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囚宦》 第1章 鬼影杀人 戌时三刻,初秋的扬州城暑气未消,夜河船如织。 脚下踩着运河湿漉漉的潮气,陆棉棉的手腕一提一旋,指间沉甸甸的两壶雪酒发出闷响。 陆棉棉是扬州城内有名的女脚夫,因其送货又快又稳出名,可眼下,她要迟到了…… 踏入画舫,船内妈妈手绢上的香粉熏得陆棉棉鼻尖发痒,那妈妈看着神色焦急,“哎呦,祖宗,你可算是把梁大人要的雪酒给送来了,这梁大人可是京中派来的巡抚大人,要是得罪了他,我这整条花船街都得倒闭,天字甲号房,快快送去……” “知道了。”陆棉棉点头,抬腿上了画舫的二楼。 陆棉棉低头看着那两壶价值百金的上等雪酒,生怕她一个脚滑就将这酒打碎,她可赔不起。她不仅赔不起,她还特别缺钱。 《大靖疏议》有载:凡大靖百姓,女二十、男二十二未婚配者,需按年纪向当地官府缴纳“红鸾税”。 红鸾税也是百姓口中常说的不嫁娶的单身税。 陆棉棉这些年在市井摸爬滚打,早就意识到男人大多都是薄情负心之辈,不值得托付终生。她立志终生不嫁,避免为了被拉去强制嫁给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当然要多做点活,多给自己先攒好未来要用到的单身税。 这也是她一个闺阁女子夜半也要到画舫送货的原因。 画舫的二楼要比一楼静得多,陆棉棉对比门牌上的文字,寻找“天字甲号”房。 一声箜篌的乐声吸引了陆棉棉的注意力,在市井那样呕哑嘲哳的待久了,偶尔听到这样的仙乐的确耳暂明啊! 箜篌声正是从天字甲号房内传出的,推开房门,陆棉棉走进房内。一道巨大的屏风隔住了陆棉棉的脚步,画着雪中寒梅的屏风上映着两道影子。 一名女子半跪在角落,纤细的指尖搭在月牙形状的箜篌上;一道略显肥胖的身躯,手中端着酒壶,站立着,身形踉跄。 “梁大人,您要的雪酒……”送到了…… 话未说完,只见梁巍原本踉跄的身形一下子变得笔直。更诡异的是,屏风上的影子从两个变成了三个,但第三个影子却不似人影。 那道如同人身一样的影子如雾如水一般的围绕在梁大人的身侧,突然,两条红绫从天而降。这两条红绫死死的勾住梁大人的脖颈,梁大人手中的酒壶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两条红绫如同索命的厉鬼,死死缠绕着他肥胖的身躯,任梁大人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他肥胖的身子腾空而起,两条红绫将他吊在了画舫内的房梁上。 陆棉棉直接吓得瘫坐在地上,她只感觉到喉头有些发紧,甚至忘了尖叫出声。那壶价值不菲的酒还是被摔打了一壶。酒液染湿了陆棉棉粗糙的麻质衣裳,雪酒凛冽的酒香混合着一股莫名的血腥气蔓延在房间内。 “发生了什么事?” 那演奏箜篌的女子挣扎着起身,她的身形撞倒了箜篌,她摸索着一同撞倒了隔着陆棉棉视线的屏风。 随着屏风倒下,诡异离奇的画面在陆棉棉眼前展开。 梁大人的尸身悬在花屋正中的房梁之下。 他的身体如同蚕蛹一般被红绫紧紧包裹住,肥胖的肉被勒出一道道青紫交加的痕迹。他的双目猩红,布满血丝的眼球瞪出来,一条肿胀发紫的舌头,如同一条巨大的、死去的肉虫,从齿列间完全滑脱出来,毫无生气地垂挂在下颌之外。 “死人了!” 陆棉棉的叫喊声惊了二楼巡查的龟奴,他们进门也都被眼前诡异的一幕吓了一跳。 画舫里发生了命案,那些达官显贵再无寻欢作乐的心思,只有几个醉的如同烂泥一样的男人还逗留在一楼的大堂。画舫的妈妈害怕惹上更大的官司,赶快让龟奴之一快速赶到县衙去报案。 半刻钟后,县丞方里带着一队捕手赶到画舫。 那队捕手队伍的最后方跟着一个略有些跛脚老捕手,他跟在最后,浑浊的眼球扫视现场,看到扶着柱子面前立住身子陆棉棉,身形一闪直接将人拽到了他的身边。 “大丫!你怎么在这儿?这可是凶案现场不是你一个丫头片子能在这里胡闹的地方。” “爹。”陆棉棉压低声音。 “就是过来送趟货,没想到这平时一团和气的地方居然能够发生这么诡异离奇的命案。” “爹早就跟你说过,你一个丫头片子不要经常到外面去抛头露面。家里又不缺你这一双筷子,你这丫头就是不听话。” …… 父女两个的谈话传到县丞方里的耳朵里。扬州城地处运河一带,是富饶之地。方里是三年前被拨到扬州城做官的,为人有些才华,对破案一事也颇为精通。若说他是个好官也有些牵强。 扬州富庶却距京较远。天高皇帝远的,扬州城从上到下就没有不贪的官儿,只是贪的多与少。方里绝对是属于贪官里的第一梯队。 方里从上到下打量陆棉棉,“案件发生的时候,这室内可就只有你二人?” 方里的眼光同时瞄向仍然不知道发生什么的乐妓。说是乐妓其实也并不准确,应该叫瘦马更准确一些。 扬州盛产瘦马,这条船上的女子都是由专门的商户专门培养,学习各种技能与才艺,用来帮助扬州城内的富商或者官员处理内宅琐事的妾室。 不过,选一个盲女来做瘦马倒是件稀罕事。 陆棉棉对方里也算是熟悉,接过他的话茬,“不对,大人,当时屋里不是只有我们二人,还有这个被吊起来的梁大人。” “那你可是目睹两大人被杀死的全过程?” 陆棉棉摇头,“我只是隐约的看见梁大人被吊死的影像,并没有亲眼看见,我们之间还隔着一道屏风。” “当时我隔着屏风只是见到有两条红绫和一道若有若无的影子围绕着梁大人。一盏茶的工夫儿不到梁大人就已经被这些红绫勒死,吊在房梁上了。” 陆棉棉一直在市井中摸爬长大,亲爹是在衙门当差的,这些年也看见过方里办过不少离奇的案件。她没有说这件案件是鬼魂所做,只是陈述自己看到的景象。 “照你这么说,难不成还是鬼怪杀人?大人,来报案的龟奴说当时这室内只有她们两个大活人,这室内没有其他的人,这凶手肯定就是她们二人当中的一个。弹奏乐器的女子又是一个盲人,看来这凶手只能是陆棉棉。” “市井中的人都知道这陆棉棉爱财如命。大人,你看这现场有被打翻的贵价雪酒。应该是这陆棉棉不想赔偿梁大人的损失,所以趁着这盲女看不见的时候将人给杀害了,还伪造出一副鬼影杀人的画面。” 说话的人是捕手队的队长苏和,苏和向来看不惯陆棉棉的老爹陆丰。认为他不仅年纪大,而且还患有腿疾,就是一个在县衙里面混公家饭的废物。 “苏队长,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家大丫怎么可能会是凶手?而且这死者这么重,我家大丫一个瘦弱的女子怎么可能将他活活的勒死并且吊在房梁之上?” 捕手队中的李牛也站出来为陆棉棉,“我也相信棉棉不是凶手。而且她说自己是盲女,就真的是盲女了嘛。未必吧。” 李牛走上前,一把扯下瘦马头顶上的帷幔。瘦马显然是没有料到公家的官爷有这样的举动,吃了一惊,身形略向后仰,众人看清了她那灰白的瞳孔。 李牛看着那双发灰的瞳孔略显愧疚的将她头顶上的帷幔还给瘦马。 李牛像是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寒颤,“难不成还真的是鬼怪杀人?” 方里立刻反驳李牛的话,“胡说八道!世间所有诡异离奇的案件都是人为,这世间就不可能有鬼怪存在。” “既然案件离奇复杂,且需从长计议。你们把陆棉棉还有这个乐妓一同带回县衙听审。” 陆丰不能阻止上头的发号施令,他只能安慰陆棉棉,“大丫,你别怕。你看见了什么到时候就跟方大人有什么说什么就好。县衙大牢里面的饭不好吃,爹到时候会去给你送饭的。别怕,等过几天你身上的嫌疑洗清了,方大人就会把你放出来的。” 陆棉棉倒是不畏惧进入县衙大牢小住几日,不过这几日应该耽她做不少的活计,又耽误她赚钱了。 方里摆手,“将人带走。” “且慢。”如同翠玉碎裂的嗓音贯穿整条画船,两个打扮略显贵气的男人出现在凶案现场。 “这两个人你不能带走。梁大人的尸体还有这两个女人我家大人全部都要带走。”小覃子拦住那些要将人带走的捕手的动作,看向方里的态度有些发号施令的感觉。 偌大的扬州城,除了县令还没有人敢对他县丞有这样的态度。更何况眼前人看起来不过像个家仆。 方里自是不愿意放人的。 “扬州城的案子自有本官一人来负责,你等怕是没权利带走他们三人。” 小覃子从腰间摘下一块令牌,直接摆在方里的面前,“人我们今日就要带走,你又当如何?” 方里看清令牌上面的字,他握着腰间配刀的手开始颤抖,佩刀和腰带相撞,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方里吓得两腿发软,直接跪在地面上,“不知是九千岁大人驾到,下官自是不敢同大人为难。大人要将这三人带到哪里?我自会让手下的捕手为大人行个方便。” 薛煌对方里的态度很满意。 他转头,斜睨角落中身穿麻衣的陆棉棉。他奉陛下之命,特地从京城赶到扬州城暗中调查凤玺失踪一案。 梁巍是凤玺失踪案的关键人证,没想到他刚赶到扬州城,人就被杀了,看来后面的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出手了。 幕后之人应也已晓得凤玺当中存有前朝密诏一事了,看来他的速度应该加快了。 第2章 九千岁 薛煌在扬州城内设了一栋私宅,陆棉棉和那扬州瘦马辗转被关在薛煌私宅内的密室当中。 陆棉棉环视四周,连个窗子都没有,这环境还不如县衙里面的大牢了。 “这九千岁是个什么官儿?怎的之前在扬州城都没有听过这个人?这个人看着就不好惹,不知道要被他关在这里多长时间了。”陆棉棉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发着牢骚,她没指望有人能够回答她这些问题。 那瘦马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姑娘从未听说过九千岁大人吗?” “他很有名吗?” “姑娘有所不知,九千岁大人来头可大着呢。他是当朝陛下的亲娘舅,也是当朝的摄政王。真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身份。我若是这辈子能够伺候到这样的大人物,就知足了。” “那为什么要叫他九千岁大人呢?” “因为他虽说身份显赫,可却是个内监。”瘦马迟迟没等到陆棉棉的回应,好心的继续解释着,“内监就是失去了那个,是没有根儿的男人。” 陆棉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裆部。看着薛煌人五人六位极人臣的模样,原来也有属于他的难言之隐。竟然还让人生出了一丝怜悯的心趣。 脚步声靠近,两个人都噤了声。 小覃子打开密室的锁,锁链摇晃,发出沉重的闷响。 “我家大人要见你们两个,一会儿不管大人问些什么都要如实回答,若有欺瞒,定不轻饶。” 陆棉棉下意识地搀扶眼盲的瘦马,那是女子之间的惺惺相惜。 两个人走出密室,穿过一条夹杂着铁锈腥气的长长暗道,最终来到一个类似衙门审讯室的地方。 薛煌身着一身玄黑色的袍子坐在椅子上,袍子上的金线在审讯室的烛火下散发着粼粼波光。 小覃子站在陆棉棉和瘦马身后,一人一脚踢在她们的膝盖窝处,两个人就这么水灵灵的跪在薛煌面前。 薛煌未曾言语,可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略的威压。 薛煌:“说说吧,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当天又在现场看到了什么?” 陆棉棉左右摆头,想来这句话不是问盲女的。 “民女回禀大人,民女的工作就是在扬州城内给人家送货。这从京城来的梁大人喜好咱们扬州城的雪酒,深夜也要一尝这雪酒的滋味,客栈掌柜托我将这两壶酒送给梁大人。” 薛煌盯着陆棉棉的眼睛。眼前的少女身形消瘦,腿部细长,应该是未曾说谎。 “到了船上,我上了二楼,要将这两壶酒送给梁大人。推门时便见这位姑娘正在演奏箜篌,刚想叫住带有些醉意的梁大人。可梁大人就突然被这两根从天而降的红绫勒死了。” “你亲眼看着梁大人被红绫勒死的?” 陆棉棉摇头,“也不算。我当时是隔着一个屏风看见梁大人被红绫勒死的影子。梁大人被勒死的时候,他的身影旁边还围绕着一道似有若无的影子,动作飘忽,看起来像个鬼影。” 陆棉棉话音刚落,小覃子直接抽出别在腰间的软鞭,狠狠抽在陆棉棉的肩头。 “放肆!我家大人面前还敢说谎,装神弄鬼。你这话的意思是梁大人是被鬼魂杀死的了?!” 陆棉棉低头看着她的肩头。 粗糙的麻制衣服已经被软鞭抽破,肩头的皮肉狠狠翻开,暗红色的鲜血染红了衣襟的边角。 陆棉棉肩头吃痛,可却并不敢惊呼。 眼前这个被称作九千岁的大人从京城中来,看着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她并不想就这么将小命交代在这里。 陆棉棉轻微的挪动她的身形,将头低的更低了些。 “禀大人,民女真的未曾说谎,民女只是将当日看到的情形一五一十的汇报给大人。” 薛煌并未做出回应。 他的眼眸犹如一潭古水,掀不起任何波澜,也让人看不出他的喜怒。 薛煌转头看向瘦马,那双灰色的眼珠确实是在人群中显得格外不同。 小覃子已经跟着薛煌一起共事多年,薛煌皱一皱眉,他就知道自家主子想要做些什么。 小覃子从腰间摸出一根极细的银针。 这根银针平时是为了给薛煌用膳时验毒的,而此刻另有用途。 小覃子走到瘦马的身前,陆棉棉眼前光影明灭,她用余光瞥见小覃子半跪在瘦马的面前。 那根银针就这样不带丝毫犹豫地向着瘦马的眼睛刺过去。银针和虹膜的距离仅有微弱的几毫米。 小覃子观察着瘦马的面部表情。 “大人,这女子确实是一个盲人。” 有些人天生瞳孔也是灰色的,灰色瞳孔也可以伪装成盲人的样子。 可最细微的表情却骗不了人。 银针贴合瘦马的眼睛,若是装出来的盲人,眼皮会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发生细微的抽动,可这瘦马看起来并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她的神情还是那般淡然自若。 小覃子收起银针,再一次退到了侧方。 薛煌问瘦马,“现在你也说说吧,当时你在现场都听到了一些什么?” 瘦马淡淡开口,“回大人,我当日在房内给梁大人弹奏空篌。先是听见我身侧这位姑娘推门而入,后来呼唤梁大人的声音。梁大人并未做出回应,随后听到了酒壶碎裂的声音,闻到了雪酒的香气。紧接着我身侧的这名姑娘就高呼杀人了,随后大批的人进入屋内。” 瘦马的回答听起来滴水不漏。 越是这样的回答,越是会让人生疑。 薛煌站起身走到陆棉棉身侧,借着屋内烛火的光芒仔细打量这个市井女孩儿,“当时梁大人被勒死的时候,你可曾透过屏风看见她正在做些什么?” 陆棉棉低头努力回想,并无什么异常,“这位姑娘当时只是坐在原地弹奏箜篌。” 薛煌的手搭在陆棉棉肩膀上,拇指覆盖在陆棉棉刚刚有些愈合的肩伤结痂处,薛煌用力按了下去,原本止住的暗红色鲜血再一次从伤口处涌了出来。 薛煌:“知道骗我是什么下场吗?” 陆棉棉将身子伏得更低,“不敢,民女说的话句句属实,绝对不敢欺瞒大人。” 陆棉棉从十岁就开始在市井中摸爬滚打,自己赚钱自己花。她见过太多像她这样折服在底层当中的小人物,仅仅是因为一句话得罪了贵人,就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大靖疏议》记载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根本就是胡扯。 位高权重的人捏死他们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眼前的人物,她陆棉棉绝对得罪不起。 薛煌站起身,小覃子立刻来到薛煌身边,递上丝绸帕子。 薛煌接过丝绸帕子,用这帕子擦干手上属于陆棉棉的鲜血,随手将这丝绸帕子扔到一旁的火盆当中。 火苗跳跃燃烧,不消一会儿,整块丝绸帕子变成灰烬。陆棉棉看到眼前的景象真是肉疼,九千岁大人若是不要这块帕子,完全可以扔掉啊。 她陆棉棉若是能够捡到这块帕子洗干净再放到市场上去卖,估计也能值上个二钱银子。 “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小覃子出声询问。 “既然这两个人都没有扯谎,你相信梁大人是鬼魂所杀吗?” 小覃子摇头。 “既然梁大人不是被鬼魂所杀,那这件事情必是人为。看来我们得再回一趟案发现场。” 小覃子点头,“大人放心,梁大人出事后,属下已经让人将花船扣了下来。确保案发现场并没有被事后毁坏。” 薛煌神情满意,小覃子办事他向来放心。 这小太监聪明机灵,八面玲珑,从小就跟在他的身边做事,也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心腹之一。 “带上她一起。”薛煌指着陆棉棉。 陆棉棉也不敢反抗,只能默默地跟上两个人的脚步。 走出暗道,久违的阳光刺的人眼睛有些酸涩。 陆棉棉揉了揉眼睛,若不是要跟着一起查案,她还有一些利用价值,陆棉棉想自己这辈子可能都坐不上如此豪华的马车。 小覃子驾着马车快速赶到河边。 初秋的荷花大都已开的惨败,这被扣下的花船几日没经过打理,倒也显得有些萧条。 薛煌:“你在这里等候,我带她上探一探。” 小覃子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陆棉棉,“大人……” “不过是个黄毛丫头,你当她能掀起什么风浪?” 小覃子闭嘴,转过身看守花船。 陆棉棉小心翼翼的跟在薛煌身后,两人一起上了花船的二楼。天字甲号房内除了梁大人的尸体已经被抬走外,其他的陈设和当日案发现场完全一样,并没有被转移过。 薛煌:“当天梁大人是站在哪个位置上突然被红绫勒住的?” 陆棉棉仔细回想,她在残留梁大人血迹的波斯地毯上反复找寻,最终停在一处花纹密集的地方。 “大人,就是这个位置。” 薛煌盯着地毯上密集的花纹,走到这一处,缓缓的蹲下身子。薛煌修长的手指抚摸过地上的血迹,血已经结痂,此刻轻轻拨动地毯,结痂的血液像鱼鳞一样簌簌地从地毯上滑落。 薛煌轻轻扣响地毯下面的木板。 果然传出来的是空荡荡的脆响声,这块地毯下面应该是有一个暗格。 薛煌看着身后的陆棉棉,“你将这块地毯收起来。” 陆棉棉伸出手指指着她的胸腔,“我?我吗?” 薛煌眉头微微皱起,脸上似乎挂着一丝不耐,“难不成这样的活,你要我来做吗?” 陆棉棉隐隐觉得肩头的伤口发出刺痛,她不敢再多做废话,立刻弯下腰将木板上面的地毯卷起来。 地毯被卷起来,地毯下面那一块儿略带凹槽的暗格显露出来。 “这是个机关。看来你那天所看到的鬼影杀人和红绫从天而降将梁大人勒死,应都是暗格当中的机关的手笔。” 陆棉棉心里对薛煌还有些佩服。 陆棉棉听过爹爹讲述方里判案的过程,她本以为方里就已经是一个很厉害的捕贼官了,没想到薛煌仅仅靠听声音就能够找到死者被杀的真正原因,比方里还要厉害许多。 只是可惜了。 薛煌是个不能人道的男人。 薛煌一心只顾着研究地毯下面暗格里面的机关,他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陆棉棉将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裆部。若是他现在知道陆棉棉在想些什么,想来会毫不犹豫,直接将陆棉棉活活掐死。 薛煌摸索着最终找到打开暗格机关的方法。 一处圆形木桩被按下,暗格上的木板突然被底部的力量弹开。薛煌将身子凑上前一看究竟,见暗格中竟然藏着一个黑檀木的罐子,罐子的盖子正是暗格上面的木板。 此刻黑檀木罐子失去盖在上面的木板,原本蕴含在黑檀木罐子当中的一股迷烟从下往上飘来。 薛煌显然没有防备,他将罐子中的浓烟吸入肺腑。 “糟了!” 凶手早知会有人重返案发现场,这是为九千岁薛煌精心准备的迷烟。 第3章 共赴 可眼下知道这些已经来不及了。 薛煌后退两步,身形有些踉跄。他的长臂支撑着地面,一只手在镶满翡翠的腰带上摸索着,一个青花小瓷瓶落在薛煌手中。 薛煌从瓷瓶中倒出一颗棕色药丸,他快速将药丸吞咽到腹中。 罪臣之子,帝王亲信,多年的宫中蛰伏,无数的明枪与暗箭,薛煌记不得他有多少次是从鬼门关里死里逃生了。 薛煌的身上常年备着能解百毒的药丸。 半盏茶后,薛煌感觉百解丸并不能解他体内的毒。可他并没有感受到脏腑内传来的疼痛与撕裂,只是觉得身子越来越燥热,他忍不住扯开领口处的衣襟,胸前大片的风光暴露在空气中。 陆棉棉吞咽着口水。 没想到一个没根儿的男人居然有这样的好身材,真是可惜了。 直到薛煌感受到异样感,他这才明白自己中了媚药。正常男人若中了魅药,只需要和女人行鱼水之欢便可解毒,可他一个太监若是中了这样烈的魅药,估计等待他的下场就只有爆体而亡。 看来这幕后之人是知晓他的身份的,用毒也是够阴毒的。置他于死地的同时还不忘再羞辱他一番。 陆棉棉壮着胆子上前一步,“大人,你怎么了?你没事儿吧?” 陆棉棉壮着胆子上前的这一步还真的不是她圣母心泛滥。而是若是她放着明显已经有些不对劲儿的薛煌独自一人留在花船之内,他跑了出去,怕是守在花船外的小覃字子直接一鞭抽死她。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不如卖个人情给薛煌。 薛煌眸色鲜红,他暗暗攥紧双拳,维持着最后的一次清醒。 “大人……” 陆棉棉退后一步,远离像笼中困兽一般的薛煌。 薛煌却并不给人退后的机会,他伸手紧紧握住陆棉棉细的脖颈,步步紧逼,直到将陆棉棉的整个身子逼到身后的木质墙壁上。 薛煌甩了甩头试图恢复神志,而眼中猩红之气不减半分。 “你可婚娶或有许配的人家?” “啊?”陆棉棉不解为何薛煌突然这么问,但还是据实回答,“大人,我并没有许配人家。” “那就跟了大人我。” 陆棉棉突然失去身体的重心,双脚离地。随后,她的身体和天字甲号房内的床榻木板紧紧贴合,幸在床榻之上有被褥相隔,陆棉棉并未吃痛。 陆棉棉在市井中成长,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眼前的景象,陆棉棉也猜出个薛煌八九分意图。 “大人,您别激动,房间不是传闻您不能人道……” 呵! 薛煌嘴角轻笑。 “我到底能不能人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陆棉棉原本就已经被小覃子用软鞭抽烂的衣服变得更加的褶皱,少女红色袖子红莲并蒂的肚兜落在薛煌眼眸之中映的那双猩红的眼变得更加的鲜红。 陆棉棉试图挣扎,可二人之间的实力实在是过于悬殊。陆棉棉直接认命,反抗不了的,那就选择享受吧。 小覃子站在花船外,感受花船的剧烈摇晃。 他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既然自家主子并没有呼唤他,小覃子绝对不会擅作主张,自以为是的闯入花船。 …… 干柴烈火,一室旖旎。 薛煌坐在床榻边上整理身上的衣襟,修长的手指扣上每一颗扣子时都显得无比矜贵。 薛煌:“我从不占人人情。还要些什么?尽管开口就是。” 陆棉棉揉了揉酸痛的腰背,从侧边望去,她能够看见她纤细腰肢处有着青紫交加的掌印,薛煌真是够狼性的…… “那就烦请大人多赏赐民女一些银两吧。” 薛煌挑眉,“你就只要些银两?” 薛煌是当朝九千岁,皇帝的亲娘舅,手上坐拥无数的财富与权利,趁着他现在心情还算不错,陆棉棉的要求修仙得道这类不可能实现的,薛煌都会帮她完成。 仅仅只是要一些银钱,那也太简单了。 “大人,您位高权重,当然是看不起这些银两,可您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市井小民想要在这样的世道中活下来就已经是很艰苦了。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是我们没有钱寸步难行。比起什么飞黄腾达的远大志愿,我还是希望能够荷包鼓鼓,顺遂平安的过完这一生。” 薛煌点头。 他在刀光剑影中有他的苦难,市井小民在闹市中苦苦挣扎,亦有他们的难处。很难将这二者相较个高低。 薛煌摘下腰间明黄色的荷包,他转身将这荷包扔到陆棉棉怀中。 陆棉棉两眼放光的接过荷包,她用右手掂量着荷包的重量,随后打开荷包查看里面。里面有白的刺眼的银子,还有几张折叠整齐的银票。 估计荷包的价值不低于二百两雪花白银。 陆棉棉替薛煌解了毒,薛煌特赦她现在可以回家跟家人团聚。陆棉棉离开后,小覃子进入花船内部。 小覃子余光瞥见凌乱不堪的床榻。室内充斥着欢好后的气息,他还从没有见过自家大人对哪个女子有过这样的想法。 他懂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对此事他闭口不谈,反而专注于杨大人被害一案。 “大人,可在这花船当中寻到什么线索?” 薛煌起身再次整理腰间的翡翠腰带,伸手指向花船的天花板。 这花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共有上下两层。下面一层的地面是船的甲板,而顶层的天花板则是由两块木材在榫卯结构的搭建下拼成了“人”字形。 而此刻,薛煌所指的天花板所在的位置有一块小石子大小的洞。时至下午,阳光从那一处小洞折射进来,正巧打在床榻之上。 对比天花板上小洞存在的位置以及陆棉棉指正梁大人身死的位置,初步可以断定,凭空出现将梁大人紧紧缠住的红绫便是从天花板上由小洞凿穿制作出来的机关上降落而下的。 “大人,怪不得当日屋内并没有第三个人存在。原来这真正的凶手竟然在花船的船顶上。” 小覃子轻功不错,得到这个定论之后,他立刻飞身跃于花船的船顶之上。花船的船顶上,在小洞位置的上方,果然还有其他大小相似的小洞支撑整个花船的房梁上。 小覃子弯下腰,捻住某个小洞上随风而摆的红色丝状带子。 小覃子将手中的红色丝状带子带给薛煌看,“大人,这应该就是当日在勒死梁大人的红绫上面被刮蹭掉的残丝。” 薛煌眸子微眯,盯着小覃子手中的那缕残丝,残丝在小洞打下来的那束日光下泛出隐隐的光泽,看来这裹住梁大人的红绫造价不低。 “先去查一查这红绫是从扬州城内的哪家织造坊制作的?” “这房梁上被精心打出来的洞看来并不是一日之功。要想在花船的房梁上打洞,白日里运河旁人来人往,想来太过张扬,这方法凶手定是不能取的。而到了晚上正是这花船最热闹之际,觥筹交错,想来凶手也没办法花船上面打洞,这洞应该是在修造这艘船时就已经被打好的。小覃子,顺便找船里的妈妈调查一下这艘花船是谁打造的?或者中途可否找人重新修缮过?” 小覃子双手抱拳点头,“属下领命,属下这就去办。” 薛煌脸上已然没有了刚刚的餍足神情,很快整理好自己的心绪,在他所观察到的事件线索中抽丝剥茧,一心扑在案子上。 薛煌本就是个冷心冷情的人。 陆棉棉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但绝对不会是他的例外。 ———————————— 陆棉棉推开陆家已经有些松动的木质大门,门环摇晃,摇摇欲坠。 陆丰在门口的马厩前喂着陆家唯一的一头值钱牲畜,一头已经上了年纪的大黑驴。陆丰看见陆棉棉一身狼狈的赶回家中,也并没有过多的责备。 “大丫回来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陆丰的嘴唇嗫嚅着,他本想张口问些什么,可是想着问了又能怎么样。都怪他这个当爹的没有本事,那些官儿大大小小都是他不能得罪的。他倒不如不问,省得再添几分心烦。 陆丰跟在陆棉棉的身后,拿沾了水的柚子叶拍打着他的后背。 柚子叶上面的水溅到陆棉棉肩膀的伤口上,带来几分刺痛。陆棉棉也仅仅是轻微皱眉,并未声张。反正她在这个家里面就如同一个边缘人一样,自从亲娘去世后,这个家里很少有人发自内心的关心她。 陆丰为亲爹也只是在乎她的死活,生活上的细节一概不问。 “大丫回来啦,在县衙肯定吃了不少苦吧。快过来!姨娘特意给你做了接风洗尘的饭菜,快过来和你弟弟一起吃。” 陆丰并没有向他讨来的第二个老婆陶氏解释太多,陶氏也只以为陆棉棉是被县衙的人带去协同办案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陆棉棉陶氏也相处多年,她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小肚鸡肠的继母对她有如此热络的时候。 陆棉棉走到饭桌前,拿起一块玉米饼就往嘴里塞。陆怀恩一早便坐在了饭桌上,他并没有吃盘子里面的玉米饼,而是端着一碗粟米饭。其实那粟米也只有薄薄的一层,下面全部都是精米。 陶氏向来是疼爱她这个难产大出血,十月怀胎生下的哑巴儿子的。 马厩前的陆丰拖着他那条一瘸一拐的腿不太灵分的走到院子里的餐桌前。 陶氏先是反常地给陆棉棉夹了一筷子菜,“那个大丫,你也知道你爹的这个腿脚向来不好。衙门那边的人嫌弃你爹腿脚不好,不想让你爹继续占用捕手的位置,白拿公家的官银不做事了。” “但是你也知道捕手的位置在咱们扬州城这个地方一直都是世袭的。只可惜你弟弟今年才十三岁,还未满能够继承捕手位置的十四周岁。” “你看这个位置,如果你弟弟不继承,可能就要让其他的人过来顶替了,到时那一个月四钱的补给咱们陆家就领不到了,咱们陆家这个世袭的位置也保不住了。不如你先代替你弟弟去官府做一年的捕手,待你弟弟满了十四周岁再来接替你。” 陆丰也深知这个决定属实是对不起大丫,他伸手想从盘子里面拿一个咸鸭蛋给陆棉棉补补身子。 陶氏却手疾眼快的将装着咸鸭蛋的盘子抽到自己的身边,让陆丰和陆棉棉都够不到。 陆棉棉倒是满不在意,她早就已经习惯陶氏这副小家子气的模样。 “我不去。”陆棉棉的话言简意赅。 陶氏气得直接将竹筷拍在桌面上,身旁夹着咸鸭蛋吃着的陆怀恩身形一震,筷子上的鸭蛋黄滚落到碗内的白米饭中,将雪白的米饭染了个金黄。 陆棉棉还是淡淡的神情。 她对这个家早就没了办法期待和感情,这不过就是个短暂的容身之所罢了。待陆丰身死,陶氏也定会将她赶出去的。 本着省钱上税的原则,陆棉棉暗自安慰自己能多住一晚就是赚了一晚。 陶氏换上一副慈母般的笑容。她深知,这件事和其他的事情不一样,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盯着捕快位置的大有人在,这也算是块肉,必须得让陆棉棉心甘情愿到县衙去上任。 “大丫,我知道你心中对我有气。这么多年认为我苛待于你,可是怀恩毕竟是你的亲弟弟啊。这么多年,怀恩没有做过对不起你这个姐姐的事情,你就看在怀恩的份上,先借下这个职务吧。” 不提“亲弟弟”这个字眼还好,一提起这个字眼,陆棉棉淡淡的情绪瞬间变得暴怒。 她直接将陆怀恩手中的饭碗夺过来,扔的很远。 陶碗在地面上四分五裂,雪白的米饭滚落在地,很快母鸡前来啄食。 “亲弟弟?!” “我的亲弟弟早就死了,不就是你们母女害死的嘛?!当年我还年少没办法查个水落石出,而你,”陆棉棉的眼神带着怨气瞥向陆丰,“为了什么家和,为了维护他们母子也拼命将这件事压下去,可我那三岁就会背诵千字文的神童弟弟不也是你的亲生儿子嘛?!” 陆棉棉的话掷地有声,在场的人全都低着头不再言语。 陆怀恩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走到远处,捡回他的碗,捡起地上的粮食,吹了吹土,重新塞到嘴里。 陆丰欲言又止。 他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陆棉棉已经将当年的事情忘记了,可那件事还是成了一个心结这辈子都系在陆棉棉的心间了。 第4章 杀了陆棉棉 薛煌私宅。 材质不同、色彩略微存在差异的裁成大小一致的红色绸布被放置在薛煌的书桌上,昏暗的烛火下,丝绸泛着粼粼光泽。 小覃子:“大人,属下对市面上的绸布庄子一一进行排查,最终发现用于勒死梁大人的红绫应该是从扬州城内最大的绸布庄子柴氏绸缎行定制的。” 薛煌将手中的密信放在蜡烛上燃烧,直到火苗快要舔舐手指,他才将余烬置于风中。 薛煌看着有些心不在焉。 “那明日,你随我亲自去柴氏绸缎行会一会那庄子掌柜。” 找到定制红绫的人就离找到凶手不远了。 “属下领命。”小覃子看着薛煌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大人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那属下先退下了。” 小覃子抱拳欲离开薛煌的书房。 “等等。” 薛煌叫住小覃子。 “大人可是还有要事要吩咐?!”小覃子向来能猜到薛煌三四分的想法,可眼下他也是一头雾水。 “杀了那个目睹梁大人被杀的女子,对,就是叫陆棉棉的那个。” 薛煌本欲留陆棉棉一命,对他来说,陆棉棉已然是与其她女子不同的存在,可陆棉棉知晓了他的秘密,哪怕她承诺不外传,但他仍心有芥蒂。 只有死人才能做到守口如瓶。 杀了她一劳永逸。 “大人,她是目击证人,此刻梁大人之死案尚未破解,大人为何急着要灭这个市井小民的口?!”小覃子猜不到。 薛煌将手中的狼毫毛笔扔出去。 毛笔化作锋利的暗器,毛笔的紫竹尾端不偏不倚地插在小覃子的锁骨上。小覃子藏蓝色的衣襟被涌出来的血渍染成黑色。 “你话多了。”薛煌的话不怒自威。 小覃子也不敢将插在锁骨上的毛笔拔出,他笔直地跪在地下,头伏得很低,“属下知错,属下这就去办。” 小覃子见薛煌没有反应,这才敢缓缓站起身离开薛煌的书房。 书房门前,小覃子伸出手将插在锁骨下方的毛笔狠狠拔出,一股鲜血随之喷出。 小覃子一手捂住伤口,一手将那只狼毫毛笔扔到书房旁的花丛中。 小覃子感受鲜血在指缝中流动的温热,他回眸看着薛煌书房,神色晦暗不明。 —————— 那木制大门上的门环仍叮当作响,陆棉棉缓缓关上房门。 她虽然同陶氏放出了狠话,可却从来不是一个能将狠事做绝的人。当看着陆丰拿着他的水烟袋在马厩前一脸愁容地抽着旱烟,陆棉棉还是没办法对他坐视不理。 不过,陆棉棉也已同陆丰商议好,捕快一个月四钱银子的月例,她只需拿出一钱来做家补,其余的三钱银子可归陆棉棉自由支配。 今夜正值陆丰到衙门去值夜班,陆棉棉只得代父前往府衙。 她祈祷最好不要遇见方里,否则可真就是刚刚出了虎穴又入狼窝。 陆棉棉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她一心想着应该将薛煌赏赐给她的那些雪花银藏到哪个安全的地方,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已经有人跟踪她多时。 小覃子调查到陆棉棉的家具体所在位置花费了些时间。陆棉棉的家距离城中繁华的街巷来说是有些偏僻的,这里傍水而居,周围鲜少树木,若不是夜色西沉,怕真是不好隐藏身形。 小覃子正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到陆棉棉的家中将人于睡梦中杀死,没想到陆棉棉竟在夜间从家中出来了,还真是方便他动手了。 小覃子的脚步越来越紧,他将手中的匕首反置,确认四下无人后,直接冲向陆棉棉所在的地方。 危险逼近,陆棉棉察觉到不对,身形一闪。 小覃子对这里的地势并不熟悉,他未曾料到陆棉棉的身前竟会有一块碑石一般大的石头挡路。 他刺杀陆棉棉不成,自己反倒被石头绊倒。 那大石头上端有一处尖锐的凸起,此刻这处凸起不偏不倚地扎在他被薛煌用紫竹狼毫刺伤的锁骨下端的伤口上。 小覃子的两条眉毛紧紧拧在一起。 借着朦胧的月光,陆棉棉看清原来是有黑衣人要暗杀她。 早知道当初就不图那比平时高上几文钱的跑腿费去给梁大人送雪酒了,不去送酒就不会遇到这么多的难缠事。 有命赚钱也得有命花钱才行啊! 只是,究竟是谁派人来取她性命的?! 是杀死梁大人的幕后凶手,还是传闻中阴晴不定的九千岁薛煌派来的杀手? 那人穿着夜行衣,蒙着面,朦胧的月光下,陆棉棉无法辨认出要杀她的人的身份。 不过看来人笨拙的手法,要不是陶氏现在还有求于她,陆棉棉甚至怀疑是陶氏不知道从哪个不靠谱的黑市上雇来除掉她的“杀手”。 眼前搞清局势,不跑就是大傻子。 好在陆棉棉是要到府衙值班,她就不信她都跑到衙门了,这杀手还能在官家的地方做出杀害她这样猖狂的事情来不成?! 陆棉棉抬腿就跑,常年的脚夫工作让陆棉棉练就了极好的脚力,不消半刻,那被困在大石头上的“杀手”已经被陆棉棉摔出了一条街的距离。 小覃子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他不急不慢地将金疮药倒在锁骨下的伤口位置,直到伤口不再溢出新的鲜血,小覃子一脚踏在还留有他血迹的石头顶端,借着周围的助力施展轻功,身影直逼陆棉棉。 陆棉棉感受到身后黑影的靠近,这才意识到她赖以为生的脚力在职业杀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陆棉棉拔下头上的桃木簪子,双手举着簪子护在胸前。 “你别过来,我跟你说,我可是衙门的捕快,杀害衙门中人罪加一等。”陆棉棉威胁的话都显得那样无力。 “将死之人倒也伶牙俐齿。”小覃子轻笑。 陆棉棉只觉得杀手的声音有些熟悉,还未曾想起是在哪里听过,小覃子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她的身前。 手中的桃木簪子早就掉落在地面上,陆棉棉闭上眼睛,认命等死了。 她这一生本就如同蜉蝣,命比纸薄。唯一可惜的是,她攒了许多银钱还未曾有机会享受。 匕首的腥气仿佛就在鼻尖,可下一秒,小覃子连匕首带人被强有力的一脚直接踹得飞远。 陆棉棉睁开一只眼睛。 月光下,一道修长的身影负手而立,九千岁那张雌雄莫辨的帅脸此刻更加勾人。 第5章 女捕快上任 “九千岁大人!”陆棉棉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的腿早就已经发软,此刻顺势瘫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薛煌的大长腿。 小覃子并没有看清薛煌的脸,误以为是江湖上路见不平事出手的侠客多管闲事,他扶着树桩再次起身,想要将这多管闲事之人连同陆棉棉一并埋在这今夜。 小覃子的声响再次让陆棉棉神情紧张。 她攥着薛煌裤腿的手收紧几分。 夏季的衣裳单薄,薛煌甚至能够感知到陆棉棉手心中黏腻湿汗的温度。 年少时在内监局的经历让薛煌最为讨厌旁人的触碰,哪怕现在大权在握,身份尊贵非凡,他也不喜身侧有内监宫女伺候他的生活起居,凡事都是亲力亲为。 不知是不是已有肌肤之亲的缘故,他竟然不讨厌眼前女子的触碰。 第一次觉得,两个人的体温交融的感觉似乎还不错。 “大人,救命啊!这肯定是杀害梁大人的幕后真凶派来杀我灭口的。我可是梁大人被杀一案的唯一目击证人啊,大人您要破案日后肯定还需我上庭作证的,您可不能让这杀手取了我的小命啊。” 陆棉棉从不觉得她和薛煌之间发生过夫妻之实,这阴晴不定的九千岁就会发恻隐之心救她小命。 男人大多都是薄情寡性之辈。 若真的想让薛煌救她的性命,还是得提醒薛煌自己对他还有用处。有利用之处,不是无用之人,才是让薛煌救她的资本。 黑夜中,薛煌的嘴角抽动。 罢了,让陆棉棉误会是杀害梁大人的想要害她性命也好。薛煌深夜赶到扬州城僻静的小巷从小覃子的手中要救下陆棉棉确实是因为她还有可用之处。 不过,不是陆棉棉自以为的作为梁大人被害案的证人。他薛煌早已是众人眼中的佞臣,他想要一个人的性命从来不需要堂而皇之的理由。 薛煌是发现她在花船中所中的浓烟余毒体内还有残留,尚未清解。比起多一个人知道他的秘密,他还是喜欢用用惯了手的解药来为自己解毒。 另一端,小覃子已经抄着匕首再次走过来,嘴里还不忘放着狠话。 可当他靠近二人,这才看清薛煌的脸。 此刻,小覃子进退为难。 而薛煌却没有给小覃子思考眼前场面的机会,薛煌直接出招,小覃子直接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月光中,小覃子隐隐见到薛煌正在对他使眼色。 小覃子立刻懂了主子的意思,大口大口喷吐鲜血,随后脖子一歪,倒在地上开始装死。 陆棉棉看着小覃子口吐鲜血的模样,不断吐咽口水。 那瘦马和她讲述的九千岁果然没有添油加醋的成分,果然杀人不眨眼,取人性命不过顷刻之间。 陆棉棉对眼前人再次多了几分畏惧。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只要大人日后有需要小女子定结草衔环,刀山火海都为大人在所不惜。” 陆棉棉环视左右,话锋一转,“只是眼下,小女子还要尽快赶到衙门去值夜班,都是为当今圣上卖命,小女子就不在这里陪大人您寒暄了。” 陆棉棉强撑着有些发软的双腿站起身。 这段时间,她见到的鲜血和死人频率未免也太高了,还是尽快远离九千岁这个“瘟神”为好。 “站住。”薛煌当然不会放人离开。 陆棉棉只觉得眼前朦胧的月光被一道黑影覆盖,她颤巍巍抬起头,薛煌一张带着极具侵略性的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陆棉棉只觉得老腰一酸。 她在薛煌的脸上看见过这样的神情,那原本不喜怒不行于色的俊脸只有在被欲望侵略时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此刻的薛煌,身体周遭的侵略性更胜于在花船的那一天。而这份剧烈的侵略性中还带着一股陆棉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大人,我真的要到衙门去值夜,我今夜要是不去那班头肯定会在方县丞面前告状的,我家这世袭的捕快位置很可能就保不住了……” 陆棉棉的声音越来越小。 是她傻了,薛煌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听她这个小人物吐苦水的人。 “有我在给你撑腰,扬州城内就连知府都不敢为难你,更何况一个区区县丞。” 这话明明是撑腰的话,可陆棉棉却听出了满满的威胁。 薛煌打响响指,黑暗中,一个身着夜行衣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两人面前。 “那让她代你去值夜班,可行?” 虽说是疑问句,可薛煌根本没有给陆棉棉思考回答的机会。 陆棉棉只觉得后脖颈有束缚的感觉,而下一秒,她就已经被薛煌直接拎起。薛煌施展轻功,带着陆棉棉飞奔回私宅的位置。 陆棉棉少时被陆怀恩从高处推下来过,自那之后患上了恐高的毛病。 此刻脚下无夜禁扬州城灯火通明,而陆棉棉无暇欣赏脚下的美景,她只能感受到她抖如筛糠的双腿。 顾不得许多了,陆棉棉直接伸出双臂紧紧揽住薛煌的腰。 薛煌感知腰间的温度,鼻尖传来一股皂角的清香,体内的燥热之感竟莫名缓解了几分。 ———————— 鸡鸣声让一夜未眠的陆棉棉睁开了带着两个硕大黑眼圈的双眼。 陆棉棉觉得她的腰一定是废了,现在一动就抽抽地疼。 她的身上红紫交加,陆棉棉甚至觉得薛煌这次的药效要比初次中药还要猛烈。 客房的门被装了一晚上死的小覃子推开,看到床榻上只穿着里衣的陆棉棉,小覃子神色震惊不已。他没料到从不与人共寝的大人居然会留陆棉棉这个市井中的腌臜女人共眠。 “出去!” 不知为何,可能是对私有物的保护,哪怕小覃子是个真太监,但薛煌仍不想让他看见陆棉棉衣衫不整的模样。 小覃子未曾退出房间,但他将身子转了过去。他的眼睛盯着门外的景象。 门外吹来一阵清风,客房桌面上被裁剪成方块的红绫顺着风的力量吹到陆棉棉的脸上,陆棉棉的手拿下那块红绫反复端详。 “大人,不好了,那梁大人的家眷从京都赶到扬州城了。案子尚未查明,可他们却急着要将梁大人的尸身下葬,衙门的人也拦不住……” 第6章 杀人红绫 初秋仍有夏季酷热的余温。 梁大人的尸体辗转还是停放在衙门的仵作间,扬州城繁华,仵作间也存有冰窖,将梁大人的尸体存放在仵作间的冰窖中也能最大限度地防止尸体的腐烂。 京城与扬州城相隔千里,梁巍的家人又是如何这么快收到消息赶来给梁巍收尸的?! 薛煌协同小覃子带着陆棉棉一起赶到衙门。 天空中下起濛濛细雨,衙门口,梁家的下人忙碌着将梁巍的尸体从仵作间搬运出来。 “住手!”小覃子的声音惊动那些搬抬梁巍尸体的下人。 小覃子也是一贯秉承主子的跋扈作风,他走到抬着梁巍尸体的人面前,直接反手扣住其中一个家丁的手腕,将人按在地面上。 家丁都是些没有武功傍身的苦力,定是受不住小覃子这一掌的。家丁嘴里咿咿呀呀地叫喊着,那装着梁巍尸体的担架也因一个角不稳摔在地上。 “尚未结案,梁大人的尸体怕是还不能安葬。” 人群中走出一个身着素白丧服的女子,她挽着黑臂箍,头戴白花,双眼含泪,“查案是你们官府的事情,我只想让我家老爷尽早安息,你们凭何不让我安葬我家老爷。” 那妇人的声音沙哑着,咆哮着。 小覃子才不管那么多,招了几个捕手将梁巍的尸体再次抬回仵作间。 趁着人群混乱,李牛找到陆棉棉的身影,将她拉到一边。 陆棉棉余光一直瞥着薛煌的背影,压低声音,“怎么了,大牛哥?” 李牛挠挠头,一副憨憨模样。他背过手,从身后拿出一套新衣裳,“嘿嘿,棉棉妹子,我都听说了,你接替了陆大叔的职位,以后就不做脚夫了,咱们两个今后能够一起共事,真的是太好了。” 李牛越说越激动,他的声音拔高了好几个度。 薛煌转过头,目光在陆棉棉与李牛二人身上流转。薛煌明明未曾说过一句话,可陆棉棉却似有把银刀架在脖颈上一般难受。 陆棉棉快速抽过李牛手中的新官衣,跑着小碎步来到薛煌身边,站在薛煌身侧距他仅有一寸的位置。 薛煌拍响手掌,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千岁府护卫很快将扬州城的衙门围了起来。 捕手队长苏和见场面越发不受控制,上前一步,梗着脖子,“大人,您这是何意?” 薛煌没有理会苏和。 “你等且将梁夫人安全无虞地送回梁大人的府邸,好生看护,若是梁夫人及其梁大人的其他家眷有任何的闪失,你等提头来见。” 那些九千岁府的护卫快速将梁府的家眷围起来,半推半就“赶”着这些人。 “薛煌,你个佞臣,你让死者不得安息,你定不会有好报应的。”梁夫人将她尚且年少的一对儿女护在身后,用沙哑的声音咒骂薛煌。 陆棉棉站在薛煌的身后,朝着梁夫人所在的地方小幅度地摆动双手,似是在提示梁夫人不要如此“大放厥词”。 薛煌这人杀人可是从来不讲什么情面的。 薛煌却并未理会梁夫人的咒骂。 他若是理会天下人对他的评价,怕是天底下半数的人都要人头落地。 薛煌转身盯着陆棉棉,“既然领了这身官皮,就找个没有人的房间将这套衣服换上,等下你陪我去柴氏绸缎行。” 陆棉棉手指着自己,欲开口询问些什么。 算了,她现在还觉得肩膀有些刺痛,不问原因,听话就好了。她向来是看人做人事,看鬼做鬼事的。 陆棉棉换好了衣服从空房间走出来时,抬头望天,乌云似乎又重了几重。 薛煌等在门口不远处的位置,人群已经散去,小覃子也已不见了踪影,看来只有她一人陪同薛煌前往柴氏绸缎行。 因为天色渐沉的缘故,柴氏绸缎行店铺的门口,伙计正往屋内收拾摆出来的绸缎。 薛煌带着陆棉棉前后脚走进绸缎行,那店铺掌柜见薛煌一身打扮贵气非凡,定然是大客户,赶忙放下手中的紫砂小茶壶围了上来。 “客官,需要点儿什么?小店绝对是扬州城内最好的绸缎行,无论客官想要什么样的布料,小店内都应有尽有。” 掌柜的吹嘘着自家的绸缎行,转身这才看见跟在薛煌身后身上穿着衙门官服的陆棉棉。 可那掌柜的也是山人海里面摸爬滚打的人精。 他在两人之间看见了不一样的端倪,这两人之间绝对有着不一样的猫腻。 绸缎行掌柜的见薛煌并没有回他刚才的话,只是目光一味的在颜色偏红,偏玫粉的绸缎上打转,心下了然。 “客官应该是给身后的这位娘子选布料制衣裳吧。这位娘子的气质清冷,这些大红色的绸缎并不适合这位娘子,小店新上了素影纱,淡青的配色,夏季穿着也是凉爽非凡。不如我将这批布料拿出来给客官看一看?” 掌柜的还在尽力推销,薛煌从怀中拿出一块儿裁剪成方块儿状的红绫绸缎。 “这个布料可是你店里卖的?” 陆棉棉看着薛煌手中的布料,她之前在他私宅时做出的猜测果然没错。薛煌想通过红绫的线索找到幕后真凶。 可若是顺着这一条线索查到才是绸缎行那就大错特错了…… 掌柜的接过那块儿布料,仔细端详了一阵,这段面会出现如银丝一般的波纹,确实是他们店里的绸缎不错。 “这是我们店里的绸缎,客官,您是想要来这样的绸缎吗?” 这绸缎的布料价格虽说不算是店内鼎鼎昂贵的,但也价值不菲,城中的一般人家也是用不起的。 “官府办案去把你们这里购买过红色绸缎的客户名单通通拿来。” 掌柜的面上露出几分为难之色。 “客官,您就不要为难小的了。您是不知道我们柴氏绸缎庄的生意有多好,在扬州城内又有多少家的分号。这样的绸缎购买的人不上数千也有数百,这其中难保还会有着城中的大人物,恕我没办法将这绸缎客户名单交给你。” 薛煌眼眸斜睨,已经很久没有人敢拒绝过他的命令了。 陆棉棉察觉到薛煌的危险,从他身后拽着他的衣裳。薛煌的情绪瞬间降到冰点,他不是刚才一般愤怒转头,看向陆棉棉。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好似这灰蒙蒙的天里唯一的太阳。 陆棉棉还不等开口说话,不绸缎行门外突然传出一片骚乱的声音。 “鬼魂杀人了,鬼魂现身了。” “全是血脚印啊,全是血脚印。” “……” 神叨叨又带着惊慌的叫喊声,一声压过一声。 此刻,未见雨点落下,天空先打起了惊雷。红色的闪电在黑压压的云层当中穿过,现在街上惊呼奔跑的胆小的人甚至直接摔在地面上。 陆棉棉和薛煌也从这些路人的只言片语中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是大人被害的那条花船上面出现了满船的鲜红色的血脚印。 第7章 血脚印 陆棉棉和薛煌也不在柴氏绸缎行逗留,飞奔着跑向运河边的花船。 路面有些湿滑,陆棉棉却能紧跟薛煌这个习武之人的脚步。薛煌偶尔回头看着陆棉棉,在扬州城内可以借助陆棉棉的捕快身份协助他调查凤玺失踪一案,让这“解药”来做个帮手似乎也不错。 久未打理的花船看起来萧败不堪,运河的湿气让木制的船舱已经船板生出一层薄薄的绿色苔藓。而此刻,那些迷蒙在烟雨雾气中的翠绿苔藓上赫然踩着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红色脚印。 只是那脚印红得有些让人觉得不真实。 真正的血迹一般经历长时间的氧化会变暗,逐渐变为暗红色甚至发黑,而眼前的血红脚印是刺眼的猩红。 薛煌脚尖点起,飞身上船。 他的手指抚摸过翠绿苔藓上的血脚印,可指间上只沾有黏腻湿滑的苔藓,并未染上半分猩红。 薛煌眉头微皱,他又抚摸上其他的血脚印,无一例外。那些脚印仿佛是从船内长出来一般,而且每个脚印的大小都十分相似,看起来不似成年人的脚印,反倒如同七岁以下的幼童脚印。 岸边,花船周围早就撤下了渡桥,陆棉棉不会轻功,为了上船,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尝试做出迈大步的动作测量距离,争取一步迈上花船。 而此刻暴雨欲来,风急浪大,加之薛煌在花船上不断移动身形,这个花船摇晃不已,陆棉棉想要一步迈到花船上还是有些难度的。 又一阵疾风吹过运河表面恢复平静,陆棉棉壮着胆子想要一举蹦到花船上。 “你怎么还迟迟不上船?”薛煌仔细排查过这些血脚印后才想到自己还有一个“搭档”。 薛煌的身形来到甲板上,本已经趋于平静的船面再一次剧烈摇晃起来。 陆棉棉一脚踏空。 眼看就要跌落到运河当中,陆棉棉闭上眼睛准备凫水。薛煌长臂一伸,伸手抓住陆棉棉左侧胳膊上的衣衫,手腕发力,将前人身上的全部重力都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将人拉到船上。 陆棉棉闭着眼睛从未想过堂堂九千大人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拉她一把。 也不知道是从几岁开始,陆棉棉已经习惯了凡事都靠自己来争取。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能够靠得住的,唯一能够给自己托底的人只有自己。 陆棉棉本能的反抗着这股拖拽力。 陆棉棉身形向后倒去,薛煌是出于惯性再将人重新拉到船上。又一阵疾风吹来,陆棉棉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倒向薛煌,两人都径直的摔在甲板上。薛煌充当了陆棉棉的人形肉垫。 一刹那,两个人,四瓣唇,紧紧相贴。 薛煌神色微愣,一时之间他竟然忘记了推开眼前的人。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不带任何情欲的和眼前的女人有了一个实质的吻。少女的唇瓣绵软,这种质感比人躺在最柔软的鹅绒做成的绒被上还要舒适。陆棉棉纤长的睫毛扫过薛煌的脸颊,带来酥酥麻麻痒痒的感觉。 陆棉棉率先反应过来。 她虽然不重,但突然压在男人的身上,难保薛煌后背和花船的甲板来了个踏实的撞击,不会吃痛。 陆棉棉一只手撑在湿滑的甲板上,努力把自己的身子从薛煌身上移开,“大人,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陆棉棉不敢去看薛煌的表情。 陆棉棉走到那些长在青苔下的血脚印旁,从随身的小布包中掏出了一把小匕首。不过与其说这是一把匕首,倒不如说是一块儿崎岖的榆木疙瘩上绑了一块儿略微生锈的小铁片儿。 陆棉棉为了攒钱真的很穷。 她舍不得去买一把好的匕首,想着就拿这块儿生锈的铁片凑合凑合用也是可以的。 陆棉棉用匕首将甲板上的青苔刮下来,后又将沾染着血脚印上的船板木屑一同刮了下来。 薛煌半晌才回过神,他起身,扫落身上湿滑的感觉,站在陆棉棉身后。 陆棉棉将那翠绿色的湿滑的苔藓放到口中嚼烂,那苔藓的味道有些腥,也有些微苦,不过可以忍受。 待到将这些苔藓全部嚼烂,嚼出翠绿色的嫩汁,陆棉棉将这些吐出来的翠绿色的嫩汁喷在一同刮下来的红色木屑上。 果不其然,原本腥红色的木屑开始改变颜色。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颜色,土棕色中还透露出一丝嫩芽的黄。 陆棉棉对这个发现异常兴奋,她语调不自觉的拔高了几度,“大人,果然和我想象的一样。” “这些出现在花船上的血脚印并不是真的人血,也并不是动物的血伪造而成。它是被一种燃料染上去的。而且透过这些青苔可以看出,这种染料应该是一早就已经印在木板的缝隙当中一旦出现阴雨天便会显现出血红色的脚印。” 薛煌耐心地听着陆棉棉对这件事的讲解。 “还有大人,”陆棉棉边说边将她放在胸口的那一块儿红绫帕子拿了出来,顺便将口中还残余的一些苔藓嫩枝再次喷在这块帕子上,帕子果然也改变了颜色,“大人,我发现这个用来勒死梁大人的红绫可能并不是柴氏绸缎行的绸缎。” 薛煌同样关注到帕子的颜色变成了和木屑相似的颜色,只不过它的颜色要比木屑更浅一些。 陆棉棉:“还是绸缎行用来染绸缎的染料是上好的云丹砂这种矿物质的染料久洗不易褪色。遇到其他的物质也不会改变颜色。但云丹砂的造价非常的昂贵,一斤的原矿才能提出不到一两的染料。” “扬州城的竹林中有一种特殊的紫藤,用紫藤的枝叶对布匹进行染色,能够染出和云丹砂近乎一模一样的颜色。只不过用这种紫藤汁液碾碎后提取的染料遇到苔藓绿色植物的汁液就会改变颜色。” “不过,因为紫藤染料便宜,还是有很多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喜欢用这种染料染出来的绸缎布匹。” 薛煌神情触动,看来小覃子一开始就查错了方向。 陆棉棉话音刚刚落地,一道惊雷从天而降,随后豆大的雨点儿降落,暴雨倾盆。 初秋的衣裳单薄,薛煌昂贵的衣料被打湿。此刻,轻薄的纱衣和身体曲线完全贴合。陆棉棉盯着眼前的人,不得不感慨,薛煌身材实在是太赞了。 比起两人坦诚相对的时刻,此刻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效果更让人想入非非。 而眼下也没有油纸伞可以用来遮雨,陆棉棉则是从她的布包里面掏出一张漆黄色的纸。这纸张还泛着淡淡的光泽。 陆棉棉展开这张纸垫起脚尖,将这张纸盖在薛煌的身上。 第8章 济善堂 这是一张油纸,能够隔绝雨水。 陆棉棉的长期职业是在扬州城内做脚夫,夏秋之际,扬州城的天气难免变幻莫测。陆棉棉长期都在身上放上这样一张油纸,防止被雨水打湿,也能更好的工作。 薛煌拢了拢身上的这层油纸,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你的呢?” 陆棉棉将双手置于头顶,“大人,这种油纸我就只有一张。没关系,紧着大人用就可以了。大人金尊玉贵,我皮糙肉厚的,不怕淋雨。” 薛煌是也没客气,不曾推让。 “那你说这染料是紫藤所染,那你可是知道这扬州城内哪个染坊用这样的紫藤来对绸缎进行染色?”薛煌的心思还是扑在案子上。 陆棉棉点头,“这城中有很多像我一样的穷人,适当的季节都会到后山的竹林当中去采这种紫藤去做染料换钱。而这些被制作成染料的紫藤都送往了一个地方,那就是城东的济善堂。” 济善堂内收容了大量无家可归被抛弃的女子。济善堂的主事是一个年约四十岁的半老徐娘,没人知道她姓什么,人们都称呼她为三娘。三娘会织布,会染布。三娘将她所会的这些技能教授给济善堂内的女子,让这些女子学有一技之长,她们依靠这样的手艺来养活自己。 因济善堂内染出来的绸缎比市面上要便宜三成,而且质量上与市面上几乎无差。济善堂内的染布生意很好,陆棉棉做脚夫时,曾经多次接到济善堂送往各府的订单。 薛煌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这用来勒死两大人的红绫其实是出自济善堂内。只要在济善堂内调查清楚究竟是谁制作了这两根红绫,就能找到幕后的黑手。” 陆棉棉点头。 薛煌:“那现在就出发吧。去济善堂。” 陆棉棉仰头看着天上黑压压的云,“大人,并不急于这一时吧。要不我们先找一个落脚的地方避一避雨,等待雨停或者雨小一点儿,我们再出发去济善堂吧。” 从运河边赶到城东的济善堂可不是短距离。 薛煌未曾理会,只是一味的让陆棉棉这个扬州城本地人带路。陆棉棉无奈,打又打不过,她又怕死,只能听命行事了。 初秋的雨来得及去的也快。当两人赶到城东济善堂门前时,原本倾盆的雨已经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西边的天也露出一丝阳光。 陆棉棉叩响济善堂的大门。 开门的正是济善堂的主事三娘。 看到陆棉棉,三娘神情一愣,“原来是棉棉姑娘,可是又有哪位客官让你到我这里来取货?这次是要怎样的布料?又是需要多少呢?” 三娘只注意到与她相熟的陆棉棉,没有注意到站在陆棉棉身后的薛煌。 陆棉棉摇头,“不是的,三娘。我们这次是为了一桩案子来的。” 听到“案子”两个字,三娘神情一愣,随后瞥见陆棉棉上已经被雨水彻底打湿透的衣裳,正是衙门官府的捕手装扮。 三娘这才注意到身后的薛煌。 眼前的人贵气逼人,身上的一身衣裳打扮估计够买下她整个济善堂了。 “那二位官爷快请进。”三娘虽说与陆棉棉相识,但穿上了捕手这身皮,今时便不同往日。如今她便要像接待贵客一样来接待曾经这个并没有被她放在眼中的女脚夫。 陆棉棉见薛煌有所动作,她并不想让他伤害到像三娘这么善良的女子,率先一步开口向三娘询问有关梁大人案件当中的红绫一事。 陆棉棉:“三娘,不用与我客气。我们彼此都这么熟悉了,我就有话直说,开门见山了。前段时间运河边花船上的鬼影杀人案凶器正是两根红绫,经过官府的初步调查,凶器上面的染料是紫藤的汁液,而用紫藤汁液染制红色绸缎的,全扬州城就只有济善堂一家……” 陆棉棉事因尚未陈述完,三娘已经露出紧张的情绪。 三娘:“两位官爷大人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们济善堂向来与人为善,姑娘们染布也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我们济善堂的人怎么可能会参与到鬼影杀人案中……” 陆棉棉打断三娘的话,“三娘,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说堂子里面的姑娘们是凶手的意思。我们今天来到这里是想向三娘来求一份名单,最近这段时间究竟是谁从三娘这里定制了这种用紫藤枝叶染制的红色绸缎。” 三娘长叹一口气,招呼来身边的助手。 那是一个容貌十分端丽的女子,这样绝色的容貌居然甘心留在济善堂这样的地方过穷苦日子也确实是令人不解。 可当那女子拄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到众人面前,陆棉棉似乎也就理解了。 这女子虽然貌美,可却身患残疾。富贵人家的员外老爷可能看不上这样身患残疾的女子,而穷苦人家娶妻生子并不看重容貌,只求一个健康的能够照顾全家的身体。 故而,像她这样命苦的女子也只能够在济善堂这样的地方来求生了。 那女子一手拄着拐杖,另一侧的腋下夹着一个边角被磨得破损、略微发黄的账本。 三娘接过账本儿,仔细翻查。陆棉棉垫脚瞥着账本儿,她也有攒些钱自己开店当女掌柜的想法,自然会在日常送货时时不时的从这些掌柜的这里学一些东西。 可眼前这本发黄的账本上面所记载的大靖文字陆棉棉却有些看不懂。年少时,幸得家中隔壁的哥哥教学,陆棉棉也能识得一些基础的大字,可是这些明明看着是认识的文字组装到一起,她就是不理解其中的意思。 三娘翻看账本后了然于心,她将账本合在手中,只留下泛黄的封皮让陆棉棉观察。 “两位官爷,这大红色的绸缎在我们这里订造的人并不多。而近一个月以来,只有两个客户从我们这里订做了这样的大红色绸缎。” 陆棉棉立即发问,“哪两个人?” 三娘目光看向济善堂身后的后山方向,“一个是住在我们济善堂身后的一名老妇。” 三娘话锋一转,“而另一个在我们这里定制的红色绸缎的人正是那花船的妈妈桑月娇奴。” 第9章 山中陷阱 薛煌的原则向来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既然已经到了济善堂,那就从济善堂后山购买红色绸缎的老妇开始查起。 能被年约四十的三娘称作老妇的人,想来年纪已经近古稀了。而这个年纪的老妇人一般喜欢淡淡素雅之色,可娘提到的后山的那名老妇人却来积善堂购买染的鲜红的绸缎,听起来就令人生疑。 此刻,雨已经完全停了下来。太阳从西边放出光芒,另一端的天空升起彩虹。薛煌将身上那层用来隔雨的油纸扔到一旁。 油纸皱皱巴巴的,蜷缩在角落,看起来有些可怜。 可能对薛煌来说这种廉价的东西是一次性的,但对陆棉棉来说,这都是铜板儿换来的,可不能浪费。 陆棉棉捡起被薛煌掉的油纸,仔细甩干上面的水珠,那张用来挡雨的油纸重新叠的整整齐齐塞到她的布包里面。 薛煌看着陆棉棉么宝贝一张破油纸的样子,微微皱眉。人性都是复杂的,一个人的性格可以剖成两面去看。贪财有贪财的好处,这样的人可以为了赢钱轻易的被收买,可以用银钱来砸他,让他去帮你办任何的事情。 可同样,贪财的人不会仅仅只贪一个人的财富。若是有人出了更高的价格,那贪财的人很可能会为了赢钱背叛原来的主子。 这是一把双刃剑,这样的人都是不可控的。 薛煌讨厌在他的世界里出现失控的东西。 陆棉棉并没有想到仅仅是捡油纸的这一个普通的动作能够让堂堂的九千岁联想那么多,她转身和三娘告别,两人顺着济善堂的小路,一路向着后山的方向行去。 雨后的山林散发出一股清新的气息。陆棉棉闻到空气中有菌子生长的味道,像这样的竹林中最容易长出竹荪,野生的竹荪在各大酒楼里面可是有价无市的好宝贝,若是能够挖上几颗,她的小金库就能再丰盈几分。 陆棉棉路上走的很慢,她低头寻找着竹荪的身影。 而薛煌走的慢则是因为刚下过雨后的山林地面泥泞,他绣着金丝刘云文的削面,被泥泞的泥巴染湿。 果然,一处干草下面出现了竹荪的身影,陆棉棉女生将这颗蘑菇摘下来放到她的布兜里面。 布兜还未干,上面仍残有雨水的湿润,也恰好能够给新摘的蘑菇起到一个保湿的作用。 薛煌无奈,缓缓开口,“你是欠了什么高利贷吗?你当真就是这么缺钱吗?” 底层挣扎的人们确实要不断的赚钱来维持温饱。可衙门每个月发下来的月钱虽说不高,但也足够她一个女子生活,薛煌实在不懂为何陆棉棉会如此贪财。 陆棉棉又拔起一根竹荪,她将竹荪底部的泥巴清理干净,想也没想的开口回答道,“我这么努力的赚钱当然是为了等到我年满十八岁以后,给自己缴纳红鸾税。而且这红鸾税每年都会根据年龄递增,我当然要提前给自己存好这笔钱。” 平时不敢对家里人说出来的实话,会被当成这个时代怪胎的一些大逆不道之言,陆棉棉却敢对眼前这个位高权重的人和盘托出。 薛煌挑眉,“你不成亲?” 陆棉棉似乎是起了逗弄薛煌的心思,“我一个黄花大闺女的清白女儿身子都已经被大人你给毁了,我这辈子还能嫁的出去吗?” 陆棉棉其实并不在乎。 她常年混迹在市井当中,也见过太多表面上立着贞洁牌坊的女人坏到一肚子坏水儿,也见过那些在勾栏瓦舍里面和男人搭唱卖笑的妓子给路边的穷苦人施粥布饭。 女性的贞洁衡量不出一个女性的好坏。 贞洁就只是贞洁,贞洁也只能代表贞洁,这东西不能决定任何其他的事情。 可说者无意却听者有心。 那日的花船上,薛煌确实只是将陆棉棉当成一个解毒的工具。陆棉棉实力不如他,就应该为他所用,这是他一直以来在宫中学会的生存法则。 薛煌他没有因为这件事情拿了一个黄花女子的清白而感到愧疚。 不仅没有感觉到愧疚,甚至在事后还想杀了陆棉棉,堵住这个秘密。 而最近的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薛煌已经不能够把陆棉棉完全的看作是和小覃子一样的工具人。陆棉棉这样的女子他在宫中从未见过她是那样的有市井气息,那样的鲜活。 榆树疙瘩做成的匕首,皱巴巴的用来避雨的油纸…… 这个就是俗称的生活的气息吧。 薛煌在宫中如同沉寂在死寂一般的海水当中,可来到扬州城后,陆棉棉出现似一道阳光一样撕开了他阴暗的生活,让他渐渐贪恋这一份来自市井当中的温暖气息,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自己还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薛煌低头沉默半晌,“以后你跟着我查案,等到我拿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会给你两千两作为报酬。” 陆棉棉双眼放光,“大人此话当真?” 薛煌回头望着陆棉棉,可是脚下一个没注意踩到悬空的草垛上。草垛下面是猎人提前布好的陷阱,专门用来猎捕着后山当中出现的野物。 薛煌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方式来捕猎,更多的时候他都是骑在马上用弓箭来捕猎。 挖洞上面铺上嫩草隐藏洞穴这样的方式他是第一次见,他向来警觉敏锐,可今日却因陆棉棉的话心不在焉,跌落到猎人设下的陷阱当中。 陆棉棉也不好意思再询问两千两报酬的事情,赶紧跑到陷阱的上方,看着跌落到陷阱当中的薛煌。 这个陷阱洞穴虽然挖的有些深,好在猎人并没有在其中放尖锐的木桩,铁桩等。薛煌还算是安全,并未受伤。 陆棉棉的手扒着陷阱的边缘,“大人,你不要慌张,这后山的林子当中有很多的藤蔓,我这就去找一些藤蔓过来,拉你上来。” 薛煌没有理会陆棉棉,他拍了拍身上的污痕,踩着脚下的石块儿施展轻功。他的右腿紧蹬着陷阱右侧的土壁,一个飞身翻转,直接从这陷阱当中“飞”了出来。 陆棉棉还没来得及走远几步去采摘藤蔓,薛煌已经从猎人的陷阱当中走出。 陆棉棉站在原地张大了嘴巴,不由自主的拍了拍手掌,“大人,果然是好身手啊!” 薛煌一身华贵的衣裳已经狼狈不堪,他不再言语,而是全程黑着脸。 陆棉棉跟在薛煌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别提像刚才一样轻松自在的在竹林当中寻找竹荪并采摘竹荪了,她现在只希望能够尽快的赶到三娘口中的老妇家。 这条山路在这一瞬间似乎变得无比漫长,两人之间的气氛尴尬又带着一丝拘谨。 陆棉棉清了清嗓,咳嗽一声,主动破冰,“那个大人,这山里面经常会有一些猎户过来打猎。像这样用来打猎的洞穴应该还有很多,但是你只要仔细观察,就不会落入猎人的这些洞穴当中。这些洞穴上面铺着的草的颜色要比其他地方草的颜色更深一些,大人您只要注意观察就好了……” 陆棉棉话未说完。 薛煌察觉到他的脚下好像又踩了一个新的机关。 猎人用来狩猎的方式有很多,不仅仅有挖洞设陷阱,还有用绳子将猎物吊在树上的办法。 薛煌听着陆棉棉叽叽喳喳的声音只觉得头疼,而现在他感觉脚上踩到一根带有韧劲的绳子。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那绳子直接套在了他的脚腕上。 机关被触动,远方的竹子借着惯性随之摆动。几根竹子的力量便可拨动千斤。薛煌整个人直接被提前设下的竹子陷阱吊起,以倒立的姿势被挂在山的竹林当中。 陆棉棉有点想笑,但她还是努力克制自己憋了回去。 陆棉棉:“大人,你等我一下。我用这个匕首帮你把绳子给割开,你且耐心等待一下。” 薛煌的脸已经黑的不能再黑了。 让他倒立着看着陆棉棉他那把用榆树疙瘩和铁片制成的匕首正在慢慢的摩擦竹子上面的绳子时怒火中烧。 薛煌抽他腰间的匕首抽出扔在了地面上,让陆棉棉用这把匕首解开机关。 好的匕首果然非同凡响。薛煌这把匕首是由玄铁打造而成,不仅轻薄,而且削铁如泥。不过是几根绳子用这把匕首轻轻一拉,绳子便悉数被斩断。 薛煌倒立的身子下坠。当快跌落到地面上时,薛煌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稳稳的脚先落地,姿态算不上狼狈。 陆棉棉跑到薛煌身边归还匕首。 可这匕首刚刚送出去,薛煌反手夺过陆棉棉中的匕首。匕首异常锋利,仅仅是轻微带动便在陆棉棉手掌上割出一道鲜红色的红痕。 下一秒,薛煌手中的匕首横亘在陆棉棉的脖子上。 陆棉棉感受到脖间的寒意,身子僵硬在原地不敢乱动。她刚刚用过这把匕首,自然是知道这把匕首有多锋利,只需要一下便可以将她的喉咙割断。 陆棉棉声音颤抖,“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薛煌眼眸含冰,看着陆棉棉的眼神比看着一具尸体还要冰冷,“说,你究竟是谁派来的人?” 第10章 犯太岁 陆棉棉感知到薛煌这次是真的动了怒,她的命捏在对方手中,下一秒就可能被夺走。陆棉棉紧张到不断的分泌口水,可却因横亘在脖颈上的锋利匕首,不敢将这些口水吞咽到腹中。 陆棉棉只得模糊的咬字,“大人,您在说什么我根本就听不懂。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这些陷阱真的就只是山中的猎人用来捕猎设下的陷阱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紧张之余,身体难免会有颤抖的感觉。陆棉棉的脖颈轻擦过匕首,温热的血也顺着划开的伤口滴落到身下的衣襟上。 夏季的捕手官服被雨水冲刷过后略微伴着透明。陆棉棉脖颈上还透出紫红交加的尚未淡化的咬痕。薛煌被那颜色刺痛了眼,神情恍惚,下意识收回手中的匕首。 薛煌向来多疑。 自从那日在花船中吸入迷药后,薛煌莫名觉得身后有一只无形的手掌正在推着他向前走。而这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几乎都与这个叫陆棉棉的女子有关,阴差阳错之下,一个撞见命案现场的证人一跃成了官衙的捕手。 这种种事情连接的过于丝滑。 自陆棉棉当上捕手后,薛煌也是一直按照陆棉棉提供的线索对梁大人被勒死一案展开调查。 而如今这后山也是陆棉棉计划中的一部分,那这后山当中接二连三的陷阱,难保不会让人产生怀疑。 薛煌松下手中匕首的原因确实是他现在对对方带着一丝莫名说不出来的情愫,更多的还是因为眼前的人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薛煌用人从来不论出身。只要这把刀能够好用,为自己所用,他并不在乎这把刀是谁锻造出来的。 薛煌从腰间再次摸出一个瓷瓶,他捏住陆棉棉的脸颊,将瓷瓶当中的一颗药丸塞入陆棉棉口中,随即在她的胸前拍上一掌,那药丸儿随着喉头滚动的姿态滑落到陆棉棉的腹中。 陆棉棉:“大人,你这是给我吃了什么?” 陆棉棉知道这肯定不是好东西,但总是要问清楚的。 薛煌:“刚才给你服下的这个药丸儿名叫七日归。也就是每七日你必须要在我这里吃下一颗解药,否则你就会七窍流血,全身经脉溃烂而亡。” 陆棉棉喉头滚动。她知道薛煌这个人阴晴不定,也很少信任身边的人,可没想到对她这样一个市井小民还犯得到用这样昂贵的毒药。 她这一条贱命,还能值得大人物如此。 陆棉棉轻笑,这笑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无奈,更带上了一丝嘲讽的不屑。 薛煌被这轻笑扎了眼睛,不知怎的,他就是想开口解释,“你也不用担心。等我彻底将这桩案件查清,确定你并不是旁人派来的细作,我就会给你七日归的完整解药。你依旧可以过你的生活。” 陆棉棉点头不再说话。 陆棉棉虽然也觉得自己命贱,但这人活在世间上就是为了活着。陆棉棉也不想早早的结束小命,还是想好好的活着,感受阳光,空气,她暗暗的祈祷薛煌也碰不到后山的竹林当中的任何猎人遗留下来的陷阱。 可今日的薛煌属实如同犯了太岁一样倒霉。 这林中虽然不再出现陷阱,现在气候潮湿,倾盆大雨过后,原本蛰伏生活在竹林当中的很多毒虫都趁着这个时间出来觅食。 薛煌的腿上爬了一根约有一寸长短的硕大蜈蚣。 许是薛煌身上华丽袍子的金线太过于显眼,蜈蚣只盯上了薛煌,陆棉棉却幸免于难。 薛煌只觉腿部有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感,低头便看见那根黑红色的蜈蚣盘踞在他的腿上,正咬破他的裤腿儿,吸食他的血液。 薛煌徒手将盘踞在腿上的蜈蚣剥落,掉落在地面上的蜈蚣似乎还想爬回来继续品尝人类的新鲜血液,而薛煌却没给它这个机会,他直接用脚将这根蜈蚣碾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蜈蚣的躯体已经被踩的碎如烂泥,可他的族却还在不断的抽动,看起来有些可怖。 开始蜈蚣的同时,原本受伤的腿剧烈活动。蜈蚣咬在腿上的毒液迅速蔓延到全身,薛煌只觉得一阵头晕,他身形踉跄,勉强扶着竹林中的一棵槐树站住了身形。 陆棉棉走到薛煌身侧,“大人,这蜈蚣有毒,您腿上的伤口还是要尽快处理为好,否则可能会危及到性命。” 薛煌第一次觉得他也有看不透的人。 陆棉棉看着他的眼神过于清澈,他怀疑她,但就在这一瞬间竟然也有些想相信她。 陆棉棉也顾不得许多。没有什么事情是比生命更为重要的。 陆棉棉蹲在地面上,将薛煌腿上的靴面褪到脚踝,陆棉棉直接上手将薛煌的裤管儿撕裂,露出里面被蜈蚣咬后留下来的伤口痕迹。 伤口表面已经开始发青,流出来的鲜血混合着蜈蚣的毒液已经变成了全黑色。 陆棉棉从她的包里面拿出一张干净的帕子。她用这张帕子轻轻擦拭着薛煌伤口上面不断溢出的黑血,直到鲜血开始有些变红。 陆棉棉直接低头用唇瓣附上那处伤口,用嘴将滞留在皮肉当中的毒液尽数吸出。 被蜈蚣咬后的伤口发热发烫,陆棉棉的唇瓣附上来的那一刻,他只觉得无比舒适清凉,喉头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哼。眼前的女人总是能够带给她最原始的渴望与最原始的舒适。 陆棉棉却并没有注意到薛煌对她的心思,她只觉得薛煌发出声音是因为被咬伤后伤口的刺痛罢了。 好在及时发现,伤口并不深,毒液很快被吸出。陆棉棉这么多年也曾到医馆送过草药基础的一些草药也是认识的。陆棉棉还是用嘴将那些清热解毒的草药嚼碎,将草药的汁液敷在伤口上面。 那一方用来擦拭血渍的帕子,也变成了包扎伤口的绷带。 陆棉棉:“大人,处理好了,您若是觉得没什么问题,我们可以继续上路了。” 薛煌敛眉,语气也柔和了几分,“刚才我近乎要杀了你,你现在为何愿意来帮我处理伤口?看着我被毒死,再从我身上拿走解药,不是更优解吗?” 第11章 后山老妇 风声萧萧,竹林晃动,沙沙作响。 薛煌看不懂陆棉棉的做法,陆棉棉也没有办法向薛煌解释自己的心境。 陆棉棉的嗓音像竹林中吹过的秋风一样柔软,“没有什么,大人来到扬州城肯定不仅仅是为了梁大人这一桩普通的案件,大人一定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来的。大人猜忌我也是情有可原。因为我吃下七日归,我不恨大人。时间自会证明我的清白,想来大人也会饶我一条小命。” 陆棉棉看着薛煌如刀削一般锋利的侧颜,“还有,像大人这样芝兰玉树的人。就被这样的一条烂蜈蚣咬死了,我舍不得。” 薛煌内心一颤。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芝兰玉树”这样的词来形容他,形容一个内监。 薛煌低头看着陆棉棉,看起来像是底层中挣扎的逆来顺受的人,可身上又有一种如同野草一般生长的韧劲儿,竟让他产生了几分怜悯心与保护欲。 陆棉棉则不同。 他们的身份差距过于悬殊,越是这样的时候,上位者越会对下位者产生怜悯,而下位者只会越来越对上位者感到畏惧。 不知走了多久,薛煌和陆棉棉终于听见人的声音。 “娘,大黑可是从小一起陪着我的。我不能让你把它宰了送人啊。”这是一道脆生生的女声,而回应她的则是一个年迈老妇的声音。 “都怪娘没有本事,娘已经把家里全部的鸡蛋和母鸡拿到城里去卖了,可是换来的银钱还不够,在绸缎行买上一块儿用来绣帕子的布料。这才一时鬼迷心窍,听人说到了那济善堂买了那用紫竹染制的红绸。” 听到济善堂中的红绸几字,薛煌和陆棉棉对视一眼,他们想听听这对母女要继续说什么,不打草惊蛇,选择躲在母女二人居住院落方的一棵古树后面。 “娘,这件事情不怪你。只能说是阿乔哥家的亲戚属实是为难人。”女孩儿蹲下身,缓缓的将一直冲着她摇尾巴的小黑狗大黑抱在怀中,“娘,就算您今天宰了大黑送给阿乔哥家的人赔罪,怕是他们也不愿意娶我这样一个丢人的娘子进门了。” “娘,阿乔哥的娘早就相中了镇上的一户闺女,一直都是不同意阿乔哥和我的婚事。可能我和阿乔哥之间就是有缘无分吧,娘,我也可以像那些女子一样到济善堂里面去学习染布赚钱,我就一辈子不嫁了,赚了钱养活您。咱们母女两个就在这后山的竹林当中相依为命。” 听了这话,老妇看着神情焦急,双手拍在双腿上。 因那老妇的身形实在过于纤细,陆棉棉总觉得这老夫要是再使上些力气就能将自己拍倒。 陆棉棉将声音压的极低,几乎要融入这风声当中,“大人,我看她们就是普通的民女和民妇,听她们话里的意思,买济善堂的红绸应该是为了成亲用,应该不是杀害梁大人的真凶吧。” 陆棉棉为了压低声音,将身子也压的更低了些。 为了躲避在这棵槐树后,此刻的她与薛煌的身体近乎紧密相贴。薛煌够清晰的闻到陆棉棉用来梳头的梳头水滋味。 薛煌按着他的心脏。 不知是不是这无功残留在体内的毒液还未完全解除,他的心脏竟然像脱缰的野马一样肆意跳跃,滋味难耐。而一直萦绕在身侧的淡淡的梳头水的味道竟然会让他有些无法呼吸的感觉。 薛煌头头滚动,咽了口口水,“再等等,或许只是做戏。” 陆棉棉噤声。 她没想到薛煌有这么重的防备心。不过他确实可以从他身上学学这一点,处事谨慎,多多防备,总不是坏事。 那老妇声音开始哽咽,眼角流下浑浊的泪水,“你怎么能不嫁人呢?在大靖朝要是不嫁人的话,年满十八岁后是要交红鸾税的。我们怎么能够每年交得起这笔税款呢,就算你在济善堂里面做工,能拿到工钱,交得起这笔税款。可你若是不嫁人的话,当娘百年之后娘又怎么能够放心将你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呢?”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父母总是会为孩子想的更多,会更担心没有他们时候的孩子的未来。 陆棉棉惊呼一声。 “大人,你踩我脚了。” 薛煌的靴子底部是带有金属板的,这是长期骑马和习武的人会有的习惯。突然被带有金属板的靴子踩上一脚,滋味儿是不好受的。 薛煌急忙收回他的脚。 躲在榆树身后的薛煌总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越靠越近,热的他有些喘不过气。薛煌想能够在不暴露身形的情况下和陆棉棉拉开一些距离,越想拉开距离,身体与身体之间就像粘住了磁铁一样不断靠近。 直到薛煌这金属版的靴子踩在陆棉棉穿着单薄布鞋的脚趾上。 陆棉棉一声惊呼同样让正在争吵不休的母女两个受到惊吓。 女儿昙花颤颤巍巍地走出门前用竹子造而成的篱笆,“你们两个是什么人?你们两个怎么会出现在我家门前?” 主要是这后山林实在是过于隐蔽,整栋后山也就只有他们一户人家,平时除了能够遇到个把个猎人以及来上山采摘菌子的换钱的百姓,她们母女二人是看不见什么外人的,而现在这两人看着明显就是奔着他们这个院子来的。 陆棉棉一边揉了揉脚,一边从槐树后站了出来。 陆棉棉低头看着身上的官服,努力挺直腰杆,“这还看不出来吗?本捕快是到这里来查案的。” 薛煌嘴角轻笑。 陆棉棉这副样子居然还有些可爱。明明也刚成为捕手,没有多长时间,竟然也学会摆官腔了。 那老妇人明显是怕极了官府的人,赶忙起身,用衣角擦掉浑浊的老泪,“两位官爷快里面进,是不是这后山竹林中出了什么事啊?” 早年间这后山竹林里面死过人,也曾有官差到过他们家中询问可否发现什么异样。 院中支着一口用来烧开水的锅,老妇用家里为数不多的陶碗给两位官差一人倒了一杯热水。 陆棉棉:“不是这竹林中出了什么事,我们是来调查你们从济善堂买来的红绸的。” 听到“红绸”二字,母女俩的身形皆是一颤。 第12章 红鸾税 老妇开口:“两位官爷,老人家我就是贪图便宜,在积善堂买了些用紫竹染制而成的红绸,难不成这件事情现在不仅丢人还违法了吗?” 老妇像是想到了什么,拖着不便的腿脚颤颤巍巍的小跑到土屋当中,不久,矮小的老妇人捧着几乎能够盖过她脸面的一大段红绸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 “红绸已经给我家惹出了不少祸事,大人若是认为有罪的话,就只抓老人家我一人就行了,跟我的女儿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这话,那老妇人抱着一大段红绸直接跪在了地上。 昙花上前要扶亲娘起身,“娘,人家官员还没说为什么调查这个红绸呢?您怎么就先给自己定罪了?这刚下过雨的地面湿滑一会儿,您老人家别再把腰给摔了,赶快起来。” 陆棉棉其实也没有习惯捕手的身份,刚才不过是给自己虚张声势,她其实并没有大部分捕手对待眼前这种景象见怪不怪,冷漠对待的能力。她从竹椅上起身,辗转与昙花一起将跪在地上的老妇人扶了起来。 “老人家,你先起来吧。” “我们实则是在调查前段时间在运河边发生的红绫杀人案,经过调查得知,用来杀死花船上梁大人的红绫正是出自济善堂。这段时间到济善堂去买过这种用紫藤枝叶染制而成的红绫人数并不多,而你们正是其中之一。” 陆棉棉没有向这对母子透露到底有谁买过这种红绫。 一来是没有必要,二来也是怕打草惊蛇。 “官爷明察,我们就是本本分分的小老百姓,怎么可能会做出杀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些便是我从济善堂那买来的全部红绫,官爷若是需要,现在可以带走,可以去向济善堂的三娘求证,我手中的红绫跟在济善堂所购买的数量是分毫不差的,更不可能被拿去当做杀人的凶器。” 老妇将红绫再次托举起来。 昙花踢了脚边的小黑狗一脚,小黑狗便像通了人气一般跑远,消失在院子附近。 陆棉棉接过那一沓红绫仔细掂量。在扬州城内这么多年的送货经验,陆棉棉能够感知得出老妇并没有说谎。 竹林中的土房看起来格外寒酸,比陆棉棉家还要寒酸几分,可陆棉棉心里却生出一种嫉妒的感觉。 哪怕母女相依为命,物质拮据,但母女之间的感情全部都是在为对方考虑。天地之间还能够有一人全心全意的爱着自己是一件幸事。陆棉棉早就失去了被爱的能力,此刻看到这对母女心里难免酸涩。 薛煌没有喝老妇递过来的开水,也没有将目光投射到老妇拿过来的红绫上。 他目光紧紧锁在他的鞋面上。带着金属板的鞋底蹬着地面上被雨水打湿后的土块,内部尚未被打湿的部分也被蹬的四分五裂。 来这带有金属板的鞋底踩人一脚应该是怪痛的,日后在扬州城内。无需骑马的时候,看来需要换上双鞋子更方便了…… 陆棉棉没有注意到薛煌的内心戏。 陆棉棉走到土屋的墙角处,像之前在花船在甲板上一般从墙角处挖下一些青绿色的苔藓。陆棉棉用力将青绿色的苔藓捏烂,苔藓嫩绿的汁液染绿陆棉棉的手指。 趁着这些汁液尚未风干,陆棉棉用沾染苔藓枝叶的手指触碰红绫。果不其然,那红绫转变了颜色,红色褪去,淡黄色显露出来。 陆棉棉抱着红绫跑到薛煌身侧,“大人,这确实是从济善堂那里购买的红绫。但我也仔细比对过了,老人家提供的红绫数量和积善堂账本上记载的数量一致。看来这件事情应该仅仅是个巧合,后山的母女二人应该同梁大人被勒死这案件没有任何的关系。” 薛煌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怒,仅仅用喉咙发出轻微的一声,“嗯。” 天色渐晚,既然案件同母女二人没有关系,陆棉棉和薛煌起身告辞。 陆棉棉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大人,等一下。” 陆棉棉返回,跑回院子。 “虽说刚刚将红绫染色是为了衙门查案,但公家人更不应该侵占百姓的财物。这红绫刚刚被我染色了,想来你们也没办法正常使用,这笔钱是赔给你们的。” 陆棉棉打开腰间的荷包,从荷包上面抓了一些散碎银钱放在庭院当中的竹桌上。 陆棉棉刚将手中的散碎银钱放下,又心有不忍。她直接把荷包从腰间解下来,把整个荷包倒置,将荷包中所有的钱都倒在庭院当中的竹桌上。 济善堂卖的红筹价格本就不贵,实则陆棉棉第一次放在主桌上的钱财已经足够赔上这些红绸,可她的目的并不是想赔偿,而是希望这天底下都受红鸾税迫害的女子,日子能够过得更好一些。 昙花看着那些钱在夕阳下发出光泽,上前两步,喉头呜咽,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多谢大人。” 薛煌是没有料到守财奴居然还会有将钱财掏出来的那一瞬间,他忍不住挖苦,“没想到爱财如命如你,竟然有一天也会将荷包里的全部钱财给予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 陆棉棉叹了口气,“我只是以一个女子的身份共情。如果母女二人凑不够钱财嫁妆找人成亲的话,恐怕这女子一辈子都要被红鸾税所困了。” 不成亲的女子若是缴纳红鸾税,还好若是缴纳不起红鸾税就会被强行拉去婚配,甚至可能成为军中的营妓,那日子恐怕就苦不堪言了。 陆棉棉神情变得几分认真,“大人,您说这律法为何一定要征收这笔税款?” 薛煌看到陆棉棉神情中的认真,他也很认真的来回答这个问题,“是国之重计。” 陆棉棉看着天边晚霞,火烧云红的刺眼,“我不懂,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大靖以武建朝,常年征战,开疆拓土。战争让人口凋敝,只有朝内适龄青壮年都成亲生子,才可使我大靖人口繁衍不断,国力鼎盛。为国家繁育人口是百姓的义务,不能完成义务之人,自然应该要多缴纳税款,丰盈国库。” 薛煌的话听起来冠冕堂皇。 陆棉棉冷笑,“为国家繁育人口是百姓的义务。那让人民百姓丰衣足食同样是国家的义务,难道这世间就不能没有战争?穷兵黩武,又何尝体恤了那些被强行征走被迫上战场的百姓?” 第13章 陶氏不满 陆棉棉的话振聋发聩。 薛煌从未想过遵循大靖开朝的祖训,不断对外扩张,扩大疆土,让外邦臣服,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对。 尽管成了罪臣的之子,尽管要和姐姐一同要纳入后宫为奴为婢。但薛煌身上仍然流淌着贵族的血脉,他看待问题的方式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从未想过从一个市井小民的角度来看待大靖的祖训。 百姓在乎国家强大,但同时更在乎他们自身有稳定的生活,能保住普通的命运。穷兵黩武之下强大起来的是王朝,可苦的却是百姓。 夕阳不似朝阳那般热烈,现在的光显得如此柔软。 “会有那么一天的。” 陆棉棉一愣,“大人,你说什么?” 也许会有取消红鸾税的那一天。薛煌看着陆棉棉,没有说出口。 早晚有一天,行动会比言语更有说服力。 陆棉棉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模糊的残光下,陆棉棉推开老旧的木门,走进院子。她身上的官服尚未干透,她想赶快换上一身清爽的衣服。 而陶氏就坐在马厩旁的小马扎上,手里摇着一个蒲扇拍打蚊虫,从她的脸色来看,陶氏应该已经坐在马厩前等候陆棉棉很长一段时间了。 “你这贱蹄子还知道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拐去给哪个老光棍儿做媳妇儿去了。” 陆棉棉从小到大听惯了陶氏的辱骂,这样程度的辱骂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陆棉棉只当是她在放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回去。 “好哇,你才刚刚上任就已经不把我这个娘放在眼里了。现在把我说的话当成耳旁风了,是不是?”陶氏站起身,想要拦住陆棉棉的去路,“你个死丫头片子,给我站住!” 陆棉棉停下脚步。 初秋的晚风吹来,身上尚未干透的布料吹了风,让人有些发冷。 “要是有什么事你不妨就直说。”陆棉棉现在不想和陶氏浪费过多的口舌。 “我问你,捕快一个月有四钱银子的月钱。为什么这个月到我手里的家用却只有一钱银子,你这死丫头是不是把剩下的三钱银子都给扣下了?你赶紧把这钱都给我交出来,你是想让你弟弟和我们都饿死不成。” 陶氏拿不到钱心里自然不畅快。 其实,从一开始陶氏嫁到这个家里做续房就是心不甘情不愿的。陶氏虽然算不上貌美,但也是个能拿得出手的妇人。像她这样的女人配一个条件好的屠户并不难,配给陆丰这样一个跛子确实是有些低嫁了。 若不是一直在陆家生活的陆棉棉小姨嫁给了陶氏同样有些残疾的哥哥,陶氏也不能作为交换嫁到陆家成为一门续弦。 要不是陆丰还有一个家传的捕手身份,二人还生了一个儿子,陶氏怕早就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和别人跑了。 之前的四钱银子陶氏尚觉得不满意,更何况现在到手只有一钱银子,她当然是万分不满。 “我娘早就死了,陶姨娘还是不要冲高辈儿为好。”陆棉棉从来都没有叫过陶氏娘。 “咱们这条巷子的柳阿婆一家甚至两个月都赚不到一钱银子,他们不是照样活的好好的。一钱银子绝对是够养家的。” 特别现在是各种应急蔬果都成熟的季节,陶家也有小院子,饮食方面也能做到自给自足。 “够什么够啊?屠户家的猪肉一斤又涨了十五文,你这一钱银子还不够给你弟弟塞牙缝的呢!”陶氏的嗓门很尖锐,这声音足以吵醒屋内的陆丰和陆怀恩。 原本主屋里面还有些煤油灯的星碎光芒,可在陶氏的嗓音越变越尖锐后,屋子里面的煤油灯被吹熄,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陆棉棉对陆丰的隔岸观火也早就习惯了。 陆棉棉拢了拢单薄的衣裳,神情平淡,“那就不要去宰肉来吃了,不吃肉难道就活不下去吗?” 果然,还没等陆棉棉将耳朵堵上,陶氏更为尖锐的嗓音传来,“你这个死丫头片子,你弟弟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你居然让他不要吃肉。耽误了你们陆家唯一的一个独苗,你赔得起吗?你死后能够有颜面,对得起你们陆家的列祖列宗吗?” “哼!”陆棉棉冷哼一声。 她都没有见过陆家的列祖列宗,她也从来都不信满天神佛。若是这世间真的有慈悲,她陆棉棉的命绝对不会这样苦。 拿只有这个时代男性才会在乎的列祖列宗的传承来压她陆棉棉,那陶氏的主意完全打错了。 “你若是要剩下的三钱银子也可以,你若是不满意这个分配方式,我明日收到府衙和县丞大人禀明,我最近身染恶疾可能没办法继续胜任捕手这个差事,还请大人能够另找高明。” 陆棉棉用传承的捕手身份来威胁陶氏。 陶氏果然语塞,“你!” …… 第14章 府衙纵火 陶氏暗暗攥紧手掌,心中所想,为了给儿子争取世袭的捕快位置,不过忍这一年。 过了这一年,她就把陆棉棉这个贱蹄子嫁给一个掉牙的老鳏夫,让这个小蹄子一直不把她放在眼里,还一直和她较劲对着干。 陆棉棉不再理会陶氏,回到马厩旁她自己的小房间。漏风的木门内,少女的闺房只有一张床腿断裂的小床和一个既是椅子又是衣柜的包浆大木箱…… —————— 经过后山竹林这一遭,陆棉棉一夜安眠,可薛煌就不同了。 他的梦光怪迤逦,脑海中总有一个少女的身影挥之不去,她时而热烈,时而坚韧,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没有媚药,没有露骨撩拨,可薛煌就是觉得这晚的梦异常燥热。 初秋的凉意未能驱散薛煌梦境的燥热,他早早起来,冷水泼面,试图将脑中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连同那莫名的燥意一同浇灭。 小覃子送来京中公文,是梁大人在京中任职时的一些履历。看着平平无奇,除了曾做过先皇后的老师外,看不出他与凤玺失踪一案的其他联系。 小覃子开口,“大人,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那花船中的妈妈月娇奴和当日同在花船上的其他姑娘都押到了衙门,只等大人到衙门去问审。” 人数太多,薛煌的私宅容纳不下。好在府衙的县令是个识大体的,不似县丞方里一般恃才傲物,扬州城的府衙亦可为薛煌调遣。 “好,去衙门。”薛煌起身离开私宅。 他的脚迈出门槛的那一瞬,他低头盯着绣着云纹的漆黑鞋面。这双鞋的脚下并无金属板…… 另一端,陆棉棉则是早早躲开了陶氏那几乎要剜下她血肉的眼神,换上已经风干的官服起身前往衙门点卯。 初升的阳光洒在扬州城古老的街道上,本该是充满生机的清晨,空气中却隐隐飘来一丝令人不安的味道。 陆棉棉低头嗅了嗅她身上的官服,昨日的时间太赶了,她来不及将被雨水打湿后的官服进行清洗,只能让它先自然风干。 可昨日闻着还未曾有如此大的味道,今日这味道为何会这般重,这般难闻…… 这味道越来越浓重。当转过街角,远远望见府衙的朱漆大门时,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心头猛地一沉! 那味道根本不是陆棉棉官服上散发出来的,而是来自府衙内部的仵作间。 府衙西侧的后院上空,浓密的黑烟滚滚升起,烟尘之下,火焰跳跃…… “糟了!”陆棉棉脸色骤变,这是有人要毁尸灭迹。 陆棉棉拔腿跑进府衙内部和同小覃子一并到达府衙的薛煌擦肩而过。 两人四目相对,未曾言语,可眼中似有千言万语交代。 陆棉棉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是本能地跟在薛煌身后狂奔,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梁大人的尸体不能毁! 衙门里已乱作一团。救火的水桶传递形成歪歪扭扭的长蛇,呼喊声、泼水声、物件崩塌声混杂一片。差役们脸上沾满烟灰,神情仓皇。 “火势如何?!”薛煌一把抓住一个正往外提空桶的差役,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眼神锐利如刀。 那差役被薛煌的气势骇住,结结巴巴地答道:“回、回大人,烧、烧得正旺!火是从仵作间里面燃起来的……我们赶到时,门板都快烧穿了!” “梁大人的尸身呢?!”陆棉棉喘息着抢问,声音因急切而颤抖。她目光死死锁定那烈焰包裹的屋子,浓烟和热浪已经让人无法靠近。 “没、没看到!里面全是火,根本进不去人了!”差役脸上满是绝望,“尸体肯定……” 可当看到薛煌的黑脸,后半句没敢再说出口。 薛煌一把推开差役,疾步上前,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逼得人睁不开眼。 陆棉棉来到薛煌身后,蹲下身,手掌触碰地面。陆棉棉手掌上传来粘滑的触感,她将手掌放到鼻息下轻嗅。 “大人,这地面上有桐油,看来是有人一早就备好了要焚烧仵作间的打算。” 扬州城内暂无除梁大人以外的命案,可见,幕后之人就是为了梁大人的尸身而来。 可是人已死,案子板上钉钉。梁大人的死因是被红绫缠绕勒住的窒息而亡,死因都已查明,那幕后黑手又为何要对一个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尸身大费周章?! 看来梁大人的遗体另有蹊跷。 “有人故意纵火!就为了毁尸灭迹!”小覃子咬着牙,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面带愤怒。 这摆明了就是和他们家主子作对,可偏偏他们现在对幕后黑手没有半分头绪。 陆棉棉起身站在薛煌身后半步,仵作间燃起的火海将她的双眼一并映衬得猩红。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陆棉棉有一种无力的后怕。梁大人被勒死一案绝对不简单,她阴差阳错成了这局中人,可她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市井小民,幕后黑手如此残暴,她的小命又能保住几时?! 是退出?还是拼尽全力助薛煌? 陆棉棉心下思索。她从不是什么圣母,也没有什么为苍生解忧的大志,她只想能够好好保住自己的小命,快快乐乐地过她的小日子。 她真的不想为了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搭上了性命。 但,她若想摆脱薛煌,势必要离开扬州城,离开扬州,她又能去哪?!已是局中人,她和薛煌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早已没了选择的余地。 只能帮薛煌尽快破案,真相大白那日,尘埃落地,她才能有个安生日子。 仵作间前,衙役们拼命泼水,水火交织发出剧烈的“嗤嗤”声,蒸腾起更多白汽。剩余的小火蛇仍贪婪地舔舐着最后残存的木料。 热浪褪去,一片狼藉。 薛煌心急要去查看梁巍的遗体,小覃子拦住薛煌的脚步。 “大人,火势刚刚散去,仵作间内难保会存有火势后的瘴气,您身子金贵,这样的事情让我一个下人去做就好了。”小覃子起身走进仵作间的废墟之中。 第15章 提审月娇奴 小覃子捂住口鼻,快步冲入尚有余温、浓烟弥漫的仵作间废墟。焦糊与尸骸烧灼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他猛咳了几声。 他在一片狼藉中艰难搜寻,目光锐利地扫过焦黑断木和倒塌的房梁。小覃子招呼过身侧几个看起来身形健壮的捕手,“你们几个,将这些烧焦的房梁搬出去。” 捕手听命。几个人将足有女人腰粗的房梁抬起,那上面簌簌落下尘灰,场面再次凌乱不堪。 片刻后,小覃子的身影从烟尘中踉跄而出,脸上混杂着烟灰与被烟熏的泪痕,表情看着无法和薛煌交代的模样。 他快步走到薛煌面前,退到距薛煌三尺远的地方。这样既能保证薛煌能清晰地听见他的汇报,也能不将身上的灰尘染给薛煌。 小覃子的声音低沉急促,“大人…这仵作间中只剩下一些断臂残腿!梁大人的尸身……不在里面!” 薛煌眼中厉色一闪,“没有?” 既然那些断臂残腿能在大火中留下遗迹,那梁大人的遗体定然也会留下痕迹,而今却…… 小覃子的办事能力薛煌是相信的,那梁巍的尸体应在大火燃起前就被人转移了。 小覃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摇头道:“大人,当真。这火场中已然没有梁大人的遗体。” 遗体一早就被转移了,而转移遗体时留下的蛛丝马迹也都被这一场大火带走。 陆棉棉的心猛地一沉。果然,幕后黑手绝对不简单。这场精心布置、不惜冒险在府衙后院纵火的行径,不是为了损毁梁大人的遗体,那幕后黑手有更大的阴谋! 她的手脚瞬间冰凉,这桩案件可能是她长这么大以来遇见的最为棘手的案件,没有靠山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薛煌的脸色阴沉得堪比昨日阴沉的天,周身散发着迫人的寒意。他一步踏进炽热的废墟,焦脆的木料在他靴底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无视周围的灼热与呛鼻的烟尘,目光如隼鹰般锁定在灰烬之中那些早已被焚烧到焦黑扭曲的断臂残骸之上。 “县令何在?”薛煌阴沉的声音让立于一旁闷声不响的县令腿都发颤。 “身为扬州城的父母官,连府衙都可以成为歹徒随意出入的无人之境,我看你头上的乌纱是不想要了对吧。” 县令腿脚哆哆嗦嗦地走到薛煌身侧,他半低着头,“薛大人,是下官失察,下官甘愿受罚。” 薛煌转过身,还未等开口,衙门外一个身着灰色牢房衙役服饰的捕快跑过来,“大人,不好了,不好了。牢房里面新关押的那几个女人不安分地正在寻死呢!其中一个已经撞墙昏迷了,已经让郎中过去了。” 薛煌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那双深邃的眸子寒光四射,周身散发的凛冽气势让周遭的空气都几乎冻结。 “寻死?”小覃子目光如利刃般剐向那个报信的牢房衙役,“几个人看押的?如何能让她们有撞墙寻死的机会?!” 现在红绫凶器的线索只剩同样到济善堂去采买的月娇奴,而刚刚将花船上的女人收押,她们就搞出寻死这一出。 “大人!”小覃子反应极快,立刻请命,“属下带人先去牢房稳住局面?务必保下月娇奴等人性命!”、 小覃子同样深知现在这几个人证在这桩案件以及案件背后的分量。 “等等。”陆棉棉叫住小覃子。 “陆姑娘?”小覃子顿住脚步,眼神不解地看着陆棉棉。 自从那日月夜下,薛煌为了陆棉棉“揍”了小覃子,小覃子也明白陆棉棉对薛煌的意义已经不一样了,他对陆棉棉也多了几分敬意。 “大人,我认为现在调查梁大人遗体的下落可能也找不到什么线索,倒不如先盘问花船上的女人,也许会有新的转机。”陆棉棉怀疑这一切都是幕后黑手的调虎离山之计。 “小覃子!”薛煌当机立断,“你带此处所有没受伤的、手脚利落的衙役,即刻封锁仵作间废墟现场!除有我的命令外,任何人不得靠近十步之内!你顺带排查近几日在府衙周围的可疑人员,一旦有疑,立刻扣押。” 他最后几个字掷地有声,小覃子浑身一凛,立刻抱拳:“是!大人放心!属下定会亲自将此事办妥。” 县令好像找到了他能在上官面前表现的机会,小步上前,“大人,下官这就将牢房内关押的嫌疑人提出来,供大人审查。” 平日里,县令断断是不会去牢房那样的腌臜地方,但今日为了保住头上的乌纱帽,他愿亲自带人到牢房去提人。 “大人,且慢。”陆棉棉又叫住了县令齐源。 齐源转头看着陆棉棉,不过是个低级捕手现在也敢叫住他的脚步。齐源的面色不善,看向陆棉棉的眼里满是嗔怪。 陆棉棉却没理会县令,她与薛煌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那些女子既然已经有寻死的念头,那将她们从牢房中带出来,恐怕会引起更大的骚乱,看来他们有必要亲自去一趟牢房。 薛煌低头问陆棉棉,“可知道牢房的位置?” 陆棉棉点头。她爹陆丰和牢房的牢头关系不错,那牢头是个老鳏夫,平日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府衙大牢,陆棉棉曾多次到牢房内给那牢头送些吃食,对牢房也算熟悉。 薛煌:“带路!” 他们一行人没有丝毫停留,转身大步流星朝着牢房方向走去。那慑人的气场迫使挡路的衙役们纷纷让开。 刚刚进入牢房大门,牢房内部的混乱嘈杂声越来越近。当薛煌和陆棉棉赶到时,内部仍有些有气无力的声音正在叫冤。 这里有的人是真的冤,有的人是真的罪有应得。 最里面的牢房,脱下一身华服褪掉满头珠翠的月娇奴看起来老了十岁不止。 此刻的她嘴巴被塞入一块发霉的破布,双手双脚都被束缚着,整个人被捆绑在牢房内的柱子上。 两个强壮的衙役正按住那个眼神都已涣散,但却不肯接受郎中诊治的瘦马之一。 薛煌走进关押月娇奴的牢房,陆棉棉紧跟其后。 薛煌用他怀中的帕子隔着手指,拔掉塞在月娇奴嘴里的那块发霉破布。 第16章 他是自杀? 月娇奴此刻褪去惯有的谄媚神色,眼里带着恶毒的恨意,“大人,虽说奴家们不是良家女子,但花船上的人命案也不是奴家们干的,你们不能这样折辱奴家们。” 不愧是花船的妈妈,是一众姑娘中的领头人,面对薛煌这样的人还有几分英气的伶牙俐齿也是难得。 薛煌却不在意,他抽出腰间的匕首,匕首在月娇奴精致的小脸上反复滑动,只要薛煌将匕首的刀刃稍稍倾斜一点,月娇奴的脸立即会出现一道深深的血痕。 这间牢房突然变得很静,静到陆棉棉能够清晰地听见月娇奴不断颤动的心跳声。 月娇奴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痛哼,整个人剧烈地痉挛了一下,牵动了被绳索紧缚的身体。 她的头无力地垂着,原本风韵十足的脸上此刻一片血肉模糊。 薛煌并没有吓唬人,他甚至都未曾给月娇奴做准备的机会,锋利的匕首直接割破那张好看的脸蛋。 陆棉棉心头一紧,借着牢房昏暗的光线看得更清楚了些——月娇奴左侧脸颊皮开肉绽的痕迹。 “还不交代?”薛煌冷眼看着月娇奴脸上的血珠滚落。 陆棉棉下意识觉得她肩膀上已经愈合的肩伤在这一刻也抽动一般的疼着。 “那就上烙铁吧。”薛煌从铁盆中拿出早已被炭火烧红的烙铁。 烙铁和皮肤接触噼里啪啦作响,陆棉棉闭上眼睛不敢看,可鼻息间却充斥着令人感到恶心的烤肉气息。 陆棉棉实在控制不住,她脚步虚浮退后两步,扶着牢房内腥气浓重的墙壁就开始向外呕吐。还好她早上为了躲避陶氏的纠缠没有吃饭,没吐出什么,也不算太过难受。 “呜……”月娇奴干裂染血的嘴唇翕动,眼神涣散而充满恐惧与痛苦,“大人,您到底想要奴家交代什么?” “只要您能不再折磨奴家,奴家可以认下杀害梁大人的罪行。”月娇奴眼角的泪和血混在一起。 这些官差中又有几个人真的在乎是谁杀害了梁巍,他们不过是要找到一个名义上的凶手好交差罢了。他们才不会在乎认罪的凶手究竟是谁! 薛煌的眼神冰冷如霜,没有丝毫怜悯,他直视着月娇奴,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月娇奴,我没耐心看你在这里寻死觅活。想少受些零碎苦头,就痛快招供,你为何要到济善堂购买用紫竹染色的红绸,而现在这些绸缎又在何处?” 陆棉棉肩膀一抖。 毁容、烙铁…… 这些在他看来不过是零碎的苦头,那真正的苦头又是什么?!陆棉棉不禁对眼前的男人又多了几分畏惧。 “奴家交代,奴家都交代。”月娇奴有气无力地答着,刚刚见到薛煌时的那点傲气早就荡然无存了。 他微微侧身,眸色扫过吐到可怜兮兮的陆棉棉,随后转向身旁的衙役沉声道,“把她放开,扶正了,让她好好回话。郎中!给她灌一口参汤,吊住精神!” 内廷之中的刑讯同样不少,薛煌对刑讯之事向来精通。 两名衙役立刻上前解开绳索,粗暴地将月娇奴从柱子上拉扯下来,按坐在一个布满污垢的木凳上。 一个郎中模样的人急忙上前,捏开她的嘴,强行灌入一小口不知从何处找来的稀薄参汤。 微苦的液体划过喉咙,刺激得本就惊慌的月娇奴一阵猛烈呛咳。 剧烈的咳嗽牵扯到脸上的伤处,痛得她浑身又是一阵筛糠似的颤抖。 她喘着粗气,勉强撑起眼皮,看向薛煌,又仓惶地扫过他身后眼神复杂的陆棉棉。 “大…大人…”月娇奴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绝望,“奴家买济善堂的红绸是为了给花船上的姑娘的。” 薛煌负手而立,陆棉棉代替他问出关键,“我之前也给济善堂送过红绸,船上的姑娘向来用的都是最好的,我送到船上的红绸一般都是柴氏绸缎行的,这次你为何会买济善堂的次品红绸。” “事情是有苦衷的啊……”月娇奴不敢有丝毫迟疑,急促地回答。 可她没用力去说一个字解释,脸上被匕首划烂的伤口都在撕裂般地疼,冷汗直冒。 “实在是因为最近花船上的经费不足,奴家也是想给自己留下些养老傍身的钱,这才舍了柴氏绸缎行家的贵价红绸而是到济善堂去买那用紫竹汁液染织的便宜红绸…” 月娇奴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仿佛那动作都耗尽了力气,“反正那些红绸只要不碰到植物的汁液,一般情况下并不会有人发现它们与柴氏绸缎行那些绸子的区别,花船上也当然不会出现植物的汁液了,姑娘们的身上顶多染上些酒渍……” “呵!”薛煌冷笑。 这笑让陆棉棉和月娇奴都背后寒颤。 “既然船中的经费紧张,那你又为何还能匀出银钱来给花船内部重新装修?!” 月娇奴痛楚地闭上眼,又睁开,泪水和脓血混在一起流下,“大人,天地良心。那不是奴家要装修的,是京中来的梁大人指名要装修的,装修所用的银两也是梁大人出的。” “将修缮花船的装修工匠名单老实交代出来、” 月娇奴的身体猛地僵住,肚皮上被烫熟的皮肉如火烧一般疼痛,“大人,不是奴家不提供给您,实在是奴家也不知道。那艘出事的花船内部的装修都是梁大人一手负责的,那些负责装修花船的工匠也都是梁大人的人找来的。” 不知何时,薛煌的手中多了一块木板。 他将木板扔到月娇奴的面前,月娇奴的身子忍不住地颤抖,下意识后退。 “这你可认识?” 月娇奴紧盯着木板,她瞳孔瞬间放大。她认了出来,这块木板上的雕饰与她画船上的雕饰完全一致。 “这是奴家花船上的船顶。” “说说吧,为何船顶的木板上会出现大小相同的孔洞。” 陆棉棉的视线一同投射在木板上有过磨损的孔洞上。 “这……,奴家真的不知道这洞是哪里来的。”月娇奴拼命摇头,她脸上的伤口随着她的动作崩开,又渗出血珠。 薛煌的眼眸微眯,“你不知道?” “那你的意思是花船是梁巍找人装修的,孔洞是他让人打的,他在花船里面是自己吊死的,是自杀的?” 第17章 玫瑰桐油 月娇奴惊得魂飞魄散,拼命摇头,脸上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混着脓水滑落,“不!不!大人!奴家绝无此意!这……这木板上的洞……” 她语无伦次,恐惧已让她无法清晰思考辩解。人在在极度的恐惧之下直接晕了过去。 薛煌的目光冷得像冰,不再看失态的月娇奴,而是转头锐利地扫向陆棉棉身后慌张跑入牢房内部的衙役。 “大人,小覃子公公大人托我给你带话。”牢房内,他叉着腰,看着有些岔气的模样,“大人,小覃子公公大人已经找到了城中近几日桐油销量较大的商铺,这个商铺名单。” 衙役从怀里拿出一张坚硬还洒着碎金的纸张。 陆棉棉接过衙役手中的纸张,纸张上面有着四家桐油商铺的名字。 看到最后一个名字,陆棉棉拍了拍她的头,“大人,不用逐一侦查了,我知道纵火的凶手是从哪家购买的桐油了。” 薛煌挑眉,起身。 “是这家。”陆棉棉指着碎金纸张上的店铺名字,“是金玉记。”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笃定的冷静,瞬间驱散了牢房里弥漫的恐惧和血腥味,“大人,纵火所用的桐油必然出自此处。” 薛煌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质疑,只是无声地要求解释。 陆棉棉迎着薛煌的目光,清晰地阐述她的判断:“这四家铺子我都略有耳闻。其他三家均是城中老字号,已经在城中有近百年的传承了。而这最后一家却是刚刚开展没几年的新店铺,可却因他家的桐油有别于另外三家,故而生意也一直不错。” 她指尖再次点了点“金玉记”的名字,语速加快了几分:“这‘金玉记’,除了店主主营桐油外,店主婆是个擅长研制香膏香料的妇人,平时也在店中售卖一些香膏给城中的贵妇人,那些夫人们都很喜欢的。” 陆棉棉深吸一口气,语气斩钉截铁:“虽然那日的桐油有被大雨冲刷过,味道淡了不少,但是我还是从那些桐油当中嗅到了玫瑰花的香气。那香气与我之前给贵妇人送的香膏味道极其相似,这凶手或许就是从金玉记购买的桐油。” “不错,”薛煌眼里带着几分欣赏,“狗鼻子啊!” 薛煌低头看她,牢房昏暗的室光内,陆棉棉的眼睛亮晶晶的。她可能看到牢房内的刑罚会吐,没有小覃子一般灵敏的身手,但她懂扬州城的一切,这就够了。 刚刚短暂的温存瞬间消失不见,薛煌转身,眼中寒光一闪,“把月娇奴押回去,严加看管!郎中去给她处理伤口,不许死了,我要她活着待审!” 薛煌发号施令的语气中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昏暗的牢房内,只剩下铁链摩擦的冷硬声响和浓郁的血腥气。 薛煌的目光重新落回陆棉棉身上,带着一丝审视,更多的则是行动前的果决。 “你,”他简洁地命令道,“现在跟我去金玉记。”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大步向外走去,玄色的身影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下拉出一道冷峻的轮廓。 陆棉棉压下心头的波动和刚刚目睹刑讯的不适,不敢有丝毫怠慢,迅速将手中的洒金纸张叠好收好,快步跟上薛煌的步伐。 两人一前一后,迅速离开了这间充满痛苦和血腥的牢房,向揭开纵火真凶的关键证据源——“金玉记”桐油铺子赶去。 金玉记的门面并不阔气,但收拾得颇为干净整齐,门楣上一块小匾透着新店铺的精明气。 浓郁的、混杂着油脂与各色香料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比起其他的桐油铺子进店的那股腥腻的气息不知要好闻上多少倍。 掌柜是个看起来很有精气神的年轻人,一见薛煌一身贵气,身后又跟着个捕手打扮的女孩走进来,立刻放下手中正在盘算的账本与算盘,堆着笑又带着一丝警惕地围过来。 “两位官爷大驾光临,是要到小店买桐油还是贱内做的香膏香料呢……” 薛煌根本懒得寒暄,直接打断他,开门见山,声音冷硬如铁:“查案。” “近几日,可有大量购买桐油之人?尤其是足量足以点燃如你这一间铺子般大小房子的桐油?” “点…点燃房子?!”掌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瞬间变得煞白。 如果有人买了他们家的桐油去纵火,那这官爷会不会判他们一个知情不报,他这好不容易有些起色的小店该不会关门大吉了吧。 “官……官爷!小店……小店正经经营,从不敢做那作奸犯科之人的买卖啊!就算是有人拿了小店的桐油去纵火,那也是和小店毫无关系的。”掌柜连连作揖,声音都发颤了。 陆棉棉上前一步,她闻到了空气中那股熟悉的、微弱的玫瑰甜香,她肯定没有推测错,幕后纵火的人肯定是从这个铺子里面买的桐油。 “掌柜的,”陆棉棉的声音尽量放得平和,带着一丝不同于其他捕手的亲切,“我们是来追查线索,不是断你的罪。你只需据实回答。近几日内,购买超过寻常份量桐油的客人,都有谁?你只要交代清楚就好了,仔细想想,时间也很关键。” 薛煌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掌柜,那双眼睛比任何威胁都更有效,压迫感让掌柜几乎喘不过气。 掌柜起身再次回到柜台后面,他打开账目,不敢撒谎,仔细查找。 店里平时也会雇佣一些伙计帮忙,掌柜本人并不是对每一笔订单都了解的。可当他看见账目上购买大量桐油的名字时还是傻了眼,“官爷,这……” “是谁?”薛煌的声音低沉地响起,每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掌柜心上。 掌柜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眼神躲闪,但最终还是艰难地、极其小声地吐出一个名字,“是……是衙门里的苏班头……苏和…,最近只有苏班头到小店买过这么大剂量的桐油。” 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查到自家人的身上了么。 “苏和?!”陆棉棉下意识地惊呼出声,杏眸圆睁,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班头苏和!衙门中人! 他买桐油,怪不得梁巍的尸体能够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被运走,原来是衙门中出了内鬼。 可陆棉棉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苏和了,他这人平日里为人虽说有些势利眼有些刻薄,可若将一个熟悉的人和幕后黑手杀人凶手联系到一起,陆棉棉还是有些质疑的。 第18章 衙门内鬼 薛煌听到“苏和”这个名字,他眼中寒光一闪,随即转身,玄色衣袍在狭窄的店铺内划出凌厉的弧线。 “走。”他对陆棉棉丢下一个字,声音毫无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陆棉棉掐算过时间,今日是苏和值夜班。 他们赶回府衙寻苏和。 密密麻麻的案件线团中终于扯出一个新的线头。 当他们疾步冲进苏和值夜的班房时,房间内弥漫着饭菜的香气还掺杂着一股酒香。可这值班的班房内却不见苏和的身影只有一个小吏拿着筷子品尝桌面上的菜肴。 “今日怎么会是你在这里值班,本来应该值班的苏班头人呢?!”陆棉棉的声音尖锐,眼神扫向旁边一个哆哆嗦嗦的值守小吏。 那小吏并不是害怕陆棉棉,而是他看见薛煌不知怎地,内心就发颤。 “苏…苏班头…”小吏被薛煌的眼神吓得一缩,“苏班头今天没有来值班,他说他家里面出了事,特地拜托我来替他值班一天,桌面上的这些酒菜就是作为我为他值班的报酬。” 陆棉棉的心猛地一沉。逃了!竟让他们扑了个空! 陆棉棉眼神飘过值班房上面的墙壁,有武力傍身的捕快衙门都会给予他们一把相应的配刀。苏和作为班头,他的配刀要比其他捕快的配刀更长一些,借此来彰显身份的不同。 这些配刀必须留在衙门,不可在无公差时将其带出衙门。 平日里这些配刀全部都被挂在值班房当中,苏和作为班头,他的配刀既显眼又被挂在最显眼的第一位置。可现在那里空荡荡的,看来那一把配刀已经被苏和给带走了。 “糟了,大人。”陆棉棉的手指抚摸过配刀划下的痕迹,“我们调查金玉记的事情应该已经是被苏和知道了,他现在应该是听到了风声畏罪潜逃。” 薛煌眸中寒光暴涨,没有半分迟滞,他从腰间拆下一块儿佩玉,扔给还在享受桌面上酒菜的小吏。 薛煌厉喝出声:“你拿着这块儿佩玉去告知扬州城的四门守卫,即刻封城!四门落钥!许进不许出!擅闯者,格杀勿论!” 他的命令简洁、冷酷,带着不容置疑。 那小吏也不敢怠慢,忙放下手中的木块。拢了拢身上有些松动的衣服,拔腿快速走向门外,可当一只腿刚刚踏过门槛,迅速转头,想到了什么一般交代着,“大人,如果这个时间苏班头还没有出城的话,你们或许可以去花月楼找找看。” “苏班头在花月楼里面有一个相好的,苏班头爱她爱的死去活来。今年为了能够尽早的给这个姑娘赎身,苏班头可没少克扣我们这些兄弟们的月钱。” 小吏的目光转到了陆棉棉身上,“棉棉姑娘,这件事情你也应该深有体会吧。你父亲在咱们衙门当值的时候应该也没少,因为跛脚被苏班头克扣月钱的。” 小吏还是个话痨。 陆棉棉低着头,若有所思。她不是在思考苏和克扣陆丰月钱的事情,而是在想为什么这一桩案件从始至终都一直有女人参与其中?而且现在又和花月楼扯上了关系,在他的印象当中花月楼和花船之间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据说那月娇奴和花月楼的妈妈柳二娘是同母异父的亲姐妹。 薛煌从腰间摸索着,一个银锭跃然手上。他这枚银锭扔给小吏,这是上官赏给下官的赏银。 “多谢大人赏赐。”小吏抱着这枚银锭喜笑颜开。 刚刚这一个赏赐可就够他大半年的月钱了。 薛煌再次叫住拔腿离开的小吏,“站住!” 小吏看向薛煌的目光中还是带着恐惧,不过这一次看在银定的份儿上又多了几分谄媚,“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薛煌咳了声清嗓,“下次在衙门办公,不要称呼棉棉姑娘,要称呼陆捕快。” 小吏弯着腰点头,“记下了,记下了。” 陆棉棉一脸黑线。 不过是个称呼嘛有什么关系?! 不过比起称呼,陆棉棉更在乎小吏刚刚抱走的那一块儿银锭。 陆棉棉跟着薛煌起身离开班房,向着小吏说的花月楼走去,路上忍不住询问,“大人刚刚的那个官差不过就是向你提供了一点点线索,你就给了他那么大的一块银锭作为赏钱,您看我这天天跟着您东奔西跑,出力又受苦的,您能不能把答应我的那两千两银子先提前预支给我一部分?” 薛煌侧过头,看着陆棉棉亮晶晶的眼睛,“要钱?” 陆棉棉疯狂点头。 “今夜若是能够顺利的抓到苏和,可以先给你两百两。” 说话间,花月楼的牌匾映入眼帘。陆棉棉对这里并不算熟悉,她抬眼看薛煌的下一步动作。 薛煌解下身上的宽大披风,他用披风将陆棉棉包了个严实。穿上薛煌的披风,加上捕手的统一发型以及陆棉棉未施粉黛的小脸,看着还真的是雌雄莫变。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花月楼,柳二娘自然认出来人衣着不菲,赶忙堆着笑脸迎了上来。 “两位客官快里面请,两位客官可是有约,我们的花魁娘子景玉今日正好空闲,不如由奴家我来为二位客官引荐一下可好?” 薛煌从衣襟里面掏出两张银票。 那两张银票像生了腿一般听话,径直的落在柳二娘的怀中。薛煌的声音淡淡的,“今日来此是为了寻一个朋友,还请不要打扰。” 来这里的客人各有各的癖好。 对于妓院的妈妈来说,能够拿到客人的赏钱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客人想要在楼里干点儿什么,就干点儿什么呗。 “好嘞,好嘞,如果两位客官后续还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呼唤奴家,奴家一定尽力满足两位客官的要求。” 薛煌拉着陆棉棉手走到花月楼的二楼。 刚刚他巡视过一楼的大厅,就连舞女跳舞的后场都扫视过,并没有发现苏和的身影。苏和若是在花月楼,那想必应该是在二楼的某个房间内。 “分头搜!”薛煌的声音斩钉截铁,“你若是发现苏和的身影,不要打草惊蛇,也不要将自己置于险境。摔碎花盆,我会迎声而到。” 薛煌话音落,两个人向着相反的方向而行。 二楼的房间错综复杂,有点儿如同坠入迷宫当中的感觉。陆棉棉拐了两个弯儿就已经看不见薛煌的身影了,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却在她拐进下一个房间的入口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云娘,等这段时间过去风平浪静,我定会回来为你赎身。”二楼的飞花厅内传来深情的告白,陆棉棉听出那是苏和的声音。 陆棉棉从来未曾想过像这样刻薄的人居然还能发出这样柔情蜜意的声音。 陆棉棉的身体靠近飞花厅,薛煌说得对,她暂且不能打草惊蛇。比起先打碎花盆让薛煌过来抓人,陆棉棉更想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能够听到更多的信息。 陆棉棉耳朵紧紧贴在飞花厅雕花的门窗上,房间内苏和的声音更加清晰。 “云娘,你放心。我已经给了柳二娘一大笔银子,这段时间内只会将你放在楼中好吃好喝的养着,绝对不会让你接见其他的客人的。” 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苏郎这次又要去多久?我不在乎吃苦受累的,只要能够和苏郎在一起,没有锦衣玉食的生活,天天粗茶淡饭也是可以的。苏郎,要不你带我走吧?我不想自己一个人留在花月楼。” 苏和叹气的声音是那样清晰。 “云娘,这次做的可能是掉脑袋的事情。不能让你跟我一起涉险,带着你反倒不容易躲避,你就且耐心在这里等我……” 陆棉棉无心再听两人彼此缠绵腻腻歪歪的情话。后退一步想要拿起架子上面的花盆呼唤薛煌。 可脚下一滑,整个人直接栽倒下去。陆棉棉的身子撞开飞花厅的门,苏和将她看了个真切。 “陆棉棉?”苏和叫她的名字,大脑迅速反应过来,这是衙门的人来抓他了。 若不是舍不得云娘,还想到花月楼来再见云娘一面,他现在早就逃出城外,绝不会给他们发现他的机会。 苏和慌忙间拿起他的配刀,他的眼里充满了杀意。陆棉棉既然已经发现了她,那她是绝对不能留了。 苏和不顾云娘在他身后劝阻的声音,那把佩刀从刀鞘中拔出,向着陆棉棉所在的方向狠狠的劈了过去。 陆棉棉感受到浓烈的杀意,拽着身上的披风努力站起身。佩刀反光映照出陆棉棉未施粉黛的脸,陆棉棉一个侧身躲过苏和的致命一击。 陆棉棉提起全部力气狂奔,胸腔火烧火燎。她接触到薛煌以来,动不动就会有小命不保的危机。若是今天能够顺利抓到苏和这个王八蛋,薛煌答应的两百两银子作废,起码要要三百两银子才可以。 “千岁大人,二楼,飞花厅。”陆棉棉不是傻子,一边跑一边向薛煌汇报她现在所在的位置。 听见声音的薛煌一脚踹开拦在路上的杂物,如一阵疾风般卷上楼梯。 “砰!”雕花的楠木门板在一声巨响中轰然破碎,木屑纷飞! 看到薛煌的身影同样出现在花月楼内,苏和顾不得许多,不再寻求追逐陆棉棉取了她的小命,而是在木质楼梯上寻找一个合适的点位,想要翻身下楼。 可薛煌的身影却先一步而至。 苏和将那把佩刀护在自己的胸前,双腿打颤,不断的向后退去,想要和薛煌拉开一定的距离,寻找机会逃跑。 “薛大人,你也不是本地的父母官,干嘛要为了这样的小事如此大费周章,您得饶人处且饶人,可以吗?”苏和知道没什么用,但嘴里还是想求饶。 一个不断的逼近,一个不断的后退,直到苏和的身子再也退无可退。 “束手就擒,老实交代,或许我还能让你少受些皮肉之苦。”薛煌眼里满满的志在必得。 苏和低下头,“好,我跟你们回去。不要对我动刑,我什么都交代。” 苏和看着有股愿赌服输的感觉。 薛煌点住苏和的穴道,封住他体内原本就不算多高深的武功。薛煌让苏和前方开路,他在后面押送他。 云娘从飞花厅内走出,她扒着雕花的门框,看着苏和被带走的样子默默流泪。 她不过就是一个贱籍女子,这辈子能够遇到一个对自己倾心付出真情的男子当真不易,可现在看着他被带走却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无力感就像当年被送到花月楼一般。 苏和同样一步三回头,他的目光紧紧盯着云娘梨花带雨的样子,内心揪着痛。 苏和长叹一口气,突然一个闪身,直接用手紧紧勒住陆棉棉的脖颈。 他想要通过控制陆绵绵当人质来威胁薛煌,“我不要跟你们回去了,放我走。” 薛煌显然没有听进苏和的话,不然一步一步逼近不断挣扎的苏和,“找死。” 陆棉棉努力挣脱束缚,好不容易从苏和手中抢回了一些空气,“班头,你不要错上加错了。用我根本就威胁不了千岁大人的,今天你就算是活活把我掐死,你也逃不出去的。” 薛煌这个人狠心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怎么会在乎他一个市井女子的死活? 可苏和又哪里能听得进去那么多,在穷途末路之际,手边的一切都会被看作成最后的救命稻草,“你停下,你要是不停下,我真的会掐死她。” 苏和上的力量又重了几分,再一次剥夺了陆棉棉的空气。 陆棉棉闭上眼睛,认命了。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可没曾想,向来不受任何人威胁的薛煌竟然当真停下了脚步。 薛煌看着面无悲喜,淡淡开口,“你想怎样才能放了她?” 见到事态还能有缓和的余地,苏和也恢复了几分理智,他手上的力量松懈,陆棉棉也能够正常呼吸了。 陆棉棉慢慢睁开一只眼睛,薛煌的身影在花月楼昏黄的灯光下像是被镀了一层薄金,这一刻他再也不是世人口中的杀神,而是像从天而降来救她的神佛。 第19章 我愿意 尽管察觉到眼前人神情略微松动,但苏和还是未曾有过半分懈怠,他的手紧紧箍在陆棉棉的脖颈上,另一只手禁锢在陆棉棉腰间,生怕她突然一个挣脱就逃跑了。 陆棉棉得以喘息,但威胁的意味丝毫未减。 苏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停下脚步的薛煌,同时还不忘瞟着陆棉棉。 “放我走!”苏和嘶吼道,声音因恐惧和激动而变形,“不然我现在就扭断她的脖子!” 薛煌站在几步之外,身影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高大而压迫。他那张俊美却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掠过一丝极快、几乎难以捕捉的厉色,随后又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覆盖。 “可以放你走。”薛煌的语气是那样平静,平静的就像说一件毫无关系的话一样。 形势易主。 不断后退的苏和此刻占了先机,他带着人质一步一步向前进,想要寻找脱身的时机,薛煌则步步后退。 陆棉棉心跳如鼓,她并不知道薛煌的葫芦里面究竟卖的什么药?!如果说这个男人真的是怕她殒命在此而没有对苏和动手的话,陆棉棉还是不信的。 他定另有所谋。 几个人的脚步渐渐来到飞花厅,飞花厅门前,云娘还是半掩仔细观察眼前动态。 薛煌见时机已到,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凛冽的弧度,“苏和,你可以离开扬州城,但是你和她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扬州城。” 薛煌的身形快速闪到飞花厅门前,他学着苏和的模样也死死的扣住云娘的咽喉。 苏和瞳孔瞬间睁大,“你不要碰她,你再碰她,我就掐死你这个小捕快。”苏和的指尖发力,但却并不敢真正的掐死陆棉棉,不是他对陆棉棉动了什么恻隐之心,而是他现在唯一的底牌就是手上的人质了。 薛煌轻笑,“无所谓,你觉得我会在乎一个小捕快的死活吗?!现在我们一命换一命,这笔买卖也不算是亏。” 陆棉棉的身形随着苏和的动作摇晃。 陆棉棉心里最后的那一点儿期待也全部落空,她就知道,冷心冷情的九千岁大人怎么可能会对他这样一个市井捕快有恻隐之心,他对她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一场利用。 薛煌向来心狠手辣。 他见苏和仍然踌躇,他直接用力卸掉了云娘的一条胳膊。云娘在花月楼里面向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又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胳膊脱臼带来的疼痛让她禁不住痛呼出声,眼角挂泪。 “云娘!”苏和的声音撕心裂肺,透露着心疼。 “还不交代?”薛煌的手攀附在云娘的另一条胳膊上,“若是你还不交代的话,恐怕她这一根胳膊也保不住了,那接下来就是腿,那再接下来就是……” 苏和的双眼瞬间变得猩红,“你个死太监!不要欺人太甚,我跟你们拼了。” 苏和在当朝九千岁面前连死太监这样的字眼都骂出来,看来他是抱着不想活的决心要和眼前的人同归于尽。 今日无论是他能逃出生天,还是他跟着薛煌回去受审,他和云娘都将最终天人两隔。 那倒不如做一对亡命夫妻,约定来世在一起。 苏和的身体不断靠近楼梯,他的手死死的攥着陆棉棉纤细的脖颈。他带着陆棉棉一起从楼上跳下去,双双赴死。 薛煌动了!他的动作快如鬼魅,原地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那快到了极致的身影仿佛穿过了两人之间短短的距离,可他却快中有谋,他避开了苏和能伤害到陆棉棉的位置,是从侧面击打苏和肘关节部位的麻筋。 “咔嚓!”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啊——!”苏和凄厉的惨叫瞬间炸裂开来。剧烈的疼痛如同高压电流传遍全身,他勒住陆棉棉的手臂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软绵绵地垂落下来。 薛煌另一只手已在同时闪电般抓住了苏和持刀的手腕,狠辣地一捏一扭。 “当啷!”那把被苏和从衙门里私自带出的配刀脱手落地,发出冰冷刺耳的声响。 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陆棉棉只觉得颈间骤然一松,身体失去钳制,本能地就要软倒。但她并没有摔在地上,一只有力而稳定的手臂及时环住了她的腰,将她牢牢扶稳。 是薛煌。 他身上那熟悉的、带着凌冽寒香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这股气息一如同他们抵死缠绵时一般的浓烈。 陆棉棉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蹦出来。 她惊魂未定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薛煌近在咫尺的侧脸轮廓。他依然没什么表情,但扶在她腰间的手臂沉稳而坚定,透过衣料传来清晰的热度和力量感。 他刚刚……真的救了她,动作之快让她来不及反应……他此刻支撑着她的手臂,强横又可靠……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混杂着巨大的后怕、强烈的感激以及一丝陌生的悸动,如同冰湖炸裂,猛地从陆棉棉心底深处翻涌而上,瞬间淹没了之前对所有未知的恐惧。 她的脸颊竟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层红晕,下意识地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襟。 薛煌垂眸,极快地扫了她一眼,确定她只是受惊,并无大碍后,目光便如冰冷的利刃重新钉回哀嚎惨叫的苏和身上。 那扶着她腰的手臂将陆棉棉有些瘫软的身子扶正,语气温柔,不负刚才厉色,“你先在这儿等我!” 苏和和云娘算是难夫难妻了,此刻两个人都肩膀脱臼,半蹲在地上,面露痛色。 “你是打算在这里交代,还是打算回衙门再交代?”薛煌的声音再次恢复冷冰冰。 苏和扶着他那节脱臼的肩膀,脸上带着一股傲气,“我不过就是贱命一条,你拿去就好。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可能交代的。” 他背后的人对他有恩,给予了他能够从花月楼赎出云娘的希望。这辈子他甘愿为云娘做任何事情,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好,既然不想说,那就别说了。” 薛煌一只手抬起苏和的下巴,拇指和食指瞬间发力,直接将苏和的下巴卸了下来。 这一次苏和直接痛晕了过去,甚至来不及惊呼。 将下巴卸下来既是为了受刑,同样也是为了防止犯人用咬舌自尽的方法结束自己的生命。苏和现在还不能死。 陆棉棉恢复了几分清醒,她快速跑到花月楼外,将她腰间别着的薛煌送给她的烟花在黑夜中炸开。 这烟花是薛煌与小覃子以及其他暗卫的联络信号。 烟花绽开,夜空璀璨。一直隐身在暗夜中的暗卫立刻现身,这些暗卫火速将苏和与云娘以及花月楼的老鸨妈妈柳二娘一同押到薛煌私宅的暗牢当中。 陆棉棉重新回到楼内寻找薛煌的身影。 薛煌此刻长臂撑着地面,他的额头上滚落大颗大颗的汗珠,整个人看起来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陆棉棉刚刚走到薛煌身边的那一刹那,薛煌将人抱了个满怀。他的头埋在陆棉棉的颈间,是少女好闻的体香加上皂荚的清香,远比这花月楼内充斥的香粉气息好闻的多。 “别走,今晚能不能去我那里?”薛煌眼神里带着祈求。 他本可以用强硬的手段来强迫,但他这次想让她愿意。 陆棉棉也注意到了,薛煌刚才和苏和打斗的过程中动用了内力,而内力会催发体内未清的余毒。 “好。”陆棉棉回抱薛煌,用手轻轻抚平他的后背,像是在给予他一点安慰。 也许,只要他说出口,她就会说她愿意。 ———————————— 私宅内的牢房似乎比之前更加阴冷潮湿,墙壁上的油灯跳跃着昏暗的火苗,在粗粝的石壁上映照出扭曲晃动的影子。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血腥和铁锈的混合气味。 苏和被粗重的铁链锁在刑架上,卸掉的下巴并未接回,嘴角淌着带血的口涎,剧痛让他的脸扭曲变形,却连一声像样的呻吟都发不出来。 他脱臼的右臂无力地垂着,左臂亦是被铁链紧紧缚住。那双曾充满杀意与不甘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失血过多的浑浊和对未知命运的深切恐惧。 云娘被单独绑在不远处稍低矮些的木柱上,她左肩脱臼的剧痛还未消,脸色惨白如纸,泪痕交错。 她看着苏和的惨状,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呜咽声在寂静的地牢里更显凄楚可怜。 陆棉棉站在薛煌身侧半步之后,这是她第二次到达薛煌私宅的牢房密室里面,两次的心境却完全不同。起码这次的陆棉棉不再恐惧,而跟在她身后的小覃子对她的态度也从之前的审视变为了恭敬。 薛煌负手而立,身形挺拔。他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唯有眼底深处凝结着寒冰。 牢房内的气压几乎被压制到冰点,四周是一片沉默,只能偶尔听到这最后的蝉鸣声。 “苏和,”薛煌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清晰地敲击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下巴疼么?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现在你将你所知道的做过的都交代清楚,我就帮你把这下巴接回来。” 苏和将头偏到了一边,不再去看薛煌的脸。 薛煌的目光缓缓移向云娘脱臼的左肩。一个眼神示意,站在旁边的小覃子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步,还是从腰间抽出了那把熟悉的软鞭,软鞭抽在关节脱臼的断裂处。 “呜——!!!”云娘痛得全身猛地一抽,皮肉和骨头的双重疼痛让她的额上冷汗涔涔而下,绝望的泪水汹涌而出。 她看向苏和,眼神里充满了痛楚、恐惧和对他的依赖与哀求。 苏和的瞳孔瞬间因极度惊恐而扩张!他喉间发出野兽濒死般“嗬嗬”的闷响,残存的左臂在铁链束缚下剧烈地挣动起来,锁链哗啦作响,似乎想冲过去替她承受。 看向薛煌的目光里重新燃起了暴怒,却更掺杂了无力的哀求,如同困兽。 薛煌的嘴角牵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毫无温度,只有掌控一切的残酷,“不想她受苦?就把你知道的一切全部都交代清楚。” 他踱步向前,靴子踏在混着碎石的土地上发出规律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苏和的心尖上。最终,他停在云娘面前,目光落在她苍白痛苦的脸上,说出口的话却是给苏和听的:“仵作间的那把火,是你放的。” 这不是疑问,而是冰冷的陈述。 苏和疯狂摇头,喉咙里“呜呜”作响,极力想要否认。下巴脱臼让他无法清晰辩驳。 薛煌继续道,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你当夜值班,偷梁换柱,拿了钥匙,灌了油,点了火。这案子,已经板上钉钉是你所为。至于动机……是为了给你的心上人赎身攒银子?那幕后的人应该给了你不少银两吧?” 听到“赎身”二字,云娘的身体又是一颤,泪水流得更凶了。 “放火罪,按律……当斩。不过你若是老实交代清楚,你将梁巍的遗体带到了哪里?我还能够让你死的体面一点,留个全尸。”薛煌轻描淡写地吐出那个令人胆寒的字,目光再次落回云娘脸上,带着一丝残忍的审视,“至于她……花月楼的姑娘,知情不报,甚至可能是同谋。按同罪论处?或者……” 他顿了顿,手指缓缓抬起,虚虚地点向云娘完好但亦被恐惧包裹的右肩,“看她还能为你扛几下?” “呜!呜!呜!!!”苏和彻底崩溃了!他看到薛煌的手指几乎要碰到云娘的右肩关节,仿佛下一秒就会像折断枯枝般捏碎。 他疯狂地摇头,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含糊不清却极度惨烈的嘶嚎,锁链几乎被他扯得嵌入皮肉,额上青筋暴跳如蚯蚓。 他死死地盯着云娘,眼中满是不甘、愧疚和最终放弃抵抗的绝望。 小覃子的手从云娘左肩上挪开,放在了她的右肩上,带着蓄势待发的力道。 陆棉棉看着眼前这赤裸裸的威逼场景,呼吸微窒。这手段太残酷,让她本能地不适。但同时,她也死死盯着苏和,“这件事情和楼里面的姑娘本来没有关系,她如今受这番罪也都是拜你所赐,你爱她,你还不将你所知道的事情都交代出来。” “说吧。”薛煌的声音毫无温度,像最后的通牒,“说出那个名字,或者,让她替你承受这身死魂销的后果。”他示意覃辉准备动手。 “呜……月!……月……!”苏和喉间肌肉痉挛,用尽所有生命的力量嘶吼,试图吐出那个名字。口水混着血沫从无法闭合的嘴角淌下。 “嗯?”薛煌微微倾身,靠得更近了些,眼神锐利如鹰隼,捕捉着他含糊音节里的每一个可能。 小覃子注意力不再停留在云娘身上,他上前两步将苏和原本已经被捏掉的下巴重新接了回去。 “……月……娇……奴!!”苏和几乎是血泪俱下地吼出了这个名字,仿佛这个名字在他喉间滚过万把钢刀。 吼完之后,他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脑袋耷拉下去,只剩下沉重的喘息。浑浊的眼睛里,是彻底的崩溃与认命。 “月娇奴?”陆棉棉失声重复,心脏猛地一跳!花船案的关键人物,花月楼柳二娘的姐妹,梁大人被害一案的线索最后兜兜转转居然又重新回到了花船,回到了花船老鸨月娇奴的身上。 “详细说!”薛煌的语气骤然加重,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月娇奴让你做了什么?何时何地?一字不落!还有你将梁巍的遗体究竟转移到了哪里?” 苏和剧烈地喘息着,在薛煌强大气场的压迫和随时可能再次降临到云娘身上的威胁下,他彻底放弃了抵抗,沙哑破碎的声音艰难地、断断续续地开始交代,口涎混着血沫不断滴落: “是……她…跟我说他想让划船早一点重新开张,那就让梁大人的案子快点了结,让我到县衙里去毁掉梁大人的遗体。事成之后给我两百两的银子,我的积蓄再加上她给我的这两百两就足够给云娘赎身了,我就可以带着云娘到另一个城市过我们夫妻两个之间的小日子了……” 薛煌紧盯着他:“动机还算成立,那既然月娇奴要让你毁掉遗体,为何你又将遗体偷偷地转移走?”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你是否还有同谋?衙门里是否还有其他的内鬼?” 苏和的身体因恐惧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艰难地摇头:“没……没了……我……一个人……动手……只……只想快点……拿到钱……” “而且…我…不太清楚,为什么原本应该在仵作间里面的遗体会突然消失不见…这件事…真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第20章 只因你也是女人 陆棉棉认为事已至此,苏和并无说谎的必要,“那你交代清楚,为何月娇奴会让你焚毁梁大人的尸体,她可是案件的幕后真凶?” 苏和拼命摇头,“我…我…不知道…” 苏和肯定知道些什么但不愿说罢了。 薛煌自然也看出这一点,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小覃子。小覃子深知打蛇打七寸,小覃子拿起软鞭准备招呼云娘。 “等等。”陆棉棉即时叫住小覃子的身形。 “大人,苏班头既然不愿意交代,就算对云娘动刑强迫苏班头开口,那苏班头也可能用谎言来搪塞我们。既然这云娘是苏班头的心上人,想来她应该能知道一些其中内情。” 听到陆棉棉的话,薛煌拦住小覃子要行刑的动作。 “大人,我和云娘同为女人又都在扬州城三教九流的场所摸爬滚打过,不如您先把云娘交给我,或许我能够从云娘这里问出一些什么。” 小覃子擦拭软鞭上的血液,收起他的软鞭,“大人,属下觉得陆捕快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好。” “人你带回去。” 昨夜之后,陆棉棉在薛煌扬州的私宅内有了一间独立的房间。薛煌为陆棉棉置办了些绸缎的衣裳,房间装修也很女性化,看得出来,房间是一早准备好的,准备的人也是用了心的。 陆棉棉对房间很满意,这里不知道比她在陆家住的那个和狗窝般大小的房间好上了多少。 陆棉棉暗自腹诽:没想到小覃子连安置房间都能处理的这么好,不愧是宫里面出来的人。 可直到很多年后,陆棉棉才知晓,她在这里的一切都是薛煌亲手为她准备的…… 房间内,云娘发出惊呼,额头渗出冷汗,原本已经掉下来的手肘关节已经被陆棉棉重新接上了。 “这几天不要剧烈用力就好。” 骨头没伤,只是脱臼。 “没想到你一个姑娘家居然还会给人家接骨。”云娘揉了揉她的手肘,眼里有惊讶。 “没什么,混市井的技多不压身。”这年头干什么都要花钱,断骨接骨的费用也不低,陆棉棉可没有那么多钱给别人,所以只能什么都学一点,什么都会一点。 房间内弥漫着淡淡的药草苦涩味。 陆棉棉取来薛煌私宅常备的药膏,坐到云娘身边。 她动作算不上轻柔,指尖蘸了药膏便准确按在云娘手臂和肩膀几处被小覃子软鞭打伤的伤口上,药膏在伤口上化开。 药膏带来火辣又清凉的奇异触感,云娘咬着唇忍耐,视线却紧盯着陆棉棉平静的脸。 陆棉棉反常的平静反而让云娘心中那根名为戒备的弦越绷越紧。 她看着这个从被九千岁另眼相待的女子,她看着确实普通,可总觉得哪里又与旁人格外不同,好似九千岁对她的特别都是应该的。 屋内还是寂静沉默,陆棉棉收好药膏,毕竟这药膏可不便宜,云娘十指交叉,终究按捺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一丝虚弱的冷硬:“陆姑娘不必白费心思了。我知道你留下来给我接骨上药,是想软化我,套我的话。” 她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指向门外那幽深地牢的方向,指尖微微发颤,“但苏郎知道的,我知道的,我们是都不会说的。今日那九千岁大人便是将我这两条胳膊都砍了,我也不会出卖苏郎的。我云娘虽是烟花巷的女子,为你们这些清白人家的女子瞧不起,但我不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 她说完,紧抿着唇,眼神倔强地看向陆棉棉,做好了迎接对方任何惩罚的准备。 陆棉棉收拾药膏的手确实停顿一下,随后转瞬如常。陆棉棉抬起头,迎上云娘警惕的目光。 她没有立刻反驳云娘的话,只是看着她手臂上那些因被行刑后留下的痕迹,此刻粉嫩的伤口染上药膏的褐色痕迹。 陆棉棉的目光里有种超越同情、近似于“我懂”的复杂情绪。 然后,她重新低下头,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市井女子特有的直截了当:“你想多了。” “我给你接骨,给你上药,不是因为想从你嘴里撬出话来。”她迎上云娘惊讶抬起的眼睛,那双眼因为连日来的恐惧、痛苦和此刻的意外而显得有些茫然。 “我帮你,”陆棉棉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仅仅因为……我们同样都是身不由己的女人。” “身不由己……”这几个字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投入云娘死水般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她看着陆棉棉平静的脸庞,那双眼睛似乎并未因攀附上权宦而沾沾自喜,反倒沉淀着一种与这奢华房间格格不入的、难以言说的疲惫与了然。 “至于你知道的事情,你若是愿意说,那我定是愿意洗耳恭听的,你若是不愿意说,今日在这个房间里,我也绝对不会勉强你。”陆棉棉的话斩钉截铁。 “这件事你既不是凶手也不是纵火的嫌犯,这件事本来就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愿意说出来也是本分,我理解你。” 云娘眼中有泪闪过。 “谢谢你,陆姑娘。” 两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可她们却都懂,那是女孩子之间的惺惺相惜。 陆棉棉房间的房梁上,两个男人的身影隐藏在黑暗中。 小覃子压低了声音,“大人,属下就说这个小捕快不可信。属下原本以为她刚开始这么说完全是为了让云娘愧疚,用苦肉计套话,可这人现在都快睡着了,陆捕快真的就一句相关的话都没有问。” “大人,以属下之见,还是将人提出来,重刑之下,定能问出些什么的。” 薛煌不语,伸手拦住小覃子。 “再等等。” 薛煌没想过陆棉棉这个爱财如命的女人也会有这样的一面,她好像什么都不图就去帮助云娘,她做她想做的事,什么都没有要…… 陆棉棉在他的心中越来越重了,也越来越鲜活了…… 第21章 昙花失踪 翌日一早,陆棉棉拿着一张牛皮纸走进薛煌的书房。 果不其然,薛煌正在书房,他的手中捏着一张碎金纸,纸张已被油灯火焰吞噬大半…… “何事?” 薛煌焚烧信件似乎并未避讳陆棉棉,他也未曾发怒。 陆棉棉壮着胆子上前两步将手中的牛皮纸放在薛煌的书桌上,“大人,我昨日仔细考虑过。苏班头的交代不像是假话,如果不是他偷走了梁大人的尸体,那偷走梁大人尸体的人定是不想让梁大人的遗体有闪失,葬在火海的。” “既然要好好保存梁大人的尸体,那这背后之人大概会将梁大人的尸体藏在城中的某个冰窖之内,或者囤积大量的冰块防止尸体腐坏。” “这是我做脚夫这么多年知道的城中所有的冰窖地点所在,其中被圈上的冰窖名字是对外贩卖冰块的。背面我还写下了一些贩卖硝石的地点。” 硝石可以用来制冰,陆棉棉考虑的还挺细致。 “你给我这张纸的意思,就是说你没有从云娘那里问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对吗?”薛煌的语气让人听不出喜怒。 陆棉棉低着头,“嗯,她什么都不知道。” 薛煌嘴角噙着一抹笑,他没拆穿陆棉棉的谎言,只是收起那张牛皮纸,微微点头。 小覃子出现在书房。 “大人,属下去到花船排查过了,那月娇奴所购买的红绸也不是杀害梁大人的凶器。” 小覃子的怀里抱着大量的红绸,这些红绸有的被制作成了衣裙,有的被制作成了帷幔,还有的甚至被裁成了小块绣上刺绣成了一方帕子,这些都被小覃子收集回来了。 “呵!”薛煌冷笑。 山中老妇家中的红绸没有缺失,月娇奴购买的红绸数量也能对的上账,难道真的是鬼魂织的红绸杀人不成?! 薛煌冷峻的视线扫过小覃子怀中的各色红绸,每一片在昏暗书房的光线下都仿佛浸染着未解的疑团。 “难道真的是鬼……”小覃子也开始有些不自信起来。 “住口!” 薛煌低沉的声音尚未完全落下,书房外便响起一阵急促却规矩的脚步声,打断了那未尽的冷诮。 “大人!”门口守卫的通报声略带紧绷,“影卫七在府门外发现一形迹可疑的妇人,徘徊良久,神色张皇。恐其对府上不利,已将人拿下,现押在偏厅廊下,听候大人发落。” 书房内的三人皆是一顿。小覃子放下怀中的红绸,眼神瞬间恢复平日的锐利戒备。 薛煌眸色微沉,寒意渐起,“带进来。” 阳光透过窗棂打进室内,将跪在地上的妇人身影照得清晰。她穿着破旧的山野村妇衣衫,布包沾满了尘土,粗糙的双手紧紧抓着膝盖,身体因恐惧而筛糠般颤抖。 两个暗卫站在她身后,目光如鹰隼。 当薛煌高大的身影踏入偏厅,那令人窒息的威压瞬间让本就惊惧的妇人几乎瘫软。她不敢抬头,只一个劲地磕头,灰白色的头发散乱地覆在额前。 “饶…饶命!民妇……民妇不是坏人啊!” 这时,同样站在书房外侧的陆棉棉看清了妇人的脸,瞳孔猛地一缩,失声道,“怎么会是你?” 薛煌也几乎在同时认出了这惊慌失措的老妇人。正是前些日子,陆棉棉曾与他一道去探访住在偏僻山中、可能拥有重要物证“红绸”的那位老妪! 薛煌的目光变得格外深邃冰冷,他挥了挥手,示意暗卫松开对老妇的钳制,沉声问道:“是你。不在山中安分度日,为何鬼鬼祟祟徘徊于我府邸门前?” 他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带着凛冽的穿透力,让那老妇的身形抖了又抖。 老妇听到问话,又看到似乎认识自己的陆棉棉也在场,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恐惧和压抑多时的绝望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爆发出来。 “陆捕快!陆姑娘!”老妇人猛地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涕泪纵横,声音凄厉得变了调,“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昙花!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昙花她……她不见了啊!!” “什么?”陆棉棉心头一震,急忙上前一步蹲下,试图安抚老妇人的情绪,“大娘,您别急,慢慢说!昙花怎么了?何时不见的?你为何跑到这里来寻?” 老妇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死死攥住陆棉棉的手臂,如同攥着最后的希望:“是…是前天早上!那乔家退了和我们家的亲事,可却说什么也不退回之前交给他们家的几钱嫁妆,我女儿昙花气不过,想着到城里去报官,她说要是不出意外,晌午前一定回来……可这都两天两夜了,我的昙花……她就再也没回来啊!我把附近都找遍了,喊破了嗓子……什么都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 她捶打着胸口,声音泣血,“我……我一个老婆子能怎么办?报官?我迈着不利索的老腿到了衙门门前,我向官差询问我女儿昙花的下落,可谁知,他们都说未曾见过我的女儿昙花来到衙门报案,我没有打赏钱,他们也不愿意接我一个老婆子的失踪案……” “幸得我在衙门门前看见了这位捕快姑娘的身影,想起上次你还惦记着给我们银钱,我知道你肯定是个好捕快,是个好官,我就一直跟着你到了这里,想要和你禀明这件事,想要你帮我找一找我的女儿昙花。” “老婆子知道不该冒犯贵宅!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昙花是我老婆子唯一的命根子啊!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见了呢?肯定是……肯定是遭了难了…是哪个天杀的害了我家昙花啊呜呜呜……” 撕心裂肺的哭诉在偏厅里回荡,带着山野妇人失去至亲的绝望和最深切的哀求。 陆棉棉看着哭成泪人的老妇,心中五味杂陈。 她当平头百姓当惯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将她当成一个真正的官差来看,那种热忱和希冀的目光让她的后背发烫。 第22章 几分真假 老妇的嚎哭像一把生锈的锯,在偏厅死寂的空气里来回拉扯。 陆棉棉蹲在老妇身前,想要将她佝偻的身体扶起,她的手臂被对方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灰色的捕快官服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褶皱。 陆棉棉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能清晰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依靠和孤注一掷的信任——“这是个好捕快,好官”的评价在她心底烫过,让她感到责任的同时,背脊竟也隐隐发麻。 这是她第一次被人如此纯粹地、绝望地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身上。这一种感觉就像多年前她的亲生弟弟临死前的眼神一般。 那个时候,陆棉棉尚无自保的能力又何谈保护一个比她还小的弟弟,但如今已时过境迁,陆棉棉已经有了能力,这次她想做出不一样的决定…… “大娘……”陆棉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腔里的激荡,放缓了声音试图安抚。 同时,她的目光却下意识地、带着一丝请示和急切地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薛煌。 薛煌脸上的冷峻并未因老妇的泪水有半分松动。 他的眉峰微锁,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从涕泪横流的老妇身上,缓缓移向脸上写满同情和求助的陆棉棉,眼里似有缱绻。 “你说你的女儿昙花,前天早上进城,是为了去衙门告乔家?”薛煌的声音低沉平稳,压过了妇人的啜泣。 老妇人是也是明事理的,她能看出这里薛煌最大。现在薛煌开口询问她女儿的失踪案,老妇如同抓到救命稻草,猛地松开陆棉棉的手臂,膝行半步,转向薛煌叩头。 “是!是的大人!是乔家看不上我家,有负昙花这孩子。昙花那孩子性子倔,说不去告一回,咽不下这口气……这孩子自幼丧父,很有主见,老人家我实在拦不住她啊!” “衙门的人说……从未见过她?”小覃子接话。 “千真万确啊大人!”老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欺骗和绝望激起的愤懑,“我问了一圈守门的官爷!他们都摇头,说没见过这么个村姑模样的女子来报案!我……我一个老婆子,没银钱打点,连门都难进,他们哪里会认真帮我查?呜……” 悲从中来,她又忍不住呜咽起来。 薛煌的嘴角,极快地勾起一抹几近冷酷的弧度,快得除了站在近旁的陆棉棉,无人察觉。那不是怜悯,更像是嗅到了猎物踪迹的兴味,直觉告诉薛煌,昙花失踪一案与梁大人被害一案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能从中抽丝剥茧,这案子就破了。 书房门外,云娘的身影不断徘徊。 “谁?”小覃子感知到陌生的脚步声,身形一闪,直接将门外的云娘按压在地。 “大人,住手,是我。”云娘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刚刚接好的脱臼的手臂被这么一压,骨节处是钻心的疼痛。 “我是见今早陆捕快出门太急忘记带上衙门用来点卯的腰牌,我想给她送去,和府里的人打听后得知她在薛大人的书房,特意给她送过来的。” 云娘已经在门前徘徊一段时间了,可她害怕薛煌,迟迟不敢进入书房内部,想着在门外等陆棉棉出来后再将腰牌交给她。 现在被发现了,赶鸭子上架,她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小覃子的脚步进入书房内部。 云娘进入书房,身子不由自主地向着陆棉棉所在的方向靠近。 “陆姑娘,你的腰牌。”云娘将一块木质腰牌塞到陆棉棉的手上。 陆棉棉顺手将腰牌别在腰间。 云娘的眼皮向下,认出地上跪着的老妇,“李大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山中老妇的神情闪烁,在这里能遇到熟悉的人也让她多了几分安全感,老妇佝偻的身形跪爬着,她又攥住云娘脚边的衣裙,“我女儿,我女儿昙花失踪了……” 陆棉棉瞳孔一震,“你们之间相互认识?” 一个是在后山竹林中几乎隐身而居的老妇,一个是在烟花场所被娇养起来的金丝雀,两人之间怎么可能会相识? 事态发展越来越复杂,案件也逐渐扑朔迷离。 薛煌冰冷的目光同样投射在两人之间,初秋最后的酷暑也压不下这股冰冷。 云娘点头,“是的,陆姑娘。” “李大娘的女儿昙花是我们花月楼的绣娘,我有很多帕子都是托昙花姑娘帮忙绣的。昙花姑娘怎么好端端的会突然失踪?她不是已经许配了人家马上就要成亲了吗?” 云娘在楼中也算得上是排名靠前的有姿色的姑娘。若不是因为这一张漂亮脸蛋,一个贱籍女子怎么可能够得到苏班头如此抬爱,将她当做一生至宝。 可要论起容貌,云娘觉得她是略输昙花姑娘的。 昙花姑娘平日里只是不喜打扮,若是打扮定是一个绝艳的美人。花月楼的老鸨妈妈柳二娘也曾想将昙花姑娘招进楼中,可昙花姑娘还要照顾年迈的老母,加上她想做清白的姑娘便拒绝了柳二娘的请求,只是每月到楼中送来一些刺绣,换些银钱养家糊口。 听到要许配人家成亲这几个字眼,跪在地上的李大娘再次泪眼婆娑。 她们母女怎么这一辈子就这么苦命呢?! 陆棉棉咽了口口水,目光看向薛煌,“大人,现在怎么办?” “查!”薛煌只吐出一个字。 陆棉棉写下的那张牛皮纸辗转来到小覃子手中,小覃子领神会按照名单上面的冰窖去调查这些日子取冰的下落。 冰窖取冰的下落要查,苏和交代的月娇奴也要继续查下去。 不愧是常年混迹在风月场所的高手,月娇奴那日的恐惧有几分真有几分假怕是所有的情绪有一半都是演出来的。 可能是看在陆棉棉微薄的面子上,薛煌勉强将李大娘留在府中,让下人照顾着。若是放在以前,这种毫无价值的证人是死是活,薛煌是绝对不会给予理睬的。 他们和小覃子兵分两路,薛煌与陆棉棉继续去审问月娇奴,小覃子则去调查冰窖中寒冰的下落…… 第23章 扬州小笼包 走出书房的门,阳光打在脸上,陆棉棉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刚由云娘送来的腰牌,触手冰凉的木牌配上刚才李大娘的目光,让她有了一种莫名的责任感。 书房内,李大娘在云娘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她目光一直目送几人的身影离开她的视线。 扬州城的清晨,总带着一股湿漉漉的水汽,混杂着运河特有的气息。薛煌所购私宅的位置在扬州城内的地段不错,出了门拐个弯儿就是一条繁华的街道。 陆棉棉一边小碎步跟着薛煌的步伐,一边四处打量周遭的店铺。陆棉棉记得之前有一家店铺就是在这个位置,特色的扬州小笼包,物美价廉。 行过数十米,铺子赫然出现。 陆棉棉一路小跑着过去买扬州小笼包,刚打开笼屉,馅料的香甜配上麦香钻入鼻腔。 陆棉棉:“店家,两屉包子。” “好咧。”小笼包铺的店家将刚刚出炉的包子装到牛皮纸当中,顺手接过铜板将包子递给陆棉棉。 陆棉棉接过装着小笼包的牛皮纸,将其中一个纸包递给薛煌,“大人,你尝一尝我们杭州特色的美食,这一家绝对正宗地道。” 薛煌垂眸盯着在阳光下泛出油渍光泽的小笼包,并没有伸手接过。 陆棉棉举着纸包的手没有收回,脸上带着些许讨好,但更多的是市井女子那种分享好物的真诚,“大人,趁热尝尝?这家铺子老字号,面皮筋道,馅料调得也好,汤汁足得很。” 她没忘补充一句,“大人,不脏的,我刚才看过店家是洗过手之后装的小笼包,干净。” 薛煌的目光从那氤氲着热气的纸包,缓缓移到陆棉棉带着些微局促却明亮的脸上。她此刻的神态,既不是面对官长的拘谨,也不是邀功的谄媚,更像是一种……笨拙的分享。 这与他印象中那个精于算计、爱财如命的市井小捕快,以及昨夜那个在药香里透出理解与坚韧的女子,又重叠出一种新的鲜活。 薛煌向来不接别人的食物,并不是嫌弃脏,他在内监局的那些日子就连馊饭都吃过,那些年为奴没被他过过的苦日子,可能连着市井中的乞丐都想象不到,又怎么会嫌弃地方美食会脏呢?! 只不过他习惯了吃任何东西之前都让小覃子来帮他试毒。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像对待下属赏赐般点头示意,而是破天荒地伸出了手。 他的手修长、骨节分明,带着养尊处优的细腻,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陆棉棉有些意外地看到他亲自接过那油汪汪、烫手的纸包。光火石之间,薛煌的指腹不小心擦过她的指尖。 那短暂的接触带来一丝莫名的战栗,陆棉棉飞快地缩回了手,指尖在官服衣摆上蹭了蹭,掩饰那点微妙的尴尬,他们之间明明已经有最亲密的肌肤之亲和一次小小的触碰,却让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薛煌仿佛没有察觉她的异样,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打开了纸包一角。薄如蝉翼的面皮下,饱满的肉馅和晶莹的汤汁清晰可见。 他没有立刻食用,只是就着阳光审视着这份平凡的“扬州特色”,嘴角那习惯性的冷诮淡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清的…兴味。 他没有说话,但接过并审视的动作本身,已经是一种打破僵化界限的姿态。陆棉棉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在晨光里少了平日惯有的压迫感,心头那点因递包子产生的忐忑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轻快。 这种无声的接受,比任何言语的安抚都更让她安心。 她默默低下头,捧着自己那包小笼包,也小口吃了起来,两人就像普通的市井中人一样,吃着扬州城内的特色早点,奔赴着他们要去工作的目的地。 阳光落在薛煌肩头,也落在陆棉棉低垂的发顶,将两人身形的距离勾勒得近了几分。一种无声的、带着烟火气的平静在空气中流淌片刻。 衙门大牢前,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铁腥气。 薛煌脸上的那点柔和彻底消失殆尽,恢复成惯有的冰霜,步履间带着森然的寒意。陆棉棉紧跟其后,心中那份因李大娘而起的责任感,以及对梁大人案真相的执着,压过了方才微妙的悸动。 牢房深处,月娇奴已经和其他的瘦马姑娘分开,被单独关到了一间楼房内。 关押月娇奴的单间阴冷刺骨,混杂着霉味、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火盆中燃烧的木炭发出噼啪轻响,映照着墙壁上悬挂的各种刑具,阴影在摇曳的火光下张牙舞爪。 月娇奴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上,一身白色的囚服早已变得污浊不堪,发髻早就已经变得凌乱不堪,很多头发都粘连在一起,借着模糊的火光能看清她脸上还有未擦干的血迹早已结痂。 听到沉重的脚步声走近牢门,她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看到薛煌那高大的身影如死神般堵在门口,冰冷无情的目光穿透栅栏落在她身上时,她眼中瞬间迸发出极致的恐惧,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后缩去。 “大人!求您放了奴家吧!!”她声音凄厉地尖叫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奴家冤枉!奴家已经将奴家知道的事情全部都告知大人了。” 薛煌无视她的哭喊和辩解,甚至连看都未曾多看一眼。他径直迈入牢房,带进的寒气让月娇奴如坠冰窟。而一直如同一道影子的影卫六这两个衙门里的牢房狱卒突然一并出现在牢房内部,眼神锐利如鹰。 “拉起来。”薛煌的声音毫无波澜,冷得像结冰的石头。 两名膀大腰圆的狱卒应声而入,如同抓小鸡般,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哭嚎挣扎的月娇奴从地上拽起,粗暴地拖到刑房中央的铁十字架上,用沉重的锁链紧紧锁住她的双手手腕。 “大人!不——”月娇奴拼命挣扎,恐惧让她的面容扭曲变形,精心保养的脸在泪水和绝望中灰败不堪。 薛煌面无表情地走到刑架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住月娇奴。他没有半分审问的意图,甚至没给她一个字开口辩解的机会。那双深邃的黑眸,此刻只映照着冰冷的光泽,以及一丝对猎物垂死挣扎的漠然审视。他微微抬手。 早已准备好的影卫六,立刻将手中的东西递给狱卒。 那是一条沾满了暗红色陈旧血迹、如同毒蛇般冰冷坚硬的铁链鞭。 陆棉棉站在牢房门口,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她想过审问会残酷,但没料到薛煌根本不给对方任何说话的机会。 空气中弥漫的压迫感和即将爆发的暴戾,让她呼吸微微一窒,几乎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劝阻。但话到嘴边,她又死死咬住了嘴唇。 眼前的薛煌,不是扬州城古巷里会接过她小笼包的那个存在,现在的他才是那个真正让人闻风丧胆的九千岁,是那个以铁血手腕闻名的九千岁 在月娇奴撕心裂肺的哭求声中,薛煌冷漠地想要取出油纸包中的一个小笼包堵住月娇奴的嘴,但他看着油浸浸的包子又觉得很可爱,将它放回到牛皮纸袋中。 他扯下别在腰带上的一块儿硕大玛瑙,手指翻飞,那玛瑙便弹到月娇奴的口中,堵住了她的叫喊声。 “啪!!!” “啪!!!” 一声接着一声爆响,那是女人皮肉撕裂的声音。 陆棉棉猛地闭上眼睛,她本想堵住耳朵,不想再听见铁鞭鞭笞的声音,想到她现在的身份,仅仅只是闭上了眼睛。 直到月娇奴仅剩下最后半口气,薛煌才让手底下的人停了手。 第24章 夜探金玉记 “没想到你在烟花巷这样的地方还能够成为一个硬骨头,你快交代了吧?这鞭子震得我手都有些发麻了。再继续鞭打你,我都要受不了了。” 薛煌摆手的动作放下,行刑之一的狱卒忍不住揉着酸胀的手腕吐槽着。 而另一个狱卒则赶忙眼疾手快的从月娇奴口中将塞住她嘴巴的那颗玛瑙石抠了出来,想来这块染了血和口水的“石头”,那位从京城来的大人物应该是不会再要了,正好将它收入囊中,怕是能抵上一年的月钱。 “你还是老实交代……”陆棉棉话未曾说完,薛煌拦住她。 “不用审讯。” 陆棉棉仰头不解,眼里带着困惑。今日来这牢房不就是为了审讯月娇奴让她说出为何会雇佣苏和纵火焚尸的么?! “从今日,日日对月娇奴用刑。直到她主动开口交代清楚她所知道的一切。” 薛煌最懂人心。 现在就算用酷刑强迫月娇奴说出事情,恐怕也会有所隐瞒和遗漏,这其中也不乏有她虚构杜撰的成分,但她若是承受不住想要寻个解脱,那必定会将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陆棉棉后背打了一个寒颤。 她现在的处境无异于与虎谋皮。 离开牢房,室外的阳光和清爽的空气让陆棉棉获得短暂的舒适。 “回来。”薛煌叫住陆棉棉要走进衙门的身影。 “嗯?大人?”陆棉棉不解。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毕竟她现在还算是衙门的捕快,这个时辰应该在衙门当差的。 “去和我查冰窖以及梁巍的遗体下落。” “大人,小覃子不是刚刚才拿了那些冰窖的地址去调查么?想来知晓梁大人遗体的具体下落应该没有这么快才对。”陆棉棉是相信小覃子的办事能力的,可是小覃子就算再有能力也是血肉之躯。 “跟我走。”薛煌的话强硬的让人无法拒绝。 没办法,比起丢了官,还是不要得罪这个杀神为好。陆棉棉迈着步子跟上薛煌的脚步,随着他回了薛宅。 路上,临近早上路过的那家小笼包铺子时,薛煌淡淡开口,“你想不想做班头?” 陆棉棉思考一瞬,随后摇头。她不愿意做班头,那班头又辛苦又累,她也没有想要管理人的欲望,她就现在在衙门里面拿着月钱混吃等死也挺好的。 “班头的月钱比普通的捕快多上一倍,一个月的月钱有八钱。” 陆棉棉眼睛瞬间放光,耳边似乎已经响起银子在荷包中叮当作响的声音。 “那我是愿意的,大人。”陆棉棉亮晶晶的眼睛眨呀眨,头像拨浪鼓一样点来点去。 “好,等苏和定罪,我保你成为新任的班头。”薛煌侧脸看着陆棉棉,他喜欢她这双眼睛。喜欢它亮晶晶毫不避讳对银子的喜爱,喜欢它情欲浓时的迷蒙娇羞…… ———————— 晌午的阳光晒得石板路发烫,薛煌与陆棉棉刚踏入薛宅那清幽阴凉的门槛,小覃子矫健的身影便如影子般出现在厅前。 他身上带着一股尘土与奔波的气息,额角微汗,但眼神锐利依旧。 “大人,有眉目了。”小覃子行礼后,立刻切入正题,将陆棉棉提供的牛皮纸展开铺在桌上,手指精准地点在其中一个被圈划过的名字上,“这十几处冰窖,属下皆已走访排查过。近日大量购入冰块没有查不明其中原因者,唯有这一处——‘金玉记’。” 薛煌的目光落在“金玉记”三个字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陆棉棉也凑近了看,讶异道:“金玉记?这名字听着……有点熟悉……” 陆棉棉:“大人,我想起来了。这金玉记不就是上次我们调查纵火桐油的那家店铺吗?” “桐油?”陆棉棉更加不解了,“做桐油生意的,买那么多冰块做什么?他们家最近几日的购冰量,足够一个小型酒楼用上大半年了,这实在是不合常理!况且,他们买这么多冰,用在哪里?桐油铺的后院能有多大地方存冰?” 薛煌冰冷的手指在“金玉记”的名字上轻轻叩击着,眼神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纸张,看到了背后的诡谲。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金玉记’买这么多冰,绝不会是出于正常经营所需。” 他看向小覃子,“铺子的底细除了做桐油,还有什么可疑之处?掌柜的、伙计的底细摸清没有?” 小覃子道:“店铺里面除了掌柜的都是雇佣了几个伙计。属下佯装要到店铺里面去购买桐油,想要趁机和他们打听一些虚实,可这些伙计的口风都很紧,无论任属下怎样旁敲侧击,他们都未曾透露出半点有用的信息。” 陆棉棉脱口而出:“梁大人的遗体,会不会就藏在金玉记的桐油铺子里?也只有藏匿尸体,才需要如此海量的冰来防腐!” 她心跳加速,感觉离真相近了一步。 “未必。”薛煌却显得异常冷静,他抬眼看向陆棉棉。 “或为诱饵,或为转移视线。”薛煌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购冰是真,尸首在不在其中却未可知。想来这金玉记背后应该也不简单,防人之心不可无,怕是别有用心。” 自从在花船上吸了魅药的浓烟之毒,薛煌更谨慎了。 他沉吟片刻,果断下令:“小覃子,你继续在外围盯着,注意观察铺子进出货物的异样和人员的动向,特别是夜间。切勿打草惊蛇。” 他转向陆棉棉,深邃的目光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尽管是陷阱,也让我们来填平它。今晚,你我二人,今夜夜探金玉记。” 夜探?陆棉棉心中一惊,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干这样的事情。 她看着薛煌眼中那洞悉一切又掌控一切的沉静光芒,想到自己腰间那块刚别上的腰牌和李大娘绝望的眼神,想到梁大人枉死的真相,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冲散了迟疑。 “是,大人!”陆棉棉握紧了拳头,学着小覃子的样子抱拳躬身,“属下……定不辱命!” 第25章 遗体的下落 夜色如墨,浓稠地笼罩着扬州城。 白日喧嚣的声早已沉寂,唯有运河的水波在月下无声流淌,更添几分诡秘。 第一次倍感“做贼心虚”的陆棉棉心跳得如同擂鼓,紧跟在薛煌身后,两人如鬼魅般悄然潜至金玉记的后院墙下。 白日里就客人稀少的桐油铺子,此刻大门紧闭,更显一片死寂。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桐油气味,混合着更一股似有若无的花香,暗夜中倒是格外的诡异。 薛煌做了个手势,两人身法轻捷,无声翻入院墙。 院内静得可怕,堆放着一排排硕大的木桶,里面装的显然就是桐油。按照小覃子一早打听好的位置,金玉记为了存储桐油在地下挖了一个中型的地窖,想来那些冰块应该就被存储在地窖之中。 薛煌的眼在黑暗中精准地辨别着方位,朝侧后方一处紧锁的屋宇潜行过去。 陆棉棉紧紧跟随,手心全是冷汗,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极力控制着呼吸。 就在薛煌的手即将触碰到库房沉重铁锁的瞬间—— “哪里来的贼人!” 一道锐利的惊呼声毫无征兆地从侧上方袭来!那人似乎反应一刻,随后袖中似有暗箭飞出,剑气直逼薛煌的要害。 薛煌反应快如闪电,他头也不回,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倏然拧转,右手闪电般探出,“叮”一声脆响,一道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的暗器已被他两指稳稳夹住! 是一枚淬了毒的菱形飞镖! “呼?!”陆棉棉吓得魂飞魄散,低呼出声。 “哼!深更半夜,鬼鬼祟祟,摸到我金玉记的后院,哪里来的小贼如此下作,今日碰到爷爷我也算是你倒霉,今天就让我替你爹娘来教教你该如何做人。” 话音落下,金玉记掌柜的身影带着凌厉的风压,猛地扑袭而下!他手中并无兵刃,但那双蒲扇般的大手,裹挟着开碑裂石般的劲风,直直地拍向薛煌头颅! 出手之狠辣,速度之迅猛,绝非普通人能有的身手,这样俊的身手起码会有上十数年的修为! 听到“爹娘”二字,薛煌眼底寒光乍现,在对方掌风袭到的刹那,他竟不闪不避,右手化夹为掌,运足内力,悍然迎击! “嘭——!” 沉闷如擂鼓的巨响在寂静的院中炸开!两股雄浑霸道的内力猛烈相撞,无形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离得稍近的几个空桐油桶竟被硬生生震得“咣当”作响,向后挪动了半尺! 陆棉棉被这股劲风逼得连连后退,几乎站立不稳,震惊无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只见店铺掌柜——那个白日里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此刻被薛煌的内力震慑的发须散乱,但眼中精光四射,周身气血翻涌,显露出极其深厚的内力根基! 随后,他的身影又被藏起来的月光淹没融入黑暗之中。 他显然完全没料到薛煌敢硬接他这势大力沉的一掌,更没料到对方的内力竟如此雄浑精深,丝毫不落下风! 掌柜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作更深的阴鸷。他变掌为爪,五指如钩,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瞬间变招,抓向薛煌手腕脉门。 其招式狠毒刁钻,狠厉之中又透着大开大合的刚猛,竟是江湖上少见的刚猛爪功! 薛煌冷哼,身体不退反进,手腕灵蛇般一抖,巧妙避开这一抓,同时左手化指为剑,疾点对方肋下要穴。 他的动作飘逸诡谲,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蕴含凌厉杀机。 两人瞬间便缠斗在一处,身影快得在月光下几乎化作两道模糊的影子。他们每一次交锋都掀起阵阵劲风,卷动着地上的尘土,也搅动着陆棉棉紧绷到极点的心弦。 月光浮现,两人看清了彼此的容貌。 “你是……”掌柜一愣,周身涌动的内力一瞬间被压制回体内,“你是前段时间来我店里面查案的大人,你现在为何会出现在我家后院?” 异变陡生! 陆棉棉看到掌柜收起了戾气,眼下的目的是查案不是缠斗,她上前一步,主动解释:“掌柜的且慢动手!是我们!” 陆棉棉急忙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这是京城来的薛大人!白日里我们是来过,正是为调查梁巍梁大人遗体失踪的案子!” 她边说,边下意识地按了一下腰间那块冰凉的、象征着她新任身份的腰牌,仿佛要汲取一丝支撑的力量。 她不敢看薛煌此刻冷峻的神色,她也是刚当捕快没有几天,她不知道这样主动和嫌疑人解释他们的意图会不会有损官场人的体面,但她只想快些无伤亡地步入案件主题。 陆棉棉飞快地对掌柜继续道:“我们查知金玉记近日购冰异常,恐与梁大人下落有关!我等深夜潜行实属无奈,只为寻得真相,绝无他意!还请掌柜息怒且解释一番!” 掌柜脸上的惊讶之色更浓,不过可以感觉到他紧绷的身形明显放松了下来,眼神中的锐利和杀气如潮水般退去,换上了浓浓的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借着月光仔细辨认薛煌冷峻的面容和陆棉棉那张带着市井气的年轻面庞,终于确认了他们的身份。 “原…原来是京城中来的贵人薛大人和这位小捕快官爷……”或许应该叫官娘…… 掌柜的声音干涩,他飞快地瞟了一眼薛煌,接触到对方那幽深冰冷、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时,心下一凛,不由得微微低下头,带着几分惶恐拱手道:“小人鲁莽,冲撞了大人!实在该死!望大人恕罪!” 薛煌并未立刻回应掌柜的请罪,姿态冷硬而疏离。 他那双在月光下依旧毫无温度的黑眸,淡淡扫过掌柜的脸,又投向黑暗中那把紧锁着通往地窖入口的门锁。 无需言语,那压迫感十足的眼神已然传递出不容置疑的命令。 掌柜是个精明人,立刻领会了薛煌的意思,也明白再试图遮掩或辩解已毫无意义,反而可能引来更大的祸端。他的肩膀微微塌陷下去,泄出几分疲惫和认命。 “大人明察秋毫……”掌柜的声音带着无奈,从腰间摸出一把铜钥匙,钥匙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院中格外清晰。“梁大人的遗体确实在小店的地窖之中,小店从冰窖购买大量的寒冰正是为了保存梁大人的遗体。”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被打开。 沉重的门被掌柜用力推开,一股比外界强烈数倍的、混合着陈年桐油气味和刺骨寒气的阴风,夹带着更浓郁的、那股若有若无的诡异香,猛地扑面而来,让陆棉棉不禁打了个寒噤。 掌柜侧身让开通道,语气复杂:“大人……您要找的……就在这下面了。里面……请小心地面湿滑。” 他说完,主动点燃墙边的一盏油灯提在手中,示意由他带路。 陆棉棉跟上掌柜的身形,薛煌从身后拉扯住陆棉棉的胳膊。陆棉棉抬头,眼里满是不解。 薛煌连看都未再看掌柜一眼,径直迈步踏入黑暗冰冷的地窖入口,“你跟在我的身后。” 陆棉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紧张和莫名的寒意,紧随其后。 地窖内的寒气如同实质的针刺,瞬间穿透了薄薄的衣物。 掌柜领着他们绕过几个空空的用来装桐油的木桶,走向最深处、寒气最盛的区域。 冰块堆成的冰床上赫然躺着梁巍的遗体。 第26章 刺青 陆棉棉淡淡开口,“掌柜的,你为何会从衙门中偷走梁大人的遗体,你要梁大人的遗体又有何用啊?” 这句话不像是一个捕快的审讯,倒像是一个老友同另一个老友的闲聊。 掌柜的目光落在梁巍的遗体上,又快速移开,脸上掠过痛苦与感激交织的复杂神情。 也许是陆棉棉过于和煦、不带咄咄逼人的语气,也许是身处这冰冷寂静的地窖,面对着逝去的恩人,他那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积压在心头的秘密倾泻而出。 “大人,姑娘,”掌柜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看向陆棉棉和一旁静立如山、目光如刀般审视着他的薛煌,“梁大人他...他不是你们想象当中的那种坏官。他是好人,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 他深吸了一口寒气,似乎要压下翻涌的情绪,“小人名叫赵海,自幼父母双亡,在山上跟着师傅学了几年的武艺。师傅去世后便下山独自闯荡。去年春天...我遇见了我的心上人。可祸从天降,我的心上人不知怎地被一个看着很有背景的‘牙婆’盯上,硬要将她强掳去充作瘦马!” 提到妻子,赵德海的声音骤然激动起来,眼中迸发出压抑已久的愤怒。 “那帮畜生!光天化日之下就要行凶!我虽有些武力傍身,可是双拳难敌六手,我对那些强抢民女的人实在是无可奈何。状告到衙门,却被衙门的县丞驱逐出来,状告无门,差役也多是睁只眼闭只眼...就在我绝望之时,梁大人刚巧带着一队人来巡街至此。” 说到这里,赵海的声音缓和下来,充满了感激,“梁大人当场拦住那些人,查明事情原委,严厉斥责了那牙婆,为我家娘子主持了公道,硬生生把那些恶人赶走了!若非梁大人铁面无私、为民做主,我们夫妻早就...生离死别了!” 他顿了顿,眼中含着泪光,“梁大人的这次搭救对我们夫妻二人来说都如同救命之恩一般重。这份恩情,我们夫妇一直铭刻在心,无以为报。后来听闻梁大人惨遭毒手...我们悲痛万分。那日雨夜,小人的桐油铺子要打烊了,有位衙门的官差——就是苏和——来买大量的桐油,他所购买的朋友都购小店一个月的流水了,当时据他说是为衙门办公采购的。” “小人当时就想着先将积压在后房的这些铜油卖给苏班头,我进入后房,隔着门缝,听见他在外间堂屋与人低声交谈。那人看着并不像是衙门里的人,身形消瘦高大,我压低了身板子,断断续续的听见他们说……” “这具尸体绝对不能留,你处理的干净一点。” “若是可以的话最好做成意外走水的样子,免得引起京城众人的怀疑……” “……” 赵海眼中燃起怒火:“小人习武多年,耳力比常人好些。听到这里,大致也该猜出他们要焚毁的尸体,正是梁大人的尸体。!他们竟要如此糟践恩公的遗体!梁大人确实是个好官,我想那日他到花船当中也肯定是为了办案,他在办案途中遭人毒害已经够冤屈了,死后连个全尸都不能留下?天理何在!” 他霍然抬头,目光炯炯,带着江湖人的那份义气和决绝,“他们越是要烧,我越不能让他们得逞!当夜雨大风疾,正是动手的时机。小人仗着有些功夫底子,就...就趁着那看守防备松懈时,潜入仵作间,将梁大人的遗体偷了出来。我本来想偷偷的找到梁大人的家人,将梁大人的异地交给他的家眷,好让梁大人能够尽早的入土为安...” “可梁大人家眷所居住的宅子周围守卫森严,我找寻了很多个点都没办法潜入到内宅当中,最后不得已只能够大量的采购冰块儿,将梁大人的遗体放在地窖当中保存起来,防止腐烂。” 赵海的声音在冰冷的地窖里回荡。 薛煌面无表情的站在地窖的冰床面前,他似乎并未被赵海这段感人的故事所打动,他目光紧紧锁定在梁巍的遗体上。 半盏茶后,薛煌动了。 他无声地走近冰床,靴底踏在冰床周围凝结了薄冰的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他的目光在梁巍后背停住了。 地窖内,光线昏暗,油灯的光芒只能照到部分角度。薛煌俯下身,凑近了些。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没有一丝犹豫地探向梁巍遗体上面披着的白布。 布帛与粗糙冰块的摩擦轻响在死寂的地窖中有些刺耳。 一旁的赵海明显愣了一下,他本想阻拦,但发现薛煌对遗体并没有不敬之意,他退后迈出去的腿,带着不解询问,“大人,这是何意?” 薛煌未曾理会赵海,他回头看向陆棉棉。陆棉棉还是第一次见除了薛煌以外的男人,当陆棉棉反应过来薛煌做了什么,她即刻就将眼睛捂住,不看四周,防止乱飘。 薛煌收回目光,“赵掌柜,你来,把尸体翻过来,露出他的后背。” 赵海虽然不理解眼前人这么做的原因,但是他的语气虽然平静,却带着一种不能让人拒绝的威压。他走上前将梁大人的尸体整个翻过来,习武之人做起这样的事情,一人剩三人。 陆棉棉到尸体被翻动的声音默默的移开眼前的手掌露出一条缝的视线。 梁巍后背上肩胛骨以下的皮肤,赫然呈现出一大片复杂的图样! 那不是尸斑,也不是伤痕,更像是刺青! 那刺青的线条流畅而诡异,墨色并未因主人的死亡和冰冻而失色,反而是在尸体被冰块冻住以及长久未曾下葬形成大量的尸斑后,显得有些诡异。 “这……这是……”赵海凑近一步,借着光仔细看,脸上满是震惊和茫然,“恩公后背……何时竟有如此刺青?小人将其移回时,匆匆包扎,竟……竟全然未曾发现!” 他之前的心思都在尽快偷出尸体和防止腐烂上,并未仔细查看尸体背后。 陆棉棉也看清了,她只觉得呼吸一窒。 她常年混迹在市井当中,人身上有出现刺青的纹样太过正常。可男人喜欢雕龙画虎,女人则爱在身上纹上鲜艳的花,但眼前的这个刺青显然太过特殊,特殊的让人觉得有些震撼。 它的结构不似龙虎,亦不似那些鲜艳的花朵。 一部分线条刚劲转折,如同沟壑与城墙的断面,透着冷硬的几何感,像是某种建筑结构的平面或剖面图——可能是城墙的垛口,塔楼的支撑,抑或是暗道机关的剖面。 而另一部分线条则蜿蜒曲折,穿插其间,如同细密的路径或阡陌纵横的水道,又像是某种精密机械的内部管道分布。 薛煌的目光在那刺青上凝固了。他脸上的冷诮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实质化的、极具穿透力的专注和了然。 看来背后之人急于毁掉梁巍的尸体,九成是因为他背后的这个刺青,只是要解开刺青的秘密,尚需要时间。 “陆棉棉!”薛煌猛地转头,声音低沉而严厉,“把这刺青,仔仔细细、分毫不差地描摹下来!就画在这张纸上!”他不知何时已从袖中掏出了半卷干净的画纸和一支短小的炭笔。 这一看就和评论里的衙门用的那种便宜货不同,薛煌果然身份尊贵,处处用的东西也都是极其昂贵的。 陆棉棉被激得浑身一凛。巨大的震惊让她几乎忘了寒冷。 “是,大人。”她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指尖冰凉。 她从薛煌手中接过冰冷的炭笔和有些发硬的纸,走到冰床侧边,尽可能让自己的视线与梁巍后背的皮肤平行。她捏紧了炭笔,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地窖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赵海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敢出声。薛煌如雕塑般伫立在旁边,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冰床上的刺青,也盯着陆棉棉笔下的纸张。 陆棉棉全神贯注,摒除了一切杂念,用微微颤抖但异常坚定的手,落下了第一笔。 炭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油灯的光线昏暗摇曳,刺青的线条在阴影中时隐时现,陆棉棉围绕着尸体来回踱步。陆棉棉只能极力调整角度,凑近,再凑近,屏住呼吸,借着油灯那一点摇曳的光,仔细捕捉着每一条线的走向、每一个转折的角度、每一处墨色的深浅变化。 汗水,却因紧张和寒冷交加,顺着她的额角滑落。 脚下是湿滑的薄冰,陆棉棉太过专注而未曾注意到。为了看清梁巍尸体折皱处的详细细节,陆棉棉不断的上前,脚下一滑。 薛煌几乎是下意识的跑上前,宽厚的大掌揽住陆棉棉的腰身。少女腰肢纤细柔软,薛煌的掌又收了几分。 陆棉棉勉强稳住身形。 她的眼底涌现出一丝不自然,似乎是还没有习惯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两个人做出如此亲密的动作。 陆棉棉挣脱薛煌的怀抱,避免分神将所有的专注力都凝聚在炭笔上。薛煌也没有再伸手拦住,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在这寒冷的地窖里面,指尖的那丝浓情的温度似乎格外的让人眷恋。 终于,在反复的对照、擦拭、修整之后,陆棉棉收回了几乎冻僵的手指。 她将那张画满线条和阴影的纸,郑重地递向薛煌:“大人……画……画好了。” 薛煌伸手接过图纸。他垂眸审视着纸上的图案,他看得很慢,很仔细。地窖里只有油灯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半晌,薛煌终于抬起眼,目光扫过赵海,再落到梁巍的遗体上,“但且信你的说辞,看在你这段时间将梁威的遗体照顾的这么好的份上,这个遗体就继续暂存在你的冰窖当中,待日后案件重启,再来与你讨要。” 赵海躬身抱拳,“谢大人信任,小的一定不辱使命,一定会照看好梁大人的尸身。” 第27章 血溅牢笼 天光微熹,金玉记后院门悄然开启又合拢,将刺骨的寒意与沉重的秘密暂时封存。陆棉棉跟在薛煌身后走出,她手中攥着刚刚描摹好的刺青图案。 梁巍背后那繁复诡异的刺青线条,仿佛还在眼前灼烧,昭示着此案背后远超想象的波涛汹涌。 薛煌步履沉静,面上冰封,一丝情绪也无。 一夜直至天明,街道上已有零星早起的摊贩支起炉灶,一缕带着烟火气的炊烟飘来,却无法驱散两人身上沾染的桐油与冰窖的阴冷。 街上慢慢开始人声鼎沸,薛煌的脚步甚至没有丝毫停顿,繁华世界里好像他一人独处于一个图层,踽踽独行。陆棉棉心中有些酸涩,莫名的看着这个背影有些心疼。 “大人……”陆棉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似乎想要开口打破她看到的孤独氛围。 然而,她的话还未完全脱口,就被一阵急促到变调的脚步声打断! “大人!大人!!”小覃子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从前方的巷口拐角处猛地冲出,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仓皇气息,瞬间撕破了清晨的平静。 陆棉棉自从和小覃子共接触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神色慌张的模样。 他额发被汗浸湿,几绺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昔日锐利的眼神此刻只剩下惊骇与难以置信。 薛煌脚步倏地停住,剑眉微蹙,冰冷的目光瞬间锁定小覃子。 陆棉棉的心也猛地提到嗓子眼,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若非天塌地陷般的大事,以影卫出身的沉稳,小覃子绝不会如此失态。 小覃子冲到近前,甚至来不及行礼,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嘶哑,“大人…衙门大牢…出事了!苏、苏和他…死了!” 尽管已有预感,但当“死了”两个字砸出来时,陆棉棉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平静的扬州城接二连三的发生命案,幕后之人究竟有着怎样的手段?生命在他面前如同草芥一般,幕后之人定是心狠手,辣所图者大。 “死了?”薛煌的声音如同冰锥碎裂,每个字都淬着森然寒气,“如何死的?何时发现的?”他周身那股平静的冰封骤然化作实质的暴风雪,冻得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就在…就在黎明前!”小覃子喘着粗气,努力平复语速,眼底的震惊依旧未散,“看守的狱卒换班时发现…发现苏和倒在单间牢房地面上,口鼻溢血…身体都经完全僵硬了。在第一时间找了衙门的仵作进行初步的检验,无作确定,苏荷是因吃下了有毒的食物中毒身亡,具体是所中何毒还在进一步调查…”他飞快地补充,仿佛把事情交代的越详细,就能够弥补自己未将关键证人看压好的责任。 清晨的阳光落在薛煌脸上,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衬得他脸色铁青,眼中翻滚的黑暗风暴几乎要吞噬一切! 薛煌是当朝小皇帝的亲娘舅,亦是无名却有实的摄政王。如今幕后黑手如此挑衅,完全是不把天家皇权放在眼里。如今皇帝坐在高位尚未掌握全部权利,地位不稳,薛煌定是要为他产出这些幕后的觊觎之人。 “废物!”冰冷的低斥从他齿缝间迸出。 堂堂衙门的核心牢狱,竟然成了凶手随意出入、精准杀人的屠场! 陆棉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金玉记的地窖更冷。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防止惊呼溢出。 苏和死了! 就在他们夜探金玉记、发现了梁巍遗体秘密的这个关键当口!这绝非巧合!这分明是灭口! 是幕后黑手在得知他们可能获得关键线索后,当机立断,悍然出手掐断了苏和这条线索! 谁?到底是谁能有这种能量和胆魄,在防守森严的官衙内做出这等事?薛煌的震怒与杀气让她脊背发寒,但她更清晰地感受到,一张无形的、布满杀机的网,正随着真相的逼近而急速收紧。 薛煌猛地转身,“走!去牢房!我要看到尸体! ”每一个字都像凝结着寒霜。小覃子立刻噤声垂首,紧随其后。 陆棉棉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头的惊悸与翻涌的疑云,也快步跟上。脚下的石板路似乎比夜间来时更加坚硬冰冷,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危险之上。 此刻,牢狱的通道对陆棉棉来说显得更加阴森潮湿,混合着血腥、排泄物和死亡的冰冷气息令人窒息。 薛煌的步伐沉冷如铁,每一步都踏在压抑的静谧上,只有急促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敲打着每一个在场狱卒的心脏。 关押苏和的单间牢门敞开着,里面围了几个人影:面色惨白的仵作,两个瑟瑟发抖的新换班狱卒,还有先行一步进入牢房满脸自责的小覃子。 苏和的尸体就那样瘫在干草堆旁。 他双目圆睁,带着临死前的惊骇与痛苦,嘴角和鼻孔周围残留着已经发黑干涸的血迹,僵硬的手指扭曲地抠挖着地面石板,留下几道暗红的抓痕。可以从他临死之前的动作看出他在临死之前还是遭受到了莫大的痛苦的。 薛煌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扫过尸体和现场,最终停留在仵作脸上,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冷得能将人骨髓冻结,“具体。” 仵作连忙躬身,声音发颤:“大人…回大人,经属下调查确是剧毒致死。毒物凶猛异常,下官初步查验喉管和腹内残留,疑似…疑似是烈性的丹砂混合了其他可以掩盖丹砂气味的毒物…发作极快,前后不过半盏茶功夫…从尸僵和尸斑的形成上来看,应是昨日上半夜所食的最后一次饭食里被人动了手脚。” “最后餐食?”陆棉棉缓缓转向那几个看守狱卒,“谁送的?何时送的?经何人之手?” 一个年纪稍长的狱卒越过陆棉棉的盘问,扑通一声跪在地面上,面朝薛煌,苍老的身形抖如筛糠,“回…回大人!是…是昨夜亥时初送进去的例饭!衙门里牢房的饭菜和往常一样,由衙门伙房老王头做好,先供给衙门里面的兄弟吃,等兄弟们吃剩下的剩饭与剩菜,再打包送到牢房给这些犯人,而今天负责送饭的人正是刘三。” 老狱卒慌忙指向旁边一个中等身材、眼神躲闪的狱卒。 那叫刘三的狱卒早已面无人色,也噗通跪下,连连磕头,“大人明鉴!大人明鉴啊!小人…小人就是按照规矩提篮子送饭,一篮子饭食给好几位都送了,苏和这份和其他犯人的牢犯没有任何区别,小人平日里和苏班头都不接触,完全没有什么私仇可言,小人根本就不可能在苏班头的饭食里面下毒。!” 薛煌的目光聚焦在刘三身上:“食盒经手几人?伙房老王头做了之后,直接交给你?” 刘三急急点头:“是是是!老王头做好装盒,递给我,我、我提起来就直接送过来了,中间没耽搁!也没人碰过!” 薛煌突然转身,视线如鹰隼般扫过在场所有狱卒的面孔,包括跪着的和站着装木头人的。空气凝固得几乎能滴下水来。 陆棉棉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尸体、毒发特征、仵作的结论、狱卒的口供……都指向食物投毒。 但正如薛煌那声冷笑所蕴含的怀疑——伙房老王头、提饭人刘三、开门的赵五,甚至那个没说话的值守狱卒,理论上都有机会。但这些人中有一半都是她熟悉的人,尤其是伙房的老王头和陆丰的关系很不错。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经常拿一些公家的粮食给陆丰回家去讨好陶氏那刻薄的婆娘。 陆棉棉私心中觉得他们每个人都不会是内鬼。 “将人先收押起来。”薛煌的目光扫过刘三,最后停留在小覃子的身上,“若是这次再出了什么岔子,我想你也不用跟着一起回京城复命了。” “走!”薛煌用帕子捂住了嘴唇,苏和尸体混着剧毒散发的腐臭味道着实是令人作恶。 陆棉棉跟上薛煌的步伐,两人现在之间已经有了些默契,陆棉棉已经能够听出薛煌这个“走”字是说给她听的。 走出牢房,秋高气爽的天气让人心情舒适的很。 薛煌还没等陆棉棉开口询问,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主动交代,“回薛宅,既然苏和已死,那云娘没了情郎,想来会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都交代清楚,为苏和讨个公道。这件事情交给你来办。” 陆棉棉点头,“好,大人。我定能从云娘那里套出一些线索。” 陆棉棉嘴上答应,可脚下却未动分毫。 薛煌回头看她,眼里的不解中还带着一丝催促的意味。 “等一下,大人。我还是有一点其他的事情要办,您只需要在这里等我一盏茶的时间就可以了。若是您觉得现在里头太晒,那您就先回去吧,我后续会到薛宅去找你的。”陆棉棉小跑着进入到衙门的内院。 初秋上午的日头是有些晒,薛煌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高大的身躯像一颗松柏钉在原地,默默的等待着陆棉棉。 第28章 薛煌的醋意 初秋的阳光带着暖意,却丝毫照不进薛煌深邃的眼眸。薛煌伫立原地,高大的身影在青石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沉默得如同衙门门口的石狮子。 而此刻,薛煌心中并未思索苏和被害一案与凤玺失踪案背后的关联,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陆棉棉身影…… 这丫头,刚当捕快没几日,案子上倒总有几分机灵劲儿。只是不知此刻急匆匆的,是要找谁?衙门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能够让她露出这样的心情和她交心的人并不多…… 正当薛煌思索之际,陆棉棉清亮又带着点市井气的嗓音从内院深处隐约传来,“大牛哥!大牛哥你在不在?” 薛煌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对这个衙役还是有一些印象的。 李牛?衙役里那个嗓门大、平日里对陆棉棉多有关照,与陆棉棉相熟的小衙役? 紧接着,他听到陆棉棉压低了声音,带着急切:“问你正经事儿呢!昨日……就是衙门接到关于昙花的那个报官那个失踪案,我昨日有事脱不开身,托你去打听这一桩案件的细节,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内院墙角,被唤作李牛的年轻衙役正端着个粗瓷碗喝水,听到陆棉棉的问话,“噗”地差点呛着,忙不迭放下碗,扯袖子擦嘴,“哎呦我的陆大捕快!吓我一跳! ”他环顾四周,见无人在附近,才凑近了些,脸上带着点“总算有人关心我经手大事”的自得,声音同样压得低低的:“棉棉妹子托我办的事我当然都放在心上了,昨日我点满之后就借着巡查的由头询问了这门周遭百姓见到的事情。” 陆棉棉眼睛一亮,催促道,“大牛哥现在也不是喝水的时候了,这件事情对我很重要,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有没有人看到昙花到衙门门口来报官,是谁接待的她?” 李牛挺了挺宽阔的胸膛,手臂上的两块儿腱子肉在单薄的官服下面显得格外明显,“妹子,你说的那日已经接近申时,每月到县衙来送鱼的那位渔夫声称他曾经见到过昙花的身影,当时昙花是面带哭腔跟着一个捕快离开的。” 陆棉棉心中“咯噔”一下,呼吸随着胸腔起伏,“送鱼的那位渔夫确定是昙花?他认得?” “嘿,巧了不是!”李牛一拍大腿,绘声绘色,“那王老汉说,前几年元宵节,昙花姑娘在花魁赛上献艺,他挤在人堆里看得真真儿的,那张脸可忘不了!昙花姑娘上妆后也算是这十里八村的大美人了,那老汉毕竟也是个男人,见了美女。忘不掉神魂梦绕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陆棉棉继续询问,“那可见到是哪个捕快了?” 李牛摇头,“那日的天已经快黑了,王老汉的眼神儿又不怎么好。穿上了咱们这一身官服从远处看也分不清谁是谁,王老汉只说那个人身形挺拔,身材消瘦,并不似我这般魁梧。” “残花为什么会面带着哭腔?她是自愿跟着那个捕快离开的吗?还是被强迫的?” 李牛依旧摇头,“别看王老汉眼神儿不怎么好,但是常年的垂钓让他的耳力极佳。他是听见昙花姑娘有啜泣的声音,这才知道昙花是哭着跟捕快走的,至于具体是不是强迫,还看不出来。” 陆棉棉冲着李牛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谢谢你大牛哥!你这消息也算是帮大忙了!等这个月发下月钱,回头……回头请你吃烧饼夹肉!”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高规格的感谢了。毕竟像李宁这样身材魁梧的男人吃上一顿烧饼夹肉怕是要吃掉她近小半个月的月钱。 “嗨,都是弟兄,客气啥!”李牛被陆棉棉感染,也咧嘴笑起来,豪爽地反手拍了拍陆棉棉抓着的那只胳膊,动作显得很是熟稔亲昵,“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够让妹子你来请我吃呢?到时候等发了月钱,大牛哥带你去吃更好吃的馆子。” 就在两人相视而笑、气氛融洽之际,一片浓重的阴影无声无息地笼了下来,将两人脚下的阳光尽数吞噬。 空气瞬间冷凝,仿佛深秋早晨的暖意被骤然抽走。 陆棉棉和李牛同时噤声,愕然抬头。 薛煌不知何时已站在几步之外,身姿笔挺如寒松,日光勾勒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深邃的目光似冰晶,精准地落在陆棉棉攥着李牛胳膊的手上,又缓缓扫过李牛搭在陆棉棉胳膊上的那只手。 他身上那股上位者特有的压迫感如有实质,让李牛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背脊的寒毛“唰”地立起,搭在陆棉棉胳膊上的手触电般弹开,慌忙垂到身侧,连呼吸都屏住了。 陆棉棉也如同一个做了坏事的小娘子被突然抓包了,一时间有些无措。 整个内院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薛煌的目光并未在李牛身上停留太久,仿佛他只是路边一块不起眼的石子。他幽深的视线最终定格在陆棉棉脸上,薄唇微启,语调平淡无波,却字字都像淬了冰:“既然陆捕快要打听的消息都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也就不要在这里耽误你同僚在衙门工作了。” 那“同僚”二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阳怪气,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陆棉棉一下。 她甚至能感觉到一直以来都非常神经大条粗线条的李牛也听出了这其中的不对劲儿。 陆棉棉的脸颊微微发烫,不是羞的,是被他那莫名其妙的语气刺的,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心虚。 她飞快地整理思绪,语气尽量保持职业性的冷静:“回大人,我是来向李捕快查证昨日关于在逃涉案人昙花的报官线索!已得到重要信息!” 她把李牛刚说的内容,简洁扼要地复述了一遍,试图用“干货”压下刚才那点尴尬氛围。 薛煌静静听着,面上冰封依旧。 但当陆棉棉汇报完毕,他只是极淡地“嗯”了一声,眼神再次扫过几乎要把头埋进胸膛里陆棉棉,语气依旧不咸不淡:“既然如此,陆捕快问询辛苦了。这公务交接,也交接完了。” 他特意强调了“公务”二字,然后目光重新落回陆棉棉身上,“接下来,陆捕快是否还记得本官方才交代的‘正事’?” 他指的当然是提审云娘的命令。 “……是,大人!卑职记得!这就随大人去办!”陆棉棉立刻应道。她心里有点憋闷,却又无从反驳薛煌话里的暗刺。 “很好。”薛煌面无表情地转身,没有再看李牛一眼,仿佛他从未存在过,对着虚空丢下一句:“李衙役办差仔细,记一功。” 那语气,听不出半分嘉许,倒更像例行公事。说完,迈开长腿便走。 陆棉棉不敢耽搁,给了还愣在原地的李牛一个眼神,示意他别慌,然后小跑几步跟上薛煌那几乎带着寒风的背影。 看着那高大迫人的身影和身边纤细却步伐坚定的陆棉棉迅速远去,李牛才像被抽了线的木偶,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后怕地抹了把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冷汗。 摄政王的气场……太吓人了! 刚才那眼神,感觉比阎王爷点名还恐怖!不过……棉棉她,不会有事吧?他有些担忧地望向两人消失的方向。 而走在前面的陆棉棉,落后薛煌半步,看着他那宽阔却冷硬无比的背影,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委屈和憋闷发酵成了一点小小的恼火。 这人……怎么阴阳怪气的?不就是和李牛说两句话么?跟抓贼似的! 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他怎么能够用这样阴阳怪气的语气在他和大牛哥之间讲话?! 从衙门到薛宅的这段路并不长,但沉默如同有形的冰墙横亘在两人之间。 清晨的阳光已渐驱寒意,薛煌的步伐却依旧带着凛冽的寒风,让陆棉棉觉得脸颊生疼。 她跟在身后,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李牛提供的昙花线索,也盘算着稍后该如何审问云娘。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在离开了紧张的探案现场和衙门那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后,终于后知后觉地汹涌袭来,刚才薛煌那莫名其妙的态度带来的委屈,种种情绪交织,让她感觉脚步都有些虚浮,眼皮重得只想耷拉下来。 薛煌骤然停下脚步。 陆棉棉一个踉跄,差点撞上他宽阔的背脊,慌忙稳住身形。 他转过身,深不见底的黑眸凝视着她。 陆棉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想挺直腰板,证明自己精神尚佳,可眼下的乌青和眉宇间难以掩饰的倦怠却无所遁形。 他看到她用力眨眼试图驱散困意,薛煌的眉头蹙得更深,不是恼怒,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复杂情绪翻涌。 “大人?”陆棉棉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以为他又要催促审讯的事情,赶紧强打精神道,“我……我这就去准备审……” “不必了。”薛煌打断她,声音低沉,少了方才的那丝阴阳怪气,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云娘的事情,押后。” 陆棉棉一愣,“押后?可是苏和刚死,正是云娘心神动摇,吐露线索的关键时刻,万一……” “区区一个云娘,让她多等几个时辰也无妨。”薛煌的语气带着惯常的、属于上位者的傲慢决断,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一圈,“你现在需要休息。”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陆棉棉心底漾开一圈涟漪。 她看着薛煌,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有某种东西?是担忧?还是仅仅觉得她此刻状态太差,无法胜任工作? “可是大人……”陆棉棉还想争辩,刚当捕快的热忱和责任心让她不愿在这个关头掉链子。疲惫归疲惫,但她觉得自己还能再撑一撑。 “没有可是。”薛煌再次截断她的话,不再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对着迎面小跑过来的薛府管事沉声道,“备热水,送一套干净的寝衣到我内院卧房。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薛宅的管事躬身应是,麻利地去安排了。 “过来。”薛煌侧身,目光示意陆棉棉跟上,语气不容置疑。 两个人虽然已经做过最亲密的事情,但这还是第一次陆棉棉踏进薛煌的卧房。 不过她半分都不敢多想。 云娘也是因为被接到薛宅才逃过一劫,没有和苏和一样横尸大牢。眼下云娘居住着她在薛宅内的房间,这才让薛皇将他的房间让出来给她,这一切应该都是为了案子…… 不愧是堂堂九千岁居住的地方,精心布置的软榻,桌面上还有一个纯金打造的熏笼,熏笼里散发着若有似无的安神香气,一切都舒适得……让人头脑发昏。 管事送来了崭新的柔软寝衣和一应洗漱用具,态度恭敬。 陆棉棉不管吃的送来的热水简单的洗漱后换上柔软舒适的寝衣,躺在薛煌卧房里那张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时,只觉得紧绷的神经如同泄了闸的洪水,瞬间就被汹涌的睡意淹没了。 案情的复杂、苏和之死的疑云、昙花的线索、薛煌那令人费解的态度……所有的纷扰都在此刻被温暖舒适的寝具隔绝开来,陆棉棉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沉沉地合上了。 薛煌处理了几件紧急从京城递来的公文后,脚步无声地回到了塌前。 室内光线柔和,陆棉棉侧卧在软榻上,呼吸均匀而悠长,显然已经睡熟。 透过窗棂洒下的暖阳勾勒着陆棉棉柔和的侧颜线条——褪去了平日的倔强和机敏,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微张的嘴唇带着一点点孩子气的天真,…… 薛煌站在床榻前,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那眼底翻涌的深沉墨色里,有审视,有考量,更掺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 这个横冲直撞闯入他计划的市井丫头,像一颗倔强的火星,燎得他冰封的世界里起了波澜。 他无声地反手轻轻阖上门。 他走到软榻前,目光在她安详的睡颜上流连,最终,他做了一个在自己漫长冷硬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近乎逾矩的决定。 他解下了身上的玄色锦缎外袍,只着中衣。薛煌缓缓在榻沿坐下,动作轻缓地掀开锦被一角,侧身躺下。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自愿的,什么都不做的,想要同一个人同塌而眠。 他侧着身,并未立刻睡去。薛煌早年间已经习惯这种昼日夜颠倒的日子,其实并无太大的困意,他目光沉沉地、长久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睡颜。 少女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他的颈窝,带来一种陌生的麻痒感。她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寝衣传递过来,驱散了他从骨子里透出的、习惯性的寒冷。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薛煌无法准确描述。 是这一刻,他也想任性一次。 甘越雷池,甘愿沉沦。 第29章 碎金子手链 陆棉棉再次醒过来,只觉得身边有些余温,但却并未发现任何人的身影。 宽敞的卧房寂静无声,只有窗外的鸟鸣隐约传来。短暂的恍惚后,她猛地想起这里并非她的家,而是在薛煌戒备森严的宅邸中,自己还肩负着审问云娘的重要任务! 她掀开温暖的锦被便要起身,动作却忽然顿住了。 左腕微凉,且略感沉甸。 陆棉棉疑惑地低头看去—— 一串金澄澄、小巧玲珑的手串,正静静地环在她的手腕上。 那并非寻常式样,而是由许多颗犹如黄豆,可边角却十分不规则,每一颗都各有千秋的黄金珠子串联而成,在透过窗棂的日光下流转着内敛而温润的光芒。 金珠之间由极为强韧的丝线联结,但每颗金珠看似独立,仿佛……轻轻一用力,便能将其从串绳上解下。 这是?哪里来的? 陆棉棉惊诧地抬起手腕,仔细端详。这绝非她的东西。睡前的记忆清晰回笼,她只记得在薛煌的命令下,洗漱、换衣、躺下……腕上分明空无一物。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薛煌! 除了他,再无人能在她沉睡时如此接近,更无人敢在薛九千岁的卧房里放置这样一件饰品在她身上。而且……这手串的做工之精细、用料之纯正,整个扬州城乃至京城,能随手拿出这种东西的,也唯有他了。 他……趁她睡着时,给她戴上的? 为何? 陆棉棉的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并没有被冒犯的恼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惶恐、疑惑和……一点点难以言喻的异样感。 她下意识地就想将手串褪下。 这虽然是一串碎金子,但是也足够卖上百十两的银子了,这个价格已经远远超过了市面上贩的首饰。这东西太贵重了,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是什么意思?是赏赐?是……了抵消承诺之前答应给她的二百两银子?还是别的什么?想想他离开衙门时那个阴阳怪气的样子,再看着腕上这沉甸甸、价值不菲的金串,陆棉棉只觉得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动有些心慌意乱,其中甚至还有一丝窃喜…… 就在陆棉棉还在迷茫之际,薛煌带着步子进入寝室,“天色将沉,还愣着干什么?” 薛煌并没有提起陆棉棉手腕上的这一串碎金子,“小覃子已经将人囚禁在之前你住的那间屋子当中,现在可以去审问了。” 薛煌背着手,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但余光却不经意的撇向路陆棉棉腕间的那串碎金子手链,神情染上些许不自然。 陆棉棉抬高她的手腕,碎金子发出如铃铛一般的碰撞声响。 “大人,这个是?” “盘缠。”薛煌只做两字的解释,声音不带任何缱绻,可他又想到了什么,补充着,“就是平时办差的时候,遇到需要花销的地方,就先用这个碎金子抵着,到时候我再补给你新的金子。” 这串碎金子手链平日里可以当做饰品,必要时也可以当做盘缠。 陆棉棉放下高举的手腕,腕间沉甸甸的触感落在心里…… 第30章 云娘供词 陆棉棉来到她在薛宅的房间,脚步微顿,目光在她腕间那抹低调的金光上一掠而过。陆棉棉摇了摇头,将一些不切实际的杂念全部抛诸脑后,深吸一口气,轻轻推门而入。 房间内,床榻四角的帘子未曾被拉开,昏暗的灯光下,云娘蜷缩在床榻一角,昔日那点娇俏风情荡然无存。 此刻的她鬓发散乱,双眼红肿如桃,脸上泪痕交错,早已干涸的泪渍与新涌出的泪水混作一片,粘着散落的发丝,整个人如同一朵被暴风雨摧残至泥泞中的残花。 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根纯金打造的木棉花簪子,此刻根簪子已经深深的陷入他的手掌心中,可云娘似乎并未觉得疼痛,要将这根簪子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当中。 她一张早已布满泪痕的脸深深的埋在双膝之间,肩膀疲惫地无声地抖动着,压抑的呜咽如同濒死小兽的哀鸣,断断续续,撕心裂肺。 那是一种连哭都哭不出来的、深入骨髓的痛苦。 显然,苏和的死讯早已传到云娘的耳中。 难得的是烟花之地的女子竟然也会同一个男人产生真情。陆棉棉站在房门外,她为这一幕有些动容。 陆棉棉心头一紧,还是难免升起一丝不忍。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并未立刻发问,只是沉默地在床沿坐下,静静等待着,给云娘一点宣泄悲痛的空间。 不知过了多久,云娘才从一个早已麻木的提线木偶模样变成剧烈的抽泣。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眼神空洞地看向陆棉棉,声音嘶哑破碎,“陆捕快,我不相信外面的那些人,我只相信你说的话,你告诉我,苏郎他是不是真的……死了?他真的……死了?”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般的绝望。 “是,”陆棉棉点头,没有回避,语气尽量保持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宽慰,“就在黎明前,中毒身亡。衙门大牢……没能护住他。” “呜……”云娘再次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悲鸣,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是我害了他!都怪我!我不该怂恿他来给我赎身,让我们两个人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过夫妻之间的小日子,我不是为了给我赎身,他也不会卷到这趟浑水当中,如果不是为了那些银两,他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都怪我……是我该死!!” 说着,她眼神忽然变得决绝而疯狂,猛地抬头去撞身旁坚硬的床柱! 若这世界没有可爱之人,她甘愿殉情。 “云娘!”陆棉棉眼疾手快,扑过去一把将她死死抱住,她的手拦在云娘和柱子之间,云娘坚硬的头骨将陆棉棉的手臂撞到青紫,可陆棉棉仍未松手,“冷静!你这样做苏和就算是死了也不会瞑目的!” 云娘在她怀里激烈地挣扎,哭喊着,“让我去死!让我下去陪他!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世上……再也没有对我好的人了!与其苟活,不如随他去了干净!” “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陆棉棉提高了声音,用力稳住她的身体,让她面对自己,“苏和死得不明不白!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害了他?不想为他讨回公道吗,你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了,你都不为他报仇的话,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为他报仇了?!” “公道?报仇?”云娘凄厉地笑,“这世道何曾有过公道?衙门里那些官老爷……他们本身就是……” 尽管云娘的状态已经接近疯癫,但是本能的反应让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提到衙门的那些官老爷之后的话立刻晋噤声。 “你现在连死都不怕,难道你还怕给你心爱的人报仇不成?!”陆棉棉打断她,眼神锐利起来,“你就看着他枉死,看着他背后的人逍遥法外,踩着更多人的尸骨安享富贵?你甘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跟他一起消失?我看你对他的情谊也不过如此吧?!” 陆棉棉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云娘混乱崩溃的心上。 她挣扎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靠在陆棉棉肩头,眼泪更加汹涌地流下,云娘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坚毅,但不再是疯狂的绝望,而是化作了沉痛和恨意。 “报仇……对……报仇……”她喃喃自语,眼神从空洞渐渐凝聚起一点微光,“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有资格为他报仇了。” 陆棉棉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知道时机到了。她稍微松开手臂,但仍扶着云娘的肩膀,声音放低:“告诉我,云娘,你知道什么?苏和生前,替谁做事?跟谁一起?只有你说出来,我们才能找到害死苏和的真凶。” 云娘猛地抬头,泪水还挂在脸上,眼里的情绪是半信半疑。 可陆棉棉眼神是那样的真诚,她给她上药的手法是那样的柔和。女人和女人之间天生就有一种莫名的信任,而不是世人所说的竞争。 既然连死都不怕,而眼下又无其他的出路。云娘决定赌一次,赌她相信陆棉棉,赌陆棉棉是一个好捕快。 陆棉棉目光坚定地看着她:“你放心调查苏和案件的是从京城中调来的九千岁大人,是当朝的摄政王,这天下除了皇帝恐怕没有人比他的权利更大,哪怕苏和幕后的人有着更高的身份,你也不用害怕。我们定会为死者讨回一个公道。” 云娘心中的天平终于倾斜了。恨意和复仇的渴望压过了恐惧。 她紧紧抓住陆棉棉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去,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声音依然发颤:“我知道……苏郎他……不干净。扬州城的衙门中也有很多人的底子都不干净。” “苏郎不过是一个班头,他每个月的月钱还不够在花月楼中养我的,更何况为我赎身。为了赚钱,他和衙门中的一些其他人还有花船上的一些人通过贩卖良家少女谋取不当得利,些女孩儿被拐卖后会送到花楼中,被老鸨月娇奴精心培养。最终成为扬州瘦马被放卖到各个地方给大官儿或者富商做小妾,每一个姑娘都价值不菲……” 云娘的眼里染上了一丝愧疚之色,“而我之所以能够在花月楼里面干干净净,每个月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全都是靠苏郎与衙门中的人得到的这些赃银换来的…” 第31章 昙花下落 提到这里,云娘的嗓音越来越激动,“虽然我是一个烟花之地的贱籍女子,但是苏郎从来都没有嫌弃过我的身份,他真的是将我放在掌心上,如珠如玉一般的呵护。也正是因为如此,我对他背后做的那些腌臜勾当其实知道的并不多。” “我只知道苏郎是跟着别人一起做这样的事情,至于他背后的人究竟是谁,我并不晓得。我之前好奇也曾询问过他,他说这件事情我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所以他并不想告知我。”云娘的眼角有泪珠划过。 人生能得此爱人,九死不悔。 虽然在烟花场地,但是他被保护的太好了,人生当中还残存着那些道德感。可是道德也不过是社会化的产物,是上位者强行捏造出来的东西。 若是为了爱人,什么道不道德的,她可以完全昧着良心站在苏和这一边。他做的事情就不是错的,所以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去揭发检举自己的爱人。 “不过,我知道一个消息或许对陆捕快你有一些用处。”云娘像是想起了很重要的事情,“苏郎有一日夜半心情很不好,他来花月楼找我喝的酩酊大醉,醉酒后嘴里吐出了一些日里绝对不会和我提起的醉话。我断断续续的听到了一些,虽然还是不曾得知他背后的人究竟是谁,但是可以知道苏郎每一次和画舫的人拐卖良家妇女都会先将她们运送至扬州运河河堤一处凉亭后的假山密室当中。” 陆棉棉的心因云娘的供词而剧烈跳动。运河河堤凉亭后的假山密室——昙花极有可能就被转移或被囚禁在那里! 她强压下立刻行动的冲动,深知需要进行搜查,这必须上报薛煌。只有他的权威和命令,才能确保行动万无一失,震慑背后的魑魅魍魉。陆棉棉不知从何起已经对这个男人产生了深深的信任与依赖。 陆棉棉匆忙向云娘交代了几句,叮嘱她切不可轻举妄动,而且也不要再为情所困,为情殉情了。一切有大人和她做主,她一定要等到亲眼看到害苏和的凶手落网,受到他应得的惩罚的那一天。见到云娘眼里已经没了寻死的欲望,这才起身离开房间。 她没有丝毫耽搁,俨然一副对苏宅的构造已经很熟悉的模样,径直穿过薛宅的回廊庭院,快步走向薛煌位于外院、平日里处理公务的书房。 然而,当她疾步走到书房门前时,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眼前的情景让她的心沉了一下。 那扇厚重、刻着繁复纹样的书房木门,此刻竟紧紧关闭着。这与往日晚霞映窗、门户微敞的情形截然不同。薛煌办案素来讲求效率与公开,除非极其私密或紧急的公务,否则书房的门很少在傍晚时分彻底关闭。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感。 陆棉棉心中警铃微作。难道府中又有新的变故?或是大人正在处理比她带来的线索更紧急的事务? 她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略微侧身,小心翼翼地靠近紧闭的门扉。 门内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透过门缝隐隐传来,只听一个沉稳而略带疲惫的嗓音——正是薛煌——缓缓道,“如何?” 一个陌生的、带着明显京腔的恭敬声音响起,“回大人,脉象已复归沉稳平和。那媚药毒烟霸道刁钻,但如今已拔除,后续大人就算再次推动内力也并不会出现突发迹象了。不过经此一役,着实伤了根本元气。下官已用金针固本培元,辅以汤药温养……大人切记要宽心静养,不可再劳神忧思过甚。” 说话的人是京城御医,是小覃子担忧薛煌身体特意飞鸽传书让人从京城中派遣过来的,医术高明,那是没话说。 余毒已清?陆棉棉心头一凛,瞬间回想起之前薛煌身中媚药的情形,晚霞不自觉的爬上脸庞。 既然他体内的余毒已经那她和薛煌之后是不是就不用…… 然而,这短暂的念头还不及展开,门内骤然响起另一个她熟悉的尖细嗓音,是亲信小覃子! 小覃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于表功的急切,压得很低,却又清晰地传到门外陆棉棉的耳中,“大人,既是您的余毒已清,不再受那药性困扰……那么,那个知道此事的陆棉棉……是不是该处理掉了?留着她终究是个祸害!” “万一她口风不紧……这可是关乎您的……”后面的话语含糊下去,薛煌虽然未曾言语,但那股阴冷的杀意却清晰可闻。 “……”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默。 这刹那的死寂,比任何话语都更令人窒息。 门外的陆棉棉,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冰锥贯穿了脊骨,瞬间从头凉到脚!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刚刚从云娘那里得到重大线索、燃起破案希望所带来的急切和一丝对薛煌的依赖感,被这突如其来的阴谋杀机彻底击得粉碎! 她握紧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几乎要嵌进肉里,才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和随之而来的剧烈颤抖。 脑中一片轰鸣,只剩下小覃子那句冰冷如刀的话在反复回荡:“该处理掉了……处理掉了……”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攫住了她,那本欲敲门的右手悬在半空,僵硬得如同化石。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彻头彻尾的利用,当一个人没有了利用价值,等待她的就是一个死局。 陆棉棉轻轻的拍了拍脸庞,想要驱散那种恐惧和失落的感觉。 是她越界了,她不是从见到他的第二天就知道他是一个从京城中来的冷心冷情的杀神吗…… 陆棉棉轻微的动作还是让屋内两个耳力极佳的人感知到了动静。 “谁?找死?” 薛煌本就心烦意乱,他用内力震开紧闭的门窗,一股强大的风浪扑面而来,陆棉棉差点儿没有稳住她的身形。 见到陆棉棉的脸,薛煌下意识地收起脸上的戾气。 陆棉棉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假装是刚刚才到达书房门口,对于刚才听到的事情一无所知…… 第32章 河堤寻人 书房内的烛火摇曳了一下,映照出薛煌那张轮廓分明、此刻却略显阴沉的面容。 陆棉棉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 小覃子那句“处理掉”如同淬毒的冰针,深深扎进她的骨髓,带来刺骨的寒意和灭顶的恐惧。她强行压住颤抖,试图掩盖刚才门外偷听到她不应该听到的那些话的狼狈与震惊,“大人……” 陆棉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云娘那边有重要线索。” 薛煌深邃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落在她脸上,审视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尤其注意着她因紧张而微微泛白的指节和躲闪的眼神。 小覃子噤若寒蝉地站在一旁,眼神闪烁,不敢与陆棉棉对视,脸上有被撞破私语的尴尬,似乎还有没能将这个一直横亘在心间的心腹大患除掉的一丝遗憾。 室内一时静默得可怕,只有烛火哔剥作响。 “讲。”薛煌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依旧是那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冷硬腔调,仿佛刚才书房内的密谈从未发生过。 陆棉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平稳下来,将云娘提供的关于苏和参与贩卖人口、以及囚禁/转移被拐女子地点——运河河堤凉亭后假山密室的线索,尽可能清晰而简洁地复述了一遍。 她刻意忽略了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也尽力避免提及手腕上那串此刻感觉异常沉重的金链。汇报时,她的眼神尽量专注于案情的重点,而非薛煌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幽深眼眸。 “云娘说这消息是在苏和醉酒后无意间透露的,她现在一心只想为自己的爱人复仇所说的应该属实。若昙花姑娘失踪与其有关,极可能就被囚禁在那假山密室之中。”陆棉棉最后补充道,过这段时间的锤炼,陆棉棉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个捕快该有的态度,“大人,这个线索很重要!” 陆棉棉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只要找到失踪的昙花,这桩案子就离水落石出不远了。 薛煌听完沉默地踱至窗边,透过雕花的窗棂望向外面的沉沉夜色。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掩,只透下稀薄而朦胧的光线,正是夜探的最佳掩护。 “更深夜沉,最宜寻踪。”他转过身,声音低沉而有力,“准备一下,我们走。” 他的目光掠过陆棉棉紧绷的身体,最终落在她腕间那一抹微弱的金光上,眼神复杂地停顿了一瞬,随即移开,仿佛那只是寻常物品。“前几次行动我发现你在夜间视物的能力很差,这一次要进入到未知地带,记得时刻跟紧我。” 那语气,与其说是命令,更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暧昧气息。 小覃子嗅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味道,他把头低的更低了。陆棉棉却并不敢确定薛煌真正的心意,他们之间横亘着身份上的天差地别,下位者依附着上位者是天然的生存法则。陆棉棉现在只觉得“跟紧”两个字,像是冰冷的警告。 陆棉棉用力点头,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是,大人。” 她没有多问,也不去看小覃子,只是默默转身,快步去准备简装、火折、防身短刃——今夜,她需要证明的不仅仅是自己在这个探案团队当中还有可以利用的价值,更是生存的价值。 她必须找到线索,找到昙花。 一个时辰后,夜色如墨。扬州运河东岸的河堤不似西岸的那般繁华,只有风吹柳梢的簌簌声和河水汩汩流动的单调声响,更添几分荒凉阴森。 陆棉棉与薛煌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凉亭。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和青草混合的湿润气息,同时也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不易被察觉的、淡淡的霉味和某种脂粉残留的甜腻气息。 薛煌显然也嗅到了,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凉亭周围每一处可疑的阴影。 凉亭本身空空荡荡,一览无遗。正如云娘所暗示的,关键在凉亭“之后”。他们的目光落在了凉亭后那一片垒砌粗糙、形态嶙峋的假山石上。 几块太湖石看似随意堆叠,错落有致,是常见的园林点缀手法。 “云娘交代这里是能够打开假山后面暗示的位置,找一找机关。”陆棉棉的声音压得极低。 陆棉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杂念——偷听到的杀机、腕间的金链、内心的恐慌——统统抛开,全神贯注于眼前的任务。 她蹲下身,小心地摸索着每一块看起来不寻常的石头接缝处。潮湿的石壁上长着滑腻的青苔,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少女的手指是细长纤细,能探摸到石壁之间的细小缝隙。 没有明显的凹陷或凸起。没有可以旋转的纽结。没有隐蔽的拉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月色早已隐身,夜色愈发深沉,陆棉棉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的目光最终聚焦在假山群靠近河岸底部、最不起眼处的一个固定石墩上。这石墩约莫半人高,顶部凹陷,像是一个粗糙的石臼,表面却异常光滑,似是经常被摩挲。更重要的是,它并不起支撑作用,在假山中显得有些突兀。 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陆棉棉脑海。 她退后一步,重新审视整个假山群的布局。 几块太湖石看似不规则堆叠,但其中一块形态较为方正的立石,被巧妙地压在几块圆石之上,其朝向……似乎正对着凉亭的方向。她再看向那个不起眼的石臼墩——它的位置,仿佛是整个假山布局的一个“基点”! 陆棉棉蹲回石墩旁,尝试着用力扭动那个顶部的凹陷部分。 咔哒!一声极其轻微,但在死寂中却清晰无比的机括咬合声响起!紧接着,那块压在上方、看似沉重的方石,竟在陆棉棉的推动下,无声地沿着一个隐蔽的凹槽转动了! 一个仅容一人侧身挤进的、黑漆漆的洞口,赫然出现在方石转开后露出的山体阴影里! 一股更加浓重的、混杂着霉味、灰尘、汗酸、脂粉甚至还有一丝淡淡血腥味的污浊气息,猛地从洞口涌出! “开了!”陆棉棉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瞬间战胜恐惧的成就感。 薛煌眸中精光一闪,迅速近前。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手接过陆棉棉递来的火折,“嗤”的一声点燃,另一只手毫无违和的自然的拉着陆棉棉的手,将人护在自己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入到假山当中的密室。 薛煌大掌上的火折子跃动的火苗瞬间撕开了浓稠的黑暗,照亮了洞口内向下延伸的狭窄、布满滑腻苔痕的台阶。 “小心,跟着我。”薛煌的声音低沉而警觉,率先侧身钻入,高大的身躯在狭窄的入口处投下长长的、摇曳的影子,将陆棉棉完全笼罩。 陆棉棉再次深吸一口气,尽管刚刚听到要处理掉她这样的话,可内心却对眼前的男人还是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挥之不去,她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 火折摇曳的光芒如一把利刃,刺破了假山密室深处令人窒息的黑暗。 浑浊的空气扑面而来,比在洞口时闻到的更加浓烈。霉味、腐臭的呕吐物、尘土,以及一种……长期幽禁产生的绝望气味,几乎让人作呕。 暗室内部的地形是高低起伏的,两个人好像在一路不断向下。过最后一块舒缓的台阶,可以感知到脚下变成一片平地。 借着那飘忽的光线,陆棉棉的目光瞬间被蜷缩在墙角阴影里的人影攫住。 是个女人的身影! 若是没猜错的话,这个身影应该正是昙花! 陆棉棉的呼吸一窒。借着昏暗的灯光能够将眼前人的容貌看出个七八分。 那房间当中的女人身上的水草绿衣衫早已揉皱不堪,像破布般挂在身上,半露出单薄而遍布青紫瘀痕的肩臂。 打理的发髻完全散乱,像枯草一样纠缠着披散在苍白的脸上和瘦削的肩头。她瑟瑟发抖地蜷缩着,双手死死抱着膝盖,将脸深埋其中,凌乱发丝下露出的脖颈,能看到几道触目惊心的抓痕。 “昙花姑娘?”陆棉棉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丝试探,可脚下的脚步却已下意识绕过薛煌高大的身躯向前迈去。 听到人声,昙花猛地一颤,如同惊弓之鸟,骤然抬起头! 火光映照下,她的脸惨白如纸,双目睁得极大,瞳孔却空洞无神,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翳。 满眼全然的惊惧和混乱。 她的嘴唇哆嗦着,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身体拼命地往冰冷的石壁角落里缩,仿佛要嵌进去一般。 “不要……不要过来……不是……放过我啊,是一起的……”她嘶哑地、语无伦次地哀求着,眼神涣散,根本无法聚焦在陆棉棉身上。 陆棉棉的心瞬间揪紧了。昙花的遭遇就算不必严明也自然知晓。一个漂亮的女子衣衫凌乱的被独自关在一个密室当中,显然是遭遇了…… 就在这时,薛煌的眼角余光瞥见了地上另一道黑影,就在离昙花不远的地方。 那是一个穿着县衙公服的衙役! 他面朝下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身旁滚落着好几个空酒坛子,刺鼻的酒味混在污浊的空气里,令人头脑发昏。 陆棉棉的脚步顿住,心脏猛地一跳。 看着穿着是衙门的人!云娘果然未曾说谎,衙门里除了苏和之外,还有其他的人在背地里做着不法的勾当。 “大人!或许我能认出他的身份。”陆棉棉指的当然是在地面上烂醉如泥的衙门捕快。 她一边警惕地留意着疯癫状态的昙花,一边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朝那捕快靠近。 陆棉棉走近,蹲下身,忍着浓重的酒气,用力将那人沉重的身体扳了过来,想看清他的脸。 当那张通红、酒气熏天、此刻因昏睡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庞暴露在火光下时,陆棉棉瞳孔骤然收缩。 “是任山!”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强烈的震惊。 任山平日里人老实巴交的,没什么背景,为了能够在衙门中混的更好一点。成了苏荷的跟班,狗腿子。他平日里对苏和唯命是从,是苏和手下最忠实的走狗! 恰巧任山的身形消瘦,正符合那王渔夫描述的当日带走昙花的捕快特征! 苏和刚死,他这个帮凶还敢掳掠良家妇女,还在此处醉生梦死,对昙花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真是配不上身上穿的这一身皮。 陆棉棉胸中怒意翻涌,抬腿直接踹醒这个禽兽。 任山正在美梦中突然被惊醒,酒气未散,“谁敢扰老子清梦?” 任山抬头看见陆棉棉的脸,模糊的视线让他一瞬间并未认出眼前的人是谁。的嘴角扯上一丝猥琐的笑意,酒壮怂人胆,他现在的这副样子可和在衙门中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完全不同,“还是个新的美女,最近虽然没换到银子,但也算是享了艳福,快过来给爷疼一疼……” 任山借着酒劲儿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子,就在他的手要触碰到陆棉棉的肩膀上时,一枚寒光凛冽的袖箭直接钉穿他的手腕。 “啊!” 任山的尖叫声传遍整个密室,在角落中看似有些疯癫的昙花也往角落里更收了几分身形。 手腕被钉穿的疼痛让任山立刻就醒了酒,就他顺着袖箭穿来的方向望见了薛煌晨的黑脸。 那张脸过于可怖,太过有压迫感。 任山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吓得他直接跪在地上,“饶命,大人,饶命……” 薛煌舍不得陆棉棉碰这样的腌臜之人,他主动拾起周遭的麻绳,将已经醒酒受伤的任山捆绑起来。薛煌绳结捆得很有手段,这绳子虽然将他的四肢全部都固定起来,让他受限,但却给脚下留出一些空隙,让他可以通过小碎步自由行走。 薛煌押着任山,陆棉棉温柔耐心的搀扶着受惊的昙花,一行四人走出暗室。 走出假山的暗室那一刻,天际线已经出现微弱的晨光,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第33章 嘴硬 天光已亮,陆棉棉的计划是连夜提审任山和已经惨遭几日酷刑的月娇奴。 “回去睡觉。”薛煌打断陆棉棉的想法。 陆棉棉仰着头,借着微弱的晨光看清薛煌毫无表情的俊脸,“大人,他现在刚刚被抓,我觉得是撬开他嘴巴最好的时机之一。” 陆棉棉话中的人指的当然是任山。 陆棉棉也不是特别爱捕快这份工作,也不是特别愿意到臭烘烘的大牢牢里面连夜审问犯人。 接连几日的昼夜颠倒让陆棉棉也变得非常的疲惫和困倦。现在能够躺在绵绵的软榻上睡上一觉也是求之不得,但自从听到小覃子说要在薛煌毒解之后除掉她,陆棉棉一直都在找机会证明自己的能力,希望薛煌能够看在他们这段时间共事的份上放她一马。 “我的话,你不听?”薛煌的语气里没了对别人发号施令的凌厉,似乎在微不可觉的地方染上了几分心疼。 一阵微风袭来,夹杂着扬州运河上独有的水汽,陆棉棉只觉得脖间带着一股寒意,“全听大人的。” 陆棉棉拔腿欲走,薛煌从陆棉棉的身后叫住了她的身影。 “你要去哪儿?” 陆棉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大人不是说等睡醒之后再来提审这几个人吗?我现在当然是要回家睡觉了。” “回薛宅。”这次的语气里没有那种笃定的命令,反倒还带着一丝期待的渴求。 可陆棉棉却没听出话里的隐喻。 陆棉棉刚涌上来的睡意一瞬间全部瓦解。为什么不让她回家?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薛宅?若是以前可能会觉得薛煌是会有体恤下属的一面,但是现在经历过书房门前偷听,眼下已经找到了案件的关键证人,难免人不会怀疑怕是要对她这个知晓九千岁大人秘密的人灭口了吧。 “不!”几乎未经思索,陆棉棉抗拒的话语便冲口而出。 她猛地退后一步,仿佛薛宅那扇厚重的大门便是通向深渊的入口。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却难掩其中的颤抖。 “我……我回家便好,不劳烦大人。今日讯问……待我稍作休整,肯定会在今日卯时点卯时赶到衙门,再来衙门听候大人差遣。” 陆棉棉刻意强调了“衙门”二字,试图划清界限,暗示那里才是公事公办的场所。 薛煌的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围的气压骤然降低,看起来有些疯疯癫癫的昙花,不自觉的呻吟声音也逐渐减弱,噤若寒蝉。 陆棉棉的小动作、闪躲的眼神、刻意的强调,都在无声地印证——书房门外那番要命的对话,她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中,且深信不疑。 薛煌的嘴角阴沉。看来千防万防还是让这个丫头误会了…… 看着她强撑的倔强和眼底深处掩饰不住的恐惧,薛煌心头那股翻腾了一路、混杂着怒意与不知名烦躁的情绪,而这股情绪对于位高权重的九千岁来说急需找到一个突破口来缓解。 他不再废话,高大的身影几步便跨到陆棉棉面前。 “啊!”陆棉棉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手腕下意识地一紧,整个人便天旋地转! 腕间的那一串碎金手链隔着薛煌结实的肌肉让陆棉棉的手腕有些酸痛。 薛煌竟直接俯身,一手抄过她的膝弯,另一只胳膊穿过她的腋下,以一种不容抗拒的绝对力量,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你……!放我下来!”陆棉棉又惊又怒,瞬间羞愤交加,更多的是被这强硬姿态引发的灭口恐慌。 她双脚徒劳地蹬踹着,双手用力推拒着他坚硬如铁的胸膛,动作间腕间的金链发出细碎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放开!大人这是做什么!” 陆棉棉自认为自己的体力还算不错,然而她几日奔波劳累,此刻早已是强弩之末,这点挣扎在薛煌的力量面前无异于蚍蜉撼树。 薛煌稳稳地抱着她,手臂将她禁锢在怀中,胸膛传来温热的压迫感和他沉稳的心跳,与她如擂鼓般的心跳形成鲜明对比。 她身上带着河堤的凉意和疲惫的气息,轻飘飘的分量让薛煌眉头锁得更紧——这几日她竟又瘦了些。看来陆家确实亏待她,衙门的饭菜也不好吃,是时候让薛宅引进几个做扬州饭菜的厨子来给这丫头好好补一补了。 “聒噪。”薛煌低沉的嗓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冷冽,甚至懒得解释半分。 他无视了她的抗议,抱着人大步流星地朝停在远处走去。他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目标明确——薛宅。 至于身后的这两人自然有影卫来处理。 薛煌要将任山当成诱饵,将他投进了衙门的大牢,看是否有人还要进一步的毒害这个小捕快。或许可以顺藤摸瓜,揪出一定杀害苏和的幕后真凶。 至于昙花,她并不是犯人,现在神志也有些疯癫,带到薛宅的暗室当中关押起来。 被他圈锢在怀中的陆棉棉,鼻尖充斥着他身上凛冽松木香的气息,这曾让她觉得危险却奇异安心的味道,此刻只让她更加胆寒。 完了……他这是要直接带回去处置了吗?连掩饰都懒得做了?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将她淹没,挣扎的力气渐渐微弱,只剩下因恐惧和疲惫带来的微微颤抖。 她无力地靠在他胸前,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受惊的蝶翼般不住颤动。 运河旁潮湿的风时不时的吹到两人的身上,回薛宅的这段路,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 薛煌似乎察觉到怀中人的情绪,“其实,你不必怕我的。” 薛煌可能自己都未察觉话中的隐意是:棉棉,我又怎会杀你…… 这句话像是一句承诺,就像是说我肯定不会杀你的。陆棉棉不知道这句话能不能相信,但现在听懂了这句话里面的隐晦。 起码这句话现在是能够相信的,一个堂堂的摄政王大人想要将她杀害轻而易举,杀死她就如同碾死一只最不起眼的蚂蚁,而现在他能够跟她说出这样的解释,怕是真的没有对她动了杀心。 不过传闻这位摄政王九千岁阴晴不定,他的心情犹如扬州城梅雨季节的天气,现在不想杀她,不代表以后不会想杀她…… 第34章 迷雾重重 阴暗潮湿的刑讯室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草药苦涩的混合味道。陆棉棉跟在薛煌身后踏入这令人窒息的空间时,胃里忍不住一阵翻搅。她强迫自己将目光聚焦,落在刑架上那个血肉模糊的身影上。 是月娇奴。 昔日花月楼风情万种的老鸨,如今已不成人形。身上本就残破不已的囚服早已化作破败布条,粘连在绽开的皮肉上。 盐水反复泼洒过的伤口边缘泛着惨白,渗着血水,新鞭痕叠着旧鞭痕,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她低垂着头颅,枯槁的头发混着血污黏在脸上,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残存一口气。 狱卒垂手禀报,“大人,能用的刑都上了,毕竟是个女人,承受不了太重的刑罚,这期间已经昏死过去几次,可她却不肯透露出分毫有用的消息,只是说为了能够让花船尽早营业才雇佣苏和去焚烧梁大人的尸体,认为焚烧梁大人的尸体案件就会了结,花船就能够正常的营业。” 薛煌面无表情,目光在月娇奴身上冷冷扫过,最后落在一旁角落里被麻绳捆着、瑟瑟发抖的任山身上。 将任山带到月娇奴的牢房,将其关押在一起是薛煌让影卫故意为之的。 任山被直接带到这里,目睹月娇奴的惨状。 向来都是他这样对待别人,何曾轮到有朝一日,别人会有这样对待他的机会。鞭子不挨到自己身上是不会感知到疼的。 此刻的任山,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汗水混着因恐惧流出的涎水从下巴滴落,裤裆处一片深色湿痕,散发出难闻的骚臭。 月娇奴的遭遇,仿佛是他即将到来的预演。 薛煌踱步到任山面前,每一步都像踏在任山的心尖上。 “任山。”薛煌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 任山猛地一颤,几乎要瘫软下去,整个人往后一栽看起来就要被吓晕过去,被身后的狱卒一把揪住。 薛煌示意狱卒将任山拖近些,让他能更清楚地看到月娇奴垂死般的模样。“瞧瞧你的曾经风头无两的花船妈妈,现在就好像一摊将死不死的烂肉一般,”薛煌的声音如同冰棱刮过,“她想做个忠仆,结果便是如此。” 任山的视线死死黏在月娇奴可怖的伤口上,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恐惧已到了极致,几乎失声。 “苏和死了,昙花找到了,云娘招了。”薛煌语速平稳,却字字如锤,“你在假山密室里做的好事,也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你是想和月娇奴一样变成一滩将死不死的烂肉,还是想体面的留个全尸?” 任山还不想死。 昙花并没有真的被他拐卖,也并没有在他的手上出现人命官司。他所做的事情最多也就是个充军。 “大人,我招我招我把我知道的全部都招出来。”任山声音不自觉的颤抖,清了清嗓,“大人,您可一定要明察秋毫,小人罪不至死。” 月娇奴似乎听到了声音,极其艰难地抬了抬眼皮,灰败的眼中射出一丝怨毒的寒光,但嘴唇翕动,终究只发出一声模糊的、充满憎恨的气音,又无力地垂下了头,用沉默对抗着凌迟般的痛苦。 薛煌不再看月娇奴,冰冷如实质的目光锁住抖如筛糠的任山。可接连几日的打交道,一旁的狱卒也明白了这位阴晴不定的主在想什么。 狱卒拿起浸泡了盐水的鞭子,再一次将皮鞭抽在月娇奴的身上,皮开肉绽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渗人。月娇奴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牢房当中。 任山最后一丝心理防线在亲眼目睹月娇奴炼狱般景象和薛煌那毫无温度的威胁下,彻底崩溃了。 “招!我招!大人!我全招!求您开恩!饶命啊!!”他涕泪横流,声音尖利得变了调,疯狂地磕头,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闷响,“小的全说!求大人饶小的一条狗命!” 薛煌示意狱卒止住他的癫狂动作。“说。” 任山大口喘着气,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大人……小的、小的就是个跑腿的!苏……苏班头他……他才是管事的!小人自幼家境不好,能够谋到一个捕快的差事,已经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为了能够在衙门里面立足,小的一直都在尽心尽力的讨好苏班头。可是算小的一直百般讨好苏班头,苏班头他……他从不信小的啊!” 任山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不忿,“小的一直都是知道苏班头在外面有不干净的生意能够赚到大钱。小的当时也是财迷心窍,想要跟着苏班头分上一笔,可是苏班头却从来都没有带我入过这一行,只是偶尔会吩咐我去帮他做一些杂事。像真正要紧的事……他、他从来只跟上头单线联系!小人……小人最多就是……就是看看人、递递信儿……且还从来都没有看到过信件当中的内容……” 他似乎想到什么,急切地补充:“那假山密室!对!运河河堤凉亭假山后那个!是小人多年得到苏班头的一些信任后,苏班头才分派我去看守、送饭、有时……有时那个……的地方……但那些女子从哪来的、卖给什么人、钱去哪了……小的……小的真的摸不着边啊大人!” “至于衙门里……”任山眼神恐惧地瞟了薛煌一眼,又飞快低下头,“除了苏班头……好像……好像还有……但具体是谁,苏班头口风严得很,从不说破……但小人…小人猜测……一定有位份不小的官爷在里头!不然……不然那些买卖不会这么稳当!……” 说这话的时候,任山的眼睛四处乱瞟小心翼翼,生怕被周围的人听见,落得和苏和一样被毒死在大牢里的下场,可是现在若不说出他所知道的一切事情,他又害怕变成和月娇奴一样,浑身没有一块好皮的下场。 他这样底层的人生来就是命贱。一步行差踏错就没有再重头再来的机会。 他竹筒倒豆子般,几乎把自己知道的所有鸡零狗碎都吐了出来,反复强调自己只是底层小喽啰,核心机密半点不知。 薛煌静静听着,眼中寒光闪烁。任山的供词,佐证了云娘的线索,也勾勒出了苏和与月娇奴的层级,但最关键的那根线——幕后的保护伞和真正的组织者——依旧隐在重重的迷雾之后。 月娇奴的沉默和任山的无知,仍然让这整桩案件迷雾重重。 “至于绑架昙花姑娘这件事真的就是小的一时鬼迷心窍。昙花姑娘生的实在是貌美小人想着若将这个姑娘卖给上级,说不定还能够多分我几两银子。也能够更一步的进入他们的核心阶层,不要让他们一直吃肉,而我喝汤都是淡的。” “可是谁也没曾想,小人的运气就这么的差。可是人既然已经被我掳走了,我又害怕昙花姑娘被放出来之后到衙门告我的状,我只能先将她藏在假山的密室当中。然后越想越觉得委屈,便趁着醉意将昙花姑娘给……” “大人,我虽然做的是禽兽不如的事情,可是我做的这些事情还罪不至此,还请大人能够给我留一条生路……” 任山眼中恐惧,不停的将头磕在铺满稻草的地面上,嘴里一直嘟囔着“饶他一命”这样的话。 薛煌的目光又移向刑架上只剩一口气的月娇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对着那垂死挣扎的身影轻声道,“至于你……既然骨头够硬,那游戏……我们慢慢玩。” 他转向狱卒,声音冷酷,“把人拖下去,用最好的药,吊着她的命,别让她死了。” 陆棉棉看着月娇奴被影卫粗鲁拖走的身影,又看了看地上如烂泥般的任山,心头一片沉重。线索看似推进了,触及到的却只是冰山最表层腐朽的一角。 那深藏在水面下的黑暗,依然庞大得令人窒息。 薛煌走到门口,停步,并未回头,声音低沉传来,“你还在原地里傻愣着干什么?你觉得牢房中的味道好闻不成?跟上。” 陆棉棉连忙收敛心神,压下胃中的不适和心头的压抑,快步跟了上去。手腕上那串冰凉的碎金子手链在走动间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她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其中一颗,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传来一丝细微的痛感。 回到薛宅,陆棉棉带着几个影卫要到暗室当中将如实交代的云娘放出来,可没曾想一直疯疯癫癫的昙花却突然变得清醒,而且还要主动交代她所知道的事情,她说她知道的事情一定能够帮助他们破开这个案子…… 第35章 揭露凶手 厚重的暗室木门被推开,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薛煌高大的身影占据了大半门口,目光锐利如鹰隼。 陆棉棉紧随其后,带着两名沉默的影卫。她的视线落在角落里的昙花身上,微微一愣。 昙花背对着他们坐在暗室当中冰冷的石凳上,不再蜷缩颤抖。她沾着水雾的手指梳理着凌乱的发丝,动作不疾不徐。 感觉到身后出现脚步声,昙花缓缓转过身来,那双在假山密室当中盛满了恐惧与惊悚的桃花眼此刻却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冷静、清醒,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决绝。 “各位官爷们,你们来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平静,“我知道你们想要找的人是谁,我也知道你们想要找到的凶手是谁。我可以将这一切都告诉你们。” 薛煌未曾言语,只是负手而立,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目光带着几分威压也带着几分探究。 室内的空气因昙花突如其来的直白而更显凝滞。 陆棉棉心头一震。 眼前女人眼中的那股坚毅与狠绝,是她少在女人眼中看见过的神色,而这一刻她竟然在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眼中看见了这样的神情,现在的她完全和当日在后山竹林的她一点都不同。 “但,”昙花深吸一口气,重新整理了她的青丝,缓缓的从石凳上站起身,没有任何征兆“噗通”一声重重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昙花的额头抵着冰凉还夹杂着血腥的地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我可以交代这一切,但我有个条件!求大人……一定要救我的母亲!保住我母亲的性命!那些人是恶魔……他们,他们都盯着,我这样的小人物若是背叛了他们,他们定会拿我的母亲寻仇……只有你们答应护我母亲周全,让她安稳终老……我才会把知道的一切,一字不漏地全盘托出!” 薛煌眸色沉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乌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眼前的人虽然是女子,但还颇具孝心,薛煌收回了几分眼中的凌厉。 陆棉棉也紧张地看着薛煌的反应,她知道,昙花这是在用最后的筹码做交易,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能够换她相依为命的老母亲一条生路。 短暂的沉默后,薛煌的声音如同寒铁碰撞,“允了。只要你交代出的事情确实对本案有帮助,你能够讲出案件的全部实情。我可以答应护你母亲余生安宁。” 昙花紧绷的肩膀微微一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在市井当中摸爬滚打的时间并不比陆棉棉少,她同样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知道眼前这个从京城当中来的大人物,虽然看起来冷心冷情,杀伐果决,但应该是一个承诺就会做到的人。 她并未起身,依旧跪着,抬起头,眼神却不再迷茫,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开始陈述那隐藏在脂粉与悲泣下的真相。 “我……是他们的眼睛,更是他们的诱饵。”她的话很平静,仿佛这般既定的事实无不妥,“没错,衙门里有你们的内鬼,花船的龟奴是他们的爪牙,而月娇奴……”她顿了顿,语气中并无太大波澜,“是明面上的经营者,也是牵线搭桥的那个人。同样也是他将这些被拐卖而来的少女进行训练。训好后被卖到全国各地给富商和官员们做妾室。” “而我,曾经也是他们拐卖的目标之一…”昙花的指尖下意识地捻动了一下,仿佛在模拟穿针引线的动作,“他们拐卖我,想将我训练后卖到北方去。可我已经有了深爱的阿乔哥,还有一个身体不好的老母亲,我绝对不能够被他们卖掉,为了自保,我加入了他们的团队。” “我们家不算富裕,母亲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我平日里靠着给人家绣手帕,绣衣服来赚取银两养家糊口。正是因为这一份活计,给那一些富商太太和官员太太送绣品,扬州的富贵人家,哪一家我没去过?哪一家的后宅我没仔细看过?” 陆棉棉瞬间明白了!绣娘!一个拥有合理理由进入高门大院深处,又不会引起主人过度防备的身份! 谁能想到,一双绣出繁花似锦的手,背后却在精心描绘着待宰羔羊的图谱? 这个封建社会的礼俗下,大部分的女子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其实并不愿意抛头露面。所以为了能够找到年轻貌美的女子,则需要一双眼睛在各个内宅当中查看,盯到合适的目标再伺机动手。 “我会仔细观察……那些尚未婚配的小姐,身边貌美的丫头,甚至是府里新纳的、受宠却根基不稳的小妾……”昙花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讲述旁人的故事,“她们的容貌、性情、在府中的地位、出门的习惯……够不够漂亮,能否卖出高价?容不容易下手?家里人是否重视,势力如何?值不值得冒这个险?这是我需要为月娇奴他们打听到的消息,而他们凭借这些消息能够拐到更多年轻貌美的女子,我也因为成了他们的眼睛脱离了被拐卖的命运…” 影卫的目光在薛煌的眼神示意下,悄然退后一步,封锁了门口。 “选定目标后,”昙花的声音冷了下去,“我会想办法将信息传递出去。月娇奴,或者她手下会定期打着为了花船上姑娘的名义负责接收我的绣品来用,而在这个时间我会将我知道的信息一并传递出去,然后其他的事情就完全不由我负责了,至于他们怎么样才能够将人拐到手,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 “大人,陆捕快,”昙花环顾这间囚禁她的暗室,嘴角勾起一抹近乎凄凉的讽刺笑容,“这次把我掳进那假山密室,是任山那个愣头青捕快根本就没有加入到拐卖少女的核心团队当中,他根本就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他趁着醉意霸占了我。我……也算是为我这么多年做下的错事承担了因果吧!” “现在我已经是一个残花败柳了,再也配不上我的阿乔哥了,我和阿乔哥之间最后的那一点希望也彻底破灭,我将这一切告知你们,只是想求你们保住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在乎的人。我做的这些脏事,我娘完全不知情,她老人家是无辜的,求你们一定要好好的保护她。” 话音落下,暗室中只剩下烛火哔剥的轻响和沉重的呼吸。 陆棉棉只觉得后背阵阵发寒。昙花平静的叙述背后,是无数女子的血泪和无法挽回的人生。女子在这个时代生活本就不易,不知道那些被买卖的良家妇女会过着怎样的?悲惨人生 “很好。”薛煌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钉入昙花的耳膜,“那么现在,老实交代——” 他微微俯身,那迫人的威压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你刚才还说你知道凶手?那么你现在说杀死梁巍和苏和的人究竟是谁?” 昙花肩膀一抖,凶手的名字随之脱口而出—— 第36章 揭露凶手2 昙花几乎不带丝毫的犹豫,“杀死梁大人真正的凶手就是月娇奴,杀死苏和害我变成如今这步田地的真正罪魁祸首也是月娇奴。” 薛煌面上的表情似乎并不着急,“案件也并不是靠你一口攀咬就可以给一个人定罪的,说出你所知道的,拿出真正的证据。” 昙花的身形不再跪得笔直,而是将屁股瘫坐在她的腿上,“那我就先来讲一讲,梁大人被害一案的始末吧。”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暗室冰冷的石壁某处,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花船那繁华表象下的肮脏交易。 “梁大人……他表面总在花船买醉纵情,装出一副沉迷酒色、贪得无厌的恶官模样,可那都是他刻意做给月娇奴看的假象!他根本不是什么沉迷于酒色财气的贪官,他是来查案的,目标就是月娇奴手下那张拐卖少女的这一整条链!” 陆棉棉听得心头剧震,如果昙花没有说谎的话,那梁大人的形象倒是和金玉记掌柜所说的好人形象重合,眼下这话倒是有几分真实性。 薛煌的眼神则更深沉了几分,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 “梁大人心思缜密,为了接近月娇奴和她背后的线索,他长期伪装自己,甚至不惜带上自己贴身的衙役假作狎妓。他私下里非常小心,总是借着醉酒的机会,单独找机会接近那些看起来刚刚入行不久,并不是自愿从事这一行的姑娘,低声询问她们关于这些案件的线索……” 昙花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复杂,“他似乎察觉到了花船背后的阴私,一直在暗中收集证据。有人曾听到他醉酒时含含糊糊地说过要撕开扬州这繁华皮囊下的烂疮,为当今陛下开创一个清明盛世。” “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昙花的眼神变得阴郁,“梁大人伪装得太久太频繁,百密中有一疏,不可能不流露出丝毫的破绽,穿上胆小的姑娘也会将他的所作所为暴露给月娇奴,终究引起了月娇奴的疑心。她开始派人暗中监视梁大人的一举一动。” 昙花深吸一口气,“就在事发前几日,我替人去库房送绣线盒时,碰巧撞见月娇奴正在教训那些私自将花船内部不应该透露给外人知道的情况的姑娘。甚至还联合周围的龟奴商讨着如何在两大人下一次到达花船时秘密地将他杀害,确保他们这一条拐卖少女发家致路的行当能够继续运行下去。” “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安全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的。我原本打算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悄悄的离开,可由于太紧张了,脚下一滑弄出了声音,还是被月娇奴发现了,我听见她在讲话。” “月娇奴当时脸色大变,瞬间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不过看到是我的脸后他又释怀了,收起了脸上想要杀人的愤怒,换上了一副慈祥的笑容,拉我进入这一次的谋划当中。” 陆棉棉的脸上染上了几分薄怒,“所以你不仅帮他们拐卖那些良家女孩儿,甚至还帮着她杀了人?” 陆棉棉自认为自己已经算是一个无比爱财的市井人。 算不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但是为了攒钱存钱也绝对不会干出伤天害理,取人性命这样的事情。如果人人都这样不择手段,让自己富起来,让自己能够保住性命,那这扬州城该会乱成什么样子。 “不是,不是。”昙花急忙的摆手,她那刚刚用露水打理好的发型,这一刻再一次松动散开,“我这辈子连宰一只鸡都不敢,又怎么敢杀人呢?当时是拒绝了月娇奴,可是月娇奴却说并不用我亲自动手,只要我帮她办一件事情就可以。” 薛煌冷眼看着昙花,“什么事?” “要让我帮忙搞到足够长的红绫。可是哪有那么多钱到柴氏绸缎行去给他买那种上好的料子,幸好我之前为富家小姐修帕子的时候,在济善堂买过一些用紫藤汁液染制的便宜红绫,只是那些布料擦拭汗水后颜色会改变,那些富家小姐都不愿意定制,而这些红绫也就烂在我家的库房了。如今正巧月娇奴发话,我就将这些便宜的红绫交给了她。” “她需要除掉梁大人,不仅要灭口,还要用最恐怖、最震慑的方式——让他的死带上厉鬼索命的色彩,这样既能让不明真相的人因恐惧而远离案情,又能警告那些可能已经察觉到什么的知情者闭嘴!于是,她精心策划了这场‘鬼魂杀人’的戏码。” 暗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陆棉棉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薛煌锐利的目光牢牢锁在昙花脸上。 比起陆棉棉现在的震惊,薛煌似乎更为谨慎,“办案讲究证据。从头到尾你所讲述的这些也不过是你空口白牙的一段话而已,你拿不出真正的证据来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昙花低着头思索,像是想到了什么,“大人,我有证据,我能够证明凶器就是像我所说的一样。” “我交给月娇奴的那一段用紫藤枝叶染制的红绫上面的边角,还有我曾经用来练习时的绣品。那段绣花并不大,旁人一般不会注意到这些。大人可以找来凶器一看是否有这样的一块儿刺绣,也可以将这块刺绣与我之前的作品做比较,看是否与我的针脚一致。” 薛宅的影卫各个形同主子,办事雷厉风行。 隐藏在暗处的影卫当昙花的话音刚落就已经到宅内去寻找凶器的下落。 不过半盏茶,凶器就已经出现在薛煌面前。 陆棉棉接过影卫手中的红绫,哪怕这段时间内经常和尸体打交道,但是再一次触摸到这杀人的工具,陆棉棉的手还是忍不住有一些颤抖。 陆棉棉手在这根红绳上反复摸索,最终在红绫的一端找到了一个微不可察觉的细小刺绣,上面绣着一个几乎与红绫颜色相同的粉色蝴蝶。 “大人确实是如昙花姑娘所说这段红绫上面确实是有她的刺绣。” 陆棉棉虽然买不起多昂贵的绣品,但是作为一个姑娘,她也是对刺绣的针脚略有些了解。陆棉棉也曾经给昙花送过货,她认得昙花的绣品,她的作品比其他的绣娘要更为精致一些。 “大人,昙花没有说谎,这个确实是她的作品……” 第37章 真凶伏诛 昙花见有人终于相信她的话,乘胜追击,“大人,我已经将我知道的所有线索都告知你了,全部都是如实回答的,请您也一定要做到答应我的承诺,无论我最终会有怎样的结局,都请一定要让我娘后半辈子平安安宁……” 薛煌修长的手指从陆棉棉颤抖的手中接过那截残破却染血的红绫。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掠过红绫末端那只几乎隐没于血色中的淡粉蝴蝶刺绣。 昙花的供词以及月娇奴在酷刑之下的死寂沉默,在这一刻,仿佛被这根不起眼的红绫紧紧串联起来。真相的脉络层层剥茧而出。 “大人。”陆棉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声音带着破案的决心,“眼下证据确凿,昙花证词与凶器细节吻合。事不宜迟,我们应当立刻带此物去与月娇奴当面对质!她的沉默,该到头了。” 薛煌并未多言,只是微微颔首。 他深邃的目光扫过陆棉棉脸上那份混合着疲惫与坚韧的神情,手腕上冰冷的金链在她微微的晃动中闪过微光。 “同我一起。” 这几个字让人很心安,好像此刻天地万物除了他们两个都荡然无存,他们是这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伙伴。 阴暗潮湿的刑讯室,血腥与草药味交织的气息比之前更为浓重。月娇奴被粗鲁地从一堆稻草垛中拉出,身子绵软的没有任何力气的她被重新固定在冰冷的刑架上。 她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筋骨,头颅无力地垂下,仅存的几缕头发黏在满是血痂汗水的脸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痛苦的抽搐。地狱般的折磨已将这具曾经风情万种的身躯彻底碾碎,仅凭薛煌下令的“吊命良药”强撑着一口气息。 薛煌无声地立于她面前几步之遥,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让本已稀薄的空气彻底凝固。两名面无表情的影卫分列他身后两侧,如同两尊煞神。 陆棉棉上前一步,将从影卫那里接过的红绫,在昏黄的油灯下猛地抖开。那抹残破的猩红,连同末端那只突兀的粉色蝴蝶刺绣,瞬间刺破了月娇奴眼中牢狱的晦暗。 “月娇奴!”陆棉棉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现在不是你死咬着不放就能够搪塞过去的时候了,你看看这是什么?” 月娇奴涣散浑浊的目光茫然地扫过眼前的身影,最终聚焦在陆棉棉手中那抹刺目的红上。 起初,那眼神是空洞的,仿佛在看一团毫无意义的颜色。然而,当她的视线落在那粉色蝴蝶刺绣的一刹那,如同被淬毒的针猛地扎入瞳孔! 她的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枯槁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凝固出一种石膏般的惨白。 接着,死寂的刑讯室内,爆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嗬…嗬嗬……呵呵呵……”那笑声起初是压抑的、撕裂般的漏气声,像是破损的风箱在拉扯。 陆棉棉下意识的捂住右侧的耳朵,尖锐的笑声让她产生难受的耳鸣,她不住将昙花交代的证词全部告知。 “月娇奴,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证据在此,你还想抵赖不成?趁早交代了吧。” 陆棉棉本想说“你还可以少受一些皮肉之苦”,但是看到她身上的千疮百孔,忍不住“嘶”了一声,想来她也不在乎这些皮肉之苦了。 月娇奴费力地抬起那沉重的头颅,沾满血污的脸上扯出一个狰狞扭曲的笑容,目光挑衅地扫过陆棉棉和薛煌,“一条破布上的绣花,能说明什么?昙花?那个贱蹄子本也就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是被幕后的什么人收买了,说不定呢幕后的真凶是我月娇奴的对头呢,你们怎么不去查一查?他还可能是被幕后黑手指使想要拖我下水呢?她说是我杀的就是我了?证据呢?真凭实据呢?!” “我告诉你们,梁巍的死,就是他活该!他贪恋美色,就是风流鬼索命!跟我月娇奴——没、关、系!”她咬牙切齿地吐出最后几个字,尽管身体因剧痛和虚弱而微微摇晃,眼神却带着一种困兽犹斗般的凶狠,强撑着自己已经濒临崩溃的最后防线。 陆棉棉是挺佩服月娇奴的。 不对,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佩服薛煌。 也不知道堂堂的九千岁大人究竟是在哪里搞到的如此能提神吊气的灵丹妙药,竟让一个遭受如此酷刑的人还能够有精气神,吐出这么一段完整的说辞。 薛煌静静地看着她的表演,脸上没有一丝波澜。那深邃如寒潭的目光,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把戏。 在月娇奴嘶哑的笑声与徒劳的抵赖渐渐力竭,只剩下沉重喘息时,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死水:“带进来。”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痛苦的呻吟从刑讯室外传来。两名影卫拖拽着一个同样遍体鳞伤、气息奄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正是月娇奴的妹妹,柳二娘! 柳二娘显然是刚受过一轮新刑,原本秀丽的容颜此刻布满血痕淤青,十个手指肿胀变形,尤其是那双曾经绣花、点茶的手,指骨扭曲,指甲缝里全是紫黑的血污。 她像一片被撕裂的枯叶,被毫不留情地丢在月娇奴脚前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姐姐……”像一块儿破布一样被扔在地面上的柳二娘艰难抬起头颅看向月娇奴的方向,发出一声微弱的、破碎的呼唤,血泪模糊的眼睛努力望向刑架上的亲人。 月娇奴那双被血污糊住的双眼瞬间瞪得几乎裂开! “二娘?!!” 那一声嘶吼,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痛苦和撕裂心肺的绝望,将她之前所有的强硬伪装瞬间击得粉碎。 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兽,拼命想挣脱刑架的束缚扑过去,沉重的铁链哗啦作响,绷紧了她残破的身躯,却只是徒劳地在手腕上勒出更深的血痕。 “放开她!你们放开她!她是无辜的!你们凭什么对她动邢!有什么冲我来!!”月娇奴的咆哮声在刑室里震荡。 薛煌一脸不屑,“不过就是个贱奴,我就算一片一片的将她凌迟。旁人也不敢说出一个不字。” 是了,一个是在市井中挣扎求生的贱籍女子,一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大人。 身份上的云泥之别让薛皇想要弄死柳二娘,就跟踩死一个蚂蚁一样简单。且因为柳二娘贱籍的身份,旁人还说不出个弹劾。 月娇奴也是个人精,这其中道理她又怎么想不明白?! 思及此,她眼中不再是凶狠,而是彻骨的恐惧和哀求,死死地盯着薛煌,“薛大人!九千岁大人!求您了!我妹妹什么都不知道!祸不及家人啊!” 泪水混合着血水从她脸上汹涌而下。 薛煌只是冷漠地垂眸,看着地上几乎不成人形的柳二娘,淡淡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凿在月娇奴的心上,“你月娇奴的骨头硬,本座自有法子一寸寸敲断。只是她的骨头,似乎没你这般经得起敲打。若是不像给你服下的这每日的参汤吊着一口精气神儿,怕是你妹妹遭受与你相同的刑罚,应该撑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吧。” “不!求你不要!”月娇奴发出绝望的哀鸣,那声音像是来自地狱深处。她看着妹妹痛苦蜷缩的身影,看着她那双被毁掉的手,最后一丝顽固像冬日坚冰般骤然裂开、融化。 她剧烈地喘息着,肩膀颓然垮塌下去,仿佛被抽走了全部的精魂。终于,那倔强的头颅彻底低垂下来,抵在冰冷的刑架上。 “呵……”一声惨然至极、饱含着无尽悲凉与无奈的苦笑,从她干裂染血的唇瓣间溢出。“罢了……我月娇奴认栽了……”她的声音变得沙哑而麻木,带着万念俱灰的死寂。 “昙花的所有供词都是真的,梁大人就是被我杀的……”她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吐得极其费力,“梁巍,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他在背地里调查我们花楼拐卖少女的事情,就是要断了我月娇娘的来财之路,我必然是要杀了他的。”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会被魂索命搪塞过去,可没想到竟然迎来了京城中来的九千岁大人。一切自有因果吧。” 陆棉棉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当时她是在现场的,她是见到过月娇奴的。陆棉棉觉得那晚月娇奴的神情并不是想要置梁巍于死地的样子,反倒还很关心梁巍没能及时的得到雪酒而迁怒于他们花楼。 陆棉棉:“那你能讲一讲当天的案发过程吗?你又是如何利用鬼魂杀人的机关置梁大人于死地的?” 月娇奴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一点,似乎在回忆那血腥的夜晚,“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她喃喃地重复着,语气越来越肯定,仿佛要将所有的罪孽都背在自己身上,“天字甲号房内的机关是在梁巍要求对花船进行装修的时候就设计好的。大人当日将划船的顶梁扔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大人已经发现了机关所在。” “不错,是我当时买通了梁巍找来重新装修花船的人,让他们提前在天字甲号房内布好了机关。但梁巍毕竟是从京城中来的巡案大人,尽管得知他在背后调查花船拐卖少女一案,可我心里总是抱着一丝侥幸,并没有真正的想要对他痛下杀手。” “要杀害一个京城中来的大官儿,想来也会引起更大的骚乱,为了这个顾虑,我迟迟都没有动手。可是这梁巍却是个有能耐的,案件竟然在他的调查下渐渐清晰起来,我就知道不能留他了……” 月娇奴的话一句一句的交代着,地上的柳二娘不断的颤抖着身子,不知道是怕的还是疼的。 “那一日,他叫了我们花楼里面并不讨人喜欢,但是箜篌一绝的盲女。”月娇奴垂眸,“那盲女因为眼盲,尽管才艺加姿色也美,但是很多人仍觉得她不解风情。她一般都只会在大厅里面为散客弹奏箜篌。” “盲女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想来会告知他所想要知道的一切。而我假装不知道梁巍背后的计划,将计就计那夜将盲女送到了他的房间当中。甚至还主动向他介绍起扬州的雪酒异常好喝,并且让他点了一份外送。目的就是为了让外送的你见到真正的鬼影杀人的一面。” 月娇奴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突然盯向陆棉棉,陆棉棉的身形一颤。 “其实机关很简单。若是你们需要的话,现在放了我,我可以到花船里面再给你们演示一遍。只是因为被一道屏风所隔,让前来送雪酒的陆捕快没能够亲眼的看见机关运作的过程,这才造成了鬼影杀人的误会。” 陆棉棉将目光投向薛煌。 薛煌点头,“好。” “放了她,将人带到花船,让她重新演示一遍当夜杀人的全过程。” 几个影位从暗处出现,月娇奴从绞刑架上被松绑。月娇奴已经没有任何力气能够支撑他的身子,现在只能依靠两个位架着才能够不瘫倒在地上。 月娇奴的眼神看向柳二娘,眼里有心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众人辗转来到花船上,没有了屏风的遮挡。当日案件机关的操作在假人身上被重现,原来一切不过就是一个障眼法罢了。那个所谓围绕在梁大人身侧的鬼魂,正是辅助这些红绫缠绕在两大人身上勒死他的机关。不过是在屏风的阻隔下,那些投射的影子像一个围绕着他的人影像个鬼魂罢了。 “大人,现在可相信了?”演示完这一切,月娇奴嘴角挂上一丝苦笑。 周围跟着一起来记录的捕快也都摇头的摇头,点头的点头。这案件说起来玄乎,但其实也很简单。 薛煌盯着月娇奴的脸,眼里有他的思考。 他拔出捕快身上的佩刀,刀尖儿抵着娇奴的心口,“你可是早就知道我会到扬州城来查这桩案件?天字甲号房地毯下暗格当中的媚药迷烟也是你提前布置好的?” “媚药迷烟?”月娇奴的疑问几乎脱口而出。 显然,她对天字甲号房地毯下面暗格当中还有毒药这件事情完全不知情。 那这要又是谁提前放置在这里的?那背后的人显然是门为薛煌寻得的这一种毒烟…… 第38章 庆功宴 薛煌明白,月娇奴既然已经对她杀害梁巍和苏和的事情供认不讳,那也就没有必要瞒着他在暗格当中放入毒烟的事情。 毒烟的事情和月娇奴无关。 案件告破,最开心的人当属扬州城的县令大人齐源了。梁大人被害鬼影杀人一案的卷宗可以完结,他可以向上级交代,他头顶的乌纱帽总算是保住了。 苏和死了,衙门里自然缺了一个班头。 梁大人的案件虽然解开了,但是凤玺失踪一案才扯开冰山一角。薛煌最后使了点儿手段,让陆棉棉成了衙门当中的新一任班头。 陆棉棉本来是不愿意的。她现在能够在衙门里当个捕快就已经是勉强自己而为了,更何况担任活儿更累更多的班头呢。 可当陆棉棉得知当上班头后月钱可以涨到一个月八钱银子的时候,欣然同意了。 云淮楼——扬州城最负盛名的酒楼,今夜灯火通明,丝竹绕梁。薛煌在此设下宴席,为陆棉棉升任班头庆贺,亦是庆贺梁巍被害案告破,衙门上下几乎齐聚一堂,杯盏交错,热闹非凡。 陆棉棉坐在薛煌下首的主位旁,颇有些不自在。 四周是人声鼎沸的热闹,面前是堆叠得小山般精致的珍馐美馔,皆是金玉满堂的招牌,甚至有几样精细的扬州点心,是她只在橱窗外看过、从未奢望品尝的。 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食物香气和淡淡的酒香,伙计们鱼贯而入,殷勤布菜。 这一切,都因她侦破大案,升任班头而来。薛煌端坐主位,面色虽仍是惯常的清冷,但那份为她设宴的排场,却是无声的认可。 陆棉棉的心头,像是被温热的潮水缓慢冲刷着,渐渐弥漫开一种奇异的感觉。 感动。是的,是感动。 她在桌底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腕上的碎金手链。 多少年了?!生辰对她而言,连一碗多加个荷包蛋的长寿面都像是恩赐,无人记得,也无人道贺。 可今夜,这璀璨灯火下,这满桌的珍馐旁,坐着的全是扬州衙门的同僚,他们举杯向她贺喜,口中说着“陆班头年轻有为”、“恭喜高升”、“为衙门争光”之类的话。 纵使知道其中或许掺杂了因薛煌在场而起的敬畏,以及对她这个新任女捕头位置的各种复杂心思,但这实实在在的、喧嚣的、带着烟火气的关注和祝福,依旧像细小的暖流,不期然间淌过她心头冰封的角落。 薛煌…为何如此?陆棉棉悄悄抬眼瞥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陆棉棉知道这个男人并不差钱,可是为了他这样一个随时被利用,随时可以被抛弃的小人物,如此大费周章的做这么多的事情… 薛煌正微微垂眸,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侧脸在灯影下轮廓分明,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是为了安抚她,感谢她查案有功?还是…那日运河边那句“不必怕我”背后,还有她不甚理解的深意?心思翻涌间,陆棉棉端起面前的酒杯,借着辛辣的酒液压下翻腾的情绪。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薛煌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当掠过空出的两个位置时,他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 “李牛何在?”薛煌的声音不高,可现场没有一个人不在乎着他的情绪,喧闹的宴席瞬间安静了几分。 他这样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能够在人群中找到消失不见的李牛,也完全是因为陆棉棉。 众人相互看看,眼神交流间透着些许无奈和了然。 角落里,一个略微有些年长的有些惶恐地起身回话:“回大人话,李牛他…他告假了,家里老母亲忽发急病,抽不开身,托小人向大人和陆捕头告罪。” 陆棉棉闻言一怔,心中起一份隐隐的担心。李牛是衙门里少有的几个平日对她还算关照的老人,而且李牛的娘也是一个很善良的老妇人。犹记得小时候被陶氏欺负吃不饱的时候,李牛的娘也会将家里为数不多的黄饼子分给她陆棉棉一块儿。 “急病?”薛煌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陆棉棉忙不迭道,“请大人体恤!大牛哥母亲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想来是旧疾犯了,需人近身伺候汤药几日。” 薛煌颔首,未再多言。 陆棉棉默默抿了口酒。李牛家里只有他一个独子,为了照顾亲娘缺席庆功宴实属无奈,她心中那点失落很快被理解和担忧取代。 紧接着,薛煌的目光落在那另一处显眼的空位上——方里县丞的位置。 “方县丞为何未至?”薛煌这次的声音明显冷冽了几分。 县丞不同于普通衙役,职位不低,是衙门的核心官员之一,如此重要的场合缺席,且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未提前传达,近乎无礼。 一时间,席间落针可闻。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投向坐在另一侧的县令齐源。齐源脸上堆起尴尬的笑容,额角似有薄汗渗出。 他能感觉出薛煌的不悦,赶紧放下酒杯,起身拱手道:“启禀薛大人,下官方才席前遣人去请方县丞了,只是…只是……”齐源踌躇着,面露难色,“方县丞他说……说他今日不适,头风又犯了,实在不能前来赴宴,失礼之处,还望千岁大人海涵。” 这套说辞明显是推脱。薛煌的嘴角牵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中厉色一闪而过。 “哦?头风犯了?”薛煌的手指在杯沿上轻轻一敲,那清脆的声音让齐源的心都跟着一跳,“早年间也曾听说过咱们方县丞捕贼探案的本领。可却从来没听说过像方县丞这样的人才居然还有头风这样的疾病,可需要从京城中调派御医为方县城诊治一二?” 最后几个字,薛煌压低了声音,语速放缓,却字字如冰珠砸在寂静的空气中。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席间的喜庆荡然无存,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寒意。 齐源后背瞬间汗湿,扑通一声跪下,伏地道:“下官…下官惶恐!下官一定严加约束…不,下官即刻再去请!再去训诫于他!” 陆棉棉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口那份感动彻底被冰冷的现实浇熄了大半。她升职的喜悦,这看似盛大的庆功宴,在薛煌的威严和衙门内部潜藏的暗流面前,显得如此……浮华而不真实。 陆棉棉其实知道为何方里并没有出现在她的庆功宴上。 陆棉棉拉了拉薛煌的衣角,“理来说像在衙门中推举谁为班头这样的事情都是由县丞来负责的,您越过了他直接封我为班头,他当然是不满意的。而且苏和和方里一直都是交好的,他不参加我的庆功宴也是…” 薛煌眉毛紧紧皱在一起,“是他落了你的面子,现在你还要想一些话为他来开脱,你当真就如此懂事吗?” 这话里有三分心疼。 陆棉棉却有三分无奈。 她这样在底层摸爬滚打的小人物,有不懂事的资格吗?!不是习惯了为别人开脱,而是习惯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罢了。 第39章 尘埃落定? 酒过三巡,宴席上的喧嚣未曾减弱,杯盘交错的叮当声和同僚们带着醉意的恭维笑谈交织在一起。 陆棉棉却敏锐地察觉到身旁主位上的气场有了微妙的变化。 薛煌平日里清冷锐利的双眸,此刻在烛火摇曳下,竟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他执杯的手虽仍稳,动作却比平日迟缓半分,白玉般的面颊也罕见地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淡薄红。 “…陆班头年少有为,将来定…定是前程似锦…来,再敬您一杯!”一名喝得面红耳赤的捕快提着酒壶挤过来,大着舌头又要为陆棉棉斟酒。 无论内心是否真的臣服这位新上任的班头,但是作为一个毫无背景的小捕快讨好上司总是没错的,更何况这位上司背后似乎还有一条非常粗壮的大腿…… 陆棉棉正要婉拒,身旁却响起薛煌微哑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威势的声音:“够了。” 声音不高,却像是一盆冷水瞬间浇在那捕快头上,那前来敬酒微醉的捕快僵在原地,酒意吓醒了大半,结结巴巴地告罪退下。 薛煌放下酒杯,指节在眉间不易察觉地按了按,透出一丝少见的、非关阴谋算计的疲惫。 “大人?”陆棉棉微微倾身,低声询问,“您……还好吗?可要先行歇息?” 薛煌偏过头,那双蒙着雾气的眼睛看向她。视线相对的一刹那,陆棉棉心头一跳。 那目光里没有了惯常的锐利探究和冰冷算计,反而有些……空茫,甚至带着点被打扰时孩子气的不悦。但这丝不悦很快又被一种更深的倦怠感覆盖。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似乎需要一点时间来处理陆棉棉的问话。过了片刻,他才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嗯。”单音节从喉间逸出,带着酒后特有的低沉沙哑。 陆棉棉会意,立刻起身,跟在场的众多同僚陈述,“还请诸位继续尽兴。只是薛大人连日操劳,不胜酒力,下官先送大人上楼歇息片刻。” 她声音不大,但在场的无不是人精。 县令齐源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放下酒杯站起身,“薛大人保重身体要紧!那就烦请录班头送大人回房休息!” 其他人也像得了信号,哗啦啦站起一片,纷纷拱手作揖,七嘴八舌地表达关切与告退之意。 “薛大人安歇!” “大人慢走!” “……” 薛煌对这种场面似乎习以为常,连眼皮都懒得抬,只淡淡地抬了下手示意知道了。 他扶着桌面缓缓站起,身形依旧挺拔。 陆棉棉将手递过去,轻轻架住了薛煌的一只手臂。 薛煌没有拒绝这小小的支撑,反而将一部分重心稍稍靠了过来。他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带着酒气和一种冷冽松香混合的气息,瞬间将陆棉棉包围。 她稳住心神,低声道,“大人,小心台阶,客房在这边。” 两人便在众人或关切、或探究、或了然的复杂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有些缓慢地穿过热闹依旧的宴席厅堂,向着通往上层客房的楼梯走去。 身后的喧嚣如同被隔在了一层无形的薄膜之外。 薛煌上虽然有着雪酒凌冽的酒香气,但他的步伐却并不虚晃,每一步都结实的踩在木质的楼梯上。 跃过层层楼梯,云淮楼最好的客房映入眼前。陆棉棉推开雕花的木门,小心翼翼地扶着薛煌走进去。 房间里熏着淡淡的安神香,隔绝了楼下的喧嚣,显得格外静谧。 陆棉棉将薛煌安置在宽大的床榻边坐下,陆棉棉立刻去倒了一杯温热的龙井茶水递过去,“大人,喝些茶水解解酒吧。” 薛煌没有马上接,他坐在床边,微微低着头,垂下的浓密眼睫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因酒意而迷蒙的眼神。 猛然间,薛煌抬起头,眼里分明不再有醉酒的迷茫,反倒带着一丝清醒的狠厉。 陆棉棉神情微愣,手中端着的青花瓷杯险些没有拿稳,“大人…?” 他看了陆棉棉一眼,目光落在她捧着的杯子上,终于伸出手,略显迟滞地接了过去。指尖擦过陆棉棉的手背,带来一阵滚烫的触感。 陆棉棉指尖蜷了蜷,飞快地收回手。 薛煌慢慢啜饮着杯中清水,喉结滚动了几下。半杯茶水入腹,薛煌才缓缓开口,“今夜,云淮楼有一出好戏,当然,扬州城的另一处也有一出好戏要上演,可否愿意跟着我一同去看看?” “大人在说些什么?”陆棉棉没太明白。 薛煌放下手中的青花瓷杯,他拉住陆棉棉柔软的手,走出客房,带着她绕过众人的视线从云淮楼的后门而出。 一直等候在后门的小覃子注意到自家主子的身影,一颗璀璨的烟花在扬州城的夜空炸开,色彩鲜艳,璀璨夺目。 第40章 反转 扬州城秋天的风比以往更清凉了些,陆棉棉下意识的拢了拢她身上单薄的衣襟。 身侧的薛煌眼底哪里还有半分醉意?那深邃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拉着陆棉棉的手腕,快步穿行在幽暗的巷道里。 冷冽的夜风瞬间吹散了两人身上带着的酒气,也吹乱了陆棉棉的思绪。 “大人…我们这是去哪里?您说的‘好戏’是……”陆棉棉压低声音,心跳如擂鼓。 另一边,小覃子手中的烟花在扬州城的夜空炸开后,那些蛰伏在暗处的影卫开始行动…… “济善堂,后门。”薛煌的声音在夜风中异常清晰,带着肃杀之气,“带你看一出真正的‘鬼哭神嚎’。” 济善堂!不是他们之前办案去调查杀人凶器红陵的所在地吗?!案件都已经结了,为何现在还要悄悄的到济善堂的后门?! 难道这案件还有反转?! 陆棉棉甚至可以在两人的奔跑中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陆棉棉不是个傻的,案件肯定还有反转这件事情,她立刻就想明白了。 现在她的心绪是复杂的,有为即将发生的事情的兴奋担忧,也有一丝的落寞伤感。 案件还有反转,真凶可能在今晚还会有新的活动。那今日在云淮楼内为她举行如此繁华的庆功宴,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陆棉棉嘴角带笑,不过是苦笑。人果然还是不能够太自作多情,冷心冷情的九千岁怎么可能让她陆棉棉这样一个小人物感到感动和幸福,做这样的事情,这背后不过都是为了案子罢了…… 陆棉棉的情绪被吹散在晚风当中,薛煌未察觉身侧的人在想些什么。 路是一直向前的,他们拐进一条堆满杂物、散发着潮湿霉味的窄巷。巷子尽头,便是济善堂的后院角门。 此时,角门外停着一辆罩着深色布幔的简陋马车,形迹可疑。几个精悍的汉子正警惕地四下张望,这几个人看起来对眼前的事物非常的熟悉,每个人的腰间都别着一把武器,看来他们一直都是有所防范的。 然而此刻,他们并未察觉,黑暗中已有更冰冷的目光锁定了他们。 薛煌并未立刻现身,而是带着陆棉棉隐在一堵破败的矮墙后。 陆棉棉屏住呼吸,只见角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道缝,一前一后闪出两个人影。 看清那两人时,陆棉棉的瞳孔骤然收缩! 前面一人,身形高大消瘦,穿着寻常富户管事的便服,神情紧张。济善堂后门高高悬挂的红灯笼投下朦胧的光芒,陆棉棉透着红灯笼的光芒看清了那人的脸,正是称病缺席庆功宴的方里县丞! 陆棉棉以为像方里这样恃才傲物的人,是因为被人越过了职权安排班头的位置不高兴,才没来参加宴席,原来他才是背后…… 陆棉棉差点儿惊呼出声,而一张带着松香气息宽厚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唇。体温交换,两个人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陆棉棉摇摇头,强行强迫自己唤回心神,时刻提醒自己,不该想的不要想,不该高攀的不要去攀。 另一个脚步声传来,方里身后,一个瘦弱的身影紧跟着,她的动作迅捷而悄无声息,手里似乎还紧握着什么物件。 那身影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衫,低着头,整个人周围散发着一种如月光一般的朦胧光泽。 但当侧脸样被高高挂起的红灯笼照亮时,陆棉棉的神情又被惊了几分。眼前的人是那个在花船上给梁巍弹奏箜篌的盲女! 她不是瞎子! 尽管在黑暗中依旧能够看出她的瞳孔颜色与常人不同,散发着一种灰蒙蒙的雾气,可是从她眼珠转动的方向来看,她明显能够察觉到周围的事物。她并不是一个盲人。 “这批货不要求把价格抬高,只要你们能够顺利的卖出去就可以,这桩买卖结束之后,你们先拿着这笔钱找个地方休息一段时间,等待我再找时机联系你们。”方里压低声音催促道,语气不耐。 那几个彪形大汉见了人,气焰立刻低了几分,连忙点头称是。 盲女的指挥下,济善堂内被送出来一批头上戴着黑色麻袋的女子,那些女子被一根麻绳串联着。这些女子都被绑住了手脚,想来黑色麻袋中的头上的嘴巴应该也是被塞住了麻布。 方里不耐地挥挥手,“别废话,快装车!今晚必须送出城去!” 就在那几个汉子催促着将人一个一个赶上马车时—— “动手!”薛煌冰冷的命令如同惊雷在黑暗中炸响。 几乎是同时,十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四面八方的屋顶、墙角、阴影处暴起!凌厉的破空声响起,薛宅的影卫们出手如电! 那几个看管的汉子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被瞬间放倒、制伏,武器被夺下,只能发出闷哼。 “谁?!”方里骇然变色,猛地转身,手本能地摸向腰间。陆棉棉借着红灯笼的光芒看到他腰间布料下的形状,那应该是一把短短的匕首。 盲女则看起来比方里更为镇定,只消片刻,她便明白了眼前的局势。 盲女手腕一翻,一道银光倏地射向他而来的影卫所在方向。 可薛煌影卫的速度更快,影卫偏头躲过那根银针,下一刻的刀锋已然架在了盲女的脖颈上。 陆棉棉跟着薛煌从暗处走出,火把瞬间在周围燃起,将济善堂后门这片小小的区域照得亮如白昼,也将方里和盲女脸上猝不及防的震惊、惊慌与恐惧照得无所遁形。 “方县丞,别来无恙?” “方县丞是因病告假,不来参加今晚陆班头的庆功宴的。可是方县丞现在不应该在家中好好养病,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呀?” 薛煌明显是在明知故问。 方里的脸色瞬间从煞白转为赤红,那是被当场揭穿、无所遁形的极度愤怒!他指着薛煌,手指都在剧烈颤抖,聪明如他也明白了现在的这一切包括庆功宴都是为他做的局,“薛煌!你个阴险毒辣之人,你这个阉……”奴! “放肆!”方里话未完全出口,旁边影卫一声厉喝,一巴掌狠狠抽在方里脸上,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大不敬之词。 方里被打得一个趔趄,嘴角溢出鲜血,头顶上的冠巾也歪向一边,狼狈不堪。 但他眼中燃烧的愤怒并未熄灭,反而被更强烈的情绪取代——一种棋差一着、功亏一篑的疯狂不甘! 他不甘地看着被刀架住、面如死灰的盲女,又猛地抬头,死死盯住薛煌,“你怎么可能知道们今天会在这里进行交易?!案子已经结了!月娇奴认了罪!苏和死了!梁巍的案子是你亲自定的!整个扬州城都以为尘埃落定了!你凭什么还能盯上我?!凭什么?!” 他的嘶吼在寂静的后巷中回荡,带着崩溃的绝望。 薛煌缓步上前,停在方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目光冰冷得如同在看一只阴沟里挣扎的老鼠。 “凭什么?”薛煌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方县丞,破绽并非结案后才出现,而是从一开始,就处处皆是。” 薛煌冷笑,“从一开始你们就破绽百出……” “她不是真瞎!”陆棉棉脱口而出,“大人!您从一开始的试探当中就看出来盲女并不是真正的盲女。” 银针刺眼,虽然可以从一定程度上来检测出盲女是否是真的瞎,可是盲女的反应太过于完美无瑕。所以从一开始他们便知道这个盲女在说谎,不过也不能说从盲女隐瞒自己是否是个盲人上就定罪她是否是凶手。 但她是个有秘密的人,她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 故而,薛煌一早就将盲女放出,将她排除在调查案子的框架当中。小覃子背后一直在派人监视盲女,在众多人真真假假的证词当中,结合盲女被放走后的所作所为,最终得知这一切的真相其实并不难。 陆棉棉越说思路越清晰:“还有!天字甲号房暗格里的媚药毒烟!月娇奴根本不知情!那毒明明是冲大人您来的!谁最可能提前安排?一个能知晓大人您会亲自勘察现场、并且能在花船内部机关上再动手脚的人!所以背后一定另有其人,所以这背后的人就是……” 陆棉棉喘了口气,最后看向济善堂,“我说我上次来到济善堂怎么就觉得堂内的人都特别的古怪?按理来说这里的人应该都是穷苦的,无依无靠的。女人占大多数也算是合理,可居然连一个男人都没有,就很让人生疑。” “而且这些女人都是正直大好年纪的妙龄少女。但这其中却并没有姿色上乘的,这其中有几个姿色比较漂亮的女子,可却都是身有残疾的,这应该是他们买卖不出去的拐卖来的女子都被留在了济善堂做活计。” 薛煌赞许地看了一眼陆棉棉,补充道,声音如同寒铁掷地:“你以为苏和之死就终结了线索?恰恰相反,他死得蹊跷,正是你急于掐断线索的铁证!本座当时封锁大牢、秘查内情,岂会不知这背后定有人急于灭口?” “月娇奴虽然当时认下了自己杀害苏和的全过程,可是她的供词破绽百出,当时她自己在牢里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又何谈能力能够杀害苏和,所以当时我便断定杀害苏和的另有其人,并且是衙门里的人。若我没猜错的话,苏和应该是你毒死的吧?方县丞!”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方里头顶! 他脸上的愤怒、不甘如潮水般退去,瞬间只剩下死灰般的苍白,以及一种巨大的、无法理解的茫然。 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从京城来的九千岁。 他自以为自己才是这天下鼎鼎聪明的人,那些身居高位的,不过都是出身好的废物,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层层伪装、金蝉脱壳、弃车保帅……在对方眼中,竟如同孩童的把戏,处处漏洞,早已被剥开至血肉! “哈…哈哈哈……”方里突然发出一阵破碎又凄厉的惨笑,身体剧烈地摇晃着,眼中最后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彻底的空洞和绝望。“好一个九千岁…真好…我以为…我以为已经做得够天衣无缝了…够小心了…我认输…” 他喃喃自语着,猛地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在地。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比月娇奴经受了数日的严刑拷打后更加的凄惨。对于一个恃才傲物十分自负的人来说,肉体上的痛苦远远抵不上精神上的摧折。 方里败了,他的心气散了。 “带走。”薛煌不再看他一眼,冰冷地下令。 影卫们立刻上前,将如同烂泥般的方里和同样这面无生气的的盲女以及这些帮凶通通押回衙门大牢。 夜空重归深沉的墨色,陆棉棉低头看着薛煌依旧拽着她手腕的没有松开的大掌,心中有些酸涩。哪怕陶氏一直说像她这样的女子在外面做脚夫每日抛头露面很丢脸,可陆棉棉却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这一刻她盯着自己的鞋子,心中无尽的生出一种自卑…… 第41章 劫狱 衙门大牢深处阴冷潮湿,厚重的铁门在身后沉闷地闭合,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天光。 方里的脸上粘着凌乱的稻草,嘴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像一头失了魂的困兽。 盲女则被铁链捆缚在审讯室的石凳上,灰蒙蒙的眼珠死气沉沉地望着地面,仿佛一尊蒙尘的玉雕。影卫们如鬼魅般散开,无声地潜伏在角落阴影里。 人就这样被无声的关了一夜。他们什么也未曾交代,也没有人来审问他们。 翌日傍晚,陆棉棉值夜班。 薛煌一同来到衙门,没有选择去盘问这两个人,反而是坐在衙门里品茶,侧着头看着陆棉棉。 “大人,”陆棉棉被看的有些心慌,低声开口,指尖无意识地蜷在袖口,“方里已伏法,盲女也押入大牢,这桩案子应该算是了结了吧。那卷宗是不是需要整理一份新的?” 她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晚上总是寂静的,这份寂静让她的心都有些空落落的。 薛煌却未答话,只抬手示意噤声。他拉着她的手,两人朝着衙门大牢的方向走去。 陆棉棉不明所以,仍然低声询问,“大人是觉得这个案子当中还有蹊跷吗?现在是要带我去审问方里和盲女吗?” 薛煌摇头又点头。 好在衙门和大牢之间的距离不算远,他们走的很慢,夜色笼罩下,两人的影子在朦胧的月光下重叠。 两人侧门进入府衙的大牢,觅得一处裸放稻草的草堆后躲避起来。 陆棉棉的眼睛泛着蒙蒙的水汽,她未曾言语,那双眼睛似乎在问薛煌此举是何意?薛煌低下头,能看见陆棉棉头发在月光下泛着毛茸茸的光泽。薛煌大掌轻轻的拊在陆棉棉头顶上,细细感知那毛茸茸的触感。 这丫头这段日子吃的好些,头发也没以前那般枯黄毛躁了,模样看着好像更可爱了。 突然,一阵轻微但急促的脚步声传入二人耳中。 檐外秋风呜咽,吹得高窗木格吱呀作响。 二更天,扬州城已入夜,墨云蔽月,正是月黑风高之际。 夜色如墨汁倾泻,牢狱走廊只余几盏油灯摇曳,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倏地,牢房尽头的通风口传来细微的悉索声,接着是铁锁撬动的轻响…… 来了! 夜色中,一道黑影如狸猫般翻入,身形魁梧却脚步轻捷。来人蒙面黑衣,腰间别着短刀,直奔衙门大牢最里侧关押着重刑犯关押盲女的牢房。 那黑衣人仅用半盏茶时间闪至盲女牢门前,刀尖挑向锁链。 该收网了!就在此刻,薛煌动了!身影如鬼魅欺近,袖箭破空射向那黑衣人的手腕,逼得他疾退三步。 府衙大牢内的油灯火苗被劲风带得乱舞,映出男黑衣人只露着一双眼睛的金光。 黑衣人再次后退观察身侧情况,他的手摸在腰带的地方,短刀出鞘,寒芒直刺薛煌咽喉。 缠斗爆发! 薛煌侧身避过,掌风如铁,劈向赵海肋下。三招之内,黑衣人招式狠辣带着江湖人的招式。 薛煌一直在深宫之中,很少能与真正的江湖高手过招,只不过眼前人的招式看起来格外的熟悉…… 薛煌眸光一凛,一招“锁喉扣腕”反制其臂,顺势扯下他的蒙面布,那块儿黑布下的脸是熟悉的老朋友。正是金玉记的掌柜赵海,那个卖给苏和桐油同时撸走梁巍尸体的江湖中人。 “是你!”薛煌声冷如铁,招式骤变,化掌为爪扣住赵海脉门,“看来你真是将衙门当成你的家了从这里掳走梁巍的尸体还不够,你今日又想掳走谁的尸体?” 赵海被戳破了身份,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他欲挣脱却被薛煌膝撞重击胸腹,踉跄跪地。影卫如潮涌上,铁链缠身,将他死死制服。 陆棉棉冲上前去,比起抓到的劫狱之人是老熟人带来的震撼之感,陆棉棉脑子里先反应的是查看薛煌有没有在这次和赵海的缠斗当中身体负伤。 好在,人没有一点事。 “带下去。”薛煌令下,声音淬着寒意,“将他押到牢房的审讯室!” 影卫立即照办。 审讯室内烛火通明,四周好似有风从牢房斑驳的墙壁内透过来,室内的烛火在风的吹拂下变得张牙舞爪,在室内的墙壁上投下令人生怖的影子。 赵海身体被桎梏在一张椅子上。 薛煌负手立于前,小覃子不在,陆棉棉执笔记录。 “你是自己交代?还是需要大刑伺候呢?” 赵海听到刑罚这几个字眼里并没有半分的触动,他将头歪到一边,不再直视薛煌的眼睛。赵海的态度显然是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 第42章 当年恩情 审讯室内,阴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赵海梗着脖子,双眼死死盯住墙角跳动的烛火,仿佛要将那微弱的光源吸进去,对薛煌的问话充耳不闻。 他紧绷的身体和紧闭的嘴唇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他的顽固。 薛煌看着赵海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眼底的寒意更深了几分。他微微俯身,拉近了与赵海的距离,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向赵海内心最软弱之处,“我与你交手曾经探过你的功力。不错,确实绝非等闲之辈。是有一身硬骨头的真汉子。可是你这一身骨头硬,你家那位也是一身硬骨头吗?” 赵海猛地一颤! 那双原本透着倔强与死气的眼睛瞬间被巨大的恐慌撕裂。他试图挣扎,脚腕上束缚着的铁链在他徒劳的扭动下哗啦作响。 他抬起头,脸上血色褪尽,眼神死死锁在薛煌脸上,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嘶哑变形,“你想干什么?!劫狱这件事情完全是我自己自作主张,这事与她无关!不过就是一个在市井当中讨生活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富人,你们这些当官儿的不能够对她……” “你的娘子当真跟这件事情无关吗?”薛煌打断赵海的话,他从椅子上缓缓的站起身走向赵海,高大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几乎将赵海笼罩,那份无形的威压让本就逼仄的囚室更显窒息。 陆棉棉接过薛煌的话,“夫妻本是同林鸟。你们既然是夫妻,那你犯下的罪行便与她有关,就算你拼尽全力将他保下来了,难道你因节约而被判流放,留她一个人在这扬州城内,你觉得他的日子会好过吗?” “不!不行!”赵海目眦欲裂,额头青筋暴起,所有的江湖硬气和视死如归在妻儿的安危面前土崩瓦解。 他眼中的绝望比被擒时更甚,那是一种心防被彻底击碎后的灰败。 “求您……各位官爷!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与她无关!你想要知道什么我现在完全都交代,只求你们能够放过她……”他终于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抵抗,声音里带着濒死的哀鸣。 薛煌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利刃,审视着赵海崩溃后的每一丝变化,沉默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赵海心头,等待着他的坦白。 过了许久,仿佛确认赵海的恐惧是真,他的供认是唯一的选择,赵海才颓然地瘫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房梁上的阴影,声音沙哑而干涩,带着一种身心俱疲的沉重,“其实我来这里是为了救那盲女的,曾经被月娇奴等人抓走后,我家妻子和那盲女交好,盲女曾经在月娇奴那里没少照顾过她。彼时那盲女的眼睛还没有受伤,那盲女其实也并不是个坏人。” 他艰难地指向隔壁关押盲女的牢房方向,“我娘子和他是患难见真情的姐妹,得知他被抓后不忍心他在这里受如此煎熬,便拜托我将他救了出来,就算完成当年没能履行完的承诺……” 陆棉棉两根柳叶眉皱在一起,“救她?你们当年又有着怎样的承诺?” 赵海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痛苦中夹杂着回忆的苦涩,“年我和我家娘子定情后,我便想她一起隐居山林。然后我上山拜别养育我的师傅,就是趁着这个空档,月娇奴手底下的人将我的娘子还有那盲女一起撸截到她的花船之上,想要将她们调教成扬州瘦马卖出去。” “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想办法营救我的娘子。好在有盲女相助,我的娘子在月娇奴的花船上并没有受到欺负。我虽然不能够将所有的被害女子都带着逃离花船,但是救出两个女子还是不在话下的。” “我本想将她们两个人一并救出,可是月娇奴手底下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他发现了我们的踪迹,而那盲女为了能够让我们这对有情人顺利逃出升天,甘愿成为诱饵吸引那些人的注意力,我们两个确实是逃出去了,可她却被人抓了回去。而后我再想去救那盲女,却听说她不愿意成为别人玩弄的瘦马,亲自戳瞎了自己的眼睛……” 陆棉棉在一旁执笔记录,听到这里,笔尖在纸上微微一顿。 原来如此……真的如此说来,盲女都是一个有血性,有骨气的女子。这是为何屠龙者又最终变成了恶龙了?! 赵海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悲哀,“她毁了自己的眼睛,逃脱了被卖的命运。如今在花船里靠弹奏箜篌的手艺养活自己。倒也算是不错,我的娘子曾经偷偷的看过他一回,便也放弃了再将她从花船当中救出来的想法,可如今……” “不管她究竟成为了怎样的人,做过什么?她毕竟是我们夫妻曾经的恩人,所以我必须要到牢里来救她,也算是还了她当年的恩情。” 审讯室里一时寂静,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赵海粗重的喘息。 薛煌脸上没有任何动容,听完后,只淡淡道,“情义可悯,律法难容。劫囚之罪,事实俱在,不容置辩。该当何罪,由律法而定。至于那盲女……” 薛煌的目光扫过冰冷的墙壁,仿佛能穿透石壁,看到另一边牢房里盲女的身影,“不过办案讲究证据,也不能听信你一家之词,至于你说的话是否为真,我自有论断。” 陆棉棉听出了薛煌言外之意,他现在觉得是审问盲女的最佳时机了。 “先将赵海押下去,严加看管!” 薛煌话音落下,赵海身上的束缚被影卫解开,可人却像被抽走了脊梁骨,任由影卫架起,拖向更深的牢狱。 陆棉棉放下手中的笔,那份记录着口供的纸页仿佛也沾染了牢狱的沉重与寒凉。她抬眼看着薛煌的背影,欲言又止。 就像之前一样,陆棉棉跟在薛煌的身后,着他一起进入关押盲女的那处牢房当中,与他一同审问盲女。 第43章 对你不起 衙门大牢深处的审讯室,空气中凝固着血腥、草药与绝望的混合气味,夜更深了,现在的风似乎比济善堂后巷的寒风更刺骨。 油灯昏黄跳跃的光,在粗粝的石壁上投下巨大摇晃的阴影,像张牙舞爪的鬼魅。 盲女的视线恍惚,她就坐在牢房内的石凳上一动不动。 陆棉棉坐在审讯桌后,面前摊开新的卷宗和墨砚。她现在一身深蓝色捕快常服,手腕上那串碎金链子在昏暗光线下偶尔折射出一点冰冷的光。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被铁链锁在石凳上的盲女身上。 梁大人被害一案刚开始,她们都曾是某种意义上的一类人,薛宅暗室被一同关押过两个人,那时两个人虽身份不同,但却有着同一种境遇,那就是阶下囚。 如今,角色彻底对调。一个执掌审问之笔,身负公差;一个铁链加身,沦为待宰羔羊。 命运偏偏爱捉弄人,一切看起来是那般的可笑。 这种转换带来的微妙压力如同实质般充斥在狭小的空间里。陆棉棉能清晰地从盲女那看似平静无波的假眼珠下,捕捉到一丝极力压抑的一丝情绪…… 陆棉棉看不出被压抑的那些情绪究竟是什么,但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原因,她总觉得盲女从本质上来说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坏人。 “说吧。”陆棉棉率先开口询问,防止喜怒无情的薛煌直接对人上刑。 她的声音刻意压平,带着公事公办的冷静。她努力忽略心头那丝因身份对比而生的局促和一丝怜悯,“方里已经将他能交代的都交代了,现在轮到你了。花船梁大人的案子,苏和的死,济善堂背后真正的拐卖网,你知道的一切,都交代清楚!只要你交代清楚了,我保证这里的人都不会为难你。” “该交代的?呵…”盲女终于动了。 她缓缓抬起头,灰蒙蒙的眼珠空洞地“望”向陆棉棉的方向,嘴角却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一种彻底的、破罐子破摔的轻蔑。 “该交代的从进入衙门大牢这一天我都已经交代的清清楚楚了。上一个来审讯的捕快已经将我的口供巨细记录下来,大人若想知道我交代了什么,尽管去调查就好了,除此之外,我再没有什么可以交代出来的。大人要杀要剐,给个痛快便是。何必多费唇舌?” 她的语调平缓得没有一丝波澜,每一个字却都像淬了冰的针,直扎人心。 她拒绝配合,只求速死,如同在月娇奴身上看到的惨状一般,了无牵挂——或者,是保护着最后的牵挂…… 陆棉棉心头一刺。这份尖利的抗拒和无所谓的态度,让她握笔的手指微微收紧,竟一时语塞。 她试图从过往作为底层小人物挣扎求生的经验里去理解盲女此刻的决绝,但那弥漫的绝望如同坚冰,将她想撬开的缝隙瞬间冻得严实。 审讯陷入了僵局。 就在这时,审讯室厚重的木门被无声推开。薛煌高大的身影裹挟着牢狱通道里更阴冷的气息走了进来。他没有走到桌后,而是停在陆棉棉身侧,如同阴影中的山岳。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落在盲女身上,只是垂眸扫过陆棉棉记录簿上那片空白。 “求速死?”薛煌的声音响起,不高,甚至显得有些随意,却让室内的空气温度骤降几度。“倒是个干脆利落的心思。” 这样的女子性情倒也符合赵海所说的愿意牺牲自己而成全一对有情人的性子。 陆棉棉抬眼看薛煌,捕捉到他眼底一丝冷酷的了然。 盲女的身体似乎绷得更紧了一些,那副视死如归的面具下,细微的颤抖暴露了她并非真的无懈可击,她对薛煌的恐惧,显然更深。 薛煌没等盲女再说什么空洞的挑衅,他微微侧头,仿佛在欣赏墙上摇曳的油灯影子,语速依旧不快,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昨夜那个来救你的人…身手不错。江湖路数,擒拿格斗的老手,心够狠,手够快,为了混进牢里,似乎还甘愿撇下自家的娘子独守空房……”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有趣的细节,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边缘,“只可惜,太急了。急着带你走,更急着……” “不过听说他那可怜的娘子好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女子,就是不知道劫狱的罪名扣在这个人的身上,他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娘子还能否在这偌大的扬州城内生存?” 薛煌的眼风终于扫向盲女,带着洞察人心的锐利,慢条斯理地吐出那个名字,“金玉记的掌柜——赵海。你应该…很熟吧?”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触发诅咒的开关。 “什么——!!” 前一秒还如入定老僧般只求速死的盲女,在听到“赵海”二字的瞬间,整个人如遭雷殛! 她像是被无形的巨力猛然抽空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伤,身体剧烈地向上弹起,又被沉重的铁链死死拽回石凳。 盲女脚腕上的铁链哗啦巨响中,她状若疯狂地挣扎起来,脸上那副死寂和轻蔑的面具彻底粉碎! “你们…你们把他怎么了?!你们把他怎么样了?!!”盲女的嘶吼带着破音的绝望,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灰蒙蒙的、假装空洞的假眼此刻竟因充血和极度的惊惶而显得异常骇人,直勾勾地“瞪”向薛煌和陆棉棉的方向,仿佛要用目光将两人洞穿。 她不再是那个冷静的旁观者,不再是那个无所谓的工具人。 赵海的存在,像是一把精准插进她心窝、最柔软处的匕首。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与之前求死的麻木判若两人! 薛煌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在铁链束缚下徒劳挣扎、嘶吼,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这正是他要的效果。 陆棉棉倒吸一口凉气,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腕间的碎金链子——棱角硌着掌心传来刺痛,清晰地提醒着她眼前的景象多么真实和震憾。 眼前的盲女,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棋子,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致命软肋、会为了在乎的人而彻底崩溃的——人。 半晌后,盲女垂下颤颤巍巍的睫毛,“我可以交代一些事情,只求你们能够放过赵海。他是一个好人,我希望他和他的娘子能够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他好不好,”薛煌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同宣判,“取决于你。陆班头刚才问你的那些问题,本座觉得,你现在应该能听得进去了。” 他转向陆棉棉,目光平静无波:“继续问。” 陆棉棉定了定神,提笔蘸墨,深吸一口气,声音比刚才多了一份沉凝的重量,她直接点破她的伪装,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赵海冒险劫狱,证明你在他心中份量非同一般。同样,你的反应,也暴露了他的份量。现在,是救他还是毁他——都在你一念之间。告诉我真相,这幕后的人除了方里,还有谁?还有梁大人究竟是遭何人所害?这背后可还有隐情。” 盲女的崩溃如同决堤的洪水。在薛煌精准戳破她与赵海的羁绊后,她最后伪装的防线轰然倒塌。 面对陆棉棉连珠炮般的问题,她剧烈喘息着,脸上交织着巨大的痛苦、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她死死盯住薛煌,声音嘶哑颤抖,“这一切本应该随着我的死而你的埋在尘土当中,可如今,罢了,事情已到这个地步,那便让你们做一个明白人。” 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迹滑落。 盲女似乎还有所纠结,薛煌这一刻给他压下一颗定心丸,“金玉记掌柜赵海的罪可大可小,只要你愿意将你所知道的全部交代清楚。那赵海我可以饶他一条生路,放他和他娘子团聚,让他们过平常夫妻的日子。” 盲女点头。 “其实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薛大人。”昏暗的牢房内,女那一双带着灰蒙蒙雾气的眼睛似乎比任何人的眼睛都能看得更加透彻,她仿佛透过薛煌玄金色袍子看到了他内心的渴求,“只求您能够挖出扬州城买卖瘦马的这一颗毒瘤,能够让更多的女孩子免于提心吊胆,能够让河东集团的这条产业链彻底断开。” 河东集团这几个字一出,薛煌平静无波澜的瞳孔瞬间放大。 “大人,梁大人确确实实是个好人。”盲女低下头,看着她脚链上的束缚,仿佛这一生他都是在被束缚当中,“如果不是梁大人的话,我怕是早就在月娇奴那里没有了求生的意志。早就将性命断送在花船之上了。” 陆棉棉手中的笔蘸着墨,墨迹滴在记录的卷宗上,她同样被震惊的再也没办法提笔写字。 “这不是有河东集团背后的人在这背后做靠山,仅仅凭借一个县丞和花船上的妈妈又怎么能够织出如此庞大的一条买卖少女的网,而这买卖扬州瘦马的生意不过是河东集团暗处敛财的手段罢了。” 河东集团是老一辈的世家门族集结在一起的称呼。 他们的权利很大,甚至可以达到左右皇帝的命令。先皇血脉单薄,河东集团原本支持的皇子却在皇帝驾崩之前就不慎夭折,这才有了如今小皇帝能够登基的机会。 河东集团见事情脱离他们的掌控向来不服…… 要拉当今小皇帝下皇位,想要让薛皇这个九千岁万劫不复的人大有人在。 “继续说。”薛煌声音冷的似乎可以让井水成冰。 “梁大人作为巡按大人来到扬州城便是为了查清买卖少女一案的下落,查到了花船,查到了月娇奴,甚至查到了扬州城衙门里的人。他甚至也捕捉到了河东集团背幕后大佬的一些蛛丝马迹。” “可是他虽然有着先皇后之师的名声,但那也不过就是个虚名,他的手上还是没有过重的实权。小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他没办法撼动河东集团的利益,可偏偏此时薛大人您来到了扬州城,不管您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来到这里,梁大人觉得一直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他找到了一个可以彻底拔出这颗毒瘤能够搬动河东集团的人。” “杨大人是想借着您的手查到拐卖少女一案,希望能够借着您的手来清除河东集团埋在扬州城内的这些毒瘤。所以,月娇奴一开始便说谎了,月娇奴只不过是为了保住后面的人才承认是她杀害了梁大人。其实这件案子从一开始便没有什么鬼魂,便没有什么涉及陷害,梁大人他是自杀的。” 陆棉棉中的毛笔再也转不住了,顺着桌面直接滚落到地上的稻草堆中。 那狼毫上也沾染了几根稻草,可却不染墨色。 盲女笑了,笑得有些疯癫,“薛大人来到扬州城肯定不是为了调查少女被拐卖这样的小案子,所以为了能够足够引起您的重视,梁大人甘愿以身为铒,自杀闹出这么大一桩案子,就是希望您能够加入到这个案件的调查当中,借着您的手完成对这件案件的收网。如今扬州城内河东集团最大的助力方里县丞已经落网,想来这背后的一切也都断了。扬州城内的有姿色的少女再也不用胆战心惊了。” 陆棉棉虽然是在市井当中摸爬滚打的,但她却不是个傻的。 她和薛皇调查这桩案件当中,之所以如此扑朔迷离,迷雾重重,正是因为河东集团内部的这些人也相互不信任,都怀疑是自己的人为了利益杀了梁大人,这才让这件案件最终如此难解。 若不是盲女今日为了救昔日老友吐出这些实情,怕是他们到死也并不会知晓梁大人是自杀的吧。 薛煌沉默不语。 盲女突然抬起了头,那双灰蒙蒙的眼睛里似乎染上了一丝烛光,“若说这件事情让薛大人您来调查也并无什么不妥,现在能够和河东集团对抗,有权利,有能力的怕只有您一个人了。” 盲女又将她的视线转向陆棉棉,“说这件事情真有什么对不住的人,那怕是只有陆姑娘你一个。当日必须有一个人看见梁大人被鬼魂杀死的现场,这个人又不能是划船当中的人,所以只能让陆姑娘你来当这个目击证人。把你牵扯到这桩案件当中,让你经历了后面这么多的事情,确实是我对你不起,若是有来生的话,我愿意为奴为婢来伺候你,还了这一份情谊。” 陆棉棉也明白了这一切,她不知道是该嗔怪还是该感激…… 总之命运自有命运的脚步,它会推着每一个人走向他们该走的路,命运这件事情遑论公平,也不是人力可改。 第44章 给她撑腰 陆棉棉整理好所有的卷宗,趁着天蒙蒙亮的时候回到陆家。 薛煌要求陆棉棉搬过薛宅和他一起住,美名其曰是为了接下来探访河东集团的案子。陆棉棉不在意究竟是个什么理由,她能感觉到薛煌应该是不想杀她了,薛宅的房间宽敞又舒适,薛煌在衣柜里给他买了很多新款式的衣裳,这件事情怎么算都比住在陆家舒服。 薛煌让她回到陆家来收拾自己的行李。 陆棉棉只是一笑。她在陆家哪里有什么行李,这陆家的一切原本就和她没有关系,只不过这陆家还有一样让她珍视的东西,如果她离开这个家,她是一定要带走的。 那便是陆棉棉娘的排位。因为陶氏一直很介意自己续弦的身份,从中作梗,让陆棉棉的娘一直没能够写在陆家的族谱上。而她娘的排位自然也没供在祠堂里面。 陆棉棉一直将娘亲的牌位珍藏在自己的房间当中。 只为求得有朝一日自己攒够了银子能够自立门户的那一天,再将她娘亲风风光光的摆在祠堂里面。 陆棉棉推开沉重的木门,脑子里面一边想着她娘的牌位,一边惦记着河东集团的事情。 没想到她一个小人物居然会深陷这等权力旋涡…… 河东集团,她还是第一次以这个视角听到这个名字…… “你个死丫头!我还以为你已经死在外面了,你居然还知道回到陆家来,你居然还知道这里是你的家,你爹还在这里呀!” 陆棉棉可以不在家几日,但是不能一直不在家。陆棉棉住在薛宅为了案子东奔西跑的这段时间,家里面所有的活计都落在了陶氏的身上。虽然说陆丰也会帮忙做些事情,但他的腿脚毕竟不好,陶氏还是承担了家里大部分的劳动力。 借着微弱的晨光,陆棉棉明显感觉到陶氏和上次见面相比更为显瘦了,脸色也看着没以前有光泽了。 陶氏以为陆绵绵是回来干活的,赶紧将身下已经穿的有些包浆的围裙脱下来扔到陆棉棉的脚边,“你先把咱们家驴吃的那些草料给剁了,然后去把那些柴火给劈了,这批柴火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买的,硬的要死。这几天让我劈柴,把我的老腰都快劈废了。” 陶氏一边说着还一边做出扶腰伸展的动作。 陆棉棉没有理会陶氏的话,只是起身走向她自己的那栋算不上卧室的小卧室。陶氏不以为然,以为她只是回到房间去换衣服,毕竟这身官服也不便宜,平时到衙门点卯也是要穿的。总不能穿着它来干活儿,将官服弄得破破烂烂的。 可当陆棉棉的脚快要踏进房间时,陶氏疾步跟上将陆棉棉拦在了门口,“等等,前几日我听大牛的娘说了一个消息。说你这死丫头在衙门里干的还算不错,得到从京城中来的大人的赏识,竟然从一个普通的小捕快变成了班头。” 陶氏眼里的精光乍现。 陆棉棉身心疲惫,她并没有注意到陶氏眼睛里面的算计,她只是微微的点头轻轻推开房门。 “那班头每个月能领到的月钱肯定和普通的捕快领到的月钱不一样,起码要翻上一倍吧。那你现在应该交回来的家用是不是更多一点儿?”陶氏搓着手指,嘴角带着一丝贪婪的笑意。 陆棉棉脚步未停,径直推开了自己那间窄小房间的门。 连续审案的疲惫和对河东集团案子的沉重思绪萦绕心头,陶氏的聒噪和贪婪此刻在她耳中只是烦人的杂音。 陶氏却紧贴着门框,被陆棉棉的漠视激怒了,“死丫头!跟你说话呢!怎么?翅膀硬了,当了个小班头,眼睛就长到头顶上去了?连娘的话都当耳边风?!” 她刻意强调了“娘”字,带着讽刺。 陆棉棉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着烦躁,只想快点拿到娘亲的牌位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她蹲下身,去够床底下那个装着她唯一珍视之物的旧木匣。 “我这次回来,是收拾东西的。以后……大概不住这儿了。”陆棉棉的声音很平淡。 “不住这儿?”陶氏的声音瞬间拔高,尖锐得刺耳,“你要去哪?攀上高枝儿了?现在都看不上这样的穷乡僻壤了!!”陶氏脑中瞬间闪过各种可能,但最多的还是心疼就要到手的银子,“你要去享福,你也不能忘了,这里才是生你养你的家,是这里给你一口饭吃才能够让你长这么大,是你继承了你爹的衣钵才能当上捕快,才能够一跃成为今天的陆班头的。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陆棉棉终于找到了匣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站起身。冰冷的木匣贴在胸前,带给她一丝慰藉。 “该给的家用,我会按之前说好的送来。多的一分都没有。”她的声音带着不容商量的坚定。 “你都已经当上了班头,还是按照之前给的那一点儿来算?!”陶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把抓住陆棉棉的手臂,长长的带着些许老泥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你糊弄鬼呢!你现在是班头!班头懂不懂?月钱翻倍了!家用当然也得翻倍!不,三倍!你得报答这个家把你养这么大!” 陆棉棉被陶氏拉扯得一个趔趄,怀里的匣子晃动了一下,她拼命护住。 “撒手!我一文钱也不会多给!该给多少,我心里有数。陆家养了我什么?是打骂?是干不完的活?还是让你糟践我娘?放手!”陆棉棉用力想挣脱。 陶氏的目光瞬间被那个简陋却看得比命还重的木匣吸引了。她猛地意识到什么,眼中闪过恶毒的光芒,“呸!什么了不得的宝贝?护得这么紧!是不是藏了私房钱?你个下贱蹄子,敢藏私!” 她不再抓陆棉棉的手臂,而是疯了一般直接去抢那个木匣! “你干什么!不准碰!”陆棉棉惊恐万分,用尽全力抱紧匣子,两人在狭小的房间内撕扯起来,房间内可以施展的空间实在是太过于狭窄,挣扎间两人冲到院落中。 “贱人!跟你那死鬼娘一样上不得台面!”陶氏被彻底激怒了,使出全身力气猛地一拽——木匣从陆棉棉怀中脱手而出,“哐当”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匣盖弹开,里面那方小小的、承载着陆棉棉全部孺慕和念想的娘亲牌位,应声摔在地上,“咔嚓”一声脆响刺破了空气,断成了两半!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陆棉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瞳孔骤然紧缩,所有的疲惫、隐忍、理智在这一刻灰飞烟灭。她看着地上裂开的牌位,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她抬头看向陶氏的目光,仿佛是想要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 “……我要杀了你……” “一个破木头片子罢了!”陶氏也被这断裂声惊了一下,可是她并不识字,她也不知道这块木牌上面写的是什么,只知道并不是藏了私房钱,她就也没那么在意了。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用尽了陆棉棉所有的力气,狠狠扇在了陶氏那张刻薄贪婪的脸上! 陶氏被打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捂着脸,难以置信地尖叫道:“你……你敢打我?!反了天了!陆丰!陆丰!你死哪去了!你女儿要杀人了啊——!” 然而,不等陶氏的鬼哭狼嚎弥漫开来,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骤然充斥了小小的院落。 无声无息地,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已经站在了敞开的房门口,身着象征无上权柄的玄金色蟒袍。 正是薛煌。 院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连陶氏刺耳的哭嚎都像被掐住了脖子般戛然而止。她顺着陆棉棉悲愤绝望的目光,看到了门口的“阎罗”,浑身肥肉猛地一颤,一股冰凉的恐惧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 薛煌的目光扫过陆棉棉泪痕未干、因愤怒而惨白的脸,然后缓缓下移,定格在地板上那断裂成两半的木牌位。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宣告,每一个字都带着万钧之力砸在陶氏的心上:“我的人,你也敢动?”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陶氏身上,那目光仿佛在看一只肮脏的蝼蚁。不等陶氏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个求饶的音节,薛煌冰冷地吐出,“继续掌嘴。” 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薛煌身后的影卫,没有半分犹豫,一步上前,像拎起一只待宰的鸡仔般,毫不留情地将瘫软在地的陶氏抓起,响亮的巴掌打在陶氏的脸上。 陆棉棉内心一颤。 这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家门庭院当中有一个人会为了她对抗陶氏…… 薛煌缓缓的走进这方院落当中,他拉了拉身上的长袍,蹲下身,将地上碎成两截的牌位捡拾起来。 这是最差的木料做成的牌位,经过很多年的风化,木头已经老损的不成样子了,怪不得轻轻的摔在地上便摔碎了。不过从它的四周来看常年有清洗的痕迹,并未发霉,甚至有些地方已经磨到发光,应该是被陆绵绵很真实的。 薛煌缓缓起身走到陆棉棉身边,“牌位已断,就找一个风水好的地方埋葬起来吧,若是你想在薛宅供奉你娘的牌位,我会命人寻上好的梨花木再为你制作一块儿,精心加持。” 第45章 上门提亲 陶氏被影卫接连十几记耳光扇得头晕目眩,脸颊高肿如发面馒头,嘴角破裂渗血,瘫在冰冷的地上如同一摊烂泥。 薛煌身上那股子冰冷肃杀的气息让她连呻吟都不敢发出,只能抖若筛糠,眼中只剩下刻骨的恐惧。 直到薛煌带着抱着空木匣、失魂落魄的陆棉棉离开许久,院内的死寂才被隔壁费嫂子鬼祟探出的脑袋打破。 像他们这样穷乡僻壤的地方可难得能够出现这么多穿戴整齐又贵气的大人物,费家嫂子向来是个爱热闹的便一直盯着这几个人的行踪。直到看见他们走进陆家的院子,还和陆家的人有这样的牵扯。 费家嫂子见那些人不是好惹的,等到他们走远才探出头进入陆家的院子。 “哎哟我的老天爷!丰哥家的,你这是……这是撞了什么太岁啊?!”费嫂子假惺惺地凑过来,扶着陶氏进屋,嘴上说着关切的话,眼珠子却滴溜溜转着,脑海里似乎还在回想刚才那些人身上的贵气。 陶氏只觉得脸火辣辣的疼,她在费家嫂子的搀扶下走到水缸边拿起半面葫芦瓢舀起了一盆冷水,灌下几口冷水,疼痛和屈辱感更加汹涌的涌上来,烧得她眼睛赤红。 “是陆棉棉……那个小贱人!攀上高枝儿就敢对我动手了!还有……那个穿玄金袍子的……他居然真的听陆棉棉那个小贱蹄子的话叫人打我!打我啊!” 她语无伦次,嘴角牵扯的同时扯到脸上的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的满满的都是怨气,只不过他不敢把这股怨气加之到看起来十分贵气的薛煌身上,只能把这些歹毒的恨全部都加注在陆棉棉的身上。 费嫂子眼珠一转,她是扬州城这条街里出了名的长舌妇兼热心媒婆,最爱打听是非,也最乐意掺和别人的家务事。 她凑近陶氏耳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蛊惑,“丰哥家的,你糊涂啊!那丫头片子现在成了扬州城内的捕快,甚至还攀附上了从京城里面来的大人物,翅膀是硬了,可再硬她也还是陆家的闺女不是?自古儿女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天王老子来了也说不出错!” 陶氏好像抓到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似乎眼前的人能够帮她破解困境能够让她重新翻身,将陆棉棉这个死丫头骗子掌控在手掌之中,“你……你啥意思?” “啥意思?”费嫂子一拍大腿,“给她说门亲事啊!只要嫁了人,她就是别人家的媳妇,得听夫君和婆婆的。到时候,她挣的银子、她的人,还不是夫家说了算?” 这主意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陶氏心中的迷雾和怨毒。对啊!把她嫁出去!嫁个厉害点的,能管住她的婆家!到时候自己就是丈母娘,看那小贱蹄子还敢不敢放肆! 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她嫁的这个陆丰是个没本事的男人,心里多少对前妻还是有些愧疚,所以对这个女儿也没剥削的那么狠。但若是嫁了人,找了个厉害的夫家,那一切就不一样了。 那穿金袍子的再厉害,还能管人家夫妻间的事?朝廷律法也管不到公婆教训媳妇! 她一把抓住费嫂子的手,“对!对对对!费家的,你可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快!快帮我家棉棉寻个人家给她嫁出去。这样我还能够收一些聘礼给我们家恩哥做点儿新的衣裳。” 可陶氏也和费嫂子认识了许久,从来不觉得她是一个这样好心的人,她的脑子飞速运转,“不对,不对!这小蹄子留在我们家起码每个月还能够上交一点儿月钱回来,但若是她嫁到了别人家,那她的钱就都是夫家的了,跟我们就再也没有任何的关系。” 费嫂子拍了拍大腿,“唉!丰哥家的,若是嫁到别人家肯定会像你说的这样,但若是嫁到我们家来的话,这个事情我敢给你打包票,肯定是我们合作共赢的一件事情。” 陶氏面带不解,“嫁到你们家?可是你家儿比我家恩哥还要小两岁呢,怎么嫁到你们家?” 费嫂子等的就是这句话,脸上笑开了花,精光四射,“嗐!我家有个亲侄子,人高马大,一表人才!虽说是鳏夫,但前头也没留下娃,年纪正好,在城西开了个小茶庄,家里殷实得很!最懂得疼媳妇,也最听长辈的话!” 她口中的“侄子”费二狗,其实是个吃喝嫖赌、游手好闲的破落户,原本家里是开茶庄的,可是这费二狗不善经营,又喜欢到外面的勾栏和赌坊去玩儿上几把,家中仅剩的一点家底都快被他败光了,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露天的小茶棚,勉强维持生计,能混一口饭吃。 而他之所以成为鳏夫,周围的人都盛传其实他的娘子是被他活活逼死的。他的娘子不能够忍受他吃喝嫖赌,败光家业,经常劝诫他能够及时收手。 可这费二狗不听,还是忍不住出去赌钱,每次赌输了回来就揍他家娘子。直到有一次将他家娘子揍到流产,郎中说这次伤了身子,怕是之后再也不能怀孕了,他家娘子心如死灰便跳了河。 陶氏哪里管这些细节,“殷实”、“听话”、“管得住老婆”这几个词就足够了!两人一拍即合,躲在屋里密谋了小半日。 …… 几天后,一个阳光刺眼的晌午。扬州城薛宅那威严的黑漆大门前,平日里连鸟雀都绕着飞,今日却异常“热闹”。 一支极其不协调的提亲队伍出现在长街尽头,敲敲打打过来。领头的是满脸得意又带着一丝心虚的费嫂子,她身旁跟着一个穿着半新不旧锦袍、努力挺起胸脯却难掩油滑猥琐神情的男子——正是她那侄子费二狗。 费二狗看着薛宅高门大户的气派,眼中闪过惊惧和贪婪交织的光芒。后面跟着两个临时雇来的闲汉,一人敲着面掉了漆的铜锣,吹着支漏风的唢呐,另一人挑着个可怜兮兮、一眼就能看出是临时凑数的破旧礼担,动作敷衍,制造出廉价而吵闹的噪音。 “宅里的人听着……”费嫂子深吸一口气,扯着嗓子尖利地喊道,“扬州城西费家,前来提亲,陆家女,棉棉!送上聘礼,请宅内的人开门纳聘、商量婚期啦!” 锣鼓声和尖叫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立刻打破了薛宅周围的肃穆宁静。街角巷尾迅速聚拢起看热闹的人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薛煌已经在这里落户有一段时间了,周遭的人从最开始的好奇到得知。院落里面住着何等贵重身份的人后都开始绕路而行,这薛宅的门口从来都没有这般热闹过,正所谓好奇心害死猫,周围的人实在是过于好奇,也顾不得恐惧,都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薛宅的大门纹丝不动,如同沉默的巨兽。 费二狗被这阵仗和薛宅的气派弄得腿肚子有点打颤,小声问:“姑……真能行吗?你让我提亲的那个丫头现在在这高门大户里面,她真的能……” “怕啥!”费嫂子眼一横,腰杆挺得更直,为了和陶氏商议后她能够得到的那份好处她豁出去了,“我们是按规矩来的!父母之命!他敢拦?就是天王老子也挡不住爹娘嫁女儿!” 她又上前一步,用力拍打起厚重的朱漆大门,砰砰作响,“开门!快开门!陆家当家的在此!耽误了吉时,你们担待得起吗?!陆棉棉!你个丫头快出来!你如今已经眼看要到了交红鸾税的年纪,你的爹娘要教你嫁出去,你就应该孝顺的接受这桩婚事,不然还要让二老帮你上交税款不成。难道你就是一个不孝的?!” 大靖虽然重武但是也以孝道治朝。要是说一个人不孝,可能会让她遭受从四面八方飞来的唾沫星子,可能让这个人在市井当中都无法立足。 陶氏眼看里面的人不出来,心里也是着急万分,她加入到费嫂子的行径当中。两个女人撒泼打滚、唾沫横飞的样子,配上身后那刺耳的噪音和寒酸的“聘礼”,形成了一副荒诞至极的画面。 就在费嫂子喊得喉咙发干,人群的骚动越来越大时,“吱呀——”一声闷响,沉重的薛宅大门终于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 费嫂子脸上一喜,费二狗也赶紧整理一下他那身滑稽的锦袍。 然而,开门出来的并非管事或仆役,而是两个浑身笼罩在冰冷气息里的黑衣影卫。他们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像看着死物一样扫过门前的闹剧。 费二狗被这眼神一扫,腿肚子转筋更甚,刚挺直的腰板又塌了回去。 费嫂子强行压下心头的惧意,梗着脖子嚷道:“我们是正经来提亲的!快叫陆棉棉出来!这是她娘……” 为首的一名影卫毫无征兆地出手,快如闪电。他那戴着宽大的黑色袖子看似随意地一挥,动作幅度极小,可藏在袖子下面的机关应声而动,一枚不大不小的铁丸从袖子当中射出来。 “啪嚓!” 那面本就掉了漆的破锣如同被巨锤砸中,瞬间四分五裂,碎片和瘪下去的锣面散落一地。那敲锣的闲汉只觉得一股强劲的风吹过来,破锣碎裂的时候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紧接着,另一个影卫如鬼魅般欺身到那吹唢呐的闲汉面前。 没有任何言语,冰冷的视线锁定了那制造噪音的吹口。闲汉的唢呐声戛然而止,像是被生生掐断了喉咙,吹口已在他惊骇的目光下碎裂开来。 喧闹刺耳的噪音瞬间死寂。 人群的议论声也消失了,所有人都被这毫无感情又迅捷暴戾的出手震慑住,大气不敢出。 费嫂子骇得连连后退,把费二狗推到了前面。费二狗对上影卫毫无情绪、深渊般的眼眸,只觉得裤裆一热,竟当场尿了裤子,腥臊气味弥漫开来。他脸色惨白如纸,抖得几乎站立不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非二狗也向来是个欺软怕硬的,见到如今的局势,他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出来。不要提是在薛宅面前如此强大的威压,仅仅是在勾栏瓦舍受了些气,他都不敢当场撒出来,只能够强忍着将这股气回家撒到曾经那个被他逼死的娘子身上。 影卫冰冷的目光扫过他们寒酸的礼担和狼狈的模样,最后定格在费嫂子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没有开口,但那眼神传达的信息清晰无比:滚! 与此同时,薛宅那半开的大门内侧阴影里,身着玄金色蟒袍的身影缓缓踱出一步。薛煌并未完全走出大门,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门前这场可笑的闹剧。他甚至没看费嫂子和费二狗一眼,目光淡漠地扫过群中他唯一认识的一人,那便是已经被影卫抽成猪头的陶氏。 他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如同寒冰坠地,清晰地穿透死寂的空气,字字如同重锤砸在费嫂子心头,更砸在周围每一双竖起的耳朵上,“陆棉棉,我的人。” 其中的意味,让人不敢深想。 “她所有的事情自有我来做主……”薛煌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抖如筛糠的费嫂子脸上,那眼神不带丝毫烟火气,却比刀锋更利。 所有的事情其中当然也包括婚姻嫁娶之事。 不愧是佞臣,可以完全不顾朝堂法纪。扬州城内天高皇帝远,想来那个向来做事小心谨慎,欺软怕硬的县令齐源也不敢拿九千岁怎么样?更何况九千岁还是当朝皇帝的亲娘舅,想必皇帝都不敢怎么样。 薛煌说完,甚至没兴趣看他们的反应,仿佛驱赶一群恼人的蚊蝇。他转身,玄金色袍角在空中划过一道冷硬的弧度,身影重新没入门后的阴影之中。 “哐当——!” 沉重的朱漆大门在他身后轰然闭合,发出震人心魄的闷响,隔绝了门内外的一切视线,也将那极致的恐惧牢牢留在了门外。 “哗啦——砰!哎哟!” 那两名黑衣影卫在门关上的瞬间动了手。没有多余的动作,一人一脚踹在费二狗的胸口和费嫂子的后腰上。巨大的力量让两人如同破布袋般惨叫着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巷子的青石板地上,礼担也被踢得四散飞溅。 众人才看清,其实李诞里面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聘礼,只是让几个人抬着几个有些发旧掉漆的箱子过来冲冲场面,说什么家境殷实,原来一切都是谎言。 雇来的两个闲汉本以为就只是一个抬箱子的普通差事便接了下来,哪曾想还会遇到这样的事情,这件事情本就和他们没关,他们连滚带爬,只想逃离这个修罗场。 费嫂子摔得七荤八素,腰仿佛要断了,脸上涕泪横流。费二狗更是直接昏死过去,裤裆一片濡湿狼藉。经过这一遭,他们也绝对不敢再对这桩婚事有任何一丝觊觎。 两人在周围人群指指点点、幸灾乐祸或夹杂着恐惧的复杂目光中,被那两个连滚带爬的闲汉搀扶着,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狼狈遁走,消失在长街尽头。 费家姑侄两个人逃跑了,因有了先前经验一早就先逃到人群当中避免挨打的陶氏却仍挂着一丝不服气的神情。费家嫂子的话算是给她提了个醒,就算费家姑侄两人提出来的这件事不行,她也一定会找到一个方法让陆棉棉这个小贱蹄子付出她应有的代价。 第46章 新官上任 朱漆大门外,费嫂子尖利的叫喊、廉价刺耳的锣鼓、人群的窃窃私语,这些如同透过窗纸渗进来的风,丝丝缕缕,清晰地传入了薛宅里面陆棉棉暂居的院落。 她正坐在窗边的圆凳上,面前摊开着整理了一半的卷宗,心思却早已不在那些冰冷的文字上。薛煌那句不高不低、却带着惊世骇俗意味的宣告“她所有的事情自有我来做主”如同滚烫的烙铁,猝不及防地烫在她的心上。 她想那一瞬间他的这句话所意味的并不是控制,而是保护。 陆棉棉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尖陷入掌心。 “听见了?”温和带笑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被薛煌留下照顾陆棉棉的花月楼的云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银耳莲子粥走了过来,放在陆棉棉手边,“薛大人他啊……”云娘故意拉长了调子,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笑意,“对陆姑娘你可真不是一般地上心。” 陆棉棉心尖猛地一颤,像被羽毛轻轻搔过,又带着一丝灼热的酥麻。 她慌乱地垂下眼,掩饰着瞬间涌上面颊的红晕。“云娘,您说什么呢!薛大人他……他只是不想外面那些人吵到宅里清净罢了。” “而且我若是成了他人妇,想来就要困在后院当中做些相夫教子的小事。而薛大人他还需要我帮他破案,这才没让那些人将我带走吧……”陆棉棉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她最后都已经模糊的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陆棉棉不再言语低头端起那碗还冒着热呼呼热气的银耳莲子粥,试图用升腾的热气遮挡自己的窘迫。 这话连她自己都觉得牵强。 若只为清净,打发影卫就够了,何需九千岁亲自出面,何需说出那样…近乎占有宣言的话? “哦?只是为了破案不成?”云娘笑着在她对面坐下,眼神促狭,“姑娘破案的本领怕是还不如薛大人身边一个普通的影卫吧,为什么薛大人放着更成熟的人才不用非要将你留在他的身边呢?如果只是为了熟悉扬州城,他大可有更好的办法,为何就非是姑娘不可呢?” 云娘轻轻拍了拍陆棉棉的手背,语重心长,“陆姑娘,我很谢谢你救我出苦海,我也很谢谢你能够帮助我们苏郎找到真正害他的人,让真凶伏诛。听了你的劝慰,我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带着苏郎的那一份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可是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无法挽回的,是人力所不能及的。我只能和你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 陆棉棉捧着碗的手微微发烫,心湖却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一圈圈荡开,搅得心绪难宁。 她承认,薛煌所做的一切,都让她无法自持地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还有那难以言喻的被珍视感。 从为他娘亲的牌位做主,到今日当众为她斩断来自原生家庭的枷锁,那份强势的庇护,让她这棵在风雨中飘摇了许久的小草,第一次贪婪地想要依赖一片似乎可靠的屋檐。 然而,这刚刚萌动的心悸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另一个声音便在心底清晰地响起,冰冷而残酷,瞬间浇熄了那份刚刚燃起的微弱暖意。 薛煌是大靖朝权倾朝野的九千岁,小皇帝的生母手足,手掌生杀大权,是让朝野上下闻风丧胆的薛阎王。他的世界是权力倾轧的漩涡中心,是刀光剑影的修罗场。 她陆棉棉一个扬州城小小捕快班头,刚刚从泥沼般的家庭挣扎脱身的孤女,毫无背景,甚至以后还可能会风餐露宿,他们两个完全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又怎么能够有那么多的交响呢?! 云泥之别,天渊之隔。 那点隐约的、让她心颤的情愫,在这巨大的身份鸿沟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又不合时宜。 薛煌今日的“在乎”,也许不过是他对待“所有物”的一种惯常姿态,是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权力游戏中随意落下的一步棋。 她有什么资格,敢去深想? 陆棉棉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的红晕和眼中的迷茫已被一种强自的冷静取代,仰头将银耳莲子粥喝尽。 不去想,命运把他们带到哪里就去哪里吧。 就在她努力说服自己,将刚刚泛起的波澜死死摁回心底最深角落之时…… “陆班头!陆班头!”一个略显急促的熟悉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院落的宁静。 只见薛煌身边得力的小内侍小覃子小跑着进来,面色带着一丝紧张和匆忙。他见到陆棉棉,微微躬身行礼,“陆班头!衙门刚传来急报,新任的扬州县丞大人已快到府衙门口,正待交接!齐县令命您这位班头即刻带人前去府衙门前迎接新官!” 新任县丞? 陆棉棉心头那点旖旎的遐思瞬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事物搅得粉碎。 对于扬州城的衙门来说,这个位置至关重要!前任方里县丞正是拐卖少女案和梁大人案的关键罪犯,好像是被判了秋后处斩,但人虽然秋后处斩,县丞的官职却不能任他继续坐上去,朝廷派遣的官员前来任职也是情理当中的事情。。 “知道了!”陆棉棉立刻起身,声音染上了些公事公办的冷静,“我换上官服就随你去!” 她快步走向衣柜,动作利落地拿出那套深蓝色的捕快常服。那串薛煌曾经见过的碎金链子依然缠绕在手腕上,此刻折射出金属特有的光泽。 陆棉棉在云娘的帮助下穿好衣服,刚刚踏出大门便发现小覃子的身边站了一个更为高大的身影。薛煌居然也等候在他的门口。 还不等陆棉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薛煌直接开口交代,“我同你一起到县衙。” 一起吗?! 陆棉棉下意识的反应是想回绝,“大人您位高权重,衙门不过是新换了个县丞大人你也不必到衙门去见一见他的……” 看到薛煌越来越阴沉的脸,陆棉棉的声音也没骨气的越来越低。 陆棉棉微微弓腰,做出了个请的手势,“那就劳烦大人了。” 薛煌面上的阴沉略微收敛,两人还如同之前一般默契的一前一后,前往衙门。 第47章 好久不见 陆棉棉等人赶到衙门的时候,新来的县丞大人已经入厅理事了。 李牛悄悄围过来,但看到薛煌的表情后又欲言又止。 不过可以看出来,这位新到衙门的县丞大人应该是个不喜热闹的,而刚刚来到衙门就入厅理事,看来应该是一个能为老百姓做实事的好官。陆棉棉的心里还是有一些欣慰的。 陆棉棉微微侧过身看着薛煌,“大人,我现在是衙门当中的班头按理来说是应该去拜见一下县丞大人的,待我拜见了这位新的大人,再来找您共事。” 陆棉棉现在做事之前都要和薛煌交代一番,总觉得不交代这心里就不安稳。 薛煌点头。 此刻的九千岁人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次单独见面的严重性。 陆棉棉按照一旁站着的用手势不断给她提供暗示的李牛所指向的方向,走到新县丞理事所在的位置。 陆棉棉沿着李牛示意的方向,走向新县丞理事的厅堂。 刚刚经历过门外的提亲风波和与薛煌之间那难以言说的心绪翻涌,此刻拜见新上司,她努力压下杂念,整理了一下深蓝色捕快常服的衣襟,让自己专注于眼前的公务。 厅堂内比外面明亮些,新任县丞并未端坐书案之后,而是负手立于窗边,正静静看着窗外的画面,似乎是在思考一些什么,又似乎是在熟悉县衙的环境。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深青色官服,背影挺拔如松,透着沉稳干练的气息,却又莫名地给人一种落寞孤寂的感觉。 陆棉棉在门口站定,抱拳躬身,声音带着下属应有的恭敬,“属下陆棉棉,是衙门里新上任的班头,错过了大人的行期,特地赶来拜见县丞大人。” 窗边的人闻声,缓缓转过身来。 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清晰而年轻的轮廓。五官颇为英俊,肤色是那种泛着光泽的小麦色,只是眉宇间刻着超越年纪的沧桑感,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一道从右耳根斜斜延伸向下颌的、淡淡的疤痕。 那疤痕颜色极淡,几乎快要融入肤色,并不狰狞,却给他的面容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硬朗与经历过风霜的痕迹。 陆棉棉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撞上了他投来的视线。 那眼神很黑,很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古井。他就那样平静地看着她,里面却翻涌着陆棉棉无法完全解读的复杂情绪——有审视,有不易察觉的探究,更有一种……仿佛等待着她识破什么似的……深沉而专注的凝望?甚至,那专注底下,隐隐含着一丝被她忽略的、微不可查的紧张,以及……浓烈的、快要溢出眼底的期待? 这眼神!让陆棉棉心头猛地一跳! 一种毫无缘由的熟悉感和莫名的亲切感,如同破闸的洪水,瞬间汹涌地淹没了她。这张脸明明是陌生的,这份陌生的感觉下却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这股亲切感似乎要突破什么,奔涌而出。她努力在记忆里搜索,衙门的同僚、市井偶遇的面孔,甚至幼时模糊的影像……没有,什么都没有。 陆棉棉记忆中所有的脸庞似乎都无法与眼前这张略带沧桑的俊脸重合。 “陆班头。”新任县丞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稳,带着新官的威严,但尾音似乎有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停顿。 他向前迈了一步,目光依旧牢牢锁在陆棉棉脸上,仿佛要在她眉眼间确认什么重要的东西。“不必多礼。我姓凌,凌霄的凌,凌子敬。” 然而,自报家门的这几个字,却像是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在陆棉棉记忆深处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轻轻刺了一下。 嗡—— 一阵莫名的、带着久远酸楚的尖锐鸣响,毫无预兆地在她耳畔炸开!这诡异的生理反应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让她几乎稳不住身形。 她下意识地抬手,用指尖去按揉太阳穴,手腕上那串在昏暗审讯室也曾折射幽光的碎金链子,随着她的动作在袖口下若隐若现,闪过一点冷芒。 凌子敬的目光,在她抬起的、带着金链的手腕上骤然停顿!那深渊般平静的眼眸瞬间翻涌起更加剧烈的波澜。他没有立刻移开视线,反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那沉默带着一种刻意的、沉重的凝滞感,像是在强行压下某种汹涌的情绪。空气中无形的弦被无声地绷紧。 议事厅里,只剩下窗外微风吹动檐下铜铃的细微轻响。 陆棉棉被这无声的注视和心头那股突如其来的陌生情绪搅得有些手足无措。那眩晕感和奇异的心悸仍在,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是凌大哥吗?” 凌子敬的眼神更深沉了。他看着她强作镇定的模样,看着她眉宇间那丝若有若无的困扰,那张被沧桑镌刻的脸上,那份等待被认出的期待,仿佛凝成了实质。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终于再次开口。 这一次,他的声音似乎更低沉了些,少了几分刻意维持的官腔,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而炽热的复杂情感,那份深藏于平静水面之下的迫切几乎要破冰而出,“棉棉,我回来了……” 凌子敬的目光紧紧锁着陆棉棉的眼睛,仿佛想从中窥见一丝熟悉的灵光,他轻轻吸了口气,语速放得极缓,像是每一个字都承载着不为人知的重量,“你……可还记得……” 陆棉棉的情绪显然比眼前的人还要激动,“凌大哥,你没死?你居然还活着?可你怎么会突然变成了扬州城的县丞大人?你不是当年跟着征兵的人一起去战场上了吗?他们所有人都传你已经在战场上阵亡了……” 一般征兵的年限在三年,战事若停便可以遣返还乡。 可是三年已过,战事也平息,扬州城内的一方院落里却迟迟没能等到凌子敬回家的身影。战场上伤亡无数,很多人都倒在了战场上,甚至连尸骨都不能送回来,就这样淹没在尸山人海当中。 凌母在凌家那一方小小的院落中,等到了儿子已经在战场上阵亡的消息,衙门派人送来了抚恤金。凌母这一生就只有这一个儿子,将他当成命一样。宝贝儿子都没了,要这些黄白之物又能做什么? 没过多久,凌母就因郁郁寡欢,思念成疾,郁郁而终了。凌母的棺材钱还是陆棉棉出的,她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一个还未出嫁的女儿为一个老妇人发丧吊唁。 这一切也都只是为了报答当年陆棉棉被陶氏欺负时被凌家人所接济的恩情。 已经时隔多年,陆棉棉记忆中那个从小就对她很好的绫大哥的面庞已经开始模糊。不过每逢清明,陆棉棉还是会给这娘俩烧一些纸钱。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那个已经在她记忆中变得模糊的对她很好的凌大哥居然还活着,还成了扬州城的县城大人…… 第48章 原来是故人 陆棉棉连珠炮似的疑问,包含着巨大的震惊、不解,还有一丝被时光模糊却重新变得清晰的,对这位童年依靠的兄长般的亲近感。 她看着他脸上那道从耳根延伸至下颌的淡疤,记忆里那张总是带着爽朗笑容的、护着她的邻家哥哥的脸庞,终于渐渐与眼前这位沉稳却难掩沧桑的年轻县丞重合。 凌子敬听到她一连串的问题,尤其是那句“他们所有人都传你已经在战场上阵亡了”,深邃的眼中翻涌起复杂的痛楚。 他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默默地、几不可查地移开了瞬间的目光,仿佛那回忆太过沉重,需要片刻的沉淀。 他转身,缓缓踱到窗边,看着庭院里被阳光晒得发亮的青石板,那光线也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给他添了几分孤寂。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重新面对陆棉棉。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清晰地穿过安静的厅堂,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的、不易察觉的沙哑,回答了陆棉棉最核心的那个疑问,“是的,棉棉。那一仗,与我一同来的同乡,还有并肩作战的战友,甚至可能包括我自己都认为我已经死在那场战争当中了。”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似乎穿透了县衙的墙壁,回到了那血与火的修罗场。“被敌人重重包围,我受了重伤,背后挨了一刀,深可见骨。血流得太多,只觉得浑身冰冷,眼前发黑,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只看到满地断肢残骸……我以为那就是终点了。” 陆棉棉屏住了呼吸,仿佛能感受到当时那绝望的寒意,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她的心里隐隐生出一股心疼的感觉,都说母子连心,想当初的凌大娘也感觉到了这股刺激心脏的疼痛,才会真的在那些人送来抚恤金的时候认为凌大哥已经身亡了吧。 凌子敬深吸一口气,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但我没死。大概是老天爷可怜我命不该绝。当我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易的军帐里。是一位在战场上寻找伤兵的同袍救了我。他背着我,走了不知多远,躲过了好几拨搜刮战场的敌军,终于把我送到了后方医营。”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当时的情况或许只有他与那位救下他的战友才知道有多难。 “命是捡回来了,但伤太重,休养了将近半年才能下地。”凌子敬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抚过那道下颌的疤痕,凌子敬似乎想解下身上的衣服,让陆棉棉查看他身后的伤疤,但想到现在是在衙门的理事厅,他刚刚举起的手又缓缓的落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在陆棉棉眼里,让她心尖又是一颤。 “伤好之后,我回到了原来的营伍。经历过一次生死,看着那么多朝夕相处的兄弟埋骨他乡……心里憋着一股劲,也真的没什么好怕的了。后来几场硬仗,我冲在前头,也幸运,几次关键的时候立了些功劳,砍了几个敌将的脑袋……将军抬举,把我提拔到了身边,做了副将。” 他的话语简洁有力,没有炫耀,只有沉甸甸的事实。骁勇、立功、副将……这些字眼勾勒出了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浴血重生的军人形象。 陆棉棉听着,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这不再是记忆中那个会给她摘野果、帮她赶走欺负她的小孩的邻家哥哥,而是一位真正在铁血沙场中锤炼出来的铁血英雄。 凌子敬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陆棉棉身上,那份深沉的专注感又回来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解脱,“后来……终于,战事彻底平息了。王师凯旋,论功行赏。将军问我要什么,想要继续跟着他一同返回京师,待将来可能还会有战事再起,跟在他身边建功立业,继续晋升,还是领一笔厚赏去地方上做个富家翁?” 他微微摇头,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眷恋,“我都拒绝了。我只跟将军说了一个愿望:我想回扬州,回家乡。我……我放不下家里的娘。当年走得太匆忙,也不知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提及母亲,他沉稳的声音里终于透露出明显的涩意和愧疚,当然凌子敬也并没有将自己全部的心绪都透露出来,他除了放不下自己的娘亲,还放不下记忆中那张可爱的邻家妹妹面庞放不下陆棉棉…… “将军感念我多年随他出生入死,也知道我思乡心切。正好这时候,周城这面有消息传到军中,说是扬州城内县丞之位出缺。将军便替我周旋了一番,向吏部举荐,把这个位置给了我。” 他抬眼看着陆棉棉,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些,“所以我回来了。只是没想到……” 他顿了顿,眼神中那份期待被认出的光芒已然散去,只余下几分世事变迁的怅惘,“回来的路上就听说了我娘当初因为我的事情郁郁寡欢,已经离世了。我当时得知这个消息在路上大病了一场,这才耽误了赴任的几日行期。谢谢你,棉棉,已经听那些同乡说了,我娘去世之后是你帮她下葬的……” 是所有人都传他已经阵亡在战场上了,陆棉棉做这样的事情完全是费力不讨好的。凌子敬也能感受到陆棉棉他的一番情谊。 他深深地看着陆棉棉,仿佛想把她现在的模样,连同幼时那个瘦小倔强的身影,一起刻进心底,“算了,那些伤心的事情就不提了,过去已经无法挽回。只是这些年……棉棉你……” 他想问,你过得如何?可时隔多年,两人之间已经隔了许多的岁月,凌子敬竟一时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厅堂再次陷入寂静。窗外微风吹过,檐角的风铃轻轻作响。 陆棉棉胸口起伏着,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战场上死里逃生、军功晋升、为返乡放弃高位厚禄……这些足以书写传奇的经历,竟发生在她记忆中那个已经“死去”的邻家大哥身上。 她看着凌子敬脸上平静下的风霜,和他提到母亲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痛,忽然觉得喉头哽咽。 她张了张嘴,想告诉他关于凌母的事,告诉他那些年的艰辛和陶氏的刻薄,更想问问这十数年他一个人是如何熬过来的……可就在这时,一个清冷而极具存在感的声音,极其自然地穿透了这份凝结的空气,从厅堂门口传来,“凌县丞好本事,从尸山血海中挣得副将功名,又自甘降阶来做这小小县丞,只为返乡探母,其志可嘉。” 薛煌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门边,玄金色的蟒袍在门框阴影与透入阳光的交界处显出一种冷峻的华丽。他单手负后,目光先是落在凌子敬脸上,带着惯有的审视与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随即,那目光缓缓地、不容置疑地,落在了神色复杂的陆棉棉身上。 厅堂内的温度,似乎骤然降了几度。 第49章 暗流汹涌 同样都是男人,薛煌对于现在凌子敬看向陆棉棉的那种眼神再清楚不过。 薛煌觉得内心如有针扎,他不想看见这样的目光。 两人在衙门的理事厅当中似乎寒暄过久,薛煌放心不下,亲自前往理事厅探个究竟,可他却在门外听见了两人大部分的寒暄话语,可以推测出两人之间的那些朦胧关系。 听到最后那温情缱绻的 如今的花房已经整理得很不错了,她和沈御唐一起修建过花枝,她和沈御之一起埋过种子。 神眷子民生育困难是不争的事实,而退化的子民繁育力回升也的确如此。 徐冰倩起身致意,作为国家队选手她唱功的确很拔尖,这点从专业评审的票数也看得出来。 “那你告诉我这些又是为了什么?放弃希望向波塞冬摇尾乞怜?还是说等着那所谓的海神的审判?”至于伊冯那句上面有人,魔鲸王只当是玩笑话,因为他清楚,伊冯这种性格的人是不屈居人下的。 拜入金刚寺后,于青也知道,到了年龄的苦字辈几位高僧,这几年有了退位给下一代想法。 此刻,赵波瞳孔已经瞪到了最大,嘴巴张的恨不得能塞进两个拳头。 他一大早便去爬了一趟白川山,早就饿的前腔贴后腔,这会儿抡起肉来自然是十分开心。 魏贤忠远去浙江道赴任,吕芳最宠信的干儿子敬一业昨日也返回长安。 不像是苏云有的无数的资源可以供他挥霍,正常情况下都没有办法炼制出最好的阵法或者丹药都要经过无数次的试错,而每一次的提升都会让人感到绝望,正因为这样练字丹药或者是创作阵法。 “他们不是想搞低买高卖那套吗?尽管放马过来,看看他们现银多,还是朱某的粮食足。”朱厌语气坚定。 至于参与叛乱的那些首恶,或许要感谢索尔,他一下子将那些人全部化为了干尸,省了叶无痕的一番手脚。当然,那些家族中幸存的族人或许也得庆幸首恶已死,否则的话叶无痕会不会给他们留一条生路还是两说。 “没想到你居然回复了这么多。”这时候将情神尊叹了一声,神色当中有些莫名的失望。 怀抱着骄傲和喜悦,法夫娜将扳机一扣到底,能量的洪流自炮口迸发,满是血色的视野被白色强光所填满。 毕竟他人在空中,逍遥游身法飘忽不定,李淳绝无反击的机会,他大概就是想拖时间。 随着这种无形的力量包裹住这一切,那种因为他离开那宝座所产生的动荡,自然而然的便已经完全平息下来。 这种模样,让李浩知道,应该是自己方才所施展出来的手段给了他们无比强烈的震撼,使得他们在这时候已经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现在的境况了。 中国的歷史不是威权就是改朝换代的,中国歷史不都是这样的?……唐宋元明清及现在。 风一般的速度,眨眼蓝已经离开房间、返回卧室,而后再次的归来,并且手中多出了相当厚的一摞纸张。 话音一落,凌瑾陡然前袭,屈指成爪一把扣住了陆轩的喉咙,眼眸之中满是杀意!以她的力量,只需要用力一抓,必定能够瞬间切断陆轩的喉管。 被跳跃思维有点弄懵的狄安娜呆坐在沙发上,几乎不会为任何事动摇的心脏一阵激烈的悸动。事前做出种种假想,并且制定了复数的对策。可狄安娜怎么也未想到,居然还存在这种解套手法。 第50章 入梦 苏曼的话刚说出口,强大的冲击力将他们带向了对面的大厦,大厦的外墙全是坚固的钢筋混泥土所筑,这一撞就算是不死,也会撞成半残人士。 “呵,张局长,你把房管局,当成自己的家了吧。”郭本涛冷冷的说道。 裴瑜打开了引擎离开了海边别墅,脚下猛踩着油门,像是一阵风离开,仿佛他的人根本没有来过这里似得。 霍北萧夹着香烟的手指骤然收紧,他当然不会听信墨逸轩的片面之词。可是一切都太巧合了不是吗?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陆凛震惊的看着他,急忙走到他的身边,拎着他的衣领口逼近自己。 苏曼不是不怕死,只是知道命不由己了,所以她才在孟之南面前表现的淡定从容,可是这一次,她竟是那么害怕死。 这话听起来有点狂,不过长歌知道,他说的是天大的大实话,她来南疆这么久,又怎会不清楚南疆的情况,若非南疆还有蛊毒医术这门手艺撑着,怕是随便一个国家都能灭了。 一觉醒来,华絮向着窗外看去,阳光洒落下来,穿过窗前的枝叶投放到玻璃上,闪闪烁烁。 “大娘,你这个高血压,不能停药,停药就会反弹,明白吗?”任晓晓嗓子都有些沙哑了,看来,一上午,接待了不少病号。 彭家声出去之后,根本没有离开,一直等待着房间里的动静,他知道,华絮根本忍受不了多长时间。 今天的天气十分的好,可谓是晴空万里,温暖适中,而城中的擂台处,一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样子。 她身处在带有强烈腐蚀性的尸气之中,那种腐蚀之痛,使娇柔的她第一次感受尸气的可怕。 琉漠涛拿起一边一柄庖璃刀,骨肉分离随后切成一块块,十来只魔兽的肉凌霄三人自然是吃不完,所以只取了其中的精华部分,被灵力割伤的肉也是不要。 这一点,许七看元妙界中死在自己手中的人的记忆,也有了解。不过这时候听玄霜这么说,心里却有了一些别的念头一闪而过。 “这个七锦的修为虽然不怎么样,但好好调理一番,也是个可堪一用的战力。属下管辖水域,也正需要一个副手,分管‘操’练部众、巡视水脉之类的事情。”应蛟的也有道理。 却在此时,余家塔楼中,青姨站出一步,掏出一张余家会武弟子名单,而云凡的名字和画像,正好在此名单中。 砰!地表一颤,现出一个土坑,却见黑与不点身形不由自主的被震飞至半空中。 有了这个认知萧无邪自然无比欢喜,冷眼看了一眼段西风等人,嘴角露出一丝邪异的微笑。 “我无所谓。”这些陈锦川并不在意,很多人都说娱乐圈很挣钱,这是事实。所以等你挣了很多人都挣不到的钱的时候,就必须要承受很多人承受不了的压力。 林悦也真是够坚强的,她的号码已经被顾南烟拉黑了那么多个,还能找到新的号码给她打过来,该不该夸她勇气可嘉呢? 无数道目光,瞬间望到陆雪琪那惊愕的脸上,片刻后,又被道玄真人吸引了过去。 最让时宛溪痛苦不已的是,因为没在奶奶面前控制好情绪,而让奶奶发觉了时宛溪被劈腿抛弃的事,奶奶因为心疼时宛溪,病情加重,不久后便撒手人寰。 光头见杨展昭也是一脸的蛮横之气,身边还有三四个同样不怀好意的壮硕青年,心知碰上了硬茬。 将需要用到的东西全部都准备好,同时给苏微微发送了一条短信,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后就直接过来。 练南春喉咙里似乎被什么给哽住了,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心神荡漾之下,眼前不觉已是模糊一片了。 但在阿基拉还没来得及问阿尔法之前,她突然说了一句他不能忽视的话。 因此无论白山怎么攻击,怎么打,都打不到他,毕竟他的真身并不在这里,看到的,仅仅只是他的一道影子,一道投影。 陈锦川上前一把拉住了沈溪言的胳膊,他还真的有点怕沈溪言真的上手和卫轩打一架,到时候就不大好了。“言言,消消气,我有话对你说。”事情已经上了另外一个高度了,再说下去可能真的要打起来了。 不过他显然瞧不上李飞,自出现后始终不曾用正眼关注李飞,这倒让李飞乐得轻松。 眼下,长史职务暂时高挂,失去江州大堂的渠道,欧阳戎了解洛阳那边第一手消息,只能靠谢旬、沈希声等人的信,要不就是浔阳王一家在洛阳的旧人脉,例如相王府。 「水长老尽心尽责,云起宫真是瞎了眼。」古圣超为她打抱不平。 再往下翻,他发现诸如此类的互动评论,几乎苏阳最近发的微博下面都有类似的。 这人虽然战斗力没有那么的报表,但是吃他一招,也会挂彩,他可不想这么英俊的脸上有任何的伤疤。 师父在京剧中主要扮演的旦角中的青衣,在众多师兄弟中,只有他的长相和声音最适合唱青衣。 第51章 花灯节 晨光初透,薛宅院墙外清脆的鸟鸣声尚未唤醒沉睡的扬州城,一阵沉稳有力的叩门声便已在朱漆大门上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门房揉着惺忪睡眼拉开一道门缝,只见门外站着的新任县丞凌子敬,此刻的他已经换下身上带着威压气息的官服已是一身整洁的常服,身姿挺拔如松,眉宇间的沧桑在熹微晨光中似乎柔和了几分,但眼底 冷邪也是满头大汗,不过他眉头紧锁,显然正在用意志力对抗心火。 可惜,左彤雅在来到天幕食城时,唐林等人已经在包厢内吃饭了,所以她并没有遇到唐林。 不一会,杨帆的大腰子和烈酒上来了,杨帆抓起一串大腰子吃的贼欢实。 破军杀星沉默了一会,对着王天双膝弯曲跪了下去,王天连忙伸手想要将他扶起来,可他的手却直接穿过了破军杀星的身体,就这样不忍心的看着破军杀星跪了下去,他那一双老眼,不由自主的泛起了泪水。 “对了,舅舅,张少成要娶圆圆的时候,下了聘礼了吗?”展英又问道。 他担心的不是他们家强盗城主的身体,是打心眼儿里觉得这椅子挺贵的,就这么拆了话,非常的不值得。 “超级原始药剂和重组药剂,目前数量已经足够了,不需要太多。”柳尘自言自语,一边装,一边丢。 虽然这只凶兽的力量也是十分的可怕,但还是远非李别离的对手,李别离并没有选择直接杀死凶兽而是一剑刺向凶兽前扑的路线上,若是凶兽不停止,必然被李别离这一剑重伤。 “龙九老弟,你可知道,我们身处的这颗陨石有多重?”金四爷见我看着屏幕,问道。 毕竟这个世界上势力不少,强者也不少,越拖的话,知道消息的人越多,到时候他们想要夺取机缘机会就更少。 李峰旁边的一个年轻人急忙回身,将郑斌抱了起来,一行人灰溜溜的离开了,一秒钟都不敢多呆。 关键的是灵魂存在的两个不同形式。灵魂依托肉身存在,就是人或者动物等生灵。灵魂独立存在,就是亡灵。 李隆基本是客气客气,魏知古就不这么认为了。他对于圣人这一隐晦的“承诺”很是信任和感动,不禁挺直了腰背,想让自己看起来比姚崇神气一些。 麻古多少的有点后悔,妈的,这么好的尤物,真的要让李学兵来第一次吗?想了想李学兵的两个保镖,麻古低低的叹了口气。 我和陈识当然不可能手拉手的回去,那波情绪发泄过后,我把衣服还给他,距离也恢复到之前。 “不酸,一点都不酸,怎么了?”苏子妍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通过这一场比赛,方天星对赵德柱起了爱才之心,将弟弟的仇恨抛到了九霄云外。 听着背后雷鸣般的大地颤动声,孟霸天运转体内的一股股精神力,涌入隐雪体内,隐雪的速度一瞬间提升了两倍,转眼间就到了那个山洞前,走出山洞。 莫予淇定定的看着秦宇,似乎,除了退婚这事,秦宇还从来没有让自己失望过!对了,既然秦宇心里有我,为什么要退婚?还有,他怎么说我是丑比? “该!这样的人就该杀!到处害人,手太狠了!”程母一贯的评论风格。 这么轻松就慑服了他们,龙青尘没有感觉意外,这些战斗人员,估计都是军队里面精挑细选出来的,最崇尚的就是实力,实力比他们强,他们自然就服了,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直接。 第52章 高僧圆寂 他们暗自庆幸,如果不是因为沙暴的原因,他们昨晚根本就不可能在这里安然度过一夜。 杨华的话音刚落,便只听一阵掌声响起!这意思,大家都赞成了。 再看看这几年来那些汉人大臣在搞什么洋务运动搞什么民族企业,说的是那么得好听,什么工业兴我大清,说到底哪个不是在那里闷声不响的发大财,你在看看那李鸿章的家产你们就知道了。 你们就是一帮花花公子,只会些花拳绣腿,你们玩过几天枪?见过血吗?恐怕大多数人见血就会腿软吧? 这不符合逻辑,她应该是排斥他的,恨他的,甚至被他这样对待之后,她会干呕不止的。事实是,都没有!这些都没有。 苏无恙不太能适应突然变得幼稚的男人,她的印象里,无论何时何地,这男人都该是沉稳有加的。可看见他这样欣喜,所有的担忧也都化为了烟云,看着他的目光里,就只剩了满满一片柔情。 凌阳不敢从正门进入,绕到彩姨居所的侧门,按照约定好的暗号,三长三短的轻叩两遍,房门被彩姨从里面拉开,把凌阳和罗图让了进来。 “你脑洞有够大的。”苏煜阳的解释凌秒还比较满意,他的气也顺了。 “这样就好了,你们什么时候回去,有空一起吃个饭。”谢若言建议道。 道通真人双目赤红,跺了跺脚说:“罢了,罢了!”他一把抓住了王一剑,直接御剑飞离了顶天峰,是不忍心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幕。 “你居然认识偷猎者?”身后的哈依惊魂未定,显然在商路上也不止一次遇见过来自地下世界的威胁。他定了定神,还是选择相信同乡。 这样一比较,沈浪感觉到还是东方法师比较厉害,自己能修炼出法力,这个法力就是指真气,真元,真晶。 “老婆,谢谢你!”即使明知道进了魔煞阵就有可能出不来了,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跑了进来,陪他同生共死。 18是谁就能拥有20亿的资产,而且还在不断的发展,这样的年轻人,包船王和霍先生都不敢说自己能比,他任昌又算什么? 我曾经见过的,遇到过的那些人,他们还好吗?有没有曾经想起我过? 残碎尸体如雨点般,掉落满地,其凄惨程度,丝毫不亚于音菡的音符攻击。 他上次兑换了各种卡片之后,声望值只剩下了区区几十点,这意味着,这段时间,他的声望值增加了接近九千六百点。因为有声望卡的翻倍功效,所以,他实际得到的声望值,是四千八百点左右。 耗费了半年的时间都没能得手,而且人居然失联了,这让吴浩源感到无比的恼火。 只是有些话,该怎么说才不会让对方觉得难过?她,还会像还一样哭泣吗?那自己跟那些利用她的人有什么区别? 好悬,最后总算找到了。不然的话我就要去上次度假的沙滩旅游地点去找了。 战场上兵马摆开人山人海,旗帜飞扬、战马奔跑,热闹非凡。只见对面阵营中的旗帜上写着一个“周”字,汉王询问部下,原来前来应战的是新封徐州总兵官周遇吉。 张宁骑马在营中巡视了一圈,对军中的状态还比较满意,至少有组织有秩序军纪。让这股人马成为军队的特点不是手持武器和统一的衣甲旗帜,他觉得秩序才是关键。 81z。林泽远下象棋的水平绝对是一流的高深莫测!王子君只是大致看了几眼就有了这个判断。但是,他却下得犹犹豫豫的,像是绞尽了脑汁方才出手,落到棋盘上却很是一般,像臭棋篓子似的。 古彪是倒在了关妙香的手上的,被关妙香哄得不知不觉中就喝多了。 东岛都城京都的正南门名为罗生门,十三世纪之前曾经历过长期的战乱,一个过程简单的故事就发生在那个乱世。 刘镒华得意一笑,接着又伸出右臂自然的从她身后双手交叉地把她搂在身前,他的又手停留在她的腰间。 虽然这不符合地府一贯的处事风格,不过现在处于非常时刻一威胁到本位面地球人类的安全问题,也就不得已而为之了。 在主场优势下,蕾米的气势高涨。而幽香却也不是好惹的。这个握手一时半会儿却还是分不出胜负来。 云牧不解气地照着金植株脸上猛踩一脚,看到那个棒子鼻血横飞脸上露出一个鞋印,他才好整以暇地转过身,迎上了崔成元。 林绯叶被这个笑搞得有些紧张,毕竟离王对她而言,不过是前世里的一个传说,故事她听了那个多遍,可如今就在身旁,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然,这个办法是最笨,也是投入巨大的办法,但是这个办法才是一劳永逸。 就是最能喝的左一,一顿饭吃下来,一直在观察,并没有说什么话。 当然,此时的神域,衰弱到了极点。三百年的恢复,也只是恢复到曾经千分之一的修士数量。这其中,还有大半没有达到神境,只是那些神境带入的弟子仆从。 第53章 疯癫师弟 他浅冷棕色的眸光波澜不惊,似乎方才一刹那的慌乱只是昏黄路灯下迷幻的的错觉。 “对了甜甜,今天报纸上的事,慕影辰没对你怎么样吧?”他握着手中的报纸,眼眸之间尽是关心。 我放下心来不少,第一时间便打算去卧室拿手机给章则的电话,可才走几步,我手便被林容深给拉住,我回过头去看他,用眼神疑惑的问他想干嘛。 不过孙一凡看得出来,杨锐显然还是有些不满,他对于整个队伍的认同度并不高。 当初,关之诺去刺杀那名法官的时候,其实大家都同为杀手,本来刺杀也就刺杀了,但是那法官正好请了他们血影的人去保护他。 周益公得了铁器,也不再管什么绝色美人,直接让人将晗月的卖身契送到司空琰绯的桌上。 不过一想到如果这次离开的话,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毕竟胖警察被我害成了那样子,他又找人来收拾我,反而被我们收拾掉了,他肯定不会放过我的,那我要去哪里呢? 只有疼痛袭遍全身的感觉,才能让她清醒的记住她曾经所受到的屈辱。也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 娱乐新闻上元笙箫频繁参加各种活动出席各种颁奖礼,她还是那样温婉的笑,还是那样的魔鬼身材,还是那样的光芒万丈。 她说完,我就想起来了,上次他们为了抓我,而那次我正好躲在村子里,当上了狗王,所以那些家伙带着警犬来的时候,被我叫上村里的狗给咬得半死,自从那次过后,那些警犬虽然都缓了过来,但它们在心里却留下了阴影。 正当城之内苦恼的时候,镜迷宫反射出的光芒让他感到有些刺眼。 自己本身也没有编制,闲在家中是拿不到钱的,听到夏开财说可以搬蔬菜赚钱的时候,他第一个就举手了。 没想到布爽却没上当,在看到天尸宗的那名元婴修士出逃后,他就收生了警觉,将计就计假装攻打邪剑门,然后半路返回。 柳破虏闻言看了眼陈庆之,只见陈庆之这才缓缓上前,二人相视一笑后便听的陈庆之对着柳破虏作揖道:“师傅~”。 单子倒是正常开的,就是上面除了顾客的要求备注外,什么都没写。 不知过了多久,扰乱们一个个苏醒,仿佛做了一个很累很累的梦。 从那没有完全收紧的锦囊口,可以看到里面塞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米黄色纸条。 后天就是比赛的日子,这两天宣传部的工作人员自顾不暇,评审员们难得清闲的可以自由安排时间。 姚石想要学付宇的烹饪手艺,肯定不能就这么白占了付宇的便宜。 第三,每一只到达30级的巴大蝶,经过族内测试,通过者可统领九个巴大蝶军团士兵,享有种族福利。 “天骄名录”没有收纳他们的根本原因不是他们的实力不够,而是战绩不显,不好评判,而且这些人的成长环境也更加的幽静一些,想要挖出更多的资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紫嵢剑仙怔怔的看了看那些干尸,才一挥手,一团真火打了出去,瞬间将那些干尸完全的烧成了灰烬了。 没想到慕云泊还是这样,不管她对他多讨好,他还是会赏给她一张臭脸。 “我的车技嘛,不敢说很顶级,但是虐这个所谓的车王还是绰绰有余的!”罗寒云淡风轻的说道。 胡艳丽通过对讲机发出求救后,十几名手持橡胶棒的保安火速赶了过来。 慕逍遥那般人物,都是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他一个花花公子,整天沉迷酒色,当然不会有机会和他打交道。 “周校长,之前我说过,有些事,不是你说解决了就能完了的,你还偏不听。直到被人扇了一巴掌,方才能醒悟。现在,你信了吧?”苏摩笑吟吟的说道。 只见雅间内一个冰山脸带着孤傲气质的美男,正一边夹着菜一边介绍着所夹之菜的各种好处。 云冰颜眼皮都没抬一下,恰逢手机震动,她看到锁屏上跳出的每日热点。 我艹他大爷的!这还没结婚呢,老公都叫上了?怎么这么不要皮呢? 面包车一路行驶到了另外一个县城,只不过领叶枫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这一次要找的人竟然是万天乐同行,一个看起来四十来岁,开着一家葬礼用品店的中年瘦弱男人。 与此同时,张全带领护卫也赶了过来,本以为自家主公遇到了艳遇,却没想到是危险。 比如大皇子虽是长子,却不是嫡长子,所以和储君之位无缘,被封秦王。 一股浓郁的药力瞬间散发开来,朝着自己的骨髓,血肉,涌现而去。 十万北幽军还是太少了,想要扛下朝廷的围剿,最起码需要十五万兵力。而想要覆灭大梁,兵力更是要超过五十万。 他在这时候,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全身当中,又明显地充斥着更加强大的力量了。 直接撩起了李丰田的左手,随后一个甩翻,李丰田直接被砸到了地上。 这种手段,简单粗暴,但祭炼出来的鬼物,毫无理智,只知嗜血,不好掌控。 一直压制着仇星的鬼魁似乎是感知到了某种奇怪的灵力波动,往骨王座那边看去。 第54章 疯癫师弟2 “哈哈哈哈哈哈……” “死了,他终于死了……” 那笑声尖锐刺耳,带着一种扭曲的狂喜,却又在尾音处夹杂着哽咽般的哭腔。 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从回廊拐角处冲了出来,直扑向那禅房门口。 来者是个僧人,但身上的僧袍污秽不堪,沾满了泥土和不知名的污渍,头顶上的几个戒疤此刻也像沾染了什么污 秋月瞪着一双大眼看着自己的这一身打扮,极力压住心中的怒火。 这道帮助宙斯登上神王之位的雷电真是威力无穷,将那身影遮蔽天日的怪物也打歪了过去。 廖福贵一直都在注意王若彤,等到王若彤离开,包间的门关上之后,他开口了。 李建国见状,张嘴想劝两句,可嘴张开了,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她并不是战争狂人,受到她父亲和七夜的影响,是不想要发生那些争斗之类的,更不要说死伤无数的战争了。 最终,还是占据了中原的人才是王道。国运虽有少衰,但是仍然虎视天下,历代相传,这才是根本。 “这事儿没了他可不行,走走走,先去找到他再说,到了老邹那儿一并说给你们。”罗汝才竟是来不及和张献忠细说,当先出帐去了。 雪之国两大舰队,包括新编成的第三舰队,三艘航母,数百架战机,轮番轰炸。 看了看屏幕,廖凡民就知道电脑为什么卡机了,现如今的奔腾电脑,内存不大,如果电脑运行的程度太多,死机是必然的情况。 佐藤秀一憋着气儿说这句话,差点儿又晕过去,自从上次晕了之后,这身体算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纯纯的被谢燕来给气出内伤。 本来谢燕来都要走了,谁知道这个家伙说他有钱,本着贼不走空的原则,咱不能够让人家没这个证明的机会。 向她道歉,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伤自尊的,因为这是他早就应该给她的一个道歉。 自己得离他远点儿,上一辈子自己就是因为晒钱遭了雷劈才来了这里的,万一这个男人应誓了,被老天爷给劈了,连带了自己可就完了。 而此时沈绮珏不想顾宴池再去找徐繁星的麻烦,便假装在工作室门口与他偶遇了。 确实他娘生妹妹的时候,他和弟弟都已经记事儿了,他还能记得他爹抱着妹妹泪如雨下的样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就算你去申请,我也不会同意,我会把你方才的所作所为告诉艾丽老师!”雪莉显然生气了,转身离开诊室。 凯尔斯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陆筱没有和肯威特做约定,这是他独有的,立刻闭上了嘴巴。 湛蓝的天色,洁白的云朵,曾经熟悉一切似乎在眼前都变了一些。 苏云摇了摇头,感觉有些不像,因为最起码他的阵法布置的还是特别规范的,而且还没有任何的偷工减料在里面。 地面的温度有些低,经过一番努力,她坐了起来,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后,薙切绘里奈开始思考。 而坐在百里清风对面的那位威严中年人,正是不久之前才来临太玄京的太冲龙君。 五方海对于这大伏天下而言,自然是重中之重,那些自认高贵的真龙也确有几分责正,若责问除去太冲海之外的三大龙宫,确实能令重安三州将士们出一口气。 在钟超做着准备的时候,对面的井雄上台了,而他眼中……妒意十足。 第55章 禅房问话 禅房内,檀香的气息带着几分禅院内独有的清冷。 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薛煌随意在一张禅凳上坐了,玄色常服仿佛吸收了室内仅有的光线,让整个空间都显得更加压抑。 他并未看案后规规矩矩站着的两名小僧,目光窗外庭院,秋天已至,玉佛寺庭院中心那颗高大的银杏树上金黄的叶子随风飘落。薛煌修长 他一直信守承诺,一直刻意装作若无其事,往日的假面在这一刻被尽情的粉碎了开来。 自打知道这些事情以后,她就多番的猜疑过乔溪禾,现在面对坦然的她,有些心虚不好意思了。 叶天风本都以为自己已经是在庄以晴心里刻下印记了,却没想到仍是那么淡。 他猛然回首,看了看这答话的暗卫,颇有些陌生,似乎不是平日里护卫的那一个,因此蹙眉询问? 少年的一个字,数千名修士如临大赦,灰头土脸,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他露出满意的微笑,就在这时,秋亦菡慢慢的睁开眼睛,双目之中闪过一道精光。 姚医生见他态度冷淡,似乎是个不怎么好说话的人,也只有年轻的护士会为了这一张俊脸犯花痴,什么也不管了。 在他的成绩之中,英语永远是拖后腿的科目,所以把它放在复习的第一位。 他们两个瞬间直看得目瞪口呆的——但见纷纷扬扬中,这通道里似是下了一场火星点般的雨。 冷汗直冒,毛发悚然的烈族天骄青年,没有半点掉以轻心的意思。 有点类似于跟损友之间的相处模式,关心对方的同时,又有点幸灾乐祸。 鬼胎自古都是祸害,这一下来了五个,咱们龙口村要遭难了,但是这个时候我又欢喜起来,我看着雾气不停的散了,一会就消失不见了。我猛然回头,就看着那刘翠的肚子胀破了,一肚子的坏水都流了出来。 落羽听言,看这紫衍国公府的情况,君沉不似作假,当下揉了揉眉心。 可能,可能她现在没有法力,找不到他,在某处等着他去寻她呢。 后秦太子黑着脸楞了楞后,突然想起什么的,猛的从泥潭中伸出手,把那黑乎乎的手放在鼻端嗅了嗅。 “没想到这个侍卫胆儿挺大。”叶轻澜勾着唇角,她自然是看出十五这些动作是为了引天极兽抬起脚去踩他。 狮岩冷哼一声,右手用力抓着长剑剑身,在胸前画了一个圈,这一招恰巧拦下袭来的短剑,同时也令长剑的剑身扭曲变形。 他默默催动空间里的那把骷髅头权杖,他的蛊确实有一个在灵兽体内。 清漪摇头,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知道有谁是合适的人选? 此后,玄渊又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人其他的世界,遇见过更多的人,看过更多的风景,也体会过更多其他的事物。然而虽然他经历了更多更复杂的事情,但是朋友,玄渊却是并没有交上几个。 永恒国度众,天道宗主,纪胤,万古蟾众,还有外界平妖城的太生,清玄,乃至闻风而来的万重楼人马。 凌寒天要留着冷铁剑,自然是为了开启远古试炼场了,这个被笑面虎和高瘦猴觊觎的地方,是能够提升王者修为的地方,用冷家的王者破远古试炼场的杀机,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入目看到的是一片古色古香的纱帐和床幔,玄渊睡在雕花梨花木床正中央,头枕着冰凉坚硬的玉枕,双手交握置于胸前,姿势板正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