂寞,因为厌烦了形形色色的相亲对象,总之,两个人见面了。 那天她穿了一件白t恤,蓝色牛仔裤,外面是一件棕色风衣。微卷的长发随意地披着,圆圆的脸上干净恬静。见到她的第一眼,她正盯着咖啡厅外落叶的树木发呆,夕阳的余晖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色。在这个秋天格外的温暖。 那一刻,他心动了。 “的榆,那一刻,深秋因为你变得温暖。”慕尔迟沉浸在回忆中,“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像一幅油画一样,安静又纯洁。我知道你也许沉浸在与别人的回忆中,但我,依旧因为那一刻沉沦了。” 他看着桑的榆问:“我这样说,你不会有负担吧。” 桑得榆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摇了摇头。当时她拒绝了他。没想到兜兜转转到淄城又一次相遇。 “的榆,虽然你因为妈妈,你选择跟我在一起,但是这一年时间,我很开心。” 妈妈在几年前死于抑郁症。在生命结束的前几天,她好像急于安排好女儿的生活,做了两件事,一是把房子转到了姐弟俩名下,让桑的榆照顾好自己和桑非晚,二是给她找一个人稳定下来,妈妈提到了慕尔迟还偶尔打听桑的榆,这些年也一直保持着单身。 已经被抑郁症折磨的憔悴不已的妈妈,轻抚着桑的榆的头发:“忘了他吧。他已经死了,就算没死,你们俩也不可能了,这么久了,他的家人都不见了,你能等到什么呢?” 桑得榆倔强地不说话。 妈妈痛哭流涕的哀求:“算妈妈求你了,榆儿,放下吧。自己一个人太苦了,找个知冷知热的人吧。” 为了母亲的遗愿,桑得榆把心底的回忆打包掩埋,接受了慕尔迟成为自己的男友,决心开始新生活。 可桑的榆发现自己做不到。经历过才知道,如果心已经死了,再多的努力也都是浮尘。 八年的青春陪伴,再也没有一个人像许归棹,可以感染她,带动她,没有人能取代他。 压轴菜鲑鱼上桌,精致的碗碟摆在中间。慕尔迟给桑的榆夹在盘子里,问:“芥末还是太多吗?眼泪呛出来了。” 桑的榆没有说话,他又接着说:“不会是我说的话,感动了你,才泪流不止吧?在一起的这一年,你的情绪可从来没有浮动过,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说说。” 桑的榆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弯弯的眉毛皱了一下,眼睛里的碎光温柔地荡漾。 日料店播放的小调,木门外面人们低低的交谈声,慕尔迟轻轻的咀嚼声,一口清酒滑过食道的温凉,让一些闷在胸膛里的不可言说,轻易的跑了出来。 “他没有死,我理解得对吗?” 桑的榆嗯了一声。 慕尔迟:“那那六年,他干嘛去了?” 桑得榆自己倒了一杯吟酿,喝了一小口,没有说话。 慕尔迟组织了一下语言,小心翼翼地说:“六年时间太久了,我们也相处了一年多,那他...” “他不会!” 慕尔迟有些吃惊,他没有听到过桑的榆高声说话,更别说带着强烈的情绪起伏。她在他面前一直是冷静的,不会明显的反驳,没有大声的争辩,总之就是没有任何冲突的礼貌相待,人在身边手牵在一起,却感觉很遥远。他一直以为她就是这样的性子。 原来不是。 她会大声的反驳,会压不住的情绪外漏,只要触碰到她心底藏着的那段回忆,那个人。她就会像一只刺猬释放所有的尖刺。 一个人事经理的职业素养,在这一刻有些支撑不住。他的自尊,让他不想承认,他被彻底的打败了,败在了一个六年音讯全无的人手上。 慕尔迟掩住脸上的尴尬与失落,缓缓地说:“的榆,有些事情是大概率事件,不是否认就不会存在的。” 桑的榆安静下来,放下手里的酒杯,起身离去。 “无论这六年他在哪里生活,你一直没有他的消息,这是事实。你们有共同的同学、老师、朋友,有什么理由能让你一丝消息都得不到?”慕尔迟拿起她的包,紧紧地跟上,一边走一边给她分析。“你有没有想过...” 说到这,慕尔迟的话音消失了。 桑的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抬头,就对上了陈训伟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在陈训伟的后面是刚进门的徐秀山。而刚刚推开门的许归棹,定定地看着他们。 回忆1 陈训伟等着前台查他们预定的包间。瞥一眼桑得榆,说:“徐叔,这人呀就是得会逢场作戏。不去当演员真是可惜了呀。啧啧,第一场戏,还在上演撕心裂肺,搞得像有杀父之仇一样,第二场戏,就是卿卿我我,痴心绝对。” 他用车钥匙点了点前台,说:“这剧情像不像六七十年代的琼瑶剧。简直是一个套路。” 桑得榆拿过慕尔迟手中的包,看着门口三个人。 许归棹一脸严肃,看不出什么表情,眉眼间不见少年时阳光温柔,竟然有久经沧桑后看透一切的坦然。 他与桑得榆对视的一秒钟,立马转开了视线,越过桑得榆看向她旁边的人。 慕尔迟奇怪地看了一眼陈训伟,又见被许归棹盯着,赶忙把桑得榆护在一侧:“这人阴阳怪气的,你离他远点。” 桑得榆平复了一下情绪,喉咙发紧,说:“别理他就好。” 徐秀山推了一下陈训伟:“训伟。” 陈训伟回头,挑眉看了一眼徐秀山,有点生气,却无奈地低声说:“我又没指名道姓,还不让人讨论电视剧了。” 站在门口的许归棹绕过徐秀山和陈训伟,抬脚向二楼走去,留下一句话:“我先上去了。” 陈训伟看着许归棹的背影,一脸疑惑,问徐秀山:“石头这是怎么了?” 徐秀山咬了咬牙,拍了拍陈训伟肩膀,向着许归棹的方向,边走边说:“在外喊许总。” “不是,你啥意思呀,不让说电视剧,喊人也不行呀。”陈训伟匆忙赶上去。“来来,说道说道,在淄城说话还犯法了?” 徐秀山连头也没回:“你小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窍。” 陈训伟摸摸后脑勺:“这又跟开窍什么关系。前几天石头在医院挨的那一巴掌,你忘了呀?” 徐秀山站住,回过头,看着陈训伟,认真问:“你谈了八年的女朋友,又骗了你六年,你能不能原谅她?” 陈训伟立正站在原地,眨巴眨巴眼睛:“女朋友?” 徐秀山摇摇头:“不然你觉得他俩在医院真是演琼瑶剧?”顿了顿,想到自己的回答,他笑着说,“谁能请得动许归棹演戏。” 许归棹是家里的独生子,生活虽富裕,但爱给得充足。阳光、自信、温暖是二十三岁前许归棹的标签。 接许归棹回瑞士时。徐秀山和陈训伟都没有参与,但以后并肩作战时,他们已经把他所有的人生经历都整理成档,小时候几岁断奶,几岁尿床,几岁上学,交了几个朋友,惹过几个小姑娘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陈训伟没搞明白医院的那一幕,怎么就跟女朋友扯上关系了。但很快,脑子前后一联系,就明白了。 许归棹这情关,可真是被六年时间垒得比马特洪峰还要高。 陈训伟本来就没开窍,不懂什么是爱情,凡事都套用生意上的逻辑来理解,他想了一下,认真地回复徐秀山:“据我分析,像石头现在的情况,把这六年的一件件一桩桩说清楚就万事大吉了,不至于搞得像电视剧一样。” 徐秀山瞥了一眼陈训伟,无语望天:“你谈过恋爱吗?你知道女孩子想什么吗,感情真像汇报工作那么简单,许归还能硬挨那一巴掌?” 陈训伟无言以对。 徐秀山对于陈训伟的反应,十分满意,拍拍他肩膀:“没有涉足过的领域,不要瞎指导。少给许总分析。” “凭什么?”陈训伟提高音量,“没吃过猪肉,我还没见过猪跑吗,分析还不行了。” 徐秀山看着眼前鲜活的年轻人,没有继续与他争辩,他盯着上楼的许归棹的背影,目光中满是无奈,心底的心疼掀起惊涛却没法说出口。 夏日骄阳一样的人,被名利一锤一锤地打磨成深秋的树干,寒冬的冰刀,硬生生地把心里的阳光抽离,包裹,深埋心底,会不会烫得心口疼? 温情的人学会冷血,温柔的人开始冷冽。他拼尽全力把前半生的自己埋葬,试图脱离开人情冷暖,却还是贪恋这丝烟火气,逃不掉,躲不开。 徐秀山压下心底的心疼:“记得我们说过的,要一路帮石头扫平障碍,让他安心自在地生活。” “这哪能忘,我们不是已经给他扫清了吗?” “你知道什么是安心自在的生活吗?不是没日没夜的工作机器,没有钩心斗角的精明算计,真情实感自然发生,才是安心自在的生活。” 他看着远远离开的桑得榆,那个在医院里痛苦又倔强的女人,心里涌出同样的心疼。 他脑海里的那一幕,至今画面清晰。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个温暖明媚的少年。 刚开始的很长时间徐秀山都看不上那个一脸微笑的少年。 许氏集团屹立二十余年,在瑞士被称为“中国许老二朝”,可不是一个只知道微笑的少年能染指的。 徐秀山是许氏集团的营销总监,同时也是许老爷子贴身管家的儿子。他为人圆滑,善于经营,办事能力强,在许氏集团威信极高,也招老爷子喜欢。 那年夏天,许家老宅迎来了两个少年。这两个少年归徐管家照顾。 如果不是顶着许老爷子孙子的名义,徐秀山根本注意不到他。一个少年的心脏年纪轻轻就出现了问题,心脏骤停被紧急救助休养后,包机到了瑞士,这个少年就是许归棹。而老宅为防止病情进一步恶化,找到了可以替代的心脏捐助者,这个少年就是陈训伟。 天南地北的两个人,因为一颗心脏,牵连到了一起。一个苍白破碎昏迷不醒,一个吊儿郎当不知今夕何夕。 他们那时才二十几岁,正是该为事业奋斗的年纪,却被留在医院中,被一轮又一轮的化验、会诊,做各种应急预案,签各种文件,按各种手印。 七月二十七,夏天最热的那天,徐秀山很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认真地记住了那个少年的名字。 他叫许归棹。 那天黄昏,窗外高楼被高温晒得出现了虚影。夕阳透过窗纱洒在少年的脸上。他回老宅给老爷子汇报半年度营销业绩。汇报完出于礼貌,去看望老爷子的孙子。 他恰巧醒来,睁开眼,清澈的眼睛里绽放出笑意,许久未开口,声音沙哑地对他:“请问,这是哪里?” 生意场上见惯了防备、探究的眼神,回老宅最是放松的徐秀山在这干净的眼神里,回答他:“这是瑞士,你爷爷家里。” 许归棹眼中,没有遮掩地出现了疑惑,两条浓眉皱在一起,在极力的消化着这九个字带来的信息量。 徐秀山没有说话,他安静地看着许归棹,看他纠结了一会,开口继续问:“可以跟我说一下,发生了什么吗?我有点搞不清状况。” 就这么直白,没有套路地询问。 徐秀山沉默了片刻,缓缓地讲了事情的经过。特意说到了如果后期严重,已经准备好了合适的心脏来源,让他安心养病。 许归棹的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眼里的疑惑被严肃代替。 徐秀山低头看了许归棹一眼,眼底是轻蔑和清明。收回眼神,心底叹息,生命面前,特别是有钱人眼中,活着可以用任何代价换取,包括别人的生命。 许归棹忍着心脏带来的不适感,转过脑袋看着窗子,沉寂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如果用别人的生命换我的活路,我不会同意。” 徐秀山有点意外,意外许归棹竟然能看得这么透彻,而且轻而易举地摆在台面上讲出来。 但他不会认为这是真心实意的选择,接着说:“如果有突发情况,肯定会不惜任何代价,优先选择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许归棹转过头,一脸平静,看着他的眼睛,呼吸器下苍白的嘴唇扯出一个微笑:“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 人生无常,谁能保证意外和明天,哪一个会先到来。许归棹的心脏如果危及到生命,心脏移植势在必行。就冲还没确定许归棹的身体状况,许家已经找好了心脏源,这一点,可见许老爷子对许归棹的重视程度,是可以跨越任何边界。 徐秀山:“你阻止不了。” 许归棹:“虽然我没有自救的本领,但我会表明我的态度,他们不会把我绑在床上过后半生吧。” 徐秀山看着他一脸坚定,坦然的眼神,灼伤了自己探究的态度。那一刹那,他仿佛回到了自己宁折不弯的青葱少年时代,“人要首先保证自己先活着,你的情况很不乐观。” “不用担心我。”少年干净的眼神,弯弯的看着他笑,里面有碎光在闪动。 他承认他被刺激到了。在生命抉择的时刻,才是最真实的人性。 在生意场上再如何游刃有余,面对这样一个干净明媚的少年,他竟有些招架不住。也许是心里还有那么一丁点地方在努力向阳而生,不想用满腹经营算计继续面对一个满身阳光的少年。 “我去告诉你爷爷,你醒了。”徐秀山落荒而逃。 回忆2 徐秀山去跟许老爷子汇报情况,房间只有许归棹一人。 夕阳的余晖收拢了起来,夏季的天空依旧白亮。躺在床上的许归棹,脸色除去有些苍白,只有平静无畏。 徐管家扶着许老爷子,后面家庭医生、护士、徐秀山还有一个少年,进入了房间。许归棹看着鱼贯而入的几个人,房间里依旧没有出现大的声响。他没说话,轻轻地摘下氧气罩,虚弱的脸上扬起了一个轻微的笑容。 许老爷子坐在床边,攥住他的手:“孩子,你受苦了。” 祖孙两人的手,紧紧地握着,久违的血脉传承,让老爷子眼睛湿润。许归棹任由他握着,微笑着与他对视,爷孙俩都在端详着从未见面的彼此。 许归棹看到来人中并没有爸爸妈妈和奶奶,心里一阵心酸,感觉心脏被紧紧地捏住。下一刻,整个房间充斥着老爷子惊慌失措的声音:“医生,快来看看,这是怎么了?” 医生麻利地给许归棹戴上氧气罩,看了一眼一侧的心电图,安排护士准备心脏造影。 许归棹感觉整个心脏被一双手紧紧地攥住,无法跳动,脸色更加地苍白,嘴唇由苍白转换成了深红色,像是溺水的人一样,双手想抓住什么,却一点动作也做不了。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眼前浮现出奶奶哭红的双眼,爸妈呆滞的神情,两只小狗舔舐他的双手的画面,耳边是许老爷子大声呵斥医生的声音。 许归棹再次醒来,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徐秀山坐在床边,正在处理工作。冷峻的脸庞上只剩沉稳,他放下电脑,上前问:“醒了,感觉怎么样?” 许归棹口鼻上还戴着氧气罩,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来:“心脏还没换吧?” 徐秀山一脸震惊地看着许归棹,心里不知道是该说这孩子傻呢,还是夸他,“没有。” 许归棹松了一口气般,轻轻地扯了一下嘴角:“爷爷来了吗?我有话说。” 徐秀山按了呼叫铃后,坐在床边:“老爷子受到刺激,管家在家照顾他。一会我会给老爷子打电话说下你的情况。你可以跟他通话。” 电话打通。 徐秀山一脸平静地看着许归棹说服许老爷子:“爷爷,如果我的生命需要别人的生命来换,我以后也不会活得心安。” “爷爷,你也好好照顾自己。不然我也会担心的。我跟医生了解过了,我这情况不用移植,成功案例很多。退一万步,即使我是个例外,我也不接受他的心脏移植。你就把他认作你的孙子,我们一起好好孝敬你吧。” “现在你有两个孙子啦,如果强制移植,我醒来后,也不会心安地活着。” “我要给咱们爷孙积德行善。” 徐秀山善于与外人周旋,与家人却很少交流。在外虚与逶迤久了,面具和习惯就刻在了骨子里,同时也丧失了与家人真诚交流的能力。 躺在床上的少年刚刚给他展现出了久违的画面,专属于家人之间的温情和撒娇,这画面不经意地触碰到了他内心那唯一一块没有被灰色霸占的角落,让他难得地露出真实的微笑。 “徐叔,你是不是也以为我傻?”许归棹明亮的眼睛盯着徐秀山。 徐秀山扯了一下嘴角,没有回答。 许归棹眼睛里的恢复了神采,咧着嘴巴露出洁白的牙齿,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一直是个好青年,努力学习,认真工作,勤于锻炼,奶奶说过,日行一善,老天不会亏待我的。” 徐秀山不知道怎么应对,他感觉精明算计会弄脏这个干净的年轻人,用心怀叵测的试探会玷污这个年轻人,纠结了好一会儿,无奈地问:“你不怕死?” 本以为这个明媚的年轻人,身上的正义之光,会继续发出光辉。拿着不用伤害别人为自己苟活的代价这个理由,回答他。然后壮烈地说,人固有一死。 但出乎意料,许归棹眼神里有向往、有愧疚、有思念,最后化成一声轻叹:“怕,特别怕。” 徐秀山一愣:“什么?” 许归棹眼里的情绪凝聚成泪水,蓄在眼眶里流转:“怕奶奶爸妈对我的守护付诸东流,怕爷爷得到又失去受打击,怕等我去哄的那个傻丫头......失望。” 许归棹说完的瞬间,眼泪就夺眶而出。他有点不好意思,拿起枕头擦干净眼泪,看到了枕头下自己的手机。 许归棹欢喜起来,不设任何防备,兴致勃勃跟徐秀山分享自己的手机相册。 奶奶站在老槐树下,一双小脚穿着黑色的三寸小鞋,双手拄着拐杖,笑成月牙的眼睛和没有牙的嘴巴。 瘦瘦的爸爸和胖胖的妈妈坐在自家修表店里,不好意思的头贴在一起,爸爸特意穿上了新衣服,妈妈烫着卷发。 一黑一白两条土狗,在小河边奔跑追逐。 一个圆脸的女孩,站在一个旅馆的阳台上,两个眼睛弯弯地看着镜头,那眼神充满爱意,那是看着爱人的眼神。 “这是我奶奶,一个漂亮的没牙的老太太,裹着旧时代的小脚,每天走路都要用拐杖。这是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可浪漫了,也很相爱。这是家里的两条狗,我给它们取名黑白双煞。这是我要娶的人,我们在一起八年了。” “活着多好,好想她。”许归棹怔怔地盯着女孩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许归棹自言自语了一阵。最后扭头看徐秀山:“可那个男孩,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因家人的爱降生,也会有人在等他爱。” 徐秀山承认,他被许归棹感动到了。干净的世界和正确的三观。 徐秀山怔怔地看着许归棹。做领导久了,徐秀山的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自带压迫感,公司下属都怕他,私底下都说他让人揣摩不透,任何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许归棹坦荡、真诚、平静地对上徐秀山深入心灵深处的眼神,在往后的日子里,感染着徐秀山,让他变得越来越有人情味。而许归棹却变得让人越来越捉摸不透。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现在,许归棹把自己的生活分享给徐秀山,在徐秀山千篇一律的工作中,难得有这样一段温情时刻。 医生听到呼叫,赶来给许归棹进一步检查。 晚上,徐秀山继续陪床。继续陪许归棹回忆他的生活。挺俗的,没什么特别,用一句话来说就是苦中作乐。 许归棹描述出来,分外温馨。 说实话,他与富家子弟接触得多,几乎都是纸醉金迷。上进的富二代也有,多数故作商业精英。流落在外找回家族的年轻人,都在努力融入富贵。 许归棹这样一个,眉眼英俊,浑身温暖,却一直在思念过去苦日子的人,倒是第一次见。 徐秀山问:“以前就这么好?” “嗯。”许归棹眼神柔和,“奶奶爸妈都不在身边了,不知道黑白双煞有没有喂。我奶奶从小跟我讲小时候有人给我看相,说我家门口的大槐树是华盖,说我的耳朵一边特别大,是因为看家里太清贫不想来,被揪着耳朵送来的...” 顿了一下,许归棹长叹一口气:“我生病之前,她家里把她接回去了,她妈妈身体不好,担心女儿跟着我以后受苦。等我病好了,我就回去跟她求婚,徐叔,你说我现在也算是富人了吧,她的妈妈能安心把女儿交给我了吧?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徐叔笑着点头,又想到他看不见,很轻地“嗯”了一声。 夏天晚上,知了不眠不休地叫。病房里安静下来。徐秀山脸上的笑容渐渐地退去,眼神清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在许归棹身上,看到了乐观,感受到了知足。 徐秀山没有跟许归棹说,未来他将要面对的什么。在他们回忆温馨过去的这一天,他其实很难过,因为他刚刚的得到消息,他和老爷子布在公司的一个关键职位上的心腹,被送进了监狱,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那个人叫王一健,是徐秀山匿名资助的学生之一。进入公司从基层做起,脑子灵活,处事圆滑,很快做到了采购经理。现在搜集的很多证据,都是他拿到的。好几个月没有联系到,据说是去度长假,今天传来了他入狱的消息。 那是董华涛手把手带起来的年轻人,却落到这样的下场,最后几个月不知道经历什么艰难,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拍板定局。 王一健的下场让徐秀山极度的自我怀疑,这烂到骨子里的官僚主义,这虚伪的争权夺利,值得自己去维护,费心绸缪的意义在哪里?自己到底在充当什么角色,又起了什么作用。 许归棹的出现让他感受到了公司面临一种新的可能,新的未来。 徐秀山希望许归棹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娶到自己心爱的女孩,阳光明媚地过一辈子。 他不想再继续过尔虞我诈的日子,不想再有人被当做棋子承受不该承受的后果。 “徐叔,你回家睡吧,有事我会按铃找医生的。” “没事。” “你还要上班,在这里休息不好,我可以照顾自己的。” “睡吧,我出去抽根烟。” 回忆3 也许是因为在医院那晚的彻夜长谈,也许因为那句“徐叔”,以后徐秀山对许归棹也越发的关注。 徐叔尝试用商场上的经验来引导许归棹,让许归棹掌握可自保也能策划别人的能力,却发现许归棹眼里的世界太美好,所有的人都值得真诚对待。 许归棹不是一个人,像一个神明。 心脏畸形矫正,手术很成功,许归棹心态积极恢复得很快。术后半年会许归棹和陈训伟已经成了铁哥们。 一年时间,两个乐天派,也开始进入许氏集团开始工作,两个人看似无脑的天真,天生的乐观,但是业绩和交际都是一顶一的好,让人忍不住靠拢。 他们相互配合,一战成名的一次是竞业公司派来的一名间谍盗取未发布的新品,他们把那人收拢到自己麾下钳制住对方公司让对方损失惨重。 徐秀山后怕得不行,对他俩劈头盖脸的一顿痛批。 许归棹一脸委屈,说:“看结果说话,对方想耍阴谋,我们怎么不能阳谋致胜?”偷偷地看下徐秀山的脸色,“咱们公司也没有损失呀。” 徐秀山面勉强维持住一脸严肃:“你还有功了?阳谋你也敢用了。” 许归棹笑嘻嘻地问:“为啥不敢?” 徐秀山一想到对方公司接下来对他们的针对性报复,语气严厉地说:“就凭这里是瑞士,持枪不仅合法,这里还是全球持枪率最高的国家。” 许归棹一下收敛了笑容。 办公室里,两人相对而立,气氛凝重。 徐秀山瞥了他一眼:“知道厉害了吧?瑞士国土面积虽然小,但是全民皆兵,18岁以上的青年都需要服兵役,结束服役后,士官以上的军衔可以直接把枪支与子弹都带走。” 许归棹委屈地撇嘴:“厉害。” “还知道厉害!”徐秀山恨恨地说“全球最厉害的武器公司和最厉害的轻武器制造商,都在瑞士。搞不清情况就出头露面,你说,厉害在哪?” 许归棹仰起头,笑容绽放在脸上,抱住徐秀山的胳膊,声音软软地说:“徐叔,他们也不能师出无名地报复。我不去招惹他们,我躲着点他们。” 徐秀山一口气压在喉咙,下不去上不来,突然就绷不住,笑了。他伸手拍了拍许归棹抓着自己的双手。把他拉到了资料室。 初春的寒风肆虐,下班的人们裹紧衣服匆匆离去,漆黑的资料室里,墙上的影像一幕幕的出现。 徐秀山扬了扬下巴,冷着声音问他:“这就是没有理由的报复!好好看看!长长见识!” 许归棹眼睛瞪得很大,帅气的英眉皱在一起,声音颤抖:“这还是人吗?” 徐秀山把遥控器扔在桌上,咚的一声,许归棹浑身一颤。许归棹的世界被这一幕幕刺激得颠倒颤抖,他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脑袋里是一幕幕的离奇死亡的案件。 许归棹眉眼间的迷茫无法隐藏,看着徐秀山的时候,脸上全都是不解。 有那么一刻,徐秀山觉得他会承受不住,晕倒在自己眼前。 但许归棹只是这么盯着他,几秒钟,他慢慢地撑着桌子站起来,拿起遥控器,一次次地翻看资料。 徐秀山走过去,手轻轻地抚摸他的后背,一下两下。 “后怕吗?” 许归棹的声音穿透黑暗的资料室:“不怕!” 徐秀山的手,猛地停下。掰过许归棹的身体面对自己。 资料里的记录和影像让他很狼狈,许归棹的身体仍在颤抖,他的牙齿咬地发出声音,缓慢地面对着徐秀山。 伴随转过来,身体变得笔挺,眼神坚定,他的嘴唇有些苍白,徐秀山咬牙问他:“不怕?” 许归棹的手掌紧紧地握住,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资料室里投影的一束光,照亮了整面墙,整栋大楼里陷入寂静。徐秀山指了指投影后面的空间,一片混沌的黑暗,他说话的声音很平静:“许归棹,你看看身后,都是黑暗。” 许归棹抿着嘴,拳头握得更紧,不说话。 徐秀山用力抓着许归棹的肩膀,厉声说:“再看看这束光。” 徐秀山的声音平静又冷漠,许归棹被他一抓,双拳放松,头不自觉地一歪,问“什么意思?” “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臭小子!” 这一句臭小子,把两人亲昵的关系喊了回来。 许归棹咧嘴一笑,上前抱住徐秀山,他心里的迷茫和不解消散得无影踪,只剩阳光高照。 许归棹拍着徐秀山的后背,叫他:“徐叔。” 许归棹能感觉到谁对自己好,可以对谁撒娇,然后笑脸盈盈地撒娇耍赖,让人无法拒绝地靠近。 徐秀山虽然是管家儿子,年纪比许归棹父亲小几岁,但他对许归棹,都可以看出是抛却身份的亦师亦友的疼爱。 工作上照顾什么的不用说了,他出差还经常带着许归棹,有时陈训伟也被许归棹薅着一起做小跟班。 他对许归棹,当真是如父如兄。 当然,许归棹无处安放的烂好心把徐秀山气到无语,但又让他忍不住无奈地笑出声音,为这份少年热忱。 徐秀山让他看黑暗,看光,不是怕他逆风执炬,其实在鼓励他,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徐秀山推开他,嫌弃:“不知道害怕,可怎么办呀。” 徐秀山年少时,也曾满眼阳光,与人为善。 这也是他照顾许归棹的原因,他总能从许归棹身上,看到走失的自己。 所以他很想护着许归棹,他因为善良吃了很多苦变得势利,蹉跎了很多时间改变了自己,他不想许归棹最后也变成他这样。 那些苦,希望许归棹能苦中作乐,那蹉跎的时间,可以改变规则。 那时的徐秀山又怎会知道,人生路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迹,命定的改变只能接受。然后为之忏悔煎熬。 徐秀山说:“许归棹,记住你今天的话,保持自我,改变这一切。” 他拍了拍许归棹的肩膀,走了。 深夜的走廊,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声音渐渐消失。 许归棹慢慢坐下,看着幕布上不断流逝的一个个生命,眼神坚定。 许归棹知道徐秀山,在用他的方式,保护自己的这份纯粹清澈。 许归棹不确定自己以后会不会如现在一般纯粹,但是徐秀山希望自己保持。 而他在与徐秀山对视时,也第一次坚定这样的想法,他想在这个物欲横飞利益至上的国度,坚守徐秀山小心保护的那种人。 在他的世界里,他其实早就把徐秀山当做自己的父亲一般敬爱。 让对方公司损失这件事还是被徐秀山摆平了。原以为,经过这件事,许归棹会多一些防备之心,没想才过去几天,许归棹又做出了一件让人后怕不已的事。 许氏集团工作两年,部门经理大家可以竞争上岗。为保证良性竞争,最热门的两个人各自负责国内外两个项目,期间不得跨范围出差。许牧负责中华区,许归棹负责瑞士区,大家都在拼命搞业绩收尾的时候,许归棹非要回国。 说来也巧,刚好被许牧在机场撞见了,立马抓着许归棹来到徐秀山面前。 徐秀山面对许牧,只能例行询问许归棹回国到底干什么。 得到的答案很简单,许归棹说自己女友妈妈去世了,他想回去安慰她,给她一个依靠。 徐秀山有些担心,各部门盯着,只能把记录的文件摔在桌子上:“想回去,走正常的私人假期,也耽误不了多久时间。” 许归棹满眼焦急:“我航班快赶不上了,路上走上程序。” 徐秀山紧皱眉头,当然要走完程序再出发,看到许归棹眼里的担心和急躁的情绪,徐秀山叹了口气:“路上注意安全。” 最后他亲自去跟许老爷子汇报,顶着前所未有的压力,替许归棹加速了流程审批。公司所有员工,第一次见到这么有人情味的徐总监。偏偏当事人扭头就走,全然不顾正在的业绩考核,一心只担心女友。 快速进入车子里的许归棹,背影都能感觉到他的迫切和紧张。徐秀山也替他担心,想起那晚许归棹对女孩的思念,等他去哄的女孩失去了爱人又失去了母亲的崩溃,担心他能不能顺利哄好女友求婚成功,带她回来。 彼此相爱的人永远地在一起,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梦。 他以为许归棹会带着温暖和纯粹,在自己的守护下一直走下去。直到泽天装备破产,直到许归棹第二次面临死亡。 一切妄想戛然而止,命运的齿轮猝不及防地开始转动,注定的命运,只能接受。 徐秀山记忆中,那天晴朗无云。 他问许归棹:“你想好了吗?” 许归棹低着头,声音颤抖:“嗯。” 徐秀山一心想护着许归棹清澈纯粹,一直生活在阳光下,影响更多的人向往干净阳光的生活,他可以变得圆滑,但他受不了让许归棹的眼里无光。身处黑暗的人,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一手教导的孩子身上,愿他有一天身披阳光照亮黑暗。 但那一次,徐秀山希望许归棹能够一脸天真,乐天地混着,如果他不那么善良,不那么正义,那他也不必被拖进黑暗,浴血厮杀。 徐秀山咬紧牙关,声音有些颤抖:“你想清楚了吗?你也许会失败,成为弃子,谁都不会去保你。” 他忍不住询问,却也知道答案,许归棹已经做好决定了。许归棹抛弃了自己天生的纯粹,放下了挚爱的女孩,执意要进入这无休止的黑暗。 此后的每一秒,他都要时刻准备着算计、虚伪。 许归棹用尽所有的温柔,散发所有的温暖,看着一方屏幕。没牙的老太太,羞涩的父母,黑白双煞的狗子,满眼爱意的女孩。 他没有说话,看了一遍又一遍,许归棹明白,这次的选择,就是他与光明最后的告别,从此他纯粹的感情被彻底的埋藏,他的温暖善良一去不复返。一切都成为他的过去式。 不能从算计里乘胜而归,将在黑暗里度过余生。 回忆4 许归棹在二楼安静地等待徐秀山和陈训伟。 事实上,他只是在座位上呆呆地坐着。 服务员将日料一碟一碗地摆好,英俊的许归棹惹来服务员频频地打量,他只是盯着眼前的筷子,眼神都没有动一下。 此时的男人,正襟危坐,双手搭在盘起的双膝上,包厢里暖暖的温度,融化不了他眼睛里一望无际的冰原。 他伸手把筷子摆正,指尖微微颤抖,许归棹盯着自己昂贵的袖扣,呵地发出一声笑,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随意的解开袖扣,露出古铜色的小臂,咧嘴。 笑声响起在包厢里,他笑着,眼底依旧一片寒冷。 他的手以前握过毛笔写过情诗,如今沾满铜臭,策划算计。 只动一下想牵住那双修长白净的手的心思,都心虚。 许归棹的心脏泛起一阵憋闷,呼吸渐渐地急促,微张嘴巴深呼吸。 慢慢地平静下来,心一点一点沦陷进回忆中 “好同桌,你怎么了,为什么不理我?来来来让我猜猜。” “离我远点,都怪你。” “你就这一次没有进班级前十名,怪我怪我,我以后一定陪你好好学习,省得你不开心。” “......” “好不好吗。理理我。不然我真变成石头了。” “哼。” 许归棹看着桑得榆的表情,俯身到她面前,满满的笑意盛满整个眼睛,撇撇嘴,学着她:“哼。” 桑得榆听到许归棹学他,瞪大双眼,气鼓鼓地准备要理论。他笑嘻嘻一下把她的头绳撸下来,套在自己手腕:“还是散着头发美。” 这突如其来的话,桑得榆听到害羞地把头转了回去,长发挡住她羞红的双颊,耳朵都开始泛红,像是挂满树梢的沂源红苹果。 她看着英语说,半晌,低声说:“石头,你太讨厌了。” 教室里,少年爽朗的笑声,弥漫到每个角落。 ...... 许归棹看着眼前已经入座的徐秀山和陈训伟,面色恢复如常。 陈训伟搅着小碟里面的芥末,偷偷地看了他一眼,酝酿了好一会,看似随意地问:“石头,你们认识呀?” 许归棹眼底光影微动,喉结滚动,低哑的“嗯”了一声。 陈训伟瞪大眼睛,撇着嘴唇,斟酌了半天,又问:“女友?” 徐秀山碰了一下他的脚。 许归棹压制下心底的苦涩,点了点头。 “啊?”陈训伟停下了筷子,提高声音说“不是,她跟那男的,拉拉扯扯的,你刚才怎么不管管。” 许归棹吞咽了一下胸中的憋闷,声音如常:“都过去了,没必要管。” 徐秀山静静地看着许归棹,没有说话。 恐怕三个人都不知道,是刚才的男人和她过去了,还是他和她过去了? 陈训伟夹起一份生鱼片,丢进嘴里:“也是,没必要为一枝花放弃整个花园。石头你现在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呀,咱这身份,随便选。” “选好了。” 徐秀山和陈训伟对视一眼。盯着许归棹问:“你什么意思?” 徐秀山拿起大吟酿,给自己满上一杯,手指紧紧地握住:“选好了。” 选择一直没有变,一直是她,所爱隔山海,那就填平这山海。 从日料店出来,慕尔迟送桑得榆走回家。 秋风萧瑟,落叶飘落,两人各怀心事,走得也慢。 小区的大妈们正在翩翩起舞,一首怀旧老歌缓缓的诉说: 你说人生如梦 我说人生如秀 哪有什么不同 不都一样朦胧 ...... 我们是如此的不同 肯定前世就已经深爱过 讲好了这一辈子 再度重相逢 桑得榆听见音乐怔怔的看着起舞的大妈们。 “得榆。”慕尔迟拉着她躲开一个滑板小朋,向单元门看去:“到了。” 跨过小广场,走过一片停车场,就到了楼下。 “路上慢点。”桑得榆向他挥手,转身上楼。 慕尔迟自嘲地摇了摇头,仰头看着万家灯火。他今天约桑得榆,是想找她复合。在一起的这一年,相处得特别舒服,他不相信有人比他更合适。或许自己再努力走进一步,他们就可以组建家庭。 反正他仅有的一个情敌,已经死了好多年。便是心是石头做的也能焐热了。 可是引导桑得榆说出的心里话,确实那人不仅没死,还回来了。 温暖的万家灯火此刻深深地刺激着慕尔迟,他转身走向小区外。多可笑,坚信没有任何威胁因素,他大方地放开想给她空间时,等他收线拉她回来身边时,那人竟然死而复生。 桑得榆带着委屈、欣喜的表情把他当做朋友倾诉时,他那些准备好的挽留的话,甚至想象好的求婚的铺垫,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命运多么的喜欢玩弄人。 送她回家时,她没有任何留恋地上楼,像每次送她回家一样,但下次却没有理由再送她了。慕尔迟这次回头,却没有身份再站在她的身边。 回到家的桑得榆,心底的小心翼翼藏了很久的人和回忆伴着酸楚再次咆哮涌来。 充斥满整个胸腔。 高一的偶然相遇,同桌两年,许归棹总是在她周围出现,他们两个在高中生活中形成了一个小世界。 细算起来,她都不记得到底是谁先喜欢上谁的,喜欢上他自然而然的发生,在一起也水到渠成。 高三那年的三月,是高考倒计时中普通的一天,一二节晚自习间的休息时间。隔壁班的男孩站在了桑得榆的座位边。 认真背错题本的桑得榆,从试卷与书本中抬起头来,她的羽绒服洗了没有晒干,穿着校服的她鼻尖有些红,抬头看着旁边一个帅气的男生。 “我是七班的黄让华。我知道你很久了。我喜欢你,我是校篮球队的。” 桑得榆还在想刚才背的句型,反应有些迟钝地呆呆的看着这个男生。这个男生把外套披在她身上,还拿了一副毛茸茸的白色手套放在她桌子上,她才回过神。 她看着桌子上的手套,雪白的手套,手指处有一个白兔子,胖胖的很可爱。 桑得榆在高中第一次收到礼物,眼睛忍不住亮晶晶地说:“好可爱。” 十七岁的女孩子,总是喜欢这些可可爱爱的小东西。充满神采的眼睛,让她平时冷清的脸看着鲜活了不少。 男生咧嘴一笑,双手撑在桌子上,低头说:“你也很可爱,很漂亮。” 他看着桑得榆亮晶晶的眼睛,心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伸手就想揉一下她的头发。 每次打篮球时,总见这个女生拎着一个蓝色的暖水瓶,站在一边远远地看他们。在一群活泼吵闹的女生中,像一朵冷清的白梅,他一眼被吸引住了。 就是有一点,总是看到一个长得壮壮,浓眉大眼的男生跟她一起提水,跑操时也在一起打闹。最近桑得榆独来独往,男孩就逮着机会来表白了。 男生趁此机会接着说:“你大学想考哪里,我们可以报一个城市。”当他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后排的男生起哄起来,接着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桌子上的手套被人抓起来塞回他怀里。 他刚才的深情表白被打断,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什么情况。眼前一直坐着的桑得榆,眼睛笑得弯弯的,蹦起来:“石头!” 桑得榆看到那双闪着笑意的杏眼,整个人跑到他面前,双手握住他的胳膊:“你刚回来吗?考得怎么样?” 她好想事无巨细地全都问一遍,但嘴巴里只跑出来他为什么这时候回来的疑问。 四月的夜晚,气温还比较低,泛着冷光的星星,在桑得榆雀跃的表情和关心的语气中,仿佛到了江南的春天,万物复苏,蛰伏在心底的什么东西,在这一刻破土而出,瞬间长成参天大树。 春节前后,高三备考的气氛更加浓烈。许归棹一直奔波于各个师范院校,他的时间不再自由,上不完的书法提升课,考不完的艺考。和桑得榆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这么久,桑得榆不知道许归棹要奔波多少个学校,考多少场试,每天把自己埋在题海中,有一丝的空闲时间,就会掰着手指数两人分开的时间。又期待突然一天,心里盼望的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用那笑得弯弯的眼睛,咧得大大的嘴巴,露出洁白的牙齿,吓她一跳喊她:“小胖,我回来了。” 她一定不会责怪他故意吓她一跳。 那时候朦朦胧胧的感情,青涩又害羞的他们,心中已经热烈却羞于表达出口。 多年之后桑得榆偷偷回忆那段岁月,才发现,原来那时的他们从来没有明明白白地说出一句“我爱你”,也没有明确地表达过要“在一起”。 “石头,你怎么晚上回来的呀?” 桑得榆拉着许归棹的胳膊,边笑边闹地问了一句又一句。 怀里还抱着那双白色毛茸茸手套的男生,愣住了。 清冷如白梅的桑得榆,也有这样活泼的一面? 她刚刚眼睛亮晶晶的样子,看起来就是活泼的极限了。 许归棹伸出另外一只手,揉了揉桑得榆的头发,顺手把她的发圈撸下来套在手腕上。把桑得榆身上的男士衣服拿下来扔向男生掉在了地上,把自己的衣服披在她身上。他的衣服上有淡淡的墨香,他身材魁梧,衣服也大,披在她身上,可以一直保暖到大腿。 许归棹收敛了笑容,转头看着那男孩:“回来看这出挖墙脚的好戏。” 桑得榆的脸悄悄地红了,不好意思地看了那男生一眼,小心地看着许归棹,嘟囔:“瞎胡说。” 一直阳光明媚的石头,第一次见他收起笑容,一脸严肃,桑得榆暗暗有些小得意。 “你谁啊你,说谁挖墙脚呢?”那男生在刚表白的女生面前,不甘心质问。 许归棹笑嘻嘻地拉过桑得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顺便捋了捋她散开的头发。挑衅地看了一眼那男生:“看不出来有主了吗?” 跟着男生进来的几个同学就想上前,班里的男生也不是吃素的,哪能容七班在一班地盘上撒野。 “还在这瞪什么瞪,还不走?”许归棹扬了扬下巴,说话也变得不客气。 “别这样。”她小声说“别打起来了。” 许归棹在同学面前一直是个阳光开心果,第一次见他这样厉声地说话,桑得榆有些害怕。 许归棹跟班里同学都处得特别好,他这次是真生气了,那几个七班的男生还想说什么,见同学们也都围过来。他们眼里忍着愤怒,恨恨捡起地上的衣服,离开了一班的教室。 桑得榆轻轻地摇了摇许归棹的手臂,轻声说:“好了,别生气了。” 许归棹长的眼睛大大的,眉毛斜飞入鬓,圆脸肉嘟嘟的,乍一看就是一个一脸正义的阳光少年。但这次生气,又加了几分年少轻狂。 许归棹回头朝围过来的同学,咧嘴一笑:“散了吧,晚上宿舍里见。” “算你小子有良心。”第二节晚自习铃声响起来,大家回座位开始学习。 许归棹握住桑得榆的手,坐下也没有松开。 回忆5 桑得榆的手柔软修长,此刻被温暖包裹着。各个学校奔波考试,许归棹的下巴冒出了范青的胡茬,桑得榆认真地看着许归棹的脸,要把这段时间缺少的见面都补回来。 许归棹抿嘴,笑着说:“我不在,你可真不会照顾自己,手这么凉。” “面包服洗了还没干,没想到今晚这么冷。”桑得榆笑眯眯地看着许归棹。 他认真地揉搓着她的每一根手指,他长期握笔的手指略有些粗糙,抚摸过他的手指,有些酥痒。她害羞地转头看书。 他低声笑了一声:“你喜欢那小子吗?” 桑得榆听到猛地要把手抽出来,被紧紧攥住,继续暖和着:“衣服等我回来洗,你们宿舍也晒不干,穿这么少手这么凉。” 桑得榆藏在头发后面的嘴角偷偷地上扬。他总是用最平淡的话激起最深的柔情。 感觉他突然抽手,桑得榆疑惑地看向他。只见他迅速从课本下抽出一个信封,眉毛挑得老高:“不喜欢,还收人家的情书。” 他放开桑得榆的手,把信封打开,抽出信纸,低声地念出来:“得榆,展信佳。第一次见你是在篮球场,每次你都提着一个蓝色的暖瓶,静静站在球场边看我们打篮球。” 许归棹往后撤了一下,跟桑得榆稍微拉开了一段距离,上下打量着她:“还去偷看人家打篮球?” 桑得榆一脸茫然。 “在一群吵闹的女同学中,你像一朵白梅...” 他的声音已经度过了变声期,此时压低声音,带着男性独有的低沉,特别好听,这封情书从他的唇间吐出,像一个充气的橡皮锤,锤在桑得榆的心上,每一下都带着回声与颤动,在心里回荡好几次。 桑得榆羞得脸蛋通红,去抢许归棹手里的信纸,许归棹一会扬起手,一会换到左手,桑得榆的手随着信纸的变动而变动,许归棹眼球一转,嘴巴露出一个坏笑,双手拿着信背到了背后。桑得榆只顾着抢信,就这样拥抱住了他。 低低的笑声从头顶传来,桑得榆从脸颊红到脖子,巴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赶忙坐直身子,不去管那封信。 “不逗你了,他这文采也不怎么样,”许归棹把信放在桑得榆面前,“啧,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对,以后别搭理这种人。” 桑得榆顶着红透的脸,看到那个让的右边的“上”,写成了一个“止”,忍不住笑了。 许归棹把情书从桑得榆手中一下抽出来,脸突然靠近,带着男性独有的气息,眼神带着委屈:“你还真喜欢这小子?” 桑得榆眼里闪着疑惑又失望的光,就像是两片深秋树梢的枯叶,在风中摇摆垂落,低头气呼呼地道:“你算我的谁,要你管!” 许归棹眼中的委屈被狡黠代替,把情书放回她手里,打开书,低下头:“是呀,我算什么?” 桑得榆翻书的手一顿,血液直冲脑门,僵硬的继续低着头,翻书声变得响亮。 许归棹眼睛偷偷地观察桑得榆的反应,用手肘碰了一下她:“傻丫头。” 桑得榆被碰到的胳膊,往怀里收了收,强忍着眼泪,不说话。 “生气了?”许归棹笑嘻嘻地凑过来,轻笑着,“你可是我辛苦养的小胖,吃完我家的饭,抹嘴不认人呀?” 整个班级,有谁不知道许归棹是桑的榆的二十四孝好同桌? 他是个对谁都温柔的男孩,却屡次为她敛了温暖,释放一次血性。 许归棹望着桑得榆,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男孩子,高中男生宿舍熄灯后,黑暗中凑在一起什么话都肆无忌惮地说,他晚上的梦里都是她。 “小胖,是不是不认我了?哎,好可怜的我。” 桑得榆眼眶里噙着泪水,转过头,争辩:“我哪有!” “哦?”许归棹脸又靠近一点,呼吸的热气都能触碰到桑得榆的脸颊,“那就是承认是我家人喽?” 饱满的脸颊,杏核眼里满是期待与柔情,桑得榆被他这样看着,眼眶里的泪水流了一滴,不自在地转过头。 许归棹此时浑身酥麻,一股热流从心尖蔓延到四肢,一种火热的喜悦像烟花一般绽放在他心里,让他压抑不住上扬的嘴角,大手轻轻地拉过她的手,双手小心地捂在手心。 桑得榆感受到他双手的灼热,她知道他也是喜欢她的。 她想起一首歌: 第一次握你的手,指尖传来你的温柔。 这个人出现在她敏感无助的生命中,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的自尊,让她不知不觉的被关爱照顾,让她心甘情愿地沉沦。他爱意满满的家庭,全身温暖的感觉,让她不自觉地想要靠近拥有。被真爱呵护的感觉,生出一腔勇敢,并肩对抗高考的压力,抵御离家的孤独。 桑得榆被现在的气氛控制着,让她清冷的外表一点点融化,这段时间的别离,刚才相聚的欢喜,让她勇敢地回握住他的双手。她第一次主动靠近许归棹,看着他浓密的睫毛下惊喜的眼睛,她像一个孤勇者,勇敢地再靠近一点,在他的唇边飞快的落下了一个吻。 对于情窦初开的两个人而言,还不太懂得什么叫爱情,没有用“我爱你”做轰轰烈烈的开场,只是看着彼此的眼神,情意深深,互相心里明明白白的,就算不说话也不会尴尬,只会觉得很温暖。 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世界的存在,是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 许归棹脸颊耸得高高的,眼睛比夏天的夜空还要璀璨,他抽回一只手摸了一下刚才被她亲过的地方低低地笑出了声。 桑得榆感觉自己要燃烧起来了,她再也不敢看他的眼睛。 许归棹双手感觉到桑的榆手心里微微冒出的汗,嘴角擒笑:“小胖,给我盖过章了,可要对我负责呀。” 桑得榆藏在头发后的脸颊也绽放着笑容,羞恼刚才自己的冲动,微微地点头回应。 许归棹瞳孔里映着欢喜的光,平时细碎的情谊,此刻绵延悠长。 桑得榆平复下内心的悸动,小声地询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这个问题许归棹没有想过,他之前不懂什么是爱,从小看着爸爸妈妈在眼前恩爱,爱情仿佛就像空气一样自然,却没有研究爱情的契机。 他从小长得属于可爱的类型,圆圆的脑袋,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只要他瞪着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长长的睫毛,周围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都会满足他的任何愿望。这养成了他不管对谁都爱甜甜的撒娇的习惯,长大后,周围的同学老师也被他的撒娇折磨得缴械投降。 初中时,他也爱调皮招惹女同学,偶尔抢个圆珠笔,把她们的书包藏起来,请她们喝汽水,也会没界限地抓女同学的手,孩童时的习惯一直伴随着他。他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同学突然不理他了,那个女同学给他丢白眼。他也不会去费心研究,反正过几天她们又回来跟他一起玩。 直到那天篮球赛,那个不受控制的篮球,砸到了从路边经过的桑的榆。 回忆6 那天,她是第一天入学报到。自己走在去教室的路上,有些孤单冷清。 许归棹接过窦子传来的球,在三分线处跳起,准备投篮时,余光越过球场边围着的一圈学生,掠过三三两两结队而行的新生,看到独自一人走在路上的她。短暂的分神,让这志在必得的三分球砸在球筐上,弹出球场,冲向了那落单的女孩。 被球砸到的桑得榆,出于自我保护瞬间蹲在地上,双手护住头。许归棹吓了一跳,担心地跑过去,一句话没过脑子就喊出来:“你怎么不躲?” 桑得榆蹲在地上,抬头,圆圆的脸蛋,好看的丹凤眼,弯弯的眉毛,下巴上一颗小小的痣。 她没有说话,眼里充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掉出来,就这么红着眼瞪着他。 许归棹被她瞪得心里咯噔一下,周围的同学在说什么,许归棹都没有听见,只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地跳出了回声。 一起打球的好友窦子跑过来打趣,许归棹没有像往常一样嘻嘻哈哈地顺着说下去,顺便撒娇求原谅。神不知鬼不觉地拉着她的手腕,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询问她要不要去医务室。 他清楚地记得桑得榆看了一下他的手,冷冷地甩开,“不用了,没事。我先走了。”他突然就感觉这样拉一个女同学的手腕,确实太唐突了。活了十五年的许归棹,进入高中一年级的第一天,第一次自我认知到男女有别。 在高一一班的教室,又遇到了这个女孩,知道了她的名字叫桑得榆。她的名字很有诗意,很少说话,坐在她后排的许归棹,上课经常盯着她高高扎起的马尾、看着她修长白净的双手发呆。 学校是封闭式管理,开学几个月了,他从来没有见桑得榆的父母来看过她。每次教室里挤满了学生家长时,桑得榆都不在教室待着,偶尔可以通过教室的窗子看到她在后面的操场阴凉处坐着看书或发呆。 许归棹这天送走爸妈,买了汽水去操场桑得榆身边坐下。 汽水拧开的声音,惊得桑得榆转头看过来。 许归棹没有说话,把汽水塞到她手里。桑得榆接过去没有说话。 许归棹性格外向,从来不会冷场,也会哄女孩子开心,在桑得榆身边他斟酌了很久,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做了几组高抬腿,甩着胳膊,俯身盯着她问:“受什么委屈了,我帮你出气,哥也是练过的。” 桑得榆低下头没有说话。 许归棹眉毛皱起来,等了片刻,蹲下来,又问“你怎么哭了?要不打我两下发泄下?” 桑得榆抬起头来,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许归棹得意地挑了下眉,“来,我肩膀也可以借给你。”许归棹顺势再次坐到桑得榆身边,拍了拍肩膀。 下一秒,桑得榆突然歪头伏在他的肩上,开始小声地抽噎。许归棹一怔,肩膀维持现在的高度,不敢动。 温热的眼泪透过校服湿了肩膀,少女玫瑰洗发水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他的胸口发烫,有些手足无措地僵硬着肩膀。嘴巴里干哑地说:“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了。” 夕阳的余晖落在青绿色的操场上,追逐打闹的同学,篮球场上的呐喊,运动员的训练声,都揉碎在橘黄色的夕阳中,流淌到两人的脚下,蔓延到他们的全身。 许归棹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看她坐在操场边特孤单,来陪陪她。没想到碰见她偷偷抹眼泪,平时冷清的桑得榆很少情绪起伏,哭的情况更是没见过,她哭起来的样子实在是太脆弱,大大地激起了许归棹的保护欲,搞不清楚状况,哄不好,只能让她静静地发泄。 现在的桑得榆,只是一个需要人倾诉,需要人依靠的十几岁的小女孩,操场上热闹的是别人,他是第一个知道她家庭情况的人,他郑重地对她说:“不要怕,我会在你身边,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商量。” 敏感又自卑的心,在选择倾诉的那一刻,就已经默默交付了。他被允许进入她的心里,开垦,浇水,种花。 许归棹的心脏有一丝丝心疼同时失控的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 “怎么不回答?”桑得榆继续问,“喜欢我哪里还需要想这么久?” 许归棹眼睛笑得弯弯的,歪头撒娇耍赖:“哪里都喜欢。” 桑得榆翻了一个白眼,语气严肃地盯着许归棹。许归棹也赶忙收起神色。 “这个问题,你可要认真回答,这个非常重要!” 许归棹有些疑惑地看着桑得榆,桑得榆脸色一红,她看着许归棹一脸疑惑,把身上披的衣服扔回他怀里,有些气急败坏地说:“我很认真,希望你也很认真,不是随口一说的那种。”她斟酌了一下,又补充:“我一旦选择了就不会摇摆不定也不会去招惹别人,如果你做不到,就不要轻易承诺。” 许归棹收起疑惑,脸色凝重地回看着桑得榆:“我保证会一直对你好,不会招惹别人,只疼你。” 桑得榆微微的皱眉,嘴角忍不住的上扬,脱口而出:“你要是敢跟别人眉来眼去,拉拉扯扯,你就等着老天收走你吧。” 许归棹看着在他面前越来越有人情味的桑得榆,“好,如果我办不到,就让老天收我。” 许归棹花三年时间,让桑得榆在他身边不必逞强,不用伪装,从15岁关爱到17岁的女孩子,这是他的初恋啊,怎么舍得做让她难过的事情。 许归棹看着带着微笑在学习的桑得榆,上前靠近问:“你问完,该我问了。” 桑得榆一脸疑问看着许归棹。 许归棹笑盈盈地问:“你喜欢我什么?” 桑得榆眼睛盛满星辰大海:“图你可爱,图你暖,图你洗衣做饭加刷碗。” 许归棹哈哈大笑,捏了她的脸颊,说:“小胖,这么现实。” 两个人一起笑了。 许归棹顿了一下,又问:“我这段时间到不少学校考试,不知道专业课被哪里录取,后面还有文化课成绩筛选。大学我们选在一个学校的几率太小了。” 桑得榆摇头:“没事呀,你的专业课成绩下得早,再结合模拟考的成绩基本可以定下来哪所学校,我就近选择就好了。”桑得榆思考片刻又说:“就算选不到一个城市也没事呀,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节假日我们也可以见面。” 他心里甜甜的,慢慢来吧,这一场相遇是相互倾慕,相互欣赏,共同成长,是隔着茫茫人海,带着温柔奔赴而来的惊喜。那晚的星光落进她的眼里,而她落进了他的心里。 第二天早自习,一张书法作品和一包热腾腾的小笼包摆在了桑得榆的课桌上“相见情已深,未语可知心”漂亮大气的楷书,下面落款许归棹书于丁酉年,最后一方鲜红的印章,像跳动的心脏。 桑得榆的心里被酸胀撑得满满的,一股湿热涌到眼眶,短短十个字让她忽然心疼那个浑身是刺,满心冰冷的自己,那个以为不被爱,没有依靠与保护,只能做自己英雄的自己。 他的爱,让现在的自己鲜活起来,每一次被温暖,都生出了无边的勇气和柔软,她爱他。少时失去父亲的迷茫与无助,在许归棹的润物细无声的赤诚中,慢慢治愈,她不够勇敢,不够柔软,但在他的引领下,她想试一试再次踏入万丈红尘,携手奔赴未知的未来。 近邻 在漫长而美好的一生里,如果你真找到了携手并肩的人,那么无论何时决定再次开始新的人生,都不算晚。遇见了温柔的人所以想温柔待人。 甜甜的碎片在脑海里划过。 后来,她23岁后的人生,最常想的就是想问一问那个人,青葱回忆,鲜红伤痕,回不去的高中生活,你有没有时常想起它?那时的眼红心跳,你会怀念吗?你亏欠的那句对不起,为你哭的那个女孩,还想再见一面吗? 一场秋雨又在晚间到来。 淅淅沥沥的小雨,轻轻地落在树枝上的黄叶上,黄叶就跟着它一路旋转到地面上。小区的路灯在细雨中形成黄色的光晕,路人急匆匆地回家。 桑得榆拎着猫粮走出单元门,用帽子盖住头发,匆匆赶到一楼窗台下。三只小猫依偎在一起,相互温暖。 “得榆,下班了呀?”一楼老奶奶听到声音,打开阳台的窗户,询问。 一场场秋雨来袭,气温骤降后,老奶奶很少出门,她现在都是坐在阳台上浑浊的眼睛看着外面来往的路人。 “跟石头吵架了吗?”老奶奶又问,“年轻人不要老吵架,吵架最伤感情。” 桑得榆没有立刻回答。 秋风伴着秋雨顺着蜿蜒的小路吹来,她紧紧地抓住帽子下面的带子,几绺头发随着风抽打得脸颊生疼。 “他去了很远的地方,不回来了。” “哎吆,不回来了啊?那得榆怎么办呀?”老奶奶脸色焦急。 桑得榆突然想起多年前,那最后的夜晚。 那晚星星洒满整个天空,那时候他们在爱情里患得患失,不懂得如何去表达自己心里的爱,总是用最锋利的语言捅进彼此最柔软的心底。只有歇斯底里,才配得上心里涌动的爱潮。 桑得榆记得,大学毕业后实习了一段时间,正逢国庆假期,她去他出差的城市看望。六天的游玩,六天的爱意,筋疲力尽。十月六号这天,桑得榆看着床上疲惫的许归棹,贴心地留了贴纸,没有叫醒他,自己收拾好行李,踏上了回去的路程。 当晚,他们通过电话吵了一架,原因是许归棹与女同学搭肩的照片出现在了人人网上,那女孩眼波流转,身材火辣。 摇晃的灯光,满脸酒意,左拥右抱,熟悉的微笑,在那一刻,搅碎了桑得榆的心。 桑得榆半夜一点电话打过去,听到许归棹睡意朦胧:“小胖,这么晚,想我了?” 桑得榆气的语气颤抖:“我刚走,你就左拥右抱,挺厉害呀。分手吧!” 许归棹立马清醒:“小胖,你胡说什么,什么分手,这几天不一直好好的吗?做噩梦了吗?” “噩梦?”桑得榆的眼泪不争气地一直流,“你就是我最大的噩梦,你今晚干了什么,自己没数吗,以为我离开了,就不知道吗?” 许归棹觉得自己真的是冤枉,这几天一直陪着桑得榆玩,晚上两人也腻在一起,同学得知今天桑得榆走了,喊他聚了一下,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今晚就跟大学同学聚了一下,我错了,不该不跟你报备,别生气了,好不好。”许归棹不想让桑得榆继续生气,笑嘻嘻地对她撒娇求原谅。 桑得榆听到他还笑嘻嘻的声音,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得厉害:“好,是我不对,是我管得太宽,你就跟你搂搂抱抱地同学过去吧,咱俩完了。” 说完,也不等许归棹再说什么,就颤抖着身体挂断了电话。桑得榆感觉自己整个人沉在水塘里,水从四面八方通过各个器官涌进身体,使劲挤压着心脏,心脏要爆开了。 许归棹的电话不断地打进来,桑得榆不断地挂断,短信也一直涌进来,桑得榆没有看,直接拉黑了许归棹。 许归棹的大学同学的电话也打进来,桑得榆一直挂断。短信一条一条的提示音,让桑得榆更加的心烦。她接起了最后一个电话。 “小胖,我是石头,你听我说...” “许归棹,我们完了,别再来烦我。我桑得榆嫌你脏,你去死吧。”桑得榆发疯一样的吼完,立马挂断了电话,关机。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把自己缩进被子里,合住眼睛,泪水还是一直流出来。明明是那么疼爱自己的石头,怎么可以在自己刚刚离开以后就搂着别的女生?自己不舍得喊醒他,拖着行李自己回程,他怎么可以养足精神跟别人去酒吧?那俩女孩为什么要跟他拍照?他为什么要搂她们?为什么还要上传到人人网?为什么要让她看到? 桑得榆第二天看到那个女生给她发来的照片,解释说跟当晚的好多同学都是哥们,也是因为喝酒了,跟他们拍照姿势有些太过于放纵,跟许归棹的姿势最清白,才发人人网,没有要挑衅的意思。 桑得榆那时有些后悔,别人的女朋友能接受,是不是她反应有些太过激了? 许归棹是从孤独中解救她的神明,她怕别人觊觎,她控制不住自己。沉浸在爱情里的女生,有时候就是作而不自知。 她就想,只要许归棹再来哄哄她,她就原谅他。 她无非就是想看他爱她的样子,她需要感知到爱意,她无非就是想证明爱还在,她就是在意这个一直温暖她的人。 可是她没有想到,从那以后,他真的消失了。 她说他们散了,她说让他别再来烦她,她说让他去死,他就真的死了,他就真的没有再来烦他,他们真的散了。 ...... 邻居奶奶满是皱纹的脸透过窗户,笑盈盈地看着她,“得榆,外面冷,快进奶奶屋等石头,我给你们准备了大红包。” 桑得榆的眼泪已经兜不住了,她眨眨眼把眼泪驱逐出去,扬起嘴唇露出一丝苦笑:“我的石头,不会回来了。” 奶奶一脸疑惑地看着桑得榆,指着对面的停车场:“他一直在等你呀。瘦了不少,奶奶记得他的模样。” 桑得榆眼神一怔,那苦笑冻结在脸上:“奶奶,是石头吗?你看清了?” 老奶奶收回了脸上的疑惑,重复着桑得榆的话:“是石头吗?” 桑得榆一脸期待地等老奶奶回答。 她的身体在秋风秋雨中,随时都要被裹挟走。 老奶奶安静地看着瘦弱的桑得榆,她的眉间悲凉,眼神有一丝期待,亮晶晶的。 老奶奶手掌贴着自己的脸颊,皱眉回忆:“哎,得榆,你的石头,不是去世了吗?” 老奶奶昏黄的眼睛里,努力挤出一丝清明:“你不是说,你家石头心脏犯了毛病,去世了吗?是不是呀?” 老奶奶的话让桑得榆的耳边又回到了六年前那段痛苦的时间。 所有人都问她,得榆,是真的吗? 那个咧嘴一笑,眼睛弯弯的,对谁都礼貌,给人帮忙永远不嫌烦的石头,在某一个晚上,一头栽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他身体强壮,每天都会骑行十公里,信奉日行一善,怎么会突然栽倒呢? 那是她的石头,身体力行地疼爱她,一颦一笑都温暖她,把她拉到红尘世界里偏爱的神明,她最爱的人,是一个说要好好奋斗来娶她的爱人许归棹啊。 她的心底的荆棘泛滥的生长,太疼了,她甚至忘记自己最开始到底为什么要接受他的救赎,也许不需要为什么,相爱的人,是在那一个瞬间进入爱里,说不明理不顺。 桑得榆的眼泪一颗颗地落下,在冰凉的秋雨中冲出一道温暖的沟壑。心底的疼痛太汹涌,渐渐发出野兽般的嘶鸣,从喉咙冲击到肩膀,那里也剧烈地颤抖着。 妈妈 耳边响起一声微弱的猫叫。 脚腕围上了暖暖的温度,三只小猫蹭着桑得榆的腿,用它们的温度,温暖着秋雨里这个孤独的女孩。 “没有,他没有...”桑得榆抱着一只猫到怀里,一边贪婪地汲取着温暖,一边哽咽着重复。它们不理解她的话,它只是尽自己的努力温暖这个每天喂食的女孩,小心翼翼地伸出粉色的舌头舔舐着她源源不断的泪水。 她再也绷不住了,今天的一切就像一场美梦,她急需一个见证人来帮她留住这个美好的画面,来证明不是自己的想象。她怕等她从秋雨中清醒,又回到那个人去院空,满院荒草的家里。 “奶奶,递给我一把剪刀,我把猫粮打开。”桑得榆一边擦眼泪一边说,“他没死,他真的没死,我今天见到他了,他瘦了。他回来了...” 奶奶跟着她重复:“我今天见到他了,瘦了。” 桑得榆放下怀里的猫,剪开猫粮,给小猫们倒出些,擦干净眼泪。在这个清冷的雨夜里,奶奶对她话的重复,是唯一的肯定,也是她唯一的支撑。 “回家吧,带着石头回家,别让他老在车里。男人也要女人疼的。” 桑得榆眼圈红着,踉跄地离开这个阳台。她浑身冰凉,心底被割裂得生疼,但她却热血沸腾。她看了眼停车场,又回头看了看老奶奶。 桑得榆抬起头,语气坚定,“我去找他。” 那个她相爱八年,念念不忘六年的人。 十四年, 人生能有几个十四年。 所以... 她要去找他,要去找许归棹,无比确信,必须找他。 桑得榆慢慢地向停车场走去,她忘记猫粮在秋雨中容易受潮,忘记还给老奶奶剪刀,刚开始还是犹豫的,一步一步地挪动,慢慢地,她跑起来,奔向停车场。她仿佛回到了十七岁,那个正在奔向许归棹,那个用爱救赎自己的许归棹。 她跑过花坛,穿过路灯,路过垃圾桶 她甩开了所有的犹豫、恼怒、害怕。 只因为那句:他瘦了他回来了。 许归棹当时的心疼是对的,桑得榆过得小心翼翼又孤单。 风声在耳边嘶吼。所有的情绪都不是一簇而发的,而是日积月累的发酵。 最开始的种子,应该是报志愿的那一天埋下的,没有人心甘情愿远离给自己带来阳光和温暖的太阳。 桑得榆喜欢大海,听着海浪的声音,看着潮起潮落,心胸就变得开阔。高考后两人就去了烟市看大海,爬山拜佛。分数线出来后,想着,在烟市的鲁东大学许归棹也拿到了专科课合格分数,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烟大。 窦子打着许归棹的肩膀:“石头,报得哪里?” “曲阜师范。你报得哪里?” 桑得榆听到许归棹的回答,愣愣地站在距离许归棹一米的地方停下了。 许归棹抬头看到桑得榆,圆圆的眼睛笑得弯弯的,浓密的睫毛映出淡淡的阴影在鼓起的双颊上。他拍拍窦子的胳膊,跑到桑得榆面前:“小胖,填完志愿了?老师给你建议的那个学校,是烟大吗?” 窦子本来要过来浑说几句,看桑得榆的脸色不好,默默地溜了。 “怎么不开心?”许归棹上前要拉桑得榆的手,桑得榆侧过身子,面无表情地回到了座位上。 “小胖,干嘛不理我。我还给你买了你最爱的巧克力。”许归棹露着洁白的牙齿,赔着笑,紧挨着桑得榆坐下,把巧克力塞到桑得榆手里,“拿着。” “你跟我说好的,报一个城市的大学,你改到曲阜,为什么不告诉我?”桑得榆凌厉的眼神盯着许归棹,等着他回答。 许归棹依旧笑脸盈盈,拉过桑得榆的手,轻轻地说:“先别上火。” 桑得榆垂下眼睛,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我不上火,你说。” 许归棹一直很喜欢桑得榆的手,十指修长,指甲饱满,白净柔软,他轻轻地揉搓着这双漂亮的手,说道:“我问过班主任,我有特长成绩,报曲阜师范是很稳的,你走的普招生成绩报曲阜有些悬,很大可能会调剂,你报烟大是最稳妥的选择。” 桑得榆的心头一热,眼眶中慢慢积蓄起了眼泪:“那你可以直接跟我说,为什么骗我你也报烟市。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在桑得榆的印象里,许归棹一直是个实话实说的性子,从来没有骗过她,再难接受的实话,许归棹也能费尽心思地选择一个桑得榆可以接受的方式,说给她。 “你是不是...”桑得榆有些难过,浑身的刺又要冒出来。 许归棹双手轻轻地抬起桑得榆的脸,让她能看到他的眼睛,很认真地回答:“不是!” 看着桑得榆硕大的泪滴滚落,许归棹指腹擦干她的眼泪,收起了笑容,轻叹一声:“不是不想跟你在一个城市,不是骗你,只是想让你这几年的努力得到最值得的大学,是你选择自己喜欢的大学,而不是被大学选择。” 桑得榆的眼泪更多了。她知道他的意思,他更明白她的性子。但是未来四年不能在一起,心还是空的厉害。 报完志愿各自回家,桑得榆别扭了三天,没有接许归棹的电话,也不回他的信息。直到三天后,在外面玩的桑非晚回家偷偷地告诉她:“姐姐,外面有个叫石头的哥哥找你。” 桑得榆看到站在楼下的许归棹,心里的甜蜜与激动,把这几天的别扭完全冲刷干净。 大概是高中相遇让他们的缘分提前了,那次见面桑得榆悄悄地告诉许归棹,初四那年,她差一点就选择了曲阜师范,即使阴差阳错,他们晚点也会在曲阜师范遇到,他们俩是上天注定相遇的缘分。 许归棹还是庆幸,他们在情窦初开的年龄,早早相遇。 等待通知的这个暑假,许归棹在芜市租了一个房子,两人一起在超市做暑期促销员。有空时,许归棹就带桑得榆和九岁的桑非晚打篮球。 也许是想到即将到来的异地恋,有了桑非晚的掩护,三个人的暑假,放肆的笑,开心的玩,青春的记忆,就这样鲜活的每天刻录着。桑非晚也是在那时候喜欢上了篮球。 再鲜活的记忆,也抵不过异地的鸡零狗碎。雨天突然的情绪低落,课程不一致的短暂失联,同校情侣的感官刺激,留下一个个痕迹,等待假期短暂重逢的治愈。 大学毕业,结束异地恋,回淄市实习。计划永远比不上变化快。 三叔家最开始做了一家贸易公司,这几年发展得不错,转型上游,开始做机械加工。三叔照顾娘仨无依无靠,也正好是缺人手的时候,想让桑得榆回泽天装备实习。 妈妈很感激三叔想着准备实习的女儿,每次给女儿的电话里都劝说:“榆儿,前几年家里都不富裕,这几年好些了,你三叔好意安排了,如果不去,就是咱们娘俩不识趣了。” 桑得榆想自己试一试找实习岗位,也想与许归棹在一个城市:“妈,我想到淄市实习,都找好单位了。” 妈妈有些着急:“自家厂子不来,去别的地方实习什么呀?再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你三叔厂子里有不少单身男青年,也得谈个恋爱了。” 桑得榆有些害羞,跟妈妈说:“妈,我谈恋爱了,是我高中同学,我们准备一起回淄市实习。” 妈妈:“什么时候谈的呀,他家里是干什么的?” 为了让妈妈打消让她相亲的念头,也是时候让家里人知道石头的存在了,桑得榆如实地跟妈妈讲了许归棹的情况。 妈妈关注的点却不在已经谈了七年、感情稳定方面,而是找到了桑得榆没有考上一本的理由:“难怪你这么好的成绩,高考才考个二本,高中只顾着谈恋爱了,都怪我让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我也管不到你。” 桑得榆心里有些难受,没有与妈妈继续争辩。已经发生的事情,再争辩又有什么意义,不能改变结果,只会徒增烦恼。 妈妈还在继续地劝说:“他爸爸也没有正经工作,修表能赚几个钱。没钱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吗?你爸爸走的这几年...” 妈妈的情绪越说越激动,桑得榆那时的心里只有烦躁。 母女 桑得榆回芜市工作,被妈妈念着每天收拾家务时,才发现妈妈一直在吃百忧散,原来自从爸爸去世后,妈妈一直受抑郁症的困扰。 桑得榆高中、大学一直在外求学,大学期间的寒暑假也一直在外做假期工,小假日就跟许归棹短暂的相聚,母女两个接触时间少之又少。 直到妈妈抑郁症自杀后,桑得榆再回想起妈妈每次控制不住的情绪,语言中露骨地埋怨,后来许归棹死后更是为她拼命地压抑自己情绪。原来一切并不是无迹可寻,桑得榆不傻,只是她的心死了。 天下没有能犟过子女的父母。桑得榆最后还是如愿回到了淄市实习,许归棹的工作却是全国各地的出差。即使这样,桑得榆也甘之如饴。 桑得榆和许归棹一起努力,努力工作,努力赚钱,她憧憬着有一天可以带着许归棹正大光明地站在妈妈面前,告诉妈妈,他们一起奋斗可以买一个房子一辆车,可以很好地生活,不会过苦日子了。 他们也会照顾好妈妈,曾经许归棹用爱治愈了桑得榆,他们也会一起治愈妈妈。 直到那次去许归棹出差的城市回来后,看到许归棹与女同学姿势亲密的照片,歇斯底里发泄完。恰巧妈妈第二天又劝说桑得榆回三叔的厂子时,桑得榆辞去了淄市的工作,回到了芜市。 桑得榆跟妈妈讲他们的过去,他们的努力,他们的未来。桑得榆一直等许归棹来找她,像曾经的无数次。 许归棹死了,桑得榆等不到来哄她的人了。 桑得榆会突然一滴一滴地落泪,会一整天的不说一句话。妈妈变得小心翼翼,她每天早上会跟在桑得榆后面送她上班,下班时间等在厂子门口。 最了解子女的是父母,为了子女可以把抑郁症这种情绪病强行压下,也只有父母才能做到。 妈妈每天给桑得榆做好三餐,不会因为桑得榆早上起床晚唠叨,妈妈每天找无数的话题跟她搭话,不会因为她吃完饭不刷碗呵斥。 妈妈失去了爸爸,知道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她不敢不小心,她不能让女儿有任何闪失。 刚得知许归棹死讯时,桑得榆拿着行李和身份证,发疯一样要去送许归棹最后一程,妈妈歇斯底里地拉住桑得榆,爸爸去世后流干的眼泪,为了保护女儿又一次喷涌而出。 “榆儿,听妈妈的话,别去,真的不要去。”妈妈死命地拖住桑得榆,“妈妈知道那种滋味,看了最后一眼,你这一辈子可怎么过呀,那种滋味太难熬了。”妈妈的泪滚烫,滴落在桑得榆的手上,那双许归棹最喜欢的白皙修长的双手上。 “慢慢就忘记了,这也是你的命好,如果你们在一起了,他走了,你的路多难。孩子,你是妈妈的孩子,妈妈得先爱你,后面才轮到心疼别人的孩子。”妈妈最近对桑得榆千依百顺,唯独去送许归棹最后一程这件事,妈妈不允许。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妈妈经历过,不想让女儿重蹈覆辙。 爱人在眼前,静静地合着眼,没有回应,被焚烧,被掩埋。妈妈自己承受这样的痛苦就够了,怎么舍得让疼爱的女儿也亲眼看到天人永隔。 不去见,心里还有幻想,去了,余生只剩悲凉。 桑得榆,没有遗传妈妈的一双巧手,却把深情继承得彻彻底底。许归棹最后一程,她没有去,但她的心却跟着他一起死了。她茫然,她后悔,她恨自己,这些情绪像一把尖刀,把心戳得千疮百孔。 明明几天前还低声的跟她解释,明明这几天还给她发信息撒娇,她还在家等着他来见她的家人,他怎么可以突然就死了? 桑的榆分不清,此时的心是被回忆击打的疼痛,还是快速奔跑时被秋风刮疼。桑得榆在小区一块一块的停车场里发疯一样地找。 终于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车辆,桑得榆静静地站在车前面。 车里面一片黑暗,她盯着这片黑暗,哑着声说:“许归棹,出来。” 没有人回答。 秋风裹挟着秋雨落在车上,打在地面,流过她的眼睛,又冰又疼。 桑得榆低垂下眼睛,任凭雨水从睫毛上聚集滴落,喃喃自语地说:“我知道,你在里面。” 她那双依旧洁白柔软的手触摸到车身上汇集的雨水,感受着车里面那人的心跳与呼吸。 她曾经满怀希望地等着,伤心无助地放弃,就这样不断地重复拉扯。最后她把自己埋进日复一日的工作中,不敢停下来,停下来她就会被心里的想念淹没窒息,就这样紧绷着活到了二十九岁。 这六年来,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正常地跳动,没有被紧紧地攥着,她像一个溺水的人,在这一天回到了水面,听到了落叶的声音,闻到了桂花的香味,看到了秋天的颜色,感受到了自己还活着,呼吸,心跳,希冀。 他没有死,她的心也活过来了。 “许归棹,你出来。”她颤抖着身体说。 回应她的仍旧是黑暗。 雨越下越大,在黑夜的遮掩下,肆无忌惮。越来越冷,但没关系,秋天是丰收的季节。春天的萌芽,夏天的疯长,都在这个季节,以最饱满的形态,长成果实。 桑得榆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目光落在手中已经被攥的温热的剪刀上。这把剪刀很锋利,只用最尖处轻轻一划就把猫粮袋打开了。 停车场的路灯,吱啦一声,失去了光芒。只剩风声雨声和周围枯叶摇晃的声音。 桑得榆脸上的光消失了,她看起来更像一个游魂。 她对着车,攥着剪刀的手慢慢举起,梳理完头发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脖子,一字一句地说:“我数三下,你要是不出来,我就划破这里。” 逼他 风声,雨声,交织着,在黑暗中狂舞。 桑得榆一只手垂在身侧紧紧地攥着,一只手拿着剪刀慢慢往喉咙处移动,她在黑暗中闭上眼睛。 “三。” 她松开了攥紧的手,剪刀顶在脖子正中间,原本温热的剪刀在风雨交加的秋夜里,已经变得冰凉。她感受到了剪刀的凉意,心里有一丝解脱的雀跃。 “二。” 心里的雀跃,让桑得榆感受到了久违的心跳,活着的感觉。她贪婪的数着自己的心跳,越来越疯狂。 “一。” 终于熬到了最后一声。剪刀向脖子刺去,要顺着湿热的血液抵达心脏的最深处,把那里六年的荆棘全部修剪干净,看能不能在角落里找到一朵遗落的鲜花。 “别这样。”用力的手臂被一个温热的手掌握住,久违的温暖,像秋日暖阳驱散这雨夜的寒凉。 她的眼泪决堤,缓缓地睁开眼睛。 许归棹背后是车门打开后的灯光,暖暖的黄色,给许归棹镀上了金身。许归棹长高了很多,比六年前瘦了一些,胖嘟嘟的脸颊没有了,肤色也更加白净,但是他的手掌,如同当年一样温暖。 他像普天而降的神佛,披着一身佛光,终于在苦海里抓住了她。 桑得榆眼眶里的眼泪翻涌,看到的许归棹一会真实一会虚幻,雨水趁机跑进她的眼睛里,眼睛变得红红的,抬头看着他虚幻的脸,雨夜中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那天,你也在车里。” 桑得榆心底的荆棘顺着眼泪攀爬出来,“那天你看到我了。” “你看到我了,为什么不见我?许归棹你为什么不见我。” 许归棹被风雨吹得有些狼狈,他嘴唇动了动,喉结颤抖,没有发出声音,他默默地上前,把桑得榆揽入怀抱。 桑得榆丢下手里的剪刀,拼命的推着他,一锤一锤地锤在许归棹的胸口:“你说话呀,你说话。” 她没有成功地推开他,他的怀抱依旧温暖,被包裹着的安全感,让桑得榆有一丝贪恋。 怀抱还是那个怀抱,但到底人不一样了。 他究竟有什么理由,把自己的生活变得光鲜亮丽,却让她在泥泞里挣扎了六年。 一切都变得不一样,除了这个怀抱,抱着她的时候,还是如获珍宝的小心翼翼。 许归棹的嘴巴埋在她的肩膀上,闷声说:“对不起。” 桑的榆下巴猛烈地颤抖着,两行眼泪不断地涌出,她极力的压住心底的情绪,双唇颤抖着,眼睛里满怀希冀,摇尾乞怜一样地地说:“我不要对不起,我要你告诉我,为什么丢下我。” 桑得榆用尽全力挣脱开怀抱,仰头望着他:“许归棹,这六年,你干什么去了?” 许归棹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为什么不联系我?” 她其实有很多疑问,比如当年心脏病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老家人去院空?为什么所有的同学朋友都说他死了?为什么没有来找她?为什么那么多信息不回复? 千言万语,在桑得榆的眼眸里,汇成一滴滴眼泪,非要他一遍一遍地解答清楚,才肯罢休。 她的眼泪就这样一直流一直流,比今晚的雨还要多,她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声音,终于她肝肠寸断地喊出来:“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一个人,你怎么...怎么舍得...丢下我六年。” 许归棹的眼眸闪动,是啊,怎么舍得。他疼爱了八年的女孩,他怎么舍得。 许归棹双手去擦她的眼泪,可怎么擦也擦不完。 他不舍得让她哭,高中三年小心翼翼地哄她高兴,大学四年变着法撒娇卖萌,实习一年努力让她过得舒适。操场边那颗烫伤他肩膀的眼泪,他永远不要再体会,被他精心呵护着从一些寡言的小刺猬变成一个小女孩后,没想到又因为他而落入深渊,永坠苦海。 让她冷冷清清地过六年,他哪里舍得。 舍不得,心都被煎熬碎了。 但舍不得又能怎么样呢,没有实力的不舍,在名利场就是悬在头上的尖刀,早就不是舍不舍的能决定的了的。 “不要哭。”许归棹一遍又一遍地擦着她的眼泪,“不要哭,小胖。” 桑得榆双手捧住他的脸,她的心情平静下来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下来:“给我个理由。” 被许归棹宠成小孩子的小胖,出现过,那一刻,她像是等许归棹来哄的二十三岁的女孩。但很快被桑得榆藏起来了。 “你以为我的世界,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一步步地后退,慢慢地撤出许归棹的怀抱。 她的心脏很疼,一下一下跳动着的疼:“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你没死,他们都说你死了,只有我!只有我傻傻的等。只有我......呜呜呜......” 她疯狂地发泄着这六年的委屈、绝望,要把它们都用在许归棹身上,让他感同身受。 没有尽头,没有希望的煎熬,六年啊。桑得榆无数次地说服自己,又无数次地继续沉沦,她在来来回回的反复折磨中筋疲力尽。 “你没死,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 支撑自己的最后一丝力量被抽出,她像是要流完这一辈子的眼泪,声音渐渐地低下去。 “为什么啊?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为什么爱我的人,都要走,一遍遍地让我体会这种失去的疼,为什么?” 最后,桑得榆的话语都连不成一句完整的句子。 他像那条在她心底长起来的荆棘,吸她的血液长大,却又刺的她血肉模糊。她好不容易打包埋葬,可他又回来,惹得那荆棘重新破土而出,带着溃烂和脓水,一道道一遍遍重新的划伤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脏。 桑得榆,看吧,许归棹还是掌握着你的喜怒哀乐。 他一个背影就让你悲痛欲绝,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让你摧心剖肝。 你逃不开他。 他已经在你的血肉里,在你的骨头里,刻碑立撰。 许归棹也很痛。 但死而复生可以解释清楚,万般无奈可以袒露明白,但也仅仅如此了。 桑得榆家人受到的伤害,他又如何能弥补清楚。 她因为他受了六年的煎熬,忍了六年的窒息,流不尽的泪水和歇斯底里问出的问题,那么真实地摆在眼前。 同样生不如死的俩人,近在迟尺,却在两个空间。 许归棹想起在日料店看到的桑得榆和慕尔迟。那个男人被妈妈认可,被亲朋好友祝福,他轻车熟路的帮她拿包,名正言顺的为她摆鞋,他正大光明的护她周全。所有人都说他们相配,那个人很爱她。 在这一刻,他甚至生出从未有过的自卑,当初还不如死在手术台上,至少桑得榆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也会念他一辈子。 吃药 许归棹脸色苍白地一点点靠近桑得榆,低下头,解释:“心脏做了两次手术,去国外。” “哪个国外?” 许归棹沉默了几秒,回答:“瑞士。”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得到了答案,好像又哪里不太连贯,“去国外治病,为什么不告诉我。”桑得榆深吸一口气,“我可以去照顾你。” 桑得榆知道许归棹的家庭情况,如果在国内治疗,勉强可以凑齐手术费。 如果是出国,人生地不熟再加上语言不通,路上费用,不是普通家庭可以承担得起。 她比任何人都敏感,所以更懂得照顾别人的自尊,即便是现在这样的状况,她也没有说可以凑钱给他,改口说照顾他。 许归棹垂下眼睛,思考了一下,选择说实话。 “我爷爷在瑞士,那边有人照顾我。”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我怕我挺不过来,怕你承受不住。” 桑得榆呆呆地盯着许归棹,不再说话。 许归棹的脸在车灯的余光中,清清楚楚,一丝不苟的发型已经凌乱,瘦削的脸庞上滚落着雨滴,漂亮的杏眼下面有淡淡的乌青,冰冷的雨水让他的嘴唇苍白无力。 二十三岁时的桑得榆也许会继续问下去。现在是二十九岁的桑得榆不会刨根究底。现在的她明白,年轻人的爱,总是选择用自己以为最好的方式表达出来,而非对方喜欢的方式,很多误会就是那样产生的。 许归棹的回答,桑得榆不忍心再继续追问。 他还有很多事没有说清楚,桑得榆突然就不问了,因为她最无解的那个问题有了答案。 桑得榆沉默了片刻,眼睛盯着他心脏的地方,低声问:“心脏,好了吗?” 他这次没有思考,立刻回答:“好了,只要好好保养,不会再出问题。” 第一次手术就很成功,谁都没想到许牧还没采取任何行动,许思和段红居然就忍不住动手了。 他们买通了负责许归棹的医生,把酒石酸美托洛尔片换成了卡马西平。 他们要许归棹死在看望女友的时候,给儿子许牧走上董事长宝座让路。 桑得榆被风雨吹得清醒过来,眼睛肿胀得几乎睁不开。她能说什么? “你真牛。” 许归棹有些失神。 桑得榆想笑一下,但是眼睛肿了,嘴巴也冻得失去了知觉,两人继续沉默。 车灯下的雨丝在光里舞蹈。 心里蔓延的荆棘被许归棹的回答温柔包裹起来,慢慢地缩回了心底。桑得榆想说,许归棹可真厉害,几句话就左右着她的情绪刚才的疯狂崩溃和声嘶力竭,那些不甘被他摁下了开关,情绪被安抚平静。 你看,明明是他消失了六年,现在,她连责怪的理由都没有了。 桑得榆看了一眼许归棹,声音平静地说:“我回去了。” 许归棹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情绪,他失落的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叫着:“小胖?” 他有些疑惑,桑得榆可以打他、骂他、诅咒他、唯独不应该这样平静地离开。 桑得榆已经走出去了五米,许归棹有些踉跄地跟上去:“小胖。” 桑得榆停下来,慢慢地转过身,红肿的眼睛在苍白的小脸上,让人心疼。她在等着他说话。 他的心脏跳动的有些过快了,他掩藏的那些东西在作祟,他在害怕,比看到她因为母亲自杀而失语时,比她看到她和慕尔迟并肩而行时,比听到她要结婚的消息时,都还要更恐惧。 许归棹的手按住左心房,努力稳住在雨中颤抖的身体,“你还...” 就在这时,车的后门突然打开。 一个瘦瘦的高个子女孩撑着伞出现在许归棹身边,背光的女孩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受到她的青春活力和一头金黄色的头发。 女孩把伞挡在许归棹上方,拧开药瓶拿出两粒药,放在许归棹一只手里,声音甜甜地说,“许归棹,先吃一下药。” 许归棹的手僵硬的拿着药,他的目光急切地看向桑得榆。 他还没来及开口解释。桑得榆默默地移开打量女孩的目光,抢先说:“不喜欢了。” 她带着笑声,清晰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已经是过去式了。” Lara 桑得榆转身走了,决绝中带着一丝狼狈。 雨中只剩下许归棹和那个金发女孩。 许归棹的眼里闪着焦急又失望的光,像是一块破碎的宝石,又像是在雨夜里摇摆的枯叶。 许归棹转过身,收敛眼中的情绪,冰冷地看着金发女孩。 他的眼神比秋雨更冷,但女孩不怕,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 她耸耸肩,无所谓地说:“不好意思,你在雨中太久了,必须先吃药。” 许归棹不说话。 她继续挑衅地扬扬眉:“许归棹,你是被甩了吧,抱歉,被我看到了。” 许归棹没有任何反应,她继续说道:“她说早就不喜欢你了。” ra。”许归棹终于出声。 他的眼神越ra,看向远处,平静地说:“回去吧。” 许归棹没有回答她,他从伞下走出来,向车的方向走去。看着桑得榆离开的方向失神片刻,回到车上,关上了车门。 这辆车并不是许归棹最好的车,回国后,每次许归棹出行都嘱咐司机选低调的代步工具。车里的暖气让许归棹的脸色慢慢恢复生机ra打开保温杯递给许归棹,许归棹把手心里攥着的药,填进嘴里,干咽下去,闭着眼睛没有给她一个眼神。 刚才许归棹的心脏检测设备发出提醒ra吓了一跳,不得不下车送药。 “我还以为你要挂了,吓死我了。ra耸耸肩把水放下,没有理会许归棹的闭目养神的样子,继续说,“你可是我最得意的医学成果,我不允许你的心脏再出任何问题。” 段红在那场阴谋中,被许田父子壮士断腕舍弃掉,她被直接送进了监狱。 “你挺幸运,那样都没要你命。ra眼睛盯着许归棹的侧颜,眉角眼梢都是得意,“你的幸运是我带给你的,你要保持心脏的安全。” “我早说了,成功的资本家不是那么好当的。” 她把头舒适地靠在椅背上,舒服地吐了一口气,一双修长的手指一下下的敲打着车窗,像是人心跳的频率。 “心不硬,是没办法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ra说,“你心中怕是早已经权衡利弊过了,怎么,见到她,心就硬不起了吗?” 许归棹抬手用力地拧着眉间的穴位,低沉地说:ra,闭嘴。” 当初回国尽调许牧在国内的隐藏势力,徐秀山和陈训伟都劝过许归棹,现在在情况不明确的阶段,他应该待在瑞士,离国内越远越好。道理说了千百遍,利弊分析了无数次,许归棹不是不明白,但他还是选择回到国内,亲身涉险。 陈训伟不死心,联ra一直没有放弃说服许归棹,还是徐秀山私下找了他们俩,让他们放弃。 “别说了,他什么都懂,但拦不住。”徐秀山眼神里都是无奈,“你们知道,这里有他看得比命还要重要的人。” 陈训伟一脸无奈:“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以命搏爱,就那么爱吗?没有了命,拿什么去爱。” 徐秀山无奈:“道理他都懂,谁能让他听进去?” 徐秀山和陈训伟对视一眼,长叹一口气。 “死过两次的人,最清楚自己最想要什么。” 秋雨打在高速行驶的车窗上,扰乱ra敲窗的节奏,也打断ra的回忆。 许归棹睁开眼睛,转头凌厉地看ra,提醒她:ra,适可而止。” 凌厉的眼神与他俊美的脸,搭在一起,才是一个鲜活的人该有的样子。她短暂地迷恋过他:“我以前给许牧做事情的时候,他和他的家人根本没有拿我当做一个医生,许归棹,是你...” 她原本也有一颗救死扶伤的心,是罗氏制药的科研人员,会为奄奄一息的人祈祷,会为一群人的健康,夜以继日地投身研究。后来在名利场里走过一遭,就看透了人性,从此心如磐石。 “他们拿我当武器,许归棹,没有你,我会变成魔鬼。ra双手紧握在一起,眼神飘忽不定,手指紧扣,指尖控制不住地轻微的抖动。 “回瑞士吧。” 他太爱桑得榆了ra不用思考,她确信,只要那个女人对他张开怀抱,甚至不用说一句话,他立马会抛下一切跟她走。 “她不爱你了,但是我们大家都需要你,我们会一直跟随你...不止六年,八年,会是永远。” 他打开抽屉,拿出一支香烟,放进嘴里,许归棹有些烦躁,他的身体不允许他吸烟,但此时,没有什么能压制住他内心的情绪,他急躁地在各个地方寻找打火机,像是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找打开锁门的钥匙。 烟被收走ra有些疲惫地说:“你的车里从来不放打火机。”被许归棹翻得凌乱的物件中,找出一盒口香糖,打开递给许归棹一颗。 段景是段红的弟弟,也就是许牧的舅舅。是一个脾气古怪的肿瘤科方向研究天才。段景原是罗氏制药肿瘤研究科负责人,但他对精神科有浓厚的兴趣,疯狂的研究实验被禁止,被公司裁员后,段红为他安排了小型研究机构。 段红原本也是单纯地支持段景的兴趣,但许思对这个小舅子的研究却大力支持,很快各种让人精神出现两个极端的药品就被许思全部把控在了手里。 王一健被诬陷入狱后,许归棹接了他的位置,这才知ra的存在,一直以来负责监视许思药品来源的就是她。 段景的助手不ra,能忍受段景的怪脾气,在近似疯狂的研究实验中,只有她熬到最后,不仅是她的隐忍,也因为她出色的专业能力。 段景脾气古怪,但仅限于对医学研究的痴迷,变态的是许思,他恩威并施地让段红把实验中的精神类的药品拿出来,用在商业手段中。 许归棹低头闻着香烟的味道,爱而不得,好难受。 “我又能好到哪去?”他微不可闻地叹息,“我也是个冷血的怪物。” 最可笑的是,他,是个打着爱情幌子的怪物。 许归棹沉默。 “她不喜欢你了,她有了新的爱情。你留在这里能做什么?” 许归棹放下香烟,端正地坐直,脸色恢复平静。 “我爱她,与她无关。” 他整理好自己刚才翻找打火机弄的略显凌乱的衣服,正色道:“她自然是要去过她想要的生活,我只要远远的,能看见她就好。” 许归棹脸色微动,双手握ra的双手,ra,深呼吸,放轻松。” 许归棹躲开了她的眼神:“对不起。” 今晚,他好像一直在道歉。 今晚,他一直没有被原谅。 “嗯。” 她是最重要的,比他的命都重要。 她还想再努力一下,讥笑道:“那些你不敢告诉她的事情,如果她知道了,还会允许你远远地看着她吗?只有我们,我们陪你一路走过来,都是一身黑暗,谁也不会嫌弃谁。我们能做到的,她做不到。” ra!” 许归棹坚定又无情地打断了她,说:“她不会的。你累了,休息会吧。” 车内一时无言。 “你对我做的,我很感恩。但是,我不会回瑞士。那里没有她,我活不下去。她在哪,我就在哪。”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