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师》 自序:托风水之名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tw】,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中国古代曾有无数雄伟瑰丽、美轮美奂的工程与建筑,堪称人类文明史、艺术史、工程史上的杰作,却很少留下设计师与建筑师的名字。因为都江堰我们记住了李冰,他不仅是一位匠人,也是秦蜀郡太守。因为赵州桥我们知道了李春,仅仅源自唐中书令张嘉贞《安济桥铭》中的一句话:“赵州蛟河石桥,隋匠李春之迹也。” 古老又年轻的北京城,有古今各处知名建筑,徜徉其中,你能记起的建筑师有几位?古韵与山水交融的香山饭店,会记起美籍华人贝聿铭;不伦不类的巨蛋国家大剧院,会记起法国人保罗?安德鲁;沦为笑柄的大裤衩中央电视台大楼,会记起荷兰人雷姆?库哈斯…… 然而其中最应该记起、最值得尊敬名字是谁?很多人可能没有印象,他们是一对堂兄弟,哥哥叫雷发宣,弟弟叫雷发达――故宫的设计师、建筑师、工程总指挥。 故宫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据我所知,如今全国不少地方热衷于“申遗”,或者打着申遗的旗号搞各种开发项目,往往为了各种所谓“遗产”之外的短期利益目的。 对于这种现象,不必太过热衷,甚至去舍本逐末。能被承认更好,但没必要强求这种形式上的心理满足,甚至去过度开发。比如故宫,它的珍贵之处不在于某个证书称号,而在于它本身就是弥足珍贵的世界文化遗产,我们自该珍惜、保护与纪念。 圆明园并没有因其珍美华贵而免遭毒手,相反,它恰恰因此遭劫。韩国人将端午节“申遗”成功,并不意味着我们从此没有端午节。有没有端午,只在于当代社会生活中,我们是否继承了这一传统节日带来精神享受?它与韩国人无关,说实话,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也没有半点关系。 有些东西,只在于我们自己是否珍惜、是否值得珍惜、又应该怎样去珍惜?这是一种文化上的自我心态问题。 本世纪兴起的一轮收藏热,如今愈演愈烈,大有“神州亿人说收藏,千古遗物一日昂”之势。其推动的发端却很诡异,始作俑者来自海外,从西方拍卖市场很突然的天价炒作中国文玩开始,以元青花与明清瓷器拍卖为代表。 这一轮热潮的背景是中国改革开放近三十年,经济增长带来了大量的财富积累,从国家到许多个人已经具备了相当可观的消费能力。在这种背景下,投资需求与精神需求消费增长,收藏市场逐渐升温在情理之中。之所以说它来的诡异,是因为它发展的太快太迅猛,有计划的操纵痕迹太明显,比股市里的强庄股还要明显。 江湖术的痕迹太明显了,幕后推波助澜者的吃相太难看了。不要狭义的理解“江湖”,如今世界就是一个大江湖。 如果有人还不太明白,可以举一个例子:古玛雅的水晶头骨与圆明园的青铜猪头,从人类文化价值来说谁更高?不言而喻!但是对于一个中国人来说,愿意花大价钱去买的当然是猪头,而不会刻意去关注水晶头骨,原因很简单,猪头是中国流散海外的文物。――在国际江湖人眼中,中国与中国人越有钱,某些东西就更有“利用价值”。 这场炒作的另一个背景,是近代史上大量文物因西方列强掠夺而流散海外,这个过程持续百年,举一组简单的数据:根据第一次全国文物普查的结果,截至2005年末,国家登记在册的文物1200多万件,其中一级文物近11万件;而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不完全统计,仅止海外二百多家知名博物馆中就收藏中国文物164万件,而民间收藏大约是馆藏的十倍。最保守的估算,流散海外的中国文物至少也在1700万件以上。 也就是说,埋藏在地下的不算,已出土传世的中国文物中,海外的收藏量远远大于国内的馆藏,而国内绝大多数馆藏文物是不可交易的。这一场炒作实际上是给西方收藏的中国文物带来了一次涨幅巨大的重新估值,推向市场后不亚于二次掠夺。 单纯搞考古的学者也许理解不了现今的收藏市场,比如先秦两汉的古玉礼器,年代更久远、传世量更稀少、文物价值无疑高得多,市场价格却远远赶不上明清瓷器。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明清瓷器是海外文物中最有代表性的收藏品种,炒作符合掠夺利益最大化。 这一轮收藏热从一开始就不是以文化价值为导向,它带动了国内收藏市场的持续升温与黑市走私繁荣,也导致了两个影响广泛的后果―― 首先是伪造赝品文物的泛滥,本书中主人公游方的父亲游祖铭就是一位文物造假“大师”。由于真品难寻又价格高涨,大量不法分子将眼光投向了地下,中国大地沉睡千年的文物埋藏正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盗掘狂潮,其流失与损毁的速度不亚于近代史上那一场百年浩劫。 媒体为了吸引眼球的宣传,也在有意无意间推波助澜。马未都先生在中央电视台妙趣横生说收藏时、倪方六老兄开博著书自封盗墓史专家时,是否注意到了这些?而我今天写《地师》这本书,虽以风水为题材,但在某些方面,也深感惭愧! 多说了几句收藏,回头再谈故宫。众所周知故宫是明永乐年间在元大都宫殿的基础上兴建,明初主持设计者是蒯祥,怎么雷氏兄弟又成了故宫的设计师与建筑师呢? 崇祯十七年(1644年),李自成大军攻陷北京,明朝灭亡。李自成撤退前焚毁紫禁城,仅武英殿、建极殿、英华殿、南熏殿、四周角楼和皇极门未焚,其余建筑全部被毁。我们今天看见的紫禁城,其主体建筑都是在清代初年修建,直至康熙三十四年才基本完工。 先说雷发达,字明所,江西南康府建昌县梅棠乡新庄(今江西永修县梅棠镇新庄村)人,生于明代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卒于清代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他是清初宫廷“样式房”的掌案(总设计师),他与堂兄雷发宣世称“样式雷“,是世界史上杰出的建筑艺术大师。 雷家世代为建筑工匠,先祖在明洪武年间即以工匠身份服务于宫廷。受家庭环境的熏陶,雷发达自幼爱好建筑艺术,勤奋学习,刻苦钻研,他的技艺超过了长辈。当时江西南康府的一些重要祠堂庙宇多是他设计和主持施工的,因此他的建筑技艺和才能,在青年时代就已名显府县。 清康熙初年,朝廷对故宫进行大规模修复和改建,并大修园林以及新建承德离宫避暑山庄和外八庙等大型建筑。当时在全国范围内征调工役达二十万之众,仅木工就有数万人之多。雷发达参加了这一浩大的工程,担任工部样式负责人,康熙面授雷发达为工部营造所长班。当时朝野上下流传“上有鲁班,下有长班,紫微照令,金殿封官”的歌谣。 其后,雷发达调任圆明园楠木样式房掌案,正式提升为工部“样式房”掌案。凡宫廷内外有关大型土木建筑工程,先由样式房提出图样,再呈皇帝审批,后送工部或内务府,编造具体计划和估计工料。 雷发达及其后裔掌管“样式房”长达二百余年。雷氏兄弟及其子孙设计并主持修建的清代著名建筑占我国世界文化遗产的五分之一,计有:二宫(北京故宫、承德离宫及外八庙)、二陵(东陵、西陵)、三山(万寿山、玉泉山、香山)、三海(北海、中海、南海)、四园(圆明园、颐和园、静宜园、畅春园)等。 雷发达在传统建筑设计中,既对中线上的建筑物保持严格的对称,又对主轴两侧次要轴线上的建筑物采用大致对称而又灵活变动的格局。这样既突出了中心,又形成了统一而有主次的整体,被海内外推崇为我国古代建筑中线对称设计的典范。 工程施工前,他不仅绘制出建筑图样,而且还按图纸制出立体精巧的“烫样”,即建筑模型。模型是活动的,能够拆装,既能一览总体造型与外部结构,又能拆开细看内部结构和布局。故宫博物院、北京图书馆和“样式雷”家在京的后裔等,藏有许多园林、宫殿的建筑图样和“烫样”。这些图样和烫样与现代建筑设计图几乎相差无几,代表了我国古代以及人类史上高超的建筑艺术水平。 雷发宣因为官阶的原因,史料中的记载不如代表雷氏的雷发达那么多,兄弟二人一体创制了“样式雷”,皆留名于世。雷氏兄弟不仅是建筑艺术大师,也是中国传统的阴阳宅风水大师(生前所居称阳宅,身后所葬称阴宅)。本书中主人公游方所用的罗盘,就曾是雷发宣之物。 就在构思这本小说的同时,获悉了两则新闻:第一则是考古发掘找到了“曹操墓”。第二则新闻是受第一则新闻影响,四川省彭山县牧马乡莲花村十几个村民,联名申请挖掘附近的眉山市文物保护单位“莲花坝皇墓”,传说中疑似刘备陵的一处。 那里的村民八成姓刘,自称刘备后人,坚持认为莲花坝皇墓就是刘备陵,当地的村长笑称:“曹操都起来了,刘备也应该起来,好再来一段煮酒论英雄嘛。” 英雄有这么论的吗?其实不论以什么借口,无非是为了挖掘皇坟之后可能给当地人带来的某些“好处”而已。且不说挖掘只是不得已的抢救手段,如今技术条件下最好的埋藏文物保存手段就是保护!只说为了一点眼前私利,竟然发出“倡议”掘自家祖坟,已让人良久无语。 本书主人公游方是江湖八大门风门传人,一代“地师”,却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正人君子,也算不上标准的好人。用他自己的话来形容:“身入江湖,良心已经让狗吃了一半,却总用‘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口号为‘坑蒙拐骗、*’找借口;但另一半还得小心收好,否则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人对己,为何而来?” 他为何来到这江湖,浮游中能否找寻到答案?请看《地师》为您讲述当今世界的奇遇故事。这一部完全虚构的小说,风水只是一种吸引人关注的题材,托风水之名,讲江湖种种。 ――徐公子胜治,2010年春 设定资料:江湖八大门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tw】,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过去的江湖术,分为惊、疲、飘、册、风、火、爵、要八门,包括走江湖混饭吃的种种手段。但是真正的江湖八大门可不止这些,而是这人世间一切所为之道―― 三山五岳、五湖四海,上至庙堂之上,下至市井之间,皆称江湖。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世间一切行事之术,皆可称江湖术,古有八大门之说。然而自清末民国以来,所谓江湖术已经沦为流浪艺人骗口饭吃的小手段,这是狭义的江湖,至今世人所谈的江湖八大门已经完全是狭义了。 惊门,是江湖八大门之首,主要是研究吉凶祸福,为人指点迷津。那么如今看相算命的都算惊门中的江湖人。惊门始祖是伏羲与周文王,传说伏羲画八卦而文王演周易,而江湖术士们常拜的还有另外一位祖师爷就是汉代的东方朔,据说东方朔曾经就在长安城中摆摊占卜。如果说惊门也有经典的话,那就是《易经》。 江湖八大门以惊门为首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它研究的是天道变化。惊门一旦精通,则其余七门江湖术都可触类旁通,推演吉凶祸福世事变化本就是世间道的核心。现代的算命先生恐怕没这个本领,但是看人的眼力活还是基本功,而世间江湖术总而言之就是看人下菜碟。 疲门,讲究的是行医济世之道。这里的行医不仅包括江湖游医,也包括坐堂医生,甚至包括古代的巫祝等等,只要是用各种办法给人看病,皆归疲门。疲门中人拜的祖师爷有两位,医圣张仲景与药王孙思邈。但是如今说江湖疲门,大家指的大多都是游方郎中。 疲门仅次于惊门位于江湖八大门之二,地位也很重要,因为它研究的是人自身的学问。严格说起来疲门的始祖是黄帝轩辕与炎帝神农,他们也是传说中中华民族的始祖,疲门的经典当然是《黄帝内经》与《神农本草经》。 飘门,讲究的是云游求学之道。飘门的祖师爷是孔子孔圣人,这恐怕是很多人想不到的。而时至今日,江湖杂耍卖艺、登台现演的,甚至烟花妓女,都自称飘门中人。 册门,讲究的是考证今古之学。册门的祖师爷是司马迁。时至今日江湖术,捣腾真假古董的,卖chun宫的,经营字画的,都自称册门中人,甚至还包括盗墓的。 风门,研究的是天下地理山川。风门的祖师爷据说是郭璞,那么如今的风水先生、阴阳宅地师都是风门中人了。 火门,讲究的是各种养生之术。火门的祖师爷是葛洪葛天师,经典包括《抱朴子》、《参同契》等。那么炼丹术、炼金术、房中术都是火门江湖人的把戏了。 爵门,讲究的是为官之道。传说爵门的祖师爷是鬼谷先生,经典是《鬼谷子》与《战国策》,鬼谷先生有两个很有名的弟子苏秦和张仪,传统爵门讲的其实是纵横术。自近代以来,买官卖官的把戏,包括以官方机构的名义诈骗等等,也算是爵门的江湖术。 要门,讲究的是落魄之道。这一门的学问深奥,时运不济时该当如何自处又如何渡厄?要门的祖师爷据说是朱元璋,还有一说是柳下拓,其究竟已不可考。近代以来,打莲花落要饭的,吃大户打秋风的,装作僧尼化缘骗人的,甚至下蒙汗药的,都可算要门中人。 由此看来,江湖八大门包罗万象,讲的就是人世间做事的手段与道理。而江湖术本身没有什么善恶好坏,就是各种手段,但是江湖中人良莠不齐。而近代的江湖八大门讲的几乎都是江湖把戏了,归于“走江湖”的狭义之中。 古时江湖中人有两种讲究:“里”与“尖”,也称为“术”与“道”。里指的是手段,类似生意经,揣摩人的心理运用何种方法才能达到目的;尖指的是真本领、真正的功夫与追求的大道。比如疲门讲行医,“里”指的就是怎么故弄玄虚能忽悠人,而“尖”指的是真正的医道修为。 在世间行事,这“里”与“尖”二字不可偏废,否则就算你有真本事也未必有人肯买帐,古往今来天底下怀才不遇人多的是。俗话说“尖中里,了不起,里中尖,赛神仙”,讲的就是这个道理。但是近代以来走江湖的术士艺人,更多的是研究坑蒙拐骗的手段,大多沦为下九流了。其实江湖术本身是一门大学问,如果善用此中之道,足以行走天下。 ――以上内容拙作《灵山》中有述,本书正文中就不另行罗列,摘录在此以供阅读时参考。 中国农历有多少年历史?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tw】,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去年(2009年)好莱坞有一部灾难大片《2012》在全球上映,票房十分火爆。其实查询一下,国外以2012年地球大毁灭为题材的灾难电影不止一部,我见过的就有三部,《2012》是其中最有名也是投资最浩大的一部。 西方为什么热衷于拍摄毁灭性题材的灾难片,而且一直很有市场呢?往前溯二十年,有人说是因为对冷战态势下核威胁的恐惧,到如今,又有人解释是因为环保意识导致的忧患情结。不同的年代有不同的思潮参杂其中,但有一个核心的因素没变,那就是在西方占据主流地位的基督教文化中的“末世审判”思想。 正因为“末世审判”文化基因的存在,当代西方新进衍生出的不少邪教流派都扯起了“末世救赎”的大旗,忽悠了不少信众。有人可能不理解,西方某些人为何那么傻,这也能被忽悠?其实是不了解这种文化背景。 《2012》无非是在这个背景下的题材翻新,片中的2012年12月21日,据说是古玛雅历法一个完整轮回的终止日。据说玛雅人的历法1872000天算是一个轮回(这可比玛雅文明存在的历史时期长多了)。根据历史记年,到2012年冬至时,就意味着当前时代的时间结束,即完成了一个轮回。 当代西方人的文化心态很有趣,自从通过近代全球殖民史取得这个世界的强势主导地位之后,看待这个世界上其它文明的眼光是复杂的,有时候就像在看动物园里的猴。 表面上对其古老、神秘的一面感兴趣,比如好莱坞也有《木乃伊》、《夺宝奇兵》系列为代表的商业电影,但骨子里反映的还是一种满足猎奇心理的娱乐需求,动物园里的猴可不就是为了人们消遣时娱乐观赏而存在的吗? 另一方面,又时不时喊出“环保”、“猴权”等口号,让西方之外的文明世界像他们希望的猴那样去表演。既显示其“仁慈”、“博爱”的胸怀,获得一种高高在上的心理满足感,同时也便于更多的去控制与擭取实质的利益。 对不起,我说的有可能太直白了,但实际发生的许多事情,确实只能用这种文化心态去解释。上面提到了古玛雅人的历法有一个大轮回周期,那么请问你了不了解,中国源远流长数千年沿用至今的农历,其完整轮回周期是多少? 有很多人可能会回答是六十年,因为农历采用干支记年,六十年一甲子巡回嘛!其实这个答案是错误的,错就错在不懂中国历法。 无论是哪种历法,都有两个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一是记年,二是置闰。例如现代流行的最广的公元历(格里高利历法)从所谓的耶稣诞生日开始记年,今年就是耶稣诞辰2010年。每年365天,如果记年数字能被四整除,则加闰一天就是二月二十九日。在此基础上,如果记年数字能被一百整除但不能被四百整除,则不闰。比如2000年是闰年,而1900年就不是闰年。 十六世纪颁行的公元历其闰法基本上是四百年一轮回,假如追求更精确地太阳历,继续修订的话可至三千二百年、八万年一轮回,但地球本身的自转速度并不绝对稳定,所以追求历法上的极限精度意义不大,在历史过程中需要人为的修正。而公元历的记年没有轮回,直至所谓的末世到来。 中国农历不同,汉代之前最古老的闰法是十九年七闰,以一个月象圆缺周期为一个月,每年十二个月,多出来的是闰月,每十九年累计共有七个闰月,构成一个完整的闰法轮回。而记年采用干支,从甲子年到癸亥年,一个完整的记年轮回是六十年。 十九与六十的最小公倍数是一千一百四十,那么从日历上看,每一千一百四十年,大体是一个完整的轮回。 当然了,十九年七闰只是汉代以前最古老的夏历闰法,到了后世,南朝的祖冲之与唐代的李淳风先后对天文历法进行了更精密的计算与修订,制闰方式匹配黄道带的回归周期,但编制年历时还是大体沿袭了十九年七闰的方式(其误差很小),只是在必要时做自然的增减。 在中国古代,懂天文必察地理,而地理与风水堪舆一体,像祖冲之、李淳风这类大天文学家,同时也是那个时代最顶尖的地理风水大师。存在一种有趣的现像,在中国古代很多时候,皇家禁止民间私习天文,但地理风水之学却不禁,因为它在民间的应用范围极为广泛。 还有一个更有趣的问题,农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正式编制的?它至少已有数千年应用历史了,又称为夏历,系统而完整的编制年代至少不晚于夏代。这个问题历史学家已难以考证,主流学术界只能笼统的说是在长期劳动过程中自然总结的。 但这样一套历法,自从它出现时的框架就完整而严谨,一定有人将它从自然认识中系统归纳编制成形。那么这个人是谁,起点在哪里?有传说是黄帝定历,也有传说是九天玄女定历。至于其起点,目前唯一的考证线索就在自古以来风水师的罗盘中。 风水学有“元运”之说,天象轮回一共是三元九运。上中下三元,每元六十年匹配一甲子轮回。每元有三运,每运二十年,三元共计九运,术语分别是一白贪狼、二黑巨门、三碧禄存、四绿文曲、五黄廉贞、六白武曲、七赤破军、八白左辅、九紫右弼。 一个完整的元运循环是一百八十年。再多介绍一点,按风水的说法,1984年开始这一甲子轮回,属于三元中的下元,而2004年至2024年这二十年,属九运中的八白左辅星当令。所以现在理气派地师看风水时所画的“元运盘”,八白左辅星处于九宫格的正中位置。 现在就可以回答上面那个问题了,按风水运用中的元运推算的记载,1984(甲子)年开始的最新一轮干支循环,是定历后元运轮回中的第78个甲子元。那么推算自古干支记年已流传的年代,应该是60x77+(2010-1984)=4646年。 以干支记年的中国农历,从正式定历到今天,已有四千六百四十六年。这个结论只是通过风水学的元运应用以及历史记载所做的推算,从考证的角度并不能完全确证,但也不失为一条辅助考证的线索。 因为要写《地师》这部小说,所以我花了一番功夫去研究风水学说以及历史典籍,诸位读者就把它当作阅读本书之外的一个趣味性探讨吧,不必做为一个确定的结论。 本文中提到了三元九运之说,还有理气派地师看风水时所画的九宫盘飞星变换,涉及到风水学中的“玄空飞星”理论。看上去异常复杂,相关风水著作也让人很头痛,但我在研习中却发现,这其实是古人所运用的一种九进制数学。下一篇随笔《玄空飞星与九进制数学》中详述,对此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看一看。 “玄空飞星”与九进制数学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tw】,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首先提一个问题――7加8在什么情况下等于16? 这里不是赵本山忽悠范伟的小品,而是一本正经的谈数学,正确答案是――在九进制数学中,7加8等于16! 通常所用的十进制数学,有0、1、2、3、4、5、6、7、8、9这十个基本数字符号。(注意!十进制基本数字符号中没有“十”,十是1和0这两个数字组成,表示逢十进位、尾数是0。) 而在九进制数学中,有0、1、2、3、4、5、6、7、8这九个基本数字符号。(注意!九进制基本数字符号中没有“九”,九就等于10,表示逢九进位、尾数是0。) 那么十进制的自然数列是:1、2、3、4、5、6、7、8、9、10、11、12、13、14、15、16、17、18、19、20…… 而九进制的自然数列则是:1、2、3、4、5、6、7、8、10、11、12、13、14、15、16、17、18、20、21、22…… 所以在九进制数学中,7+8=16 之说以在《地师》这本书的“相关随笔”中提到九进制数学,当然与中国传统的风水术有关,古代的地师都要研究传统玄学,九宫八卦不离口,听上去很玄。但从“数术”角度分析,它们分别代表了九进制与二进制的表述方式。 《易经》中包含二进制数学原理,这一点早已为众人所熟知,先天卦象的排列方式就是二进制数学的进位图。只用最简单的“阴”和“阳”两个符号(现代数学语言中用0和1)表述世间万象,也是现代电脑编程语言的基础。 而现代人并不清楚,中国古代除了二进制数学之外,还有九进制,最典型的应用就是玄空派风水师的“九宫挨星法”。这里介绍一下风水术的各大流派――自古风水学有两大门类:形势派与理气派。 形势派重视龙、穴、砂、水,主要偏重于地形、地貌的变换与风水龙脉走向的研判。其体系虽然复杂,但对外行人讲解起来并不困难,因为它的表述方式很直观,甚至可用沙盘模型来演示。形势派的分支流派有峦头派、形象派、形法派等。 理气派在风水砂穴的基础上,引入了古典数术的内容,囊括阴阳、五行、八卦、九宫等等玄学,尤其重视元运、方位等抽象的推演。理气派的分支流派有三合派、八宅派、玄空派等。其中玄空派的体系最为繁杂,而它最重要的理论是九宫挨星法,须从头讲来―― 九宫图正式的称呼是“洛书”,大家也许并不陌生,它的口诀是“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数字排列如下: 四,九,二 三,五,七 八,一,六(图1) 如果画图的话,是三行三列共九格,称为九宫格。洛书排列无论从横向、竖向、斜向看,三个数字相加都等于十五(十进制),它在玄空风水中地位很重要,被称为“元旦盘”。以它为基础,就涉及到元运轮转与九宫变换了。 所谓元运,指的是“三元九运”之说,地气以二十年为一运,一百八十年为一个小循环,共有九运,以九星表示,分别是:一白贪狼、二黑巨门、三碧禄存、四绿文曲、五黄廉贞、六白武曲、七赤破军、八白左辅、九紫右弼。比如现今所在的2004到2024年,就是八白左辅星当令。 玄空派看风水的第一步要画出“运盘”。所谓运盘,就是在元旦盘的基础上,当令星入中宫,其余八星按一定的规律变换位置,各星飞往各宫,这种规律就称为“飞星”。比如现今是八白左辅星当令,数字“八”就出现在九宫格的中心位置,那么其他数字如何变换呢?暂不讲解,图示如下―― 七、三、五 六、八、一 二、四、九(图2) 对照元旦盘(图1),看出什么规律来了吗?可以拿笔简单算一算,有人大概已经看出来了,有人也许还不明白。这就是玄空风水理论画出的现今运盘,假如有人声称是理气派风水师,却画不出这个运盘或者画错了,那一定是个瞎忽悠的冒牌货。 同样是忽悠,也有真忽悠与瞎忽悠的区别(笑),就如同江湖术不仅有“里”,还要有“尖”。里指的是手段,类似生意经,揣摩人的心理运用何种方法才能达到目的;尖指的是真本领、真正的功夫或学问。 暂时卖个关子,不解释其中最简单的数理逻辑,且看公开的风水典籍中是怎么讲解“飞星”规律的?很复杂!先穿插介绍一下八卦方位,八卦方位有先天、后天之分,风水罗盘中应用的主要是后天八卦方位,排列如下―― 巽、离、坤 震、中、兑 艮、坎、乾(图3) 它表示的方位与现代地图恰好相反,是上南下北、左东右西。九宫飞星的轨迹线路是:中宫―乾宫―兑宫―艮宫―离宫―坎宫―坤宫―震宫―巽宫―中宫。这是“顺飞星”,而“逆飞星”的线路恰好倒过来。如果按这条线路变换,元旦盘艮宫中的八白左辅星进入中宫,其余八星也会进入“图2”运盘中相应的位置。 很复杂吧?都能把人给绕晕了!读者不必深究,作为背景了解即可。“九宫挨星法”是自古学习玄空风水的一道门槛,甚至有人说“朝得挨星诀,暮可成地仙”,就是形容其法之繁复。在没有电脑的年代,全凭心中推演九宫变换,真不是一般人能玩的! 若按这种方法,一念之间就可将风水局的种种变化推算的明明白白,恐怕就是本书中所述“心盘术”的境界了。 但是说穿了,这个问题并不难解决,只要运用其中的九进制数学原理。首先将元旦盘“洛书”(图1)修改为九进制的表述方式(注意,“九”表述为10)―― 04,10,02 03,05,07 08,01,06(图4) 假如“08”进入中宫的位置,相当于原先中宫的“05”加上3,那么所有数字都同样加3,以九进制计算,那么九宫格就变成了这样―― 07,13,05 06,08,11 12,04,10(图5) 取其尾数再看―― 七,三,五 六,八,一 二,四,九(图6) 这正是“图2”所推演出的运盘排列!到此为止,恐怕所有的读者基本都能看懂了。下面的内容稍微复杂一点,玄空派风水师考验地气不仅要画“运盘”,还要在运盘的基础上,结合阴阳宅的具体格局,分别画出“山盘”与“向盘”。 具体的过程就不多说了,这里只是介绍九进制数学原理,不是专业讲授风水。只举一个例子,假如现在有一所房子,靠山(玄武位)朝北(坎宫),朝案(朱雀位)向南(离宫),也就是常见的坐北朝南。 那么“山盘”就是将运盘坎宫的“四绿文曲星”飞入中宫。因为“四”在元旦盘中位置属阳(了解即可,原理从略),按“正飞星”变换,山盘如下―― 三、八,一 二,四,六 七、九、五(图7) 如果以九进制运算,运盘中宫的“八”变成了“四”,那么所有的数字都减去四,取其尾数排列,就得到了上述的“山盘”。 而“向盘”就是将运盘离宫的“三碧禄存星”飞入中宫。因为“三”在元旦盘中位置属阴,以风水学的讲究按“逆飞星”变换,向盘如下―― 四、八、六 五、三、一 九、七,二(图8) 看到这里有人可能又糊涂了,如果按照上述的九进制计算原理,“三”进入中宫,相当于运盘(图6)中所有的数字都减去五,那么九宫排列应该是这样才对―― 二,七,九 一,三,五 六,八,四(图9) 不要着急,仔细对照“图8”与“图9”,会发现它们的关系是在平面上旋转了一百八十度!问题已经完全明朗,所谓玄空飞星理论,就是在以洛书为基础的九宫格上,做九进制运算。所谓“顺飞星”,就是简单的加减法,所谓“逆飞星”,就是在加减法的基础上再旋转一百八十度。 至此可以得出一个确定的结论:中国古代玄学中,不仅有二进制的数学原理,也包含九进制的几何运用。 《地师》这本书的题材涉及到传统风水学,身为作者也应该了解相关的背景知识,所以开书之前我也研究了一番各派风水学说,翻阅的资料摞起来差不多有一尺厚。其间深感玄空飞星理论的复杂与繁琐,看得头都大了! 头晕脑胀了好几天,某次对着九宫图心里默算飞星轨迹时突然一拍脑袋――原来如此,就是九进制数学,差点给绕进去了!这一下拍的很重,把自己的脑壳都拍疼了,然后豁然开朗。 这个难题是想通了,但心中又添了另一个疑惑。既然以九进制数学去解决玄空飞星九宫变换是如此简单,几乎是一点即透,那么自古风水师父为何不这样教徒弟入门,而是传授复杂繁琐、令人看了就头疼的正、逆飞星轨迹图呢? 是没人意识到九宫变换中的九进制数学原理吗?古代创造这种理论的人,必然是根据这个原理设计的,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是学习与运用它的后代风水师呢?从古至今公开流传的风水著作包括现在的各种出版物中,从未有人提及其中的九进制数学原理。 普通的江湖术士没有发现其中的关窍,也可以理解。若说理气大宗师陈抟那种人物也没发现,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为什么没有说?难道是认为这个问题太简单了,不值得一说,有资质的传人自然会领悟吗? 换一个角度思考,历史流传导致这种情况,可能有几种原因: 首先一种可能,是为了锻炼与考验弟子。如前文所述,若按照传统的玄空飞星之法,看见某个风水局,罗盘一转,就在心中计算出运盘、山盘、向盘排列,其人的思维能力绝对不一般。可能是因为天赋很高,也可能是长期锻炼的结果,精神的专注程度、记忆力、空间结构的观想能力、心算能力都非常强! 过去的风水先生可不是提着笔记本电脑上山的,也不会像我这样手边有一堆参考文献可随时查阅,一般只带着罗盘。现在不少成天宅在家里的废柴们,恐难想象江湖中的“能人”是怎么一种状态? 不说风水先生了,我小时候认识一位从解放前就说评书的老人,他没上过学也根本不识字,却能将《说岳》《三国》《杨家将》这些长篇大部头全背下来,从头到尾讲的妙趣横生,这些都是他小时候跟师父学的。他只是一位很普通的说书人而已,不要惊讶,人家当年就靠这个吃饭。 如传统的玄空飞星理论,其实际用处可能并不重要,也许就是一道筛选的门槛,假如徒弟天赋不好又不肯下苦功,那就干脆不要吃这碗饭,学也学不会。江湖术都是讲究门槛的,风水术不论包含多少迷信或科学的成分,其体系本身也够复杂,真正掌握并运用起来并不简单。 等风水师将“九宫挨星法”熟练掌握之后,某一天也许会像我今天一样,突然意识到其中简单的数术原理。到那时他回想自己的经历,也会按传统师承的方式继续锻炼与考验徒弟,至于徒弟将来能不能也意识到,那就要看各人的悟性了。 其次还有另一种可能,涉及到自古江湖流传的俗语:“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 表面上如此复杂繁琐、令学习研究者头大三圈的玄空飞星理论,如果运用九进制数学的原理,一句话就解决了,看起来竟如此简单。偏偏就是这么一句话,在自古流传的风水典籍中找不到。 有些东西的原理说穿了很简单,但是不说穿让人们自己去总结发现并不容易,人们总是容易被习惯的思维定式绕住了跳不出来。想通之后,我当时直叹气,有种被古人阴了一回的感觉,仿佛听见千年之前的某个声音在嘿嘿偷着乐。 …… (作者声明:本人不是风水师,只是为了在写《地师》这部小说,研习了某些中国传统的风水理论而已。读者不必找我看风水、研讨风水学等等,呵呵,小说就是小说,不在书外谈玄。 另外,本文结论若说是研究“成果”当然夸张了,但毕竟是一点个人研习心得,原创首发于2010年2月25日。希望某些江湖人士不要充事后诸葛亮,拿这套结论扯自己的大旗去忽悠。若是作为一种趣味知识介绍,引用或转载本文《“玄空飞星”与九进制数学》的结论,请注明出处,多谢!) 实体书出版提示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tw】,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地师》简体第一部“奇针八法”已出版,书名《地师1-奇针八法》,太白文艺出版社,徐公子胜治著,封面为《地师》当前封面。各大书店、网上销售平台如当当网、卓越网有售,有意者可以自行选择购买,请支持正版。 第二部现已付梓,不久就即将上市,后续几部也将陆续出版,请有收藏实体书兴趣的书友留意查询,我也会及时通知。 《神游》简体也正在排版付印中,不久后即将出版上市,我会及时通知,有兴趣收藏的书友届时也请留意。 ――――――分隔线―――――― 另:《鬼股》(上、中、下三册全套)实体书也问世了,与上面两套书不同,《鬼股》实体书是众多热心书友在一起设计封面、排版校对、申请书号、联系印刷厂,小批量印刷出版。 它的装帧质量可能没有大出版社出的书那么精美,但都是书友们自己付出的心血,过程很不容易,只为了供广大热心书友收藏。 出版社:上海印书馆 出版号:isbn978-988-18388-2-7 其他:每套三册重约830克(不含包装重量) 目前销售通过书友“秦渔”与“七叶”的指定淘宝店铺发售。江浙沪收件人请联系秦渔(淘宝id“秦渔秦渔”),国内其他地区收件人请联系七叶(淘宝id“kidlx”)。需发往港澳台或国外方向,请书友们单独与两位掌柜协商。 注:如不想走店铺指定发送方向的,也可以向另一家店铺购买;没有支付宝需要银行汇款的,可与掌柜具体联系。 收到货请验收后签字,或快递在场时拆开检查,切记!有破损的直接退回快递,有问题直接打快递单上卖家电话咨询处理。签字收货后默认为没有任何问题,签收完毕请记得支付宝确认收货。 客服qq群:7142752(鬼股客服群) 客服电话与qq: 秦渔:15105201466,37512793 七叶:13720130113,409832162 加好友时请说明起点昵称与事由,谢谢! ** 一点小提示,很多书友总是留言询问其他书籍能否出版、何时出版、为什么不出版?等等问题,在此统一回答―― 任何一位作者都希望自己的著作能顺利出版。假如有其他新的消息,我一定会及时通知,多谢您的支持! ** 第一章、杀人放火(上) 黑夜里抬头,满天不见半点星光,只能勉强分辨出月亮的位置,只见斜上方的天际,有一轮极淡的白氲,带着朦胧的毛边。月光透过云层照不见近处的景物,放眼望去,只能看清远处山脊与地平线的隐约轮廓。 阴森的山野却并不安静,因为有风,这风穿过密密麻麻的玉米地吹到近前不大也不小,恰恰能吹起衣角贴着肉钻进衣服里,在闷热的初秋让人感到一阵阵发凉。 玉米已经抽穗饱满,但还没有完全成熟,如果掰开一颗会发现玉米粒还是软软的透着浆。秸秆与阔叶在风中摇曳摩挲,四面都传来窸窸哗哗很怪异的声音,就似黑暗中有无数阴影正在逼近。 游方穿着深褐色的运动服,静静站在田垄间一动也不动,任凭周围长长的玉米叶随风扫在身上,身形仿佛已融入夜色中。 他戴着一顶运动帽,帽沿上勒着一圈松紧带,右额边插着一支比手指稍粗、大约十五公分长的小手电。手电虽小而光线很强,光柱向下并不朝四周发散,恰好照在他手捧的一面罗盘上。他的手看上去很稳,但罗盘正中“天池”中的磁针却在微幅的急速震颤。 “难道真有所谓的奇针八法吗?还是我的心神不定?”游方不禁暗自思忖。所谓奇针八法,是风水先生使用罗盘磁针定向时总结的八种情况—— 一曰搪针,针摆不定。断此地深藏怪异,居则祸患。 二曰浮针,针头上挑。断此地阴神迎门,须加敬谨。 三曰沉针,针头下沉。断此地阴气郁结,居则不适。 四曰转针,针转不止。断此地衔怨未休,居则伤人。 五曰投针,浮沉不定。断此地埋有阴宅,恐惹是非。 六曰逆针,斜飞不顺。断此地多处忤逆,人财两败。 七曰侧针,针避中线。断此地神坛古刹,常人难受。 八曰正针,归中平顺。断此地并无异兆,酌情勘用。 前面七种情况是风水师择地时首先回避的,通常只选用最后的“正针”。 从居住环境学角度,上述的说法并非没有道理,罗盘磁针异常说明了当地的磁场异常或不稳定,可能有对人不利的因素存在。如果端着罗盘到高压线附近走一圈,就可以发现磁针的种种异动,那附近确实不适合居住。 现代城市中大多数人不可能自己盖房子,都是购买开发好的商品房,去看房的时候不妨也带着罗盘,如果发现磁针异常要查明原因分析能否消除影响,如果原因不明就最好别买。这只是一个常识,未必就是要求人们按照传统方法去看风水。 平常家中也可以备个罗盘,如果发现某段时间磁针出现种种异动,也需要查明原因,比如是靠近金属物体、家用电器启动时的影响等等。如果原因不明而异动频繁明显,则最好回避,有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改变了居住环境。 人体对磁场的感应既敏感又迟钝,敏感是指人的生理以及精神状态无时无刻不受其影响,这种影响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积累到一定程度会导致明显的后果。迟钝是指人们在直观上感觉不到这种变化,甚至产生了严重后果也想不到这一方面的原因。 这些道理游方当然明白,忘年交吴老先生曾详细的对他讲解过,但是传统风水学中参杂的乱力神怪之说,游方从来都没有当真。无论是家乡的莫五舅公当作风水秘诀煞有其事的讲解,还是燕京的吴老先生当作背景知识所做的介绍,游方都只是当作故事来听。 但在今夜,游方心里却有点打鼓,无论谁身处这种环境难免都会胡思乱想。看此时罗盘中磁针颤动的状态,既像奇针八法中的“搪针”又像“投针”,如果罗盘会说话,就似在告诉游方:“这地方下面有墓葬,而且会发生凶险之事。” 真是太巧了,奇针八法的暗示竟与此时此地的情境完全应验!这地方下面确实有墓葬,而且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古代墓葬。而游方本人来此另有目的,如果他的目的实现了,与他一起来的人就凶险了。如果他的计划失败了,那么有凶险的将会是他自己,十有**会无声无息的丢了姓命,甚至连尸首都找不着。 “难道是我的手在颤却感觉不到,或者仅仅是个巧合?这面罗盘确实够灵的,可惜吴老先生不在了!”想起吴老,游方在黑暗中有些走神了。 罗盘所谓的“灵”,在传统的风水先生眼里指的是“感应灵验”,而游方的理解就是磁针的敏感度很高。风水罗盘天池中的磁针并不等同于一般的指南针,甚至比军用指北针都要灵敏的多,能够捕捉到各种微弱的地磁变化。 据吴屏东老先生讲,传统风水先生认为罗盘感应的“地气”,不仅仅包括地磁,还包括阴阳五行的变化、不同环境下人们微妙的心理与精神感应。至于这些说法中的迷信成分,现代人也只能姑妄听之。 当然了,这里是指真正合格的风水罗盘,与自由市场那种二十块钱一面拙劣的仿制盘不是一回事。更奇异的是,罗盘在各种地形下被风水师使用的越久,磁针仿佛就越加灵敏,灵敏的甚至有点邪乎,吴老也没搞清楚其中的原因。 游方手里这面杨公盘已有近四百年的历史,明末休宁汪家的老字号所制,是三年前他离开家乡去燕京闯荡时五舅公莫正金送他的。方形盘面中的圆形转盘材料是坚硬的山核桃木,原先纯白的质地如今已变的牙黄,表面有一层脂状的侵润已深入木质纹理。 莫正金送他这面罗盘时还说道:“小方啊,你虽不是我莫家的孩子,可舅公从小就疼你,你要去外面闯荡了,这个盘子就送给你吧,将来有什么事,它还是个混饭吃的家伙。” 游方当时苦笑着说:“我打算去燕京中关村见世面,听说那里玩的都是电脑科技,还有谁看风水啊?” 五舅公却直摇头,山羊胡子也颤动,眼神很有几分老江湖的意味:“年轻人,话不能说的太早,须知世事难料,你既是江湖八大门风门的传人,说不定有一天就要靠这个东西过槛。你可不要小看它,当年舅公我带着它走南闯北,还在香港上过电视节目,很是风光。” 五舅公所言不虚。他从小学习祖上传下来的风水术,年轻时差点被打为牛鬼蛇神挨批斗,在乡下老老实实待了大半辈子,直到改革开放后才能够“学以致用”,渐渐名震一方。不少地产开盘、公司开业、商厦装修等场合都会请他老人家看一看风水气数。前几年五舅公曾去香港进行“学术交流”活动,回来之后已经不亲自出门看风水了,这些业务都交给他的儿子莫言打理,自己在家乡盖了一栋小楼养老。 游方仍然苦笑:“香港人迷信,首都人民可不吃这一套。” 话虽这么说,游方还是收下了这面杨公盘。二零零八年奥运会前后,游方曾经在燕京潘家园古玩市场给人看摊,古玩店的老板与不少来往的客人,看见他手中这面罗盘都曾想买下来,出的价钱还不低。 游方当然没卖,多少钱也不会卖的,江湖风门传人,竟要卖祖传的罗盘来换钱,传出去是个笑话,游方可不能干这么丢脸的事,再说也对不住舅公的一番好意。对于“江湖八大门传人”的名头,游方却从来没有真正当一回事。他从小在家乡长辈那里听过不少江湖掌故以及江湖术的门道,但都是小孩好奇当故事听。 莫正金回乡养老时年纪已经大了,儿子莫言在外面混江湖长年不在家,老来寂寞逗一个孙子辈的孩子在膝下学风水也聊以安慰。他最喜欢妹妹的孙子游方,在他的糖果、点心、小玩具、零花钱等引诱下,游方从小就将《宅经》、《葬经》、《撼龙经》、《玉尺经》等风水诀背的滚瓜烂熟。 游方虽然学了自古以来的各种风水诀,本人却并不相信传统风水学中那些装神弄鬼之说,作为接受现代教育直到高中毕业的孩子,有这种意识也很正常。他的理想不是做一个风水师,对舅公仅是尊敬而已,小时候学风水也只是当玩。 到了燕京之后,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历史及考古学家吴屏东老先生,一系列事情使两个人成为了忘年交。吴老在中国古建筑学方面颇有造诣,他曾以现代环境学理论向游方解释过很多传统风水现象及原理。 结识了吴老,游方对风水学有了更多的了解,却更加不信玄异怪诞之说。而学识渊博的吴老却对这些神秘学说很感兴趣,一直想做系统的研究。吴老见到游方手中那面杨公盘,又听说它曾是明末清初风水及建筑大师雷发宣用过的罗盘,简直是爱不释手,以研究的名义借去玩过很多次。 吴老非常喜欢这面罗盘,也愿意花重金去买,但却一直没好意思开口,游方早看出来了。他和吴老之间的感情可不一般,甚至想过找机会对五舅公打声招呼,把罗盘送给吴老。 可惜这个打算最终未能实现,前不久身患绝症的吴老失踪了,根据游方暗中调查的结果,吴老已不在人世。如果不是因为吴屏东老爷子的意外,游方此刻也不会出现在河北乡下的一片玉米地里。 回忆往事,游方下意识的用手拨动盘面,掩饰着磁针的震颤现像,不动声色的抬眼望向面前的玉米地。 这一片田地范围很大,足有数百亩连成一片,游方所站的位置地势稍高,面前的田野呈层状缓坡渐渐向下,一直延伸到一条河边。河水大约有二十多米宽,远远的来势很急直冲游方所站的方向,约在五百米外拐了一个弯,穿过两座不高的小丘间流去。 游方的背后,西偏北方向,一公里外有一道起伏的山梁,呈半环绕状向右侧低伏延伸,河边的小丘便是山势的尽头。河上有一座桥,在穿越乡野的104国道上,最近的村庄在桥那边河的对岸。 村子里没有灯光,风中连狗叫声都听不见。104国道沿玉米田而过,离游方立足点最近的地方也有三百多米远。夜间车辆不多,偶尔过路的大多是重载的大卡车,像黑夜里一只只圆睁双眼的钢铁怪兽,在风中奔驰而过。 国道上近几天刚挖过一条沟,回填的不是很平,夜间超速超载的大卡车经过时都会发出“轰隆”的颠簸声,传的很远十分刺耳。 除了连绵不断的风声和偶尔传来的汽车声,近处还有一种声音,离游方只有两、三米远,抬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像是铁器与土石碰撞所发出,掩盖在风声中几乎细不可闻,这声音竟是从地底传来的! 阴幽之夜,有人跑到玉米地里打洞干什么?只有一种解释——他们在盗墓。 这伙盗墓贼加上游方在内一共有五个人,规模已经不小了,今夜要盗的墓很大,据游方一口咬定下面的东西很多很贵重。除了游方之外,另外四个人都是此盗墓团伙的核心骨干,这是一票策划已久的大买卖,不熟的外人参与的越少越好。 游方是唯一的外人,而且是第一次入伙,但他的身份很特殊,是这个团伙的“掌眼先生”,这伙盗墓贼就是他引来此地。掌眼先生在团伙中的职责是找到埋藏在地下深处的古墓葬,并判断墓葬的年代、规模、殉葬品的价值、墓室格局以及墓道朝向,并制定最佳的盗掘线路以及方案。 这可不是简单的活计。由于年代久远,很多深埋地下的墓葬一般人在地表查觉不出任何痕迹,但是高明的掌眼先生甚至在几公里之外的高处就可以看出异常。土层土色的判断仅仅是小意思,还要分析地层堆积变化,考察动态的地形地貌、植被分布等。 进入新世纪以来,神州大地一轮收藏热潮越来越邪乎,也引发了中国境内一股盗墓狂潮,连带盗墓类的文学作品都在网上流行开来。野外容易被发现的古墓藏十有**已遭盗掘,剩下的只有那些埋藏的十分隐蔽或人们没有注意到的古墓,寻找油水厚的墓葬越来越难。 掌眼先生还需要考查各地的民间传说,历朝历代的史志记载,比如哪个地方在哪个朝代出过什么大人物,安葬在哪个乡哪个村附近,历史上墓是否曾被盗掘?调查结果与实地勘测相结合,从而确定有价值的墓葬所在。 确定地下有墓葬并且有盗掘价值之后,还要判断出墓葬的分布结构,确定从什么方向入手盗掘?用多长时间、以什么方式能够进入墓室?手段要准确、迅速、隐蔽。由于古代大户人家选择阴宅必定请风水师定穴位与朝向,所以掌眼先生也必须精通风水学。 总之要掌握考古、地质、历史、民俗、情报分析、传统风水等各方面的知识,才能成为一个出色的掌眼先生。有这些学问做什么不好偏偏要盗墓?只能说是利益使然,膨胀的贪欲使很多人不惜践踏一切。 但游方本人却不是为了盗墓而来,五舅公传授风水时曾严令禁止他参与这种事情,并告诫他一旦破戒后患无穷。今天是游方设下的一个圈套,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设局让这个团伙主动找到自己,并且让这些人相信此地有一个明代大人物的墓葬,陪葬有大量珍贵的古瓷。 游方今年只有二十一岁,他是第一次真正将“理论用于实践”,破解古人所设的阴宅风水,更是第一次运用自幼熟知的江湖手段设圈套引人入绝地。他很紧张,就觉得有一只手伸在胸腔里攥着自己的心脏,全身的血液流动几乎都要停滞了,甚至没有办法大口喘气。 但他必须保持冷静,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露出破绽来,同来的那伙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狂狐、大光头、颓子、猫二这四个人都是背有血债的亡命徒,不止一位对他们有威胁的人消失的莫名其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个局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成功失败天亮前就见分晓,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如果顺水推舟就此放弃原先的打算,今夜不必冒生命危险,还能发一笔横财。哪怕以后选择更好的机会再下手也行,反正已经取得那些人的信任。 策划了三个月,等事到临头游方却犹豫了,一时下不了决心。“吴老,你若在天有灵,能不能告诉我该怎么做?”这个念头刚起,罗盘中的磁针奇异的停止了上下跳动,却仍在左右颤摆。游方轻轻的调整呼吸,神色一片木然。 就在这时,有一条人影分开玉米秸秆钻了出来,那人一直就在附近,不动的时候阴影中几乎无法查觉。他走到游方的身边,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罗盘,递过来一根烟说:“游先生,抽根烟解解乏吧,这种活时间长了也怪无聊的。” 游方没有说话,揣起罗盘接过烟,没等对方凑过来给他点烟,已经掏出了一个防风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了,那人无声的笑了笑,也点燃了一根烟。 防风打火机青色的火焰很淡,点烟时双手拢住。那人抽烟的姿势很特别,一般人抽烟用食指与中指夹住,老烟民这两根手指第一关节的外侧往往被熏黄。但那人抽烟是用食指与拇指倒着夹住,点燃的烟头藏在手心里,另外三指微拢,手心朝向胸口。 这么拿烟在远处看不见烟头的亮光,尽管附近没有人,但盗墓贼还本能的保持小心,这已经是一种职业习惯,平常抽烟时也不由自主以这种姿势。游方与这伙盗墓贼在一起已有一个月了,发现他们平时的烟瘾都很重,而手心和大拇指肚都被熏黄了,这是一个异于常人的特征。 游方以前不吸烟,但加入这个团伙后很快就学会了,在精神紧张时点一根烟也是缓解情绪的方式,他抽烟的姿势与身边那人一模一样。 那人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穿着暗色的连体紧身衣,混身上下有很多各种形状的兜。他的身材很结实,风将衣服吹贴在身上,可以看见健壮的但不夸张的肌肉轮廓,似带着矫健的爆发力。他是个会家子,练过几年功夫,不是很好对付。 游方也不清楚对方的真名是什么,只知道他姓李,此人在燕京地下古玩界绰号狂狐,人称狐爷。如果白天看见他,会发现此人的相貌很端正,脸上与双手保养的都很好,就像个生活安逸的小老板。 狂狐是这个团伙的老大,这个角色可不仅仅需要会盗墓,还要在道上有各种关系,负责协调组织行动,以及事后的销赃、将文物洗白、分配赃款等。 一般行内有地位的老大,很少亲自参与小打小闹的盗墓行动,往往都有古董商或收藏家的身份做掩护。具体的活由手下信得过的“班头”招伙计去干,他只负责收货,按货物的成色给钱,由班头再分配给伙计。如果出了事,也可以推脱说货是从市场中收来的,自己对来历并不清楚。 有些小团伙的老大往往亲自兼任班头,带伙计奋战在发掘第一线。 团伙中的普通伙计大多没什么文化,只负责打洞摸东西,要求口风紧、胆子大、手艺好、靠得住就行。伙计们盗墓所得虽然不少,但远不能与文物流到市场中的巨额价格相比。比如一件品相好的明清官窑瓷器,洗白了拿到拍卖市场上可能价值百万,但是从坑里摸出来的时候,伙计也只有一千左右的报酬,通常只根据完整器物的器形大小按件拿钱。 这一产业链的利润以及猫腻主要在中间转手环节,真正赚大钱的并不是在土里打洞的蟊贼。 狂狐很少亲自到“现场”来,但今天情况有些特殊,同来的三个人都是平时他手下独当一面的班头,此刻骨干们聚在了一起亲自动手,足见狂狐对这一票生意的重视。 烟吸入肺中,再缓缓的从鼻孔冒出来,游方感觉情绪舒缓了不少,掐灭之后两人没有乱丢,而是将烟头揣进了兜里。狂狐看着前方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游先生断定这是明代大墓,似乎有点深啊,昨晚我亲手下的钎子,墓顶在七米以下。” 游方不动声色的回答:“狐爷果然是大行家,这一带的明墓一般不超过六米深,但我们所站的位置在清代爆发过不止一次山洪,地方志中有记载,山上冲下来的泥沙淤积层很厚。” 狂狐点了点头:“你断的很准,下铲探的结果也是这么回事。”然后又一指远方那条河道:“风水嘛,我也懂一些,那条河的来势太直太急,犯了冲心煞,这里的地穴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游先生是怎么看的?” 懂一些风水?狂狐这话说的太谦虚了!做为这样一个盗墓团伙的老大,不可能不掌握各种眼力活,也包括风水知识。狂狐绝对是个内行,出去当个风水先生水平也足够了。 这一带地质堆积层的分布早已探的很清楚,该说的话都已说明白,可是狂狐还要再提。游方也明白对方的用意,狂狐还在探他的底细,对第一次合作就干大买卖的掌眼先生不放心。这也难怪,连游方都觉得自己太年轻了,不像个道上的老江湖。 刚开始与这伙人打交道时游方心里也打鼓,他虽然精通各种风水理论,但真正用于实践还是第一次,但等到狂狐找上门来时,他索姓把心横了下来放胆忽悠。他所精通的不仅仅是风水理论,还有种种江湖术的门道。在自古江湖人看来,有时候去骗一个内行比骗一个外行更容易,这个道理有很多人不明白。 对于不懂行的人,无论你说的是真是假,对方都是将信将疑。而内行人有自己的经验与判断,你只要指给他自己想看到的东西,他就会不由自主入局。做到这一点有一个前题条件,那就是你的水平比对方更高、手段更精。 “狐爷,你听说过心盘术吗?”游方没有回答刚才的问题,却反问了另一句。 狂狐神色微微一惊:“隐约听过,我以为它只是一个传说,难道真有其事?” 游方不动声色的侃侃谈道:“自古地理堪舆之道又称风水,需知行风liu水都在变化之中,来龙去脉也要讲究‘生动’二字。在一般人眼里,大地是不动不变的,其实不然。风水师应于立足之处看到自古以来的山水变迁,甚至推演将来数百年的地气运转。 前面的那条河床有摆动,从五百年前至今向我们立足的方向弯进了三百多米,所以成了如今冲心煞的格局,当年的河道走向如今只有‘水口’未变,就是下游那两座小丘中间的位置。可以用水口定古时的方位,这座墓按五百年前的风水元运建造,而那时的地形地貌与现在不同。” 在风水学中,立宅处正面的开阔地带称为“明堂”,背后称为“玄武”或“靠山”,明堂左侧称为“青龙”,右侧称为“白虎”,对面称为“朱雀”或“朝案”。附近山川按走向可称为“来龙”与“去脉”。明堂附近水源流走的位置叫作“水口”,如果附近没有河流,下雨天水流排走的方向也叫水口。狂狐当然很明白这些术语。 回答了这些,游方笑了笑又接着说道:“很多人搞不明白,为什么野外的盗洞能打那么准,就似几百年前曾看见墓主下葬一般?一般搞考古发掘只勘探墓葬本身而已,却不知倒斗这一行会勘探附近山川的地层,推算之后再动手,并不仅仅在墓葬周围下铲。狐爷也是大行家,不需要我多解释吧?” 狂狐摇了摇头:“你说的这些我也清楚,但不明白与心盘术有什么关系?传说中它可是神乎其神啊!” 别说狂狐搞不明白,就连信口拈来的游方也不清楚心盘术真正的究竟,只是听莫五舅公提起过。据说它是古代风水大师勘验地理的至高秘诀,掌握心盘术须有两个起码的入门条件,一是熟练将各类风水局的变化烂熟于心,二是能够进入一种所谓“天人感应”的状态,才能够去运转“心盘”。 据说真正掌握心盘术之后,甚至能够运转天地灵气为己所用,有趋吉避凶、养生延年、驱用鬼神等不可思议的神妙,听上去很玄,已经类似于一种修炼了。 神异传说自不可信,但心盘术本身并非完全没有影子,有很多精研地理堪舆的风水大师也曾触摸到心盘术的入门状态。比如游方站在此地,恍然中也曾有一种错觉,脚下的土一层层消失,远处的河一节节后退,周围的山川被冲蚀之处重新被填补,缓缓恢复成五百年前的地形地貌。 并不是游方真能看见,而是前几天在周围各处选点所探得的地层分布,在脑海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大地盘”,然后一层一层的剥离或填补,变化成此前各个年代的地形地貌,类似地球物理勘探学在大量样本数据基础上所做的电脑三维动态模拟结果。 心中似乎有一个罗盘在不断的转,随着历史的回朔,各种风水局自然而然不断出现,断出各个年代风水吉凶的变化。这是一种空灵忘我的奇异状态,游方也只是在走神的一瞬间有朦胧的感应,事后却怎么也找不回那种感觉。 两人在田野中交谈,声音很低只有彼此才能听清,游方虽不知心盘术真正的秘诀,但也将对方唬的一愣一愣的。这是风水地理最高深的内容了,以游方所知,侃晕一个狂狐是足够了。如果仅谈风水理论和自古秘诀的话,他不弱于任何人。 狂狐轻叹道:“游先生小小年纪,道行深的很呐!人才,难得的人才!这么说你已经掌握了心盘术了?” 游方摇头道:“自古心盘术玄妙在于运转地气,与盗墓无关,我也只是略懂一点皮毛而已,根本谈不上什么掌握。”该谦虚的时候就谦虚,牛皮不能吹过了才显得更真实。其实游方的“谦虚”已经很夸大了,他仅仅是了解心盘术的一些概念,连皮毛都没摸着。 狂狐继续叹道:“专业扎实很重要,比如这个墓,我就很难打准方位,实在不行只能直接揭顶。” 游方淡淡道:“俗话说隔行如隔山,隔派也如隔山,狐爷学的风水属形势峦头派,掏汉墓、唐墓一般没有问题,但明清时代理气派流行,尤其是玄空飞星派影响很大,讲究元运轮转、飞星变换,运盘、山盘、星盘合用,复杂的很,越是大墓讲究越多。” 狂狐连连点头:“你还真说对了,我以前是专做汉墓与唐墓的,出手的都是玉器、铜器、陶器。这几年都是让洋鬼子给闹的,明清瓷器价炒这么高,不得不与时俱进啊!” “好个与时俱进!”游方哼笑一声,听不出是褒是贬。 狂狐又试探着说道:“有机会的话,我想向游先生请教这方面的真功夫。” 游方直截了当的拒绝:“一般的交流切磋没问题,但师承秘诀,我不能破戒传你。”他现在的身份类似打入这个团伙的卧底,高明的卧底不是老大说什么就听什么,而是一切表现都要符合自己所伪装的身份,适当的时候也该给老大碰钉子,这也是江湖术的讲究。 风水界自古有师传秘诀,外人不能轻易得闻,而且这些功夫是游方与狂狐将来“长期合作”的倚仗,不传授也正常。按道上的规矩,狂狐提的要求过分了。 狂狐被拒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咧嘴笑了,很亲热的拍着游方的肩膀道:“我李某这辈子佩服的人不多,你小游先生也算一号,值得结交!将来长期合作我绝不会亏待你,时间久了你就会了解我这个人,颓子和猫二他们已经跟了我十来年了。” 虽然是场面话,但也是真心话,游方听得出来。这位亡命徒既有心狠手辣的一面,也有义气豪爽的一面,否则也不会在道上有今天的地位。如果游方就是真心与他合作,狂狐是不会小气的。 昨天定准地下墓规模、形制及方位之后,狂狐勘察现场很满意,甩手就给了他五万现金,并且说只是第一次合作的见面礼,这一票买卖成功之后,还会分给他应得的一份。虽只是一种笼络的手段,但也舍得下本钱,像个能做大事的人。 游方心中有一丝不忍与挣扎,他有些不敢肯定,过一会儿自己是否真的能下得了手?也许换一种场合会结交这个朋友吧,但此时此地,注定只能遗憾了。 “老大,游先生!这个坑被搞过,有人死在下面!”前方突然有人压低粗嗓门说话,一个魁梧的身影就似从地底冒出的幽灵,分开玉米叶出现在一米开外的地方,同时两米外还有另一条黑影突然站了起来,向下一钻又不见。 …… 新书冲榜,拜求诸位读者的收藏与推荐,多谢!; 实体书出版提示 《地师》简体第一部“奇针八法”已出版,书名《地师1-奇针八法》,太白文艺出版社,徐公子胜治著,封面为《地师》当前封面。各大书店、网上销售平台如当当网、卓越网有售,有意者可以自行选择购买,请支持正版。 第二部现已付梓,不久就即将上市,后续几部也将陆续出版,请有收藏实体书兴趣的书友留意查询,我也会及时通知。 《神游》简体也正在排版付印中,不久后即将出版上市,我会及时通知,有兴趣收藏的书友届时也请留意。 ――――――分隔线―――――― 另:《鬼股》(上、中、下三册全套)实体书也问世了,与上面两套书不同,《鬼股》实体书是众多热心书友在一起设计封面、排版校对、申请书号、联系印刷厂,小批量印刷出版。 它的装帧质量可能没有大出版社出的书那么精美,但都是书友们自己付出的心血,过程很不容易,只为了供广大热心书友收藏。 出版社:上海印书馆 出版号:isbn978-988-18388-2-7 其他:每套三册重约830克(不含包装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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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来不及感慨,游方一脚踢中他护胸的左臂,脚法竟然使的是拳法中的“崩劲”,未等劲力用老,借势一弹已然收脚,身形在空中前飘一步。狂狐的左臂砸在自己的胸前,一股大力传来,将他震退了一大步。 若是换成一般人,游方这一脚能把他的左臂以及后面受力的肋骨都给踢折了!格斗中对付直踢,最好的应招是侧身闪过发起还击。但狂狐却来不及侧身,游方在空中收右脚,随着身形前移,左脚飞出居高临下直踹狂狐的面门。 狂狐只能一咬牙,绷紧全身微微一弓,交叠双掌张臂向上一封,后退一步去卸对方的劲力。游方的第二脚正踹在狂狐的掌心,前冲以及身体下落的力量都集中在这一点,又是一股大力的碰撞,狂狐双臂一缩,一哈腰连退了两步。 狂狐勉强卸掉了游方的下踹之力,极力控制重心与身体平衡是习武之人在格斗中下意识的反应,他往后多退了一步,一脚踩空突然从地面消失,从地底传来后半声断喝:“——这个吃里扒外的!” 一切发生的太快,就在电光火石之间,狂狐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被猝然发难的游方踢进了盗洞。尽管此前游方一直在犹豫挣扎,下不定决心动手,而一旦真的出手,就毫无保留的尽了全力,没有给狂狐一丝喘息的机会。 考虑事情的时候可以心软,想到方方面面,而一旦必须去做的时候,就不能再手软,容不得犹犹豫豫首鼠两端。——这是游方从小就明白的道理,也是闯荡江湖的至理明言。 盗洞的直径约有五、六十公分宽,呈六十度角倾斜向下,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张开双腿撑住洞壁也可以站住。听声音狂狐并没有直落洞底,而是停在了盗洞中间的位置。一切又平静下来,游方落地后警惕的听着周围的动静,盗洞中传来狂狐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几秒钟狂狐才开口说话:“姓游的,真是小看你了!但我不明白,我待你不薄,可有什么开罪之处,你又是哪条道上的?”对方守在洞口上面,此刻说别的没用,先搞清楚他的来路要紧。 游方的声音有一丝歉意:“狐爷,你确实没有得罪过我本人,对我也算不错。”旋即语气一转厉声道:“但你不仅是个谋财害命的匪徒,而且辱掠这片土地上的列祖列宗,是我中华文明的罪人,卖祖求财的国歼!”这些曾是吴老先生怒斥狂狐这类人的原话,游方此刻如实转述。 狂狐一时愣住了,他刚才想到了各种可能,诸如游方是仇家收买来做掉他的,或者是起了歹心想独吞地下墓葬的宝物,万没想到游方竟然说了这样一番大义凛然甚至让他感到可笑的话。又过了几秒钟他才说道:“姓游的,你做事不是警方的风格。” 游方叹了口气:“我不是公门中人,与警察没关系。” 狂狐尽量让语气缓和下来,这人心里素质真不错,此时还能笑得出来:“那倒也是,你如果真是警察,就不会只有一个人动手了。要么事后人赃并获,要么现在当场收网。你到底是什么来路?如果只是想要这墓里的东西,那好,全是你一个人的,今天只要放我一马,事后绝不追究。” 游方又叹了一口气:“我不是为盗墓而来,下面的东西我碰都不会碰!实话告诉你,我正在考虑应不应该报警?” 这句话更加出乎预料,洞里的狂狐忍不住喊道:“报警?你就是同案犯,想想怎么和警察解释吧?……老弟呀,听大哥一声劝,凭你的身手和本事,我们往后有的是赚钱机会,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游方的语气很低沉,夜风中带着一丝悲凉:“狐爷,你认识一位姓吴的老先生吗?” “姓吴的多了,你说的是哪一号?”狂狐终于有些气急败坏,简直要让这个莫明其妙的小子折腾疯了。 游方缓缓说道:“六十多岁,头发白了一半,戴眼镜,国字脸,抬头纹很深,右耳垂旁边有一颗痣,个子和我差不多高。……不会想不起来的,你手里那个青花缠枝梅瓶,就是从他那儿来的吧?” 狂狐的声音顿了顿,语调突然变的高亢刺耳,就像有人在他的脖子上掐了一把:“原来是为了他!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是朋友,也是我敬重的长辈。你只需要回答,吴老现在怎样了?” 狂狐咬牙道:“他已经走了,你何必来找我?” 游方的话音在风中有些飘忽:“狐爷,虽然打交道时间不长,但我清楚你是什么人,吴老的底细我也知道,如果他落到你手里,能走得了吗?怪只怪你的手脚不干净,留下的吴老的遗物让我看见。” 狂狐的心仿佛沿着盗洞沉到了深深的地底。游方所说的那位吴老,确实死在他手中,想当初狂狐也是不得不杀人。贪财的人可以用钱收买,好色的人可以用色引诱。但有一种人最不好对付,他们只为了一种信念行事,把利益和生死都置之度外,吴屏东就是这种人。 而且吴屏东与宗教狂信徒还不一样,他为了信念甚至不在乎掌声与名誉,最终以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无声无息的离去。 “那个自称姓孔的收藏家吗?装的可真像啊,要不是南方的杜秀才突然栽了,我也不会怀疑他的底细。被我戳穿之后他就全认了,看样子就是想找死,人是大光头做的……你想怎样?”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狂狐也豁出去了。 杜罗是南方某地著名的收藏家与文物鉴定家,尤其在青铜器鉴定方面有独门绝活,这人并非科班出身是民间自学成才,行内人称杜秀才。为公众所不知的是,这位杜秀才还是一个分工明确、组织严密的文物盗掘、走私团伙的头目,在他事业最高峰的时期,经这个团伙之手走私海外的古青铜器占整个境内黑市的三分之一以上。 三个月前杜秀才突然落网,据说警察查明他几处个人账户上的赃款就有九千多万,至于尚未查明的、整个团伙的涉案金额目前还不清楚,估计将是个天文数字。杜秀才做事一直很谨慎滴水不漏,但在落网之前,吴屏东老先生曾化名为一位姓孔的黑市收藏家,按照江湖道上的规矩和他打过交道。 有一种深深的伤感袭来,沉重的让人无法抗拒。虽然早已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听狂狐亲口说出来,游方还是有些难以承受。他忍住流泪的冲动尽量平静的问道:“老人家的遗体在哪里?只要告诉我地方,我封了洞口之后可以考虑报警,你或许还能留一条命。” 游方已经动手,断没有放过他们的道理,要么把人做了要么报警。而对于此时的狂狐来说,如果游方真封了洞口然后报警,至少警察有可能在他们窒息死亡之前赶来,落在警察手里尚有一线生机。这是游方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 狂狐在地底又笑了,笑声很低沉,就像嗓子受伤的公鸭:“你和那老东西果然是一路的,想当初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还劝我投案自首。……好吧,你过来,我告诉你他埋在什么地方。” 游方下意识的向前迈了一步,懵然间觉得脚掌所触的地面微颤,彷佛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这只是一种错觉、形容不出的奇异感应,并不是地面真的在动。他立即向旁边一闪身,此时洞口里传出啪、啪、啪的连续几声响。 这是枪声,与电影里那种脆响不一样,就似压缩的气球突然爆裂,从地洞中传出有些沉闷。狂狐身上藏有一把手枪,刚才动手时没来得及拔出,此时借着说话的机会判断出游方大概的方位,一开枪就是连续好几发,可惜全打空了。 游方已经闪到了盗洞后方的射击死角位置,脱下了身上的运动服,掏出打火机点燃顺手扔进了盗洞中。他这件外衣不知用什么化学药品浸泡过,着火非常猛烈还带着刺鼻的白烟,点燃后迅速化作了一团火球。 盗洞中传来一声惊呼夹杂着怒吼,还有大光头的声音,原来大光头感觉上面动静不对也从墓里面出来了,却在盗洞中被狂狐挡住。 火光一起,游方的身影随即消失在玉米丛中,紧接着另一个声音传来:“老大,出什么事了?”有一人分开玉米丛飞快的跑到近前,他的动作很轻灵像一只狸猫,奔跑时发出的声也非常细微。 此人外号“猫二”,负责在国道旁的轻卡上望风,监视道路两端远处的动静。由于离的比较远又有风声和玉米田掩护,游方与狂狐动手时没有惊动他,直到狂狐在盗洞中开枪猫二才觉得不对劲,感觉这边好像出了什么事,立刻赶了过来。 周围不见人影,盗洞中有火光并冒出白烟,猫二本能的觉得不妙,此时后面有凌厉的风声传来,他一纵身向前就扑,企图跃过盗洞避开背后的偷袭。 游方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从身后发动攻击,双手一伸抓住了猫二两侧的软肋。游方的手很普通,不是特别的细嫩,但骨节不粗大也没有明显练过的痕迹,可这一抓劲力却很大,如铁钩一般。 练拳时并不能死握拳,劲力要运透指尖,游方少年时专门练过指力。记得小时候经常和三舅公的儿子、小表舅莫章玩一种游戏:抓住一块碗口大小的卵石抛起,等石头落下再拢五指成爪凌空擒住,据小表舅说这是鹰爪功的一种练法。 后来三舅公莫正辛发现莫章与游方玩这种游戏,把儿子揍了一顿,告诉游方功夫不是这么傻练的,这么玩就算能练出蛮力来也绝对会伤到筋骨。三舅公教了他一种站桩养气、虚抓凝劲的练法,等劲力练成之后才可以抓实物练功,莫章也是这么练的,并有专门的药汤洗手,退去老皮与死茧,使手看上去与普通人一样。 三舅公莫正辛曾是走江湖卖艺的,功夫是家传,游方的武功后来几乎都是和小表舅学的,没有刻意练什么就是当玩,筋骨强健也是混江湖的本钱。据三舅公说没什么高深的东西,就是一些庄稼把式。 今天这庄稼把式的威力却不小,双爪一扣软肋,猫二的腰一弯腿就软了,一口气没提上来也没有跳出去。猫二的反应也很快,立即抽筋般的一扭身,一肘就向身后击来,就似身后长眼一般,肘尖正对游方的右太阳穴。 游方却没有收招躲闪,双手一松身子一低,缩头耸肩蹬地继续前扑,就像草丛里窜出来的一条毒蛇。猫二的一肘打空,而游方一记头锤正撞在他的腰眼上,他失去重心被撞倒在地,胸口正卡在盗洞的边缘。 猫二全身酸麻一声惊叫,接着双脚一空,被人攥着脚脖子倒提起来,头冲下栽进了盗洞。盗洞中的烟火扑面而来,猫二本能的双手一捂眼,隔着一件燃烧的衣服不知撞在了谁的身上,一起向地底深处滚落。 把猫二扔进盗洞,游方的动作再没有任何犹豫和停顿,将四周散落的玉米秸秆、苞米穗以及杂物全部扔进了洞中,然后点燃了两根绑着zha药的**也扔了下去——那是大光头炸盗洞时用剩下的。 洞中发出轰然闷响,周围的地面微微抖了抖,地下深处传来哗啦一声,那是盗洞底部卵石层震塌的声音,还夹杂着哀号与惨叫,已分不出是谁发出,盗洞入口离地面两尺处也被震塌了一半。 紧接着这些声音就变得细微不可闻,因为游方从田垄上拎来一件沉重的东西扣住了盗洞的入口,就似隔绝了阴阳两界。这是一个圆形的下水道井盖,沉而厚的铸铁质地,是他们来的路上顺手偷的,准备干完活封盗洞所用。 游方没有立刻离开,他又拿起洞口旁的一把军工铲,很仔细的铲起附近的浮土将井盖上方的喇叭口填实,然后又将连着根土的玉米株小心的移栽回来。这些是他们打盗洞前特意铲到一旁的,连根土的形状都很完整,可以再拼回原状,最后用脚尖抹一抹土壤间的缝隙,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四周的风似乎更大了,刮的玉米叶哗啦哗啦响;天上的云似乎更厚了,月亮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白斑;夜色似乎更暗了,眼前总有起伏不定的各色虚影在飘动,哪怕闭上眼睛也一样——这是一种黑暗中的幻视现像。 玉米地已经恢复了原样,就似狂狐、大光头、颓子、猫二等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今天夜里什么都没有发生!游方半蹲在田地间倒持军工铲拄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想呕吐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突然觉得很冷,忍不住打起寒战,手也直发抖几乎握不住军工铲,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全身已经汗透了,此刻精气神一松,汗被风一吹只觉遍体生寒——初秋的天气不应该这么冷。 盗洞入口被掩埋了两尺多深,就算是春耕犁地时也发现不了,下面的人就算没死也不可能出来,地底深处那个埋藏六百多年的大墓,将再一次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当洞口掩住的那一刻,照说已不可能再听见地底的声音,但游方耳边却总有微弱的呻吟声传来,就蚊子在细细的鸣叫。 这一定是幻觉,平生第一次杀人放火,就算做的干净漂亮从头到尾都很从容,但内心的那种震撼与冲击也难以形容。他知道狂狐还没有死,至少现在还没有,在扣上井盖之前,半塌的地洞中曾传来狂狐微弱的声音:“姓游的,我化为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游方当时似是自言自语的回答:“若世上真有厉鬼,你们早已碎尸万段!” 狂狐的诅咒很可笑,一个以盗墓发家的匪徒,平生惊扰过沉睡地下的无数亡灵,如果真有厉鬼能报仇,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还轮得着他来吓唬人吗? 狂狐犹在哑声呼喊:“你会有报应的!” 游方冷冷喝道:“狐爷也信这个吗?” “现在我信了,你也得信……若世上没有报应,我怎会死在你的手中?……”这是游方听见狂狐最后的声音,接着他已经扣严了井盖。等一切平静之后,狂狐的声音总似在耳边萦绕,就像赶不走的蚊子那么讨厌。 游方身上、心里都发寒,脑子也有些乱,他用力甩了甩头站起来离开了这片玉米地,带走了所有的遗物,除了那把军工铲外,还有打斗中落地的那块玉牌和装着短剑的木匣。这两件古物不是墓主人的也不是狂狐的,是不知年代的盗墓贼所遗留,碰巧被大光头拿了上来重见天曰。 事情至此还没有完全结束,游方必须抹掉所有的痕迹,他来到104国道旁一片隐蔽的空地上,开出了一辆装着瓶瓶罐罐的轻卡。这辆车是猫二的套牌二手车,游方开着车向南驶去,回头看了一眼玉米地,心中默念道:“吴老请安息吧,小朋友为你报仇了!” 至于吴老葬身何地,既然狂狐没说,恐怕永远是个迷,就似狂狐等人的葬身之处一样,除了游方谁又会知道呢? 路过一座村庄外将军工铲随手扔到田垄间,这把铲子质量很好,天一亮就会被附近的农民拣走拿回家去。 开出十公里外,游方停车往道边垃圾堆里扔下了一堆东西,那是狂狐等人的遗物,包括准备做案后换的衣服与各种证件,几人的钱包除了现金留下,连信用卡一起扔了。洒上汽油点燃,烟火升起时,他已经驱车掉头北去。 又过了二十公里外经过一个三岔路口,游方转左开了不远,前方拐弯处有一个收费站。他将车停在道边,仔细的清理了驾驶室内的痕迹,背着个旅行包弃车步行。此时东边天际已经蒙蒙亮,他就像一个早起进城的赶路人。 他又走回到三岔路口,从另一条路继续前行。远处传来鸡鸣与牛儿的哞哞叫声,路上的行人很少,正是黎明前大多数人睡的最沉的时刻,光线还很昏暗,朦胧的照见远方的道路。 耳边只有脚步的回音,踩在柏油路面上总觉得很刺耳,游方以前从没发现自己的脚步声听上去会是如此沉重,沉重中却带着一点虚浮,既有敲击声还带着沙沙的回音,有一种很怪异感觉。 游方之所以凝神听脚步是有原因的,自从离开那片玉米地之后,总有一种被人跟踪的感觉,似乎暗中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始终在盯着他。开车时从后视镜看了很多遍,非常确定当时路上没有别的车,但下车步行之后这种感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 ** ; 第二章、背后有人 自己可是开着车走了很远,什么人能潜伏在路边紧跟不舍呢?一定是错觉,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他毕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江湖经验再老道,第一次杀人放火之后也难免心神不定,游方这么安慰自己。 自我安慰却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游方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到有人盯着他。怎么形容呢?假如你闭上眼睛,另一个人用一支笔尖指着你的眉心,你也会有一种下意识的紧张感。游方此刻的紧张感来自后背,而且感觉跟踪者离的越来越近,几乎就快贴上来。 游方忍住了没有回头,而是将注意力全放在了脚步上。乡下的长辈们曾说过走夜路的讲究,如果感觉阴气太盛心神不定的话,一定不要猛回头,人的双肩和头顶上有三把火能辟邪,猛扭头会熄灭其中的一盏。 同时还要注意脚步不能乱,一定要走的正、迈的稳,调整呼吸配合步伐的节奏,否则容易碰见鬼打墙一类的怪事。游方从来不信什么鬼怪,但此刻心神不定时也自然按照民间传说的规矩迈步,虽然在这条国道上行走不可能碰见什么鬼打墙。 脚步声不对呀?怎么越听越像两个人在走路? 如果身后真有人的话,他一定是踏着与游方一样的步点,将自己的脚步声完全掩盖住。游方却形容不出为何会有有这种感觉,只觉得每一步落地时有直觉的感应,背后有人踏着一样的步点越走越近。 是错觉吗?就算是错觉游方也不得不转身了,这个转身的动作很漂亮—— 右脚急速向前迈出一步,左脚尖与右脚面点地向左旋一百八十度,在前行的同时突然反过身来定住,左弓腿在前右曲腿在后,重心落在左脚,运转全身劲力透上下三关(肩、肘、腕,胯、膝、踵),双臂微张曲五指成爪。 这是一个行走中突然转身朝后、可以随时发动攻击的动作,虽然拆解说明很简单,但要做的准确、迅速是需要专门练习的,能够在行走中突然向后起脚,也能出拳正面攻击。游方虽然只是疑神疑鬼,但功夫架子使出来却一丝不苟。 背后还真的有人,游方吓了一跳也吃了一惊,那是个小老头! 老头个子不高,只有一米六左右,身材很匀称动作也很灵活,就跟在游方背后两步远的地方,一转身就是面对面。就在这一刹那,老头突然一缩脖身形像鬼魅般的退到了一丈之外,动作像猿猴跳涧,而且是倒着跳的——好利索的身法与腿功。 他穿着一身米灰色的中山装,裁剪的很合体样式也很大方,显的人很精神甚至很有派头。如果这老头不是在这里出现,在电视新闻里坐在主席台上也不觉刺眼。他的脸色红润有光泽,微微有些皱纹,神情很和蔼甚至有一丝与年龄不相称的调皮。 他的头发大约两寸多长,微微有些卷,发根大多是黑的而发梢银白,从外表很难判断此人的年纪,说他六、七十岁也可以,八、九十岁也行,反正是位老人家。 “小伙子,你怎么走路的?吓了我一跳!”老头见游方转身,反而一皱眉先开口责问。 这不是倒打一耙吗,游方没有放松警惕,哭笑不得的反问道:“老人家,有您这么走路的吗?跟人跟的这么紧,步点都踩的一样,我差点以为见鬼了!要说吓人,也是你吓着我了。” 老头很夸张的一瞪眼:“你这人年纪轻轻的,怎这么说话呢?这里可是公路,你能走我也能走,又没有挡你的道!……反倒是你,素不相识竟然心存歹念,想废了我老人家的子孙根吗?” 说着话老头伸手捂住裆部,又在小肚子上揉了揉,动作很是滑稽。游方却笑不出来,神情变的更严肃,因为老头揉的地方就是刚才他转身的一瞬间拳脚意念所向。 真正的拳脚功夫讲究以意劲为先,这样才能发上力,出拳出脚之前知道打什么点位,劲力能够收发自如有回旋的余地。游方转过身来看见老头的方位,下意识欲起右脚撩阴,只是没有真的攻击,但意劲已经到了对方的下身。 俗话说“撩阴脚不低头”,起撩阴脚偷袭时不要低头去看对方的裆部,双肩微微往前一领脚尖就弹出去了,这样动作才够隐蔽。游方当然没有低眼瞄向老头的下身,转过身形后老头已经跳开,他并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然而老头居然“感应”到了他欲发而未发出的攻击。 游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八个字“有触必应,随感而发”——这是拳脚功夫的极高深境界。他小时候练武时常听三舅公胡吹海侃,说上乘武学有三种境界,多数人练拳脚不过是舒活筋骨而已,如果练的不得法还容易伤身,到了“劲随意走,运转由心”的境界,才算有真功夫。 所谓“劲随意走,运转由心”只是上乘功夫的门槛而已,但就是这一道门槛挡住了绝大多数人。它意味着练透了明劲与暗劲,筋骨腑臓一体强健,心意一起全身上下三关都可以发力,能运转内劲外发。听上去挺玄的,其实从外表看来无非是反应更灵敏身体更灵活,也达不到一双拳头能打倒十几个训练有素的壮汉那么夸张。 再往上一层的境界就是“有触必应,随感而发”,它已经接近于传说了。据说某些人功夫到了极深处,行走坐卧都有劲意却不落痕迹,就连睡觉的时候,假如有人带着恶意隔着窗户瞪他一眼,也能立刻醒来。古人也用“秋风未动蝉先觉”来形容,这不是莫名的直觉,而是一种自然的感应,功夫至此不仅练到了筋骨,仿佛也容入了精神中。 这种人很难对付,能料敌先机而且也懂得趋吉避凶。不是死下苦功就能练到这个境界的,要有很好的资质和悟姓,甚至还要有机缘得到秘传,因为功夫到了这个程度,往往都有特别的练法,一般公开的拳谱中不可能有记述。 游方的三舅公行走江湖卖艺,练了一辈子武,对于“有触必应,随感而发”境界也是懵懵懂懂,总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年老之后劲力渐衰,这一辈子是不可能再练成了。而游方的功夫,勉强达到了“劲随意走,运转由心”的境界,但还差一丝火候,算不得登堂入室。 至于再往上的境界,叫作“形神皆妙,与道合真”,这几乎是神话了,也许只能在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中找到影子,现实中就没见过。三舅公也说不清其中的究竟,只是在偶尔吹牛时提到功夫至此已超出化境,由武入道相当于古代传说中修行人的“金丹大成”。 一念之间回想起这些,眼前这个小老头如此不简单,游方不敢怠慢,收了架子按老规矩抱拳道:“前辈,请问您追上晚辈有何指教?” 老头眯着小眼,神情总让人感觉他要使坏,笑呵呵的说道:“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试试你的底细。……你这小子很有趣,是第一次杀人吧?手脚还算干净,不错不错,是可造之才,就是为人太狠辣,有点可惜!” 游方闻言惊骇不已,这一路上的感觉果然没错,看来这老头从昨天夜里就一直盯着自己,在玉米地里杀人放火那一幕他全看见了,却没有出来阻止,一直跟踪到现在才现身。此人到底什么来路?看样子不可能是警察,也不是狂狐一伙,找上自己有什么目的呢? 正在错愕间只听老头喝了一句:“看你功夫不错,搭个手!”毫无征兆的突然发动了攻击,一个箭步就踏到了眼前,伸右手出二指夺游方的双目。 老头的身法快如鬼魅,如果是一般人,这一瞬间往往都会下意识的闭眼一闪头。游方却将眼睛瞪的老大,往左后旋半步侧身抬右手去格挡,小臂外侧运劲架在对方同一个部位。两臂一触劲不用死,立刻伸臂向里一钻一翻。 人的小臂向外张比向内收的力量小的多,这是肌肉结构决定的,对方直臂伸出时,从外侧发力一格,对方的胳膊自然会向内一弯。游方趁这个机会转臂向内、向下一压钻进了对方的肘弯里,再向外、向上一翻,伸五指成爪反扣对方的肩头,等于用一只手臂将对方的手臂缠住了,运的是形意拳中的绞蟒劲。 所谓绞蟒劲,手臂就像一条大蟒蛇缠住对方,全身再发力晃动向后撤步一拉,对方就会向前一跄步失去重心。老头速度虽快却只耸肩送出一只手臂,这只手臂离全身重心太远就是空门,一照面就让游方给绞住了。这是一种擒拿的技法,却不是单纯的死拿,擒中带打可以伤人。 双臂缠在一起,这时比的就是筋骨劲力,俗话说拳怕少壮,老头功夫虽高,游方却不相信他这么大年纪能和自己拼身子骨。绞蟒劲发出拆解上有三个变招,一是运崩劲一绞,如果对方筋骨不够强,这条胳膊会搅断成几节。二是握住上臂运缠劲往下一抹,能把从肩到腕的关节都给卸了。 这就是武侠小说中常说的“分筋错骨手”,只是没传说的那么夸张而已。这样卸掉的关节可不是一般的脱臼,伴随着韧带的撕伤,就算能接好也说不定会留下残疾。对这个素不相识、不明来历的小老头,游方不想莫明其妙的伤人,使的是第三个变招,就是常规的反关节擒拿技法。 说起来啰嗦真动手就是一闪念,胳膊一绞住,游方感觉老头的手臂似乎很“粘”,像泥鳅一样就要往外抽。他顺势就反扣对方的肩头,同时左手去抓对方的肘部,这一下如果扣实抓住了,再往后一拉往下一压,老头半边身子都得趴下,当然就失去了反抗能力。 就在这一瞬间游方突然打了个激灵,如果他的手臂是一条蟒蛇,那么老头的手臂突然间就似一根烧的通红的铁棍,由软变硬绷直,用的也是拳法中的崩劲。隔着衣服都有一种错觉,仿佛老头手臂上所有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如针刺一般。 游方半边身子都震麻了,手臂一软旋即卸开,连退了两步才站稳。不仅右臂麻木,连右腿都钻心的痛。昨天夜里踹狂狐的那一脚,由于紧张发力过猛,当时这条腿受了点损伤,一般情况下不觉异常,此刻老头发出的内劲沿着手臂切入身体,游方也有些受不了。 这一刻游方已然明白,自己根本不是这老头的对手,这一搭手输的是心服口服,站定之后喘了口气道:“老前辈好功夫,我甘拜下风,您不用再试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老头并没有乘胜追击,站在原地揉着手臂,神情有些意外的说道:“小伙子,我看你刚才出招,并不像心地狠毒、穷凶极恶之人,还留余地不想废了我这条老胳膊。” 游方哭笑不得:“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我为何要废了你?” 老头眨了眨眼睛,似是提醒道:“杀人灭口啊,你干的好事我全看见了。” 游方实在搞不懂这老头在琢磨什么,发现了自己杀人放火,既不躲开又不报警,反而一路追来现身,并提醒他不要忘了灭口,真是怪哉!他无可奈何道:“我不愿为灭口而杀人,如果那么做,与被我杀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既然担心我会杀人灭口,那么就此别过,你我依然素不相识。” 老头一晃脑袋:“你就不怕我走了之后会报警吗?” 游方笑了笑:“警察不清楚我是谁,连名字都查不到。” 老头抿嘴点了点头:“嗯,有道理,你的手脚很干净!假如我现在就把你抓住,然后送给警察怎么样?” 游方还在笑:“论功夫也许我不如你,但自古拳怕少壮,我拼了命未必不能把你击退。” 他在猜测老头的来意,一般做案走了风被外人查觉,对方不报警反而找上门来,十有**是为了敲诈,此刻最大的可能就是老头要胁迫他做什么事情。心中没底苦思对策的时候,游方尽量让自己露出笑容显的很轻松、很有自信。 老头的话还是那是纠缠不清:“我的意思只是假如——假如我把你抓住了送给警察,你会怎么想?” 游方不笑了,一本正经的答道:“自古江湖人的规矩,能做能当,自己做的事,就应该承受一切可能的后果。我不想被警察抓住,但真的被抓住了,也是因为自己做过的事,没什么好说。” 老头的表情似乎很满意,伸手捋着下巴笑眯眯的说道:“很好、很好,你以江湖人自居。刚才说无冤无仇不愿杀我灭口,那么你和李秋平那伙人一定有仇喽?” **; 第一章、杀人放火(上) 黑夜里抬头,满天不见半点星光,只能勉强分辨出月亮的位置,只见斜上方的天际,有一轮极淡的白氲,带着朦胧的毛边。月光透过云层照不见近处的景物,放眼望去,只能看清远处山脊与地平线的隐约轮廓。 阴森的山野却并不安静,因为有风,这风穿过密密麻麻的玉米地吹到近前不大也不小,恰恰能吹起衣角贴着肉钻进衣服里,在闷热的初秋让人感到一阵阵发凉。 玉米已经抽穗饱满,但还没有完全成熟,如果掰开一颗会发现玉米粒还是软软的透着浆。秸秆与阔叶在风中摇曳摩挲,四面都传来窸窸哗哗很怪异的声音,就似黑暗中有无数阴影正在逼近。 游方穿着深褐色的运动服,静静站在田垄间一动也不动,任凭周围长长的玉米叶随风扫在身上,身形仿佛已融入夜色中。 他戴着一顶运动帽,帽沿上勒着一圈松紧带,右额边插着一支比手指稍粗、大约十五公分长的小手电。手电虽小而光线很强,光柱向下并不朝四周发散,恰好照在他手捧的一面罗盘上。他的手看上去很稳,但罗盘正中“天池”中的磁针却在微幅的急速震颤。 “难道真有所谓的奇针八法吗?还是我的心神不定?”游方不禁暗自思忖。所谓奇针八法,是风水先生使用罗盘磁针定向时总结的八种情况—— 一曰搪针,针摆不定。断此地深藏怪异,居则祸患。 二曰浮针,针头上挑。断此地阴神迎门,须加敬谨。 三曰沉针,针头下沉。断此地阴气郁结,居则不适。 四曰转针,针转不止。断此地衔怨未休,居则伤人。 五曰投针,浮沉不定。断此地埋有阴宅,恐惹是非。 六曰逆针,斜飞不顺。断此地多处忤逆,人财两败。 七曰侧针,针避中线。断此地神坛古刹,常人难受。 八曰正针,归中平顺。断此地并无异兆,酌情勘用。 前面七种情况是风水师择地时首先回避的,通常只选用最后的“正针”。 从居住环境学角度,上述的说法并非没有道理,罗盘磁针异常说明了当地的磁场异常或不稳定,可能有对人不利的因素存在。如果端着罗盘到高压线附近走一圈,就可以发现磁针的种种异动,那附近确实不适合居住。 现代城市中大多数人不可能自己盖房子,都是购买开发好的商品房,去看房的时候不妨也带着罗盘,如果发现磁针异常要查明原因分析能否消除影响,如果原因不明就最好别买。这只是一个常识,未必就是要求人们按照传统方法去看风水。 平常家中也可以备个罗盘,如果发现某段时间磁针出现种种异动,也需要查明原因,比如是靠近金属物体、家用电器启动时的影响等等。如果原因不明而异动频繁明显,则最好回避,有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改变了居住环境。 人体对磁场的感应既敏感又迟钝,敏感是指人的生理以及精神状态无时无刻不受其影响,这种影响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积累到一定程度会导致明显的后果。迟钝是指人们在直观上感觉不到这种变化,甚至产生了严重后果也想不到这一方面的原因。 这些道理游方当然明白,忘年交吴老先生曾详细的对他讲解过,但是传统风水学中参杂的乱力神怪之说,游方从来都没有当真。无论是家乡的莫五舅公当作风水秘诀煞有其事的讲解,还是北京的吴老先生当作背景知识所做的介绍,游方都只是当作故事来听。 但在今夜,游方心里却有点打鼓,无论谁身处这种环境难免都会胡思乱想。看此时罗盘中磁针颤动的状态,既像奇针八法中的“搪针”又像“投针”,如果罗盘会说话,就似在告诉游方:“这地方下面有墓葬,而且会发生凶险之事。” 真是太巧了,奇针八法的暗示竟与此时此地的情境完全应验!这地方下面确实有墓葬,而且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古代墓葬。而游方本人来此另有目的,如果他的目的实现了,与他一起来的人就凶险了。如果他的计划失败了,那么有凶险的将会是他自己,十有八九会无声无息的丢了性命,甚至连尸首都找不着。 “难道是我的手在颤却感觉不到,或者仅仅是个巧合?这面罗盘确实够灵的,可惜吴老先生不在了!”想起吴老,游方在黑暗中有些走神了。 罗盘所谓的“灵”,在传统的风水先生眼里指的是“感应灵验”,而游方的理解就是磁针的敏感度很高。风水罗盘天池中的磁针并不等同于一般的指南针,甚至比军用指北针都要灵敏的多,能够捕捉到各种微弱的地磁变化。 据吴屏东老先生讲,传统风水先生认为罗盘感应的“地气”,不仅仅包括地磁,还包括阴阳五行的变化、不同环境下人们微妙的心理与精神感应。至于这些说法中的迷信成分,现代人也只能姑妄听之。 当然了,这里是指真正合格的风水罗盘,与自由市场那种二十块钱一面拙劣的仿制盘不是一回事。更奇异的是,罗盘在各种地形下被风水师使用的越久,磁针仿佛就越加灵敏,灵敏的甚至有点邪乎,吴老也没搞清楚其中的原因。 游方手里这面杨公盘已有近四百年的历史,明末休宁汪家的老字号所制,是三年前他离开家乡去北京闯荡时五舅公莫正金送他的。方形盘面中的圆形转盘材料是坚硬的山核桃木,原先纯白的质地如今已变的牙黄,表面有一层脂状的侵润已深入木质纹理。 莫正金送他这面罗盘时还说道:“小方啊,你虽不是我莫家的孩子,可舅公从小就疼你,你要去外面闯荡了,这个盘子就送给你吧,将来有什么事,它还是个混饭吃的家伙。” 游方当时苦笑着说:“我打算去北京中关村见世面,听说那里玩的都是电脑科技,还有谁看风水啊?” 五舅公却直摇头,山羊胡子也颤动,眼神很有几分老江湖的意味:“年轻人,话不能说的太早,须知世事难料,你既是江湖八大门风门的传人,说不定有一天就要靠这个东西过槛。你可不要小看它,当年舅公我带着它走南闯北,还在香港上过电视节目,很是风光。” 五舅公所言不虚。他从小学习祖上传下来的风水术,年轻时差点被打为牛鬼蛇神挨批斗,在乡下老老实实待了大半辈子,直到改革开放后才能够“学以致用”,渐渐名震一方。不少地产开盘、公司开业、商厦装修等场合都会请他老人家看一看风水气数。前几年五舅公曾去香港进行“学术交流”活动,回来之后已经不亲自出门看风水了,这些业务都交给他的儿子莫言打理,自己在家乡盖了一栋小楼养老。 游方仍然苦笑:“香港人迷信,首都人民可不吃这一套。” 话虽这么说,游方还是收下了这面杨公盘。二零零八年奥运会前后,游方曾经在北京潘家园古玩市场给人看摊,古玩店的老板与不少来往的客人,看见他手中这面罗盘都曾想买下来,出的价钱还不低。 游方当然没卖,多少钱也不会卖的,江湖风门传人,竟要卖祖传的罗盘来换钱,传出去是个笑话,游方可不能干这么丢脸的事,再说也对不住舅公的一番好意。对于“江湖八大门传人”的名头,游方却从来没有真正当一回事。他从小在家乡长辈那里听过不少江湖掌故以及江湖术的门道,但都是小孩好奇当故事听。 莫正金回乡养老时年纪已经大了,儿子莫言在外面混江湖长年不在家,老来寂寞逗一个孙子辈的孩子在膝下学风水也聊以安慰。他最喜欢妹妹的孙子游方,在他的糖果、点心、小玩具、零花钱等引诱下,游方从小就将《宅经》、《葬经》、《撼龙经》、《玉尺经》等风水诀背的滚瓜烂熟。 游方虽然学了自古以来的各种风水诀,本人却并不相信传统风水学中那些装神弄鬼之说,作为接受现代教育直到高中毕业的孩子,有这种意识也很正常。他的理想不是做一个风水师,对舅公仅是尊敬而已,小时候学风水也只是当玩。 到了北京之后,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历史及考古学家吴屏东老先生,一系列事情使两个人成为了忘年交。吴老在中国古建筑学方面颇有造诣,他曾以现代环境学理论向游方解释过很多传统风水现象及原理。 结识了吴老,游方对风水学有了更多的了解,却更加不信玄异怪诞之说。而学识渊博的吴老却对这些神秘学说很感兴趣,一直想做系统的研究。吴老见到游方手中那面杨公盘,又听说它曾是明末清初风水及建筑大师雷发宣用过的罗盘,简直是爱不释手,以研究的名义借去玩过很多次。 吴老非常喜欢这面罗盘,也愿意花重金去买,但却一直没好意思开口,游方早看出来了。他和吴老之间的感情可不一般,甚至想过找机会对五舅公打声招呼,把罗盘送给吴老。 可惜这个打算最终未能实现,前不久身患绝症的吴老失踪了,根据游方暗中调查的结果,吴老已不在人世。如果不是因为吴屏东老爷子的意外,游方此刻也不会出现在河北乡下的一片玉米地里。 回忆往事,游方下意识的用手拨动盘面,掩饰着磁针的震颤现像,不动声色的抬眼望向面前的玉米地。 这一片田地范围很大,足有数百亩连成一片,游方所站的位置地势稍高,面前的田野呈层状缓坡渐渐向下,一直延伸到一条河边。河水大约有二十多米宽,远远的来势很急直冲游方所站的方向,约在五百米外拐了一个弯,穿过两座不高的小丘间流去。 游方的背后,西偏北方向,一公里外有一道起伏的山梁,呈半环绕状向右侧低伏延伸,河边的小丘便是山势的尽头。河上有一座桥,在穿越乡野的104国道上,最近的村庄在桥那边河的对岸。 村子里没有灯光,风中连狗叫声都听不见。104国道沿玉米田而过,离游方立足点最近的地方也有三百多米远。夜间车辆不多,偶尔过路的大多是重载的大卡车,像黑夜里一只只圆睁双眼的钢铁怪兽,在风中奔驰而过。 国道上近几天刚挖过一条沟,回填的不是很平,夜间超速超载的大卡车经过时都会发出“轰隆”的颠簸声,传的很远十分刺耳。 除了连绵不断的风声和偶尔传来的汽车声,近处还有一种声音,离游方只有两、三米远,抬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像是铁器与土石碰撞所发出,掩盖在风声中几乎细不可闻,这声音竟是从地底传来的! 阴幽之夜,有人跑到玉米地里打洞干什么?只有一种解释——他们在盗墓。 这伙盗墓贼加上游方在内一共有五个人,规模已经不小了,今夜要盗的墓很大,据游方一口咬定下面的东西很多很贵重。除了游方之外,另外四个人都是此盗墓团伙的核心骨干,这是一票策划已久的大买卖,不熟的外人参与的越少越好。 游方是唯一的外人,而且是第一次入伙,但他的身份很特殊,是这个团伙的“掌眼先生”,这伙盗墓贼就是他引来此地。掌眼先生在团伙中的职责是找到埋藏在地下深处的古墓葬,并判断墓葬的年代、规模、殉葬品的价值、墓室格局以及墓道朝向,并制定最佳的盗掘线路以及方案。 这可不是简单的活计。由于年代久远,很多深埋地下的墓葬一般人在地表查觉不出任何痕迹,但是高明的掌眼先生甚至在几公里之外的高处就可以看出异常。土层土色的判断仅仅是小意思,还要分析地层堆积变化,考察动态的地形地貌、植被分布等。 进入新世纪以来,神州大地一轮收藏热潮越来越邪乎,也引发了中国境内一股盗墓狂潮,连带盗墓类的文学作品都在网上流行开来。野外容易被发现的古墓藏十有八九已遭盗掘,剩下的只有那些埋藏的十分隐蔽或人们没有注意到的古墓,寻找油水厚的墓葬越来越难。 掌眼先生还需要考查各地的民间传说,历朝历代的史志记载,比如哪个地方在哪个朝代出过什么大人物,安葬在哪个乡哪个村附近,历史上墓是否曾被盗掘?调查结果与实地勘测相结合,从而确定有价值的墓葬所在。 确定地下有墓葬并且有盗掘价值之后,还要判断出墓葬的分布结构,确定从什么方向入手盗掘?用多长时间、以什么方式能够进入墓室?手段要准确、迅速、隐蔽。由于古代大户人家选择阴宅必定请风水师定穴位与朝向,所以掌眼先生也必须精通风水学。 总之要掌握考古、地质、历史、民俗、情报分析、传统风水等各方面的知识,才能成为一个出色的掌眼先生。有这些学问做什么不好偏偏要盗墓?只能说是利益使然,膨胀的贪欲使很多人不惜践踏一切。 但游方本人却不是为了盗墓而来,五舅公传授风水时曾严令禁止他参与这种事情,并告诫他一旦破戒后患无穷。今天是游方设下的一个圈套,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设局让这个团伙主动找到自己,并且让这些人相信此地有一个明代大人物的墓葬,陪葬有大量珍贵的古瓷。 游方今年只有二十一岁,他是第一次真正将“理论用于实践”,破解古人所设的阴宅风水,更是第一次运用自幼熟知的江湖手段设圈套引人入绝地。他很紧张,就觉得有一只手伸在胸腔里攥着自己的心脏,全身的血液流动几乎都要停滞了,甚至没有办法大口喘气。 但他必须保持冷静,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露出破绽来,同来的那伙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狂狐、大光头、颓子、猫二这四个人都是背有血债的亡命徒,不止一位对他们有威胁的人消失的莫名其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个局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成功失败天亮前就见分晓,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如果顺水推舟就此放弃原先的打算,今夜不必冒生命危险,还能发一笔横财。哪怕以后选择更好的机会再下手也行,反正已经取得那些人的信任。 策划了三个月,等事到临头游方却犹豫了,一时下不了决心。“吴老,你若在天有灵,能不能告诉我该怎么做?”这个念头刚起,罗盘中的磁针奇异的停止了上下跳动,却仍在左右颤摆。游方轻轻的调整呼吸,神色一片木然。 就在这时,有一条人影分开玉米秸秆钻了出来,那人一直就在附近,不动的时候阴影中几乎无法查觉。他走到游方的身边,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罗盘,递过来一根烟说:“游先生,抽根烟解解乏吧,这种活时间长了也怪无聊的。” 游方没有说话,揣起罗盘接过烟,没等对方凑过来给他点烟,已经掏出了一个防风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了,那人无声的笑了笑,也点燃了一根烟。 防风打火机青色的火焰很淡,点烟时双手拢住。那人抽烟的姿势很特别,一般人抽烟用食指与中指夹住,老烟民这两根手指第一关节的外侧往往被熏黄。但那人抽烟是用食指与拇指倒着夹住,点燃的烟头藏在手心里,另外三指微拢,手心朝向胸口。 这么拿烟在远处看不见烟头的亮光,尽管附近没有人,但盗墓贼还本能的保持小心,这已经是一种职业习惯,平常抽烟时也不由自主以这种姿势。游方与这伙盗墓贼在一起已有一个月了,发现他们平时的烟瘾都很重,而手心和大拇指肚都被熏黄了,这是一个异于常人的特征。 游方以前不吸烟,但加入这个团伙后很快就学会了,在精神紧张时点一根烟也是缓解情绪的方式,他抽烟的姿势与身边那人一模一样。 那人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穿着暗色的连体紧身衣,混身上下有很多各种形状的兜。他的身材很结实,风将衣服吹贴在身上,可以看见健壮的但不夸张的肌肉轮廓,似带着矫健的爆发力。他是个会家子,练过几年功夫,不是很好对付。 游方也不清楚对方的真名是什么,只知道他姓李,此人在北京地下古玩界绰号狂狐,人称狐爷。如果白天看见他,会发现此人的相貌很端正,脸上与双手保养的都很好,就像个生活安逸的小老板。 狂狐是这个团伙的老大,这个角色可不仅仅需要会盗墓,还要在道上有各种关系,负责协调组织行动,以及事后的销赃、将文物洗白、分配赃款等。 一般行内有地位的老大,很少亲自参与小打小闹的盗墓行动,往往都有古董商或收藏家的身份做掩护。具体的活由手下信得过的“班头”招伙计去干,他只负责收货,按货物的成色给钱,由班头再分配给伙计。如果出了事,也可以推脱说货是从市场中收来的,自己对来历并不清楚。 有些小团伙的老大往往亲自兼任班头,带伙计奋战在发掘第一线。 团伙中的普通伙计大多没什么文化,只负责打洞摸东西,要求口风紧、胆子大、手艺好、靠得住就行。伙计们盗墓所得虽然不少,但远不能与文物流到市场中的巨额价格相比。比如一件品相好的明清官窑瓷器,洗白了拿到拍卖市场上可能价值百万,但是从坑里摸出来的时候,伙计也只有一千左右的报酬,通常只根据完整器物的器形大小按件拿钱。 这一产业链的利润以及猫腻主要在中间转手环节,真正赚大钱的并不是在土里打洞的蟊贼。 狂狐很少亲自到“现场”来,但今天情况有些特殊,同来的三个人都是平时他手下独当一面的班头,此刻骨干们聚在了一起亲自动手,足见狂狐对这一票生意的重视。 烟吸入肺中,再缓缓的从鼻孔冒出来,游方感觉情绪舒缓了不少,掐灭之后两人没有乱丢,而是将烟头揣进了兜里。狂狐看着前方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游先生断定这是明代大墓,似乎有点深啊,昨晚我亲手下的钎子,墓顶在七米以下。” 游方不动声色的回答:“狐爷果然是大行家,这一带的明墓一般不超过六米深,但我们所站的位置在清代爆发过不止一次山洪,地方志中有记载,山上冲下来的泥沙淤积层很厚。” 狂狐点了点头:“你断的很准,下铲探的结果也是这么回事。”然后又一指远方那条河道:“风水嘛,我也懂一些,那条河的来势太直太急,犯了冲心煞,这里的地穴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游先生是怎么看的?” 懂一些风水?狂狐这话说的太谦虚了!做为这样一个盗墓团伙的老大,不可能不掌握各种眼力活,也包括风水知识。狂狐绝对是个内行,出去当个风水先生水平也足够了。 这一带地质堆积层的分布早已探的很清楚,该说的话都已说明白,可是狂狐还要再提。游方也明白对方的用意,狂狐还在探他的底细,对第一次合作就干大买卖的掌眼先生不放心。这也难怪,连游方都觉得自己太年轻了,不像个道上的老江湖。 刚开始与这伙人打交道时游方心里也打鼓,他虽然精通各种风水理论,但真正用于实践还是第一次,但等到狂狐找上门来时,他索性把心横了下来放胆忽悠。他所精通的不仅仅是风水理论,还有种种江湖术的门道。在自古江湖人看来,有时候去骗一个内行比骗一个外行更容易,这个道理有很多人不明白。 对于不懂行的人,无论你说的是真是假,对方都是将信将疑。而内行人有自己的经验与判断,你只要指给他自己想看到的东西,他就会不由自主入局。做到这一点有一个前题条件,那就是你的水平比对方更高、手段更精。 “狐爷,你听说过心盘术吗?”游方没有回答刚才的问题,却反问了另一句。 狂狐神色微微一惊:“隐约听过,我以为它只是一个传说,难道真有其事?” 游方不动声色的侃侃谈道:“自古地理堪舆之道又称风水,需知行风liu水都在变化之中,来龙去脉也要讲究‘生动’二字。在一般人眼里,大地是不动不变的,其实不然。风水师应于立足之处看到自古以来的山水变迁,甚至推演将来数百年的地气运转。 前面的那条河床有摆动,从五百年前至今向我们立足的方向弯进了三百多米,所以成了如今冲心煞的格局,当年的河道走向如今只有‘水口’未变,就是下游那两座小丘中间的位置。可以用水口定古时的方位,这座墓按五百年前的风水元运建造,而那时的地形地貌与现在不同。” 在风水学中,立宅处正面的开阔地带称为“明堂”,背后称为“玄武”或“靠山”,明堂左侧称为“青龙”,右侧称为“白虎”,对面称为“朱雀”或“朝案”。附近山川按走向可称为“来龙”与“去脉”。明堂附近水源流走的位置叫作“水口”,如果附近没有河流,下雨天水流排走的方向也叫水口。狂狐当然很明白这些术语。 回答了这些,游方笑了笑又接着说道:“很多人搞不明白,为什么野外的盗洞能打那么准,就似几百年前曾看见墓主下葬一般?一般搞考古发掘只勘探墓葬本身而已,却不知倒斗这一行会勘探附近山川的地层,推算之后再动手,并不仅仅在墓葬周围下铲。狐爷也是大行家,不需要我多解释吧?” 狂狐摇了摇头:“你说的这些我也清楚,但不明白与心盘术有什么关系?传说中它可是神乎其神啊!” 别说狂狐搞不明白,就连信口拈来的游方也不清楚心盘术真正的究竟,只是听莫五舅公提起过。据说它是古代风水大师勘验地理的至高秘诀,掌握心盘术须有两个起码的入门条件,一是熟练将各类风水局的变化烂熟于心,二是能够进入一种所谓“天人感应”的状态,才能够去运转“心盘”。 据说真正掌握心盘术之后,甚至能够运转天地灵气为己所用,有趋吉避凶、养生延年、驱用鬼神等不可思议的神妙,听上去很玄,已经类似于一种修炼了。 神异传说自不可信,但心盘术本身并非完全没有影子,有很多精研地理堪舆的风水大师也曾触摸到心盘术的入门状态。比如游方站在此地,恍然中也曾有一种错觉,脚下的土一层层消失,远处的河一节节后退,周围的山川被冲蚀之处重新被填补,缓缓恢复成五百年前的地形地貌。 并不是游方真能看见,而是前几天在周围各处选点所探得的地层分布,在脑海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大地盘”,然后一层一层的剥离或填补,变化成此前各个年代的地形地貌,类似地球物理勘探学在大量样本数据基础上所做的电脑三维动态模拟结果。 心中似乎有一个罗盘在不断的转,随着历史的回朔,各种风水局自然而然不断出现,断出各个年代风水吉凶的变化。这是一种空灵忘我的奇异状态,游方也只是在走神的一瞬间有朦胧的感应,事后却怎么也找不回那种感觉。 两人在田野中交谈,声音很低只有彼此才能听清,游方虽不知心盘术真正的秘诀,但也将对方唬的一愣一愣的。这是风水地理最高深的内容了,以游方所知,侃晕一个狂狐是足够了。如果仅谈风水理论和自古秘诀的话,他不弱于任何人。 狂狐轻叹道:“游先生小小年纪,道行深的很呐!人才,难得的人才!这么说你已经掌握了心盘术了?” 游方摇头道:“自古心盘术玄妙在于运转地气,与盗墓无关,我也只是略懂一点皮毛而已,根本谈不上什么掌握。”该谦虚的时候就谦虚,牛皮不能吹过了才显得更真实。其实游方的“谦虚”已经很夸大了,他仅仅是了解心盘术的一些概念,连皮毛都没摸着。 狂狐继续叹道:“专业扎实很重要,比如这个墓,我就很难打准方位,实在不行只能直接揭顶。” 游方淡淡道:“俗话说隔行如隔山,隔派也如隔山,狐爷学的风水属形势峦头派,掏汉墓、唐墓一般没有问题,但明清时代理气派流行,尤其是玄空飞星派影响很大,讲究元运轮转、飞星变换,运盘、山盘、星盘合用,复杂的很,越是大墓讲究越多。” 狂狐连连点头:“你还真说对了,我以前是专做汉墓与唐墓的,出手的都是玉器、铜器、陶器。这几年都是让洋鬼子给闹的,明清瓷器价炒这么高,不得不与时俱进啊!” “好个与时俱进!”游方哼笑一声,听不出是褒是贬。 狂狐又试探着说道:“有机会的话,我想向游先生请教这方面的真功夫。” 游方直截了当的拒绝:“一般的交流切磋没问题,但师承秘诀,我不能破戒传你。”他现在的身份类似打入这个团伙的卧底,高明的卧底不是老大说什么就听什么,而是一切表现都要符合自己所伪装的身份,适当的时候也该给老大碰钉子,这也是江湖术的讲究。 风水界自古有师传秘诀,外人不能轻易得闻,而且这些功夫是游方与狂狐将来“长期合作”的倚仗,不传授也正常。按道上的规矩,狂狐提的要求过分了。 狂狐被拒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咧嘴笑了,很亲热的拍着游方的肩膀道:“我李某这辈子佩服的人不多,你小游先生也算一号,值得结交!将来长期合作我绝不会亏待你,时间久了你就会了解我这个人,颓子和猫二他们已经跟了我十来年了。” 虽然是场面话,但也是真心话,游方听得出来。这位亡命徒既有心狠手辣的一面,也有义气豪爽的一面,否则也不会在道上有今天的地位。如果游方就是真心与他合作,狂狐是不会小气的。 昨天定准地下墓规模、形制及方位之后,狂狐勘察现场很满意,甩手就给了他五万现金,并且说只是第一次合作的见面礼,这一票买卖成功之后,还会分给他应得的一份。虽只是一种笼络的手段,但也舍得下本钱,像个能做大事的人。 游方心中有一丝不忍与挣扎,他有些不敢肯定,过一会儿自己是否真的能下得了手?也许换一种场合会结交这个朋友吧,但此时此地,注定只能遗憾了。 “老大,游先生!这个坑被搞过,有人死在下面!”前方突然有人压低粗嗓门说话,一个魁梧的身影就似从地底冒出的幽灵,分开玉米叶出现在一米开外的地方,同时两米外还有另一条黑影突然站了起来,向下一钻又不见。 …… 新书冲榜,拜求诸位读者的收藏与推荐,多谢! 第一章、杀人放火(中) 这伙人平时不用真名,彼此都称外号,来者叫大光头,大约三十五、六的年纪,脑门上油光发亮一根头发都没有。他是跟随狂狐时间最久的老伙计了,如今日子过得不错,身材已有些微微发福,再胖下去就该减肥了。 干摸金倒斗的勾当,身材不能太胖,因为盗洞不可能打的很宽敞,大多数墓葬地下活动空间也很小。大光头这几年已经很少亲自进洞了,通常都是像今天的狂狐一样守在洞口准备清点得手的货物。 大光头虽身形壮硕但动作很灵活,不仅有蛮力而且手很巧,还是一位民间土生土长的爆破专家,在跟随狂狐“做买卖”之前,在一个乡下的石矿放炮。今天这个盗洞,就是大光头下药炸出来的。 这个大墓位于地下七米多深,按明代度量前后有两丈七尺长,墓的朝向不是正南,而是地盘正针一百二十分金的坤山丁未向(地磁方向南偏西41.5度到43.5度之间)。主墓室连通短墓道,形状像一个扣在地底的大瓢。“瓢把”就是连着墓门的墓道,与墓门相对的另一端是阴宅中设祭案之处,带穹顶的“瓢底”就是祭案后放置棺椁的主墓室。 短墓道与主墓室连接处的两侧还有简单的耳室,看形制与主墓室之间没有通道,就是侧向修了两个一丈二尺进深的小墓室,一般是放置陪葬品或陪葬妻妾的棺椁所在。这座明墓已经相当大了,在民间可遇不可求。 按明代葬制,墓门有石封很难打开,墓顶用白灰混合含朱砂的糯米浆砌青砖而成,看此墓规模青砖至少七纵七横。墓外居然还有防盗措施,在墓顶及四周铺设了一层一尺多厚的、核桃大小的细卵石。 这一层卵石比流沙的防盗效果要好多了,沙层埋在地下时间久了,会吸收水分与腐质变粘,渐渐失去流动性,而小卵石不会。一旦有人打洞穿过这一层,不仅不好挖而且容易引起塌陷被埋在里面。卵石可以就地取材,不远处的河滩上就有,这是一个既有效又简便的好办法,墓主人很聪明。 这些虽深埋在地下,但游方根据前几天暗中勘探的结果,画出了一张非常清晰的草图,指示大光头怎样最快最方便的进入,进去之后大概在什么方位都有些什么东西等。 如果是正规的考古发掘,一般挖探方找到墓门位置,再设法打开石封进去,花时间慢慢的细致清理。如果是明火执仗的盗抢,那就深挖蛮干,掀开了用zha药都可以,反正不怕暴露。但是见不得光的盗掘不行,否则墓里的东西没有出来接客警察就先来抓人了。 游方画的“施工图”是从墓室的正后方五米外动手,呈六十度角向下挖,长度到八米六左右深度大约是七米五,这时转水平方向恰好可以碰到卵石层。过了卵石层就是主墓室的后墙——明代砖石墓最薄弱的位置,只要凿开两、三层墙砖就可以进入墓室。 按游方定的方向,从墓室中线向左偏了一米,恰好可以避开抵墙停放的棺椁阻挡,很从容的出入整个墓室空间。 今天入夜后,他亲眼看着大光头用传统洛阳铲改进的提铲,从他指定位置打了一个直径大约十五公分的细长深洞,恰好到达卵石层的边缘,然后往洞里放置**zha药。不愧是爆破专家,控制的相当好,引爆时只有“噗”的一声闷响,十米外的游方只觉得地面微微颤了颤而已。 当时远处的国道上正有一辆重卡经过路面颠簸处,发出轰隆一声,微弱的爆炸声完全掩盖其中不易察觉。游方很是惊讶,只见高温与压缩空气将地下炸出了一个直径马葫芦盖大小的深洞,恰好可以钻进去一个人。 难怪很多盗墓现场盗洞打得很深,地表却看不见什么推土,原来是这么干的,真是既方便又快捷! 颓子事先已经将洞口周围的玉米株连根土铲起移到一边,在硝烟散去的同时将盗洞入口处修扩成一个倒锥形的喇叭口,然后带着家伙钻了下去。这个举动很奇怪,大光头笑着解释是为了得手后掩住洞口、好将地表恢复原样。 颓子大约二十七、八岁,头发稀疏、脸色苍白,说话也不多,人又矮又瘦但胳膊腿上都是腱子肉。他也穿着俗称“耗子服”的连体紧身衣,衣服上有各种各样的兜和系带,可以携带各种工具。他头上顶着头盔式的矿灯,脸上戴着油漆匠喷漆时用的简易防毒面具。 今夜是大光头与颓子负责轮流打洞,并将墓室里的东西运上来,团伙的另一个成员猫二在国道旁隐蔽处的一辆轻卡上,装成抛锚过夜的样子望风,一旦发现公路那边有什么不对劲,及时发信号提醒。 炸开的盗洞打到卵石层的边缘,接下来怎么处理也是大光头与颓子的事情,干这一行的都有自己的绝活,既然有准备就应该能穿过卵石层不引起塌陷,游方的任务只是指路而已。当大光头接替休息的颓子进洞,穿过卵石层到达主墓室后墙外时,却意外的发现那里有一具尸骨,于是赶紧上来报信。 在墓葬棺外发现尸骨,说明一件事——这里曾经有盗墓贼光顾!要么是安葬的遗体被盗墓贼拖了出来丢弃一旁,好搜寻棺中的陪葬品;要么是盗墓贼因为盗洞塌陷、窒息、受伤、被同伙暗算等原因死在下面。 听见大光头的话,狂狐脸色一沉追问了一句:“看痕迹是什么年代的?” 有同行捷足先登,墓中未必不会留下值钱的东西,古代的盗墓贼一般只拿金银珠宝,不便携带也不容易换现钱、还容易暴露来历的大件陶瓷往往不动,古时候可没有什么佳士得拍卖行狂炒明清瓷器,也没有马未都在中央台忽悠。要是现代的盗墓贼那就难说了,而狂狐等人就是冲着墓中的古瓷器来的。 大光头咧嘴笑了:“就剩骨头渣了,至少也是民国以前的事,看样子他是被卵石层埋住了,没有将墓打穿。……随身东西几乎全烂了,就剩下这把剑和这面玉牌。”说着话递过来两样东西。 狂狐闻言也笑了,接过东西,点亮帽檐上的小手电一照道:“这牌子像是明代的东西,活很精呐!说是出自琢玉大师陆子刚之手我都信,等白天好好研究研究。” 游方也撇了一眼,那面玉牌大约五公分长、三公分宽,白色的质地十分莹润,灯光照射下表面隐约泛着一层嫩黄的浮光,镂刻的花纹异常流畅精美,由于粘着沙土看得不是十分真切,表面似乎还有淡淡的雾状土沁。 而那把剑不如说是一把匕首,连着鞘不到一尺长,剑鞘已经朽坏不堪依稀可辨当初的装饰很华贵,而剑柄却很完好,似是鎏金的剑锷上还有两个阳文篆字,符箓体,游方一时没认出来。 狂狐小心翼翼的从破破烂烂的剑鞘中抽出这把剑,剑身完好无损没有一丝锈迹,但也没有光泽,似是被一层朦胧的灰色雾气包裹。它出鞘时游方有一种错觉,似是听见了瑟瑟之音,像是清吟又像是哭泣。 不知狂狐听见没有,他的脸色却变了,随即将剑回鞘,对大光头道:“你下洞去,取原地一层土来,快!” 大光头转身钻进盗洞,不一会儿取来一堆土,里面还参杂着核桃大小的卵石,就是原先在地下包裹这柄剑的土层。狂狐变戏法似的从身边取出一个木匣,将那柄连鞘的短剑用一块黄绸包好,再用土埋住封入匣中。 只听狂狐略带得意的说:“这把剑曾是杀生之兵,很有灵性,就是被阴气封存太久。别看它保存的这么好,假如就这么拿出去被阳气一冲,没多久就会朽损。幸亏是遇见了我,先把它暂时封住,回去花一番功夫重新养刃开光能见天日,还是一把避邪神兵。” 游方这回是真的震惊了,没想到狂狐还会这一手!他早就听吴老说过一个考古术语叫“时间沙漏”,很多古物在隔绝不变的埋藏环境中保存的很好,刚发掘出来时就和千百年前一样,但很快就氧化腐朽。就似时间的沙漏停滞了千百年,在古物出土的那一刻突然飞快的加速流逝。 曾有考古工作者在古代地宫的祭坛上见过完好的水果,可一旦暴露在现代环境下,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焦土,令人目瞪口呆。迄今为止的科技手段,还没办法完全解决考古发掘中的时间沙漏问题,只能尽量延缓,有些古物被完好保存除了材质的原因,往往都是出于种种很难解释的巧合。 狂狐显然看出这把古剑出土之后可能很快朽损,立刻将它封存,听他的语气,竟然还有办法让它保持如新。游方好奇的追问:“狐爷,阴气封存是怎么回事?重新养刃开光又是什么门道?” 狂狐没有回答,用炫耀的语气又说道:“我这一手,也不是对什么东西都好用,有灵性的古兵器才行。” 大光头摘下手套和头盔式矿灯,挠了挠后脑勺冲游方嘿嘿笑道:“这可是我们老大的不传之秘,我跟老大混了十年,也没学会呀。” 大光头长着一张猪腰子脸,笑的时候眼角堆起了鱼尾纹,就是个老实憨厚的农民模样,看上去人畜无害。但游方很清楚,大光头是这个团伙里下手最毒的一个,曾经有不止一位走了风的伙计与勾搭外人的“叛徒”消失在他的手中,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狂狐的这一手绝活非常有价值,假如吴老先生获悉,一定会不惜代价去学习请教的,因为这是一种保护历史遗产的方法。 想起了吴老,游方一时无语,气氛有些沉默了。狂狐话头一转,又聊起了刚才的话题:“这片地下埋葬着墓主人,还有不知什么年代的古同行,依游先生所看,如今的山川地势已与古时不同。就按现今这个风水局,葬于此地有什么讲究?” 游方头也不抬的答道:“断子绝孙。” 狂狐哦了一声:“这么凶险呐?那么五百年前为这位墓主点穴的风水师,就没看到五百年后的变化吗?” 游方摇头道:“看五百年后的山川地势,要比看五百年前的风水局难多了,毕竟过去已经发生不会改变,未来却变数颇多。下葬当时的风水运数最重要,一百八十年元运轮回之后,古坟对后世的影响已经很淡了。……其实说到底,这些都是扯淡。” 大光头在一旁插话道:“就算是扯淡,这墓主人也够郁闷的,五百年后被游先生断出来这么一个风水局。” 游方:“今日下葬才合此局,与五百年前的墓主人关系不大了。就算有关系估计那位墓主人也不会在乎的,你可别忘了他是什么人,本就是个太监!” 大光头一拍脑门:“游先生不提我差点忘了,我们今天挖的是个太监坟,还是个大太监!” 地下这座大墓,主人究竟是谁?说实话游方也不清楚,他不过是设计引狂狐等人上钩,恰好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古代大墓而已。如果他编造的“史料”属实的话,那么此墓可以说是中国瓷器史上的重大发现,因为游方栽给墓主人的名头是——朱元佐! 中国太监史已有几千年,但明朝太监的势力与影响达到了鼎盛,与清代不同,明朝的太监干预朝政是出名的,活动范围也不局限于皇宫与京城,还被派往各地担任镇使、监督等职,掌握一方军政大权,并监督地方官员。 从元末开始,皇家在景德镇开官窑,专门烧制御用宫瓷。从明代永乐年代开始,负责景德镇官窑烧造的督陶官就由太监担任。宦官干权是明代政治的一大毒瘤,历任督陶太监中不乏贪渎酷虐之辈,但也有人在任期间颇有做为。 明代成化年间,景德镇官窑瓷器不论是工艺水平还是艺术水准都迎来了一个历史巅峰,大量精品涌现名扬天下,当时的督陶官叫朱元佐。不仅史料有载,清代人所著专门讲述瓷学的《陶雅》也专门有记述,对朱元佐的评价相当高。 以上都是可以明确考证的,但还有正式史料所未记载的“传说”,比如朱元佐是哪里人?死后葬于何地?以什么规格下葬?“据说”朱元佐是河北望微村人士,而离此地最近的村庄在明代就叫望微村。 朱元佐造瓷有功名扬海内,得到两朝帝王的嘉奖,晚年病故于回京述职的途中,恰恰就在他的家乡附近,弘治帝特恩典其就近回乡归葬。这些所谓的“史料”都是游方编撰的,但是说的有鼻子有眼,也不完全是假话。史上确有朱元佐其人,而且最近的村庄确实古名望微村。 现代人搞考证,最头痛之处是面对浩如烟海的资料,但如今有了一个很便捷的科技手段就是上网搜索,说不定在网络的哪个角落就能发现本不起眼的线索。狂狐也上网搜过,发现很多介绍古代陶瓷、吏治的史料与民间传说中都有只言片语的线索,拼凑起来与游方所说完全吻合。 有些资料是网上现成的,有些资料是游方花了两个月的功夫,以各种化名零零碎碎的发在网上的,就怕狂狐不搜。其实狂狐与游方也是在一个讨论风水与地方传说的论坛中搭上线的,看似偶然相识,却不知游方是早有预谋。 时代不同了,连盗墓贼都上网踩点了! 等到了望微村附近,经过半个月的实地勘察,游方等人果然在这片玉米地里探明了一处深藏的大墓,看这座墓的规格以及埋藏深度,里面的东西绝对价值不菲。 大光头嘟嘟囔囔道:“太监怎么葬到这里来了,这里离京城可有二百多里。” 狂狐教训道:“这有什么,二零零三年的时候,成都还发现了九座明朝太监墓呢,规模都不小,而且三号墓没人进去过,据说里面的十几件古瓷非常完好,最漂亮的是一件四十七公分高的嘉靖青花大瓷缸,还有三座正宗的宣德铜炉。……唉,我就是得到消息晚了!……明朝的太监满地跑,有钱有势的很多,郑和不就是太监吗?还下西洋了!” 大光头讨好道:“老大也不必叹气,成都的买卖咱没赶上,这里的活不就补上了?那个朱太监生前就是造瓷器的,又修了这么大的墓,里面有什么东西还用想吗!” 游方点头道:“那是当然,朱元佐生平最得意的就是造瓷,墓中陪葬可想而知。古时太监很多都不识字,而这位朱大太监可是很有文化,他还有一首关于烧瓷的诗传世—— 来典陶工简命膺,大林环视一栏凭。 朱门近与千峰接,丹阙遥从万里登。 霞起赤城春锦列,日生紫海瑞光腾。 四封富焰连朝夕,谁识朝臣独立冰。……” 游方在夜风中轻声的吟诗,大光头莫名的打了个冷战道:“游先生,您快别念了,我怎么觉得心里发毛?” 游方反问:“都干这个行当了,胆子还这么小?” 大光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十来年了,盗墓的时候听过各种声音,除了警笛现在什么都不怕了,但还从来没有听见过有人在洞子口外面念诗,感觉怪怪的。” 就在这时,颓子从两米外钻了出来,关了矿灯压低声音道:“打穿了,游先生指的位置正好,我瞄了一眼,里面东西不少,这回可发了!” 狂狐面容一肃,眼神很是兴奋,挥手道:“赶紧泄阴气,十五分钟后下去摸东西,动作利索点!” 千百年来与外界隔绝的墓室被打通后,盗墓贼一般不会立刻就进去,里面可能会缺氧或者充满有毒气体,让内外空气流通俗称泄阴气。狂狐等人带来了一个简易的鼓风装备,就是一个折叠式大气囊连着一根长管通进墓室中,不断开缩气囊将墓室里的空气从盗洞里排出来,这样能节约时间。 十五分钟后大光头与颓子先后下去了,狂狐的兴致很高,就像一个打了胜仗后巡视战场的将军一般,环顾左右道:“自古风水讲地气,地气这个东西真是奇妙,大墓埋的这么深,居然还能影响到地表的玉米生长。” 这一片玉米地看上去郁郁葱葱,但是在大墓正上方约三米范围内的玉米长势不如其它地方,抽穗较短、果实也不够饱满,差异的分布很有规律,就局限在这么一圈地方,越往中心越明显。 这种细微的差异站在原地是看不出来的,就算耕作这片土地的农民也很难察觉到,狂狐和游方脚下放着一些苞米穗、秸秆和玉米叶,是他们在远处高地观察到异常后,又从附近田间摘过来做比对的。 游方解释道:“有个考古学术语叫‘稻作遗存’,讲的就是这种现象,是个洋鬼子在几百年前发现的,当时他用来勘探古罗马港口的遗迹分布,据说用长成后的玉米观察的效果最明显。”这些都是吴老先生曾对游方介绍过的知识,此刻拿来现用。 狂狐以嘲笑的语气道:“什么洋鬼子的发现,俺们这一行的老祖宗一千年前就会了,游先生,你虽然精通风水,但这方面的眼力活还得学着点。自古找寻阴宅遗迹,讲究‘春观青苗夏听雷,秋察枯水冬赏雪’。……如果是看植被,用不着玉米长成之后,不论是什么田地,春季青苗发芽之时是最好的验地时机,这些你没听说过吧?” 游方不得不佩服道:“狐爷是大行家,我以后得和您多学着点。” 狂狐这个人做事很沉稳,就是有时爱炫耀,喜欢听人夸奖,当即点头道:“我们互相学吧,你的风水秘诀也别总藏着掖着,跟我混有的是好处。……虽然掌眼先生一般不用下洞,最好也练练胆见识一番,要不,今天下去看看?……没事的,不就是死人吗,没什么好怕的!” 盗洞的入口离他们的立足处只有两米多远,在夜间不仔细观察几乎看不见,狂狐说着话已经走到了洞口旁,身体背向游方。——这是天赐的良机,如果此时不动手,恐怕再也等不到这样的好机会了! 狂狐不仅练过武而且亲手杀过人,不是一般的小蟊贼,这种人不仅反应快且直觉十分敏锐。他说话时莫名心中一紧,觉得身后的游方有些过于安静了,风中似乎有危险的气息,立刻原地一旋身。 ** 继续求收藏、推荐! ** 第一章、杀人放火(下) 干这行的尽管胆大包天,但一举一动也有习惯性的讲究。比如在墓地里不会猛然回头,假如背后有动静,会很利索的迈步旋脚尖转过身来,胯骨以上整个上身几乎不晃,动作迅捷无比。 狂狐一转身发现游方已经动了,他的动作很奇怪,左腿微曲右腿后摆,两只手左右张开前伸就像两只扇动的翅膀。眼角余光瞥见这一瞬间的姿势,狂狐心中一惊,立刻就明白游方要攻击自己。 在熟悉格斗的人眼中,一看游方那个沉身收腿发力的动作,就能反应到对方的下一个动作是起脚直踢。狂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一个箭步上前,抬左脚下踹封对方的右脚,左臂一曲护住胸部与咽喉,右拳直刺对方的面门。 从转身到前扑发起攻击,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狂狐的格斗经验相当丰富,同时伴随着半声断喝:“你――” 但狂狐毕竟还是慢了半拍,一拳刺出之后,游方不躲不闪也向前一扑,双手一搭他的右臂似有千钧之沉,身形居然随之腾空而起。狂狐上身往下一挫,左脚踹空了,而游方腾空的同时右脚踢出,正击中他的左手小臂。 “两肱抱丹混元劲,借力腾空沾身起。”这是形意拳燕子门的身法口诀,狂狐的心猛往下一沉,万没想到眼前的小游先生竟然是一位身手不俗的会家子,以前怎么没看出来?长年打雁居然被雁啄了眼,这个跟头真是栽到家了! 他也来不及感慨,游方一脚踢中他护胸的左臂,脚法竟然使的是拳法中的“崩劲”,未等劲力用老,借势一弹已然收脚,身形在空中前飘一步。狂狐的左臂砸在自己的胸前,一股大力传来,将他震退了一大步。 若是换成一般人,游方这一脚能把他的左臂以及后面受力的肋骨都给踢折了!格斗中对付直踢,最好的应招是侧身闪过发起还击。但狂狐却来不及侧身,游方在空中收右脚,随着身形前移,左脚飞出居高临下直踹狂狐的面门。 狂狐只能一咬牙,绷紧全身微微一弓,交叠双掌张臂向上一封,后退一步去卸对方的劲力。游方的第二脚正踹在狂狐的掌心,前冲以及身体下落的力量都集中在这一点,又是一股大力的碰撞,狂狐双臂一缩,一哈腰连退了两步。 狂狐勉强卸掉了游方的下踹之力,极力控制重心与身体平衡是习武之人在格斗中下意识的反应,他往后多退了一步,一脚踩空突然从地面消失,从地底传来后半声断喝:“――这个吃里扒外的!” 一切发生的太快,就在电光火石之间,狂狐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被猝然发难的游方踢进了盗洞。尽管此前游方一直在犹豫挣扎,下不定决心动手,而一旦真的出手,就毫无保留的尽了全力,没有给狂狐一丝喘息的机会。 考虑事情的时候可以心软,想到方方面面,而一旦必须去做的时候,就不能再手软,容不得犹犹豫豫首鼠两端。――这是游方从小就明白的道理,也是闯荡江湖的至理明言。 盗洞的直径约有五、六十公分宽,呈六十度角倾斜向下,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张开双腿撑住洞壁也可以站住。听声音狂狐并没有直落洞底,而是停在了盗洞中间的位置。一切又平静下来,游方落地后警惕的听着周围的动静,盗洞中传来狂狐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几秒钟狂狐才开口说话:“姓游的,真是小看你了!但我不明白,我待你不薄,可有什么开罪之处,你又是哪条道上的?”对方守在洞口上面,此刻说别的没用,先搞清楚他的来路要紧。 游方的声音有一丝歉意:“狐爷,你确实没有得罪过我本人,对我也算不错。”旋即语气一转厉声道:“但你不仅是个谋财害命的匪徒,而且辱掠这片土地上的列祖列宗,是我中华文明的罪人,卖祖求财的国奸!”这些曾是吴老先生怒斥狂狐这类人的原话,游方此刻如实转述。 狂狐一时愣住了,他刚才想到了各种可能,诸如游方是仇家收买来做掉他的,或者是起了歹心想独吞地下墓葬的宝物,万没想到游方竟然说了这样一番大义凛然甚至让他感到可笑的话。又过了几秒钟他才说道:“姓游的,你做事不是警方的风格。” 游方叹了口气:“我不是公门中人,与警察没关系。” 狂狐尽量让语气缓和下来,这人心里素质真不错,此时还能笑得出来:“那倒也是,你如果真是警察,就不会只有一个人动手了。要么事后人赃并获,要么现在当场收网。你到底是什么来路?如果只是想要这墓里的东西,那好,全是你一个人的,今天只要放我一马,事后绝不追究。” 游方又叹了一口气:“我不是为盗墓而来,下面的东西我碰都不会碰!实话告诉你,我正在考虑应不应该报警?” 这句话更加出乎预料,洞里的狂狐忍不住喊道:“报警?你就是同案犯,想想怎么和警察解释吧?……老弟呀,听大哥一声劝,凭你的身手和本事,我们往后有的是赚钱机会,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游方的语气很低沉,夜风中带着一丝悲凉:“狐爷,你认识一位姓吴的老先生吗?” “姓吴的多了,你说的是哪一号?”狂狐终于有些气急败坏,简直要让这个莫明其妙的小子折腾疯了。 游方缓缓说道:“六十多岁,头发白了一半,戴眼镜,国字脸,抬头纹很深,右耳垂旁边有一颗痣,个子和我差不多高。……不会想不起来的,你手里那个青花缠枝梅瓶,就是从他那儿来的吧?” 狂狐的声音顿了顿,语调突然变的高亢刺耳,就像有人在他的脖子上掐了一把:“原来是为了他!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是朋友,也是我敬重的长辈。你只需要回答,吴老现在怎样了?” 狂狐咬牙道:“他已经走了,你何必来找我?” 游方的话音在风中有些飘忽:“狐爷,虽然打交道时间不长,但我清楚你是什么人,吴老的底细我也知道,如果他落到你手里,能走得了吗?怪只怪你的手脚不干净,留下的吴老的遗物让我看见。” 狂狐的心仿佛沿着盗洞沉到了深深的地底。游方所说的那位吴老,确实死在他手中,想当初狂狐也是不得不杀人。贪财的人可以用钱收买,好色的人可以用色引诱。但有一种人最不好对付,他们只为了一种信念行事,把利益和生死都置之度外,吴屏东就是这种人。 而且吴屏东与宗教狂信徒还不一样,他为了信念甚至不在乎掌声与名誉,最终以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无声无息的离去。 “那个自称姓孔的收藏家吗?装的可真像啊,要不是南方的杜秀才突然栽了,我也不会怀疑他的底细。被我戳穿之后他就全认了,看样子就是想找死,人是大光头做的……你想怎样?”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狂狐也豁出去了。 杜罗是南方某地著名的收藏家与文物鉴定家,尤其在青铜器鉴定方面有独门绝活,这人并非科班出身是民间自学成才,行内人称杜秀才。为公众所不知的是,这位杜秀才还是一个分工明确、组织严密的文物盗掘、走私团伙的头目,在他事业最高峰的时期,经这个团伙之手走私海外的古青铜器占整个境内黑市的三分之一以上。 三个月前杜秀才突然落网,据说警察查明他几处个人账户上的赃款就有九千多万,至于尚未查明的、整个团伙的涉案金额目前还不清楚,估计将是个天文数字。杜秀才做事一直很谨慎滴水不漏,但在落网之前,吴屏东老先生曾化名为一位姓孔的黑市收藏家,按照江湖道上的规矩和他打过交道。 有一种深深的伤感袭来,沉重的让人无法抗拒。虽然早已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听狂狐亲口说出来,游方还是有些难以承受。他忍住流泪的冲动尽量平静的问道:“老人家的遗体在哪里?只要告诉我地方,我封了洞口之后可以考虑报警,你或许还能留一条命。” 游方已经动手,断没有放过他们的道理,要么把人做了要么报警。而对于此时的狂狐来说,如果游方真封了洞口然后报警,至少警察有可能在他们窒息死亡之前赶来,落在警察手里尚有一线生机。这是游方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 狂狐在地底又笑了,笑声很低沉,就像嗓子受伤的公鸭:“你和那老东西果然是一路的,想当初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还劝我投案自首。……好吧,你过来,我告诉你他埋在什么地方。” 游方下意识的向前迈了一步,懵然间觉得脚掌所触的地面微颤,彷佛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这只是一种错觉、形容不出的奇异感应,并不是地面真的在动。他立即向旁边一闪身,此时洞口里传出啪、啪、啪的连续几声响。 这是枪声,与电影里那种脆响不一样,就似压缩的气球突然爆裂,从地洞中传出有些沉闷。狂狐身上藏有一把手枪,刚才动手时没来得及拔出,此时借着说话的机会判断出游方大概的方位,一开枪就是连续好几发,可惜全打空了。 游方已经闪到了盗洞后方的射击死角位置,脱下了身上的运动服,掏出打火机点燃顺手扔进了盗洞中。他这件外衣不知用什么化学药品浸泡过,着火非常猛烈还带着刺鼻的白烟,点燃后迅速化作了一团火球。 盗洞中传来一声惊呼夹杂着怒吼,还有大光头的声音,原来大光头感觉上面动静不对也从墓里面出来了,却在盗洞中被狂狐挡住。 火光一起,游方的身影随即消失在玉米丛中,紧接着另一个声音传来:“老大,出什么事了?”有一人分开玉米丛飞快的跑到近前,他的动作很轻灵像一只狸猫,奔跑时发出的声也非常细微。 此人外号“猫二”,负责在国道旁的轻卡上望风,监视道路两端远处的动静。由于离的比较远又有风声和玉米田掩护,游方与狂狐动手时没有惊动他,直到狂狐在盗洞中开枪猫二才觉得不对劲,感觉这边好像出了什么事,立刻赶了过来。 周围不见人影,盗洞中有火光并冒出白烟,猫二本能的觉得不妙,此时后面有凌厉的风声传来,他一纵身向前就扑,企图跃过盗洞避开背后的偷袭。 游方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从身后发动攻击,双手一伸抓住了猫二两侧的软肋。游方的手很普通,不是特别的细嫩,但骨节不粗大也没有明显练过的痕迹,可这一抓劲力却很大,如铁钩一般。 练拳时并不能死握拳,劲力要运透指尖,游方少年时专门练过指力。记得小时候经常和三舅公的儿子、小表舅莫章玩一种游戏:抓住一块碗口大小的卵石抛起,等石头落下再拢五指成爪凌空擒住,据小表舅说这是鹰爪功的一种练法。 后来三舅公莫正辛发现莫章与游方玩这种游戏,把儿子揍了一顿,告诉游方功夫不是这么傻练的,这么玩就算能练出蛮力来也绝对会伤到筋骨。三舅公教了他一种站桩养气、虚抓凝劲的练法,等劲力练成之后才可以抓实物练功,莫章也是这么练的,并有专门的药汤洗手,退去老皮与死茧,使手看上去与普通人一样。 三舅公莫正辛曾是走江湖卖艺的,功夫是家传,游方的武功后来几乎都是和小表舅学的,没有刻意练什么就是当玩,筋骨强健也是混江湖的本钱。据三舅公说没什么高深的东西,就是一些庄稼把式。 今天这庄稼把式的威力却不小,双爪一扣软肋,猫二的腰一弯腿就软了,一口气没提上来也没有跳出去。猫二的反应也很快,立即抽筋般的一扭身,一肘就向身后击来,就似身后长眼一般,肘尖正对游方的右太阳穴。 游方却没有收招躲闪,双手一松身子一低,缩头耸肩蹬地继续前扑,就像草丛里窜出来的一条毒蛇。猫二的一肘打空,而游方一记头锤正撞在他的腰眼上,他失去重心被撞倒在地,胸口正卡在盗洞的边缘。 猫二全身酸麻一声惊叫,接着双脚一空,被人攥着脚脖子倒提起来,头冲下栽进了盗洞。盗洞中的烟火扑面而来,猫二本能的双手一捂眼,隔着一件燃烧的衣服不知撞在了谁的身上,一起向地底深处滚落。 把猫二扔进盗洞,游方的动作再没有任何犹豫和停顿,将四周散落的玉米秸秆、苞米穗以及杂物全部扔进了洞中,然后点燃了两根绑着zha药的**也扔了下去――那是大光头炸盗洞时用剩下的。 洞中发出轰然闷响,周围的地面微微抖了抖,地下深处传来哗啦一声,那是盗洞底部卵石层震塌的声音,还夹杂着哀号与惨叫,已分不出是谁发出,盗洞入口离地面两尺处也被震塌了一半。 紧接着这些声音就变得细微不可闻,因为游方从田垄上拎来一件沉重的东西扣住了盗洞的入口,就似隔绝了阴阳两界。这是一个圆形的下水道井盖,沉而厚的铸铁质地,是他们来的路上顺手偷的,准备干完活封盗洞所用。 游方没有立刻离开,他又拿起洞口旁的一把军工铲,很仔细的铲起附近的浮土将井盖上方的喇叭口填实,然后又将连着根土的玉米株小心的移栽回来。这些是他们打盗洞前特意铲到一旁的,连根土的形状都很完整,可以再拼回原状,最后用脚尖抹一抹土壤间的缝隙,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四周的风似乎更大了,刮的玉米叶哗啦哗啦响;天上的云似乎更厚了,月亮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白斑;夜色似乎更暗了,眼前总有起伏不定的各色虚影在飘动,哪怕闭上眼睛也一样――这是一种黑暗中的幻视现像。 玉米地已经恢复了原样,就似狂狐、大光头、颓子、猫二等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今天夜里什么都没有发生!游方半蹲在田地间倒持军工铲拄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想呕吐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突然觉得很冷,忍不住打起寒战,手也直发抖几乎握不住军工铲,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全身已经汗透了,此刻精气神一松,汗被风一吹只觉遍体生寒――初秋的天气不应该这么冷。 盗洞入口被掩埋了两尺多深,就算是春耕犁地时也发现不了,下面的人就算没死也不可能出来,地底深处那个埋藏六百多年的大墓,将再一次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当洞口掩住的那一刻,照说已不可能再听见地底的声音,但游方耳边却总有微弱的呻吟声传来,就蚊子在细细的鸣叫。 这一定是幻觉,平生第一次杀人放火,就算做的干净漂亮从头到尾都很从容,但内心的那种震撼与冲击也难以形容。他知道狂狐还没有死,至少现在还没有,在扣上井盖之前,半塌的地洞中曾传来狂狐微弱的声音:“姓游的,我化为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游方当时似是自言自语的回答:“若世上真有厉鬼,你们早已碎尸万段!” 狂狐的诅咒很可笑,一个以盗墓发家的匪徒,平生惊扰过沉睡地下的无数亡灵,如果真有厉鬼能报仇,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还轮得着他来吓唬人吗? 狂狐犹在哑声呼喊:“你会有报应的!” 游方冷冷喝道:“狐爷也信这个吗?” “现在我信了,你也得信……若世上没有报应,我怎会死在你的手中?……”这是游方听见狂狐最后的声音,接着他已经扣严了井盖。等一切平静之后,狂狐的声音总似在耳边萦绕,就像赶不走的蚊子那么讨厌。 游方身上、心里都发寒,脑子也有些乱,他用力甩了甩头站起来离开了这片玉米地,带走了所有的遗物,除了那把军工铲外,还有打斗中落地的那块玉牌和装着短剑的木匣。这两件古物不是墓主人的也不是狂狐的,是不知年代的盗墓贼所遗留,碰巧被大光头拿了上来重见天日。 事情至此还没有完全结束,游方必须抹掉所有的痕迹,他来到104国道旁一片隐蔽的空地上,开出了一辆装着瓶瓶罐罐的轻卡。这辆车是猫二的套牌二手车,游方开着车向南驶去,回头看了一眼玉米地,心中默念道:“吴老请安息吧,小朋友为你报仇了!” 至于吴老葬身何地,既然狂狐没说,恐怕永远是个迷,就似狂狐等人的葬身之处一样,除了游方谁又会知道呢? 路过一座村庄外将军工铲随手扔到田垄间,这把铲子质量很好,天一亮就会被附近的农民拣走拿回家去。 开出十公里外,游方停车往道边垃圾堆里扔下了一堆东西,那是狂狐等人的遗物,包括准备做案后换的衣服与各种证件,几人的钱包除了现金留下,连信用卡一起扔了。洒上汽油点燃,烟火升起时,他已经驱车掉头北去。 又过了二十公里外经过一个三岔路口,游方转左开了不远,前方拐弯处有一个收费站。他将车停在道边,仔细的清理了驾驶室内的痕迹,背着个旅行包弃车步行。此时东边天际已经蒙蒙亮,他就像一个早起进城的赶路人。 他又走回到三岔路口,从另一条路继续前行。远处传来鸡鸣与牛儿的哞哞叫声,路上的行人很少,正是黎明前大多数人睡的最沉的时刻,光线还很昏暗,朦胧的照见远方的道路。 耳边只有脚步的回音,踩在柏油路面上总觉得很刺耳,游方以前从没发现自己的脚步声听上去会是如此沉重,沉重中却带着一点虚浮,既有敲击声还带着沙沙的回音,有一种很怪异感觉。 游方之所以凝神听脚步是有原因的,自从离开那片玉米地之后,总有一种被人跟踪的感觉,似乎暗中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始终在盯着他。开车时从后视镜看了很多遍,非常确定当时路上没有别的车,但下车步行之后这种感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 ** 第二章、背后有人 自己可是开着车走了很远,什么人能潜伏在路边紧跟不舍呢?一定是错觉,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他毕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江湖经验再老道,第一次杀人放火之后也难免心神不定,游方这么安慰自己。 自我安慰却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游方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到有人盯着他。怎么形容呢?假如你闭上眼睛,另一个人用一支笔尖指着你的眉心,你也会有一种下意识的紧张感。游方此刻的紧张感来自后背,而且感觉跟踪者离的越来越近,几乎就快贴上来。 游方忍住了没有回头,而是将注意力全放在了脚步上。乡下的长辈们曾说过走夜路的讲究,如果感觉阴气太盛心神不定的话,一定不要猛回头,人的双肩和头顶上有三把火能辟邪,猛扭头会熄灭其中的一盏。 同时还要注意脚步不能乱,一定要走的正、迈的稳,调整呼吸配合步伐的节奏,否则容易碰见鬼打墙一类的怪事。游方从来不信什么鬼怪,但此刻心神不定时也自然按照民间传说的规矩迈步,虽然在这条国道上行走不可能碰见什么鬼打墙。 脚步声不对呀?怎么越听越像两个人在走路? 如果身后真有人的话,他一定是踏着与游方一样的步点,将自己的脚步声完全掩盖住。游方却形容不出为何会有有这种感觉,只觉得每一步落地时有直觉的感应,背后有人踏着一样的步点越走越近。 是错觉吗?就算是错觉游方也不得不转身了,这个转身的动作很漂亮—— 右脚急速向前迈出一步,左脚尖与右脚面点地向左旋一百八十度,在前行的同时突然反过身来定住,左弓腿在前右曲腿在后,重心落在左脚,运转全身劲力透上下三关(肩、肘、腕,胯、膝、踵),双臂微张曲五指成爪。 这是一个行走中突然转身朝后、可以随时发动攻击的动作,虽然拆解说明很简单,但要做的准确、迅速是需要专门练习的,能够在行走中突然向后起脚,也能出拳正面攻击。游方虽然只是疑神疑鬼,但功夫架子使出来却一丝不苟。 背后还真的有人,游方吓了一跳也吃了一惊,那是个小老头! 老头个子不高,只有一米六左右,身材很匀称动作也很灵活,就跟在游方背后两步远的地方,一转身就是面对面。就在这一刹那,老头突然一缩脖身形像鬼魅般的退到了一丈之外,动作像猿猴跳涧,而且是倒着跳的——好利索的身法与腿功。 他穿着一身米灰色的中山装,裁剪的很合体样式也很大方,显的人很精神甚至很有派头。如果这老头不是在这里出现,在电视新闻里坐在主席台上也不觉刺眼。他的脸色红润有光泽,微微有些皱纹,神情很和蔼甚至有一丝与年龄不相称的调皮。 他的头发大约两寸多长,微微有些卷,发根大多是黑的而发梢银白,从外表很难判断此人的年纪,说他六、七十岁也可以,八、九十岁也行,反正是位老人家。 “小伙子,你怎么走路的?吓了我一跳!”老头见游方转身,反而一皱眉先开口责问。 这不是倒打一耙吗,游方没有放松警惕,哭笑不得的反问道:“老人家,有您这么走路的吗?跟人跟的这么紧,步点都踩的一样,我差点以为见鬼了!要说吓人,也是你吓着我了。” 老头很夸张的一瞪眼:“你这人年纪轻轻的,怎这么说话呢?这里可是公路,你能走我也能走,又没有挡你的道!……反倒是你,素不相识竟然心存歹念,想废了我老人家的子孙根吗?” 说着话老头伸手捂住裆部,又在小肚子上揉了揉,动作很是滑稽。游方却笑不出来,神情变的更严肃,因为老头揉的地方就是刚才他转身的一瞬间拳脚意念所向。 真正的拳脚功夫讲究以意劲为先,这样才能发上力,出拳出脚之前知道打什么点位,劲力能够收发自如有回旋的余地。游方转过身来看见老头的方位,下意识欲起右脚撩阴,只是没有真的攻击,但意劲已经到了对方的下身。 俗话说“撩阴脚不低头”,起撩阴脚偷袭时不要低头去看对方的裆部,双肩微微往前一领脚尖就弹出去了,这样动作才够隐蔽。游方当然没有低眼瞄向老头的下身,转过身形后老头已经跳开,他并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然而老头居然“感应”到了他欲发而未发出的攻击。 游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八个字“有触必应,随感而发”——这是拳脚功夫的极高深境界。他小时候练武时常听三舅公胡吹海侃,说上乘武学有三种境界,多数人练拳脚不过是舒活筋骨而已,如果练的不得法还容易伤身,到了“劲随意走,运转由心”的境界,才算有真功夫。 所谓“劲随意走,运转由心”只是上乘功夫的门槛而已,但就是这一道门槛挡住了绝大多数人。它意味着练透了明劲与暗劲,筋骨腑臓一体强健,心意一起全身上下三关都可以发力,能运转内劲外发。听上去挺玄的,其实从外表看来无非是反应更灵敏身体更灵活,也达不到一双拳头能打倒十几个训练有素的壮汉那么夸张。 再往上一层的境界就是“有触必应,随感而发”,它已经接近于传说了。据说某些人功夫到了极深处,行走坐卧都有劲意却不落痕迹,就连睡觉的时候,假如有人带着恶意隔着窗户瞪他一眼,也能立刻醒来。古人也用“秋风未动蝉先觉”来形容,这不是莫名的直觉,而是一种自然的感应,功夫至此不仅练到了筋骨,仿佛也容入了精神中。 这种人很难对付,能料敌先机而且也懂得趋吉避凶。不是死下苦功就能练到这个境界的,要有很好的资质和悟性,甚至还要有机缘得到秘传,因为功夫到了这个程度,往往都有特别的练法,一般公开的拳谱中不可能有记述。 游方的三舅公行走江湖卖艺,练了一辈子武,对于“有触必应,随感而发”境界也是懵懵懂懂,总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年老之后劲力渐衰,这一辈子是不可能再练成了。而游方的功夫,勉强达到了“劲随意走,运转由心”的境界,但还差一丝火候,算不得登堂入室。 至于再往上的境界,叫作“形神皆妙,与道合真”,这几乎是神话了,也许只能在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中找到影子,现实中就没见过。三舅公也说不清其中的究竟,只是在偶尔吹牛时提到功夫至此已超出化境,由武入道相当于古代传说中修行人的“金丹大成”。 一念之间回想起这些,眼前这个小老头如此不简单,游方不敢怠慢,收了架子按老规矩抱拳道:“前辈,请问您追上晚辈有何指教?” 老头眯着小眼,神情总让人感觉他要使坏,笑呵呵的说道:“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试试你的底细。……你这小子很有趣,是第一次杀人吧?手脚还算干净,不错不错,是可造之才,就是为人太狠辣,有点可惜!” 游方闻言惊骇不已,这一路上的感觉果然没错,看来这老头从昨天夜里就一直盯着自己,在玉米地里杀人放火那一幕他全看见了,却没有出来阻止,一直跟踪到现在才现身。此人到底什么来路?看样子不可能是警察,也不是狂狐一伙,找上自己有什么目的呢? 正在错愕间只听老头喝了一句:“看你功夫不错,搭个手!”毫无征兆的突然发动了攻击,一个箭步就踏到了眼前,伸右手出二指夺游方的双目。 老头的身法快如鬼魅,如果是一般人,这一瞬间往往都会下意识的闭眼一闪头。游方却将眼睛瞪的老大,往左后旋半步侧身抬右手去格挡,小臂外侧运劲架在对方同一个部位。两臂一触劲不用死,立刻伸臂向里一钻一翻。 人的小臂向外张比向内收的力量小的多,这是肌肉结构决定的,对方直臂伸出时,从外侧发力一格,对方的胳膊自然会向内一弯。游方趁这个机会转臂向内、向下一压钻进了对方的肘弯里,再向外、向上一翻,伸五指成爪反扣对方的肩头,等于用一只手臂将对方的手臂缠住了,运的是形意拳中的绞蟒劲。 所谓绞蟒劲,手臂就像一条大蟒蛇缠住对方,全身再发力晃动向后撤步一拉,对方就会向前一跄步失去重心。老头速度虽快却只耸肩送出一只手臂,这只手臂离全身重心太远就是空门,一照面就让游方给绞住了。这是一种擒拿的技法,却不是单纯的死拿,擒中带打可以伤人。 双臂缠在一起,这时比的就是筋骨劲力,俗话说拳怕少壮,老头功夫虽高,游方却不相信他这么大年纪能和自己拼身子骨。绞蟒劲发出拆解上有三个变招,一是运崩劲一绞,如果对方筋骨不够强,这条胳膊会搅断成几节。二是握住上臂运缠劲往下一抹,能把从肩到腕的关节都给卸了。 这就是武侠小说中常说的“分筋错骨手”,只是没传说的那么夸张而已。这样卸掉的关节可不是一般的脱臼,伴随着韧带的撕伤,就算能接好也说不定会留下残疾。对这个素不相识、不明来历的小老头,游方不想莫明其妙的伤人,使的是第三个变招,就是常规的反关节擒拿技法。 说起来啰嗦真动手就是一闪念,胳膊一绞住,游方感觉老头的手臂似乎很“粘”,像泥鳅一样就要往外抽。他顺势就反扣对方的肩头,同时左手去抓对方的肘部,这一下如果扣实抓住了,再往后一拉往下一压,老头半边身子都得趴下,当然就失去了反抗能力。 就在这一瞬间游方突然打了个激灵,如果他的手臂是一条蟒蛇,那么老头的手臂突然间就似一根烧的通红的铁棍,由软变硬绷直,用的也是拳法中的崩劲。隔着衣服都有一种错觉,仿佛老头手臂上所有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如针刺一般。 游方半边身子都震麻了,手臂一软旋即卸开,连退了两步才站稳。不仅右臂麻木,连右腿都钻心的痛。昨天夜里踹狂狐的那一脚,由于紧张发力过猛,当时这条腿受了点损伤,一般情况下不觉异常,此刻老头发出的内劲沿着手臂切入身体,游方也有些受不了。 这一刻游方已然明白,自己根本不是这老头的对手,这一搭手输的是心服口服,站定之后喘了口气道:“老前辈好功夫,我甘拜下风,您不用再试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老头并没有乘胜追击,站在原地揉着手臂,神情有些意外的说道:“小伙子,我看你刚才出招,并不像心地狠毒、穷凶极恶之人,还留余地不想废了我这条老胳膊。” 游方哭笑不得:“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我为何要废了你?” 老头眨了眨眼睛,似是提醒道:“杀人灭口啊,你干的好事我全看见了。” 游方实在搞不懂这老头在琢磨什么,发现了自己杀人放火,既不躲开又不报警,反而一路追来现身,并提醒他不要忘了灭口,真是怪哉!他无可奈何道:“我不愿为灭口而杀人,如果那么做,与被我杀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既然担心我会杀人灭口,那么就此别过,你我依然素不相识。” 老头一晃脑袋:“你就不怕我走了之后会报警吗?” 游方笑了笑:“警察不清楚我是谁,连名字都查不到。” 老头抿嘴点了点头:“嗯,有道理,你的手脚很干净!假如我现在就把你抓住,然后送给警察怎么样?” 游方还在笑:“论功夫也许我不如你,但自古拳怕少壮,我拼了命未必不能把你击退。” 他在猜测老头的来意,一般做案走了风被外人查觉,对方不报警反而找上门来,十有八九是为了敲诈,此刻最大的可能就是老头要胁迫他做什么事情。心中没底苦思对策的时候,游方尽量让自己露出笑容显的很轻松、很有自信。 老头的话还是那是纠缠不清:“我的意思只是假如——假如我把你抓住了送给警察,你会怎么想?” 游方不笑了,一本正经的答道:“自古江湖人的规矩,能做能当,自己做的事,就应该承受一切可能的后果。我不想被警察抓住,但真的被抓住了,也是因为自己做过的事,没什么好说。” 老头的表情似乎很满意,伸手捋着下巴笑眯眯的说道:“很好、很好,你以江湖人自居。刚才说无冤无仇不愿杀我灭口,那么你和李秋平那伙人一定有仇喽?” ** 第三章、看中谁谁倒霉 游方一皱眉:“李秋平?” 老头点首:“就是狂狐,你把人都做了,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吗?” 原来狂狐的真名叫李秋平,游方微微吃了一惊道:“你认识他,与他是什么关系?” 一直笑眯眯的小老头叹了一口气:“唉,也没什么关系,我是冲着狂狐来的,原本看好了这个人的资质,觉得是个可造之材,想收他为徒,不料却亲眼看见他栽在你手里。” 游方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暗中运转全身内劲充满警惕,不动声色的问道:“您想收狂狐为徒?昨夜为什么不救他,反而盯上了我?” 老头摇头道:“救他?其实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岂止不是好东西,拉出去枪毙十次都是轻的!有今天的下场,也是活该。” “那你老人家还看中这个徒弟?”游方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头仰天长出一口气,神情有几分落寞,背手看着天空自言自语道:“我老人家想找个合适的传人继承衣钵,容易吗?人材难得啊!……狂狐是该死,但落到我手里与其杀了不如废物利用,我要让他从此不再是狂狐,而成为我希望的传人。假如他做不到,我也会像你一样做了他,但还没等我找上门,你已经先下手了。” 听这老头的意思,是想把狂狐带走让他“重新改造”以继承衣钵。但是游方杀狂狐,老头明明看见却没有阻止,只是在感叹而已。 游方陪着小心道:“不好意思,让您老人家失望了,但也不必叹气啊。凭您老这一身功夫,想找传人的话有的是选择,何必为那样一个人惋惜?” “有的是选择?”老头的语气突然变得激动起来,神情不仅是落寞且有伤感:“民国二十三年,我三十九岁,收了第一个徒弟,那孩子就像我的亲儿子一般。没多久东洋鬼子打进来了,他说好男儿要共赴国难。这是义举啊,当然要支持,我把手里很多宝贝都给了他防身,不料天意弄人,后来他战死沙场。 民国三十三年,我好不容易又看中了另一个传人,收在门下悉心传授平生所学。不料这孩子出山之后却误交奸人,勾结土匪做恶,我亲自出手清理门户,连自己都受了伤。解放后我又教了第三个徒弟,本以为这一辈子衣钵传承有着落了,但后来他随政府进藏平叛,死于暗中斗法。 其后几十年我辛辛苦苦又找寻到几名弟子,资质能继承我所学,却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未得善终。狂狐已经是我看中的第九个人了,虽然明知此人非善类,我还是想试一试,看看能否劝他重新做人继承我的衣钵。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非我本愿,所以更不走运,我还没上门,人已经栽在你手里了。” 这老头可够倒霉的,收了八个徒弟死了八个,等到看中第九个还没收入门下,就已经被人杀了。如果真有传说中乌鸦嘴,那么他一定长了乌鸦眼,看中谁谁倒霉,当之无愧的扫帚星师父! 让游方更感到惊骇的是,老头自称民国二十三年时三十九岁,那么今年岂不是一百一十五岁高龄了?从外表可一点都看不出来,练武之人就算内养功夫再好能够延年益寿,也不可能百岁之后还是习武有成的壮小伙的对手。 游方不敢相信,差点以为这老头精神有毛病,偏偏武功又这么好,只得含糊的劝道:“老人家,您的功夫虽很好,但也不至于寻找传人如此困难,这么多年才看中了九个,其中还有歹徒匪类充数。说句冒犯的话,我现在虽然不如你,但再下二十年苦功,功夫未必比你差,你说的太夸张了。” “夸张?”老头现出怒容,斜眼冲着游方喝问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游方:“您是一位身怀绝技的武林前辈,这还用问吗?” 老头突然又笑了,是那种鼻孔往外出气的嘲笑:“我可不是练武之人,之所以会点功夫,无非是行走山野方便也可防身自保而已。你以为我寻找传人,是为了教武功吗?” 这老头各种表情丰富的很,看言行很是率性,说不定精神真有毛病。游方是越来越疑惑甚至有点发晕,不想与他继续纠缠下去却又不好立刻走开,只得皱眉问道:“那您老是江湖上哪一门的高人?” 老头的神情变得很得意,得意中甚至有几分庄重,很认真的答道:“我老人家是当代地师。” 游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地师”这个词是古代对风水先生的尊称,但是到了当代其名声已经臭大街了,一度成为被批判的牛鬼蛇神、封建迷信的代表,他实在想不通老头有什么好得意的? 然而老头的话还没说完,他看着游方就像一位美食家盯着一盘菜品头论足道:“我们是同行,你小小年纪能给狂狐做掌眼先生,没有露出一丝破绽,心机和手段都是上乘,底子也非常好。……狂狐那种人死就死了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你比他更年轻、资质更好、也有江湖风门的功底,在我门下好好调教一番,未尝不可成为下一代地师……” 游方赶紧一摆手:“打住打住,听您老的意思,是要收我当徒弟?” 老头一板脸,语重心长道:“哪能那么简单,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我的确看中你是个可造之材,但还要观察考验,不仅要看资质悟性,还要看为人心性,如果都达到我的要求,就收你为徒。年轻人,好好珍惜机会吧!” 游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这老头真不是一般的“随便”,随随便便看别人杀人放火,就像看了场戏一样,然后追了几十里地,就为了告诉别人被他“看中了”。看这老头的意思,仿佛已经给了天大的面子,就等着游方上竿子求他呢。 游方连连拱手作揖道:“老前辈,您恐怕误会了,我虽然学过一些江湖风水术,但从来不信这一套,也没有想过真的要当地师,您老还是另择良材吧。……再说了,老前辈你境界高深,而晚辈实在平庸的很,也高攀不起。” 老头的脸色沉了下来:“你想高攀也得有资格,我是看你资质难得才说这番话的,听你的意思,是不把我老人家当回事喽?” 游方连忙解释:“不敢不敢,但晚辈志不在此,恐怕通不过您老的考验,就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他已经让这个神经兮兮的老头折腾的够呛,但说话又不敢不客气。 老头并未发怒,而是大有深意的看着游方,似乎要把面前的小伙子看穿,这眼神让游方心里直发毛,只听他沉吟道:“你是不是被我刚才的话吓着了?我的徒弟都未得善终,你也怕将来运气不好。……我想你应该没事的,这一次我原本看中的是狂狐,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他的死已经替你顶了名额。” 游方差点没笑出声来,心里却直发苦,这种事还有算名额的?不过世上的事也难说,老家那边有一段河滩,水很清很浅,是夏天游泳洗澡的好地方,可是每年都要淹死人,不多不少正好两个。当地的老人们都说,那是阎王爷派小鬼来抓人,一年两个名额。 游方使劲甩了甩头,苦笑着央求道:“老人家,我真的志不在此,不过是走江湖混碗饭吃的小人物而已,不值您老看中。而且这种事讲究你情我愿,你也不能逼着我拜您为师吧?如果没有别的事,请恕晚辈要告辞了。” 老头哼了一声道:“谁要逼你了?你以为我会轻易收你为徒吗,达不到我的要求门都没有!……但你想就这么轻松的走掉,不给个交代吗?” 要挟,果然是要挟!游方刚开始的猜测并没有错,老头抓住他的把柄有所企图,但这件事却怎么也没料到。游方只得客客气气的问:“您老想要我有什么交代?” 老头眼角隐约有一丝狡狯的笑意,就像一只看见小鸡仔的黄鼠狼:“我虽然不是警察,但眼见你杀人,也不好不闻不问就这么放你走,至少你要对我说清楚为什么?如果有道理的话我可以放你一马,如果确系作奸犯科,那就废了你这身功夫!” 游方打了个冷战:“您老也知道那些人该死。” 老者摇了摇头:“他们该死,不代表你就可以随意行凶。我看你害命的目的不是为了谋财,才没有当场露面而是一直跟着你观察。刚才试探了一下,你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否则哪容你啰嗦到现在?你和那伙人究竟有什么仇,说吧。” 游方向四周看了看,天光已经放亮,远处田地里依稀可见早起的农人身影,他只得苦着脸道:“都是江湖同道,既然我下手让您撞见了,自然要向前辈交代清楚。……但你也看见了,我刚刚杀了人,天也快亮了,我还要赶回城里把事情处理完,以后有机会再解释好吗?” 游方边说话边往后退,目光悄悄向两侧游移,打算找机会开溜了。不料老头却大大方方的一点头:“嗯,你讲的也有道理,既然动手了,就要做的干净些。你去吧,我们明天找个地方,边喝边聊。” 游方赶紧一抱拳:“那好,我们明天再聊,晚辈先告辞!” 他转身刚想溜走,老头突然喝道:“慢着!” 游方又转过身来问:“前辈还有什么吩咐?”同时心中暗道——终究不容易躲掉啊,这老头肯定是要问自己的落脚地点和联系方式,编个什么瞎话对付过去呢? 出乎意料的是,老头并没有问该怎么去找他,而是晃了晃胳膊以教训的口吻道:“年轻人不要太狂,你刚才说什么‘自古拳怕少壮,我拼着受伤未必不能把你击退。’临走之前,就让你见识一下当代地师的真功夫!” 说着话老头突然向前一进身,与上一次一模一样的攻击动作,仍然伸右臂出二指夺游方的双目。这人神神叨叨的,总是说打就打,每次出手都诡异难测,游方下意识的招架反攻,然而老头的手臂一触就缩了回去,接着重重的一跺脚。 地震了吗?游方恍然间感觉到脚下大地在剧烈的晃动。练内家拳法筑基都是从站桩开始,如果下盘不稳根本谈不上与高手过招,而此刻的游方差一点就闪倒在地,更别提发起反击了。 “你昨夜动手虽然干净利索,但也伤了自己的元神,在我面前破绽太多了。”老头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接着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刚才都是错觉,脚下的柏油马路一动也未曾动过,周围没有风,连一粒尘土都没有扬起。传说中最高深的功夫,不仅能攻击人的身体,而且能够直接攻击人的精神意识。游方的身手不凡,却在突然间产生了大地晃动的错觉,以至于不能拿桩站稳,实在是平生首遇! 他站在公路旁,国道上有几辆车飞速的驶过,带动几个残破的塑料袋飞到半空,而老头已经不知去向。似乎刚才的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游方已经出了一身冷汗,甚至有些不敢肯定那老头究竟是人是鬼?游方不相信世上有鬼,但如果是人,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游方自以为够冷静了,杀人之后一直显得很从容镇定,但被这老头一搅和,心里竟感觉不上不下、没着没落的。老头就这么走了,连个联系方式都没要,实在不像个正常人——管他是什么人呢,趁此机会赶紧开溜。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游方赶到一个城际公交车站,上了一辆大巴车进入青县县城。在一条僻静的街道旁有一家私营招待所,是狂狐与游方他们在当地的落脚点。如今很多上点档次的宾馆都加装了摄像监控、存储设备,他们尽量不想留下太多的行踪线索,所以找了这么一家招待所。 盗墓团伙的“纪律”很严格,昨天夜里出去作案时,除了老大狂狐与负责放风的猫二,其它人的手机都留在了招待所,与盗墓无关的东西也全都留下。他们不是来旅游的,随身的东西并不多。游方找了家小馆子匆匆吃了两碗面,回到招待所清点了一下众人的“遗物”,收起了其中最有价值的几件。 第四章、疯狂的青花 遗物中最“珍贵”的是一件元青花缠枝梅瓶,大约三十多公分高,那是吴老先生的遗物。狂狐出来作案却带着这件东西,当然另有打算。 狂狐想干什么游方也清楚,这件事不仅牵涉到中国文物考古界的一桩公案,也涉及到最近国内收藏界的一个热点新闻事件。 这段公案是关于元青花瓷传世数量的。2005年7月12日,伦敦佳士得拍卖行以相当于2.3亿人民币的天价,拍出了一件纹饰为“鬼谷子下山”的元青花瓷罐,引爆了收藏市场炒作中国元青花以及明清官窑瓷器的狂潮。 元青花一时炙手可热,然而围绕它的存世数量却引发了国内考古收藏界的一场争论,一派以故宫博物院专家们为代表,被称为“宫内派”,另一派当然就是“宫外派”了。 “宫内派”的观点是,中国元青花存世量只有三百件,国内江西高安市博物馆藏有19件,河北保定出土9件分别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与河北省博物馆,其它的全部在国外。民间没有元青花瓷器传世,在国内文物市场上见到的元青花则一律是赝品。 而“宫外派”则认为,尽管元青花很少见,但在中国民间不可能没有传世收藏,加上地下埋藏中近年出土的只会更多,其数字绝对不止区区三百件,也不可能都在国外。一帮学者为了这么一个幼稚问题争执不休,连研究考古学多年的吴老先生也觉得不理解,特意考证过这种说法的来源。 结果却让吴老啼笑皆非,原来英国牛津大学曾有一位考古学博士蒋奇栖,在1993年到1996年间,考察过土耳其、日本、伊朗、英国等地的几家博物馆后得出结论:中国元代青花瓷,现在所知的传世量只有三百件。此结论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注解:精美的、珍贵的瓷器都不在中国境内,全部在海外。 这个考察者出于某种目的倾向,发表了一条纯粹是个人观点的意见,却一直被国内外舆论反复引用,逐渐成了一条学术界的结论――“元青花全世界只有三百件,精品都在中国境外。”按中国的成语来形容,是标准的众口铄金、三人成虎。 未考证之前吴老只是不理解,得出考证结果之后,吴老甚至想不通了,后来还是游方以江湖上的门道向老先生解释了一番,这不是个学术问题而是个复杂的利益关系问题,各方观点都有自己的考虑,吴老这才恍然大悟。(注:游方与吴老的交往详情,后文会有专门章节讲述。) 而收藏与考古学术界的争论这几年一直没有停息,很多国内的大收藏家甚至感到“宫内派”的观点伤害了自己的民族情感。这场争论在2010年引发了一个高潮事件,南方某大收藏家、一位没有透露姓名的大富豪,面向国内收藏界悬赏征集元青花,并且放言:只要拿来的是真品就有重奖,如果肯转让,愿意高价收购。 这件事在圈外并无太大影响,但在古玩收藏界却是一个轰动性事件,狂狐当然听说了,吴老也听说了,连游方都知道。 那位大收藏家征集元青花的地点在广州,他自己没有出面,而是委托律师、公证机关、鉴定团队代为办理,并且保证可以不公开参加征集者的身份。因为这种真品实在太珍贵了,很多民间收藏者往往都有财不外露的心理。 听狂狐提起过,他打算是盗完“朱元佐墓”之后,就带着这个梅瓶去一趟广州,参加这次征集活动。假如朱元佐墓中也有元青花,也顺道一起带去。明朝太监的墓怎么可能会有元青花瓷呢?这种事也不好说,朱元佐生前官居景德镇陶监,也可能收藏前朝瓷器,说不定死后会带入地下陪葬。 在游方看来,狂狐要去广州,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也拿不准这个梅瓶是真是假?古玩鉴定这一行的专业性很强,非常讲究经验。元青花的传世量太少,狂狐并没有拿真品研究过,他不可能去土耳其、伊朗、英国、故宫等地把传世元青花都拿出来试手掌眼,所以也吃不准。 但狂狐毕竟是个考古内行,化名“孔先生”的吴老手中这件梅瓶,根据通常的古瓷鉴定经验,狂狐没有看出丝毫破绽,非常有可能是传世真品。把它带到广州去参加征集有两个显而易见的好处:一是对方既然敢高价征集,一定是有权威的专业鉴定人员与设备,节省鉴定费倒是其次,主要是这一方面的鉴定很不容易;二是如果梅瓶确系真品,不仅可以大赚一笔,还可以不暴露自己的身份。 狂狐如意算盘打的好,却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栽在年纪轻轻的游手中,而这个梅瓶也成了他的催命符。 除了梅瓶之外,游方还收起了狂狐的一个笔记本,巴掌大小的本子上记载了很多人的联系方式与备注,大多是用代号与暗语写成,上面没有任何特别的能表明身份的标记。除了狂狐自己,其它人不太容易看懂,就算看懂了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上面可能记录了整个团伙的联络方式,以及参与洗白、走私、拍卖等等活动的联络人信息。前文提到,盗墓主要的利润在后续流通环节,也就是如何将盗掘文物变成收藏文物、通过公开或地下的市场转让出手的过程,这一行业中真正的大鱼不是直接参与盗掘者。 杜秀才、狂狐这一类大的盗墓与走私团伙头目,其背后一定另有来头更大指使者,隐约能看到跨国走私与销赃集团的身影。很多被非法盗掘的文物,以低廉的价格走私出境,在境外摇身一变成为合法收藏品,再加上海关的火漆回流境内,以令人咋舌的高价卖给最终收藏者。 吴老之所以会用民间收藏家的身份,找上杜秀才与狂狐这些人,其目的不仅仅是抓住这些盗墓团伙违法犯罪的证据,更重要的是想顺藤摸瓜,找出其背后跨国走私中间人的线索,虽然也做成了很多事,但最终不幸遇害。 吴屏东老先生是一位为了理想能奉献毕生所有的人,游方自问是做不到的,这也是他敬重吴老的原因,。若有可能的话,他也愿意完成帮助吴老完成遗志,狂狐的笔记本中说不定会有线索,所以游方收了起来。 颓子与大光头的手机还在,游方想了想,将两人手机中的各种信息都拷贝存储到自己的手机中,然后将手机卡抽了出来销毁,剩下的东西除了若干现金之外,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或者能表明身份的。 游方将东西分成了两份,一份包括罗盘、梅瓶、装着古剑的木匣、昨夜得到的那枚玉牌、狂狐的笔记本以及自己的随身物品,另一份是打算处理丢弃掉的遗物,装了两个旅行包离开房间到前台退房。 招待所的前台经理只提了一句“另外几个人呢?”游方随口答道:“出去办事了,叫我来退房拿押金。” 出门之后,游方步行向青县火车站走去,沿途陆续将很多东西都丢进了垃圾桶。到了火车站找到了一家托运公司,给梅瓶打了个垫泡沫的木质包装箱,托运回北京。托运公司刚开始不愿意运送易碎的大件瓷器,游方不保价也没说这是古董,并且特意加钱定制了很贵的专门包装这才成行。 游方为何会将如此“珍贵”的元青花梅瓶走铁路托运,也不怕途中万一丢失?因为他很清楚这是一件赝品,虽然仿制的技艺十分高超几乎可以乱真。能认出来不仅是因为游方鉴定古瓷的眼力在狂狐之上,而且这件东西就出自他的父亲游祖铭之手。 游方的父亲可是一位仿造古玩的高手,老子造的假,儿子怎会认不出来?就是因为这件梅瓶,游方和吴老先生的关系才会更进一步,逐渐成为忘年交――想当初游方实话实说,告诉了吴老他收藏的这件元青花瓷的来历。 随身带着大件瓷器行动也不方便,梅瓶坐着火车北上,游方却在火车站前打了一辆出租车南下。他没有走104国道,而是让出租车上了京沪高速,告诉司机自己要赶时间,一路飞驰去了沧州市。 四十多公里的路程对当地出租车可是个大活,司机很高兴,一路上兴奋的与游方讲述当地道听途说的很多事。游方有一搭没一搭的接话,注意力几乎全放在后面,这一路并没有发现有别的车在刻意跟踪,于是渐渐放下心来。 昨天“作案”后被一个神秘的怪老头踩了尾巴,在夜间的国道上车开的不快还来回折返了一趟,被高手徒步追上也有可能。但今天打了一辆小车上了京沪高速,老头如果还能徒步跟踪那简直就是神话了,既然没有车在后面追,就说明他已经摆脱了怪老头。 老头确实很神秘,神秘的甚至像发神经,但游方却很清楚行走江湖的规矩,不要因为好奇心去无谓的冒险。既然做了杀人放火的事情,最好不要被目击者纠缠上,管他是哪路高人呢,能甩掉一定要甩掉。 约半小时之后车下了高速进入沧州市区,司机问他怎么走?游方指着前面一家大商场道:“停在门口就行。” 下车之后游方进了商场大门,混入人流很快从另一条街道旁的侧门出来,又上了一辆当地的出租车。司机操着浓厚的河北口音问道:“去哪儿?”游方很熟练的随口答道:“沧州饭店。” 他是第一次来沧州,什么地方都不认识,但如今在各地走的多了应该有个常识性的经验,但凡稍微大一点的城市,通常都会有一个以城市为名的宾馆或饭店,比如xx市的xx宾馆或xx饭店,随口说出来就行,一般出租车司机都会知道。 不想让人追查到你的落脚点,最好的办法就是事先没有明确的落脚点,随机决定。沧州果然有一家沧州饭店,国营老字号规模还不小,虽然只是三星级,但在当地档次还算不错了。游方这次跟着狂狐出来作案虽不是为了谋财,但也小发了一笔,就算是五星级饭店的套房,几个晚上也是住得起的。 进了沧州饭店,换了一张身份证要了一间标准间住下,天色已经黑了,游方这才彻底放松下来。从昨天夜里到现在他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此时不仅感到身体上疲乏也有精神上的的倦怠。 下楼吃了一顿饭,这家饭店竟然还经营特色药膳,正合此时进补。回房间又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衬衣,游方没有立刻睡觉,而是在床上打坐。 很多人一看见盘膝打坐就会联想到玄之又玄的东西,其实不必误会,练武的人会打坐,古时的读书人也会打坐,无非是因为此身姿最为稳固中正,身正利于心静,形端利于神定。庙里的和尚诵经时也会打坐,大多不是为了修炼什么神通,形神安定而已。 当然了,正规的双盘打坐也是一种“功夫”,要做到正而不僵、松而不散,虽不高深但也需要一段时间的习练。游方自幼学习内家拳术,其中也有内养练气的功法,可以辅助滋养五脏筋骨,还可使人精力充沛、注意力更集中、知觉更敏锐。 游方盘膝坐好,调整呼吸使杂乱的思绪渐渐平定下来,同时淡去身心的倦意,凝神进入一种更清醒的状态。下一步应该是放松身心如骨肉消融,丹田似守非守,腹式呼吸达到一种极细微近乎无声无意的状态。 行功深处自有暖意从腹下升起散入形骸百脉,心念精微似能感觉到全身气血的运行,同时有一种语言难以形容的舒适感与愉悦感。习练打坐看上去很艰苦,殊不知入门之后有种种奇异的感受,最明显的就是发自身心的舒适与愉悦,师父往往会提醒徒弟不要沉迷其中,然后才可以习练种种心法。 然而今夜游方刚“入境”,灵魂深处却一片惊悚;耳边听见四面有悉悉索索、哗啦哗啦的声音交替起伏,就似一阵阵阴风在吹动一望无际的玉米叶;眼前恍惚看见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洞中有微弱而清晰的哀号与惨笑;鼻息中闻到一股硝烟与血腥的气息,不仅发自洞中也沾满全身;皮肤一阵阵发紧、发寒,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惊之下游方立刻睁开了眼睛,打开了床头的灯,深呼吸良久才平定下来。 ** 求推荐票,冲新书榜! 第五章、精神病 外界信息对五官刺激形成的表面意识淡去之后,平时波动的杂乱思维也进入一种沉静的状态。无论是出家人修炼定境还是习武者修炼内养,打坐时第一步都须如此,然后才能谈定境的深浅。 如果是环境刺激或思维活动造成杂念,可以随着定念的深入消失,但游方感受到的不是杂念,而是意识深处的烙印。它不是普通的幻觉或错觉,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如同身临其境又不可抗拒――身心进入这种状态,它自然会出现。 游方不禁想起了那位怪老头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你昨夜动手虽然干净利索,但也伤了自己的元神,在我面前破绽太多了。” 所谓“伤了元神”一般人可能不懂,但“精神受了刺激”这句话大概都能理解。某种环境或某段经历,给某人留下了过于强烈的印象,也可能是在特定事件中精神处于过度紧张、专注、焦虑的状态太久,以至于在意识深处造成了类似铭刻状态、无法消失的影响。尽管表面上已经过去甚至忘记,但它对人的行为和感官会造成持续的影响甚至障碍。 正常的状态下,人的意识通过感官对外界的刺激会做出正确的反应,比如眼前没有人就不会看见人。但如果意识深处本身不平静,可能会做出错误的判断与反应,比如明明没有人却偏偏看见人,这就是很多心理问题的成因。 轻微的症状,往往可以通过自我调节消除影响,使精神恢复正常。人的自我调节能力与环境、性格、教育、经历等因素有关,中国的传统文化环境中,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与自我调节能力是很强的,明显超出了近代西方的文化环境。 如果无法自我调节,就需要去看心理医生了,医生会采用安抚、转移、宣泄、强化刺激等手段治疗,有时需要用催眠、暗示等手段进入病人的意识深处,找到病因,同时尽可能的消除这种印记的影响。 不要以为只有现代的心理医生会这套,传统的江湖人也掌握很类似的手段,甚至某些乡下的巫婆都会,自古巫医同源,这在过去本就是一种江湖术,名字很夸张,叫做唤魂术。游方的二舅公莫申守早年是个江湖郎中,精擅祝由科是一位疲门高手,游方虽没有专门学医,但江湖疲门唤魂术的手段也是了解的。 一般的心理问题不会明显的影响一个人的理智判断,因为外界环境的刺激大多比意识深处的错觉强烈的多,通常情况下都会将之掩盖。但若严重到一定程度,内生的错觉强度超过了对环境刺激的反应,人与外界的交流就会失控,失去正常的理智判断,用通俗的话讲――他得了精神病,疯了! 普通心理问题到行为失控,有一条明显的界限,很多人或多或少都有心理上的问题,但不是疯子。 精神受刺激是说不准的事情,往往在当时连本人都意识不到,昨天夜里游方第一次在黑暗幽森的环境中参与盗墓,平生第一次杀人放火,精神一直处于过度敏感与紧张的状态下。那怪老头说他“伤了元神”,游方当时并不在意,等到睡前打坐修炼内养心法时,才发现老头所言不虚! 游方并不懂心理医生的专业,对“元神”这个词的含义尚且懵懂,但他了解江湖人的“唤魂术”,结合自己修炼的定坐功夫,连推测带瞎猜联想到了上述这么多。 以游方的症状,对于普通人来说并不严重,也不会明显的影响到一般的日常生活,换个环境逐渐淡忘,将这段经历埋藏在记忆深处而已。但游方也不完全算普通人,这就有麻烦了,在此困扰没有解决之前,他很难继续修炼内养的心法,不合内外兼修的养生安神之道,耽误的时间太长,内家劲力还有退失之虞。 游方也会“唤魂术”,如果化妆的年纪大点,以江湖门道冒充一个心理医生去忽悠人也完全可以。但他很难自己去忽悠自己,至少短期内不能。就像一个心理医生很难在自我催眠的状态下随意修改意识深处的印记。如果一个人能够轻易修复自己的意识深处,那他就不是普通的心理医生了,而是一位顶尖的精神控制大师。 去年曾有一则新闻,美国军队里的一位心理医生,有一天突然发了疯,冲出营房开枪打死、打伤好几十人,原因不外如此――他在给士兵做心理辅导时,精神受到了反复的刺激,却无法及时自我修复,最终导致行为失控。(注:胡德堡事件) 而游方并没有太担心,大不了回家乡一趟,请二舅公为自己调治,实在不行还可以向莫老太公求助,顺便请教一下“元神”是怎么回事?九十多岁的老太公可是当地的“人瑞”,几位舅公的长辈,江湖八大门的真功夫与各种手段几乎无所不精。 一番胡思乱想之后,游方扯过被子倒在床上睡去。 实在太累了,脑袋一碰枕头眼皮几乎就睁不开,然而睡的却很不踏实。一闭眼黑暗中就有一圈又一圈的光环不断出现又收缩消失,身体有一种下坠感,仿佛不断向一个深渊坠落,精神非常不安,而深深的疲惫又让人无法抗拒,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这一夜噩梦连连,然而醒来后却记不清内容,只觉得有些昏沉。游方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惯匪,也不是什么闯荡江湖的大侠,如果不谈武功以及对江湖门道的了解,他不过是个乡下来的少年,漂北京的这几年先在中关村卖碟,后来又在潘家园替人看摊,有关江湖险恶的历炼还很浅。经历了昨夜那些事,晚上做恶梦也很正常。 早起昏沉就像没休息好,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头,这种状态一般人时常遇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游方却感觉很不适应、很难受,自从习练打坐内养功夫之后,他一直精力充沛、感官敏锐,极少感到劳累与疲倦。 下楼吃了顿早饭,嘴里也感觉淡淡的没什么滋味,游方打算出去练拳。既然静坐内养的功夫暂时没法练,那就去舒活筋骨运转劲力,能起到以形养神的作用,效果虽比较慢但总归有用处。 沧州饭店东边不远有个荷花池公园,园中有湖泊,此湖方圆一百多米,东南角有一片草地延伸入湖中,尽头是一座四角凉亭。此处两面环湖,初秋时节莲花荷叶轻摇,晨风吹过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怡人清香,在此处驻足令人神清气爽。 形意拳有五行十二形之说,五行名为金木水火土,在拳法中实指劈、崩、钻、炮、横五种发力,十二象形对应龙、虎、猴、鸡、马、鹞、燕、蛇、鼍、鹱、鹰、熊等十二种动物。三舅公教游方时可没说这些,只说是庄稼把式,名称也是很老土的山鸡拳、扑腾拳、老猴拳、拽蟒拳、野猫拳等等。 外行看热闹的话,套路练习其实很简单,十二形的拳架子从头到尾演练完毕也就半个多小时。游方收了架子之后在湖边静静的站了一会桩,感受全身气血运行的那种欢畅感,身体的劳累一扫而空。 但另一方面,他的精神还是不够振奋,以往夜间打坐清晨练拳之后,都会觉得眼神特别清晰,精神头十足感觉不到一丝倦意与昏沉,但此刻却总觉得还有一点没睡醒,看样子元神受伤的影响一时半会还是消失不了的。 “年轻人的功底不错,架子也扎实,现在这个世道,你这样的习武之人已经很难得了。”身后忽有一个老者的声音悠悠传来。 游方吃了一惊立刻旋步转过身来,约一丈之外站着一个人,正是昨天清晨遇到的那位怪老头。看来感觉真不如平常敏锐了,虽然湖边的草地能掩盖人的声息,但站桩时毫无感应的被人从背后欺到这么近的地方,近三年来还是第一次。 老头站的位置很巧,游方的左右两边都是湖中荷叶,背后是湖心的四角凉亭,正好把他的去路给截住了,想跑都跑不掉。他只得上前一抱拳道:“老前辈,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问话的同时也很纳闷,心中在不断的琢磨,自己这一路究竟留下了哪些破绽,让老头能追踪到此?老头却答非所问:“早起无事逛公园,正看见你在练拳,还以为你料到我老人家会来,特意在此地等候呢。……咦,你怎么出汗了?” 游方悄悄擦了擦额头的微汗,解释道:“刚练完拳,天气有点热。” 老头似笑非笑道:“说这话只能糊弄外行,练拳不是打拳,以你的功底一趟套路下来是不会出汗的,再说你这汗出的也不对呀,不在手心却在脑门,是冷汗啊,难道你怕了我老人家?” 游方不得不点头答道:“是的,老前辈高深莫测,我真的是怕了,请问前辈尊姓大名?” 老头微微一扬脸道:“我乃当代地师刘黎,不是流离失所的流离,文刀刘,黎民百姓的黎,你叫什么名字?” “游方,云游的游,方向的方。”游方很痛快的回答,这其实是他的化名,与昨天住在沧州饭店登记的名字是一样的,他身上也有一张叫游方的身份证。 名字是假的,证件却是“真”的。很多人在电线杆子上可能看过“办证”的广告,但大部分人并不了解,假证也可以办成真的。比如张三办了一张名叫李四的身份证,身份当然是假的,但证件却有可能是真的,就看是怎么办出来的。(注:游方的七姨姥一家就是专门干“办证”生意的,其中的详情后文如有涉及另行解述。) 老头扑哧一笑:“你是游方道士还是游方和尚?” 游方:“既不是道士也不是和尚,就是云游四方。” 老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这个名字对我的胃口,但我看你的气色不太好,夜里是不是没睡好?今天见到我老人家,是否有事想请教?” 既然躲不过这老头,游方当然有事想请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道:“前辈昨天说我伤了元神,我并不太懂,能否请您老人家详加指点?” 老头似乎早等着游方这一句了,很神气的挥了挥手道:“都是江湖中人,提携后辈我乐意为之,但想要我指点,你得先回答我老人家几个问题,答的让我满意再说。” 游方:“您老人家想问什么?” 老头一指湖心的四角凉亭:“别站在这里说话了,我到那里等你,有点渴了,你去门口给我买瓶水。” 游方答应一声刚走出一步,又转过身来问道:“买什么牌子的?” 老头:“农夫山泉。” 游方买来一瓶水,老头坐在凉亭的栏杆上翘着二郎腿,接过水不喝也不拧开,晃悠着瓶子道:“小方啊……” 游方赶紧打断道:“前辈还是换个称呼吧,您一叫小芳,我就想起村里有个姑娘……” 老头也乐了:“那就叫你小游子吧,嗯,小游子这名字不错,和小流氓差不多。……小游子,既然你的拳脚下过一番功夫,我想问你,为什么练武?要认真的回答。” 为什么练武?小时候练武只是当玩,感兴趣而已没有想那么多。等习武有成人也成年之后,继续习练下去,当然就会有自己的思考――为什么?原因自然很多,比如可以防身,打架不吃亏,锻炼身体等等。但练到游方这种程度,就不单纯是因为这些原因了。 游方并没有回答与人争斗、扬名立万,也没有回答强身健体、保家卫国,他说出了自己最真切的感受――享受人生。 第六章、杀杀人读读书 [[[cp|w:376|h:335|a:l|u:http://file1.qidian/chapters/20103/3/1505511634032160830471250211992.jpg ]]]就算外行也知道习武之苦,练武的原因怎会是为了享受人生呢?如今的世界,武功再高也挡不住飞机大炮,冷兵器时代早已过去。但“武”的精髓不仅在于格斗,更重要的是一种内在的修养。试想一下,世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是怎么生活的? 上几层楼就直喘气,看一场立体电影就头晕的想吐,多读几页书就会精神倦怠,世上美食放在眼前也吃不出好滋味,隔三岔五就看病吃药,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闲时云游天下身轻体健,忙时事务烦杂却精神饱满,干什么都起劲,吃什么都香,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 身心的状态不一样,生活的质量也不一样,在这世上能享受到的乐趣大不相同。游方的身心状态不是普通的锻炼能够达到到的,自从内家功夫习练有成,触摸到“劲随意走,运转由心”的门槛时,在通常情况下、日常生活中,几乎不会觉得疲劳和倦怠,总是保持一种身体舒爽轻健、精神饱满清醒、感官明晰敏锐的状态。 据游方所知,还没有哪一种别的锻炼方式能达到这样的效果。这样一种生活状态,是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人生享受,这是游方最切身的体会。所以在“伤了元神”之后,对一般人而言没什么大碍,游方却觉得非常的不适应。 听见这番回答,刘黎非常满意,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你的功底不错,可知世间各门修行皆有道、法、术之别,拳脚功夫若以‘法’而论,分哪几种?” 游方不假思索的答道:“分三种,练法、演法、打法,其中练法是根基。” 拳脚功夫中的练法是根基,比如游方已经接触到了“劲随意走,运转由心”的门径,所学的功底和心法都属于练法,不经过长期习练是不会有真功夫的。 但是功力深未必会打架,就像金庸笔下的小君宝功力深厚,却要向杨过学三招才会与人动手。其道理并不是很难解释,因为打法与练法不同。形像的说练法是怎么攒钱致富,打法是怎么花钱消费。 比如游方练“跨步大劈桩”时双掌缓出圆收,就像推动一座山在前进,能够感受到内劲随着神气鼓荡,游走百脉川流不息含而不发。但是格斗时发力完全不同,要劲随意射如鞭而出,没有经过专门的练习不能熟练掌握。 打法也有招式拆解,既有大开大盍、端正威猛的招术,但撩阴、插眼、锁喉、暗肘、顶膝、踩踝等“损招”也一样都不少。因为打法的核心不是什么和和气气的比试,还要尽量不伤害对方,其目的就是击倒、击伤对手,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小的代价让人丧失反抗能力。 真正的高手之间的格斗,分出胜负一般不会用太长时间,而且大多很难看、没什么观赏性,基本不会出现武侠电影中那种精彩的、你来我往的场面。但这并不意味着“武术”没有观赏性,除了练法与打法之外,还有演法。 过去走江湖卖艺的,现在拍影视剧搞动作设计的,都需要研究演法,它是一种可以在台上表演的套路,包括现在很多人在学校、公园里学到的所谓武功拳术,基本上都是演法。演法套路如果没有练法为根基,又不知如何用打法去拆解,就相当于一种动作编排很复杂的体操。 如果功底不够的话,完整的套路也是演不下来的,比如最简单的长拳套路中一个侧身飞踢的动作,没有练过的话一般人做不出来。演法与练法和打法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看一个人的演练套路就知道功底怎么样,同时打法中的很多招式是从套路拆解中变化而来。 现在学校体育课中教的武术,基本上都是演法套路,结合最简单的练法,有一些锻炼身体的效果,但没有其它的实用性。社会上也有一些武馆,教人的“功夫”几乎以纯粹的打法为主,打着“真正的格击术”的口号,岂不知这样做不论对习武者还是其它人都有害无益。 只练打法上的技巧,没有相应的练法功底以及内养心法辅助,表面上看似乎练出了拳头和肌肉,但对身体的伤害很大。以竞技为目的的专业格斗运动员,尽管平时保护手段很多也是满身伤病,中年之后身体状况大多不太好,何况是普通人呢?另一方面,只沉迷于打法技巧也可能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到一个人的性格,行事容易有暴力倾向,在社会与家庭生活中不是好事。 功夫的最高境界是传说中的“形神皆妙,与道合真”,但若练的不得法,很可能会是一个形神皆伤的结果。 游方回答了自己为什么练武,以及对练法、打法、演法的理解。刘黎听完了轻轻一击掌:“其实这三者在传承上还有讲究,但你如此回答也不错了,没有让我老人家失望。” “那么前辈可以指点‘元神’做何解,晚辈伤了元神又是怎么回事吗?”游方终于说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刘黎一挺身从栏杆上跳了过来,拍着游方的肩膀道:“有你这么请教前辈的吗?看看日头也快中午了,怎么也得请我老人家吃顿饭吧?昨天说好的,今天找个地方边喝边聊,年轻人,不要着急。” 游方让这个怪老头搞的没有一点脾气,明明是他缠着自己不放,从青县一直追到了沧州,现在又端起了架子,好像是游方一路追着他似的,只得陪着笑问道:“前辈好什么口味?我对这里不太熟,不知找什么样的饭店好?” 刘黎用得意的口吻教训道:“你还好意思号称云游四方?殊不知每到一地,如不见识当地的山川名胜与风俗物产,等于白来一趟!……到沧州当然要尝尝河间府的火烧驴肉了,跟我来便是,就在公园对面。” “火烧驴肉?是不是驴肉火烧?”游方跟着刘黎走出荷花池公园,一边问道。 老者一抹下巴,看那样子一脸馋相:“是也不是,保定府叫驴肉火烧,面饼是圆的,而河间府就叫火烧驴肉,面饼是方的,俗称蛤蟆吞蜜,还是乾隆给起的名字呢。” 这老头一定十分好吃,了解这么多花样,游方以为刘黎会把自己带到隐藏于街巷中的老馆子,结果刚出公园老头就向街对面一指道:“就那儿,我老人家二十年前尝过他们家的手艺。” 街对面有一家规模不小、外观挺现代的酒店,牌子是“河间火烧驴肉美食城”,游方疑惑不解道:“看这店面和装修,二十年前恐怕还没有吧?” 刘黎一皱眉:“行走江湖,凡事将就点别那么挑剔!吃东西嘛讲究的是用料和厨艺,又不管房子哪年盖的?他们家的大厨姓尹,三十年前就做火烧驴肉了,二十年前我路过沧州时尝过。” 到底是谁在挑剔啊?游方苦笑着随老头过街进了这家美食城,离中午的饭点还有点早,客人并不是很多。在二楼要了个小包间,老头点了当地特色的板肠、焖子和招牌菜大火烧,又要了一瓶黄酒,这才大马金刀的坐下来,招呼游方给自己倒酒。 老头拿面饼夹好了驴肉和配菜,美美的咬上一大口,闭上眼睛咀嚼了半天咽下,深吸一口气做陶醉状道:“小游子,你也吃啊,天上龙肉地下驴肉,不要错过口福。” 游方拿起一个热气蒸腾的火烧,夹好驴肉也咬了一口,感觉面饼香脆驴肉微微冒油嫩而不腻,香喷喷的感觉缠绕在舌齿间,一下就勾起了食欲,连连点头道:“嗯,真不错,我也不是没吃过驴肉,但这家的味道确实叫绝!” 刘黎笑了:“云游四方,看天下山川风水,品人间诸般美味,这才叫享受人生。” 游方嘟囔了一句:“那也得有钱有闲才行。” 刘黎摇了摇头:“最重要的是有身体、有兴致、有福缘,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你是有钱又有闲的人吗?看样子也不像大富大贵,不也坐在这里了?” 游方:“我是被您老人家拉来的。” 刘黎一瞪眼:“怎么,你还不乐意?你既然到了沧州,我指点你来品尝此地最有特色的火烧驴肉,你得谢谢我才是!” 游方又给老头添了一杯酒:“谢谢前辈,我们能说正事了吗?” 一提到正事,刘黎放下酒杯问了一句:“你了解佛家八识之说吗?” 游方摇头:“不了解。” 刘黎:“那你更不知道何为白净识喽?” 游方点头:“一点都不知道。” 刘黎:“换个简单的,西方心理学了解吗?知道佛洛依德那一票人关于意识的分析吗?” 游方仍然摇头:“只听说过一些,不是很懂,我没学过。” 刘黎皱了皱眉:“我看你小小年纪能做掌眼先生,还以为挺有学问的,怎么一问三不知?那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懂一些江湖疲门的唤魂术……”游方将自己昨夜的胡思乱想都说了出来。 刘黎也露出了苦笑:“那好吧,就挑你能听懂的说,请回答一个问题,假如你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摸不到,什么都没想,却又没死掉、没睡着,非常的清醒,那么你是谁?” 游方眨了眨眼睛:“我想像不出来那是什么样子,但应该还是我。” 刘黎:“确实没法去想像,只有进入那种状态,才能体会其中的妙趣,你学过武功中内养的心法也有定坐的根基,但还没有到达元神出现的地步。” 元神的概念无法用语言准确的去描述,刘黎用这种方式解构,游方隐约听懂了一些。人的日常思维随着外缘与心念变化流转不息,称为“识神”,当识神退去之后,那种纯粹的意识状态就接近于所谓的“元神”。 人们在偶尔的灵光一现中可能捕捉到这种状态,却很难稳定的维持,也不能随意的进出这种状态。如果可以稳定的出入这种状态,不论是采用了何种修证方法,都可以称为“元神出现”的境界。 这并不等于意识世界是一片空白,元神自然的外感会衍生出很多念,是一种很玄妙的体验。识神随时变化,而元神清明纯粹,所谓伤了元神,就是本该清明纯粹的元神因为种种缘由,留下了种种痕迹或阴影,也会反过来影响到识神的感应和判断。 比如没有人却看见了人,没有声音却听见了声音,俗话说见鬼了、撞邪了,道理莫过如此。这种影响可能是短暂的可以自我调节克服,也可能是永久的无法磨灭。如果情况很严重,导致主体对外界客体做出错误的反应,那就是行为失控,这个人疯了。如果在某种特定的刺激下行为才会失控,那就是间歇性精神病。 刘黎用这种方式去解释精神异常,倒也自成一家之说。听完之后游方又问道:“我明白前辈的意思,请问如何调治我的元神之伤?” 刘黎吃了一口菜,淡淡一笑道:“最简单的办法,没事再去杀杀人放放火,杀啊杀的就习惯了,说不定也就没事了。” 这是什么馊主意,也太扯了!但游方明白老头的意思,不论是心理医生治疗因某种强烈刺激导致的自闭,还是江湖郎中用唤魂术调治痴症,都有一种强化刺激的唤醒疗法,就是让病人重新面对导致病因的那一段经历,反复唤醒回忆走出自闭。 但这个法子对游方而言不太对症,游方既不自闭也未成痴,只是打坐入定时受扰而已。反复的杀人有可能导致两种结果:其一是元神之伤越来越重直致成为永久性的病态;其二是反复锤炼,不受此刺激之扰。 这两种结果是说不定的,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要看此人的资质与机缘。但不论是哪种结果游方也不可能去尝试,谁会没事去杀人玩呢?游方给老头斟上满满一杯酒道:“老前辈,这可是入魔之法,能不能指点别的手段?” 刘黎呵呵笑道:“入魔之法?你可知何为入魔,须知不论哪门修行到关口都有入魔之忧,不疯魔不成佛呀,就看你怎么过这一关了。但以你小子的根基,真正到这一关还早着呢,现在见识一下魔境之扰也不是坏事。……别的法子嘛,也不是没有,小游子,你识不识字?” 游方:“您这话说的,我当然识字。” 刘黎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应该是从哪本书上撕下来的,递给游方道:“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念念这上面的字。” 游方接过书页在桌面上抹平,只见上面竖排繁体的印刷字迹,正反面都有―― “行者既觉知魔事,即当却之。却法有二:一者修止却之。凡见一切外诸恶魔境,悉知虚诳,不忧不怖,亦不取不舍,妄计分别,息心寂然,彼自当灭。二者修观却之。若见如上所说种种魔境,用止不去,即当反观能见之心,不见处所,彼何所恼,如是观时,寻当灭谢……。 若诸魔境恼乱行人、或经年月不去,但当端心正念坚固,不惜身命,莫怀忧惧。当诵大乘方等诸经治魔咒,默念诵之,存念三宝。若出禅定,亦当诵咒自防,忏悔惭愧、及诵波罗提木叉。邪不干正,久久自灭。魔事众多,说不可尽,善须识之。 是故初心行人,必须亲近善知识,为有如此等难事。是魔入人心,能令行者心神狂乱,或喜或忧,因是成患致死……取要言之,若欲遣邪归正,当观诸法实相,善修止观,无邪不破。故释论云:除诸法实相,其余一切皆是魔事。如偈中说:若分别忆想,即是魔罗网。不动不分别,是则为法印。”(注:此段出自《修止观坐禅法要》,原文较长,书中只是节录。) 游方不解的问:“这是佛经吗?每个字我都认识,连在一起就不太懂了。” 刘黎用手指一敲桌面:“不是‘经’而是‘论’,认识字就行,我没要你去详解,更没要你出家去当和尚,而是教你怎么读书。你可知文武皆有道、皆有德,读书也可养气调神?” 第七章、读书可以治病 [[[cp|w:200|h:144|a:r|u:http://file1.qidian/chapters/20103/4/1505511634033042672799696826223.jpg ]]]原来老头给的这页纸是让游方去诵的,所谓“诵”很有讲究,先要默记于心一字不差,然后在心中朗声念诵,却不要开口发声。不发声又怎能朗声?此时要精神专注,一字字认真默诵,就和平常的大声朗读一样,只是唇齿不动不真的出声,但每一字诵出在脑海中仿佛有回音。(注:书友若感兴趣,可以自己试一下。) 老头对游方还另有要求,以跨步行桩之法,配合呼吸与全身的劲力运行,边走边诵,要意念浑厚、字字清楚、诵出音节抑扬的流畅感与节奏感。 这样就成吗?游方将信将疑的收起这页纸,试试也无妨,他本就没把希望寄托在这怪老头身上,已打算回家乡找二舅公和莫老太公求助,不料又被老头堵上了。 游方连声称谢,正想和老头解释自己并无意拜师去学什么风水,不料刘黎话锋一转先开口了:“小游子啊,你现在的根基太差,还没资格学我的地师之术。这样吧,你既然是习武之人,就以武功养形神,等治好元神之伤,练到‘内外交感’之境,我再考虑是否收你为徒吧。” 内外交感?应该就是拳脚功夫中所说的“有触必应,随感而发”,上乘功夫的第二层台阶,刘黎本人的拳脚功夫也是此境界。但刘黎的意思可不是要教游方武功,而是让他学风水地师之术。 游方赶紧道:“老前辈不必考虑了,我不想做地师。风水那一套道理是有道理,但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我从来不信。” 刘黎:“别那么武断,你还不了解我的传承是什么,可知地师之意?” “地师就是风水术士的古称,其实这套东西我都懂,正因为懂,才对装神弄鬼那一套不感兴趣,你老人家别不高兴,我不是说你。”游方可没有夸口,历代风水玄学他从小就有研究,各种风水流派的手法和讲究没有不会的,认识吴老先生之后,他也明白了其中的很多道理,但对牵强附会的神异之说更加不信。 内行人的质疑才会真正的顽固,正因为他什么都懂,所以才看的明白。刘黎听了竟然没生气,只是端着酒杯饶有兴致的问道:“为何不信?举个例子说说看。” 游方想了想:“就说那些盗墓贼吧,盗大墓往往都请懂风水的掌眼先生。想想那些墓主人,当年请地师按风水布穴,却成了后代蟊贼掘墓的线索。若风水真有神异,为何不能护佑,反让尸骨遭殃?这就是个笑话!” 刘黎一撇嘴:“你说的有道理,但这道理却偏了!采花淫贼犯了案,却怪人家姑娘长的漂亮,事情不能这么论的。……你也许误会了,我这一门的传承不是凭空捏造的神异之术,而是真正的地师秘法,地师这个名号,也不是随便叫的。” 地师是自古对风水术士的尊称,但刘黎又说了这两个字的另一种寓意,它是一种称号也是一种传承,号称地气宗师。据说历代地师秘传之学,不仅可以感应地气运转,勘察山川地理脉络,还可汇聚天地灵气相助修炼形神,甚至还有运转地气灵枢之妙,达到种种不可思议的神奇境界。 刘黎一提这些就来了精神,左手舞着筷子右手晃着酒杯,口中滔滔不绝。讲了半天只见游方一言不发瞪大眼睛满脸古怪,他才停了下来问道:“干啥这么看我,你不信?其实不信也是应该的,因为你还没有入门。小游子,你的福气来了,好好努力,将来未尝不可拜我为师。” 今天见面到现在,老头看上去一直很正常,但此刻游方几乎又怀疑老人家犯精神病了,是不是练功把脑袋练糊涂了,像自己一样伤了元神?他说的东西太玄,游方没法相信。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真的,但江湖上有句俗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游方可不敢相信这么大的好事会莫明其妙的落在自己头上,老头给个套他就钻进去,也枉称江湖八大门的传人了。 游方不紧不慢的问了一句:“老前辈,听您说的这么神奇,是否有折福、折寿、折运之忧呢?据我所知练武不慎还有形神皆伤的可能,何况您说的这些。”为了客气这句话只说了一半,言下之意刘黎自称收过八个徒弟都未得善终,若地师传承真有那么神奇,为何连命都保不住呢? 瞬间之前还是神彩飞扬的刘黎,脸色立刻暗淡下来,自斟自饮连喝了好几杯酒,这才叹息道:“古人云一命二运三风水,四修阴德五读书,世事非止风水而已,修行如我也无可奈何。你刚才说‘不信’二字颇有见地,自古走江湖的多不信神异,这才敢放开了忽悠人,若真的信,也就不敢再妄言了。” 老头究竟是不是神经病游方并不确定,但他一定是位性情中人,说完这番话已经意兴阑珊,不再搭理游方,叫服务员进来又点了一钵全驴大补汤。喝完汤打了个饱嗝,摆了摆手道:“今天没心情和你聊了,明天另找个好地方,咱们再接着谈。” 说完话他起身就要走,游方拦住问道:“先别说明天,前辈能否告知,您今天是怎样找到我的?”他到现在仍想不通老头是怎么追踪到自己的。 刘黎却眨了眨眼睛道:“这是缘份,你是不是还想溜?能不能溜得掉,就要看运气了,刚才不是说了吗,一命二运三风水呐。”老头一个侧身就闪过了游方的阻拦,走到门前又回头道:“小游子,你还没有交待为何要杀狂狐,明天别忘了。” 老头说完话径自下楼而去,游方想追都来不及――这顿饭还没结帐呢。结完帐走出美食城,刘黎已经不见踪影,游方站在马路边琢磨了半天,难道真是巧合,这位老人家就住在沧州,早上去荷花池公园锻炼碰巧看见了自己? 游方还是想溜,不论老头说的话是真是假,但游方也不想因为好奇而纠缠。毕竟身上背了四条人命,而这位老人家是目击者,谁知道他会有什么企图?论功夫又不是对手,趁着真正的身份没有暴露,还是赶紧脱身为上策。 游方年纪虽轻但已是个江湖老油条,打定主意之后不动声色――就算独自一人时也不流露任何异常。第一次来沧州,与很多游客一样,午饭后去市中心转了转,恰好看见一条旅游专线的站点,买票上车去了二十公里外市郊,参观著名沧州铁狮子。 …… 游方早就听说过沧州铁狮子的大名,这个巨大的铁铸狮子有五米多高、六米多长、三米多宽,重达三十吨,铸造于北周广顺三年(公元953年),距今已有一千零五十七年历史。当亲眼看见它时,游方才体会到真正的震撼! 高台上那一座铁铸的瑞兽昂首挺胸,怒睁双目巨口大张,四肢迈开好似阔步从容。然而这威武雄壮的巨大身躯却是残缺的,口吻、尾部、腹下皆有缺损,全身布满了历尽岁月风雨剥蚀的痕迹,壮硕的四肢也有裂痕,当地文物保护部门用很多根粗大的铁柱搭成脚手架,帮助支撑铁狮子沉重的身躯。 “读中国近代史,会有很多感慨难以言述,若去看一眼沧州铁狮子,就会很直观的体味到什么叫雄壮与沧桑?”――这是吴屏东老先生闲聊时曾说过的话,吴老一定来过这里,今天游方也来了。 与其他游客略带夸张的惊叹与指指点点的议论不一样,游方走到近处详观时几乎定住了神,他们老游家就是倒腾古玩的,从小见过各种文物真品残片与高防赝品,亲眼看到这么一件硕大的千年重器,游方的精气神立刻就被完全吸引了。 这一入神,似有一种威压感扑面而来,周围嘈杂的一切恍惚都远去,天地之间只剩下游方与这雄壮的铁狮。这类似一种入定后的“观境”,人们忘情专注的欣赏壮观的风景或美妙的事物时,在恍惚的瞬间可能曾有过这种感受。 父亲曾对游方讲过古董鉴定中一种特别的现象,仿制品就算用再高明的手段做旧,哪怕是惟妙惟肖甚至能骗过某些现代检测仪器,但有一种“东西”是仿造不出来的。那就是岁月变迁的承载,赋予器物的“气质”或“物性”,心神浸淫其中能感觉到。 只是一种感觉而已,往往要研究此道多年才能体会到,却又无法形容出来。而伪造的赝品没有真实的历史经历,也没有那种岁月变迁中留下的独特灵性。 游方无意间一定神进入了专注的“观境”,在这巨大千年古器之前,平生第一次找到了父亲曾描述的那种“感觉”。心念一动而定境未散,看见铁狮子背上那个硕大的莲花座,很自然的就想到佛教传说中文殊菩萨的坐骑青狮造型。 一念及此,脑海中恍惚听见了诵经之声,声音不大却字字浑厚,回声竟如极远处的滚滚雷音,奇异的发自眼前的铁狮。沧州铁狮子腹内铸刻有《金刚经》,字迹大多已难辨认,游方当然不可能钻进去看,却奇异的“听”见了。 当地又称此物为“镇海吼”,古时立于海边以镇海啸。而如今此地距海岸线有一百多公里,千年以来由于黄河入海口的泥沙淤积,渤海沿岸的地貌改变很大。 “自古地理堪舆之道又称风水,需知行风liu水都在变化之中,来龙去脉也要讲究‘生动’二字。在一般人眼里,大地是不动不变的,其实不然。风水师应于立足之处看到自古以来的山水变迁……”这是游方曾亲口对狂狐说的话,此刻突然记起,下意识的掏出了罗盘。 天池中的磁针似乎在颤,但游方并未低头去看,恍惚间周围的一切都在发生变化,似乎置身于千年之前的海岸边,脑海中的诵经声随心念变化为起伏的海潮声夹杂着隐约的狮子吼。不仅有这种“错觉”侵入脑海挥之不去,身形也被定住了,几乎移不动脚步也说不出话来。 游方一惊,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元神受侵、心念被夺之兆。他此刻的状态就像身处梦魇,意识明明很清楚却“醒”不过来,被镇住了动不了,无法指挥身体。没想到这座铁狮子的“灵性”竟然如此厉害! 这只能怪游方自己不小心,他无意中收摄心神入定境而观,这种状态下元神最容易感触“外客”的信息。所谓外客是医家术语,江湖唤魂术中也有提及,民间迷信的说法诸如被鬼怪附体、中邪等等,都可称冲撞了外客。 按游方的理解,所谓外客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就是环境中不易察觉的、可能扰动心神的信息,比如眼前这座并无生命的铁狮子上凝聚千年的沧桑与威压之气。铁狮子自不会伤人也没有一丝恶意,每天那么多来参观的游客都没出什么问题,但游方元神受伤被魔境所扰,偏偏凝神入定境,还要去尝试前天夜间盗墓时偶然有所感悟的“心盘术”。 此时他才想起莫老太公说过一番话:江湖中人有种种修炼秘术,但掌握的手段越多行事忌讳就越多,不可以随便乱来。尤其在一门功夫即将精进破关之际,遇到的麻烦最大,古人称之为劫数。 游方若没有修炼过入定内养心法,不在心念中运转自己瞎琢磨出一点皮毛的心盘,就似其他普通游客一般,此时心神也不会莫名被铁狮子的威压之气所镇。反应过来的游方立即设法挣脱,定下心神不再运转似懂非懂的心盘,竭力排除一切干扰,不料脑海中的涛声与狮子吼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又传来低低的呜咽。 是这巨大而残缺的古迹在哭吗?不对!它似乎来自背后的旅行包里――那柄木匣中封存的短剑发出呜咽之声,在灵魂深处隐隐与铁狮子的低吼相和。游方很清醒,种种异状并没有使他失去神智,就像一个被梦魇所镇的人,想挣扎着自己醒来并不容易,但只要别人推他一下,很轻松就能摆脱这似是入魔的幻境。 一系列过程形容起来很复杂,其实也就是一愣神的几秒钟而已,在他人眼里,这个小伙子不过是站在铁狮子前面发了发怔。游方的运气真不错,恰在此时有一支白净细嫩的手,弱弱的在他肩头拍了一下,耳边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很柔和悦耳的少女声音―― “这位同学,你能不能稍让一下?我们想照张相。” ** 第八章、好大的饭桶 这一拍恰到好处,游方身子一激灵就似打了个冷战,瞬间恢复了正常。好悬呐!难怪传说中高人闭关练功都要有人护法,今天若不是有人碰巧及时拍了自己一下,麻烦可不小。三舅公曾告诫过,荒山废刹、古物遗迹之处,若不明底细无人护持,切不可轻易定神忘形,今天算是见识了。 短短几秒钟而已,游方却感觉精神极度劳累,好像同时与几个人下了整盘的围棋赛一般。他深出一口气,很感激的转身看了“救星”一眼道:“噢,不好意思,你请。”很配合的从铁狮子前面走开。 说话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女,下身穿着水洗蓝牛仔裤,腿很直腰很细,上身穿着米黄色的真丝t恤,领口下的胸部虽不是很夸张,但曲线呈现出一种柔和的饱满――至少看上去很养眼。瓜子脸略有一分圆润,不知道是天气还是活动的缘故,小巧的鼻尖上有细细汗珠,白皙的脸颊也微微泛着红晕。 少女是和同伴一起来玩的,这群人一共三男四女,站在铁狮子前摆出各种pose笑嘻嘻的照像,从游方的角度看过去,好似那巨大的狮子张开铁口要把他们一个个吞进去一般。刚才那女孩称呼游方为同学,在校学生才会有这种习惯。 他们应该是今年的应届高中毕业生,与十八、九岁的年纪也吻合,现在是八月中旬,看样子这群学生是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之后结伴出来旅游的。他们大多是北京口音,而刚才那女孩说话稍带点不明显的广东味,要么是小时候在广东生活过,要么家中有长辈是广东人。 一群人中笑的最开心的,就数其中一位有点胖的圆脸女孩,她说话和其他人不一样,有着明显的河北当地口音。如果没猜错的话,圆脸女孩就是沧州当地人,但在北京的高中读书,高三毕业之后的暑假拿到录取通知书很开心,邀集一帮要好的同学到自己的家乡来玩。 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本事就是眼力,游方只是在旁边看了一眼,就大概推断出这么多。假如他现在摆摊算命,一开口就能让这伙少男少女吃一惊。 “同学,能帮我们照张合影吗?”那女孩见游方站在一旁,又拿着相机过来腼腆的问道。 “没问题。”游方笑着点头接过了相机,行走江湖和气为先,帮这点小忙算不得什么。一群少男少女在铁狮子前站好,镜头里纷纷露出灿烂的笑容,游方连拍了三张,把相机还给了女孩。 “谢谢你!”女孩很有礼貌的示意。她人长的漂亮,举止文静显得很秀气,说话的声音也好听,脸色微红总有一点害羞的意思,站在面前让人感觉很舒服。游方在心中暗道:“真是个不错的妞,可惜就要上大学了,唉,也不知要被哪个男生泡了!……能不能问她要个联系方式?……还是算了吧,现在可没这个闲功夫泡妞。” 游方离开了这个旅游景点,经过刚才那一番震撼的经历,他不敢再轻举妄动,也不想再做任何其它的尝试。经过那个杀人放火之夜,短短两天时间,游方感觉自己的身上发生了说不清楚的改变,以前只是传闻中听说的种种境界,竟然有了切身的体会。 比如父亲说过江湖册门中人对传世古物那种奇异的感觉,他在沧州铁狮子身上找到了。再比如五舅公曾说过的心盘术,他在那个盗墓之夜灵光一现中似乎触及到了关窍,又在铁狮子面前再一次找到了感应,下意识的运转心盘。 似乎他的灵魂世界打开了一扇门,拥有了以前所不具备的“能力”。这种感觉并不太陌生,他自幼习内家拳法,三年前第一次明白何为“拳意内劲”时也有类似的体会。但今天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并不能完全掌握这种能力,甚至没有办法控制其带来的麻烦,是祸是福并不清楚。 但有一点游方很清楚,目前这种状态对自己不是什么好事,这些莫名的“能力”对精神和身体似乎都没有什么好处。 离开之前,游方进了一家纪念品商店,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仿制的铁狮子工艺品,连着底座就像一方印章。它是货架上做工最精美的,价钱也是最贵的那一种,木制的包装盒里面衬着黄绸显得很高档。游方砍价时声明不要包装,他只是自己买着玩不打算送人,在售货员有些诧异的眼光中留下盒子,将小小的铁狮子扔进了背包。 回去的路上,游方坐在车中有些昏沉,形容不出的疲累,同时很奇怪的感觉到饿,特别的饥饿!就似好几天没吃饭又一直在干重体力活。不对呀,中午那顿火烧驴肉吃的很饱,短短时间怎会觉得这么饿,难道在铁狮子前面一愣神的功夫,消耗的能量竟如此巨大? 回到沧州饭店差不多正好是晚饭点,游方没有出去就在二楼餐厅吃饭,这一顿饭吃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到最后连餐厅服务员都感到惊讶,几个小姑娘在远处指指点点的议论。原因无他,游方吃的太多了! 菜一共三盘,一盘四喜丸子,半只白切鸡,一盘溜虾仁,一个人吃虽有些多但也不太夸张,少见的是这个客人把三盘菜全吃完了一点没浪费。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并不算胖的小伙子竟然连吃了七碗米饭!人人都会吃饭当然不是什么特异功能,但一个人如果太能吃了也不寻常。 游方也不想吓着餐厅服务员,但是他没办法,感觉就是饿,吃了一碗再点一碗,让服务员来回跑了七趟。从小二舅公就曾教育他,无论再饿也不要狼吞虎咽,否则会伤身,吃东西一定要仔细。所以游方吃的并不快,一直很认真的细嚼慢咽,但筷子始终没停下来,吃了快一个小时才放下饭碗。 游方也很纳闷,自己简直成饭桶了!这一定与沧州铁狮子前那奇异的经历有关。记得第一次在恍然间感触到传说中“心盘术”描述的境界,是在无名古墓附近做了详细的勘探、对周围的地形地貌的历史变迁了然于心之后才有的感应,当时还以为是自己过于专注才有了类似幻觉的体验。 但他今天是第一次去沧州铁狮子所在,事先并没有勘探周围的地形地貌,只是定境中的一念发动,下意识的自然运转心盘,没想到体力的消耗竟然这么大,这样对身体肯定有伤害。尽管吃的很慢,刚回到房间的游方几乎撑的连腰都弯不下来,但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个小时之后就恢复了正常,似乎消化的特别快。 他只是刚刚摸到一点点关窍而已,如果传说中的心盘术真的存在,有人又能够将之熟练的掌握,运用时所消耗的巨大能量从何而来?一定另有玄机,否则岂不成了大大的饭桶!假如真是这样,再棒的身体也受不了这种反复折腾,运用的次数多了一定折寿。况且,这种运转心盘之术看上去玄奇,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 这天夜里,游方很明智的没有再打坐修炼内养心法,而是直接上chuang睡觉。虽然感觉很疲倦,睡的却很不踏实,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迷迷糊糊中总有一种躁动不安感,他不习惯打空调,虽然开了半扇窗但屋子里总有些燥热。 游方干脆起床穿上衣服出门,又去了荷花池公园,他想在夜深人静时再练一趟拳,好好平复一番心神。 “水”在风水学中能聚集阴气,湖泊池塘等平静的水面大白天时因聚阴而反射阳气,所以阳光下的湖边地气调和,很适合人们玩赏停留,但到了夜间,水边是阴气最重的地方。夜幕中的莲花荷叶轻轻摇曳,湖面却平滑如镜,游方信步走到四角凉亭旁,深吸了一口凉丝丝的空气,扎好步子正准备练拳,忽然发现前面有个人。 那是一个女子,披肩长发一袭长裙,站在离湖边不远齐膝的水中,长长的裙裾散开漂浮在水面上像一片荷叶。看身姿婷婷袅袅,似是在低低的哼着一首歌,歌声如泣如诉,似轻吟又似呜咽。游方本未察觉,当看见她时才听见了这歌声。 游方似有些怔怔的发愣,前走几步问了一句:“小姐,这么晚了你到这儿干什么,也不怕遇见坏人?” 那女子转过身来,穿过环绕的荷叶无声无息的走近岸边,用略有些冷峻的声音答道:“感觉有些闷,想来洗脚。” 游方这才发现她的衣裙竟似完全湿的,贴着身体近乎半透明,身材之匀称无懈可击,挺拔的双乳弧尖,那一对带着晕痕的凸点也清晰可见。沿一双结实的大腿往上看,小腹平润微隆,贴体的衣褶在这里形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v型。 她浑身散发着妖异的性感与莫名的寒意,脸庞五官就似白玉雕塑没有一丝血色,甚至不带半点生气,眼眸如夜色中的寒星般若有光泽,却看不真切。 游方的嗓子有点发涩,很诧异的反问:“你的脚呢?”他看的清楚,女子转身时裙裾随之在水面上旋转,走向岸边竟没有带起一丝涟漪,很明显她的双脚并没有踩在湖底行走,整个人竟在奇异的飘浮! 问完这句话游方猛然清醒过来,惊怖感一瞬间充满全身,头发和寒毛几乎根根直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他醒了,仍然在沧州饭店的客房里,刚才是一个梦,回想起来异常恐怖又略带情色的噩梦。 ** ps:不好意思,本书“相关随笔”《中国农历有多少年历史》中,原关于现行西历的闰法表述有误,当初写的时候没注意,现已修改。 第九章、大明湖畔阴魂不散 [[[cp|w:192|h:233|a:l|u:http://file1.qidian/chapters/20103/6/1505511634034889456070000321354.jpg ]]] 游方拍了拍扑通乱跳的胸口,又揉了揉太阳穴,今夜的状况比昨夜更糟糕,简直没法睡了。他到卫生间洗了个脸,双手支撑着大理石洗手台看镜子中的自己,自言自语的问道:“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内心深处有大恐惧,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镜子中人自不会答话,游方又接着自言自语道:“有什么好怕的,人都杀了,还在乎恶梦吗?……‘你的脚呢?’我居然会这么问,真是搞笑!”想到这里,镜中人露出了笑意,游方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擦干了脸又回到了房间里。 他决定不再躲避,再次面对所谓的元神之伤与内心深处的惊怖。这一回没有在床上打坐,而是凝神调息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收摄心神入定之法并不一定要打坐,行功深处,行走坐卧皆可,内养心法本就可以站桩习练,所谓站桩并非一动不动,比如游方此时练的就是跨步行桩。 房间的空间有限,游方五步一转身来回行走,调息入微收摄心神,杂念不起屏退外缘。静极之时果有异相丛生,与昨夜一样,耳边听见四面有悉悉索索、哗啦哗啦的声音交替起伏;眼前恍惚看见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洞中有微弱而清晰的哀号与惨笑;鼻息中闻到一股硝烟与血腥的气息,不仅发自洞中也沾满全身……。 除此之外还多了一种声音,如泣如诉似轻吟又似呜咽,正是刚才的梦境中那诡异女子所唱。此时的游方很清醒,能分得清内外的区别,被魔境所扰与沉沦于魔境的不同就在此。这声音似来自房间里,更准确的说来自衣柜里那个背包,背包里有封存在木匣中的古剑。 他这才想起此声白天就听过,铁狮子前被威压之气镇住心神之时,听见了背后古剑发出的呜咽之声,与梦中女子的吟唱一模一样。往好了说,游方又具备了一种以前所没有的“能力”,可听见古剑之声;往坏了说,困扰游方的麻烦又多了一样,莫名被梦中“女鬼”的吟唱缠绕。 游方却没有理会什么好坏多寡,幻境一起,他就开始默诵经文:“行者既觉知魔事,即当却之。却法有二:一者修止却之。凡见一切外诸恶魔境,悉知虚诳,不忧不怖,亦不取不舍,妄计分别,息心寂然,彼自当灭。二者修观却之。若见如上所说种种魔境,用止不去,即当反观能见之心,不见处所,彼何所恼,如是观时,寻当灭谢……” 说来也怪,写在纸上的文字含义游方并非全然透彻,但按怪老头刘黎所教的默诵之法反复念诵,竟自然而然清楚明白。这一段文字其实很通俗,游方既读过不少风水古书,能理解也正常。口中不发声,却在心念中朗然诵出,音节抑扬流畅自然带着震撼鼓荡,有类似滚雷的回音。 脑海中的回音滚滚,渐渐压住了种种魔境幻象的干扰,将之震散驱离。怪老头教的法子果然有效,到最后这诵经之声仿佛融入跨步行桩的内劲运转中,在腑臓筋骨中沛然流转。早年听三舅公说过,内家拳法练到高深境界可发出虎豹雷音,这诵经之音又算什么?看样子并不像一门武功心法。 此时的游方还不清楚,刘黎所教法门就叫“小雷音诵”。不是人人习练时都有雷音滚过腑臓筋骨的感觉,像游方这样习练内家功夫到了一定的境界才行,单凭默诵不会这样。 跨步行桩足足一个时辰这才收功,游方察觉到其中的奥妙,这念诵雷音并未完全治愈元神之伤,但在定念中有压制驱散的作用,想要彻底恢复还要经过一段时间的习练。而那呜咽之声似是始终存在,只不过于定境中才能听闻,默诵雷音并不能使它消失,却能让游方摆脱其困扰。 这一夜游方睡了个踏实觉,再没有做什么恶梦。第二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就收拾行装离开了沧州,坐着一辆旅游大巴。这是当地一家旅行社搞的“泉城济南二日游”线路,游方是临时交钱加入的,发车地点就在沧州饭店附近。 清晨出发的旅行团,大家一路上都昏昏欲睡,游方也眯眼假寐,上车之后他曾仔细观察过这车上的所有人,没发现什么怀疑之处。旅行大巴穿过德州出了河北进入山东境内,在济南市郊一个加油站临时停车,导游招呼大家下去方便。 游方下了车却没有去卫生间,环顾一圈发现没人注意到他,悄悄的脱离了这个旅行团,在路边打了一辆车走了。在济南市内随便指了个地方停下,路边有好几路公交车站牌,不少人正在等车,游方也若无其事的站在其中。 好几趟公交车来了又走,游方始终没上,而是小心打量着左右的人。还真有不对劲的,看样子不是专门冲游方来的,应该是公安机关反扒组的便衣警察,很不幸,他似乎注意到游方了。 在人流拥挤嘈杂的公交车站,如何分辨小偷和正常的等车人?正常人注意力应该是远方开来的公交车,而扒手却注意观察附近等车的人,哪人多往哪靠。而游方确实有点“不正常”,站了半天也不看车,只是注意打量周围的人,还真有点像行窃的扒手了。 有一个中年男子不远不近的站着,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游方,看似漫不经心却无形中有一股狠劲,精神专注一刻都没有放松过。不仅是游方,街边还有另外一男一女不断用眼神交流,也不看来车只注意打量等车的人,那中年男子也在注意他们,看这架式他应该是反扒的便衣警察。 江湖八大门遇到公安六扇门,没理先矮三分,游方可不想在这时惹什么莫名的麻烦。看来还是不够小心啊,差点让人误以为有行窃的嫌疑。此时有一辆车靠站,牌子上写着k109路空调,这辆车上不是很挤,也没有人上车,肯定不是扒手选择的好线路。 游方赶在车门将将要关闭前的一瞬,一个箭步跳上了车,把司机吓了一跳,后面没有人跟上来。车走过几条街,报站声再一次响起“前方到站大明湖”,很多乘客都站了起来走到门边,这一站下车的人不少,游方也混在众人中下了车。 大明湖与趵突泉、千佛山并称济南三大名胜,是著名的旅游景点,济南号称泉城,而此湖是众多泉眼汇流而成,面积将近七百亩,环湖垂柳三面青山,碧波荡漾荷叶叠翠,历年大旱不涸,环湖不见蛇迹,湖中群蛙不鸣,是济南城中奇异而秀丽的风水宝地。 大明湖自古有名,但现在很多年轻人听说过它还是因为一部电视剧。琼瑶大妈前些年拍了一部《还珠格格》,编撰了乾隆南行,途中留下风liu种的故事,里面有一句著名的台词:“皇上,您还记得当年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游方这一路的行程与当年的乾隆也差不多了,离开北京南下,在沧州品尝了火烧驴肉,此刻又溜达到大明湖畔。他当然没见到夏雨荷,只看到一湖碧水与绽放的荷花。这是一个晴天,高空有淡淡的云层,阳光明媚却不强烈刺眼,大明湖公园里的游客很多,来来往往熙熙攘攘。 游方喜欢这个地方,他没有往人少的地方躲,而是哪人多往哪钻,像条游鱼般在公园里转了大半圈。他并没有发现谁在后面追踪,只是出于习惯性的谨慎,从沧州到济南已经跨省了,他又辗转来到这人流嘈杂的风景区钻了半天,不相信有谁还能找到他?除非在他身上安装了卫星定位追踪器,否则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游方定下心来,暗自说了一句:“老前辈,再见了!”放慢脚步开始欣赏湖光山色。虽同样是湖波莲荷,大明湖的风景气象自然远非沧州小小的荷花池公园可比,岸上杨柳垂荫各处点缀亭阁,湖中轻舟荡漾不时有水鸟飞过,远处山峦的倒影时碎时聚。微风吹过阳光下的水面,有一股清凉的阳和之气,此时此地更不可能闹鬼。 走着走着,来到湖边被荷叶环绕的小沧浪亭,迎廊双柱上挂着楹联:“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好书法,好诗句!游方点头赞了一声走入亭中凭栏远眺,仿佛心胸也随着视野变得开阔,自从那杀人夜之后,游方还是第一次有这种轻松爽朗的感觉。 不远处有一伙青年男女在嬉笑,有个女的嗲声嗲气的念出那一句台词:“皇上,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有个男的在一旁对着湖面大声道:“朕来了,夏雨荷,你在哪里?” 声音随风传来,游方忍不住扑哧一笑,这时听见耳边有一人淡淡道:“很好笑吗,我老人家怎么笑不出来?” 一听这声音游方的脚一软,要不是有栏杆挡着,差点就一头栽进湖里。他回头望了一眼,果然是那位阴魂不散的怪老头刘黎——不知何时已站在小沧浪亭中。 ** 第十章、你不说我也知道 刘黎憋着一脸坏笑,故意不看游方,神气活现的眺望远处口中自言自语道:“小游子呀,你可真是名副其实,比这大明湖里的鱼还滑溜,我老人家一个不溜神,你就溜到济南来了。” 游方如果是神通广大的孙猴子,那么今天就是遇到刘黎这尊如来佛了,他像一只斗败了的小公鸡,扶着栏杆有气无力道:“老前辈,我彻彻底底认栽了,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刘黎一咧嘴:“我不是找到你,而是就在这里等你来。”见游方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他又笑着解释道:“你懂风水,能在我地师刘黎的口中得到一个‘懂’字的评价,已经相当不简单。你这种人既然来到了济南,元神又受了伤,我在小沧浪亭等着就可以了,只要天气好,你一定会来。……呵呵呵,今天天气真不错,是不是?” 游方站直了身体,不解的问道:“您老怎么料定我一定会到这里来?” 刘黎一指周围反问道:“你看看此处是何地?济南号称泉城,这众泉眼汇流的大明湖就是济南城的‘地眼’所在,而你我立足的小沧浪亭,就是此地眼的灵枢汇聚之处,你自己看看是不是?” 游方环顾四周,不得不承认老头说的是实话,只得答道:“我来的匆忙,并未观望济南全貌,但就此地所见,按风水的讲究,大明湖确实是灵气汇聚之地,而这个小沧浪亭,是这个风水局的中枢位置。……但我还是不明白,我今天只是随便走来的,出门时根本没看风水。” 刘黎却岔开了话题,莫名的又问道:“小游子,你认识信教的出家人吗?” 游方有点诧异,想了想答道:“我有个长辈在道观里当住持,但我从来不认为他是个真正的出家人,只是忽悠游客的香烛灯油钱而已。” 刘黎:“你认识的人还挺多!这世间有些人信教十分虔诚,但根本没有真正的见知,不过是一种暂时沉迷的心理慰籍而已,他所信的东西对他没有用处,解决不了实际的问题。还有一种人口口声声说不信也不敢信,却很懂门道,无时无刻不在利用这一套,自以为得意,却不知这也是见识之障。” 游方:“前辈是在说我吗?我就是后一种人?但我今天并不是看风水而来,也没自以为得意。再说了,信风水和信教是两回事吧?我只是懂一些风水,明白其某些方面有道理所在,并不一味迷信而已。” 刘黎点点头:“所以你并不在这两种人之中,而是在两者之间。你懂它的门道,又怀疑它的谬说,已接触到一些真玄妙却还在懵懂之间,不足之处恰恰是没有建立真正的见知。”难得见他如此庄重平和的说话,此刻看上去也是器宇雍容很有高人风范。 游方却更加疑惑,摇头道:“前辈的话与此时此地有关系吗?” 刘黎:“大有关系,你既然是个内行,身处济南元神又受了伤,按风水地气之说,待在什么地方最合适,还用我教你吗?”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游方也反应过来了。按风水的讲究,水能聚阴,尤其是湖泊池塘一类静水蓄积之处。但是在大白天,阳光下的湖边,水面聚阴而返阳,是最能调和生机温养形神之处。大明湖是济南城的地眼,小沧浪亭又是此地风水局中枢所在。 凌水靠山荷叶环绕,面对平湖开舒荡漾,阳光下生气勃勃阴阳调和。游方元神受伤,若按风水之说,在地气最能滋养形神之处感觉也最为舒适。或者是无意中受元神的指引,或者仅仅是一种巧合,游方在济南城中找到了最适合自己停留的位置。 他就像一条在水中漫无目的的游鱼,而刘黎清楚他这条鱼待在哪里感觉最自在,于是就在小沧浪亭等着。想到这里游方不禁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在有意无意之间。风水本就包含环境学的原理,并不是很难解释。” 刘黎鼻孔中哼了一声:“你对风水地气尚未有真见识,非要用另一番道理去解释这番道理,才觉得心安理得、有了真知真见吗?……说实话,假如你到了济南却不知来到此处,我还懒得再见你!” 游方突然一拍脑门:“不对呀,假如前辈知道我来了济南,在这里等着也能说得过去,但你怎么敢肯定我一定会来济南?我已经从河北跑到山东了,您是用什么手段察觉到我的行踪?” 老头的眼神似在嘲笑:“这就叫会者不难,不明白的人想一辈子也不会明白。知道此时此地你在我眼中像什么吗?” 游方低头看了看自己:“像什么?” 刘黎:“就像一条扔进油锅里的鱼,折腾出好大的动静!这里是地气灵枢所在,又是水边阳和之气所聚,你身上那把剑带着那么重的阴气和煞气,一路搅动的地气翻腾,我想不发现都难!……我能感觉到你身上的那把剑所在,只要没有脱离我的神识之外,离老远就可以追踪你的行迹,当然知道你来了济南。” 原来如此,游方心中一惊,他从昨天开始就听见那把古剑从匣中发出奇异的呜咽声,晚上还做了个挺恐怖的怪梦,一直以为自己元神受伤才会有这种错觉。难道刘黎也听见了这剑上发出的呜咽,一路听着声音追来?他赶紧上前一步问道:“前辈,我的背包里确实有一把古剑,你也听见了它发出的怪声?” 刘黎有些诧异,旋即又幸灾乐祸的笑道:“声音?没听见!我又不搂着它睡觉,看来你的麻烦还不少。那是个好东西,如果能重新开光见天日,挂在书房里可以镇宅辟邪。但放在卧室里,时间久了一般人都受不了,何况你这种已有灵觉的人,不出毛病才怪呢!……至于我嘛,你背着煞气那么重的东西,还有一盒子阴宅土满地乱跑,我的神识怎会感应不到?……咦,你也不是外行,为什么不知这些讲究?” 游方哪里是不知道,而是根本没注意。他当然听说过这一类的器物是不能在宅中随便安置的,否则会有意想不到的祸患云云。他只是不太在意,再加上这两天也没法将剑放在别的地方,只能随身带着,晚上睡觉也将背包扔在床边。 本来也没什么事,结果在沧州铁狮子前不小心被威压之气侵入元神,结果出毛病了!他以请教的语气道:“我确实听说过这些讲究,但以前不怎么注意,好像也没什么大事,为什么今天会遇到这么多麻烦?” 刘黎抬起一只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往外伸:“第一,因为这把剑不简单,不仅仅是阴气与煞气重。第二,因为你的元神受了伤,易受外缘所扰见魔境。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你小子摸到门口了。” 游方一皱眉:“门口,谁家门口?您老说话太通俗了,专业一点没关系,我能听懂。” 刘黎:“可能是因为修炼武道有成,也可能是学习风水有悟,或者是最近的经历对你有触动,总之你的感知境界有所精进,已经有了自发的灵觉。一般人没你这个能耐,自然也不会有这种麻烦,就算出了毛病也找不到原因所在。而你嘛,恰好伤了元神,更容易出毛病。” “神识?灵觉?您老能不能解释一下?”游方请教道。 刘黎晃着脑袋答道:“所谓灵觉,人人皆有灵光一现之时,察平常所不能察。待到灵觉自发开启随时有感,却不知其所以然,人常受其困扰不堪,易染外客风邪,或神魂不能自主以致祸祟。我教你的‘小雷音咒’,便是修身心祛魔障法门。再待到修行有成,元神出现内外交感清明,便可运用自如知其所以,彼时可称神识。” 游方点头道:“原来前辈教我的诵经术叫做小雷音咒,听您这么一解释,我差不多明白了灵觉是怎么回事,至于神识,您的话我倒是听懂了,但是……” 刘黎打断道:“空谈再多也无真见知,功夫到了自有体会,也只能去自己体会。……咦,你这是在向我老人家请教吗?” 游方:“当然了,就是请前辈指教!” 刘黎横眉一瞪眼:“小游子,你应该懂些江湖规矩吧,想空袖求缘吗?昨天临走前不是说好的,今天另找个好地方,边吃边喝接着谈,难道是在这公园里喝西北风吗?” 这老头,游方躲着他的时候,几百里追到眼前也不嫌烦人,等游方恭恭敬敬向他请教时,立刻架子一端比谁都拽,得好吃好喝伺候着。 在江湖人眼里,这一手叫做“要丁逼把抬门槛”。盯住“空子”,使出种种手段逼对方抬高自己的身份,管吃喝用度只是第一步而已,“抬门槛”之后还有“上天梯”之说,越捧越高身份就下不来了,始终得恭恭敬敬伺候着。 一开始是主动缠上对方,到最后在外人看来,却成了对方始终求着自己一样。想这样玩,得有真功夫或好手段,能抓住“空子”才行。 游方为什么一直想躲开刘黎?首先是因为刘黎目击了他的杀人经过;其次他也很清楚这些江湖门道,不想让沾上身。但此时也没别的办法,既有把柄在刘黎手里,跑又跑不掉,一只脚已踏进对方抬好的门槛里,只得陪着笑问:“我对济南也不熟,不知前辈好哪一口,还和昨天一样,你老选个地方吧?” “济南府如今是山东省会,到这里当然要尝一尝鲁菜,苏鲁川粤四大菜系,鲁菜全凭老汤提味,不用心做不好,当今年代已显式微。……小游子,遇到我算你有口福,今天能见识到正宗的齐鲁菜:九转大肠、糟溜鱼片、汤爆双脆、滑炒里脊丝……” 老头就像说相声似的报起菜名来了,再报下去只怕要流哈喇子了,游方赶紧截住话头:“老前辈,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刘黎反倒不着急了,一摆手道:“看日头还早,不妨在这大明湖边赏赏风景、感受地气灵枢汇聚之妙,顺便多聊几句。” 这一老一小各怀心思在小沧浪亭中凭栏远望,一阵微风吹来,三面荷叶舒卷如碧浪翻腾,刘黎深吸了一口问道:“小游子,我还没问过你的来历吧?” 游方:“江湖偶遇,何必刨根问底?我没有得罪前辈的地方,也没追问过前辈的来历,对不对?” 刘黎一笑:“行走江湖谁都不愿轻易露底,你不想告诉我没关系,但我能看出来。” 你不说我也知道!――这是江湖人“钓空子”常见的开场白,出自惊门,但八大门通用。所谓“空子”就是看好的下手对象,也称为“丁”。如果是在摆摊算命的场合,这一句话出口就是“棚上要丁”――这是江湖黑话,摆摊做生意也称为“开棚”。 假如对方接一句“您是怎么知道的?”或“你看出什么来了?”,那就有发挥的空间了,“空子”就算“要”进来了。“要丁”之后下一步是“逼把”,就是使出种种手段达到目的,诸如装神弄鬼扮高人、做生意卖东西、骗吃喝赚钱财等等。如果不是一锤子买卖,还想继续打交道做生意,后面还有“抬门槛”、“上天梯”等等花样。 从另一方面,假如你能看破这些手段,又不想纠缠,最简单的办法是克服自己好奇心以及求富贵、求平安、求健康、求便宜等等侥幸心与贪婪心,干脆不要搭理,那就什么麻烦都没有。 刘黎在游方面前,言行不经意间就带着江湖门道,好像在故意戏耍他――小子,看你怎么接招?又像在暗中提醒他――我也是老江湖,别在我面前耍花招。游方甩不脱刘黎,也想看看老头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来,于是很“配合”的接了一句:“您老看出什么来了?” 刘黎就等着这一问呢,当即扬首捻须道:“你天庭饱满但美中不足,鬓角发迹有斜侵眉梢之相。你的父母一定有问题,你的家庭也不一般,你离家出走的原因与此有关。” “有什么问题?”游方面无表情的追问道。 刘黎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我只是怎么看怎么说,如果看错了,请你不要介意。……他们当中有人可能已经不在了,如果健在,可能离异或者感情不和常有矛盾。……不论是什么情况,如今总之使你有疏远感。……你还算个好孩子,希望能孝敬父母。” 假如换一个不懂门道的人,一定会大吃一惊,以为自己遇到了活神仙。刘黎看似随意的开口,所断竟然极准――简直可称料事如神! 十一章、好大的招牌 [[[cp|w:376|h:261|a:l|u:http://file2.qidian/chapters/20103/8/1505511634036487283366476374437.jpg ]]] 五年前,游方的姐姐出嫁后不久,母亲因病去世了。母亲是这个世上对游方最温柔、最关心的人。他伤心难过了很久,但是一年后,父亲再婚了,娶了一位年轻性感、像妖精一样的女子。 他一方面在心中对父亲有怨言,责怪父亲不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续弦,哪怕是再娶也不能娶这样一个女人,只比游方大九岁,在他看来,这似乎是对去世的母亲的一种背叛。 另一方面父亲与后母重新组成家庭,同在一个屋檐下,游方感觉很别扭,却又说不出毛病来。后母年轻漂亮、温柔可人,更难得是知书达理,在大城市受过良好的教育。她也没有虐待过游方,反而一直在向他示好。当时十七岁的游方已经很不一般了,想欺负他也不容易。 但是游方想不通啊,这样一个女人为什么要嫁到乡下的游家?游家在当地日子过的虽然不错,但以后母的条件,完全可以在大城市中找到更好的男人,如果是为钱则说不过去。那么她又在图什么呢?游方一直有此疑问,怀疑后母有所企图,但又没什么证据。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游方觉得很尴尬,十八岁那一年干脆离开了家乡去首都做个北漂,美其名曰闯荡江湖。父亲倒没有阻拦,因为游方从小就熟知江湖八大门的种种手段,这样的孩子放出去应该能自食其力。(注:游方的出身与来历后文自会详细交待。) 刘黎刚才说的话“你天庭饱满但美中不足,鬓角发迹有斜侵眉梢之相。你的父母一定有问题,你的家庭也不一般,你离家出走的原因与此有关。”前面一句看相的术语只是个引子,后面一句模棱两可的判断在一般人听来简直是神了! 游方的大舅公莫正乾早年就是位算命先生,看相、测字、打卦等等江湖惊门的把戏都会,后来进了当地风景区的一家道观当了道士,再后来居然混上了道观住持的位置。游方从小也了解江湖惊门的各种手段,对老头的第一句话没放在心上。 相学上所谓的“天庭”就是前额,俗称脑门的位置。算命先生看面相,第一眼就要看天庭的气色,第二眼要看眼眸的神彩,至于第三眼,男人看鼻梁女人看嘴唇。所有的相师,这前三眼是必看的,各有各的讲究,其中也包含了医学、生理学、心理学的道理。 在中医望诊中,天庭的气色很重要,它能反映一个人的健康状况。而一位高明的中医,甚至可以从一个人天庭的形状,大概推断出当年胎儿出生时的气血状况,因为它是出生前后形成的,且与父母受胎时的身心状况有一定的关联,进而大概推断此人的父母如何。 但是这种推断是相当朦胧的,受其它各种因素影响更大,不能做出确定的结论。从天庭之相扯到父母,听上去倒是一句似是而非的内行话,至于接下来“鬓角发迹有斜侵眉梢之相”云云,就是纯粹的临时发挥,根据各人的相貌特点随口编排、灵活掌握,仅仅为了使后面的话语听起来顺理成章而已,一般人也不懂这些。 至于后面几句话就更神奇了,但在内行人听来也是一层一层意思往外兜,想说不准都难。老头讲了四层意思:第一层是“他们当中有人可能已经不在了”;第二层是“如果健在,可能离异或者感情不和常有矛盾”;第三层是“不论是什么情况,如今总之使你有疏远感”;第四层是“你还算个好孩子,希望能孝敬父母”。 第四层语意放之四海皆准,哪个孩子不认为自己“希望能孝敬父母”?就算是世上的不孝儿女,也会找出种种借口,认为自己原本是希望孝敬父母的,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如愿而已。 第三层语意只要说出来也是八九不离十。且不说当代中国社会的发展与变化速度相当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与父母总有某些观念上的冲突,与上一辈人“有疏远感”并不少见。只说游方本人,年纪不大但很显然已是混社会的老油条了,与父母有疏远怎么都能解释的通。 至于前两层语意,说出来就是江湖惊门的功夫了,显示了社会经验与看人的眼力。别忘了刘黎第一眼看见游方时他在做什么?他在杀人放火,而且做的干净利索! 游方今年二十一岁,看上去也是二十左右的相貌,这个年纪的孩子一般应该在上大学,就算没有读书也还在父母的庇护与照顾下,一般父严母慈、家庭教育正常的孩子哪会跑出来杀人放火?普通人也许不明白,但经常办案的基层刑警都有一种经验,年纪很小就能很老练的参与恶性犯罪,这种人成长的家庭环境通常都有问题。 这并不是百分之百确定的结论,但从案例统计来看,其概率非常大,几乎达到百分之八九十。 正常的家庭大多类似,不正常的家庭又是什么情况呢?问题不外乎出在父母身上,要么父母已不在没人管孩子,或者一方不在另一方无暇照顾孩子。要么是离异家庭,或者感情不和有矛盾,时常争吵疏忽了对孩子的管束,任由孩子在社会上瞎混。刘黎的前两层语意就是基于这种社会经验得出的判断。 至于刘黎的第一句话“他们当中有人可能已经不在了”,在一般人听来简直是应验如神,这就是江湖惊门术“棚上要丁”的手段了。将最大胆的合理猜测,听上去最神奇的判断放在第一句,首先让人惊讶不已,然后再一层层往回兜。万一说的不准也能尽量圆回来。如果说中了,对方恐会以为自己遇到活神仙了。 江湖八大门中的惊门以命算、占卜为主,之所以得名,其要意就在这个“惊”字。 刘黎将这一套把戏玩的很纯熟,假如他不是风水地师,去做一个算命先生也会很出色,但他面前同样是一位“老江湖”。游方只是稍微愣了愣,随即一转念就想通了,不置可否的微微点头道:“老前辈的眼力,晚辈当然佩服。” 见他不惊不讶的反应,刘黎似乎很满意,但又有些不甘心,捻了捻胡子又道:“别着急夸我,话还没说完。” 游方一耸肩:“您老继续。” “你自幼出身于龙蛇混杂之地,周围的亲人善恶难辨,但没有几个是做正经营生。像你这种人,坑蒙拐骗之事也没少干,一朝不慎便是奸恶之徒。近年以来,你心中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时常迷惑难解,有很多事,你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才对。” 这番话倒是全没说错,游方抬头欲言又止。刘黎看他这种反应来了精神,话匣子打开收不住:“你这个人吧,没有什么野心,只想舒舒服服享受人生,过悠闲自在的日子。但你就是从江湖里打滚出来的,从小就沾了一身泥,学的东西看似很有用,却不太愿意去用。但你的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自己干干净净的,可惜做不到啊,所以才会有所迷惑。” 游方终于主动开口了:“前辈是怎么看出来的?” 刘黎得意的一笑,手指周围道:“别忘了你杀人之后喜欢在什么地方停留?在莲花荷叶环绕之处!沧州如此,济南也如此。在地师看来,无意中选择什么样的环境,就能反应什么样的心境。你上学时没有读过古人如何形容莲花吗?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正是你所希望而又不容易做到的……” 这老头越扯越远了,已经扯到《爱莲说》了,如果他说游方杀了狂狐等人却没取墓中的东西,因此推断云云……还能编的更圆点,但他确实都说对了,不愧是老江湖,看人看的很准! 游方不再言语,思绪渐渐飘远回想起很多往事,沉默中冷不丁肩膀被老头拍了一下,只听刘黎问道:“小游子,怎么不说话了?” 游方:“话都被您老人家说完了,要我说什么?” 刘黎呵呵一乐:“小游子,你自己说说,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个问题是如此简单,却又是世上最复杂的一问,游方抬头望着大明湖苦笑道:“自古以来身入江湖,良心已经让狗吃了一半,却总用‘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口号为‘坑蒙拐骗、*’找借口;但另一半还得小心收好,否则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人对己,为何而来?”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了音乐,湖中有一个巨大的喷泉启动,千百条水柱喷的老高,远望半空中飘着层层水雾。刘黎一皱眉:“这是什么?” 游方答道:“这是前年修的大型旋转喷泉,如今的大明湖一景,我在公园门口看见的介绍。” “无风起浪,真是煞风景,走吧,吃饭去!”这老头说不高兴就不高兴,刚才还在兴致勃勃的看风景聊天,一转眼就要离开大明湖。 走出大明湖公园北门,游方问:“前辈,朝哪走?” 刘黎白了他一眼:“走什么走,打车!” 游方笑了,这老头曾在后半夜徒步追了他几十里路,脚下功夫那是相当了得。但是进入济南城,能打车也不愿用脚板赶路。打了一辆当地的出租车,路并不远,绕着大明湖公园转了半圈来到县东巷,下车后路边就有一家饭店,门脸并不是很大,然而招牌却不小。 游方一眼看见,差点倒吸一口冷气,这家饭店大门两边挂着一副木质楹联,红底金字,上联是:品上德和手下书乾坤,下联是:才高义厚镬中传美味。再看大门正上方有一块匾,上面有四个硕大的金字――鲁菜泰斗! 谁家的饭店敢挂这样的匾,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游方又惊又叹道:“这家饭店,好大的招牌!” 刘黎一撇嘴:“你觉得这招牌口气大吗?可人家当得起!开这家店的崔师傅民国十一年出生,今年已经八十八了。这个小崔十六岁学厨艺,研究过中西各种菜式,后来专精鲁菜。过去济南府三大老字号‘聚丰德’、‘汇泉楼’、‘燕喜堂’的主厨他全部做过,年纪大了才自己开了这么一家鲁菜馆,希望儿女后人能继承原汁原味老手艺!” 八十八岁的鲁菜泰斗崔老先生,刘黎在言语中竟称之为“小崔”,言下之意他自己年纪或辈份更大。游方想起来了,第一次见面时刘黎自称民国二十三年已经三十九岁,算起来今年该一百一十五岁了。从外表可一点都看不出来,不知是真是假,但老头的架子端的却挺像。 游方试探着问了一句:“前辈吃过崔老先生做的菜吗?” 刘黎:“当然吃过,那时候他在聚丰德,年纪不算大,还亲自下厨呢。” 说着话游方举步就要进门,刘黎却在后面叫住了他:“慢点,别那么着急,站在这里好好看看这块匾。” 游方有些不解,但还是站定脚步抬头仔细看那块匾,看着看着,还真看出一点感觉来了。这块匾很新当然不是什么文物,本身不会有沧桑厚重的历史沉淀气息,游方的灵觉并无特别的感应。 但它朱砂底烫金字,挂在不大的饭店门前却显得浑然大气。如果不明白底细,一眼看见可能感觉店家的口气太大了,但若了解它的来历,谁都会认为这块匾就应该挂在此处。站在它面前无形中会有一种感慨,仿佛在品味一个历史悠久的菜系传承。 还没有进店点菜呢,站在门前就有了这种感觉,游方若有所思。刘黎微微一笑道:“怎么样,看出滋味来了吧?……别小看了一日三餐,它可能是一种负担,但也可以是一种享受、一门学问。……今天到了这里,你要是像刚才那样推门就进去了,没有品到菜饭之外的滋味,可不能说是我徒弟,俺丢不起那人!” 游方陪笑道:“前辈,我本来就不是你的徒弟。” 刘黎大大咧咧一摆手:“将来有可能是,现在就得学着点,好好努力吧!” 游方哭笑不得,岔开话题又问道:“以那位崔老先生的年纪,不太可能亲自下厨了,这家饭店的菜究竟做的怎样?” 刘黎一翻白眼,就像看一个傻子似的看着游方道:“这种傻话你也问得出来?我也没来过,当然尝了才知道!……今天带你来这里吃饭,主要目的就是让你看看这块匾,你是学风水的,假如有人送你一面‘地气宗师’的金匾,你敢挂在门前吗?” 游方连忙摇头道:“我只是懂一些风水之说,不是专门学风水的,更不是什么风水师,地气宗师的金匾哪里敢挂?” 刘黎挺胸一指门匾:“所谓艺不压身,人家就敢挂,也真能当得起!地气宗师那样的匾,我刘黎也敢挂,就希望你这个小游子将来莫要当不起!” 没法和这老头认真说话,三言两语总能拐到这个问题上,游方只得打趣道:“老前辈,您家大门上真挂着地气宗师的牌匾吗?” ** 十二章、彪悍的奶奶 [[[cp|w:450|h:300|a:l|u:http://file1.qidian/chapters/20103/9/1505511634037340920757500240641.jpg ]]]刘黎回手拍了拍自己的肩头道:“我扛在肩上呢!行走江湖之际,便身负一代地师的传承,也许你还不了解这‘传承’二字的含义,正因此我才会出现,否则你哪有这么好的运气与我老人家同席而谈?……门上的金匾只是一种象征,其象征的东西才是真正属于人们的财富,崔大厨百年之后,这家饭店还能不能挂得起这块匾,你认为要看什么?” 老头的神情很少见的激动,游方赶忙打岔道:“匾看了,前辈的教诲我也记住了,可以吃饭了吧?说实话,晚辈真的饿了。” 进了饭店才发现大门外那块匾还真不是店家自己找人写的,大堂正中还挂着同样的一块,但上面多了题头和落款。题头是“贺崔义清老先生从厨七十周年”,落款是“济南烹饪协会赠,2007.9”。 在这里吃饭来晚了没桌,包间都要提前预定,不料进门后刘黎和服务员打了声招呼,就领着游方上楼进了一间不大的包间――他来之前已经定好房间了,菜也点完了。游方不由得再次苦笑,他自以为跑的挺欢,殊不知一举一动都在刘黎的掌控之中,连今天中午在哪里吃、吃什么都定下了。 刘黎点了四菜一汤,四个菜全是特色鲁菜,而且都是荤的:九转大肠、油爆双脆、滑炒里脊丝、鲤鱼跳龙门。这些可不是适合老年人吃的菜,真没想到老头这一把年纪还有这种好胃口!汤稍微清淡一点,名字叫燕窝汤,但用料主要是蛋花与海菜。 当鲤鱼端上来的时候,刘黎微微一皱眉,嘟囔了一句:“刀工次了点。” 游方劝道:“以您老的阅历自然见多识广,我不清楚您说的刀工好是什么概念,但这家馆子对老百姓来说可不是很精贵,你也不看看价钱?这道菜三十八块,什么钱什么货,您还指望厨师做出御膳的刀工来吗?不能光看人家的招牌,也要看他让你掏多少银子!” 刘黎笑道:“说的不错,你小子是什么时候明白这个道理的?” 游方:“从小摆弄瓷器的时候就明白了。” 刘黎提着筷子怔了怔:“摆弄瓷器?你的家传不仅是风水?” 游方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恰好此时油爆双脆端上来了,主料是猪肚与鸡胗切成花样爆炒,他转移话题道:“嗯,这道菜的刀工不错,比刚才好。” 刘黎伸手去夹菜:“要趁热吃,油爆双脆冷了就没口感了……小心烫嘴。” 功夫不大,酒菜全部上齐,服务员关上房门,包间里只剩下一老一小。刘黎喝了一口酒,收起笑容,端着杯子不紧不慢的说:“年轻人,你躲了两天,从河北来到山东上千里路。我老人家这么大年纪还跟着你玩捉迷藏,事到如今总该有个交代了。这里没别人,你说,为何要杀狂狐?”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游方放下筷子,思绪沉入到回忆之中―― …… 游方出生在河南省一个叫白马驿的村庄,据说古时这里曾是一个驿站,驿站中有一匹白色的骏马,因此而得名。围绕这个驿站有了酒楼、商铺,渐渐发展成一个集镇,一度很繁荣,但明末因为战乱而废弃,据说是闯王李自成大军过境时摧毁了这个集镇。再后来的几百年,这里又成了一个村庄,老人们提起村庄的名字时,都会讲到这样一个传说。 与一般的村庄以单姓宗族为主不一样,白马驿是一个杂姓混居的村庄,姓李的、姓牛的、姓马的都有。提到白马驿游家,不得不提一位在当地大名鼎鼎的老太太,她就是游方的奶奶莫四姑。 莫四姑是解放后不久嫁到白马驿的,游方的曾祖父早年是乡间的私塾先生,莫四姑嫁到游家就图丈夫知书达理又兼温和儒雅。她年轻的时候可不是一般的强悍,论体格比男人还要壮实,而且会功夫,刀枪剑戟都能耍得来,抡起锄头七、八个壮小伙都能打趴下。 莫四姑不太像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不仅能说会道、能打能闹,且不怵任何场面。她在外面虽然强悍,但嫁夫随夫,在家中对公婆很孝敬,在有些文弱的丈夫面前也从来不舞刀弄枪,家务做的好下地干活也是一把好手。 莫四姑第一次显示“威力”是在“反右”期间,那时全国上下各种运动不断,浪潮也波及到河南乡下的白马驿,当时流行的运动是抓右派出来批斗。这个村庄里能轮到谁被打成右派呢?当然是莫四姑的公公、旧社会的私塾先生首当其冲。 游老太公有预感,成天躲在家里噤若寒蝉,但也差点没躲过。某天晚上,白马驿的村支书牛向东、会计马卫红、民兵队长李援朝这三个人掌灯开会,计划第二天发动革命群众批斗游老太公,讨论的议题就是――咱们村也应该揪出一个大右派。 刚刚讨论到一半,突然灯花一闪,莫四姑破门而入,左手一把沉甸甸的斧头,右手一把雪亮的镰刀。屋子里三个人大惊失色,牛向东和马卫红都缩到了墙角,只有民兵队长壮着胆子喝问道:“老游家的,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私闯公堂!没看见村领导正在开会吗?” 莫四姑很镇定,并未回答,镰刀一指牛向东说道:“你小时候曾过继给你大伯,后来你大伯有了儿子,你爹才接你回家。你恐怕不知道,当年鬼子过黄河的时候,国民党炸了花园口,你大伯给日本鬼子带过路。” 牛向东的脸一下子就黑了,扑过来呼求道:“弟妹,无冤无仇你可不能瞎说!当年都是被刺刀逼的,后来红军打鬼子,我大伯也给红军带过路,还得过奖状呢!” 莫四姑神色凛然:“哦?你可以对革命群众这么解释,何必怕我瞎说呢?你们在屋里说的话我刚才都听见了,我夫家与你们几个又有何怨何仇?”言毕不再理会牛向东,斧头冲着马卫红一晃又说道:“北洋当政的时候,你们马家在城里开青楼,专门残害广大妇女!那家妓院从你爷爷手里传给你爹,你爹这人吃喝嫖赌抽大烟把家产败光了,解放后划成分你们家才是贫农,别以为自己根红苗正,小心革命群众翻旧帐!” 马卫红吓着了,过来扯着衣服央求道:“大妹子,这些都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您口下留德好吗?” 见到这个场面,李援朝也傻眼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不料莫四姑又冲他冷笑道:“李队长,你只有一个女儿,嫁到了我娘家莫家原,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大伢子和二伢子都挺好的,将来指望谁给你养老送终呢?……无缘无故得罪了莫家原的人,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说完这番话,莫四姑摔门就走了。还真别说,后来风平浪静,游老太公躲过一劫。再后来的历次运动中,莫四姑在村子里混的风生水起,受村民推举还当过一段时间的妇女主任。此事本属隐秘,直到很多年之后,有一回游方的父亲游祖铭喝多了说漏了嘴,游方才知道奶奶还有这么一段“光辉事迹”。 十年动乱中有一段时间流行破四旧,城里的红卫兵四处抄家,乡下也受波及。旧社会那些大户人家的古物很多被抄了出来打碎砸烂,或者偷摸当垃圾给扔了。那时莫四姑又表现出与众不同的眼光,带着年纪还小的儿子有空就出去拣破烂,附近县城里的垃圾堆几乎都翻遍了,撕碎的字画、打烂的瓷片、破损的瓶瓶罐罐都拣回家来,全部堆在菜窖里。 那个年代,没人把这些破烂当好东西,更没人注意一个农村妇女带孩子翻拣垃圾堆。等到了八十年代初,刚刚改革开放不久,莫四姑就指使儿子承包了村里的小窑厂,那时候公婆已经去世,家里的大事都是莫四姑拿主意,游方的爷爷也乐得轻闲。 窑厂一开始生产普通砖瓦,恰好赶上了八十年代光景不错,盖新房的人很多,生产多少就能卖出多少,游家的第一桶金由此积累。等手里攒了一笔钱,莫四姑又指点儿子以古法建造新窑,这回可不是烧砖头了,而是仿造各种古瓷器,还特意从南方景德镇一带请来了几位老工匠做指导。 成年后的游祖铭已经是一位相当老道的文物鉴赏专家与仿造大师。小时候莫四姑领着他拣回来那些破铜烂罐、碎瓷残画,一方面教他怎么修复古物,另一方面也让他练习如何去鉴别与仿造――这需要大量实物打眼以及反复对照。 游方小时候父亲逗他玩,用的不是小汽车洋娃娃,而是历朝历代各种类形的古瓷片,教他看釉面、胎质、纹饰、造形风格,甚至还打碎了看新茬。游方的“家学”可不仅仅是陶瓷,还包括了玉器、金石、字画以及竹木牙角等各项杂类的古董鉴赏。 回想往事,游方有时甚至怀疑奶奶就是小说中所说的穿越者,怎会那么有前瞻性的眼光?其实莫四姑是江湖八大门中册门的传人,懂各种江湖门道,以之保全门庭福泽子孙。 离白马驿不远有一条莫公河,河对岸有一个村庄叫莫家原,莫四姑就是从那里嫁过来的。游方少年时家中窑厂生意正红火,父母很忙无暇看着他,他没事就喜欢跑去莫家原找各位舅公玩,因此还经常逃学。 在以单姓宗族为主的村庄里,人们经常以辈份排行,同一辈的人大多是各房堂兄弟而不一定是亲兄弟。至于女的在旧社会往往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只有一个称呼,比如游方的奶奶户口上写的就是莫四姑。 大舅公莫正乾早年是个走江湖的算命先生,如今是一家道观的住持,并不常在莫家原。二舅公莫申守早年是个江湖郎中,如今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中医老专家。三舅公莫正辛早年走江湖卖艺,如今也有了民间表演艺术家的称号。 待游方最亲的五舅公莫正金早年是一位风水先生,如今也是当地有名的居住环境学者。至于七姨奶人称莫七姑,早年嫁进了城里,有个儿子也是游方的远房表舅叫刘寅,如今在做“办证”生意,游方的几张身份证就是表舅刘寅给他的,包括名叫“游方”的那一张。 游方的真名叫游成方,他还有个姐姐,叫游成元。 莫家原这些长辈如今年纪都不小了,各自的“生意”几乎都交给儿孙去打理,小时候游方接触最多的是五舅公与三舅公,分别教了他地理风水与内家拳法。 有人可能会说莫家原是个骗子窝,只要出来混的都是江湖大骗子。这话也有道理,但游方了解的更深,江湖术向来有“尖”和“里”的讲究,“里”指的是各种江湖手段,而“尖”指的是其中真正的学问,比如游方的奶奶莫四姑,那是真有门道的人,不能只看表面。 莫家原这些江湖人自称是“江湖八大门”的传承,所学有“惊、疲、飘、册、风、火、爵、要”八门(注:此处不展开解释,读者请参阅相关随笔中的设定资料)。 自古江湖术“里”相通,而“尖”各异,也就是说种种忽悠人的手段大多各门通用,而真正擅长的学问各有侧重。游方自幼所学最精通的当然是五舅公所传的风门术,而家传的册门术倒是其次。 游方的父亲游祖铭,性格很有些玩世不恭,但在一位强势的奶奶莫四姑压制下还很收敛。而游方继承了父亲性格中玩世不恭的一面,对什么事都有些无所谓,叫他学什么他也会好好去学,只要能感受到其中的乐趣就行,但并不真的当一回事。 奶奶莫四姑很不满意游方这一点,总爱拿话教训他,但又舍不得真打,老太太疼大孙子。所以游方从小在奶奶面前很调皮,就连学武也不是和奶奶学的,而是与三舅公的儿子莫章在一起练出来的。 三舅公所教主要是内家拳脚,侧重于体格身心的锻炼,只有民间禁武不得私携刀枪时不得已才以拳脚防身。而莫四姑更擅长的是各种器械兵刃,这才是冷兵器时代最有效的格击术,真打起来手里有家伙与赤手空拳可大不一样,不是有那么一句俗话――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游方的姐姐对家传册门术却很感兴趣,随父亲学的很投入,从小还缠着奶奶学武艺。但老太太对孙女教的却不多,并且说:“时代不同了,女孩子学点架势防身就可以,更重要的是多点心眼不吃亏。” 游成元很有才,她倒没上什么名牌大学,而是景德镇陶瓷学院毕业的,正因为感兴趣才选择了这样一个专业,并且刚毕业就拿到了陶瓷工艺美术师证书。才有了,她的“貌”也非常惊人! ** 新书冲榜,强烈求推荐票! 十三章、惊人的姐姐 游方的爷爷儒雅中带着俊朗,而奶奶莫四姑年轻时也是当地的美人,按文化人的说法,就是彪悍中带着野性美。而游方似乎继承了家族遗传中优秀的基因,虽然自幼习武,看上去却很清秀甚至有点文雅,穿上衣服外表的体格并不是特别的壮硕,而是显得很匀称挺拔。 而姐姐游成元似乎集中继承了家族遗传中不太好的一面,“野性”绝对是有的,但是“美”却谈不上。身材倒是不错,个子很高有一米七五,关键是相貌,形容人长的丑通常说能把小孩给吓哭,而冷眼看见游成元,能把小孩吓的不敢哭!――据游方回忆,姐姐不出门的时候,家里几乎都不闹耗子。 姑娘家长成这样,成了父母的一块心病,虽然当面不说,但背地里都担心这个女儿将来怎能嫁出去?游方的爷爷去世前,最遗憾的事就是没亲眼看见孙女出嫁,拉着游成元的手半天没闭眼。这样有“特点”的姑娘,普通男人她看不上,而能看中她的男人也实在很罕见,把游方的母亲愁坏了。 但事情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游成元嫁了个好男人――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金龟婿! 游方的姐夫叫池木铎,大舅公曾说过:“这小伙的名字有趣,五行占了三行,中央有生有克,世上的事就这么奇妙,真是一物降一物,他怎么就相中元元了?” 池木铎长的很白净,个子有一米八二,戴着眼镜人显得文质彬彬,看举止谈吐显然从小就有良好的教养,学历很高,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博士毕业,他的导师就是游方后来的忘年交吴屏东老先生。 池木铎出身于一个大家族的旁支,池氏企业集团的规模很大,但是他的父母在家族集团里并没什么地位,池木铎从小也不受待见,堂兄弟都喜欢在他面前炫耀家底,有怎样怎样的贵重收藏,蔑视他这种小门小户的旁支没见过也不懂云云。 也许是不服气或者是被勾起了好奇心,成年后的池木铎选择了考古专业,而且接受了这方面最好的正规教育。认识游成元时他的父母已不在世,他继承的遗产就是家族企业的股份,每年都有一笔可观的分红,足够衣食无忧的过日子。 而池木铎本人并没有什么纨绔习气,毕业后就职于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而且经常参加基层考古工作队的发掘工作,非常热爱自己的事业。这样一个小伙,各方面条件几乎都无可挑剔,也许是因为工作的原因,快三十岁了却一直没有谈对象,偏偏看中了游成元,展开了既含蓄又热烈的追求。 池木铎第一次遇见游成元,是在江西省景德镇郊外的一个考古发掘现场,那是二零零四年,当时景德镇发现了一处明代官窑的废瓷坑遗址,也就是几百年前古官窑倾倒残次品的垃圾坑,如今这里面可都成了好东西,在各地抽掉了多名专业人员来进行考察发掘,池木铎也在其中。 这件事也引起了一场小小的轰动,很多圈内人各怀目的都去了景德镇,希望能在乡下收到流落民间的这类器物。残损瓷片也是一种收藏品,有不少文物贩子还以古代碎瓷片用拼凑粘接的方法伪造高档古瓷,手法之妙一般专家都很难看出来,因为所用的部分原料本身就是真的。 游成元当时在景德镇一家工艺陶瓷厂一面打工一面学习,听到消息也去乡下看热闹。那一片田间围观的群众很多,探方早已挖好,若干考古工队员正在取出一片片碎瓷编号记录,周围还拉着警戒黄绳,有当地派出所的干警维持秩序。 游成元大步流星挤进围观人群,向周围扫视了一圈,“看明真相”的群众立刻带着惊骇的神色闪开了一条路,她很从容的走到了警戒黄绳前面。说来也巧,池木铎正好带着手套捧着一个盘子从探坑里走上来,他要从游成元面前绕过去,到一旁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池木铎很高兴,竟然能在这个坑里找到一件完整的瓷器,也许是几百年前的监督者疏忽了,没发现一堆碎瓷片中还有一个盘子没打碎。搞考古的眼力一般很准,这个盘子的精确直径大约在十八公分左右,边缘有二十八道放射状的菊瓣纹,盘心略下陷,弧壁圈足完整无缺,底部有大明弘治年制的题款。 这可是个重大发现,池木铎兴奋异常,不料一抬头正看见游成元睁大双眼正盯着他。恍然间池木铎误以为自己到了敦煌,大白天看见了壁画上的夜叉,一惊之下腿一抖手一哆嗦盘子没捧住。脚下虽然是泥地,但踩的已经很板实了,而弘治白瓷胎质极薄,假如真落到地上难逃化为碎片的厄运。 这个盘子在数百年前劫后余形,不料刚刚重见天日,转眼又逢此大劫,倒霉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眼前一花,那“夜叉”一个垫步俯身已从黄绳下钻了过来,在盘子即将落地的一刹那稳稳的抓住,随即站起身来递给池木铎道:“拿好了,玩瓷器的,下盘要稳、手一定要准。” 池木铎已经呈石化状,张口结舌没在第一时间答话。看见游成元,池木铎并不是害怕只是惊讶,盘子一脱手他立刻反应到不妙,脑袋里嗡的一声,想挽救已经来不及了。不料绝处逢生,这女子的动作竟然这么利索,眨眼功夫就到了面前把盘子接住了,都没看清她是怎么钻过绳子的? 看着池木铎的傻样子,游成元忍不住扑哧一笑,这笑容让不远处正走过来的民警心里一阵发毛。池木铎却觉得很亲切,因为对方刚刚挽救了那个盘子,没有给自己的考古生涯留下重大遗憾。 只听游成元笑道:“这是典型的弘治白瓷,胎薄而釉腻,烧制时容易变形起翘,盘形成器很不容易。这个盘子的沿口与足底没变形,但是侧面釉上的有些不匀,白瓷最讲究的就是这一点,而且这些菊瓣纹其中有两道稍微宽了一些,细看不协调。” 游成元人长的难看,但声音却非常好听,如夜莺鸣谷绝对的温柔悦耳。 刚反应过来擦了擦冷汗,接过盘子正准备道谢,池木铎又愣住了,倒不是因为游成元的声音,而是她说的话。他刚才还在纳闷呢,这个盘子在考古工作者眼里并没有什么毛病,怎会混在废瓷坑中?正准备拿回去找同行仔细研究,此刻却被游成元一语道破,由此也可见明代皇家官窑筛选器物标准之严格。 游成元仅仅是看了一眼,盘子就落下被她接在手中,前后不过几秒钟功夫,连盘底的款识都没翻过来,就已经给瓷器准确断了代,而且还说破了它为何会出现在废瓷坑中的原因,这一份眼力与见识,让人太佩服了,池木铎自叹不如! 此时维持秩序的民警走了过来冲游成元道:“怎么回事?退到警戒黄线外面去!” 游成元没说什么,一闪身就钻到了黄绳以外。池木铎却着急了,赶紧解释道:“警察同志,没什么事,她是一位同行。”又冲游成元央求道:“你别走,等我一会好吗?”然后捧着盘子小心翼翼的进了帐篷。 游成元觉得这个人傻乎乎的有点好玩,反正是来看热闹的也不着急走,就在黄绳边等着。时间不大,只见池木铎吃力的捧着一大块厚胎瓷片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两名同事手里都拿着同样的瓷片,应该是一尊龙缸的残片,表面还有青花釉龙纹。 “这位,小,小姐,请你帮个忙,看一下这件龙缸究竟是失手打碎了,还是有什么缺陷故意给丢在这里?”池木铎有些腼腆的再度与游成元打招呼。 原来考古队在废瓷坑里同一处发现了几块残片,恰好能拼成一个完整的龙缸,器物初步复原之后一群人竟挑不出丝毫毛病来,无论从釉面、胎质、造形、纹饰等方面看都是中规中矩,不应该被丢弃才对,古代烧这么一件完美的大件瓷器并不容易。现场有人推测是当年被失手打碎了,也有人认为它肯定有现代人所不知的缺陷,争论了很久也没有结论。 游成元越过绳子俯下身仔细打量几块瓷片,微微一笑指着池木铎手中瓷片釉面上的半截龙身道:“有一个小毛病,画工错了!” 普通的画工错误,比如将五爪龙画成了四爪龙,或者点晴不对称、龙的两只眼睛不是望着同一个方向等等,一般考古工作者都能发现。但他们未必精通工艺美术,有一些很专业的细节问题察觉不了。比如一幅工笔画,你能分辨出画家落下每一笔的前后顺序,且知道正确的顺序是什么吗? 这个龙缸的毛病,就是龙身上的龙鳞有几处能看出画工落笔的顺序不对。画龙鳞前笔的弧线正好压住后笔的边缘,看上去如瓦片般层层相叠没有破绽。但此龙缸上有一些龙鳞下笔时往外带出了一点,仔细看本该压在下面的鳞片边缘,有一小截稍微画入了上面的鳞片。 可能是因为画工没有严格的按照落笔的顺序来画,这个小瑕疵并不明显,如果是一般的器物一点毛病都没有,但做为皇家龙缸,它却不符合要求,是一定要打碎丢弃的! 听完游成元的解释,众人恍然大悟。收藏鉴定界有些不起眼的窍门说出来也许简单,但不告诉你却很难看明白。这就是为何有的人鉴别一件赝品要花很多功夫,而有的人扫一眼就能看出的原因。 游成元对池木铎第一眼印象不错,于是并不藏私都告诉了他,大家纷纷对游成元表示感谢。有人惊叹道:“那时官窑的工艺要求真严格,不知画这个龙缸的画师受到了什么惩罚,一定不能轻了!”有人接话道:“这是当然,要不然传世的明清官窑瓷器会那么贵吗?” 这时有一位年长的考古队员对游成元很客气的说:“请问您贵姓?您在这一方面是内行,如果有时间,能不能进来一趟,帮我们再看一些东西。” 游成元求之不得,跟着池木铎等人一起进入了发掘清理现场,这就是他们结识的经过。游成元的长像看多了也就习惯了,而且考古工作者胆子都大的很,什么都见过。忘了提一件事,池木铎的博士论文就是专门研究楼兰古尸的。 刚开始这伙文物工作者对游成元多少有点疑忌,怀疑她是一个文物贩子,考古发掘与古董鉴赏虽然学问相通但毕竟也有所区别,在鉴定方面各有各的专业知识。考古工作者对文物贩子印象并不好,这些人走街窜巷顺带坑蒙拐骗,还会推动某些地方盗墓风气滋长。 一经交谈,池木铎获悉游成元在当地的一家陶瓷工艺厂工作,并不是文物贩子,对她的印象一时大好。随着交流的深入,两人之间有很多共同语言,池木铎大有志趣相投、相逢恨晚之感慨。 第二天是周一,游成元要上班没有来发掘现场,不料晚饭后池木铎特意赶回城里,打听着找到了游成元在工艺厂的单身宿舍,要与她掌灯夜谈。一个小伙晚上独自跑到大姑娘的宿舍里赖着不走,定有图谋不轨的嫌疑,但若对象换成了游成元,谁也不会怀疑他有不良企图。 池木铎与游成元之间有很多共同话题可以交流,池木铎是学院派出身,接受的是正规高等教育,各种专业理论知识非常扎实。与他相比游成元则是典型的江湖派,自幼家学渊源在古物考证方面见多识广,这两人凑在一起简直是珠联璧合。 池木铎并不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但在游成元面前总有说不完的话。等到古窑遗址的现场发掘工作结束之后,池木铎借口协助当地博物馆进行整理工作,仍然赖在景德镇没走,有空就去找游成元,似乎一天见不到心里就感觉缺了点什么。 游成元一开始并没有多想,她也很喜欢与池木铎在一起交流,但是过了一个多月渐渐的察觉到不对劲了,这位年轻有为的帅哥对自己的态度过于热情了,显然已经超过了一般朋友间的感情。她却犹豫退缩了,不敢多想进一步的发展,觉得两人之间有点不太可能。 恰在此时,池木铎的单位一再催促他回去,他终于收拾东西走了。游成元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莫名的感觉到失落,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于是辞职回到了家乡。她在景德镇打工本就是为了学习当地的传统工艺,既不是想挣钱也没打算久留。 本以为这段交往已经过去,就像一枚石子投入湖心,涟漪慢慢消失。不料转过年来的大年初一,到白马驿游家拜年的第一个客人是位高大帅气文质彬彬的青年男子,提着价值不菲的礼物,自称是河南省考古所的研究员池木铎,曾经在景德镇听游成元提起过游祖铭,特意来拜访这位民间工艺大师,有很多专业问题想请教。 游家可是一窝子人精,一眼就看出池木铎是冲谁来的。从奶奶莫四姑到小弟游方全被惊动了,对来客表现出极大的热情,迎进家中好生招待,拉着手唠家常亲热的不得了。莫四姑在背地里甚至给册门祖师爷太史公烧了好几柱高香。 游成元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找上门的贵客,见面说话时总有些躲躲闪闪。游家的亲友们着急了,私下里轮番劝说她一定要抓住这个男人,如果错过了,那简直就是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对不起社会对不起政府对不起祖师爷对不起众乡亲云云。 十四章、我没偷看 游祖铭让女儿陪着客人在白马驿附近转一转,大年初三那天他俩去了当地风景区中一家道观游玩。住持莫正乾道长在大门外亲自迎候,一见面就“昧着良心”说道:“贫道观人无数,一看二位就是夫妻相,此生注定有姻缘。” 游成元把脸扭了过去,池木铎却红着脸笑了:“谢大舅公吉言,这就是我的来意。”一句话算是把心意挑明了,接下来的事就是顺水推舟,莫道长果然铁口神算,二位年轻人成了夫妻。 到了当年五月,游成元出嫁的那一天,白马驿的热闹可用轰轰烈烈来形容,爆竹留下的红纸屑从村头铺到村尾,还一直飘出村口两里外。结婚后以池木铎的经济条件,根本不需要妻子出去工作,但是无论他到哪里,哪怕是荒山野岭废刹古坟,游成元都跟在身边。 池木铎的工作单位是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它的前身是河南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队,省直属正处级单位,享受财政全额经费拨款,正式编制八十六人,下面还管辖了多个分支机构。在一般人眼里这是个不引人注目的冷门单位,但非专业科班出身想挤进这里的正式编制却很不容易。 后来还是池木铎的导师吴屏东老先生托的关系,安排游成元在研究所下辖的某个地方考古工作站挂职,再借调到研究所工作,这样她跟着池木铎一起到外地考察发掘也方便。 一线考古工作听上去很神秘,但实际上很枯燥条件也很艰苦,干的时间长了都难免有风湿、脾胃不调等毛病。而游成元跟着丈夫四处走,就连煲汤的家伙事都随身带着,生活上照顾的井井有条,将丈夫的身体调理的棒棒的。有此妻如获一宝,一年后池木铎评上了正高级职称,提拔为副所长并享受正处级待遇,分管田野考古调查与发掘工作。 夫妻俩的关系可用志同道合、如胶似漆来形容。有一次游方的嘴欠,私下里问池木铎:“姐夫,你认为我姐长的漂亮吗?”池木铎却眯着眼睛答道:“她是我眼中的小仙女!”不愧是考古专家,审美观点太有特色了,能将夜叉看成飞天!游方深为佩服,同时心中也很感谢姐夫。 游方的母亲体弱多病,女儿出嫁后一桩大心事已了,很快就撑不住了,于第二年春天去世。她嫁入游家这些年倒也没受什么罪,但有莫四姑那样一个强悍的婆婆,过日子无形中也会受到各种压制,家里的大事小情轮不到她做主,就是跟着丈夫干活、同时操持家务照顾儿女,想必感觉也不会很舒服。 母亲与游家其它人不一样,她是一位标准的农村妇女,一辈子勤劳朴实。刚嫁过来正值游祖铭的“事业”刚刚起步,正是最累的时候,操劳了这么多年日子终于好过了,她却没有享着什么福。游方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觉得这一家人包括自己都欠母亲的。奶奶、爸爸、姐姐和他在各方面都很“强”,唯有母亲一人在这个家庭中显得格外柔弱。 如果游祖铭不是那么早就续弦,游方还沉浸在母亲走后的伤感中没有恢复,父子之间也不会闹矛盾。 母亲走后仅仅一年,有一次游祖铭去洛阳办事待了好几个月,回家时领了一位妖精般的女子,名叫兰晴。父亲一进门就大声招呼游方:“成成,快过来,叫兰阿姨!”成成是游方在家的小名。 游方当年十七岁,已经非常成熟懂事了,一眼就看出这个女人与父亲是那种关系。凭心而论,这位兰阿姨很漂亮,不论模样身段都妩媚可人,这恰恰让游方感觉有些不舒服。而且她也太年轻了,当时芳龄只有二十六,而父亲已经四十五岁了。 家里的大事当然是莫四姑做主,游方也在奶奶面前说过兰阿姨的坏话,觉得她与父亲的年岁太不般配。不料莫四姑却大大咧咧的说:“如果你娘还在,在过去这女子也可以做小老婆嘛。你爹还是壮年,难道要看他就这么打一辈子光棍吗?这是你爹的能耐,不愧是我儿子,你将来也要多学着点!” 一番话差点没把游方噎着,莫四姑态度如此,兰阿姨顺理成章的进了门,嫁给游祖铭成了游方的继母。 游方总希望在家里惹出点事,制造一些矛盾冲突,比如后母虐待前妻的儿子等等,却一直没找到什么机会。兰阿姨的表现很好,虽然不像母亲那么朴实,但她明显受过高等教育,见过世面眼界很高,将丈夫的事业打理的红红火火,是个非常得力的臂助。 自从她过门之后,父亲的生意规模虽然没有再扩大,但打交道的人“档次”明显高了不少,也经常到各大城市“考察”,出手的东西卖价相比以往翻了几番,慕名前来“订货”的客户有些甚至来自海外。 转眼游方年满十八岁就要高中毕业了,平常逃学的次数太多,父亲也没指望他高考能怎样。兰阿姨多次问游方希望上什么样的大学修什么专业?如果实在考不上,现在就可以准备想别的办法。 游方却不太想上大学,像他这种出身的孩子成年后都喜欢早点去闯荡江湖,莫家原的同龄人大多如此。而且在他当时的观念中,也认为上大学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金钱,成天就是泡吧、泡妞与上网,或者像姐夫当年那样专门搞枯燥的书本学问也没太大意思。不过转念又一想,借着上大学离开白马驿,家中事眼不见为净倒是个好主意。 游方不想惹事的时候,偏偏在家里出了点事。那时是五月中,天气已经变热了,学校里为了迎接高考每天复习与模拟测验,气氛很是紧张压抑。在教室里坐不住,这一天游方又逃学跑到莫家园去玩,直到下午五点多钟才回家。 乡里的高中离莫家原有六公里,莫家原离白马驿有九华里,别的不说,大热天这么远的路跑下来也是一身大汗。穿行山野时,路边灌木丛中冷不丁蹿出来一条杯口粗的蛇,对着游方脚脖子就是一口。还好他反应快,一个垫步后跳脚尖踢开了蛇头,然后抄树棍把蛇给打死了。 吓了一跳幸亏没事,他顺手把蛇拣回家了,准备剥皮洗剁,晚上在饭桌上添一道野味给自己压压惊。 游家在村里是一栋很漂亮的小楼,兰阿姨进门后又重新装修过,厨房里用的是液化气,灶台橱柜都是从城里订做的。楼顶装了水箱,楼上楼下都有卫生间,卫浴设备与城里人家没什么两样。兰阿姨第一次上门就说过,乡下什么都好,就是上厕所与洗澡太不习惯,游祖铭于是从城里请来施工队重新装修。 游方当时对父亲这种刻意献殷勤的态度很不满,尽管他自己也觉得家里装修后住着更舒服。 走进家门,听见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动静,应该是兰阿姨在准备晚饭。游方可不想吓着这个城里女子,拎着蛇就上了楼,准备在卫生间里剥皮洗净再拿下去,顺便先冲个凉。开门却吃了一惊,站在那里直着眼睛一愣神。 浴房里有人,听见动静推开玻璃门问道:“老公,汤熬好了吗?……啊――!”只见兰阿姨站在淋浴器下,身上除了水和沐浴液什么都没有!难怪刚才什么动静都没听见,原来她正在用一团润肤丝球往身上抹沐浴液。 兰阿姨身段姣好,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湿润的肌肤白里透粉如丝缎一般。游方平生第一次亲眼见到这般一丝不挂的成熟女体,因此有一瞬间的失神,虽然古人云“非礼勿视”,但向孔圣人发誓――他真不是故意的! 兰晴以为是丈夫进来了,话刚说了一半看清门外是游方,随即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倒不是因为游方误闯,而是冷不丁看见他手里提着的那条蛇。假如在野外看见一条蛇还不至于吓成这样,偏偏是洗澡时突然有人推开门手里拎着它在眼前晃悠,猝然之间的那种惊骇难以形容。 这声尖叫十分高亢,家里人全被惊动了,就连游方都被吓了一跳。还没等他关上门,厨房里就有一道劲风扑出,游祖铭提着一把汤勺冲到了楼梯下,纵身脚点楼梯一个旋风腿就上了楼,飞脚直踢游方提蛇的手腕,同时怒喝道:“混帐小子,敢拿蛇吓你兰阿姨!” 父亲的武功是跟奶奶学的,大开大盍的刀马长拳。游方不敢真动手,将蛇一扔向后撤步,摆了个准备卸劲的团云手架势,接招的同时还打算卸力扶一把,唯恐父亲落地不稳摔着。 游祖铭来得快,有人比他还快,旁边一间房门被踢开,莫四姑手持平时敲腿的小棒槌冲了出来,正看见儿子起脚踢孙子,当即厉喝一声:“住手!”手中小棒槌一挥,直点游祖铭右脚踝前端的麻筋位置。她虽然上了年纪但经验老辣,出手的动作不大可是非常准。 游祖铭也不敢与母亲真动手,硬生生的收招,一个侧翻手扶栏杆在楼梯口站稳。兰阿姨一声尖叫,转眼间门口就这么热闹,她也懵了。还是莫四姑反应快,一转身顺手关上卫生间的门,瞪着游方小声叱道:“臭小子,偷看你姨娘洗澡?……嗯,不对,怎么有条死蛇?……有蛇溜进来,你帮姨娘打蛇吗?” 游祖铭怒气冲冲道:“家里怎会有蛇?是他抓来的,分明是想丢进去吓人!这孩子早就……”他倒没怀疑儿子故意偷看兰晴洗澡,认为游方就是恶作剧想吓唬人,因为他亲眼看见游方提着一条蛇,而且清楚儿子早就看继母不顺眼,总想找点麻烦。 游方缩在墙角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没等父亲说完就很委屈的大喊一声:“我真不知道她在里面!” 莫四姑大声问道:“这条蛇是怎么回事?” “回家路上打的,拿回来打算晚上添道菜。……我以为兰阿姨在厨房,没想到她在这里面。” 这时兰晴已经穿好衣服拉门出来了,见此情景,老太太故意不提刚才的事,而是将话题扯开追问道:“我辈江湖人行走之际不滥杀生,看见蛇不理会就是,干嘛要把它打死?” 哪有这种讲究,不滥杀生的说法倒是有,但也不至于打条拦路的蛇吃都不行,游方可从没听说过。他只得辩解道:“我没惹它,是它突然蹿出来咬人,要是不打死,别人再路过时被咬怎么办?” 听见这个回答,莫四姑很满意的拍着游方的肩膀道:“嗯,我孙子是好心,应该打!”又转身问儿媳妇:“小兰,成成不小心吓着你了,没事吧?” 他们刚才的对话兰晴都听见了,一见这个情景,就知道婆婆想息事宁人。说实话,她也不想多追究,这事说多了自己也尴尬,于是柔声劝道:“没事,是我没注意,门没关好,一点小误会而已,不能怪成成。” 莫四姑拣起那条死蛇道:“好了好了,没事就好!……成成,以后注意点,别这么淘气!快去洗脸洗手,准备吃饭了。” 这天下午兰晴在厨房煲汤,天热出了一身汗觉得不舒服,要丈夫帮着看一会火,她自己上楼冲个凉,没想到游方会在这个时间回家,更没想到他会提着一条死蛇推门误闯,当时吓了一跳事后也没多说什么,家中很快风平浪静。 这天晚饭,莫四姑亲手做了一钵蛇羹,游祖铭与兰晴都夸她老人家厨艺高超,却只字不提下午的事,仿佛就没发生过。长辈们表现的很大度,仿佛无声的在说:“不论是什么原因,我们都原谅你了,以后注意点别再犯错。” 游方很郁闷,他想的有点多了,真想在饭桌上高声呼喊:“我真没偷看兰阿姨洗澡!”可惜这话说不出口,大家也根本不提这茬,他想多解释几句都没有机会,也没有解释的必要。这种莫明其妙“被原谅”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十五章、动作片 游方自觉尴尬难言,这一晚过去了,不料第二天还有更尴尬的事,夜里做了一些乌七八糟很刺激的梦,醒来后发现自己遗精了,而且痕迹前所未有的夸张!这并不能说游方此人思想邪恶,对于他的年纪这是很正常的生理与心理现象,游方自己也很清楚。 清楚归清楚,但心情却更郁闷了,既找不着地方诉说又找不着人生气,只能坐在那里生闷气,生奶奶的气、生父亲的气、更多是生自己的气,觉得继续待在家里很不自在,于是做了一个决定――他要离家出走。 人的思想活动就是这么微妙,因为一件他没有错也没有被追究的“小事”,游方决定离开家出去闯荡。他并没有收拾包袱偷偷的走,而是很明白的告诉父亲,他想去闯荡江湖。 游祖铭听说游方的决定时,盯着儿子的脸看了半天,最后笑了:“成成,你是来真的?” 游方很干脆的点头:“是真的,我已经决定了。” 出乎一般人的预料,游祖铭并没有阻止游方,反而请儿子到镇上的饭馆里喝了一顿壮行酒,席间问道:“这几天就要走吗,连高考都不参加了?我认为还是读大学比较好,那是人生中难得的经历,错过的话会有遗憾。” 游方反问:“是吗,你也没上过大学。”游祖铭只有初中学历,然后就没有在学校读书了。 游祖铭摇了摇头:“那是两回事,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学很多东西,下的功夫并不少,不要小看你爹的努力。” 这话一点没错,游祖铭早年跟随莫四姑学习江湖册门术的种种门道,而且还擅长古琴音律、中西绘画、书法临摹,对古今各类书帖拓片也有研究,能看懂甲骨文、梵文等古代文字,这些年来确实下过一番功夫,是个相当有学问与情趣的人,否则兰阿姨那种女子怎会看上他? 游方一耸肩:“这不就是了,如果不在乎那一纸文凭,只想学真本事,在哪儿都无所谓,你就是例子。……假如想要什么证书的话,可以去找七姨奶,什么证都有。” 游祖铭一直在摇头:“儿子啊,你又错了!只在江湖上飘,零敲碎打日积月累,也能掌握独门真功夫。但是大学是最好的奠基,古往今来的各种学问已整理好精华与线索就等你去挑,别的地方可没这种环境,就看你怎么去利用了。……等你在江湖上闯荡明白了,也会明白我今天说的话,到时再想办法弥补吧,无论如何你还年轻,也比我这一代人幸运。” 这顿饭父亲喝的有点多,说的也很多,到后来端着酒杯眯眼问道:“你对我有看法,我娶了兰阿姨,你心里一直有疙瘩,对吗?” 游方低头喝酒不答话,算是默认了。游祖铭一顿酒杯:“不孝的小子,别那么自私!假如你换成我,难道就不愿娶一个年轻漂亮的?我是有对不住你娘的地方,她跟着我受了不少累却没享着太多福,但这与娶你兰阿姨没关系!” 游方无言以对,话要看从什么角度去说,假如换一个不相干的陌生鳏夫,愿意娶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又有什么错?难道还能要求世上人人都像池木铎吗? 这顿酒喝到最后,游祖铭递过来一张银行卡道:“这里面的钱不多,只有两万,别人家的娃上大学,第一学期连买东西带学费、生活费,大概也得准备这么多,我也就给你这些。……如果在外面遇上了什么事搞不定,就自己回家吧。” 游方虽然不太想要,但总得带笔钱在身上才稳妥,于是也收下了。 第二天他去莫家原向诸位长辈辞行,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这种事在莫家原子弟中很平常,江湖八大门的传人成年后大多都要闯荡江湖阅历一番,十八岁已经可以凭自己的本事立足了,莫家的长辈们并没有感到太意外。 五舅公送了他一面罗盘,明末清初建筑与风水大师雷发达曾用过的老盘子。从五舅公家里出来,在院子里碰见了七姨奶家的儿子刘寅,他是被五舅公的儿子莫言叫来的。莫言想杜撰一张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发的“国际人居环境高级评估师”证书,让刘寅发挥想像力给做出来。 听说游方的打算后刘寅问道:“如今在大城市混,都得多拿几张证书才能吃的开,你需要什么?毕业证、学位证、英语六级证、钳工八级证、微软工程师证……我都可以给你搞来。” 游方笑着摇头:“这些暂时用不着,帮我弄几张干净的身份证就行,其中一张的名字叫游方,云游四方的游方。” 刘寅点头道:“这东西是得准备几张,出去钓空子栽了也好脱身,岁数和照片差不多的好找,但指定名字又要是干净的二代证就不好办了。……不过没关系,你开口我一定想办法搞定,但你为什么要指定游方这个名字呢,和原名很像啊?” 游方答道:“孔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荀子云:君子居必择乡,游必就士。――小时候我爹教的。” …… 就这样,十八岁的游方带着几张身份证与一张银行卡离家出走去闯荡江湖,目的地是北京。天下是个大江湖,而首都是龙蛇混杂之地,江湖中的江湖,他落脚的第一站在中关村附近,先住在一个江湖同道租的房子里。 与他合住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名叫陈军。此人喜欢自称江湖黑客,脸颊稍显消瘦偏偏戴着一副宽边黑框眼镜,穿上黑风衣乍一看就像山寨版的佐罗。 自古江湖术有很多流派,莫家原所谓的八大门是一种包罗世间百态的总结,南方一带就有江湖十二相的渊源,所谓十二相指的是“京、皮、朵、目、柴、马、离、降、风、火、随、谣”十二种江湖生意以及其中坑蒙拐骗的门道,简称江相派,这位陈军就是江相派出身。 陈军曾跟着江相派的长辈去莫家原找游祖铭“订货”,结识了游方,他对游方说过与其待在乡下的白马驿不如到京城来见见世面,去北京一定要找他,游方真的找来了。 据说中关村号称中国硅谷,在那里工作的人大多玩的是电脑高科技,陈军的生意就很有技术含量,主要通过互联网运营,出售各种qq号、车牌号、游戏帐号与装备,还向全国各地手机与电子信箱发送各种类型中奖信息、培训通知,为广大人民群众的平静生活增添乐趣等等。 游方的买卖技术含量没有那么高,他人生第一桩生意是在中关村一带站街。所谓站街可不是卖身,他卖的是碟。 通常是黄昏时分,游方穿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手里捧着一个方便面纸箱,在中关村一带街道旁不紧不慢款步行走,就像是一位附近写字间里工作的单身小白领,下班后买了一箱方便面回家。他的眼神显得很单纯,而台词却很丰富―― “先生,看碟吗?最新动作爱情片,高清**、音效画质一流,亚洲欧美应有尽有……” 同样的生意不同的人做,效果大不相同,游方身为江湖八大门的传人,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摸到了其中的窍门。有志于在中关村卖生活片的同仁们,不妨参考他的风格。 干这一行首先神色一定要坦然,言行举止要淡定,走过去揽生意的时候,最好的状态就像在和一个熟人打招呼,不要畏畏缩缩、鬼鬼祟祟搞的跟做贼似的。声音要有礼貌,要温和悦耳不大也不小,能让对方听的清清楚楚,却又不至于传到两米开外。 在这种状态下,对方才会更愿意与你交流,只要肯搭话,生意就有成功的希望。要看准对象,顾客群以落单的男性为主不是什么秘诀,更重要的是通过惊门相术看这人的气色,天庭或眼角稍微带点浮光(俗称桃花氲)最好,这说明此人当时的心情不错且精力稍显亢奋。 观察人的眼力很重要,否则的话碰上一位巡街的便衣警察,也要上去揽生意,那就是自投罗网了。这一带人流量非常大、流动人口非常多,天天都能看见不少生面孔,卖碟的自然也不少,但游方的生意是最好的,以成交额衡量一个能顶十个。难能可贵的是,假如你从街对面走过,隔着马路甚至看不出他在卖碟。 有一次游方一下卖了十张dvd给一位穿着西装刚从写字间里走出来的小伙,钱货两讫之后,小伙的一位同事恰好从后面走过来打招呼道:“张经理,遇到熟人了?”那小伙很从容的整了整手包点头道:“以前单位的一个同事。”后来者还向游方很有礼貌的微笑颔首。 游方卖碟,vcd十块钱三张,dvd十块钱两张,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质量也与他所说的一样,绝对的清晰**、既有爱情也有动作,基本都是经典大片。做买卖嘛,都要讲究实诚,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要误会其中有黄色淫秽内容,比如他出货量最大的一套碟是《泰坦尼克》。 有的人买回去一放,就觉得自己上当了,但游方可没骗人! 那些自觉上当的人不会找游方的麻烦吗?他的生意怎么能继续做下去?其实游方这桩生意不追求回头客,只盯着生面孔,前文提过中关村一带地方很大、流动人口极多,游方四处流窜沿街漫步,大半年时间生意一直兴隆。 这也得感谢那些老顾客,发现游方说的全是“实话”之后,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替他宣传也不会告诉周围的亲友同事,更不会刻意去找他算帐,反正那些碟放在家里也可以当作收藏的影片。而且游方的记性以及眼力很好,发现人群中有熟面孔走来,通常都会提前很客气的避让一下。 但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游方再机灵,还是让“受骗者”抓住过。有一天他打着饱嗝从一家快餐店出来,一出门就被人攥住了袖子,耳边听一个男子压低声音气哼哼的说:“你这个小骗子,还我钱!” 抬头一看,老主顾了,正是上文提到的那位张经理。游方还记得他,并不惊慌反而笑着打招呼:“张经理,什么事啊?” 张经理脸上的怒气更盛:“原来你还记得我,上次卖我的碟全是假的,赔钱!” 游方笑容不减:“哪里假了?清晰**爱qing动作片,难道不是吗?别告诉我你误会了。” 张经理仍然没撒手,威胁道:“你少跟我来这套,要么还钱,要么送你去派出所!” 游方一听这话突然笑出了声,反手一扣张经理的手腕,大大咧咧的说:“走走走,现在就去派出所,让警察同志给评评理!”言毕拉着他向前就走。 游方可是练过鹰爪功的,被他笼指扣住手腕半边身子都发软,那人脚下不由自主的就被他拖着走,一边走还听见游方冲路边的行人打招呼:“对不起,麻烦让一让,我们要去派出所。”看那架式像是抓住了一个小偷,正要扭送公安机关。旁边的路人纷纷议论:“看这家伙打扮的人模狗样,没想到是个扒手!” ** 十六章、我被带走了 看游方走的方向,正是冲着南三街的中关村派出所去的,张经理有点慌了。虽然进了派出所也没什么大事,但附近一带说不定会遇上熟人,这里离他的工作单位可很近,传出去太丢人了。于是张经理扯着胳膊尽量拖慢脚步,看着四周央求道:“算了,钱就不要了!” 游方却把脸色一沉,脚下不停的说道:“那怎么可以,你不想去派出所,我想去,咱俩今天一定要理论清楚,我也不想好端端的在大街上被人拉拉扯扯。” “我再买你几张碟怎么样?” “不怎么样!……几位大爷大妈,麻烦让一让,我们要去派出所。” “你箱子里有多少,我全包了,二百够不够?” “不够,五百。” “算你狠,给你五百,快放手!”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一纸箱的碟被包圆了,而且卖了比平时多一倍的价。游方一撒手那人转身就走,他一个纵步又上前攥住:“张经理,你慢着!” 张经理哭丧着脸回头问:“小爷,你还有什么事?” 游方一瞪眼:“既然是买东西,交了钱就应该把东西拿走,你当我是打劫的吗?”张经理不得不接过那个装着碟片的方便面纸箱,一转身就跟做贼似的溜了,只留下游方面带微笑站在马路边点钞票。 …… 游方的卖碟生意做了八个月,除去吃喝等生活开销,他还攒下了两万块钱,父亲给的那张银行卡根本没动,然后就转行了。这么好的买卖为什么不干了?有三个方面原因。 其一是因为到了二零零八年,北京奥运会召开在即,首都的气氛空前和谐,街头巷尾穿着制服或便衣的巡逻警察越来越多,随时注意各种异常人物。游方的生意越来越难做,在这个敏感时期,最好避避风头。 其二是因为他终于被抓进了派出所,别看他威胁那位张经理时那么理直气壮,其实自己真的不敢进去,一旦到了里面也会老老实实的承认错误争取宽大。也怪游方自己不小心,当时他一边走路一边多看了几眼美女,纸壳箱碰在电线杆子上,里面的碟片撒了一地。 更没料到那位美女竟是一位下班之后还多管闲事的小民警,刚刚参加工作一点都不像警察,游方竟然没看出来,算是“打眼”了吧。美女顺手就把他带进了派出所,警察同志们忙的很,也没把他怎么样,批评教育顺便吓唬了一顿,最后还是把他放了。游方记住了抓他的那个警察名叫谢小仙,印象非常深刻,穿上制服比便衣时更漂亮。 既然在派出所里挂过号,按照行走江湖须加谨慎的老传统,游方至少应该换一片地方做生意。既然换了地方,干脆连生意都换了吧,就算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否则也对不起人家美女警花的一番教诲呀。 至于第三个原因,游方却不太好意思说出口,因为他打算从中关村搬出去住,不能再和陈军混在一起了。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太有哲理了,与陈军那小子混的时间长了,游方终于学“坏”了,一不小心失去了处男贞操。 陈军只比游方大五岁,但出道早了三年已经是个老油条了,他的买卖比游方当然挣的多,开销也大的多。此人除了“工作”之外,唯一的爱好就是泡妞,只要手里有钱,总在酒吧一条街以及各种档次的夜总会厮混,经常不在家里过夜。 就算回家睡觉,也会领着形形色色的女人,不论是在酒吧里钓来的还是在夜总会里花钱请来的,总之可称洞房夜夜换新娘,陈军挣的钱全花在这上面了,手头几乎没什么积蓄。俗话说*伤身意淫伤神,像陈军这种玩法,别看现在还年轻,如果不早点回头止步,将来也是形神皆伤。 游方还算是个洁身自好的人吧,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和陈军在一起合住久了,常常隔墙听着陈军那边上演的真人秀,下面一冲动上面一发热,以他血气方刚的年纪也难免会下水被打湿。现代都市中,很多男人的“第一次”都是稀里糊涂,游方也不例外。 那是一天夜里,只有他和她两人,经过再三的胡思乱想,终于在某家四星级酒店开房,小姐出台费五千。好贵呀,是游方全部积蓄的四分之一!但是陈军说的好:“老弟,像你这种洁身自好的人,就得宁缺毋滥!人生开门第一炮,不仅要打响也要打好。” 小姐是陈军在某个档次不低的夜总会叫来的,要价不低,但一分钱一分货,脸蛋身段都不错,而且服务态度好,来之前还往打电话询问游方的要求,比如希望她穿着什么样的职业装敲酒店的房门,nurse、police、flightatendant、teacher、officdy?丝袜是什么颜色的等等。 这一夜既紧张刺激又稍显慌乱无措,第二天醒来却莫名觉得人生很空虚。小姐已经走了,却在枕头旁边留了一个红包和一张写着手机号的卡片,红包里居然是人民币八百块!原来小姐知道游方是个雏,这年头花五千块一夜招妓的处男还真的不多见,给他包了个红包并留下联系方式,出手挺大方的。 游方拿着这个红包,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的古怪,像哭又像在笑。 …… “小子,你发什么愣呢,还笑的这么暧mei?我老人家等你说话呢!为何杀狂狐,你又是什么来历?”游方的脑门上挨了一记,原来是刘黎见他半天不说话,脸上还浮现出很古怪的笑容,忍不住隔桌伸手用筷子敲了他一下。 游方甩了甩脑袋,赶紧道歉:“对不起,想起往事有些走神了,我杀狂狐是为一位长者报仇。不瞒您老人家,我在北京潘家园古玩市场混过,前因后果说来话长――” 坐在济南某家饭店的包间里,面对四菜一汤,游方开口解释自己为何要杀狂狐以及与吴屏东老先生之间的故事。他对刘黎还有戒心,并没有交代自己的家世来历,只从北京潘家园的经历开始讲述。 …… 经过既刺激又空虚的一夜,稀里糊涂带点莫明其妙,给了五千块收回八百,再算上开房的六百块总共倒贴四千八,游方挥霍了处男贞操。 事后他的感觉很复杂,既觉得心情悸动同时又后悔,就像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患得患失很有些忧郁。后来他坐在床上突然心里一惊,觉得现在这个样子可不是他来北京闯荡江湖的目的,如此也不是他追求的人生享受,必须有所改变。 别忘了他自幼修炼内家拳法,身心的感觉格外的适意,每天的生活状态都像是一种享受。但这大半年来与陈军混在一起,修行内家心法受到了很大的干扰,拳也练的很少了。昨天折腾了一夜,早起时竟很少见的感到了一丝昏沉。 这些倒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他觉得心境杂乱无法安宁。 这天傍晚他最后一次上街做生意,看美女时走神,纸壳箱在电线杆子上撞翻了,洒落了一地的碟片,被起疑的便警花谢小仙带进了派出所。当时他就在心中呼喊:“祖师爷呀,我错了,昨晚真不该让那个小姐打扮成police进门!” 在派出所里聆听敬业的警花一番教诲与警告,从国家大事讲到个人追求,最终还是放他走了。游方在里面表情极其诚恳的“报告政府”――今后绝不再犯同样的错误!他说话算数,果然没有再卖碟,迈出派出所的门槛时就做了决定,换个环境再换一份“工作”。 平生第一次进局子的经历,是游方改变生活的一个契机,他为自己离开中关村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警察教训他的那些话,听起来是官样文章式的废话,但也挺有道理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游方甚至有些感谢那位警花谢小仙。 其实站街卖碟这门生意已开始进入一种“产业”的夕阳期,随着网络技术的发展,通过宽带下载网上音像制品越来越成为娱乐主流,在街上买“爱qing动作片”的人将会越来越少,放弃也是明智的选择。不论现在的生意有多好,人总要有前瞻性的眼光,不要在行将没落的行业中做长期投入,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 另一方面,从二十一世纪初开始中国大地兴起了一轮收藏热潮,近年来愈演愈烈。中央与地方的各家电视台纷纷开设了收藏鉴宝一类的栏目,不少人文类的论坛节目也邀请古玩收藏界的专家登台开讲。这些原本对专业知识与素养有相当的要求、只在一定范围的圈内话题,却取得了很不错的收视率,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大众眼球。 这一轮热潮的背景是中国改革开放近三十年,经济增长带来了大量的财富积累,从国家到许多个人已经具备了相当可观的消费能力。在这种背景下,投资需求与精神需求消费增长,收藏市场逐渐升温在情理之中。媒体虽能引导流行,但归根结底,还是跟着流行走的。 能吸引各大媒体跟风关注的收藏热,之所以会博取大众眼球还有另一个心理层面的原因,与那些或真或假的财富故事有关。几十年前还不起眼的坛坛罐罐,一旦被慧眼发现为某朝古董,立时身价万倍:张三家喂猫的碟子竟然卖了好几十万、李四在地摊上用五斤猪肉换来的破画一转手居然换了一栋别墅云云。 这些故事很多人都爱听,包括不少本没有经济实力或专业知识也想涉足这一行的普通老百姓,因为它能给予人们一种带入式的意淫满足感――听上去很离奇很过瘾,但似乎并不遥远,说不定就有可能发生我们自己身上。如今变化节奏很快、压力很大的社会环境中,人们需要这种心理上的宣泄。 游方离开中关村之后去了潘家园,中国最有名也是最大的古玩集散市场,他当然没本钱自己当老板,凭着家传江湖册门的功夫,很容易就找了一份帮人看摊打理铺面的工作,也算是做正经营生了。这里的眼界之开阔、见闻之广博,在乡下的白马驿做梦也想不到,对游方而言是极好的历练。 游方这一选择,算是站在了时代潮流的前沿,更重要是“专业对口”。一个仅仅有高中学历的乡下孩子,尽管了解各种江湖门道,能让自己尽量不吃亏,但他又能真正做些什么呢?江湖术不仅有“尖”还要有“里”,人们必须有所擅长才能发挥能量。 游方真正所擅长的就是江湖八大门中的“风门”与“册门”,他当然会选择与册门有关的古玩收藏,至于看风水,他认为从时代意义上那是早已没落的昨日夕阳了。就像进局子,假如一定要被带进去的话,那么最好也是被警花带走,至少还能赏心悦目。 游方是在潘家园旧货市场认识的吴屏东,但一开始并不知他的身份。直到一年后游方背着包混进北京大学去“深造”,才知道那位在潘家园打过交道、很有学者风度的长者,就是姐夫池木铎的导师吴屏东教授。 游方为何会混进北大考古文博学院“进修”?在他年满二十岁的时候,终于明白了离家出走前父亲所说的那番话。 ** 十七章、上大学的秘诀 天安门广场抬头看国旗,潘家园市场低头寻国宝,这是很多“国际友人”如今来到北京特意要做的两件事。潘家园旧货市场位于北京三环路的东南角,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这里就是一些玩家、走私者与文物贩子进行半非法文物交易的地下市场。 那时的交易都在凌晨进行,买主与卖主趁着黎明前的黑暗掩护,纷纷从附近的胡同里鬼鬼祟祟的钻出来,推着自行车、蹬着三轮、打着小手电,在街道两旁的空地上,掏出“旧货”摆地摊,在天光大亮前散去。这个市场是自发形成的,江湖人等各显神通,与城管、工商、文物稽查等部门打了十几年的游击,在民间被称为“鬼市”。 借改革开放与经济发展的东风,境内“艺术品”收藏市场的需求越来越大。1993年5月,中国现代首家正式的艺术品拍卖公司,中国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宣告成立,并于次年3月举行了首场春季拍卖会取得成功。1995年,经国家文物局批准,北京荣宝、上海朵云轩等商家成为文物交易直管专营试点单位。 在这种背景下,有关部门也默许了潘家园鬼市的存在,于1995年在街道旁的空地上用帆布搭起了临时的商铺,让潘家园的“鬼”们进场交易,以便实行正规的统一管理。当时的思想意识还不够“开放”,因此没有叫“古玩市场”,而是起名“潘家园旧货市场”,旧货这两个字的含义很微妙。 随后潘家园市场的发展速度之快可用火爆来形容,2007年12月,《文物保护法》重新修订时,潘家园已成为国内最大的古玩交易集散地。2008年游方混进潘家园时,这里已有摊点数千,每天进场交易的顾客近十万人,上百个国家的政要名流都先后慕名而来,比如泰国公主还在游方打工的店铺里侃过价。 游方在此大开眼界,深切的体会到什么是土包子进城的感觉,自己不懂的东西太多了! 离游方所在店铺不远的一个院子里,有一家专营高防古瓷的店面,店堂中挂着一张大幅照片,是两个婆娘的合影:其中之一是美国前总统夫人现任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据称是地球上最有权势的女人,连自己的丈夫都管不好却总爱管中国闲事的老婆娘;另一位就是这家店面的大嗓门店主。 有一天游方经过这家店面碰巧向里多看了几眼,一位六十多岁男人,两鬓斑白、国字脸、戴眼镜、抬头纹很深,右耳垂旁边有一颗很明显的痣,正指着一方笔洗问道:“这件东西,怎么卖?” 大嗓门店主正好在铺子里,随口答道:“那是唐朝的官窑,贵得很!” 游方正在喝一瓶红茶,闻言差点没喷出来,忍不住笑的很古怪。搞古玩的提到官窑,是有特指的,首先是指宋代定、汝、官、哥、钧五大名窑之一,如果再细说还分为北宋的开封官窑与南宋杭州官窑。其次是与民窑相对应,明清时代皇家在景德镇专门烧制御用瓷器的作坊有时也称为官窑,但这不用刻意强调。 “唐朝的官窑”这句话,就和“美国主席蒋介石”一样的搞笑。 那位两鬓斑白的长者却没有笑,一言不发就走出了店面,迈出门槛时很遗憾的长叹一声。看见游方提着红茶正在探头探脑的怪笑,他问了一句:“小伙子,你笑什么?” 游方在潘家园可是个玲珑剔透的生意精,平时深得老板的喜欢没少揽生意,有空也干过不少对缝的私活给自己赚些外块,听见有人答话立刻凑上前小声道:“这位先生,您别听她随口胡咧,只能糊弄不懂行的老外!……我看您是个行家,想淘瓷器跟我来,只要出得起价,保证不打您的眼。……扯什么唐朝的官窑,以为瓷器越古越贵呢,简直是丢潘家园的脸!” 老先生哦了一声,反问道:“瓷器不是越古越贵吗?” 一听这话似乎有点外行,游方来了精神,卖弄道:“这您就不懂行情了,如今炒的最贵的是元青花,但传世太少潘家园根本见不到真的,要讲究瓷器,明朝永乐、宣德、成化还有清朝康、雍、乾三代那才是巅峰水准,我们店里就有一份全球瓷器拍卖天价排行榜,不信拿给你看看做个参考。” 老先生似乎对游方这个人很感兴趣,一边走一边问道:“小伙子,看你年纪不大,很懂瓷器喽?” 游方略带得意的回答:“不瞒您说,哪怕只有个破瓷片,我也能断出是真是假,告诉你是什么时间什么窑出的,这类器物大概值多少钱,明面上什么价,找对门路是什么价,上拍卖行又是什么价。……不信你可以拿东西试试我的眼,看我说的是不是实话,假如信的过我,往后您来淘宝贝,可以花点小钱雇我掌眼,到时候您挑东西谈价看我的暗号就行。……不过要提前预约哦,这是我的小灵通号码,我姓游,大家都叫我小游。” 老者颇有兴致的打量着他,随手从兜里掏出来一小方似印章的玉器,几公分高四棱柱形,上面还刻有汉隶铭文,笔画深直硬朗如枝,顶部中央有一穿孔,他带着考问之色道:“我身上没瓷器,倒有一件玉器,你看看有什么讲究?” 这东西一般人还真认不出来,游方扫了几眼便答道:“这是严卯,不是明代仿制的那一批而是汉代的古玉,佩在身上辟邪驱疫用的。玉料差了点,值个几千块钱。” 老者点了点头又问道:“我刚才看的那件笔洗,如果是宋官窑的,值多少钱?” 游方:“这就难说了,假如品相好又有门子,送到拍卖行出手上百万都不稀奇。” 老者:“你刚才说瓷器并非越古越贵,你所谓的贵又是指什么呢?” 游方笑了,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看您老说的,当然是值钱喽。” 老者的表情竟有些苦涩,微微叹了一口气:“东西并非越古越贵,这话很有道理,比如野外随便一块石头,可能都有上亿年的历史。有些器物之所以珍贵,当然是因为时间不能倒流,一个历史时代再难复制,但更重要的是文明传承赋予它的价值,它所承载的信息对于今天有不可磨灭的意义。如果说刚才那位店家丢脸,丢的可不是潘家园的脸,文物的真正价值,首先是文明的创造者与继承者自身赋予它的,而非其它。” 游方眨了眨眼睛:“老先生,您的话有些深奥啊,您是来淘宝还是来干别的?” 老者哂笑:“我看你年纪轻轻,却能一眼认出西汉严卯,一时感慨多说了几句。……那就再多问几句吧,你刚才说只要看一块碎瓷片就能断代,并且知道同类器物的价值。这种东西冷了不能御寒饿了不可充饥,如果不用钱来衡量,那么你能说出它真正的价值吗,对今天的你我意义又何在?” 游方觉得这老者很奇怪,言谈举止与众不同,平常来潘家园淘宝的顾客想的说的都是怎样捡漏又不被打眼,谁会和他讲这些? 老者见他不回答,似是自言自语的又继续说道:“能从一块瓷片断代甚至看出窑址,而你所知的价值无非是市场的买卖成交,可你能说出为什么吗?你能否从一块瓷片看出一个历史时代人们的精神状态与社会风貌、看出王朝的更替与文明的兴衰、看出它承载多少对你我有意义的人文内涵?能否解答为何会在那样一个时代有这样一件器物?它能否引发你内心深处的精神共鸣,并将这种共鸣的感受对人们阐述传达?” 这一席话将游方问的有点发懵,他基本上都听懂了,但的确回答不了!不由自主想起父亲说过古董鉴定中一种特别的现象,仿制品就算用再高明的手段做旧,哪怕是惟妙惟肖甚至能骗过某些现代检测仪器,但有一种“东西”是仿造不出来的。那就是岁月变迁的承载,赋予器物的“气质”或“物性”,心神浸淫其中才能感觉到。 但父亲所说只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而眼前这位老者的话是问也是答,很明确的阐述了另一种感受,虽抽象却不虚幻,并且解答了父亲所形容的“气质”或“物性”从何而来?尽管老者在鉴定古玩的“眼力活”方面可能还比不上游方,但却有着游方所不具备的人文境界,如此才能够真正懂得这一切器物的价值。 怎么形容呢,假如某人将一件价格百万的瓶子抱回家,将那些单纯的金钱数字从脑海中暂且剥离,他到底在享受什么、自己有没有意识到?人存在于物质世界中,却生活在精神世界里,这才是我们与行尸走肉的区别。 游方这天没在老者这里揽到生意,后来在潘家园又见过这位很有学者风度的长辈几次,但没机会更多的交流。老者当日或许只是一时感慨的无心之言,而游方却很受触动,在后来的日子里时常回味这番谈话。 混在潘家园见识越多,就愈发感觉到自己所缺甚多。别看他有两把小刷子,但真正水平还差的很远,既没有体会到父亲所形容的感觉,也没有懂得老者所阐述的境界。手艺不错的匠人与意境高超的大师,其差别就在于此吧? 游方意识到自己真正的修养不够,底蕴差的很远,照这么混下去一辈子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古董贩子,区别仅仅是生意大小而已。于是他又做了一个决定――去大学进修!上哪家大学呢?当然是姐夫池木铎曾就读的北京大学,因此他至少有些熟悉感,否则就去上清华了。 飘门祖师爷孔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游方有所思,也准备上大学。有人也许要问了,想上就能上的吗?一点不错,想上就能上! 据我所知的中国绝大多数高等学府,只要你有足够的恒心与毅力能坚持下来,就可以得到绝大多数专业的系统教育,不必参加高考、不必交学费、更没有期末考试或上课点名一类的麻烦。唯一的遗憾就是拿不到毕业证书与学位,如果实在想要的话,可以去找游方的表舅刘寅想办法。 秘诀很简单,早在民国时期北平就有不少知名学者使用过,就两个字――蹭课! ** ps:今天下午始上首页三江推荐,恳请广大新老书友多多支持! 零点之后还有一更。 ** 十八章、蹭课 潘家园旧货市场与一般的市场周一到周日都开业不一样,也与一般的单位周末有双休日不同,它是每周四至周日开市四天,其余三天休市,游方有充分的业余时间。二零零九年初夏,他决定混进燕园蹭课时,就辞去了看摊的工作,只是偶尔去潘家园转转揽点对缝的私活,恰逢大学放暑假,他空闲时间就更多了。 在潘家园“打工”一年多,除去父亲给的那张银行卡之外,游方自己的积蓄也攒到六万了。他再一次搬家,在北京航天桥附近的一个小区里租了套一居室的房子,地点就在北京工商大学后面,离原子能情报所、钓鱼台国宾馆都不远,周围的环境还不错,附近的邻居有不少是工商大学的老师或学生,如今大学生出来租房住的情况也很普遍。 附近一带唯一显得嘈杂的地方就是小区大门外的那条街,在西三环与甘家口之间名叫增光路,这条街上有很多家西北少数民族特色风味饭店,有不少西疆来京的族民聚集,一到傍晚时分,烤馕、烤羊肉串的香气飘溢,带着西疆口音的吆喝声四起,热闹是热闹,但有时也很乱。 游方住在这里,算是闹中求静,小区后面的楼里,离大门外的嘈杂声很远还算清静,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房租并不贵。游方懂风水,不论信不信,他也知道如何挑选一个从各方面来说环境尽量好的地方,本想住到北海附近,但那里的房租太贵了,退而求其次,他选择了航天桥附近,主要是为了练习内家拳术。 每天凌晨,增光路上各家饭店还没开张的时候,游方就出门沿着西三环向南,大约走一站多路,来到玉渊潭公园练拳。这里的空气、环境都不错,一池潭水与岸上花草也让人觉得心情舒爽,是北京城区里这一片区域的风水灵气聚集之地。游方的内家拳法,就是在这一段时间触及到“劲随意走,收发由心”这层境界的门槛。 除了练拳以及修习内养心法,他也经常去旁边的工商大学转悠,考察一般大学平常上课的情况,虽然是暑假期间,但只要有心观察也能掌握不少信息。 一般大学开学时都会在布告栏里贴上这一学期各个专业的课程表以及上课地点,主修、辅修以及公共选修科目都一清二楚。在每间教室的门口还贴着本教室这学期的每周课程表,写的很详细:周几的第几节课哪个院系的什么专业、有几个班级在这间教室上什么课程、何人主讲?主要是提醒学生不要走错教室了,同时也提醒上自习的同学这间教室什么时候被占用。 这些信息在暑假时还贴着呢,要等到新学期开学才会换成新的,游方摸进去转了一圈就基本了解了情况,在大学里蹭课很容易,唯一要做的功课就是为自己编制一张课程表以及日程表,几乎可以选择全校的各个专业,只要时间能错得开。 等到2009年9月开学的时候,游方背着书包就进了北大,他不是走去的,也没有打车,更没有去挤公交,而是被专车接进了校园。办法很简单,先去北京西站,顺着出站口的人流去找各大院校的迎新接站点。 来到北京大学的迎新处只要说一声“我是报道的新生”,立刻就有热情的高年级同学将你领到专门接新生的大巴车上,还会主动帮着提行李呢,搞得你都怪不好意思的,并且也不会检查录取通知书。游方就是这样进了北京大学以“新生”的身份进行“考察”,校址离他曾“战斗”过的中关村并不远。 …… “小游子呀,你还真对我老人家的脾气,我年轻时第一次闯荡北平城,也在清华园里蹭过课,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听到这里,刘黎突然来了兴致,开口打断了游方的讲述。 “前辈也蹭过课?您老去的是清华?都进修了哪些专业?”游方也很感兴趣的追问道。 刘黎一晃脑袋,眯着眼睛回忆道:“我主要去听国学系的课程,当时清华国学系台上的老师们都很了不得,陈寅恪、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的课我都听过,这些前辈你认识吗?” 游方笑道:“晚辈出生的太迟了,怎么可能认识?您提到这几位前辈,在我没‘上大学’之前,只对梁任公有些印象,中学课本里有。” 刘黎的话匣子打开便收不住:“我在清华认识了任公前辈的公子思成,他自幼家学渊源不俗,我们还在一起讨论过风水呢。后来他成了一位营造法式与风水格局大师,虽然与我的修行所学路数不同,但也是我平生深为敬佩的几人之一。天安门广场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就是他主持设计的,你知道吧?” 游方怎会不知道梁思成,他听吴老多次提起过,吴屏东就是梁思成的学生!梁思成是当代卓越的建筑与教育学家,而刘黎说他是“营造法式与风水格局大师”,是从一位传统地师的角度评价。游方也曾问过吴老,在梁思成先生门下求学经历,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吴老回答很有些让人意外――无缘见到传说中的师母林徽因。 因为吴老的关系,游方对梁家父子的生平可是非常熟悉,当即又问道:“梁思成先生在清华读书是1915年到1923年,任公前辈在清华讲学是1922年到1927年,您老听过任公前辈的课,又在学校里认识了思成先生,那么应该是1922年到1923年之间的事。您老自称民国二十三年已经三十九岁,那么应该出生在清光绪二十一年,也就是1895年……” 刘黎一瞪眼打断了他的话:“我与金岳霖同庚,怎么,你小子不信吗?真不愧是潘家园混出来的,染上了那帮古玩虫的毛病,哪怕是吃饭棒个破碗还不忘看一眼断断年代!你小子是不是也想给我老人家断代呀?” 游方忍住笑说道:“前辈有多大岁数就是多大岁数,与晚辈信不信无关。再说了,就算晚辈有这个意思,你老又何必以破碗自比呢?……其实晚辈只是想问,当时您应该是二十七、八岁,是否已经号称一代地师?或者是在那之后才遇到的上代地师前辈?” 听游方提及了上代地师,刘黎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坐端正了:“那时的我已拜入先师门下,但还不敢自称地师。先师说我学养不够,要自知取有余而补不足,于是我才想到去清华蹭课。……所以说你小子与我当年很像,难怪我越看你越顺眼。” 被他看顺眼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游方在这短短两天之内,麻烦一件接着一件,有苦又说不出口,想躲都躲不掉。此刻他却被怪老头的经历勾起了真正的兴趣与难以抑制的好奇心,忍不住继续问道:“你老的经历真神,晚辈很好奇,能否多讲几句?” 刘黎板着脸一敲桌子:“说你还是说我?别忘了你在干什么,甭想打岔,接着交待!” …… 蹭课与走江湖开棚差不多,先要踩盘子。从迎接新生的大巴车上下来,生活区内还有一个迎新点,各系院的辅导员带高年级的学生,扯着系院的条幅摆开桌子迎接各自的新生。游方四处听一听偶尔找人聊一聊,再到教学区走一走转一转,结合以前看过的学校介绍材料,情况基本就摸清了。 大学里的课程有小课、大课、公开课。所谓小课就是同一个班级二、三十人在小教室上的专业课,一般到了高年级小课比较多。所谓大课就是同一个专业或同类专业的几个班级在一个大教室上的基础课。所谓公开课大多是在阶梯大教室上的课程,听课的学生不限专业,往往以选修或辅修为主。 公开课与大课很好蹭,只要你坐在那里不捣乱,没人管你是谁。有些热门的公开课需要提前占座,而绝大多数大课根本不需要占座,教室里总有空位置,因为总有人逃课,就算全来了也不可能座满。这是大学里一种比较特殊的现象,平时上课教室里总坐不满,考前上自习却很难找地方。 只有小课听上去似乎很不好蹭,其实也没麻烦,教室里肯定有空位,而且经常是第一排正中央面对着老师的位置――同学们都不愿坐的那么靠前显眼,你进去,坐在那里听课就行。 就算讲台上的老师知道你不是这个班的学生,而是特意跑到这里来听他讲课的,一般也不会赶你出去,甚至心里面还会暗暗高兴。当老师的谁不愿意冲着自己来听讲的学生越多越好呢?越是知名高校的知名老师,越会这样,这也是知识分子一个普遍的特点。 假如这个班有好管闲事的学生走过来提醒你:“同学,我们班要上课,你别在这里上自习。” 此时只需厚着脸皮,面带微笑的答一句:“我不是上自习的,很喜欢xx老师讲的这门课,特意来听,如果没有空位我就走,有空位的话就坐着听听。”这种情况下没人会赶你走,学生又不是政教处的行政官员。 北大这么多专业这么多课程,怎么选择呢?游方首选考古文博学院的课程,第一个要找的讲课老师就是姐夫池木铎的导师吴屏东。 早在民国时期的燕京大学就设立了考古研究室,解放后的北京大学在历史系设立了考古专业,1983年考古专业从历史系中独立出来单独设立了考古系,1998年北京大学与国家文物局联合办学,考古系又扩建为考古文博院,2002年改名为考古文博学院。 该学院在北京大学算是规模很小,只有两个系:考古系与文化遗产系,共设四个本科专业:考古学、博物馆学、文物保护、文物建筑。其实它每年只招一个班的本科生,总共三十名。这么一个学院为何招生这么少,因为它还要承担其它院系相关的专业教学任务,以及更多的考古及科研课题。 吴屏东今年六十出头,是博士生导师,主要任务是带研究生与做课题,一般很少给本科新生上课。但是游方很幸运,在北大的课程表里查到了吴老讲的两门课,一门是给建筑系与历史系二年级学生开的混合大课,科目是《中国古代营造法式》,另一门是给考古文博学院的本科三年级开设的专业小课《中国古代建筑与葬制》。 这两门课是游方一定要蹭的,至于其它时间,就跟着考古文博学院一年级本科新生一起混了,不必将所有的课程都蹭下来,只要选择感兴趣的专业基础课就行。 ** ps:本周上三江推荐,也是新书冲榜最重要的期间,在此强烈呼唤广大书友的收藏与推荐。 走过路过,顺手把推荐票留给本书吧,顿首多谢! ** 十九章、一命二运三风水四修阴德五读书 吴老开设的跨专业混合大课属于辅修科目,历史系与建筑系的同学们都戏称为“风水课”,因为中国古代的建筑结构以及各种法式都与风水学有必然的联系,讲课的时候根本绕不开,吴老在课堂上引用了很多现代环境学理论去解构,让游方增长了不少见识。 游方所听的第一节课是在历史系教学楼的阶梯大教室里,他早早就夹着包拿着坐垫占好了位置,等到同学们三三俩俩来的差不多了,把教室坐满了一大半,吴屏东夹着讲义上了台,习惯性的扫视一圈,视线却在近处停留愣了片刻。 游方也抬头想仔细观瞧吴屏东的面相,四目相投两人都有些诧异,原来台上站的竟是游方在潘家园见过的、那位很有学者风度的长者!教室这么大有这么多学生,吴屏东偏偏也看清楚游方了,没法看不见,游方就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正对着吴屏东所在的讲台。 吴屏东竟然认出他来了,笑了笑微微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开始讲课。 同样一门课,不同的人讲效果不同,听众的感受也可能大不一样。就和写小说往往有个开场白或序言类似,从头讲一门课程,老师一般都要讲一段引子以吸引同学们的兴趣,这段引子往往课本里没有,都是个人风格的发挥。 在坐了二百多人的大教室里,吴屏东的开场白竟然是民间流传的一些老话:“一命二运三风水,四修阴德五读书。”他没有介绍古代民间的那些迷信说法,而是解释这句话在不同的年代都有什么共同的、有价值的道理―― 所谓“一命”,可以理解为出身,这是一个人无法自我选择的。虽然现代人文精神讲究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但事实上人们的确生而不同,不同的国家、不同的种族、不同的家庭、不同的客观条件。你可以去抱怨但无法改变既成的事实,就像一个想发财的人抱怨自己的父母为何不是亿万富翁,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 每一个人自从拥有自我意识,能够从主体的角度观察外界客体进行思考之后,人生第一个哲学命题就是:“我为何要来?”而它没有答案,会引出另一个命题:“我将在这世上怎样去做?”只有解决了这两个命题,才知道怎样去修行,才能理解孔子所说“知天命”的状态,才能行而上之,达到“人生而有贫富,但贵贱在于心”的生活境界。 所谓“二运”,可以理解为际遇,这也是一个人很难自我扭转的,但可以选择以怎样一种方式去面对与融合。比如我们生在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先秦、唐宋、民国、还是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我们这一生会遇到哪些人,会与我发生什么关系,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样的大事对我产生不可避免的影响? 再比如三国中形容曹操的一句话“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同样一个人可能有不同的结局,这便是际遇所造就。它有定数也有变数,有些事情个人无法避免,但可以选择以怎样一种方式去面对。有人想炒股发财,也得看行情的大趋势如何。 再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假如某人生活在上世纪三十年代面对日本鬼子的刺刀,你没有办法逃避这个时代所发生的事,但他至少可以选择是做烈士还是做汉奸。而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们,就没有这种决择的考验,这就是“运”。命与运之间非常微妙的一体相承,合称为命运。 所谓“三风水”可以理解为环境以及环境的选择与创造,它不能脱离身处的世界,但可以自我造就、选择怎样去趋避。它体现了人与自然之间的互动关系,有抗争也有相互的和谐,非常深刻的体现了中国传统“天人合一”思想精髓。 在一个大环境当中,创造一个小环境,主动去抗争、改变、融合,包括一个人的生前死后的选择与创造。《中国古代营造法式》这门课会涉及到很多传统风水学的内容,希望同学们不要只看到封建迷信时代的糟粕,也不能仅仅用现代环境学理论去理解,而要体会到其背后隐含的有价值的人文精神。 它从历史遗迹中隐约散发出光毫,对现代的我们有怎样的启发?当代世界最热门的“发展与环境”问题,便是此处“风水”二字广义的内涵之一。 所谓“四修阴德”,如果不谈转世轮回报应这一种宗教性的说法,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是指一个人内在主体的“自我”,如何与外界客体的“非我”相处。人与人之间如何相处,人如何与社会相处,人类如何与世界相处。由此可见,“修阴德”与“风水”之间本就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从广义上讲这是一个族群的自发选择,古代就有“世德不修,世风必下”的说法。做为个人修养来说,它能达到的境界是“如何与自我相处”。假如自己是另一个人,你如何与另一个自己相处?这比较微妙,有些同学可能不太明白,下课后可以回去想一想,有句俗话“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又是什么意思? 所谓“五读书”,可以理解为文明积累的传承,它必须是人们主动去选择的。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是幸运儿,我们继承了前人不知花了多少代价、耗费多长时间才积累下的无形财富。所以读书没有必要去嘲笑前人无知或迷信,如果那样的话,数千年后的人们还不知会怎样嘲笑今天的你我,但你我也在造就他们的时代,要时刻想到这一点。 吴屏东最后说道:“读书两个字真正的含义,可不是为了应付考试,关于这一点我就不展开讲了,同学们来到北大,是干什么的?……好了,大家现在打开课本!” 同学们纷纷笑着打开课本,只有游方没课本,侧头扫了旁边桌子上的书本几眼,打算明天就去找地方买。吴屏东的第一堂课,以这么一段引子为开场白,不知其它同学感不感兴趣,反正游方听的是津津有味。 这是一门辅修课,一堂大课分两节,安排在周五下午的最后两节。等到课间休息之后再上第二节,游方回头看了一眼教室,发现已经走了好几十人。这些都是逃课的,有的是想早点去食堂打饭,有的是和对象约好了过周末。 课间休息的时候,吴屏东下了讲台径直走了过来。游方赶紧起身,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只听吴屏东到近前问道:“小游,原来你是北大的学生,历史系还是建筑系的?怎么逃课去潘家园混,上课还不带课本?” 游方实话实说:“我不是历史系也不是建筑系的,也不是北大学生,就是蹭课的,特意来听吴教授您讲的课。今天是第一次,所以没课本,回头就去买。” 不要以为江湖“高人”没事就满嘴跑火车,实情恰恰相反,游方非常“喜欢”说实话,没有十分的必要绝不撒谎!一开口要么尽量取得对方的信任,要么能引起对方的好奇心,这是走江湖钓空子的金科玉律,最重要的是――要清楚在什么场合对什么人说什么样的话。 吴屏东怔了怔,随即就笑了,走回讲台拿来了自己的课本,封皮已经有些旧了,是前些年的老版本,递给游方道:“这个拿去吧,送你了。” 游方捧着书本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这怎么好意思,我自己去买好了。” 吴屏东摇了摇头:“我家里还有,你就别客气了。大老远从潘家园跑到北大来蹭课,也挺不容易的。” 游方:“可是,您把教材给了我,下节课……” 吴屏东轻轻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书就是我写的,我上这门课,还用看教材吗?” 游方连连点头:“是是是,那也太小看您老的水平了,谢谢,真的非常感谢,书我收下了。……实不相瞒,您的另一门课《中国古代建筑与葬制》,我也打算去蹭。” 吴屏东已经转身欲走,听见这句话又回过头来:“想去就去吧,反正教室也坐不满,但不要妨碍别人,人家可是真正考了试又交了钱来读书的。”想了想又交待了一句:“好不容易来了,那就认真点,不要学那些没事就逃课的。” 吴屏东对游方的蹭课行为既没有反对也没有多问,同意他来旁听自己的课,却没有追问游方还在蹭什么课。等到第二周游方去蹭吴老给文博学院本科三年级开的小课时,吴老走进教室看见他,顺手放了另一本旧教材在他桌上,并没有多说什么。当时班上的学生还以为他是吴老带的研究生呢,后来才知道游方只不过是个蹭课的旁听生。 除了这两件事之外,吴屏东并没有对游方表现出特别的热情或关注,就像教室里多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不赶他出去而已。但游方却有一种感觉,尽管讲台上的吴屏东并不刻意注视自己,但无形中总分出一股精气神在注意他。 说来也有趣,上中学的时候,班主任天天盯着,有事没事还要把家长叫去叮嘱一顿,但游方总是逃课。来到了北大蹭课,他只相当于教室里一个多余的空座,没人会点他的名,也没必要应付考试。可是吴屏东的课游方是一节都没落过,风雨无阻,他坐在教室里甚至感到一丝后悔,以前上学逃课逃的太多了。 吴屏东送了游方两本旧书,其实这种教材在同专业高年级学生那里也能弄到,不值几个钱,但游方却觉得异常珍贵。尽管他已能在江湖中立足,但毕竟还是个年轻人,孤身在外漂泊,难得感受到一丝长辈关怀的温暖。捧着这两本书,游方的内心有些沉也有些软,总之形容不出来。 除了蹭吴老的课,游方还蹭文博学院一年级新生班的专业课,没碰到什么麻烦。这些新生也是刚进大学,见到班上有这么个蹭课的不仅不排斥反而很好奇――原来大学这么有趣,来之前真没想到!还有人开玩笑说北京大学不仅有人蹭课,连猫都来蹭课。 这倒是实话,北京大学有一只虎斑猫很出名,在各教学楼游荡,经常趴在讲台或课桌上“旁听”。游方也见过这只猫,老的都快成精了,自己会到水房喝水,更令人惊讶的是它不仅会开水龙头,而且喝水之后,还会用爪子把水龙头关上。 虽然是考古专业,但大一的新生在文玩方面的实践经验几乎全是空白,游方偶尔聊起潘家园的种种轶闻,把这帮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毛孩子唬的一愣一愣的。在一个秋高气爽、风和日丽的周末,在班长的鼓动下,游方领着全班同学去逛了一趟潘家园,一边逛一边讲解种种趣事,少男少女们叽叽喳喳很是兴奋,看见什么都当宝贝。 从潘家园旧货市场出来,游方又咬牙做了回东,花了七百多块请全班同学吃了一顿肯德基,至此完全搞定。 后来的日子里,考古文博学院091班的同学们已经把游方这个编外人士看作教室里当然的一员。尤其是班长,一位叫朱离的四川女孩,对游方表现出明显的好感,比如上课时主动为他占座,并且很关心的询问他中午在哪里吃饭,需不需要借用食堂的饭卡等等。 二十章、滴水之恩 [[[cp|w:366|h:349|a:l|u:http://file2.qidian/chapters/20103/16/1505511634043368226202060698361.jpg ]]] 朱离脸颊上有几点俏皮的小雀斑,眉清目秀长的很白净,典型的小家碧玉模样。可是游方并没有与她有进一步的发展,他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只是来蹭课的,总不能连班长都给泡走了。另一方面他也觉得别耽误了人家的学业,朱离可是正经的北大学生。 游方不下手但是有人下手,很多人上大学的主业之一不就是谈恋爱吗,据说到了第二学期放暑假前,朱离被历史系一个叫盛世龙的男生追到手了,这两人是四川老乡,而那时游方已经离开北京大学设局诛杀狂狐去了。后来游方才知道,在大学蹭课的人虽然不多,但也绝对不止他一个,而不少人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搞对象,他却没动这心思,当时还是太单纯呐! 至于吴屏东教授,游方与他第一次正式的课堂交流是在开学一个多月之后,此前除了听课之外几乎没说过多余的话,吴老不理会他,他也不好意思主动上前搭讪。那是一次课堂讨论,本来话题是关于古建筑保护的,课堂气氛非常轻松,同学们聊着聊着就扯远了,不知谁起的头,提到了最近的收藏热潮,尤其是关于近几年古瓷器市场狂炒的新闻。 吴老突然问道:“小游,你能报一份最近几年,国际拍卖市场上中国瓷器的天价成交排行榜吗?” 这是吴屏东第一次在课堂上点他的名,游方有些受宠若惊的站了起来,心中暗道吴老真是好记性。一年多以前在潘家园市场第一次见面,游方对吴老说过:“如今炒的最贵的是元青花……我们店里就有一份全球拍卖天价排行榜,不信拿给你看看做个参考。”没想到老先生还记得这一出呢。 吴老见他站了起来,做了个手势道:“课堂讨论不是提问,你坐下说,不要紧张。” 游方当即报了一份最有代表性的2005年中国瓷器拍卖的天价排行:首先是伦敦佳士得拍卖的一只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图罐,成交价合人民币2.3亿;其次是香港苏富比拍卖的清乾隆珐琅彩双耳瓶,成交价合人民币1.2亿;还有香港佳士得拍卖的元青花锦香亭图罐,成交价合人民币五千万…… 教室里发出一片惊叹声,吴老趁机问道:“同学们分析一下,这轮炒作狂潮的成因以及动机都有哪些?” 同学们纷纷发言,大致的观点是中国的连续几十年的经济增长积累了大量的国民财富,有相当一批人已经具备了可观的消费能力,正在从纯粹的物质消费需求向投资需求与精神消费需求转型,艺术品收藏市场逐渐升温在情理之中。 还有人提到近几年西方世界遭遇了全面的经济危机冲击,而中国的实力越来越强,在国际上的地位也越来越高。国力的增强也体现在文化的强势上,因此中国文物在国际收藏市场中的升值潜力越来越明显。 吴老笑了笑:“同学们似乎很自豪,的确,也应该自豪。”然后又问了第二句:“既然如此,那么美国文物在中国市场的情况又如何呢?美国的国力与文化强势应该更明显。” 可从来没听说过中国收藏市场炒作过什么美国文物,同学们笑了,都说美国的历史太短,根本就没有那么丰富的文明沉淀。要说美洲文化,玛雅文明倒可以谈一谈,但也无法与中国五千年不间断的文明传承积累相比。 吴老微微摇了摇头:“这么理解也不对,文物对每个民族的概念都类似,假如美国的《独立宣言》原件流落到中国,不能偷、抢回去的话,大家想想,会不会有美国人愿意花大价钱买回去?当然有!”然后又问了第三句:“为什么国际市场主炒瓷器呢?” 同学们大多从历史的角度去回答,明中期与清初期,中国国力鼎盛举世无双,由国家投入人力物力烧造官窑,有世界上最严格的筛选程序与工艺标准,集合了那个时代最高水准的工匠,使中国瓷器达到了一个几乎不可复制的艺术成就巅峰,是收藏界历史工艺品中最典型的代表器物。 见话题谈的差不多了,吴老最后总结道:“同学们的观点都有道理,但我有一点要补充,中国古代工艺品最典型的代表器物,如今都在什么地方?” 没有等同学们回答,吴老又介绍了一组数据: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不完全统计,仅止海外二百多家知名博物馆中就收藏中国文物164万件,而民间收藏大约是馆藏的十倍。最保守的估算,流散海外的中国文物至少也在1700万件以上。这一数字远远超出了中国现有的馆藏文物总数,也超过中国境内民间收藏文物数量,其中以中国古瓷为最典型的代表! 说到这里,坐在第一排的游方突然反应过来,吴老兜了这么大圈子到底想说什么?他虽然在潘家园混过,但并不很了解吴老所说的这些数字,此刻获悉顿时恍然大悟。国际拍卖市场近几年以中国古瓷为代表的狂炒,拆穿了很简单,就是一种被称为“盘内滚珠”的江湖手段。 见游方的神情似有所悟,吴屏东第二次点了他的名:“小游,你也来说说,除了大家讲的之外,你还有什么别的看法?” 游方连忙摆手:“我的看法都是野路子,哪有大家分析的这么专业。” 吴屏东:“管他什么路子,不妨说来听听,现在是课堂讨论畅所欲言,什么意见都可以发表。” …… “盘内滚珠”这种江湖说法很形象。“珠”就是“空子”们很珍视的、希望得到的东西。而“滚珠”有两层含义:首先是指设法炒高这些东西的价值,同时也能极大的吸引对方的注意;其次是指通过热炒一件东西形成轰动效应,带动手中同类物品的价值也一起水涨船高。 “盘内”的含义是指这类东西虽然是“空子”们所珍视的,却囤积在自己手中。所以先要把它们在自己手中炒出花样来,这叫作“滚”,然后再去“钓空子”,合称为盘内滚珠。 与其他江湖门道一样,此手法首要注意选择下手的对象与时机,比如张三家祖上的东西,李四是不会太感兴趣的。要等到张三家阔了,再做局将张三家祖上宝贝炒得轰轰烈烈。张三甚至还会暗自高兴,因为祖上的东西金贵了,自己脸上也有光!这时张三家难免有人会找上门去,被人当冤大头轮番狠宰。 正常情况下,随着中国投资需求与精神文化层面消费需求的增长,境内艺术品收藏市场逐渐升温在情理之中。但它应该是一个稳定推进的过程,也应该以国内市场为主导。 但在这个过程中突然出现了一波离奇的炒作狂潮,而且是从境外发起的,陡然将一批中国古瓷炒作到不可思议的天价,从而带动了流散海外的中国文物价格水涨船高。最重要的是,它吸引了有着民族自豪感,爱国心与虚荣心同在的中国收藏家、各大富商的极大关注。 如今在网上发一个热门帖子都有幕后推手,如此天文数字的国际炒作,没有一系列幕后的精心策划简直是不可能的,其动机不言而喻。 “盘内滚珠”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接连不断钓空子的过程,佳士得伦敦拍卖行狂炒元青花只是其中突出的一“滚”。就在2009年2月,佳士得巴黎拍卖行又以天价拍卖圆明园铜兽首,是引人注目的另一“滚”,将意图暴露十分明显,甚至有点赤裸裸迫不及待。 那场拍卖会被一位名叫蔡铭超的中国收藏家给搅黄了(注:具体过程请上网查阅“圆明园兽首海外拍卖事件”)。当时游方在潘家园也听说了,在他看来,那不过有人设局想钓空子,而蔡先生看穿了,冒险一搏暂时破了这一局。 但当时的游方只是将之视作一次孤立事件,今天在课堂上听吴屏东一番提问,忽然想明白了更多的事,将这一系列事情都联系在一起,脑海中形成了一条清晰的“盘内滚珠”江湖局的脉络。 …… 通常情况下,游方不会在“外行人”面前讲解江湖门道,但不知为何,他在吴屏东老先生面前却无藏私的念头,将自己了解的情况与心中的想法都说了出来,没有用太多江湖八大门的暗语,尽量以通俗的方式讲述,让教室里的同学们都能听懂。 游方说话的时候,吴屏东听的异常认真,若有所思的神色时不时在眼中闪过。等他说完了,教室里有那么几秒中无人出声,大家还在消化与回味,有不少人在暗自点头,这是上午最后一节课,此时下课的时间到了。 吴屏东清了清嗓子道:“同学们,下课了,今天课堂讨论的内容,请大家回去之后写一篇简短的论文,将做为期末考核成绩的一部分。……小游,你留一下。” 同学们都走了,吴屏东却把游方单独留了下来,游方有些不安的问道:“吴教授,我刚才说的是不是太江湖了,让您老这种大学问家见笑了。” 吴屏东连连摇头:“不,你说的非常好,这种事情我以前也了解一些,但不能像你解释的这么透彻。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你确实不简单啊,不要太小看了自己。……小游,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课堂上问那些问题吗?” 游方:“能猜到一点,但不是很清楚,还是请您老明说吧。” 吴屏东扫视了一圈教室里空空如也的座位:“班上这些同学大多与你不一样,他们并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很复杂,复杂的超出他们现在的想像。现在很多读考古专业的学生,都是受了收藏热的影响,一方面觉得神秘好玩,另一方面成天想着将来鉴宝成名得利,看课堂讨论怎么跑的题就知道了。” 游方在一旁小声道:“他们没有出去混过,等到将来自然会清楚。” 吴屏东反问道:“那现在呢?在大学里,老师应该教的可不仅仅是专业技能。他们还不了解文物保护这一专业真正的艰辛以及它要肩负的责任,不了解文物工作者时常感到的那种苦涩与无奈。这些恐怕连你也不了解,我今天本想告诉学生的话,并不完全是你说的那些江湖门道。” 游方以请教的语气道:“吴老原本打算说什么?” 吴屏东:“我本想告诉他们,已出土传世的中国文物中,海外的收藏量远远大于国内的馆藏,而国内绝大多数馆藏文物是不可交易的。这一场炒作实际上是给西方收藏的中国文物带来了一次涨幅巨大的重新估值,推向市场后不亚于二次掠夺。……它也有意无意引发了境内盗墓破坏以及文物走私的猖獗,境外很多拍卖的东西,也不一定是历史上流失的,而是近年盗墓者通过种种途径走私出境的,又通过这种方式高价卖回国内的收藏界。” 游方歉然道:“我把课堂时间占用了,您老还没来得及说。” 吴屏东笑了笑:“没关系,我已经给他们留了作业,有学就要有思。而你说的门道也非常重要,但不论把世间种种手段看的多清楚,但也要明白整个大背景是什么,所以我把你留下单独聊两句。” 游方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不过是了解一点江湖小术,所以特敬佩吴教授您这种真正有大学问的人!……您看,我是不是也交一份作业?” 吴屏东摇了摇手:“你就不必了,你在这里蹭课是利用空闲的教学设施,我可以接受,如果交作业给老师批,那就是占用教学资源了,我不能鼓励。好了,你也走吧,不要误了中午饭。” 游方离开的时候,吴老先生还站在讲台前,望着空荡荡的教室,眼神很复杂,似有些落寞还有更多的期待。 吴屏东在课堂上话没说完,于是给学生们留了作业,他没有让游方交作业,却特意把他留下来单独谈话,这是吴老与小游第一次正式的交流。第二周又上这门课,下课时吴屏东又叫游方留一下,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给了他两样东西。 一张北京大学教学区与生活区各大食堂通用的饭卡,还有一张可以刷卡进入北大图书馆的阅览证。“礼物”非常轻几乎不值什么钱,饭卡的金额也是空的,需要游方自己去管食堂的后勤窗口充值,但这两样东西的象征含义却很特殊,会给一名在北大蹭课的外来人员的学习和生活带来极大的方便。 游方非常感动,再联想起一个多月前吴老送的两本书,几乎不知该说什么,连拒绝或者客气几句的话都说不出来。而吴屏东也没想听他的感谢,打了声招呼转身就走了。游方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的报答吴老,却找不着合适的机会,除了在教室里听课别捣乱,吴老也不需要他做什么。 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此事仅仅过去了半个月,机会居然来了。 二十一章、疯狂的玉玺 [[[cp|w:262|h:325|a:l|u:http://file1.qidian/chapters/20103/17/1505511634044227270372500930571.jpg ]]] 那一天是周六,学校没课游方又去了潘家园市场,像往常一样四处观察希望揽点私活赚些零花钱。虽然他的积蓄足够用一阵子,那也不能天天在教室里坐吃山空啊。这时裤兜里的小灵通突然响了,拿出来一看,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号码。 电话是吴屏东打来的,一年前第一次见面,游方就给了他自己的小灵通号码,没想到老先生一直还留着。在电话里吴老问他在做什么,有没有空?游方赶紧答道:“没有事,在外面闲逛,吴教授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吴屏东很客气的请游方到他家里去一趟,有事想请他帮忙,并在电话里告诉了详细的地址。游方揣起电话立刻就走,打车、坐地铁、再打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燕园附近吴老的住所。 吴屏东单身一人住在北京,他的妻子原先也是一位颇有建树的文物工作者,两人年轻时是大学同学,感情曾经非常好。后来妻子去美国进修,然后找了个机会就留在了美国,几年后拿到了绿卡。凭借着丰富的专业知识以及祖上留下的积蓄,从事古玩行业,事业经营的越来越好,十几年前在纽约开设了一家古董商行,名叫玉翀阁。 俗话说距离产生美,但距离太远分隔的时间太久,美也会消失的。妻子多次要求吴屏东去美国与她一起开拓事业,而吴屏东坚持留在燕园,夫妻俩的个性都很强很有主见,谁也不肯迁就谁。当妻子正式加入美国籍,玉翀阁也成功开业之后,夫妻俩就离婚了,很平静的分手并没有什么争吵,只是彼此的缘份走到了尽头。吴屏东还有个女儿,从小在美国长大并接受教育,是个典型的香蕉人。 吴屏东家中布置的很雅致,但有点乱,到处都放着书和各种图片。吴屏东开门将他迎进来,游方一眼就看见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两件古董,一个黑釉瓷罐和一只豆青釉瓷碗。游方愣了愣,本能的就感觉这两件东西有问题,一进屋直接冲茶几去了。 吴老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笑着问道:“真是古玩虫出身,一进屋就冲它俩来了,看出什么了吗,是真还是假?” 游方这一次很谨慎,没有轻易开口,带上茶几上放的一副白手套,捧着两件东西仔细看了一番,这才说道:“不能简单的说真假,一件真瓷假器,另一件是半真半假。” 吴屏东哦了一声:“说清楚点,我洗耳恭听。” 游方指着黑釉罐道:“这是北宋耀州窑的东西,不是赝品,但它的造形比较奇特,下圆而上窄,根本不符合当时的器形风格。其实它不是瓷罐,而可能是上面带颈部与口沿的瓷瓶,瓶形器的口沿在流传中最容易缺损,它被人从颈部截去重新磨口,变成了一个看上去完整无缺的瓷罐。” 然后又指着豆青釉瓷碗道:“这个碗只有底下的圈足是真的,上面的碗身是现代拼接的,手法非常巧表面看不出拼接的痕迹,但这种粘法我见过。不信你用碱水煮一夜,再拿出来放到火上一烤,整圈碗底就会掉下来。” 吴屏东看了看表,微微有些惊讶的点头:“你说的一点不错,竟然只用了一分半钟,而且仅仅是用眼,什么仪器都没拿,连放大镜都没用!” 游方腼腆的笑笑:“其实也不完全是用眼,有了经验就熟练,罐子的器形不对就是破绽。而瓷碗的足底最厚实,在残存的瓷片中也最容易保存下来,通常造假者都喜欢用它,因为底部带有真正的款识,连内行都容易打眼。” 吴屏东追问道:“你刚才说这碗的拼接手法很巧表面看不出痕迹,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游方伸出中指,在碗口弹了一下:“拼接的痕迹虽然看不见,但碗身和碗底的釉面还是有细微的不同,如果用指甲轻轻去弹碗沿,敲击的声音也和真品不同。” 吴屏东这回是真的吃惊了,坐起身子凑近了问道:“听声音也行啊!我怎么听不出来?” 游方笑了:“一般人都听不出来,看釉面就是了。这需要大量的真品做反复的体验对照,而且不仅要求听觉特别敏锐,还要精通音律才行。”说到这里他莫名想起了父亲游祖铭,父亲就精通古琴音律,不仅仅是爱好风雅,也是一门“专业”技能,一边接着说道:“吴教授请我来不是为了看这两件东西吧?以您的水平,还不至于被它们打眼,如果真是不小心走了眼,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也许还有办法能追回损失。” 吴屏东摇了摇头:“你以为是我从潘家园淘来的吗?搞错了,前一阵子警方捣毁了一个文物造假与走私团伙,没收了一批真真假假的东西,这两件瓷器是我从文物局的仓库里写条子领出来的,打算做教学用,给我带的那几个研究生练练眼。……文物保护虽然与古董鉴定不太一样,但也要有这方面的常识和经验。” 游方有些疑惑:“那吴教授找我有什么事?” 吴屏东站了起来:“不必总叫我吴教授,我年纪比你大很多,客气的话叫一声吴老就行。跟我来,给你看几样东西。” 走进书房,吴老打开电脑,调出了一系列图片和英文资料,图片中显示的是一方田青玉印各个角度的照片。上方是双龙扭雕,下方有阳刻直篆六字“八征耄念之宝”,刻字表面还有朱砂留下的痕迹,原来是一方乾隆皇帝曾用过的玉玺。 游方皱了皱眉头不解的问道:“吴老这是什么意思,电脑上的图片能够人为加工的地方太多了,色润和包浆也根本看不出来,您难道想要我鉴定这个吗?这样可不行,需要实物。” 吴老解释道:“今天请你来可不是为了鉴定文物,这件东西也不需要你我鉴定,是想问你一件事。你上次提到了一种江湖手段‘盘内滚珠’,我是深有感触,你还提到了上半年那场圆明园兽首拍卖会就是佳士得设局钓空子,而蔡铭超先生出手搅黄了拍卖,目的是为了破局,倒是解答了我先前的一些疑惑。” 听到这里游方立即反应过来,忍不住插话道:“难道是有人要拍卖这方玉玺?” 吴屏东露出赞赏之色点了点头:“就是下个月中旬,苏富比伦敦拍卖行将要拍卖这方玉玺,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据我所知港澳有几个大买家想出手拍回来,然后献给国家文物部门。……听说了这件事,我突然想起了近年的一系列事情,联想到你那天说的话,觉得其中有蹊跷。” 去年10月(注:两人这番谈话是在2009年10月末,此处的‘去年’是指2008年),苏富比香港拍卖行在一次专场拍卖会上拍出了一枚清乾隆双龙交扭“乾隆御笔”白玉玺,神奇的创造了6338万港元的天价,这是中国古代白玉器物的最高成交纪录。据说这枚玉玺是英法联军当年抢走的,随后各种争议与讨论不断,引起了极大的关注与轰动。 一般中国人都清楚,天子玉玺在古代象征着什么?它肯定能激起人们极大的兴趣。如果是设局的话,那这一局做的很成功,因为接下来短短的时间内,中国古代玉玺接二连三的在国际拍卖市场中出现,而且清一色全都清宫玉玺—— 转过年来的2009年4月,巴黎拍卖了一枚清乾隆“九洲清宴之宝”玉玺,被一位华人以1680万人民币买下。 不久前的2009年9月,纽约拍卖了一枚清乾隆田黄玉玺,据说以超过四千万人民币的价格成交。 而不久后的2009年11月中旬,又冒出来这枚清乾隆“八征耄念之宝”田青玉玺,将在苏富比伦敦拍卖行拍卖。 吴老刚说到这里,游方插话提醒道:“您漏了一件,去年6月,一枚‘康熙御笔之宝’蟠龙玉玺,在法国拍出了560万欧元,折合人民币接近六千万,突然创造了一个惊人的成交天价。那才是江湖术‘盘内滚珠局’中所谓的‘开棚兴岗第一惊’。……‘门槛’安好了,然后到了去年10月,你刚才说的‘乾隆御笔’白玉玺才推到香港的拍卖会上,卖出了6338万港元,已经开始在钓空子了。接下来,是一枚又一枚轮番往外出,而且是一枚玉玺带动一整场拍卖会,其他所有拍品都跟着借光,总成交额很大。” 吴老点头道:“你一提我也有印象,这几天只注意乾隆玉玺了。炒了青花又炒玉玺,佳士得与苏富比轮番上阵。它们这种跨国艺术品经营巨头,与西方大小博物馆、私人收藏家、甚至各大财团世家的联系千丝万缕,幕后老板背景复杂的很,猫腻也非常多。” 游方冷笑道:“反正就是这么个花样,看穿了也简单。” 吴老却摇头道:“一点也不简单啊,它牵涉到太多的东西了。你上次特意提到,蔡铭超搅黄圆明园兽首拍卖,目的是为破局。但蔡先生拍下东西却拒绝付款,经济、信誉、形象各方面的损失很大,这种办法不可能再三使用。今天叫你来就是想问问,有没有别的办法能破局,就是搅了下月中旬这场拍卖?” 游方愣住了,他万没想到,北京大学的一位考古学教授,想管伦敦拍卖会的闲事。在他的印象中,像大学里教书的知识分子们,管闲事的办法无非是写写文章感慨呼吁一番,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清谈而已。而听吴老意思,他老人家的打算不是动口清谈而是真想动手,搅了伦敦苏富比乾隆“八征耄念之宝”拍卖会这一局。就凭他们这一老一小,可能吗? 见游方半天不说话,只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吴老喟叹一声:“提这种问题,也确实为难你这个孩子。”言下之意没办法就算了,这种事情确实难度太大。 二十二章、默默无闻的人 [[[cp|w:360|h:257|a:r|u:http://file1.qidian/chapters/20103/18/1505511634045089026202107481215.jpg ]]] 游方心中的确为难,倒不是因为一点办法都没有,而是因为他原先根本不爱管闲事,更何况是这么大的“闲事”? 有句老话叫“江湖血冷,久医成疲”。比如一个医生见的病患多了,对生离死别一类的场景就不会那么感性,比普通人冷漠。而在江湖上混,见到别人设的各种局,无法是自己小心不上当罢了,或者私下提醒身边亲近的人,除非牵扯到自己身上,一般不会主动管闲事去拆台。 一方面是因为遇见的太多了,想管也管不过来,久而久之也就变得冷漠。另一方面就算管了,偶尔出手拆了别人设的骗局也往往吃力不讨好,得到帮助的人未必能真谢你,而得罪的人一定会恨你。这样的事情多了,足以让你混不下去,所以自古就有“走江湖互不拆棚”的说法,也是一种无奈。 自古很多江湖门派也有自律规矩,比如钓丁惩治贪吝之欲,设局针对为富不仁等等,但在游方看来,这些无非是找“劫富济贫、行侠仗义”一类的借口往脸上贴金而已,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自己心里应该清楚。所以说身入江湖,良心就让狗吃了一半,此正所谓江湖血冷。 具体到玉玺拍卖会的这种事情,游方就更不会想管闲事了,还有另一层原因。有资格去竞拍肯一掷千金的人,哪个不是非富即贵,有着天文数字的财产,游方这种小小的北漂,犯得着为他们操心吗?而吴老的想法显然不同,似乎是从另一个更深远的角度去看问题,而非拘泥于简单的一人一事。那没想到这位看似举止淡然的老先生,竟有这样一副以天下为己任的过热心肠。 按照通常的习惯,游方把事情说穿了,提醒身边的人莫要上当或跟着起哄也就到此为止。但在吴屏东老先生面前却不好不继续答话,否则总觉得对不起人家的一番关怀。此刻又想起离开家乡前,莫家原的莫老太公特意嘱咐的一句话“人在江湖,心可以冷静,但人不能麻木”,心里一翻个,还是开口了。 游方指着电脑屏幕道:“办法倒不是没有,要是能见到实物就好了,这是玉器,能上手最好。” 所谓“上手”是古玩界术语,指用手去抚mo、感觉、把玩,它在鉴定中曾很重要,而现代很多珍贵文物从保护的角度是不便直接上手的,但玉器例外。鉴定或保养玉器都讲究直接用手把玩,上手的时间越长玉的品相越好,这在过去称为养玉或盘玉,也是中国古代玉文化的一部分。 一听这话似乎有门,吴老赶紧递过一个铜版纸大信封道:“实物在伦敦苏富比拍卖行的保险柜里,你我是不可能见到了,但这里有一套各个角度的高清照片,拍照的光线非常好,绝对是没有人工修饰过的原件,纽约玉翀阁古董商行给我寄来的,凑合着看看吧。” 游方打开信封抽出照片看了半天,眼神却有些漫不经心,不知在想些什么。吴老不解的问:“照片上能看出什么办法来?这件东西不需要你我鉴定啊。” 游方笑了笑,放下照片反问道:“您老估计一下,这东西会拍到什么价?” 吴老:“既然本就是一个局,那就难说了,不能以正常道理计。但现在已经有人故意放出风声,假借市场预测的名义,说至少要在四千万人民币以上。” 游方岔开话题又问了一句:“去年在香港拍出天价的‘乾隆御笔’白玉玺,你见过照片吗?” 吴老感叹道:“不仅见过照片,当时我还特意去了香港一趟,在拍卖会上见过实物,无论是从哪一方面看都是无可挑剔的羊脂玉雕珍品,不愧是皇家玉玺,国宝级文物。” 游方:“我也见过照片,不怕您老笑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好的羊脂玉!这几年羊脂玉在国内炒得很高,仅那样一块毫无瑕疵的极品羊脂玉料,就算不是古代玉玺,卖个上百万也不稀奇。……而你再看看这件‘八征耄念之宝’,号称是和田青玉,用料从玉玺的角度可是太次了。看照片虽然不如上手断的真切,但换一种同样品相的普通玉料,我去矿产地收的话,要价一百都嫌高,外行人可能不清楚,其实石头并不是想象的那么贵。” 吴老提醒道:“玉料虽不是极品,品相也不是最好,但人家卖的不是石头,就是中国皇家玉玺的概念。” 游方一撇嘴:“品相岂止不好,这件所谓的‘八征耄念之宝’用料低劣,造型与雕工也是又笨又丑,除非乾隆脑袋有病还瞎了眼,才会拿它当玉玺!” 吴老一皱眉:“你这么说就太武断了,而且太夸张!以苏富比在国际艺术品收藏界的地位,拿出来镇场的东西至少能说得过去。况且你没见过实物就说这种话,不符合我们这一专业务求严谨的治学精神。……嗯,你笑什么?”他的话刚说了一半,却发现一旁的游方神情有异,笑得很是狡猾鬼祟,忍不住开口发问。 游方眨了眨眼睛:“吴老忘了今天叫我来的目的吗?您是想讨论治学精神,还是想知道江湖上‘拆棚’的手段?” 吴老怔了怔,额上的抬头纹更深了:“你想说它是赝品?可是我们在这里说这些,没什么用处,苏富比既然将它推出来,就有权威鉴定的程序,大多数人也会相信。” 游方还在笑:“我可没要您老说它是赝品,虽然这方玉玺的品相不太好,仅仅看照片,我认为有五成可能是赝品,但没有见到实物,而且苏富比国际拍卖会那种场合也不好乱开玩笑。正如您老所说,这不符合专业严谨的治学精神。” 吴老:“你到底想说什么,就痛快点!” “您老只需讲一个故事……,而且应该这样去讲……。我刚才说未尝没有办法搅局拆棚,但这个办法对我这种人没用,而以您老的身份地位,却是很有可能成功的。像蔡铭超先生那种搅局的手段等于是公开掀桌子,而真正的江湖高手暗中拆棚都是不上台面的,外行人也看不出痕迹。”游方凑近了,小声说了一番话。 听完之后,吴老将信将疑:“这样就行?除了麻烦一些,其他的倒也不复杂。” 游方笑道:“这个故事有讲究,您一定要私下里说,对象都是您接触过的、在文物鉴定界有身份、有名望的专家,特别是故宫博物院的那一批还有香港那边的熟人,尽量不要漏掉。一定不能公开,以学术讨论的名义,哪怕是放低一点身段,私下里的请教也行。要注意低调,可以只字不提这件东西的真假,同时将你掌握的照片和资料尽量详细的提供给对方。” 吴老微微皱了皱眉:“不下结论,不公开,就是请教学术问题?隔着这么远的亚欧大陆,只有半个月时间,能搅黄伦敦那一场拍卖会?” 游方:“越低调越好,只要将故事传出去就行。您可别小看那帮跨到古玩界的文物专家,公开捧一件东西可以妙笔生花,私下里损一件东西那也是毒舌犀利,更何况那方玉玺品相确实有问题,想挑毛病还不容易?造型、玉质、雕工哪一条不能挑,正是他们显水平的时候! 您老是考古发掘与文物保护方面的专家,一心做学问培养人才,但是跨界搞古玩的那批人可不一样。这个世界很大,但是圈子很小,您想一想那些有心又有钱去竞拍玉玺的、真正的大买家,又都是什么心态?” 玉玺是中国古代皇权的象征,但是今天在境外成了一种可交易的收藏品。真正的大富大贵之人,除了衣食住行之外,更会追求普通人所没有的享受与体验。买一块玉玺回家,平时放在架子上观赏或捧在手中把玩,遐思神游之际,体味数百年前曾号令天下的荣光,呼吸着穿越历史的神秘气息——这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还有一些大收藏家,有了足够的财富积累也会追求精神上的自我价值实现,出于民族情感、爱国心或者社会的赞誉,也愿意重金“买回”流落海外的玉玺。肯如此一掷千金的人,玩的就是感觉,眼睛里绝对揉不进沙子,不会花重金给自己心里买回一块疙瘩。 这种人有足够的财势,当然会在私下里向他认为最可靠的专家征求意见,而且不会只征求一个人的意见。既然这是设局钓空子,针对的买家主要就是华人圈中的富豪与收藏家,别忘了这是中国皇家玉玺,谁的意见最可靠?当然不会是戴手套玩玉的那批洋鬼子与假洋鬼子们。 这个圈子其实不算大,这批专家私下里面对“重要客户”说话都倾向于谨慎,而吴屏东提供的资料与所讲的“故事”能引发足够的顾虑,私下里转告“客户”既显得慎重又不用自己负责,而且从专业角度,那方玉玺确实有毛病可挑——如果你硬要挑的话。这么做等于间接在华人圈众买家的心里埋下了一块疙瘩,把感觉搞没了! 这个办法对游方没用,因为他接触不到那个圈子,但对吴屏东是有用的。 吴屏东当然不笨,游方这一问他立刻心领神会,但仍有踌躇思忖之色。游方又一指自己道:“其实我也没让您老撒谎,有熟人曾在潘家园一家古玩城的贵宾室里,好像见过这方玉玺,而且当时还有好几枚一样的。——这个故事是我讲的,我不就是从潘家园出来的?……如果觉得这办法不合适,算我没说,您老本就不必管这种闲事。” 吴老想了想,展开眉头笑了:“年纪轻轻就有老江湖的手段,真是没白混啊,你的办法可够阴的!但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假如我真的这么做,有几成把握能搅局?如果成功了,又会是怎样一种状况?” 游方:“有八成可能将这场拍卖搅黄了,但不论是成功失败,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就算这场拍卖没得逞,卖家与幕后人也会硬挺着把它遮掩过去,否则没法继续设下一局,别忘了他们可用保密做借口,不公开买家或卖家的信息。我估计最大的可能,是苏富比对外宣布拍卖成功,这枚难堪的玉玺被一位不愿意透露身份的神秘买家拍走,至于成交价嘛,很可能与事先放出的风声差不多,就在四千万左右。” 吴老盯着游方,似笑非笑的问:“小伙子,你说的这么清楚,就像能算出来一般?” 游方有点不好意思的抚了抚额头:“这就是江湖惊门术的把戏,看似神机妙算,其实无非是了解其中的门道,知道对方可能会怎样接招。……反正只有半个多月时间,您真想出手管闲事拆棚的话,很快就能看到结果。……但不论结果如何,您老与这件事都将是默默无闻,不为世人所知。” ** 二十三章、恨未一识吴屏东 吴老微叹一口气:“默默无闻我不在乎,但你刚才说――就算这场拍卖没有得逞,对方也会遮掩过去,否则没法设下一局。又是怎么回事?” 游方沉吟着答道:“江湖手段设局钓空子,可不止一道门槛,俗话说高手门槛十二道半,是一招接着一招。你搅黄了这场拍卖,只是拆了其中一道门槛而已,你出招他接招,你拆棚他不动声色的再扳回下一场,这是很正常的情况。” 吴老越听越入神:“哦,那苏富比或者策划这一局的幕后卖家会怎么接招呢?” 游方皱了皱眉:“这可说不准,但如果是我的话,第一是先咬牙把这场拍卖硬挺下来,就像刚才说的那样,虽然外人看不出破绽,但圈内人肯定都有疑心,接下来就是再做一局,把这一场拍卖在圈内造成的负面影响扭转过来。 现在是2009年下半年,如果下个月的这场拍卖会让您老给搅黄了,我估计对方还会安排另一场,最晚不会迟于2010年上半年。那时会再推出一枚玉玺来,而且是品相很好的精品,让圈内的行家都挑不出毛病来,这才是挽回不利影响的最好手段。而地点,我认为十有八九会选择在中国境内的香港特别行政区。” 吴老感慨道:“有出招就有拆招,不是搅了一局就能解决,那些人也精通你所说的这些江湖手段喽?” 游方笑了笑:“他们可能听不懂我讲的这些江湖术语,但行事的道理是一样的,不在乎是什么说法。……其实也不必太感叹,有空子才能钓空子,假如都是您老这种明白人,这种江湖局也就不攻自破了。” 吴老点头道:“说的有道理,我们管不了天下所有的事,但求从自己做起,从眼前做起,力所能及而已。今天多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你说的这位吴屏东教授,后来真的出手拆棚了吗?”听到这里,刘黎忍不住再一次开口,打断了游方的回忆与讲述。 游方莫名叹了一口气:“后来具体的事情吴老没对我说,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是动手了。” 刘黎一敲筷子赞道:“好,书卷不掩侠气!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很想结识此人。” 游方低头看着桌上杯盘中的残羹冷炙,语气低沉道:“可惜没这个机会了,吴屏东先生已不在人世,他死在狂狐那伙人的手里,现在您明白我为何会杀人放火了吗?” 刘黎张着嘴怔住了,满脸恍然与惋惜之色,过了半天才说:“难怪你这个江湖老油条,也会热血冲动冒那么大的险,设局要杀狂狐那伙人。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那么做自有道理,但是吴屏东那样一位大学里的先生,怎会与狂狐搅到一起?” 游方看了看门口,提醒道:“您老还要听下去吗?午饭点早就过了。” 刘黎一摆手:“无妨,来之前我不仅定了午饭,而且连晚饭也一起订了,都是这间包间,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唉,遗憾呐,无缘一识吴屏东!我不多嘴了,你接着讲吧。” 老头真是好算计,早就想到游方“交待”的时间不能短了,竟然连晚饭都订好了。刘黎的表情并没什么得意之色,显然是被游方的故事吸引了,看这架式假如他不讲完,老头也不会放他走。 …… 伦敦苏富比“八征耄念之宝”玉玺拍卖会的情况,正如游方所料,半个月后消息传来,那枚玉玺以大约四千万人民币的价格,被一位不愿透露身份的神秘买家拍走,看上去这场拍卖会没有什么异常,但不少圈内人都对此疑虑重重。 内情是否真如游方的猜测?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只能说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但有另一件事游方推断的很准,转过年来到了2010年4月中旬,在香港果然又开了一场国际拍卖会,推出了另一枚玉玺。而且噱头添了点新意,以往拍卖会上出现的大都是方玺,而这次隆重推出了一枚清乾隆白玉圆玺,品相很精美。――这些都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注:本章节发布时间是2010年3月中旬,而上文提到的时间是2010年4月中旬,以现实来看还没有发生。所以小说就是小说,相关人物与言行纯属虚构,特此声明。) 经过这件事,游方与吴老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当伦敦拍卖会的消息传回之后,吴老还特意请游方到家里吃了一顿饭,象征性的开了一坛陈年花雕庆祝,至于为什么,一老一小都心照不宣。从此之后两人在私下里的交流就多了,别看游方小小年纪就懂得江湖八大门的种种门道,但论学问和见识,他肚子里的那点货连吴老的一个零头都抵不上,自然是乐意虚心求教,屁颠屁颠的随叫随到。 吴老对江湖八大门的种种门道,尤其是自古流传的各种风水术非常感兴趣。他老人家虽然学识渊博,但有些在民间以师徒世代传承的东西,他也不是很了解。这里面的种种独门讲究,按老规矩是不会随便对外人讲述的,但游方却毫不藏私,吴老问什么他就说什么。 一方面是因为他敬重吴老,既然对方求教,他就不藏着掖着;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没当回事,反正都是江湖上忽悠人的玩意,在吴老这种大学问家面前有什么好故弄玄虚的?但吴老的态度却很认真,至少比游方本人要认真,从来不轻易下什么结论,总是试着以自己的知识去解构,并经常与游方一起探讨。 这段时间,游方除了在阴阳宅建筑结构方面很有收获,在风水方面并没有学到更多,但对以往所学的理解却透彻多了。 吴老也明白,游方这种毫不藏私的态度对于江湖人来说是很难得的,所以他也很感谢,没事总把游方叫到家里来吃饭,平时的关照也很多。后来吴老发现游方手中有一面雷发宣用过的老罗盘,简直是爱不释手,没事就叫游方带着罗盘到他家去,以探讨风水的名义拿过去把玩不已。 去的次数多了,游方也不好意思总是白蹭人家的饭,经常揣着罗盘、买好菜、拎着酒上吴老家报到。但两人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还是因为一只赝品元青花梅瓶。 时间转眼就到了年底,在校学生们男男女女过新年,各班级的活动很多,大多是聚众娱乐、集体吃喝等等。游方在陈军那里淘了一台七成新的二手电脑,租的房子里也接了宽带,没事蹭蹭课、练练拳、打打坐、上网查查资料再去图书馆读读书,日子过的很充实。 这天游方正在网上看一个名叫“徐公子”的网络作者写的仙侠小说,手机突然响了,吴老要他过去一趟有点事情,顺便一起吃个晚饭。游方出门,在增光路上买了一只西北风味的烤羊腿,拎着去了吴老家。 反正是熟门熟路,进门也没什么好客套的。然而刚放下东西游方的脸就有点发烧,因为茶几上放着一只精美的青花梅瓶,旁边还有几枚碎瓷片。那梅瓶无论从纹饰、釉面、造形各方面看都是元青花的特征,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传世完整的元青花器物可是太少见了,假如这件东西是真品,国际拍卖行特意设局炒出来的价可以上亿,若真的在收藏界内部交易,上千万也不稀奇。 游方脸上发烧是因为他认出这件东西的来历了,不是真品,而是非常高明的仿制品,出自他的父亲游祖铭之手。这个瓶子上有父亲的独家标记,他一眼就能认出来。游祖铭这个习惯据说是效仿古代某位琢玉大师,经常在自己制作的器物上留下明显的印记,不明底细的人却看不出来。 吴屏东见游方的脸色有异,笑着招呼道:“怎么样,就算你见多识广、眼力活一流,也没见过多少元青花整器吧?过来看看这个瓶子还有这些瓷片,帮我鉴定鉴定。” 游方忐忑不安的坐了下来,尽量不去看那只梅瓶,拿起碎瓷片端详了半天道:“瓷片应该是真的,断茬的特点比较明显,那时的胎质火侯比明清时代的瓷器要差点,元青花虽然炒的贵,但论烧造工艺并不是最好。……至于这个瓶子嘛,您老能不能告诉我是从哪来的?” 吴老:“你怎么是这个表情?这些东西是一个晚辈拿来的,我要她帮我搜集一些元青花瓷片样本,结果她还送来一个瓶子。我和一些同事都看了,挑不出毛病来,但又感觉不像真的,所以请你掌掌眼,这一方面的眼力活你比我强。” 游方松了一口气:“不是您老自己淘来的?” 吴老笑了:“这些瓷片我倒能买得起,但这个瓶子如果是真的,你认为我能买得起吗?如果是非常高明的仿制工艺品,倒还有些收藏价值。” 游方的语气闪烁:“它不是真的,如果在市场上论价钱,几百万到几万都有可能。” 这话说的有趣,高防赝品也是有生产成本的,但在市场中出手的价格却非常不确定,比如同样的瓶子,一只可能卖到上百万,另一只可能几万块钱就出手了,而且都是同一个人卖的,外行人往往不明白其中的奥妙。 桌上放的梅瓶代表着游祖铭仿造工艺的最高水准,烧造时完全以古法建窑,特地从南方千里迢迢运回的瓷土,专门搜罗来釉料,经过多次实验才烧造成功,烧制过程中“废品”很多,真正成器的比例很小。这么算下来,烧制一批器物的成本很高。 假如一共烧出来十件,平均每件仿品的成本是十万,那么是否在市场中都是以十万以上的价钱出手呢?那倒未必!因为这种东西被人收走流入市场,大多是冒充真品卖的,假如其中一件卖出高价赚回了成本,其它几件就是添头,再出手都是净赚,可以便宜的多。所以古玩市场当中赝品的价格非常不确定,不能单纯以仿制成本来衡量。 这个瓶子的做胚、画工、上釉、烧造都是游祖铭亲手为之,游方有印象,因为烧成这一件东西非常不容易,记得是在几年前被一位土耳其籍华人买走了,游祖铭要价二十万,是当时家中很大的一笔买卖了。它今天怎会出现在吴老家里?虽然搞古玩的有一个老规矩,就是不追问持有者东西的来历,但游方还是忍不住想问清楚,又不好开口。 吴老闻言有些疑惑:“听你的口气,已经断定它是赝品,可你刚才根本没怎么看,眼神也不大对劲,到底怎么了?” 游方顾左右言他:“您老为什么不做个检测?” 吴老呵呵一笑,看着游方表情似有深意:“我倒想做个光谱分析,但元青花的样本数据太少,结论还不够权威,所以最近国家文物局也在搜集元青花瓷片,我帮着做些工作,桌上这些瓷片就是这么来的。……小游,我怎么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是不是有话不方便说?” 游方想了想答道:“我还是想问清楚这件东西的来历,它的确是赝品,不知您老的那位晚辈或其他朋友有没有被打眼?” 吴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打眼倒是有的,连我都看不出真假,但是你放心,没人上当受骗,这东西也不是高价买来的。至于具体的来历,不太方便告诉你,但现在它就是我的。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既然一口咬定它是赝品,总得讲出个道道来,可别连我都坑了。” 游方甩了甩脑袋,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不瞒吴老,硬着头皮道:“给我一支铅笔和一张白纸。” 纸笔拿来之后,游方趴在茶几上描摹梅瓶上的一小块图案,就是梅花树干虬结弯曲处的纹路。他没有把原图全描下来,只是把树干中间某一团看似很精细复杂的勾连曲笔画在纸上,然后在旁边又写了一个“游”字,将这张纸推到了吴老面前。 二十四章、回家 不用解释什么,吴老也看出了门道,白纸上特意描摹放大的这一块图案,就是树干虬结扭曲的纹路,本无异常。但经过游方一标注,笔画勾连之间怎么看怎么像一个行草变体的“游”字,也不能说“像”,因为它本来就是! 绘制此梅瓶的画师有一种不经意间的狂放与玩世不恭,竟然在器物表面这么显眼的位置大大方方的签名,按照中国人的传统习惯,此人应该姓游。而且这个签名连熟悉汉字的中国人都看不出来,更何况那些老外呢?要不是游方特意指出,就连吴老都没注意到,一经点破之后,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吴老拿着放大镜在瓶子上观察比对了半天,有赞赏的神色还略带点自嘲,随后放下瓶子看着游方,语气似是责问的说道:“游成方,你的姐夫就是我的学生池木铎,从本科到博士,我带了小池九年,关系非同一般。这么长时间,你为什么一直不说呢?” 冷不丁听见这一句,游方有一种阴谋诡计被人拆穿的感觉,赶紧站了起来很尴尬的答道:“吴老听说过我,您早就知道我是谁?” 吴老笑了笑,表情难得有些狡狯:“我不知道,但我早就在怀疑。小池对我说过他小舅子的事情,而你叫游方,名字就差一个字,小小年纪精通风水,古董也玩的这么精,实在太巧合了,我没法不怀疑。” 游方低首而立,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又像个挨批评的学生,低声问道:“您老为什么不问我呢?” 吴老:“你不愿意说,应该有自己的原因,我又何苦点破呢?再说了,我只是怀疑,直到今天我才敢确定。早就听说你父亲游祖铭是一位仿古工艺高手,你认出这个瓶子上的标记,不仅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也等于告诉我这只梅瓶的来历。” 游方有些意外:“您老不知这只梅瓶的来历吗?我刚才还以为你是在故意试我。” 吴屏东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它的来历,但刚才你点出了上面的印记,我又不是傻子,应该能想到,你一定就是游成方,而这件东西出自你父亲之手。……小游,我不问你也就罢了,你自己为什么一直都不说?” 游方很不好意思的挠着耳根:“我是觉得有点丢人。” 姐夫是北大文博学院的博士,如今已经是河南省考古所的副所长,而小舅子连大学都没上,是个离家出走的小混混,还厚着脸皮到北大来蹭课。在别人面前游方倒觉得没什么,但在吴老面前,他总感觉有些丢人,至少说出来是丢姐夫的脸。再加上吴老一直并未追问,游方也就没有主动开**待。今天倒好,因为一只瓶子被一语点破小九九。 吴屏东也站了起来,伸手在游方的脑门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一记:“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也没有再多责问什么。 这天晚饭的时候,餐桌上烤羊腿的旁边就放着那只梅瓶,吴老一边吃一边看,一边看一边叹,一边叹一边赞道:“你父亲确实与众不同,不仅在工艺上能仿制古风,为人也颇有古风,培养出游成元与你,这两个孩子都不简单啊。” 别人夸自己老子,游方当然不能反驳什么,坐在那里却不接话表情也有些不以为然。心里甚至有点奇怪,吴老为什么要夸父亲?游祖铭不过是个伪造古玩的高手而已,一般搞考古鉴定的文物工作者最恨的就是这批人。 游方的表情吴老当然看在眼里,似笑非笑的问道:“你是不是对你父亲有点意见,不用否认,都写在脸上呢!……其实恢复古代工艺,也是文物研究中很重要的一项工作,我听池木铎说过,你父亲做生意有三条原则,是真的吗?” 其实游祖铭本人并不是出售赝品的文物贩子,而且他做生意还有三条原则:一是接活不还价,二是出货不说假,三是一定要留下独门打眼的印记。 游祖铭除了自行仿制一些古代工艺品之外,最主要的生意是按照客户的要求,专门订制某些古代器物的仿品。有客户拿着图样或写明要求来订货,游祖铭开价多少就是多少,从来不还价。如果对方觉得贵,那就别做。这也是拒绝某些客户的办法,假如某些活游祖铭不愿意做或者感觉不能碰,就会开出一个谁也接受不了的高价来。 游祖铭出手的每一件重要器物,都会附上自己亲笔所写的“说明书”,很明确的指出这不是古代原器,而是仿制什么时期什么地方的东西,该器物在历史上有什么典型特征,这件仿品出自何人之手。以上内容用毛笔在上等生宣上写清楚,并留下自己的签名与篆章。 因为生宣是透墨的,铺在下面的那一层也会留下同样的墨迹,游祖铭就把下面那层留在自己手里,连同器物的照片一起收藏。假如有人拿着东西出去当赝品行骗,一个不留神栽到警察手里,追查到白马驿游家这里来,游祖铭也能解释的清楚不会牵连进去。 最后一条原则就是留下自己的独门印记,假如知道破绽的话,一眼就能看出来。比如此梅瓶上隐藏的亲笔签名,不告诉你谁也不容易注意到,但一点破却很明显,是游祖铭最典型的印记之一。 听吴老这么问,游方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那三条规矩是我奶奶莫四姑传下来的江湖册门讲究,如果不守的话,奶奶会打断我爹的手。”想了想又一撇嘴道:“其实还不是自欺欺人,明知道来买这些东西的人都是想干什么,出去之后十有八九还不是被人冒充真品。” 吴老笑了笑:“是有自我安慰的成份,但说成是自欺欺人也不完全对,至少没有自欺。天下这么大,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都有,能守好自己的门槛,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已经不错了。刀能杀人,难道铁匠铺就要关门吗?他就是干这行的,人在江湖还能怎样,否则拿什么把你们姐弟养大?” 游方:“对对对,您老的话当然有道理,人在江湖还能怎样?我并不是有成见。……但说穿了也就是这么回事而已,您老不必那么夸奖,也没有什么好夸的。” 吴老却饶有兴致的解释道:“年轻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夸你父亲还有另外的原因。……我问你,宋有五大名窑,明三代与清三代中国瓷的水准达到巅峰,国人常引以为豪。英语里的中国与瓷器可是同一个单词,但是到了当代,提起陶瓷艺术,你能想起什么?” 游方挠了挠后脑勺:“好像没太多值得大书特书的。” 吴老意味深长道:“再过千年,我们能给后人留下什么珍贵文物,能够代表一个时代信息?我认为你父亲这种人,应该创造属于自己的当代器物,他已经具备这种素质,恰如几百年前的那些工匠与艺术家。” 游方微微一怔:“吴老言重了,我父亲确实挺有能耐,但达不到您说的这种层次!” 吴老反问道:“不去做,怎会达到?至少他已有这个潜力,自己也一定想过,既然拥有如此技艺,那么所追求的人生境界究竟应是什么?” 听到这里,游方突然站起身来,自己去厨房的窗台上拎过酒瓶,拿来一个杯子倒了满满一杯酒,双手捧起,很认真的说道:“吴老先生,我敬你一杯,替我家父谢谢你!您这番话,我一定会转告他的,这些年来家父自己确实可能想过,您老是一语道破天机。” 吴屏东也不客气,看着游方喝下满满一大杯酒,又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转告你爹啊?是不是很久没回家了?小小年纪离家出走闯江湖,究竟与家里有什么矛盾和成见?” 游方含含糊糊的说:“也没什么矛盾,一点小事情,家务事而已。” 吴屏东:“我听小池提到过,你姐姐还有其他家人都挺担心你的。” 游方低头道:“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吴屏东:“是啊,你这种孩子在哪里都能混得开,说担心有点多余,说关心总可以吧?……再问你一句,你说你父亲做生意有三条规矩,假如不守,你奶奶会打断他的手。那么你将来做同一门生意呢,是不是也得继承这三条规矩?” 游方嘟囔道:“我没想干这行,假如真干的话,规矩当然会守的,学手艺的时候就说的清楚,要么答应要么别学。” 吴屏东追问:“假如你一不小心坏了规矩,你父亲是不是也要打断你的手?” 游方随口答道:“说是这么说,够呛真能这么狠,给个教训一定的,我毕竟是他亲儿子。” 吴老突然笑了,慈眉善目很是和蔼:“原来你也清楚,家人到底是为你好的!……就别绷着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马上就放寒假了,准备回家过年吧。小池今年要与成元一起到你家过年,我明天就给他打个电话,说在北大遇到你了,你春节也要回去。” 在外面飘的时间不短了,早先的尴尬以及心里那点小疙瘩回头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父亲与兰阿姨在一起只要日子过的好,不也是好事情吗?游方早就想回家看看了,但总觉得在外面还没混出名堂,面子上有点抹不开。今天吴老给了一个台阶,游方很痛快的顺着下来,决定回家过年,以前的小矛盾不必再提。 总不好意思空手回去,寒假前游方去了一趟潘家园市场,给奶奶、父亲、姐姐、姐夫以及莫家原的各位长辈淘了一些惠而不费的小件古玩当礼物,总共花了八、九千。转念又想了想,也别显得自己太小气,最后给兰阿姨也买了一份礼物。 在回家的路上,游方的心情还有些忐忑,不知家人会给什么脸色。但是等到下了车,远远望见白马驿的村口时,心头陡然一片温热,连眼圈都止不住的红了。回到家中,姐姐与姐夫已经到了,没有担心的情况出现,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就似在外地上学的孩子放假回家一样。 父亲很高兴,晚饭时多喝了好几杯,兰阿姨也很热情大方,而奶奶莫四姑看着游方带回的礼物,更是笑的合不拢嘴。只有姐姐游成元一把揪住游方的耳朵,把他拎到一旁教训道:“你这坏小子,说走就走,一去这么长时间才回家!”随即被奶奶打落手臂道:“别这样,成成已经是大人了,自立门户有什么不对?你看他在北京买的东西,一件都没被打眼,不错,有出息!” 2010年2月,游方在家乡很开心,一家人团聚其乐融融。大年初一,游祖铭特意代表儿女晚辈一起给吴屏东教授拜年,但电话一直没打通。游方在家中一直呆到正月十五,过完元宵节才回北京,临行前还装出一副学业、事业都很繁忙的样子。年轻人好面子,他的底细家里人估计都很清楚,但谁也不点破什么。 在火车上仍然打不通吴老的电话,原本很欢畅的心情莫名变得有些不安,到了北京游方没有先回自己的住所,而是提着从家乡带来的礼物,直奔燕园附近吴老的家。 二十五章、告别 就在游方听吴老的劝回家过年的时候,吴屏东老先生自己竟然离家出走了!听到这个消息,游方整个人几乎都傻了。 公开的消息是吴屏东退休了,但像他这种大学教授,只要身体还允许,退休只是一种程序,一般都会继续返聘从事教研工作。吴老一生热爱教学与研究,怎会突然甩手不干了?游方打听到的进一步消息是吴老的身体不好,因此申请退休疗养,在新学期到来前离开了北京。 吴老的身体确实不好,但日常生活中的言谈举止看不出有任何虚弱的迹象,他三年前动过一场大手术,随后几乎没再住过医院。游方从惊门相术的角度,一直觉得吴老的气色不佳,曾多次劝他去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而吴老只是苦笑并不接话,难道这一次是旧病复发了? 吴老还真是以旧病复发为理由离职的,并且宣称要去游览各地大好山河与风景名胜,陶冶情操舒爽胸臆。临行前还对几位同事开玩笑,他这个老单身到四处云游,说不定还能再找个新老伴,展开一场浪漫的夕阳恋。 在风景灵秀之地调养,确实对身心更有好处,如果他老人家真来一场黄昏艳遇,倒也是人生喜事。但是游方却觉得心里非常不踏实,因为吴老联系不上,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位老先生在外地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他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游方开始回忆寒假前与吴老最后几次见面的情景,当时吴老已知道他的身份,两人成了几乎无话不谈的忘年交。吴老很少再询问游方关于风水玄学方面的事情,反而对与册门有关的事打听的很详细:文物贩子怎么收货出货,各条线上的人如何暗中联系,找什么样的中间人才能接上线,彼此打交道都有什么规矩,怎样才能取得对方的信任等等。 游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吴老将这些事了解的这么详细有何目的,难道他要协助公安机关破案吗?据游方所知,吴老曾经参与过文物稽查部门联合警方对境内的盗掘与走私团伙的打击行动,但他当时的身份只是协助进行文物鉴定工作,可不是冲在刑侦第一线,哪能让他这种年高体弱的学者直接与犯罪份子交锋呢。 难道吴老先生真的要去闯荡江湖一圆他的大侠梦吗?寒假前最后一次见面,游方告诉吴老自己第二天就要回家了,特地来道个别。吴老很高兴,晚上还多喝了几杯酒,带着醉意说了许多以前没讲过的、掏心窝子的话。有一番话游方记忆犹新―― “我六十多岁了,一直有个梦想,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在你眼里我是一本正经研究学问的人,其实我也很喜欢看武侠小说,从民国到当代的武侠书都读过不少。年轻时就经常幻想,习得一身高超剑术,仗剑江湖除暴安良,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说着说着吴老还唱了起来,唱着唱着突然又长叹一声:“唉!――可惜我只读了一肚子书,在学校里当了一辈子教书先生,眼瞅着黄土已经埋到下巴了,还在这里做着江湖大侠的梦。” 难道这位老先生真的去闯荡江湖了?游方很清楚吴屏东最恨什么人:首先是破坏性盗掘文物的团伙;更可恨的是组织指挥盗掘、低价收购黑市文物偷运海外的跨国走私集团;还有那些接赃、洗赃、销赃,再将这些东西推向市场谋取暴利的幕后黑手。老先生将种种江湖门道问的那么清楚,十有八九就是冲着这些人去的! 假如真是这样,那他的处境可是太凶险了!别说是吴屏东,就算是游方本人也不敢轻易为之,那些门道都是纸上谈兵啊! 连续一个多月的四处寻找打探,吴屏东仍然毫无音信,游方终于坐不住了。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他平生第一次客串飞贼,凭着一身好功夫爬上了四楼阳台,从书房的窗户潜入了吴老家。 他当然不是为了偷东西,而是想查找有关吴老去向的线索,果然发现了蛛丝马迹。书房中那只赝品元青花梅瓶不见了,撬开书桌的抽屉却找到了一份最新的病历。吴老的确旧病复发了,而且情况很严重,医生建议他立刻住院接受手术,显然吴老并没有接受这个建议。 在吴老的电脑里,游方发现了很多资料,大多是近年来警方破获的各类文物盗掘以及走私案的索引,以及江湖上所谓的“私人收藏家”私下参与黑市交易的种种内情,这些材料也不知吴老是从哪里弄到的。看来游方猜的没错,老先生很可能以一位私人收藏家的身份,企图打入这些团伙钓空子去了。 游方临走时“偷”了一样东西,就是吴屏东的电脑,他拿着电脑去中关村找老朋友陈军,请他追索电脑中留下的信息:老先生最近一段时间都上哪些网站?在什么论坛使用什么化名?以什么身份发帖?与什么人联系交流过?有多少邮件或留言往来?只要有线索的尽可能都去查。 从陈军那里出来后,游方立刻拿着病历赶往吴老检查身体的那家医院,经过一番询问打听找到了当时的主诊医生,再经过一番软磨硬泡的哀求到最后差点动手用武力威胁,那位原本爱搭不理的医生终于详细介绍了吴老的病情。 吴屏东旧病复发之后情况已经很严重了,假如不接受手术只进行保守治疗,很可能挺不过一、两年。如果做手术的话风险也很大,最好的结果当然是手术成功,但乐观的估计也不过是三、五年,最悲观的估计是下不了手术台。 医生甚至还对吴老说出这么一番话:“保持好心情,乐观开朗的心态是健康的法宝,该享受什么就去享受什么。”这位医生最后还向游方感叹道:“吴教授病情这么重,但外表一点都看不出来,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样的意志在支撑!” 至此游方终于理解了吴老的举动。每一个人心目中可能都有深藏的梦想,在平时没有条件、也不可能下决心去实现,酒喝多了空想一番而已,世上绝大多数人不都是这样吗?但吴老此刻的情况不同,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反正天年将尽,索性豁出去了,一舒胸臆去追求此生的梦想,也尽量弥补内心中时常感到的遗憾。 游方甚至想到去报警,可是这警没法报呀。无奈的他只能硬着头皮去找一个人,就是那位曾经把他带进派出所的警花谢小仙。谢小仙是北京大学法学院的在职研究生,为了学习方便已经调到燕园派出所工作,居然还升任了政委。她年纪不大入党却挺早,工作上能如此顺利,看来家里一定有相当过硬的背景关系。 经过两年多以前进局子的教训之后,游方后来在未名湖畔又遇到了这朵警花,再后来,游方还帮过谢小仙一个忙,让她有机会立了一功,破获了一个诈骗团伙(注:相关内容后文另述)。此事也是谢小仙在基层派出所获提拔的原因之一,有关系又有事迹,升迁总是比较容易。 谢小仙很忙啊,好不容易见了一面听游方说明事情的经过,虽然表示关切同情但也爱莫能助。吴屏东的情况并不是无故失踪,他走之前交代自己的打算,性质就相当于关了手机独自外出旅游,派出所不可能立案调查。退一步说,就算将来确认失踪,也不过是发一个网上协查通告而已,不可能在全国范围动用警力专门查找这么一个人,谢小仙一个小小的派出所政委当然更没有这个能力。 游方还不死心,央求谢小仙想办法去查另外一个线索。吴老出门不可能不花钱,这么长时间也不可能全用身上带的现金,必然要去银行取钱。假如他还用过自己的户头,包括银行卡或个人账户,银行能查到记录也能查到他取款或刷卡的地点。老朋友陈军虽然号称江湖黑客,可不敢入侵这样的系统,只有求谢小仙找个借口通过关系去银行查。 这是违反纪律的,谢小仙一开始没答应,于是游方天天在法学院与派出所门口两头堵她,反正豁出去了被拷进局子也不怕。可不敢用武力威胁,就是死缠着软磨硬泡,搞得派出所的同事与法学院的同学们还以为游方在追求警花姐姐,暗地里佩服这小伙的勇气与脸皮。 堵了三天之后,谢小仙终于答应通过私人关系帮游方查一下。谢小仙还真查到了线索,不仅包括吴屏东在各地的取款记录,还有南方某地警方破获了某个特大文物盗掘与走私集团的消息,首犯“杜秀才”已经落网,据说直接涉案金额可能高达数亿,而间接的文物损失价值则难以估计,此案已惊动公安部。 此大案的破获非常偶然,据内部消息,有一名“黑市收藏家”不知通过什么途径搭上了这个团伙,要见杜秀才谈一笔“大生意”。杜秀才为人诡诈的很,经过多次试探之后第一次见面也没有暴露太多的底细。没想到那位收藏家目的就是为了见杜秀才一面,确认他的身份,一出门杜秀才就落网了,警方顺藤摸瓜破获了一系列大案。 那位“收藏家”事先没有与县市警方联系,而是直接联系了当地省公安厅与国家文物稽查部门,至于他的身份谢小仙也不清楚,这些内情还是听一位在公安部工作的长辈说的。而距离案发地点最近的一个市,就是吴屏东最后取过银行存款的地方,时间上也很吻合。 就在谢小仙查到线索的同一天,游方接到了从南方某地寄来的一封信,竟然是吴老写来的―― 小朋友游成方: 你好,先容我说一声谢谢!我当了一辈子老师,临走前却在你那里学到了很多,使我有机会去做自己这一生都在想而一直未能去尝试的事情。多少年了,从来没有过这么纵情任意的日子,现在的我,感觉自己就是一位年少风liu的江湖侠客,虽然腰间未悬宝剑。 我知道你一定会打听我的去向,以你的聪明才智,一定会猜出我想干什么,也能理解我为何要这么做。 曾经想对你说:好好学,不论想什么办法搞一张真正的本科文凭,然后来报考我的研究生,我会像当年带小池一样把你带出来,送到正途上。可惜老天爷不给我这个机会,至于原因,你恐怕已经清楚了。 你是个出类拔萃的孩子,很聪明,很多话不用我再多说。只想告诉你,一定要好好选择自己的道路,人生最珍贵的东西要时刻收藏好。行走在江湖上,我们究竟在寻找什么?追求人生境界的过程,就是生命的意义。 自私的人困于自身的追求,无私的人忘于人世的追求,但若这两者最终是一条归宿,那将是人生大幸。古人云:“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我以这种方式成就了我的自私,对,就是自私,也是人生大幸。所以你应该祝贺我,此所谓求仁得仁。 最近做了几件小事与一件大事,非常高兴,趁着时间还来得及,还想再做几件事。也许最终将以一种默默无闻的方式离去,但我独享了内心的轰轰烈烈,痛快!你应该替我高兴,真的应该高兴!知道你一定在找我,特意写这封信给你,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最后请原谅,我以这种方式向你告别。 ――老朋友吴屏东,2010年3月21日 ** 二十六章、涌泉相报 这封信是一个星期前写的,今天才寄到。游方读着读着,从胸口到嗓子眼就像被什么东西充满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却顺着脸颊劈里啪啦的往下掉。自从母亲去世后,已经快五年了,游方还是第一次如此泪如雨落。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谢小仙告诉他查到的最新消息。 有了线索就好办,游方没有再找任何人帮忙,以最快的速度简单收拾了一下,离开北京径直南下,去往南方吴老曾出现过的陆安市。 游方却来晚了,在陆安市一带没有查到吴老的行踪,看来他已经离开了,那封信中写的清楚:“趁着时间还来得及,还想再做几件事。”游方觉得很担心,看来吴老没有暂时收手避避风头的意思,出了杜秀才这么大的案子,整个有关的黑道圈子肯定都有风闻,这个时候是不能连续设局的,否则风险极大! 吴老可能不完全清楚这些江湖门道,或者就算清楚他也等不及了。此时游方又接到了谢小仙的电话,说吴老的行踪在山东又出现了。游方心里直叫苦,老先生到现在还在动用原先的银行账户,就算是背着人私下里取钱,这也可能成为身份上的破绽。 游方立刻折转北上赶往山东,仍然没有查到吴老的行踪,却通过另外一些途径打听到一件事。河北附近有个以“大光头”为首的盗墓团伙,最近得到了一只元青花梅瓶。还有一位企图设局的老海,也栽在这个团伙的手里。那位来历有问题的老海是团伙里的掌眼先生牵的线,大光头连掌眼先生都给做了,现在这个团伙正在寻找新的掌眼先生。 游方的心就似沉入了冰凉的海底,什么都明白了。他没有立刻去接触这个团伙,而是默默的回到了北京,一路上脸色铁青几乎没说过几句话。走进增光路旁他居住的小区时,正好有个邻居出来溜狗,那条黑狗挺凶的见谁都汪汪叫,但是和游方打了个照面,那狗居然吓的一缩脖子发出惊恐的呜呜声。 游方为何没有直接去接触大光头团伙,因为陈军追查整理吴老的电脑中留下的线索,已经有了一点眉目。从留下的资料来看,吴屏东似乎早就听闻过这个团伙,也知道团伙真正的头目并不叫大光头,而是一位北京的古董商。此人经常混迹于网上某历史文化遗产介绍、各地史志传说以及风水研究的论坛,使用的id经常变换。 游方做了一个决定,要在北京设局,等着此人主动找上门来,这就叫有心算无心。此刻的他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心中的痛憾越来越清晰,人却越来越平静。游方不知道这个设想能不能成功,但是他一定要做些什么,否则无法“原谅”自己。 游方很有耐心,一连用了三个月时间,经常在某些网站上发帖,与坛友们讨论各种问题,关于风水与民俗、风水与墓葬、风水与史志考证等等。主题从不刻意提盗墓内容却经常沾边,语气中对这种现象好似很不在乎。从论坛讨论来看他的受教育程度似乎不是很高,时常将一些生僻字给写错了,但是对传统风水的研究绝对精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民间高手。 三个月后,狂狐果然主动找上门来,借口很巧妙――恰好路过北京,来拜访心目中十分钦佩的“师父”,同时也感谢游方在网上帮过的忙,一定要请他吃个饭。两人第一见面,地点在北京牛街的一家羊羯子火锅店里,是游方挑的地方。 游方帮过狂狐什么忙?狂狐在网上跟帖发过很多张实物照片,请“楼主师父”帮忙看一看具体的风水,游方并没表现出特别的热情,只是对很典型的风水局感兴趣,“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分析一番。狂狐往往很热情的回帖感谢,声称楼主师父帮了很大的忙云云,显得很是自来熟。进过一番试探与铺垫之后,他终于找上门来见面了。 狂狐自以为干的很巧妙,“钓”到了一位难得的掌眼先生,殊不知一头栽进了游方早已张好的网中。江湖术中“有心算无心”这一招,其要义就在于――实际上是张三暗中设局算计李四,偏偏却让李四自我感觉一直在主动算计对方。 …… “前辈,此事的前因后果,您老应该清楚了,无需我再多说了吧?”游方突然抬起头结束了这番讲述。他方才一边回忆一边诉说,回忆的过程很详细,但讲述时并没有全盘托出,省略了有关自己的隐私部分与无关紧要的枝节,只将与吴屏东的结识经过以及为何要杀狂狐等人的原因交待清楚。 窗外济南的街道旁亮起了路灯,在讲述过程中,服务员早已进出好几回,撤下了中午的饭菜,又重新摆好了晚上点的另一桌,此刻连晚饭也吃完了,时间已经到了八点多钟。 刘黎的表情仿佛听的意犹未尽,摆了摆手道:“你不愿再说那就不必多说了,我老人家只想问三件事。第一,狂狐的眼界不低,他是如何看中你的?” 游方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答道:“我引起狂狐的注意,是因为在网上用一句话解了玄空派的九宫飞星局,所谓九宫挨星轨迹,其实可以用最简单的九进制运算来解决……”(注:原理请参阅本书“相关随笔”中的《玄空飞星与九进制数学》,此处不再展开详述。) 刘黎不住的点头,神色很是欣赏:“不错,很不错,是别人教你的吗?” 游方摇了摇头:“不是别人教的,我当初随家乡一位长辈学习玄空风水诀时,也是用飞星轨迹图来推算,而且不许画图只准在心中默算。刚才那些,是我几年后将各种运盘、山盘、向盘变换烂熟于胸之后,突然想明白的。” 刘黎:“嗯,有道理,应该是这样。那么第二个问题,狂狐此人很精明,你在他们那伙人中也混了不短的时间,如何掩饰自己?要知道相处的时间长了,言谈举止间非常有可能露破绽。” 游方淡淡苦笑:“前辈应该知道一种老说法,叫作‘装傻不如成痴,一痴能破百巧’。我的办法也简单,就是让自己痴迷于风水而不问其余。不论与谁交谈什么,只要三句话一过,我都能扯到风水上去。” 刘黎笑了:“这种办法也要有底气才能用,看来你的风水地理之术,虽不说很高明,但根基却学的很扎实。……好了,我还有最后一问,以你的身手与所学,一定得自高明的长辈调教,你为何不向人求助,而是孤身一人去行此凶险之事?”他老人家眼界可真高,就游方的水平也谈不上很高明。 游方微微抬起头,目光似乎穿过刘黎身后的墙壁看向很远的地方:“任性涉险,莫轻他人之身,吴老也是一人去的。……前辈,你该问的都问完了,晚辈可以问你两个问题吗?” 刘黎一耸肩:“请问吧。” 游方:“第一,在江湖同道面前,我算是给你一个交待了吗?” 刘黎很认真的点头:“算,当然算,我若是你也得动手。下次再有这种事,你要杀人放火,为师在旁边给你递刀子递打火机!” 游方的脸色微微一沉:“我可不想还有下次,这种事情,一辈子遇到一次还不够吗?……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前辈自称曾在梁任公门下听讲,又与梁思成先生平辈论交。而吴屏东是梁思成的学生,论年纪可以做我的爷爷,论身份也是我的恩师。您若收我为徒,岂是不是乱了江湖上的辈份?” 这话在外行人听来多少有些牵强,然而刘黎闻言却变得愁眉苦脸:“说的也是,老师父小徒弟,入门就给别人做祖师爷吗?唉!我也是没有办法,谁叫我那八个徒弟都不在了呢?也没留下什么传人,不得已而为之……” 传统的江湖人都是很讲究传承辈份的,比如当今那些相声演员,辈份上还带有明显的老规矩留下的痕迹。如果某人的年纪太大辈份过高,是不适合直接收徒弟的,否则一个刚入门的小徒弟就成了别人的祖师爷,同道见面往往很尴尬,对他自己的成长也不利。技艺上的师徒传承关系,毕竟与一般意义的师生关系不同。 如果某人辈份很高,就算看中了什么好苗子,也不会以自己的名义直接收徒,而是让徒子徒孙将之收入门下,再亲自指点栽培就是了。有些外行人不明白这个道理,想学某种江湖技艺,往往直接找到某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要求拜入门下,结果基本上都是被拒绝。 刘黎自言自语说了好半天,突然以央求的语气对游方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我有我的苦衷,找个能继承一代地师的衣钵传人实在太难了!这样吧,我们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游方:“前辈有什么事尽量说,至于能不能办到……” 刘黎摆手打断他的话:“小游子,你别着急安门槛,先听我把话说完。我追了你上千里地,你自以为逃的巧妙却都没有逃掉。是因为你不明白其中的奥妙,我的神识能感应到你背包中那把剑所发出的阴气与煞气,现在我把话都说清楚了,如果你还逃不掉,那就没资格做我的传人。” 游方哭笑不得:“前辈,我没有求您收我为徒!再说了,就算明白了其中的奥妙,您老那么大本事,我一样没辙!” 刘黎一瞪眼:“你这小游子,看着挺机灵的其实也笨!怎么没明白我的意思呢?今天是我追踪你,自然不会有凶险,但若换作另一位真正的高人欲对你不利,你不就死定了吗,将来还怎么做我的徒弟?” 游方一摊双手:“逃不掉的话,只能商量着办喽,我哪有别的办法?” 刘黎生气了,一拍桌子道:“只要你想听,不就能听见那把剑在哭唱吗?这既说明你的元神受魔境之扰,也说明你已有自发的灵觉,能窥见玄妙之门。难道就不能想别的办法,你以前学的那么多东西,都白学了吗?说什么装傻不如成痴,我看你是装痴装成傻子了!” 老头这一吹胡子瞪眼,游方还真想起一些事情来。从小跟随长辈学种种江湖门道,尤其在学习风水秘诀时,确实听过、看过许多神乎其神的讲究,但他从来没放在心上,以为那些不过是旧社会忽悠人的胡扯。如果按照那些神秘的讲究,善加利用身边的环境,未尝没有办法躲过刘黎的追踪――假如他逃不掉的原因真是因为那把剑的阴气与煞气太重。 刘黎的脸色变的可真快,看见游方若有所悟的样子,转眼又笑了,和颜悦色的说道:“我想和你商量的事情很简单,从现在起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我老人家收敛神识绝不跟踪你,你可以想各种办法去逃。假如能逃掉,我会考虑收你为徒。假如还是被我追上了,就说明你我无师徒之缘啊,那么明天中午我老人家请你吃顿饭,然后彼此告辞吧。” “前辈,我陪您老这么玩,究竟有什么好处没有?”这个赌约真怪,游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却反问了这样一句。在吴屏东面前,他从来都是老老实实不耍花样,但在怪老头刘黎面前,他还是免不了江湖老油条的本色,趁机顺杆爬讨价还价。 刘黎鼻孔出气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来一件东西扔了过来,是一个长方形的黄绸小包,撇着嘴说道:“以我一代地师的身份,会随便戏耍你这个孩子吗?不论你能否逃得过我的神爪,相识一场也算有江湖缘份,这两本秘籍就送给你,是我老人家这两天亲手为你写的。不是讲风水的,一本讲如何锻炼灵觉,另一本讲如何养剑与练剑。” 能否逃得过他的神爪,咋不说魔爪呢?游方也没敢笑,伸手拿起黄绸小包道:“多谢前辈!”顺势就想打开。 刘黎却及时喝止了他:“慢着,这两本书不能随便打开,也不能白天看,只能晚上点着油灯看,而且只能看一遍,至于你能学到多少,那就要看造化了。” 二十七章、奇怪的赌约 哦?还有这么怪的讲究,游方把黄绸小包塞进了自己的背包里,看来得找一个专门的时间,在很安静的环境中入定而观,看看这书到底有什么古怪。刘黎已经站了起来,拿餐巾擦了擦嘴道:“现在是八点四十,你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想办法逃走,我先告辞了,你别忘了结帐!” 说完话他推门就走了,游方想多问几句都来不及,只有摸了摸后脑勺收拾东西叫服务员结帐。走出这家鲁菜馆的大门,路灯下早已不见刘黎的身影,这老头又不知猫哪去了。逃还是不逃,怎么才能逃?游方思索片刻,心里就有了计较。 逃,当然要逃,而且按原定计划办!如果刘黎追踪的是剑而不是人,那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那把古剑扔进下水道里自己逃走,但这可不是什么好办法,如此丢掉太可惜了,游方从来不是糟蹋东西的人。别忘了刘黎又送了他一个不能轻易打开的黄绸小包,谁知道里面又有什么古怪,难道把那个小包也扔进垃圾桶里?假如里面真是秘籍怎么办,就算不是游方也不能那么做。 他毕竟是个年轻人,刘黎来了这一出,无形中也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按照风水中的种种神奇或迷信的说法,有什么办法能掩盖那把古剑上的气息呢?游方第一念就想到了三个字——火车站。 在一些古老的风水书中都曾提到过一种东西,叫作煞刃,曾饱饮人血的杀生之兵,无形中受怨念淬炼煞气很重,它可以辟邪。这种东西古代战场上应该很多,但金属制品尤其是古代最常用的铁制兵器在空气中很容易腐蚀,除非机缘巧合否则很难完整的保存到现代。 看来这把短剑就是一柄煞刃,至于阴气重也不意外,它就是从一具遗骸腰间解下来的,而且那具遗骸埋藏在一座古代大墓旁。这种东西在阳气与生气越旺的地方就越“刺眼”,灵觉敏锐的人能够查觉到,至于刘黎那种“高人”,则更夸张的嘲笑游方带着那把剑走路就似“扔进油锅里的鱼”。 但物极必反,假如环境中阳气与生气异常旺盛,则能把器物中的阴气与煞气镇住,就如游方的心神曾被沧州铁狮子所镇,详情虽不同但道理是类似的。这种环境首先要求人非常多,最好是在一定空间内很拥挤的聚集,且充满躁动的情绪。 除了千军万马厮杀的战场之外,这样的环境上哪里去找呢?说起来简单其实也不容易,有些国家很可能都找不出一个合格的地方,但在中国却不算太难,第一选择就是火车站。游方要去火车站的候车大厅待着,而且准备坐最拥挤的一趟火车离开济南。 …… 济南火车站人头攒动,人们肩扛手提着各种行李,汇成一股股洪流涌入候车大厅。现在是八月份,正是立秋之后最燥热的天气,尽管候车大厅开着中央空调,仍然挡不住这滚滚人潮带来的一股股热浪。四处飘散着各种各样的人体发出的气味,一排排座椅间拥挤的过道上堆满了大箱小包,空气中弥漫着难以形容的浮躁情绪。 游方微微有点惊讶,又不是春运期间,火车站怎会有这么多人?转念一想也算不太意外,现在值暑假,正是家长带着孩子出游的高峰旺季;同时恰逢农田抢收之前,离家不远打零工的农民也可能回家帮忙;今天又正好赶上周末,出行的人就更多了。 他心中暗喜——好重的“人气”,正合我意!假如旁边有人知道,游方来坐火车,希望人越挤、人“味”越重、大家的情绪越躁动越好,恐怕连鼻子都要给气歪了。游方看了一下列车运行时刻表,济南是首发站的列车他不选,售票窗口显示还有空座的列车他也不选,最后选定了由烟台发往西安,经停济南的1130次普快列车,22点41分发车,目前连无座票都已售完。他在接站处询问了一下,这趟列车没有晚点。 售票窗口前排的队很长,游方四下扫了一眼,基本分辨出混在人丛中的各种混混,哪些是职业乞丐、哪些是职业小偷、哪些是职业票贩子?他钻入人群,没过一会儿已经加价淘来了一张票,由于时间太紧,只弄到最贵的软卧票,票价四百九十八,再加上给票贩子的钱,都快赶上淡季的打折机票了。 其实坐飞机走也是一种选择,刘黎本事再大也不可能飞天追机,但游方无法保证自己在两个小时内一直能隐藏气息,还能及时走脱。老头虽说在一个时辰内收敛神识不刻意追踪他,但这句话是否可信游方心里也没底,因为这个赌本身就有问题。 老头的意思是,假如在明天午饭之前追到了游方,就会放过他不再收他为徒,这句话本身就留了门槛——如果老头就是不想放过游方,可以故意放水,假装明天没追上,然后再现身,游方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主动权都掌握在刘黎手中。 至于另一种情况,如果游方能顺利脱身,才有资格拜他为师。这句话的问题就更大了,且不说游方想不想拜师,假如他真的逃脱了刘黎的“神爪”,就如鱼入江湖,天下这么大刘黎再上哪里去找? 退一步说,假如刘黎守信用而游方想耍懒,可以选择故意留在原地不逃,让刘黎找到就是了!但游方不会这么做,一方面他一直想甩脱刘黎的纠缠,另一方面,这个奇怪的赌约也激起了他好胜与好奇之心。刘黎有一句话说的很有道理,假如是一位高人真想对他不利,又该怎么逃走呢?游方也想试试,能否凭自己的“本事“办到。 拿着票来到大厅里相应的检票口,座椅上的人早就满了,不少人站在那里候车。游方顺着过道从人堆里向前钻,在接近检票口的地方听见了几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在说话。真是巧了,居然是在沧州铁狮子前遇到的那一伙学生,比当时又多了两个人,包括曾拍了游方肩膀一下的女孩在内。 “我们九个人,我二叔只订到了八张卧铺,还有一张是硬座,到西安有十七个多小时呢!”、“明天可以想办法从餐车溜进卧铺车厢呆着,今晚睡觉怎么办?”、“要不,你们男生中选一个,今晚就在硬座车厢呆一夜?” 几个男生都在皱眉,不知该选谁去受罪,那位曾“救”过游方一次的女孩,把唯一一张硬座票拿了过去,弱弱的说道:“不用麻烦了,我去吧,反正有座位,前年从北京到广州我大姨家,坐的也是硬座,一天一夜呢。” 旁边一位带着沧州口音的圆脸女生劝阻道:“屠苏,你可不行,天气这么热,今天又这么累,下午都快中暑了,晚上正该好好休息。再说了,车上那么乱,你一个女生,长的还这么靓……” 他们是趁着假期出来旅游的学生,走的地方不少,前两天还在沧州,今晚已经到了济南火车站,看样子要坐火车去西安。十七、八岁的年纪,大城市中刚刚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高中毕业生,不论家境如何,在家中大多是娇生惯养的独生子女。让这帮孩子独自去挤十七个小时的硬座车厢,感觉简直能用可怕来形容。 他们可真走运,恰在此时“救星”出现了,一旁有人插话问道:“同学,你们有一张硬座票?我用一张卧铺票换,行不?与我一伙的几十个人都在硬座车厢,就我买了一张卧铺票,我想和他们聚在一起,路上既方便又热闹。” 圆脸女孩眼睛一亮,兴奋的说道:“好呀好呀,我们换,差多少钱补给你!” 游方已经把那张硬座票拿了过去,将自己的票塞给那位叫“屠苏”的女孩。屠苏看了一眼,有些惊讶的抬头道:“是软卧票啊?我就算了,你们谁去吧。……嗯,这位同学,我在沧州见过你!”她认出了游方,前几天游方刚给她照过相。 游方笑着一摆手:“一票换一票,你我都方便,钱就不用找了,我还得谢谢你!看你的气色很疲倦,正应该好好休息一晚,就算我为美女献一次殷勤。你叫屠苏?很特别的名字,有缘再见!”说完话他转身就消失在人群中,这么挤的地方竟然也能溜的这么快。 一群少男少女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围住屠苏叽叽喳喳道:“美女到哪里都有便宜占啊,坐火车都能遇到护花使者!……那男生挺帅的,你们认识?……怎么也不留个联系方式,就这么走了?……不对,我好像在沧州也见过他,老实交代,你们是什么关系?” 游方远远的听见,只在心中暗笑:“这帮小孩,一点防人的经验都没有,也不怕别人拿假票行骗?还好遇到的是我。”同时心中暗暗纳闷,那位叫屠苏的女孩愿意去坐硬座,看反应却不太想要软卧,难道是为了——省钱? 听她自己说前年从北京去广州,做了一天一夜的火车硬座,怎么不买飞机票呢,连卧铺都没坐?看来家境确实不富裕。既然想省钱,为何又花钱到这么多地方旅游,是因为同学力邀,面子上抹不开吗?不论怎样,出来玩当然是好事,少年人哪有不喜欢的。 这趟车从济南到西安,硬座票价一百三十二,硬卧二百五左右,而软卧票价近五百,确实相差不少钱。游方原本就没想睡软卧,打算一上车就挤进硬座车厢里,何不送个顺水人情呢,更何况屠苏曾在无意中帮过他。 …… 过道里随处可见站着的人,行李架与座位下面堆满了大小箱包,虽然开着冷气但还是感到莫名的燥热,车厢中散发着汗、酒精、臭袜子、女人的护肤品混合在一起淡淡的气味,耳边传来列车运行所发出的单调噪音,伴随着嗑瓜子、打扑克、喝酒聊天、小孩哭闹等声音。 这不是适合行功习练内养心法的好环境,但阳气与生气绝对极旺——带着浮躁与喧嚣的旺盛,简直能扰人神魂。火车车厢就似被钢铁包裹的庞然巨兽,飞驰中能隔绝内外很多气息,游方对这种环境很满意,比他预期还要好。 他的座位在窗户旁边,此刻正襟危坐,并没有习练内养心法,而是收敛形神调息入定境,试试能否像昨夜一样发动所谓的“灵觉”。奇异的感觉就像点开了一层窗户纸,一旦通透便能明澈,甫一入境很自然的就听见座位下的背包里发出的声音,如一女子轻吟低泣。 游方果然拥有了一样以前所不具备的能力,或者说是麻烦,就是刘黎所说的“灵觉”,虽不知所以然,却已经能够随时进入“状态”,目前只是用来听那柄剑发出的“声音”,尚不知有什么其他的用处。 灵觉所感可不仅仅是声音,随着细若游丝的轻吟低泣钻入脑海,一种难以形容的阴煞之气也侵入全身,并不是那种冬天里的冰冷,而是一股发自内心的寒意。与此同时,定坐中困扰神魂的种种幻境再度侵袭而来。灵觉发动之时,也触动了他的元神之伤,游方心念一转,默诵起刘黎所授的小雷音咒。 脑海中回音滚滚,很快驱散种种魔境幻象的干扰,而那把剑发出的异声犹在耳边,但随着内劲在腑臓筋骨中沛然流转,侵入全身的阴煞之气也渐渐化去。昨夜他已经历过类似的一幕,此刻在火车上却有两点颇为意外的感受。 二十八章、疗伤之法 [[[cp|w:309|h:317|a:l|u:http://file2.qidian/chapters/20103/24/1505511634050294566376960978643.jpg ]]] 首先是他的元神之伤竟在不知不觉中减轻了许多,虽没有完全消失,但相比昨夜已大为缓解,运用小雷音咒很轻松的就能驱散魔境幻像。这一天他并没有刻意去疗伤啊,只是回忆了自己的出身来历、对刘黎讲述了吴屏东老先生的故事。――从疲门“唤魂术”来看,这也是一种疗伤之法! 将潜意识中留下的刺激烙印从那个单纯的杀人放火之夜发散开,回顾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在此过程中得到舒缓的宣泄,安抚灵台重归平定。其实游方的元神受了伤,也不仅仅是因为那个杀人放火之夜过度的紧张刺激,一系列因素很复杂。 如今心理医生收的诊疗费,经常被人们戏称为谈话费或聊天费,在赵本山的小品中还以“话疗”为调侃的包袱。但这种“谈话”可不是随便乱来的,“医生”在整个过程中都要很好的引导与控制“患者”的情绪,既不能激化患者所受的刺激,又要让他在无意之间得到真正的安抚。 “治疗”的过程并不随着“谈话”的结束而结束,还要留下继续安抚与治疗的引导方式。这个过程很专业,不是人人都能办到的,也不是表面上的聊天回忆那么简单,弄不好还会适得其反。 怪老头刘黎显然精通此道,从下午到晚上特意订了两顿饭,以一种“权威”的身份,在舒缓的环境中让游方“交待问题”,不知不觉之间让他自我调治元神之伤,引导的非常巧妙。临走之前还打了那个奇怪的赌,将游方从伤感的回忆中重新拉回到眼前的现实。不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应该是好意。 游方第二点意外是对那柄剑的感应,或者说是对“灵觉”的体会。虽然他还不能完全明澈灵觉的概念,达不到刘黎所说“化灵觉为神识”的地步,可一旦拥有便自然能掌握某些玄妙,至于怎么去运用则要看悟性了。 他对阴气与煞气有了一种切身的体会,直观而清晰。随着魔境幻像被小雷音咒震散驱离,侵入身心的阴气与煞气也被化去,那柄剑所具有的奇特“物性”,在这阳气与生气旺盛而浮躁的车厢里被“镇”住了,散发不出去――游方的灵觉感应的很清楚。 只要不像游方那样主动以灵觉去“招惹”那柄剑,车厢中的其他人也不会受到它的影响。而游方意识到自己的做法很类似于乡下巫婆的“请神上身”,看来以灵觉去感应物性是运用某些特殊器物的基础,区别就在于主动还是被动。在沧州铁狮子面前,游方的心神被镇,当时是完全被动的。什么时候能够主动控制与运用那种威压之气呢?那浑然的精神力量,此刻的游方还不敢想象。 但他至少能确定一件事,除非刘黎就坐在自己身边,否则是感应不到这柄剑的。而刘黎显然不在这节车厢中,如此看来,自己第一步的逃脱计划应该是成功了。 游方这种正襟危坐的姿势,既不像站桩又不像打坐,却有异曲同工之妙。看似一动不动,却静中有动气机流转,正而不僵松而不散,在这种长途旅行中是一种恢复体力保持精力的方式。到了后半夜,除了偶尔靠站时人们上车下车的短暂喧闹,车厢中大部分旅客都已昏昏睡去,感觉有些冷,车窗外的“夜气”也越来越重。 车厢里的阳气与生气有些减弱,剑上发出的阴气与煞气渐渐重趋“活跃”,但游方对小雷音咒的运用以及对灵觉的掌控已然纯熟许多,脑海中的诵经之声如滚滚雷音,随着灵觉的感应主动延伸,继续镇住那柄剑的气息使其不得发散――没人教过他这些,是游方自己领悟的。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亮之后,车厢里又恢复了喧闹,游方也吐息收功睁开了双眼,精神饱满知觉敏锐,就是感觉很饿,虽不似在沧州时那么夸张,但也像一整天没吃饭似的。游方没敢去餐车,他可不敢肯定刘黎是否暗中跟在后面也上了这趟火车,假如在别的车厢了遇上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等了好久,推小车的列车售货员终于“跋山涉水”来到硬座车厢卖早餐,火车上的早餐十五块一份,每份只有一小碗粥、一个煎鸡蛋、一片咸水肠、一个馒头和一撮小咸菜,游方一下子买了三份,吃的干干净净,惹来旁边几位乘客诧异的目光――这小伙咋饿成这样,为何不多带几包方便面上车?四十五块一顿早饭,太奢侈了! 吃完早饭,游方缩在靠窗的座位上迷眼假寐,旅途仍然单调沉闷,列车继续前行,时间渐渐接近中午。他又暗自盘算开了,不知刘黎在不在这列火车上,但只要不在这节车厢里盯着,他就有办法隐藏形迹,也有机会逃脱。 按照一般的经验,这种长途列车在接近终点站时,车厢里会越来越空,“人气”也会减弱很多,届时很可能掩不住那柄剑的气息。他虽然买的是到西安的车票,可没打算在终点站西安下车,一定要赶在中午之前,随机选择一个上下车客流量大的车站,悄悄混下去。 不论刘黎在不在这列火车上,一切行动就按照老头已经上了车处理。 上午十一点左右,从烟台开往西安的1130次普快列车停靠中原著名的旅游城市洛阳,这一站上下车的客流量非常大。当准备下车的乘客们提着行李在靠近车门的走廊上排队等候时,游方仍然若无其事的在座位上闭目养神。等到列车靠站车门打开之后,人们拥挤着下车,而车门外的站台上也围着不少人等待挤上车,游方这才站了起来,左手低垂悄悄提着包,右手掏出香烟与打火机,装出到车厢连接处抽烟的样子,借着人流的掩护下车出了洛阳站。 游方不是第一次来洛阳,想旅游的话去处很多,拜佛可以去白马寺,求仙可以去吕祖庙。但他此刻正在“逃亡”途中,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隐藏住那柄剑的“气息”,假设刘黎已经追到了洛阳,至少在午饭之前不能让老头找到。去哪里呢,念头一转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地方,绝的不能再绝了! …… 邙山又称北邙山,位于洛阳北郊的黄河南岸,山势伟岸又兼洛水、伊水环绕,是自古宜葬的风水宝地。洛阳是中国著名的九朝古都,处于经济、文化、政治中心地位断断续续绵延数千年,北邙山中的古代墓葬不可胜数,其中不乏皇陵与王侯大墓。 自古就有“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生居苏杭,死葬北邙”的说法,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整片北邙山区就是一个层叠数千年巨大的墓葬群,也是历朝历代盗墓贼活动的“天堂”。由于山河地势变迁加上人为的破坏,北邙山墓葬群损毁的情况很严重,出于加强保护的目的以及保存与展览出土文物的需要,当地修建了一座古墓博物馆,于一九八七年正式开放。 洛阳古墓博物馆如今占地一百三十亩,展览区分为地上与地下两个部分,地上部分主要展示历代出土的珍贵文物与古代墓葬制度介绍,地下部分是它的精华,离地表七米深处,通过甬道回廓相接,展示的是真正的古墓。 博物馆首批发掘、搬迁、修复了二十二座从西汉到北宋典型的古代大墓,按年代不同分区排列,走在地下展区的甬道里,等于在古墓群中穿行。吴屏东曾参与此博物馆的早期修建,池木铎曾在这个博物馆工作过。吴屏东教授在讲授《中国古代建筑与葬制》这门课时,也不止一次的提到北邙山与洛阳古墓博物馆,建议同学们有条件一定要去实地考察。 游方一直没有去过,此刻到了洛阳第一念就想起了它,因为吴老生前的建议,也因为逃亡的需要。掩盖阴气的办法之一,可以用极盛的阳气将之镇住不得外散,但这个办法很难持久,游方仅凭自己的力量也办不到,所以借助了火车上的人气。但更好的办法是寻找一处阴气浓郁弥漫之地,将之完全淹没其中,那才是真正的毫无痕迹! 一滴水汇入了江河,再上哪里去找寻它的行迹?而在洛阳寻找一处阴气浓郁,足够淹没那柄剑所发出的气息、还能够很方便出入之地,当然首选古墓博物馆的地下展区。 出了火车站打车向北,告诉司机直接上机场路,路程大约有七公里,古墓博物馆在路的右边,原先一个叫冢头村的地方。很走运没遇上大堵车,游方在十五分钟之内就赶到了,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 博物馆门前的大道略显荒凉,这天的游客并不是很多,连兜售唐三彩、小棺材等纪念品的小贩都有些懒洋洋的无精打采。游方下了车买票进门,殿堂式的大厅中有一股似香非香、似臭非臭的奇怪气息,类似于淡淡的土腥夹杂着铜锈味,飘散在凌乱的展台之间,若大的殿堂中明显缺乏人气,只有寥寥几位工作人员坐在角落里旁若无人的谈笑聊天,给人的感觉十分怪异。 虽然是第一次来,但游方可是一位风水高手,早就听吴老介绍过这个博物馆,在外面扫了一眼建筑指示图,就知道该怎么走。地下墓葬群是个回形结构,四个角都有展示厅,厅中延伸入地下的甬道彼此连结,各座古代墓葬都分布在地下甬道的两旁。 游方没有做任何停留,直奔一处甬道入口,顺着长长的台阶进入地下,来到最古老的两汉墓葬群中。 …… 一进这座博物馆的展厅就有一丝凉意,哪怕是在炎热的夏季也会莫名觉得凉飕飕的,倒不一定是因为气温低,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出来。等到走入地下古墓群中,如果原先身上有汗的也会变得腻腻的,仿佛是一层贴身的寒意,这就是平常人们所形容的“阴气”。 长长的地下甬道中灯光显得很昏暗,里面已有两位游客,是一对恋爱中的青年男女。跑到这么渗人的地方来搞对象,看来那男的打算利用恐怖的环境既可显示自己的阳刚气概,同时也时刻准备在女孩害怕时占点小便宜,这与讲鬼故事吓得人往怀里钻的把戏是一样的。 两人正在说话,女孩战战兢兢的问道:“这里太吓人了,简直像阴曹地府,修的那么像干什么?”甬道两旁就是墓室,各个古墓或破败或完整都真实的展现,墙上的泥痕、地下的砖瓦充满了厚重的古旧阴森气息,胆子小的人到了这里连喘气都发虚。 男子趁机搂过女孩的肩膀,轻拍着安慰道:“别怕,这些都是假的,现代仿造的。” 恰在此时,身后有一个的声音传来:“这些都是真的,包括一砖一瓦都不假,完全是古墓的原物。” 女孩发出一声短促尖叫蹦了起来,随即软倒在男子怀里。若不是女朋友在身旁,估计那男的也能吓软了,此刻强壮胆量抱住女友回头望去,不远处站着一位背包的小伙。 开口说话的当然是游方,他的脚步太轻了,走过来的时候那两人没听见。游方本没想多嘴,但听那男子说这些墓葬是假的,忽然想起吴老在八十年代参与过这个博物馆的修建,为了保护与展示这些古墓的原貌,甚至连远古的气息都原封不动的保留,付出了很大的心血,竟然被二十多年后的参观者轻飘飘的说成是仿造,忍不住开口纠正。 男子脸色发白的回了一句:“老弟,你这么说话太吓人了!” 游方没有理会男子责问的语气,而是摇头道:“这里不是恐怖乐园,是古墓博物馆,你们若想找刺激的话是来错了地方。既然来参观,总要知道自己在参观什么?你们旁边是西汉卜千秋墓,墓中的壁画就是著名的打鬼图与升仙图。” ** 二十九章、神虎噬女魃 [[[cp|w:399|h:500|a:c|u:http://file2.qidian/chapters/20103/25/1505511634051139164049110641643.jpg ]]] “打鬼图?坟墓里面打什么鬼呀,本来就是鬼待的地方。……我们快走吧,这里好冷。”女孩在男子怀中露出半个脑袋颤声说话。 男子安慰道:“不怕,有我呢!”嘴里虽这么说,但脚下却快速移动,半搂着女孩就似逃跑般从另一端钻出了甬道。千年古墓包围的昏暗中,游方目送他们离去,莫名有些恍然,这里曾是吴老先生付出心血建造的地方,他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来到此地,究竟是为了逃脱刘黎的追踪,还是在无意中追随吴老的脚步? 既然躲进来了,游方短时间内就没有打算出去,开始细细的观察每一座大墓,这条墓道两旁各有若干黑乎乎的“洞口”,钻进去之后就是真正的古墓室。也许是出于文物保护的需要,墓室中的灯光比甬道里还要昏暗,而且是声控的,有人走进去才会亮起。 从一间一间的墓室缓缓走过,宛如穿行在历史长河遗留的古老气息中,墓室的构造与装饰每一处显然都与古代的神话以及玄学信仰有关,处处可印证风水堪舆理论,难怪那些盗墓团伙都要请懂风水的掌眼先生。除了北京明十三陵已开放的定陵之外,游方并未进入过其他真正的古代大墓中,一时之间被吸引,就如一个鉴赏家见到了一件件艺术珍品。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独自一人置身于这种环境,确实够恐怖的!但游方忘记了害怕,在回忆吴老课堂上讲授的内容,也在心中想象着吴老当年参与修建此地的情景,一时凝神而忘我。但他来此的目的毕竟是为了借阴气掩护行迹,潜意识中就是想隐藏,所以一直没有走出这条甬道,无意中最后的停留之处,恰好在整个墓葬群阴气最重的地方。 他的面前是一幅壁画,此画绘制在一座西汉大墓的石门后上方,一般来说,这是整座大墓下葬封门之后,正对主葬位用来镇守阴宅的图案,它已有两千多年历史。 画面正中有一怪异的剥皮羊头,左边淡淡的墨迹勾绘了一棵树,树干与枝条向上弯曲伸展,树叶呈褚红色,树梢上方可见一只悬空的黑鸟,树枝上垂挂着一条血红色的衣布。树下有一名赤裸上身的女子,长发缠绕在树干上,被一只双翼猛虎按住头部咬中左肩,她右臂尽力上伸,作挣扎呼喊状。 如此凶残的画面竟有着献祭祈福的含义,在考古界被称为神虎噬女魃,吴老送给游方的《中国古代建筑与葬制》课本中就有这幅插画。游方在墓室中亲眼见到它,第一感觉是震撼,耳边仿佛听见那裸身女魃凄厉的呼喊声,心神随之动荡,屏息静立良久。 忽然间墓室里的灯无声无息的灭了,眼前一片黑暗――他太长时间不动也不出声,声控感应灯自行关闭了。就算游方胆子再大,此刻也不由得一惊,从出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使劲一跺脚,灯又亮了,这才感到墓室中莫名散发着一丝丝无处不在的阴森气息。 回过神来的游方想起自己的来意,借此地的阴气淹没那柄剑上的气息,哪怕刘黎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再追踪到他的行迹。阴气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普通人虽有莫名的感觉但并没有明确而清晰的感应,只有运用灵觉才能直观的体会到此地阴气究竟如何? 一念及此,游方收摄心神发动灵觉,去感应背包中的那柄剑以及周围的阴气。这一试,麻烦可就大了! 奇异的灵觉感应到背包中的那柄古剑,耳中立即传来女子的哭啸之声,无比凄厉与尖锐,直接钻入脑海深处。它不仅发自身后的那柄剑,也与壁画中那裸女发出的哀号声相应和。刚才只是在观摩中“仿佛”听见,而此刻是真真切切听到了壁画中裸女发生的凄厉之音,甚至分不清其来源是面前的画还是身后的剑。 与此同时,整个身心被一片弥漫的阴森气息浸透,就似流动的血脉在寒气中凝滞。游方震骇之下暗道不好,这里的阴气太过浓郁,而那柄剑就像一种中介,竟然将环境中阴气的感应引导入游方的灵觉,他好似被一片汪洋吞没的小舟。 游方同时犯了好几个错误:首先那柄剑上不仅有阴气还有煞气,如果仅仅是阴气浓郁,灵觉不可忍受及时收回也就罢了,根据情况轻重相应的损耗神气而已。而煞气与阴气不同,它有主动的攻击性,一旦灵性被扰动便能反侵神魂,所以这种东西既能辟邪但也有忌讳。在火车上借助旺盛的阳气与生气,游方还能镇得住,但在眼下的环境中可搞不定,而且他还不知道怎样去控制与运用它。 其次他因为初次掌握灵觉而好奇,不自觉的尝试运用,却忽略了环境的极端变化。他是在很短的时间内,正午时分,刚刚从人气躁动的火车上赶到了地下深处的古墓群中。身心对环境的变化有着自然的反应,一旦展开灵觉,就像一块烧得通红的铁投入到一片冰冷的水中。引用金属工艺学的术语,这个过程类似于“淬火”,钢材淬火不慎容易变形开裂,而灵觉如此淬炼,一不小心也会伤了元神。 这些道理难道游方不懂吗,非也,作为一个风水内行他完全明白,假如事后回想,也能分析的清清楚楚。但他对灵觉运用毫无经验,有些情况很难事先意识到。犯类似的错误游方已经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沧州铁狮子面前,究其原因还是没有切身经历、体验过,同时又没有怀着足够的敬畏之心谨于行止。 《易经》中有一句爻辞占的极为贴切:“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可以视作针对游方如今状况的一种断语与劝诫。(注:此处断句向来有分歧,也经常断作“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或者“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还有一种很少见不太被认可的断法“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我倒认为这最后一种少见的断句也有道理,总之是乾乾惕厉之意。) 意识到煞气引阴气反侵神魂,游方的反应也很快,随即发动小雷音咒,脑海中诵经之声回响如滚滚雷音随灵觉延伸而开,企图镇散驱离阴气与煞气。如此一来,他又犯了今天最严重的一个错误! 刘黎教他的诵文偈语是“若分别忆想,即是魔罗网。不动不分别,是则为法印。”诵出这段小雷音咒主要的作用是守护心神不受魔境所扰,同时修复元神之伤,也就是说心法的要义是内守光明而不是外镇邪魔。游方在火车上能镇住那把剑的煞气是利用了环境,但此刻的环境变了,他不可能运用小雷音咒去驱散这么浓厚的阴气,就算刘黎亲自来了也够呛。 诵经声在脑海中回响如滚滚雷音,心法稍有差错,第一念不是内守灵台,而是将这滚滚雷音随着灵觉延伸而开企图震散阴气。霎那间搅的地气翻腾,游方真的就像一条丢进油锅里的鱼,以他为中心,整个古墓群中的阴气感应全部汇入灵觉之中。 只听啪啪啪几声,这座大墓中的感应灯全灭了,不是自然关闭,而是突然坏了,墓室中陷入一片黑暗。就在同一瞬间,游方周围黑暗的墓室消失了,他置身于一个奇怪的地方,面前有一棵树,枝桠虬结朝天伸展如一只只怪异的手臂,红色的树叶如凝固的跳动火焰。 树梢上有一只鸟,羽毛既像乌鸦又像八哥,身形细长游方从未见过,保持一种飞掠的姿势静静的悬在天空。半空中还悬浮着一只硕大的羊头,长而多节的双角弯曲回卷到耳后,面部的皮被剥去了,露出森森的白骨与两个硕大的鼻孔。 树枝上垂挂着一条红色的长绸,似是一件女子的衣裙,保持着随风飘荡的形状。再看树下,匐着一位全身赤裸的女子,长长的黑发如一匹丝缎缠绕在树干上,挣扎着抬起上身举起右手做挣扎呼喊状。有一只张开双翼似虎非虎的猛兽,抬起一只前爪按在女子的头顶,低头咬住她的左肩。 这片天地间的一切都是静止的,没有风也没有任何声音,眼前所有的东西都像一座座雕塑,却充满动感栩栩如生,仿佛世界的时间被凝固了,唯一能够活动的,就是进入这个世界的游方。 周围的情景突然变成这样,那刺耳的厉啸声也随之消失,游方也变得有些不清醒,恍然间下意识的反应就要举步上前,将那女子从猛兽的爪牙下救出来。但他却没有真的动,弹指间就恢复了清明,意识到自己遇见什么情况了。――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身临其境进入了眼前的壁画中。 周围的场景不就是壁画所描绘的内容吗?意境完全一致但景物又有不同,壁画早已斑驳模糊,绘制的笔法也非常抽象粗糙,可是眼前的世界却是鲜活的。就说那名女子吧,晦暗的壁画中根本看不清面目与身姿,但此刻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更奇异的是,游方竟然“认识”她,就是大前天夜里的梦中,在沧州荷花池出现的诡异女子。魔幻之境中又见到了,与当日梦境不同,此刻的她身上没有了白纱裙,赤裸的身躯如极品羊脂玉雕,胸前那一对隆起的弧度尖端并不深艳刺眼,而是呈嫩粉色,恰似水墨丹青画中淡笔点出的余韵。 她脸上的表情既有在猛兽爪牙下挣扎的痛楚,又流出企图挣脱获救的强烈渴望,上身尽量抬起,雪白的右臂是如此奋力的举向天空。赤裸的美女与凶残的神兽,构成一幕极具视觉冲击力与刺激感的画面。在这片怪异的幻像天地中,它能激起心中最原始yu望,相应的身体却难有半点冲动。 游方的元神本就有伤,却偏偏运用灵觉“挑逗”如此浓厚的阴气,这次不仅仅是被魔境幻象所扰,而是元神直接被奇异的魔境侵入了,就似神魂被摄入到另一个世界中。反应过来之后,游方也意识到自己犯了怎样的错误,立刻闭上眼睛,默诵小雷音咒内守心神,不再理会周围的一切,也不再动用灵觉去感应任何事物。 这对于此刻的游方来说是唯一正确的选择,但他随即就知道了魔境的厉害,此处是整片墓葬群阴气汇聚之地,一旦被那把剑的煞气引动不是他所能抵挡的。无论他闭眼睁眼,情况都是一样,眼前的场景始终清晰的出现,因为这不是五官所见而是元神所见。而且无论他如何默诵经文,都无法发动小雷音咒,脑海中寂静无声并没有滚滚回音响起。 错误的情况、错误的环境下妄动灵觉,游方入了魔境,一时无法破境而出,只能保持心神清醒不堕入其中。假如墓室的灯光很明亮,旁边有人看着游方的话,会发现他一动不动的出神凝望那幅壁画,但瞳孔放大似乎在眺望很远的地方,全身毛孔都有细汗发散,甚至形成了一层微微的蒸汽。 假如就这样一直僵持下去,结果又会怎样?只要游方心神不失就不会送命也不会发疯,但到最后会因为体力与精力消耗太大而昏厥倒地,醒来后大病一场。据说曾有人在神秘的远古遗迹中有过类似的经历,醒来后却不知怎样解释,只能附会成种种神话传说。 如果游方始终没有办法挣脱,以他的体力和精力,就这么站两天两夜没有问题,但别忘了这里是博物馆而不是荒山中的古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眼前的幻境突然起了变化,虎爪下的女子手臂一挥,化为一道剑光飞入他背后的背包里,那只双翼猛虎突然抬起了头,很怪异的发出一个大姑娘的声音:“哎呀,这里有个人,吓了我一跳。” 半空中悬浮的羊头竟然也开口说话了,听语气是位年长的妇人,还是典型的北京口音:“这丫头,一惊一乍的,亏你还是个警察?……有别人参观怎么了,嗯,这里的灯坏了,难怪呢!……你看,把人家倒吓了一跳。” 三十章、诲盗 这二位一开口,游方打了个激灵,眼前幻境消失,又“回到了”墓室中。受外缘所扰又得外缘之助,幻境破灭游方躲过一劫,其巧妙之处与沧州铁狮子面前被屠苏拍了一下类似。又有游客来参观这间墓室,一共有四个人,还打着小手电。博物馆外就有卖手电的小贩,不仅卖手电,还有地图、头戴式简易矿灯等等,给游客增添一种地下探险的气氛。 如果眼睛适应了,其实游方站的位置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墓室里的灯虽然坏了,但甬道里还有昏暗的光线透过来。而游方是站在墓室门口,面对甬道的方向抬头看着门楣上方的壁画,就似一个胆大的游客钻入这间墓室中借助微弱的亮光在细细观赏,外人看不出太多的异状。 只见墓道门口站着一位约五十多岁的妇人,年纪不小但保养的很好,看身段眉目年轻时也是个美人胚子。臂弯里挽着一位大姑娘,看五官相貌应该是她的女儿,比妇人多了几分英武之气,穿着米色的短袖衬衫,嘴里说吓了一跳,但脸上的表情却含嗔带笑。她们身后站着两名十八、九岁的少女,看打扮应该是学生,探头探脑神情有些害怕。 “咦,这不是谢警官吗,来洛阳旅游啊?这位是阿姨吧……阿姨好!”惊魂甫定的游方悄悄伸手擦了擦冷汗,暗道一声侥幸,抬头却认出了对面说话的大姑娘,正是穿着便服的谢小仙,立刻很客气的打招呼。 “小游子,怎么是你,什么时候跑到洛阳来了?”谢小仙也认出了游方,这位警官对他的称呼与刘黎一样。 谢母伸胳膊肘捅了女儿一下:“你这丫头,哪有这么叫人的?” 游方赶紧解释道:“没关系的,我就姓游,年纪也不大,谢警官这么称呼我习惯了,听着亲切。” 后面两个少女显然是松了一口气,也插话道:“原来你们认识啊,太好了,多了一个男的总算多了点阳气,一起参观吧。”另一个说道:“你刚才在看什么呀,那么认真,这里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清。” 游方笑了笑,暗自深呼吸,指着门楣上方说道:“很有名的一幅壁画,叫神虎噬女魃……” 事情就是这么巧,谢小仙陪母亲出来旅游,恰恰也到了这家博物馆。而那两名少女是在参观路上遇到的,这里面挺吓人,就结伴一起走了。既然遇到了游方,五人组成了一个临时团队,继续在这个博物馆里参观,游方还充当了临时解说员的角色。 有内行人解说与自己稀里糊涂的去看,感觉是大不一样的。谢母很惊讶这位年纪轻轻的小伙竟有如此渊博的“学识”,能将这些古代的葬制包括建筑结构、装饰风格、堪舆原理介绍的如此详细,侃侃而谈完全就像一位专业的学者。不禁悄悄问女儿道:“是你们北大的同学吗?哪个专业的,我看不像学生倒像个老师,就是太年轻了。” 谢小仙清楚游方曾在北大蹭过课,但不是正经的学生,于是很婉转的答道:“是在北大认识的,叫游方,我经常看见他在考古文博学院听课。” 谢母微笑道:“这小伙名字挺有趣,人长的很端正学问也很好,文质彬彬的胆子倒不小。” 她说的胆子不小当然是指游方一个人站在黑咕隆咚的古墓室中,还凝神忘我毫不害怕的样子,谢小仙一语双关的答道:“嗯,他的胆子是不小!” 走出这条甬道时,游方暗中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午饭点早就过了,按他与刘黎打的那个赌,自己应该赢了。他却没有太多高兴的感觉,仍有些惊魂未定感到后怕。很多以前从未亲身经历过的玄妙之事,这两天接二连三的撞见,看来所知越多所忌也就越多,吃一堑长一智,都是教训呐! 闲话少述,五人又继续参观了两晋、隋唐、宋代等墓葬展示区,终于钻出地面走出了展览大厅。重见天日的感觉真好啊,地面上阳光明媚,空气炽热,有些园圃外的地砖夹缝生满了杂草,可以看出这里繁华过又衰败了,其实除了爱好考古或追求神秘的刺激,一般人都不会喜欢进墓室,就像好人都不愿意进局子一样。 在荒草间漫步,几人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仿佛一点不在乎刚才的阴森气氛。这时他们遇到两个小伙子,似乎刚从地下跑上来,惊魂未定气喘吁吁的,谢小仙悄声笑道:“被鬼吓着了。”谢母笑眯眯的说道:“怕啥,就算有鬼,他们能出来溜溜?再过千百年我和他们都一样,怕鬼等于怕将来的自己。” 这位长辈说话倒挺有哲理的,游方抿着嘴暗中点头,那两位少女插话道:“我们几个再一起去看皇陵好吗?” 游方此时已经知道,这两个女孩是家住洛阳的大一的学生,趁着周末出来玩的,居然钻进了古墓博物馆。她们所说的皇陵,是指位于馆区西院内北魏世宗宣武帝景陵,其他人也都欣然点头。这座略显荒颓的景陵规模不如北京市郊的定陵,葬制也有很大的区别,但游方感觉其中某种难以形容的苍凉气息却比定陵要浓厚。 从景陵出来,博物馆已经参观完了,那两名少女却对游方很感兴趣,主动邀请道:“帅哥,谢谢你今天做护花使者兼解说员,晚上请你吃顿饭好不好?” 游方愣了愣,现在的女孩这么大方吗,勾搭小伙都这么主动?谢小仙笑着摆手道:“你们两个没工作的学生请什么客,组团玩了一下午,就一起吃个晚饭吧,姐姐我请客。” 行啊,八大门的碰见六扇门的,啥时候有这种待遇了?走江湖只被警察铐过,可很少被警察请过,游方也不客气,点头就答应了,就在附近找了一家小饭馆吃了顿晚饭。吃饭时把大大小小几位女同胞吓了一跳――这小伙也太能吃了!没办法,游方又饿了。 好不容易找了个停筷子的机会,谢小仙耳语问道:“好几个月没见,听说你去过一次南方,今天又从洛阳冒出来,找到吴教授了吗?” 游方暗自叹息,没有说实话:“一直没有消息啊,不知他老人家在哪里疗养,希望他能好好休息吧。” 谢母见他俩说悄悄话,忍不住问了一句:“聊啥呢?” 谢小仙摆了摆手:“没什么,一点私事,你就别打听了。” 谢母一见这个情景,心里就泛起了嘀咕,看来这两人之间还有小秘密,难道关系不一般?看这小伙也挺不错的,通过一下午的接触,勉强算得上才貌双全吧,就是看年纪比自家闺女小了几岁。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开口问道:“小游,你今年多大了?哪里人呀?……怎么认识我家小仙的?在北大经常见面吗?” 怎么认识的?游方与谢小仙对望一眼,隐含的表情既有些想笑又有些尴尬,不约而同回想起结识的经过―― …… “小仙,你搞错了吧?那一箱子碟片我抽看了好几张,不是毛片啊,都是正常电影。”――这是两年前的一幕,说话的是中关村派出所里的同事张大姐,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 那天谢小仙将游方带回了派出所,来了个“人赃并获”,抓住携毒的要验货,抓住卖毛片的当然也要验一验碟,看看里面究竟有怎样的黄色淫秽内容?一般这种工作都由年纪较大的女同志负责。 谢小仙摆了一个乌龙,张大姐随手抽出一张碟放进机子里一看,是《大话西游》,再换第二张,是《珍珠港》,又连续换了几张,分别是《蜘蛛侠》、《兵临城下》、《泰坦尼克》。张大姐意识到谢小仙抓错人了,把她叫来说了几句,言语之中对这位刚参加工作的新同事很客气,但也掩饰不住责问的意思,有些嫌她没事找事。 游方在派出所受了一顿教育或者说教训,最后还是被放了,谢小仙让他签名登记,又把人给带了出来。迈出派出所的门槛时,游方转身鞠了一个躬:“谢谢警官的教导,以后一定不再添麻烦,您就不用送了!” 谢小仙一直跟在后面盯着他的后脑勺呢,满脸的懊恼与不服气,此刻板着脸道:“少油嘴滑舌的,今天是我弄错了,但你在大街上捧着一盒光碟鬼鬼祟祟的样子,没法让人不误会。” 游方以诚惶诚恐的表情答道:“警察姐姐真是误会了,我就是做点小生意糊口,诲淫诲盗的事情从来不干。” 谢小仙粉脸一寒:“我看未必!那些虽然不是毛片,但都是盗版碟吧,不然怎么会没收你的?中关村像你这种人多了,派出所管不过来,工商所也得管!” 游方微微一怔,旋即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警察同志教育的对,从明天开始,不,就从现在开始,这买卖我不干了,我对着警灯发誓!” 谢小仙一摆手,不耐烦的说:“快走吧,你这个小游子,别让我再抓住你。” …… 游方第二次见到谢小仙,已经是一年半之后的未名湖畔,那时他在北大蹭课,这天下午背着包夹着坐垫正从图书馆出来,还和一道的“同学”打了声招呼准备回家,迎面碰上一位二十三、四岁的女子,粉脸透红身姿挺拔迈步间很有些英武气息。 两人打了个照面,四目相投都有些惊讶,谢小仙首先说话:“小游子!怎么是你?原来你也是北大的学生,哪个专业的?” 游方碍于面子,当时没有说实话,而是很“害羞”的答道:“真巧啊,在这里遇见你了,我是考古文博学院的。” 谢小仙的语气比一年多前缓和了不少:“好冷门的专业,上次在中关村是怎么回事,你是在勤工俭学吗?” 游方顺着话茬点头答道:“对,就是想赚点学费,被你给抓住了。” 谢小仙说话不由自主又带出了职业习惯,年纪不大口气挺老:“勤工俭学也要注意方式方法,违法的事情不能干,你还年轻,又是北大的学生……” 游方赶紧打断道:“那种买卖我已经不干了,自从见到你之后就不干了。……你今天怎么穿便装,是来执行便衣任务吗?要到图书馆里抓坏人,需不需要我帮忙?” 谢小仙笑了:“我们是校友,我在法学院读在职硕士,工作也调到燕园派出所了,正准备去图书馆查资料呢。” 游方一闪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那快请进吧,就不打扰你学习了。” …… 游方第三次见到谢小仙,是在一个周六,偶尔路过某学生活动中心的门口,发现这里很热闹,外面至少有几百号人在围观,有人还奋力往门口挤。假如是在校外的大街上,这种场面早就把警察招来了,但节假目的北大校园里,经常有各种聚会活动,大家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不过眼前这个场面人有些太多也太乱了,怎么搞的跟超市打折来抢购似的?游方有点好奇也施展身法挤进人群一看究竟。这些学生谁能挤得过他,很快就钻到门口了,正看见身穿穿着警服谢小仙伸手拦人:“别挤,注意秩序!……拿报名登记表才能进来。” 旁边有几个女生大声问道:“我们进去报名还不行吗?” 谢小仙答道:“这里是选拔场地,报名登记请到历史系学生会办公室。报完名领了剧本自己选一段,准备好了再来,明天还来得及。” 游方在挤进人群的过程中,通过身边人的议论已大概了解到是怎么回事。有个剧组要拍一部电视剧,主题是反应当代大学生的精神风貌、学习、思考、爱情、生活等等,希望挑选真正的大学生担任其中的重要演员,美其名曰本色表演。于是剧组找到了历史系学生会的几个负责人,由他们代表学生会出面,在校园里张罗了一次挑选演员的试镜活动。 三十一章、第一张好人卡 参加活动首先需要报名,登记联系方式、家庭背景、兴趣爱好等等,然后领一个剧本片断,挑选自认为合适的角色回去练习。假如剧本中有对手戏,也可以约要好的同学一起来演,周六、周日这两天就在这个活动中心做第一次初选试镜。 这个活动很有趣,策划的也非常有创意,在校的大学生大多精力旺盛充满朝气,对外面的社会活动非常好奇,必然会有很多人感兴趣。拿着剧本挑一段感情戏,去找自己感兴趣的男孩或女孩,以报名参加试镜的名义说:“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参加了这么一个活动,咱俩试试戏好不好?”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交往借口,选上选不上倒是次要的,说不定能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报名免费,资料费、化妆费、试镜费一共一百六,其实也不算太多,毕竟对方也有组织活动的成本。况且现在请朋友出去看场电影再吃顿饭,也不能太便宜了,还不如参加这种活动更有意思。 游方挤到门前向里面扫了一眼,问了一句:“在哪里交钱啊?” “资料费、试镜费、化妆费一共一百六,这里的工作人员不收,登记的时候交。……嗯,怎么又是你?游方,你别走,我恰好想找你有点事。”谢小仙也看清了挤到面前的游方。 游方看了看四周问道:“找我什么事啊?” 谢小仙:“这里太乱,我要维持秩序,回头再说。” 游方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会儿不知在考虑什么事,最终还是追问道:“谢警官,是领导派你来的吗?” 谢小仙摇头道:“不是的,我也是路过,发现这里太乱了,剧组人员根本挡不过来,门都快挤破了,竟然还有人爬窗户,怎么劝也不听,里面都没法正常工作了,就主动维持一下秩序,反正也没什么事。” 话音未落,手腕突然被游方攥住,还没反应过来人就不由自主被他拖走。谢小仙虽学过一点简单的擒拿格斗技巧,但在游方面前根本不够看,脉门被扣住身子发麻挣扎不得,口中连声喝问:“你拉我干什么?”脚下不停已经被拉到了人群外。 从来都是警察抓混混,今天却成了混混抓警察,等游方放开手之后,谢小仙已经涨红了脸,带着怒意喝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游方笑嘻嘻的打岔:“你不是有事找我吗,那里太闹,出来说话方便。” “回头再找你算帐,没看我正忙着吗?”谢小仙怒气冲冲一摆手,转身又要进去。 游方摇了摇头,咬牙一皱眉道:“谢警官,这个剧组是学校找来的吗?穿着警服这么扎眼,人人都看见你了,回头说不定会有麻烦。” 谢小仙闻言回头很不解的说:“听说是历史系学生会联系的,也是他们组织的一个社会活动项目,你的话里有话啊,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游方压低声音道:“你就不怕他们是骗子?” “骗子?闹这么大动静,就骗大学生这点小钱?”谢小仙愕然喝问。 游方赶紧竖指示意:“嘘,我的警花姐姐,你小声点行不?别以为江湖骗子都是华尔街那些巨鳄,找两个人租几台机器,忙一个星期挣个几万块已经不错了。……而且这是个连环局,不容易被当场揭穿,后面还可以继续骗钱。……你自己想想,收学生一百六不多吗,报名时将家庭背景登记的那么详细又想干什么?可以先大面积收小钱,再小面积重点宰那些家里有钱的学生。” 谢小仙直眨眼:“你能肯定他们是骗子吗?出示的手续和证明文件都是假的?” 游方摇头:“我不敢肯定,但是很怀疑。假如是我的话,假造一份拍电视剧的证明手续,找到学生会几个小干部,吃顿饭承诺给他们几个角色,很容易就能搞定。其实学生的钱是最好骗的,每一笔数额很小可是架不住人多。” 谢小仙将信将疑道:“我听说过剧组到大学来海选角色,还上过报纸呢,虽然有炒作的嫌疑但也不是骗子。” 游方:“正因为真有这种事,设这种局才更方便,我打听了一下今天的情况感觉确实不对劲。万一他们是骗子,想一想你自己吧,我是好心才把你拉出来说话。” 诚如游方所言,那伙人真有可能是冒充剧组行骗,哪怕是办了手续的剧组,也可能是借机骗点钱花的草台班子,可以在多家大学流窜搞这种活动。就事论事不算大,受了骗的学生都有可能不太在意,虽然花了一百六,也毕竟参与了一次很有意思的活动。但假如将来被揭穿传了出去,对谢小仙的影响可就大了。 谢小仙穿着警服站在现场维持秩序,谁都看见了,没法不怀疑她和骗子是一伙的。就算事后能证明她是清白的,穿着警服路过,出于好心主动维持秩序,也是一个非常丢脸的笑话。诈骗团伙正在做案,身为警察不仅未能识破,反而主动上前帮忙。将来单位里评先进、提拔干部的时候,难免被人拿出来非议,机关里不就是这样吗?它很可能成为谢小仙职业生涯中栽的一个大跟头,而且非常窝囊有苦难言。 老话说“走江湖互不拆棚”,按照以往的习惯游方不会轻易管闲事,但上个星期他刚刚教吴老怎么搅了玉玺拍卖会的局,自己也受了很多教育,那帮人如果真是骗子,在大学校园里这么干有点太损了。更何况他觉得谢小仙这个人还不错,不要因为她好心管闲事反倒栽进去了,所以犹豫再三还是出言提醒。 听游方这么一说,谢小仙的警惕性也上来了,现在这个情况,假如真是碰见了诈骗团伙,无论如何她也脱不了关系,所以一定要弄个明白。谢小仙没有离开现场,暗中打了好几个电话,调查确认了几件事,然后又通知了一批分局的同事支援配合。 其实这姑娘也不傻,不动声色的就把案子给破了,这个所谓的剧组真是个诈骗团伙,当天晚上就全部落网。这下她可等于中了大奖了,该团伙的两名骨干是半年前南京一起非法集资诈骗大案的幕后首犯,为了避风头流窜到北京,自以为已经风平浪静,于是来到相对安全的大学校园里设局骗点零花钱,却在审讯中被撂了出来。 谢小仙为何一开始没有怀疑呢?还是因为环境的因素,人的心态以及警惕心都是受环境影响的,她当时没想到诈骗团伙会在大学校园里公开搞活动行骗,一副很阳光明媚的样子毫不鬼鬼祟祟。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奇妙,谢小仙没栽进去反倒立了大功,被评为当年的先进工作者。而且她家里确实有点背景关系,有了突出事迹前途就更光明了,第二年初在基层被提拔为派出所政委。一般派出所这个相当于副手的职位都叫教导员,但是在首都北京很多机构相比地方上都高半级。 这天谢小仙说找游方有事,后来却没顾得上他,直到一个星期后将案子的事情忙的差不多了,才到考古文博学院091班上课的地方把他叫了出来。不愧是警察,游方的情况她基本调查清楚了,知道他并不是在校的学生而是来蹭课的,且掌握了他都在蹭哪些课程。 再次见面当然是表示谢意,找了一家咖啡厅坐下来说话。游方追问她那天到底有什么事,谢小仙很不好意思的回答:“我在图书馆碰见你,事后觉得有点不对劲,就去查了北大在校学生的名册,根本就没有一个叫游方的,于是想找你问问,混进学校里究竟想干什么,除了蹭课之外是否还有别的不良企图?” 搞了半天谢小仙在查他,查出破绽来又想审他,想想也难怪,上次谢小仙错抓游方摆了个乌龙,在派出所闹了一个笑话,也等于被他耍了一次,一口气难免有些不顺。 游方苦笑道:“谢警官,你对我的印象就这么差吗,总怀疑我想干坏事?” 谢小仙故意板着脸:“谁叫当初我第一次见到你是那个样子,职业习惯,没法不怀疑。” 游方:“您的职业习惯倒挺好,光顾着怀疑我了,却主动给诈骗团伙看门。” 谢小仙瞪了他一眼,脸却臊红了,低头看着杯子里的咖啡说道:“我没想到,倒让你给一眼看穿了,看来你坏事没少干啊,否则咋这么有经验?” 游方也不生气,耸了耸肩答道:“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个江湖混混。” 谢小仙抬头看他,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其实你是个好人,真不知该怎么谢你。” 游方连忙摇头:“您千万别给我发好人卡,世上确实有好人,但我还担不起这两个字。” 谢小仙确实很感激游方,但游方却不需要她表示任何谢意,连这件事都不想再多提,越低调越好。行走江湖拆了别人的棚,按老讲究本就不适合上台面,假如让谢小仙宣扬出去,弄不好会莫明其妙结下仇家,再说了,他也不愿意与警察多打交道,江湖人的习惯一向如此。等到第二年新学期开始后,吴老不知去向,游方无奈之下才硬着头皮去找谢小仙帮忙。 …… 以上是两人结识的过程,还带点小秘密的性质,当然不方便说的太清楚。谢小仙只是简单的解释了几句,说两人是在北大校园里偶尔认识的。同桌的两位少女挺好奇的,叽叽喳喳问了不少问题,算是帮着打岔了,这顿饭总算吃完了。 两个女学生一定要与游方交换联系方式,游方也就留下了自己的北京小灵通号码,记下了对方的qq号、手机号、msn、e-mail、大学的信箱号与宿舍号。以前与谢小仙打交道,对方说话的语气总有审问的意思,而此刻游方又发现,谢母看向自己时,有意无意中也带着一种审问的眼光。 走出饭店,谢小仙问他明天回不回北京,如果回去的话可以搭个便车。游方问是什么车,谢小仙瞟了他一眼答道:“当然是警车了。” 游方退后半步赔笑摆手:“谢谢了,我在洛阳还有点事。”开什么玩笑,刚刚杀人放火,紧接着就被警车带回去,也太不吉利了,这种便宜坚决不能占。 第二天游方在洛阳闲逛,特意去了老字号真不同饭店品尝了当地风味――肉汤浆面小水席,洛阳特色牛肉汤煨的火候极佳,香浓味厚鲜透唇齿。游方尝着入口生津的美味浓汤,心里却莫名有些空落落的,他无形中已将吴屏东视作人生导师,吴老走后,为吴老报仇成了他的奋斗目标,然而杀了狂狐之后一切都结束了,难免感到些许茫然。 幸亏蹦出来一个怪老头刘黎,这些天闹得他如鸡飞狗跳,来不及想太多事情。按那个赌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天了,刘黎还没有现身,毫无疑问是游方赢了。但是他却莫名有些期待,坐下来吃饭时总是下意识的抬眼向四周打量,时刻准备着刘黎会从哪个角落里突然蹦出来吓他一跳,可惜始终没有见到老头的身影。 他甚至有些“怀念”刘黎了。这老头可真怪,游方躲着他的时候,贴的比狗皮膏药还紧,想他现身时反倒不见了。游方心里很清楚,如果对方在针对他设局的话,他这种不可抑制的好奇心是江湖大忌,会不由自主的跟着对方安好的门槛走,老头看上去疯疯癫癫的,江湖手段也确实高明。 游方有两个选择,第一是回家,此处离家乡不远,第二是回北京,离开这么久也该回去收拾收拾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北京,首先是因为他还有戒心,到目前为止在刘黎面前还没有暴露出身来历,万一有麻烦也不必将家人卷入。其次是因为出来这一趟,还有很多后续的事情要处理,比如封在木匣中的那柄剑、刘黎给的黄绸小包等。 令他稍感郁闷的是,经过昨天下午那一番折腾,本已大为缓解的元神之伤却更重了,比他刚刚杀人放火之后还要重,且是在古墓中添的新伤。先回北京把元神之伤调养好了,然后再想其余的事。 三十二章、刹那千年 三十二章、刹那千年 刘黎说小包中有两本秘籍,一本讲如何锻炼灵觉,另一本讲如何养剑练剑。老头知道游方有那样一柄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关于养剑练剑的秘籍中肯定有介绍如何重新开光再见天日的办法,否则那把剑永远没法取出来。狂狐似乎知道该怎么办,但却没有说出来,只能寄希望于“一代地师”刘黎的指点了。 游方最感兴趣的一件事,就是如何能让那柄剑克服考古学中神秘的“时间沙漏”现象,重见天日获得“自由”。因为在古墓里进入的壁画魔境对他的震撼太大了,有意无意中已经把那柄剑与幻境所见猛兽爪牙下挣扎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神奇的猛兽那锋利的爪牙,是否就象征着那时刻准备吞噬古剑的时间沙漏呢?而时间如凝固般的魔境,是否就象征着那柄剑被封在木匣中难得解脱呢?元神所见的魔境,看上去荒诞离奇,但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出现,必然与一个人的见知与内心所思所想有着微妙的联系。 那柄古剑在游方眼中已不单纯是一件冷冰冰的煞刃或古董,而有了非常感性化的联想,内心深处赋予了它一种形象,仿佛已具备某种拥有生命力的灵性。他要做的事情不仅仅是在修复一件古董,感觉上也像在挽救一个生命。但他却没有着急,打算彻底治好元神之伤,身心达到一个完美的巅峰状态,选择最佳的时机与环境,再去碰那两本秘籍。此刻的游方行事要谨慎多了,人都是在教训中成长起来的。 离京前已经提前交了半年的房租,他租住的地方与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屋子里积了一层灰尘,但回来的游方无形中却改变了很多。将屋子收拾干净,床单被套都清洗一遍,接下来的日子一心一意调养元神之伤。 有道是会者不难,游方元神之伤看似麻烦,其实他的灵觉“修为”还浅的很,自己惹出来的伤势也重不到哪里去。早上到玉渊潭公园练拳,中午与夜间修习小雷音咒,感受不同的阴阳地气环境中魔境扰动的不同。 定境中扰动心神的魔幻之境变了,不再是四面阴风的田野,而是壁画异变成的那一片凝固天地。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游方现在想的就是如何“解救”那把剑,杀人放火的心魔早已淡去,元神所受的新伤是在古墓中留下的烙印。从寂静无声,到渐渐能够重新发动滚滚雷音,游方用了将近十天的时间,治好了自己的元神之伤。 复原之后的感觉真好,比未受伤之前更加精神饱满、知觉敏锐,而且还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原先修练内家拳有成,只是觉得本人的身心充满了活力,有了这一段奇异的经历之后,仿佛周围的环境也具备了以前从未察觉到的灵性,在奇特的感应间变得生动起来。 比如在屋中打坐时,可以通过“灵觉”感应到房间里很多东西的存在,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伸手去摸,很难形容出这种状态,总之自然就能感觉到。另一方面,他的内家功夫也突破了一层境界,彻底突破了“劲随意走,运转由心”的阶段,触及到“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门槛,内劲功力上的增长并非很夸张,但境界上的突破是他始料未及的。 内家功夫练到这个境界,面临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很多人再怎么练也就这样了,无非是继续打熬筋骨积累经验,到了血肉之躯相对的极限,终其一生无法更进一步,所以说拳怕少壮,武功不是越老越厉害。至于更上乘的境界,已不能单纯以武技来概括,不仅需要秘传的功法,还要看悟性与机缘,不是师父想教,徒弟就能学会的。 游方的内家功夫是和三舅公学的,而三舅公本人一生习武也就勉强达到“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门槛。游方曾追问其究竟,三舅公的回答却很玄妙,最深刻的体会不在于格击技巧,而是人自身的变化,更恰当的说是对这个世界的感觉不同,总之不太好形容。游方当初听的似懂非懂,如今终于有了一点切身的体会,确实不好形容。 想要迈过“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门槛,真正达到运用自如的境界,有各种秘传功法,在公开的拳经剑谱中几乎都见不到。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藏私,其中很多内容在外人看起来神奇的接近于荒诞,讲述的功法几乎不可思议,确实不适合公开流传,否则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误会。而且境界不到不可习练,有人似是而非的模仿容易出事,有可能会给公开传授者带来种种非议与麻烦。 刘黎留下的那本养剑炼剑的秘籍,可能会讲授这些内容吧?――游方是这么猜测的,同时也有一种期待。 元神之伤已愈,内家功夫更进一层,游方终于要打开“秘籍”了,如今他行事小心了许多,再也不敢大意。刘黎说这两本秘籍要在夜间点着油灯看,而且只能看一次,难道做了什么手脚,比如用某种特殊的墨水书写,见光之后字迹就会渐渐褪去?游方猜测了种种可能,还是按那老头说的做吧,这一次他做了充分的准备。 油灯好凑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个碗装点色拉油,但游方特意去潘家园淘了一盏民国时期的青瓷油灯,又去了市郊的农贸市场一趟,买来过去点灯用的菜籽油,之所以没用豆油是因为烟太大,还买到了纳鞋底用的粗棉线当灯芯。当然了,他也不是一点别的心思都没动,连数码相机都准备好了,有备无患嘛,假如书上的字迹真会消失,及时拍下来总可以吧? 老手段拼不过新科技,有些江湖旧把戏在现代社会很好对付,只要有心准备总能想到取巧破解的办法,毕竟时代在进步。 一切准备就绪,恰好是在他回到北京的十天后,2010年8月24日,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民间俗称鬼节。这一天游方除了喝茶漱口没吃东西,中午洗了一个澡换了干净轻柔的衣服,等到晚上快11点的时候,关了屋子里所有的灯与家电的电源,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并拉上窗帘,焚香净手点燃油灯 一切都按照风水玄学的讲究来,刘黎说的“不能白天看,只能晚上点着油灯看”,不就是要求环境中的夜气浓阳气弱,阴气郁漫而平和吗?将窗户打开一条小缝引夜气相通,又不至于在室内扰动成风,为什么在六楼还要拉上窗帘呢?风水局起居篇中有一句老话“游魂免窥心神定,挑灯夜读应垂帘”,游方既然懂行,就尽量做到最好。 做完这一切,调息凝神进入一种似定而非定的专注状态,行功养气收摄心神,时辰进入子时之后,游方这才伸手打开了桌上的黄绸小包。 两本书并不是包在一起的,刘黎先用黄绸将其中一本卷了一圈,再绕过来包住另一本,因此打开之后首先只看见外面那本书。薄薄的一册只有二十来页,很常见的普通稿纸,以棉线缝边装订。书中用毛笔写成的小楷,字体当然比普通的铅印大多了,算下来整本“秘籍”也不超过五千字。 此书应是刘黎亲笔书写,俗话说文如其人,但游方却感到有点意外,刘黎给他留下的印象是神神叨叨老不正经,然而书法却端正严谨,甚至带着刚厉肃杀的笔意,也能看出是习武之人所写,落笔时腕力的控制十分圆转自如。 打开第一页,游方的心神就完全被其中的内容吸引了,一页一页不紧不慢很从容的往后翻,速度控制的相当好。这本书确实只能看一遍,因为打开之后,它就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腐朽,就似一片片树叶以飞快的速度穿过秋天枯萎,越过冬天凋残,到达来年化为春泥。 前面的书页最先打开,朽化的速度也最快,等看完最后一页,游方已经不必把书合上,过了不一会儿,整本书已经化为一堆枯黄发黑的碎末,在桌子上发出一股陈腐的气息。游方暗道一声侥幸,刘黎的手段果然很绝,幸亏自己做了充足的准备才能从容的把这本秘籍看完,假如随随便便的打开,恐怕连翻都翻不到最后,拿数码相机拍照都来不及。 眼前的景象,非常类似考古发掘者所遇到的最为极端的“时间沙漏”现象,在封存的古墓中取出的东西,当时完好无损,但很快就腐朽损坏了,就似弹指间突然闪过了千年。但刘黎写的这两本秘籍绝对是崭新的,不可能是什么古物,他是怎么办到的呢? 游方打开黄绸时灵觉也有自然的感应,这本书中渗透了浓郁的阴气,甚至比他背包里那把剑的阴气还要重,所不同的是此阴气浮移而不凝炼,打开之后发散的非常快。难道这就是考古学者们理解与克服的“时间沙漏”现象的原理吗? 吴老曾经专门与游方探讨过这种现象,按照学术界一般的观点,古代物品得以完好的保存,主要是因为环境中有稳定的温度和湿度、没有光照辐射、缺氧或隔绝空气。但不论是科学还是迷信,有一种现象无法回避,这些东西一旦重见天日,它们在埋藏中被抹去的岁月痕迹会迅速呈现。 最流行的解释是快速氧化,但仅仅从避免氧化的角度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比如在古代以五谷祭祀很流行,不少古墓中曾发现保存完好的古代粮食,刚出土时新鲜的简直可以拿去做饭,但几分钟内就会化为焦炭状的粉末。如果把它们放入充满惰性气体的封闭容器内,氧化的速度可能会延缓,但时间沙漏现象同样存在。这些粮食会在容器内自然脱水、纤维化、分解碎裂、最后仍然保存不了原貌。 但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会这样,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有些珍贵的文物也能完整的保存下来,可是很难解释这种机缘,不同的情况难以重复,不同材质的也不一样。游方则向吴老解释了材质方面的原因,并不以现代化学理论,而是传统风水玄学中的五行理论。 五行属木的器物,本身就是秉生气所成形,被阴气封存,一旦重见天日再被阳气一冲,生气迅速流失,腐朽的速度也最快。陕西法门寺地宫中出土的一支唐代檀香木柄双耳六环锡杖,就发生了这种状况,手柄部分没有保存下来。 至于五行属金的器物被阴气封存之后,情况类似,被外界环境中的阳气所冲,它们也会快速的腐朽,就像弹指间走完了整个埋藏的时间,根据材质的不同损毁的情况也不同,但大多比五行属木的器物缓和的多,例如黄金的化学性质很稳定,哪怕千年也不变,所以就算经历了这个过程也能完好的保存。 至于五行属土的器物最特别,它们不怕被阳气冲,但是在阴气封存的环境中却有一种奇异的“退火”现象。最典型的是陶器,有经验的考古工作者都知道,打开一个阴暗的古墓发现里面有陶器,比如说唐三彩,不能在第一时间直接用手拿起来,因为当时的器物可能很软,甚至一捏就碎了。 吴老就碰到过这种现象,有一次进入墓室发掘现场,旁边的考古队员伸手去碰一个陶俑,结果手指直接捅进了陶俑,器物软的就像没有烧制的湿泥一般。假如碰见这种情况,说明这间墓室封存的情况非常好,时间也相当久远了。 处理“退火”的办法就是尽量不要去碰,等待墓室中空气流通,外界阳气逐渐渗入,陶器会重新变硬,这在册门的术语叫作“回火还阳”。有的盗墓贼不懂这些,因此在盗墓过程中无意间损毁了很多珍贵器物。 更有意思的是玉器,它在阴气封存的环境下表面也会变软,过程比陶器慢也不是那么明显。例如和田玉在通常情况下的硬度很高,普通的刀是锉不动的,但如果是从封存多年的古墓中拿出来的,用小刀一划,很可能像划桌面一样留下明显的刻痕,这就说明此玉在埋藏中“退火”了。 玉器在自然环境中“回火还阳”的速度很慢,要想加快,可以用册门“水火齐攻”的办法,就是架一口大锅放上水,点火煮它几天几夜就会恢复正常的硬度。这些现象不太好解释,但也无所谓信不信,因为它是客观存在的。 回火还阳一类的办法虽然可以保护陶器一类的东西,却保护不了很多陶器表面的彩绘,同时古墓中其它器物也会损毁。因此现代考古工作者对很多已知的古代埋藏,最有效的保护方式就是原地封存,打开之后还没有一种完全有效的保存器物手段。上世纪五十年代,在吴晗、郭沫若等人的鼓动下,国家开启了明万历帝定陵就是一个教训,不少珍贵的文物没有完好的保存下来,受当时教条的思想影响,发掘过程中很多“神秘”现象也没有记录。 游方与吴老的交流,彼此都很有收获感触良多。他们只提到了五行中木、金、土三种属性的器物,还有水、火两种属性怎么没说呢?因为水火无形,中国人常说的一个指示代词叫“东西”而不叫“南北”,因为东属木西属金,有形之物,而南属火北属水,无形之相。 今天亲眼看见这本秘籍在眼前朽化为碎末,游方又回忆起与吴老的探讨,看来很多本该早已腐朽的器物得以保存千年,原因恐怕就是被浓郁而静止的阴气渗透,凝滞了生气。所谓“生气”,在风水学中与单纯的阴气、阳气的概念不同,它是指环境中一种生发、成长、变化的灵性,很辨证的包含从出生走向消亡的含义――这才是充满生机的概念。 当阴阳隔绝不再变化,生气也会凝滞。这既是很多器物得以长久保存的原因,也是它们重见天日之后快速腐朽的原因,两者居然是一致的,至少可以在风水玄学理论上得到解释,姑且不去追究这种解释是否真的有科学道理。 书里书外都是学问呐!除了秘籍上所记录的锻炼灵觉之法,就连打开秘籍这个过程,有心人也能学到不少东西,比如游方就想通了以前思考的很多问题,只可惜不能再与吴屏东老先生交流探讨了。 ** ps:《地师》下周首页强推,走过路过的书友,请您多留几张推荐票,利用这个机会,尽量冲一回首页周总榜,多谢! ** 三十三章、真正的秘籍 游方在“读书”的过程中并没有动用数码相机拍照,一方面是因为把书一打开心神就完全被吸引了,根本没想起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没有必要,看过之后所有的内容都记得清清楚楚,想忘都忘不掉!人在什么情况下记忆力最好甚至能够过目不忘?就是当别人告诉他最感兴趣、最迫切想知道的东西时。 秘籍只有短短几千字,既不是文言文也不是当代的通俗文体,类似于《三国演义》中那种简练的古白话。巧合的是,其中讲述锻炼灵觉的手段,在游方从济南到洛阳“逃亡”的过程中已经不自觉的运用,只是当时还无人指点,搞的太夸张惹了不小的麻烦。 游方看完之后暗自长叹――怎么没早看到这本书?所谓“秘籍”其实很简单,但若没有掌握灵觉,看了也白看。刘黎在第一页就写明,书中所录的方法,最好要等到游方的元神之伤彻底治好之后再去运用。 初入门第一步游方已经会了,就是以灵觉反复感应不同环境下的地气与灵气,具体包括阴气阳气生气煞气等等变化,将自古风水学中的理论,转化为最直观的感知。但刘黎还提到了一种“收敛”的讲究,是游方所不知道的。 与内家功夫有练法、打法、演法的区别一样,练法讲究劲力含而不发,而灵觉最初的锻炼之法也要求“含而不发”。不一味追求将灵觉的感觉延伸到最远,首先要学会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尽量与周围的地气之间不发生扰动,在地气平和之处渐渐习练,直至完全收敛。 然后会达到另一种从未体会的境界,那就是灵觉时刻保持若有若无、含而不发的常态。虽然不刻意延伸而出感应周围,但只要能够感应到的范围内有异常的地气扰动、物性或灵气的变化,就会产生自然的反应,从而做出相应的判断,直至“随遇而感”。 “随遇而感”的习练之法不能总停留在一地,要根据所学的风水知识,寻找各种类型的地气与物性变化之处,在行动中反复体验。刚开始应注意环境的“属气”不能太强烈,比如北京市内故宫、天坛、雍和宫、白云观一类的地方,不能冒冒失失的乱闯乱探,否则一不小心灵觉收敛控制的不好,容易发生沧州铁狮子前那种意外。 到后来“收发自如”与“有触必应”是同时习练的,从静止中的地气平和之处逐渐过渡到运动中的变化之处。始终能保持含而不发的状态,灵觉又能产生各种自然的感应――有了这种火候才算真正入了门,去什么地方习练都可以了。北京是个非常好的锻炼环境,能提供种种条件。 入门之后继续锻炼的方法,主要是培养灵觉的强大――使感应更灵敏、范围也更远。这时类似于内家功夫中的打法,在不同环境下发动灵觉延伸而出,一步步试探着去扰动、运转、控制周围的地气与物性,达到为我所用的目的。 这么做是有一定风险的,练武与人切磋打法也有受伤的风险,如此锻炼灵觉的“对手”不是某一个人,而是周围环境中的地气与物性。它需要第一步习练的根基扎实,能够在“随遇而感”的状态下清晰的察知周围的情况,选择自己能搞定的环境循序渐进的锻炼,有些“属气”太强烈的地方又不能乱来了,否则一不小心会发生游方在古墓博物馆中遭遇的那种意外。 灵觉至此,若用汉字的玄妙来形容,就是从“练”过渡到“炼”。而刘黎提到的两种意外凶险,游方已经分别遭遇过了,体会深刻的不能再深刻,真是太巧了!不仅如此,接下来最后几页的内容中,与游方的经历还有更玄妙的巧合呢! 使灵觉的强大程度增长最快、也是最凶险的一种方式叫做“淬炼”,就是在地气变化极为剧烈、物性反差极大的环境中主动释放灵觉,在一定范围内进行控制与运转。刘黎在书中特别提醒,功夫不到家又无人护法时切勿尝试! 书中只简练述说并没有特别的解释,有些玄妙之境也是解释不清楚的,但游方却理解的很透彻。在洛阳,他就是于午时从阳气旺盛躁动的硬座车厢出发,迅速进了阴气浓郁的地下古墓群中,而且释放灵觉发动小雷音咒外镇,结果……把自己给“淬”伤了,说出来都是经验加教训啊。 按刘黎的说法,锻炼灵觉最终的境界是“化灵觉为神识”,这本秘籍却没有多做解释,只留了一句话:“化境而观、自在出入,是为元神出现、灵觉可化神识,尔言之尚早。” 换一种情况,一般人根本不清楚这句话究竟在说什么?而游方竟然也明白了一半,他在古墓中看一幅壁画,不小心使用了“淬炼灵觉”之法,结果引煞气与阴气反侵神魂,很奇异进入了壁画的“意境”世界中,大概就是一种“化境而观”吧?至于不明白的另一半,那是他的火候未到,虽然悟性有了、能理解其境界,但还没有那份修为。 假如秘籍也可以“约稿”的话,那么这本书简直就是为游方“量身订做”的,几乎每一句话都在回答他这段时间来遭遇的困惑,换一个人就算看了,也很难像游方领会的这么透彻,而事实上也只有游方一个人看过,他看完之后这本秘籍就不存在了。 什么是秘籍?靠,这才是真正的师传秘诀,在最必要的时候直点关窍!游方简直怀疑刘黎有未卜先知的神通,提前将游方在“逃亡”路上遭遇的一切算的清清楚楚。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在书的最后一页,刘黎还特意写了一番话,能看出他也并非无所不知。 这番话是关于另一本秘籍的,刘黎告诉他不要在同一晚打开两本秘籍,看了第一本之后将第二本先收起来。等到运用灵觉真正入门之后,对淬炼灵觉之法有了初步的掌握,再将内家功夫习练到“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初步境界,再打开第二本秘籍。 这番话写在第一本秘籍的最后一页,假如游方打开黄绸小包前准备的不充分,很可能根本看不见,因为在没有翻完之前书可能就毁了。游方虽然看见了,却没有把第二本秘籍收起来,而是定了定心神,释放灵觉“扫视”整个房间,然而缓缓控制收回,进入第一本秘籍中所描述的“含而不发,随遇而感”的状态,微微一笑,伸手打开了第二本秘籍。 之所以说刘黎也不是无所不知,大概连老头自己写下秘籍时都没想到,游方打开黄绸小包时内家功夫已经练到了“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门槛,而且经过第一本秘籍的点醒,就知道该如何掌握灵觉的初步运用――他早已有过不自觉的教训与经验,能够接连打开两本秘籍。 风水玄学与内家拳术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世上的修炼之道到了一定的境界高度总有相通之处。刘黎从风水地气的角度讲解灵觉,而内家功夫“有触必应”的境界,其实也包含一种灵觉的感应,只是运用与理解的角度不同。游方能在这段时间内家功夫更上一层楼,不是天上突然掉馅饼,而是长期用功习练之后的厚积薄发,量变积累到质变升华的突破――他的机缘到了。 游方之所以会笑,因为他猜到了刘黎可能会在第二本秘籍中动怎样的手脚,江湖术安门槛的手段也是相通的,假如游方想如此算计一个人,又有刘黎那么大的本事,也会采用类似的门道。果不出他所料,第二部原本被黄绸包了两层的秘籍,也被浓郁的阴气所渗透,与第一本不同,此阴气一经打开散发的而速度要快的多,似乎受到了奇异的扰动。 假如他还像刚才那么“读书”,时间根本来不及,就算在一旁架上数码摄像机也没用,恐怕还没等翻开几页,整本书就会朽化的翻不开了。幸亏他早有预料,打开黄绸的同时就发动灵觉控制书中纯阴之气的发散,延缓了这本秘籍的朽化速度,与刚才一样不紧不慢的读完,然后才眼看着它化为一堆碎末。 读完之后良久无言,这一本确实在讲如何养剑练剑,且专门侧重于游方那柄剑的情况,写的异常简练,只有十几页不到三千字。前半部关于养剑的过程,就是让那柄剑重见天日的过程,后半部关于练剑的内容,是内家功夫修炼触及到“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门槛后,真正进入这一境界的修炼秘诀。各门各派可能都有其秘法,刘黎只讲授了其中一种(注:第二本秘籍的详细内容,后文相关章节中再介绍)。 第二本秘籍的最后,刘黎也留了一句话:“哈哈哈,看完啦!小游子,我会去找你的。” 这句话的讲究,在江湖惊门术中就叫做“神仙话”,说的典雅一点可称“锦囊妙语”,据说三国时惊门第一高手诸葛亮最擅长。看见这样一句留言,好似刘黎早已算到后来所发生的一切,包括游方逃脱了他的追踪、又成功读完了这两本秘籍。假如换一个不懂行的人,简直会把老头当成活神仙! 这种把戏内行人拆穿了也简单,它的奥妙在于――假如对方算错了,你就不会看见这句话,当你能看见的时候,必然证明对方预料到了。不论刘黎有没有放水,假如游方连利用地气环境逃脱的手段都没有,必然更没本事看到第二本秘籍最后的留言。奥妙虽不复杂,但能够成功安好这样一道门槛,手段也是相当高明,不佩服都不行。 默然半晌之后,游方看着昏暗的油灯突然冒出一句粗话:“真他妈的是‘秘’籍啊,两本书埋了这么多地雷,幸亏老子都给拆了!”在近代江湖切口中,耍手段安门槛也称为埋地雷。骂完之后吹灭油灯打开电灯,他又感叹一声:“无论如何,老头够大方的,送了一件宝贝。” 游方所说的“宝贝”当然不是指那两本已消失的秘籍,而是包裹秘籍的那块黄绸。这两本秘籍本身也是刘黎考验游方的手段,虽然送给他了,却不一定能消受,甚至有可能一个字都看不到。假如游方通不过考验,老头也不会白白耍弄一个晚辈,至少将包裹秘籍的黄绸送给了他。 在明亮灯光下仔细打量这块毫不透光的绸布,看上去可够埋汰的,正面微微有些发红就似染了一层洗不净的淡淡血迹。反面似是凝炼了一层黑色浮光,表面仿佛有看不真切的雾气在流动,怎么形容呢?说的难听点,就像是曾经掉进了阴沟里。就这样一块绸布,扔到垃圾桶里估计捡破烂的都不愿意拣。 而这块看似不起眼的绸布竟有着隔绝阴阳的奇效,那两本秘籍中凝聚的阴气极重,然而不打开黄绸,游方的灵觉感应却十分微弱。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柄剑,出土时狂狐当机立断将剑包好,取来地下深处原埋藏地的阴土,将之封存在木匣中。这个办法好倒是好,但毕竟不能完全代替原埋藏地的环境,封存效果不能持久,可能再过几个月,这柄剑也将开始缓慢腐朽。 而刘黎留下的这块绸布,简直就是为那柄剑准备的,封存效果要比盛土的木匣强多了,在将来也有很多别的用处。游方当即又把灯关了,取出木匣就放在那一堆秘籍化为的碎片上打开,将那柄剑拿了出来。一片黑暗中什么也看不真切,全凭灵觉感应操作,当他第一次亲手捧起短剑时,又听见了既像清吟又像低泣的瑟瑟之音――这回不再是魔境幻觉,是来自灵觉奇异而真切的感应。 游方似是自言自语道:“不要着急,你很快就能脱困重见天日。” 三十四章、玉渊养剑天坛炼灵 [[[cp|w:250|h:190|a:c|u:http://file2.qidian/chapters/20103/30/1505511634055491496918078289065.jpg ]]] 剑鞘埋在土中多年,取出后表面已经腐朽不堪恐不能再用,游方暂时没有动它,连鞘一起用那块黄绸仔细包好。当夜无话,第二天他去找经营古玩的老铺子专门订购了三样东西:一把高档的仿古短剑鞘;一块上好的烫金纹老皮子制成的剑套,可以将连鞘的剑套在里面并悬于腰间;一张工艺品收藏鉴定证书,算是给那柄剑伪造了一张“身份证”,一共花了好几千。 为什么要办这样一份“证书”呢,这东西属于管制刀具,携带起来很不方便,碰上爱管闲事的警察发现了还有被没收的危险,混上火车倒不难,但要想坐飞机的话,基本没有带上去的可能。但法律总有空子,如果它作为古玩收藏品平时是可以携带的,放在专门的包装里乘飞机,还可以随行李托运。 接下来的几天游方很“忙”,但在外人看来这小伙完全是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白天不上学也不去找工作,而是在北京城四处闲逛。刘黎的秘籍中说的清楚,灵觉入门要在地气与各种物性变化之地,同时达到“含而不发、随遇而感”的状态,从感应平和到强烈之地渐次习练。 游方选择的第一站就是潘家园,这里的地气较为平和,但这个中国最大的古玩市场中各种物性极为杂乱,在这里闲逛要想分辨清楚,对灵觉的感应的灵敏程度与细微之处的运用控制要求极高,就似在一个闹哄哄的菜市场中企图听清每一个传到耳中的声音。在此锻炼灵觉难度很大但凶险不算太大,游方务求谨慎扎实在精微处下功夫,而且也是熟门熟路。 潘家园的熟人们再见游方时都有些纳闷――小游子怎么变了一个人?只见他面色平和身姿端正目不斜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从容迈步而行,看架势不像在逛潘家园倒像在逛公园。殊不知此时的游方比身边仔细观瞧物件的淘宝者们还要专注,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暗骂――怎这么多假货?能触动灵觉产生明显感应的东西真不多! 游方此时淘宝的效率也是更上一层楼,灵觉有随遇之感,再斜眼扫过去印证一下,基本上都能发现真东西,大多都是一些残损的古物件,店家放在门前招内行入眼的。他可不是死心眼,偶尔发现好机会也会停下脚步揽点私活,毕竟要赚钱生活啊。 在潘家园转悠了四天,游方的感觉是如鱼得水――他本就是潘家园里的小游子。有道是一窍通则豁然开朗,其实他的根基是非常扎实的,内家功夫境界的突破对运用与控制灵觉有很大的帮助。他对灵觉的运用已经完全入门,感应尤其敏锐,在精微之处的掌握甚至不亚于习练多年的老手,这当然与他以前的经历有关。 唯一不足之处,就是他的灵觉还不够强大,火候不够功力不足,这是无法勉强的事情,需要长期的锻炼。 等到下周初潘家园闭市,游方又混在中外游客中“参观”了北京各大名胜古迹,故宫、天坛、十三陵、颐和园……不论以前去没去过,如今走上一圈,感受大为不同,甚至可用叹为观止来形容!游方并没有轻易发动灵觉去扰动、控制环境中的灵气,而是在含而不发的状态下尽量体验自然的感应,饶是如此,神魂也常有穿行惊涛骇浪之感。 最夸张的情况出现在天坛,那是一天中午,游方经过长长的祭道来到圜丘,也就是古时的祭天台,浩然强大的灵气形成弥漫的威压,感觉就像在黏稠异常的空气中奋力穿行,举手投足都很吃力。踏上圜丘正中的“天心石”,灵觉中的那种压迫感使整个人都要凝固了,站在那里动都动不了,五官的感觉一片模糊,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远去。 偏偏旁边有人以叽哩哇啦听不懂的外语冲他说话,看意思是想让游方让开好拍照。游方微微一笑,缓缓将灵觉完全收敛封闭,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感应,回头说了一声“骚蕊!”像普通游客一样走下圜丘,穿过丹陛桥朝祈年殿方向去了。 刘黎在秘籍中说的清楚,拥有灵觉不等于掌握灵觉,在各种环境下只要不轻举妄动,就能像普通人一样不受其困扰,火候才算到家。否则的话有还不如没有,迟早会伤及元神,反而比正常人都不如。从天坛回来之后,游方就清楚自己完全掌握了灵觉的运用,至于更进一步的淬炼以及更高境界的修为,目前还急不得。 就是在这天晚上,他带着那柄剑去了玉渊潭。 晚上九点过后,玉渊潭边闲人渐渐稀少,周围一片静悄。这是一个晴夜,天上有半轮弯弯的下弦月,微微有凉风拂过,却轻柔的连水面都未吹皱,水潭如镜子一般倒映出皎洁的月光。游方静静的坐在潭边的一棵大树的阴影中一动不动,周围别说没人,就算有人也会不自觉中远离这片树影,因为树下的阴气很重,且仍在缓缓的汇聚中。 水能聚阴而返阳,夜间的水边往往阴气最重。地气也有精纯与驳杂的区别,风水灵气愈佳之处地气也愈为纯正。游方选择玉渊潭一方面是离家近来回方便,这里的情况也熟悉,另一方面是因为这里的风水灵气不错,且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之内。 入夜之后游方展开灵觉,缓缓扰动、运转、控制玉渊潭中的纯正阴气向身前汇聚。一直等到零点左右,一日之间阴气最盛之时,游方这才打开黄绸取出了那柄短剑。 短刃离鞘发出一声轻吟,借着水面反射的月光,游方第一次看清了它的真容,剑身大约有二十多公分长,正中没有明显的剑脊,剑身与刃尖两侧的弧度很流畅,隐隐发出锋利的银色光泽,透着明显的煞气,然而表面却蒙着一层似泪光般的雾气――这是被阴气封存、生气凝滞的特征。 剑锷上有错金的字迹,纤巧隽秀的鸟篆文――秦渔。游方心中自言自语:“原来你有名字,叫秦渔。”他的神情不像面对一件冷冰冰的古剑,而像与有灵性的生命在交流。 游方凝炼环境中纯正的阴气围绕这柄剑,时间恰好在一天中阴盛极而阳初生之时,是为天地一阳生。随着天地间阳气缓慢而微弱的恢复,游方同时发动灵觉,运转周围生机灵动之气缓缓注入剑中,一丝不添一丝不减,这需要控制的相当精微才行,否则养剑不能达到最佳的效果。 对于这柄剑来说,周围环境中生气最旺盛的来源当然不是草木,而是游方这个活生生的人。游方也等于在运转自身的生机“修复”这柄剑,通过灵觉时刻感应沟通,就似用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温柔的安抚,还要时刻化解剑中的煞气反侵。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抵消剑中的煞气抹去它的灵性,而是让自己的灵觉与剑的灵性产生一种奇异的沟通与共鸣,才能控制与运用它的灵性。 一个时辰过去了,天地间阳气渐吐,而剑上泪光般的雾气似乎淡去了不少,显露的光泽就似倒映月光的潭水。火候差不多了,今天到此为止,这柄剑不是一夜之间就能养成的。 游方缓缓收回灵觉,不再运转周围的阴气与生机,仍在安抚与沟通剑中灵性,灵觉中似乎又听见低吟浅唱之声。抬眼望去,玉渊潭水面上不知何时升起了一层白雾,游方持剑凝神入定,恍然间看见雾气升起汇成一个窈窕的身影,从朦胧渐渐清晰,正是在沧州荷花园梦境中见过的女子。 此刻她形象变了,衣裙不再是湿漉漉贴在身上,而是如雾气般呈微微飘荡状,如白玉雕塑般的面容也有了一丝生气,眼眸中的光泽也有几分真切,很冷峻,但望向游方时却添了一丝柔和。她赤着脚站立在如镜的湖面上,湖水中却没有倒影,宛如夜色里冷艳性感的精灵。 玉渊潭中当然不会真的出现这么一个人,别人也是看不见的,游方眼前所见是“心像”折射出的幻境,如果心念沉迷其中便是魔境,若能明晰其玄妙便是一种观境。游方在灵魂深处暗语道:“秦渔,用不了几天,我便能将你养成。” 脑海中闪过“养成”这个词,莫名有些不雅的联想,从定中收功而出,眼前景象灭去仍是一大片雾气笼罩的潭水。 游方将剑收入准备好的新鞘之中,再用黄绸包好,插入剑套悬于腰间,原先的剑鞘放入木匣就埋在这棵树下。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即离开,仍坐在树下养气调神,借黎明前生发的天地灵气滋养神魂。灵觉入门之后,总算明白了很多门道,至少不必总是扮演饭桶的角色了,若是完全依靠体内吸收的五谷元气来消耗,谁也受不了。 朝霞升起的时候,游方睁开了双眼,晨光中的玉渊潭煦阳微吐、清波浅荡,不远处已有早起的老人在打太极。凝望水面波光回想昨夜幻境中所见的女子形象,不知为何,他的思绪飘出很远,回忆起与吴屏东老先生第一见面时听说的话。 那是一年半之前在潘家园偶遇,吴老当时说道:“文物的真正价值,首先是文明的创造者与继承者自身赋予它的,而非其它。”接着又问道:“你能否解答为何会在那样一个时代有这样一件器物?它能否引发你内心深处的精神共鸣,并将这种共鸣的感受对人们阐述传达?” 游方后来才明白,吴老其实在问他这位“古玩商”――古玩究竟在玩什么?但此刻忆起又有了另一层感悟,竟与昨夜的“养剑”有关。 没有生命的古剑自然不可能是一名女子,但在游方的魔境与观境中都幻化成某位女子的形象,原因无他,此形象是游方自身赋予它的,与他的所思所想所经历有关。但是游方在内心中赋予古剑这种形象之后,再以灵觉感应的过程中,“她”却成了这柄剑的一部分,很离奇但对于游方来说并不完全虚妄,此形象已融入到古剑可交流共鸣的灵性之中。 吴老可能并不了解养剑之道,但话中却包含了同样的哲理,超越了单纯的专业领域。刘黎的秘籍只讲授了养剑之法,但具体过程中有何人生感悟只能是属于个人的事情,没有办法传授,游方的感悟源自于吴老的教诲。 游方在玉渊潭一连养剑三夜,第三天当他收剑归鞘之时,东边已是霞光初现。至此第一步火侯已经差不多了,这柄剑恢复了凝滞千年的生气,不会再出现快速朽化的现象。但另一方面它仍然很脆弱,不能承受过于旺盛的阳气冲击,否则会伤了灵性,就似一个刚刚来到世上的初生婴儿。 接下来继续养剑,玉渊潭不太合适了,这里在子夜虽然阴气纯正,但周围的生机并不算太旺盛。时令是八月末九月初,由夏转秋,四季之中秋属金,主生气内敛、凝结、收藏。古剑的五行也属金,在这个季节养剑倒是挺合适的,但却不容易找到生气精纯之处,毕竟不是万物生发的春天。 从第四天开始游方换了个地方,选择了西三环旁的紫竹院,这里有水面,地气清灵而不阴沉,四面被大片竹林环绕。竹是岁寒三友之一,秋冬并不完全枯槁,本身的属性内敛升发,向上拔节并无枝干,此处的地气最为适合,而且在游方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内。紫竹院离他的住所不算太远,向北大约三站地。 ** ps:关于本书的更新与上架 已经是月底转眼就是新的一个月,很多热心的书友询问本书何时上架?我的计划是在四月上架,但会不抢在月初头几天。首先是因为《地师》这本书目前的免费公众版字数还不太多,我也不太好意思在月初第一天就去争新书月票榜,还是尽量多发几章公众版。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俺家小徐公子将在四月初出世,但说不定是哪一天,这段时间我一直很忙,几乎是脚打后脑勺。小说的内容都在心里,却实在挤不出太多时间落在键盘上,假如上架时有什么事情耽误,有的读者可能不会满意,所以推迟几天。到时候若有那么几天更新不太正常,也请大家谅解。 熟悉我的老书友都知道,我从来不是一个偷懒的人,在业余时间写书虽不能与码字狂人相比,但一直保持了相当稳定的更新,四年来几乎从未间断。至于这本《地师》,我的态度也是一样,尽力保持稳定的更新节奏,一定保证完美全本。 和编辑商量了一下,不抢月初头几天,暂定四月六号再上架,若有变故,只会推迟不会提前。在此也多谢诸位书友长期以来的支持! ** 三十五章、紫竹院遇险 在紫竹院养剑,时间不是午夜,而是从丑时到寅时,黎明前地气由阴悄然转阳的时分。又是三天过去了,“秦渔”终于见到了出土之后的第一缕朝霞,此刻再看这柄古剑,剑身上那一层泪光般的水雾已完全退去,色泽似潭水倒映的月光,还隐约散发出如周围秋竹般淡青的光毫。 养剑终于告一段落,这柄剑重见天日并保持灵性不失,游方以灵觉轻轻的抚mo锋利的剑刃,感觉就像艺术大师完成了一件心爱的杰作,很满意的长出一口气,收剑归鞘藏于腰间。 游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紫竹院旁边的中国国家图书馆,旧称北京图书馆,它是亚洲规模最大的图书馆,藏书数千万册,馆藏包括善本古籍、甲骨金石拓片、中国古旧舆图、敦煌遗书、少数民族图籍文献、历代名人手稿、各地家谱、地方志等等,仅古籍善本就有两百多万册。 游方到国家图书馆是为了查两个字,这两个字刻在一面玉牌上。玉牌与古剑秦渔是一个来历,都是狂狐等人盗墓时偶尔发现的一具残骸身上所佩。那人死在墓外的卵石层下,据狂狐推测是失手的盗墓贼,时间至少也在民国了。 这面玉牌大约五公分长、三公分宽,白色的质地十分莹润,在阳光下表面隐约泛着一层嫩黄的浮光。四周边缘镂刻的花纹异常流畅精美,正反两面都是阳雕,背面是一幅刀法精致山水画,看上去很像“来龙踞水”的风水格局。而正面是两个符箓文书写的字,上下轮廓各呈半圆形合在一起,就似玉牌中央一个装饰团纹。游方认识符箓文所以能看出这是两个字,但却认不出究竟是什么字,毕竟他对符箓文也不是很熟悉。 真不愧是世界上最大的汉学图书馆,游方在一部专讲古代道教符箓的文献里查到了,就是一个简单的“峦”字,他原先还看错了,把一个字当成了两个字。符箓文在书写时有各种变化,文献记录的字形与玉牌上所刻也并非一模一样,只有掌握它的书写规律才能确认。 游方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谁啊,写个字这么多花样?”然后把玉牌从兜里掏了出来仔细观瞧,最后再对照一遍,确实是峦字无误。 这块玉牌以灵觉扫过也有奇异的感应,却不是单纯的阴气阳气生气煞气之类,总之它的物性很特别,似乎包含着很复杂的信息,然而游方却体会不真切。怎么形容呢,可以勉强打个比方,就像一本书,你明知道它里面写的全是字在说什么事,却都是你看不懂的外文。 以灵觉如此触动,也会扰动玉牌的物性,游方突然有了奇异的警觉,不是来自玉牌,而是来自阅览室侧后方座位上的某个人。那人坐在他后排旁边的桌子后面,离的并不远,应该也看清了游方手中的玉牌。游方没有回头自然看不见那人是谁,此感应与他的内家功夫有关,别忘了他已经达到了“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境界。 传说中功夫到了此种境界,就算是睡着了,有人带着恶意隔着窗户瞪他,他也会有所感应立刻醒来,说法虽稍微夸张一点但也不是完全没谱。这种感应并不是毫无条件无所不能,也不是走在大街上不论谁看你都会有感觉,必须是在你的灵觉感应范围之内,对方精气神在一瞬间专注于你,并且心念中带着明显的侵略性。 游方在这一瞬间心中莫名忽生警觉,拿着玉牌的那只手汗毛孔都微微张开了,就意识到有人注意到了这面玉牌,且可能不怀好意。游方并没有展开灵觉去试探那个人,反而很谨慎的收敛灵觉做出一副毫无反应与察觉的样子,继续若无其事的拿着玉牌观看,没有立刻把它收起来。 果然,含而不发的灵觉又有感应,这面玉牌的灵性被莫名的扰动了,后方那人仗着身怀奇术有点肆无忌惮,直接释放灵觉来感应游方手中的玉牌。自从游方习练灵觉入门之后,还是第一次遇见“同道”,此人也能掌握与运用灵觉,而且他的灵觉比游方更强大,应该是功力更深习练时间也更长,但感觉上却不如游方掌握的那么精微与灵敏。 那人以灵觉扫了片刻便悄然收回,自以为做的很隐蔽,殊不知游方已有警惕之心,正等着看此人究竟还能玩出什么花样?这里可是北京图书馆不是荒郊野外,明抢不太可能,打算偷还是骗呢? 那人有了动作,悄悄站起身来走出了阅览室,在外面转了一个圈又装作刚刚走进来的样子,“无意间”经过游方的身边,仿佛是偶尔一低头看见了他手中的玉,轻轻的咦了一声,小声道:“老弟,你这块牌子不错呀,应该是个老物件,有讲究!” 他果然有鬼,不然的话直接走过来就是,何必装成刚刚进来偶然看见的样子?事有反常必有妖,自己的感应没错。游方暗自冷笑,表面上却“傻乎乎”一边看着玉牌,一边翻着文献做皱眉思考状,听见那人的话才略有些吃惊的抬头答道:“是的,是块老玉,我从潘家园淘来的,想看看上面究竟刻的是什么字?” 那人微微一笑:“这是符箓文,峦头的峦字,不信你查查看。”由于是在图书馆的阅览室,两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大,压低嗓门搞的神神秘秘的样子。 他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男子,带着树脂无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说话也轻声细语,看上去就像一个人畜无害的文弱书生。但在游方这个“江湖老海”面前,一开口就露了底细,口语用一个词来解释一个字,一般都要用人人都能听懂的常用词汇。“峦头”是个风水术语但绝对不是日常用语,通常情况下应该说“山峦的峦”才容易听懂。 噢?这人懂风水,应该还是个内行,说话的习惯不自觉就带出了术语!既然对方懂,游方干脆就装作不懂,让对方减弱戒心不必掩饰太多,他眨了眨眼睛问道:“馒头的馒?” 那人果然又笑了,看表情似乎松了一口气,伸手在桌面上边写边说道:“是山峦的峦字,你这面玉牌可是很有讲究,不是一般的物件,它是一面风水牌。” “风水牌,很值钱吗?”游方的反问,几乎是每一个民间古玩收藏者都关心的问题。 那人摇了摇头道:“与值不值钱没关系,它的用处不一样,古代的玉牌有辟邪的、祈福的、馈赠传情的、铭刻留念的,而这块玉牌的用处与风水有关。这样一块老玉,在潘家园能值几千块钱,运气好的话,出手一、两万也有可能。” 游方露出很高兴的样子:“我花五千块淘来的,不过没想出手,戴在身上避避邪也不错。” 那人连忙劝阻道:“老弟,你不懂风水的讲究,这种东西可不能挂在脖子上。这样吧,我出两万,你卖给我得了,我就是研究这个的,很感兴趣。” 游方一把攥紧玉牌揣回兜里,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不不不,我不卖,您请自便吧。” 五千块钱掏来的东西,转手就是两万,游方为何是这个态度?这其实反应了很多搞古玩的普通人一种典型心态,别人手里的东西总想拣漏占个大便宜,自己手里的东西总担心被别人拣漏占了便宜。这块来历不明没有落款的玉牌如果放在古玩市场中,懂行的人给两万已经很高了。但外行收藏者听见别人愿意出高价,都有一种不自觉的猜疑——这东西是不是更值钱,甚至是价值连城,他发现了而我不知道? 游方就见过不少这样的人,比如某机关小职员祖上传下来一个装猪油的罐子,拿去鉴定是乾隆粉彩瓷,真品倒是真品,但也顶多值十万。拿到潘家园去碰运气,愿意收的铺子倒不少,但顶多出价五、六万,他一时犹豫不决。后来遇到一位真正爱好粉彩瓷的收藏家,出价很实在就是十万,结果小职员反而起了疑心了,当即表态低于一百万坚决不卖。 回家之后这个小职员就开始翻书查资料,成了一个“无师自通”的“专家”。据说乾隆粉彩瓷在国际上的拍卖价高达几千万,那他这个猪油罐肯定也是价值连城,那些出“低价”的人当然都是想占便宜。殊不知同一个年代同一类器物,其品相与收藏价值有天壤之别,不能这么简单类比的,但那小职员不这么想,自己不懂却只与价值最高的器物去类比,手里的东西当然越捂越紧。 游方的表情,将这种心态模仿的惟妙惟肖,拒绝了高价收购。那人苦笑道:“老弟,看来你真是不懂这东西的讲究,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出去谈好不好?” 游方很坚决的拒绝道:“不必了,我也懂行,这块牌子我真的不卖。” 那人也看出游方的“心态”了,明白当场再出高价也没有用,反而会让对方的期望值更高。按照常理,游方拒绝了他的要价,接下来肯定是要去查资料或者找专家鉴定,搞清楚这面玉牌到底有什么讲究,能证明它有特别之处心里才能踏实。于是他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对风水感兴趣,而这东西与风水有关,你如果有研究的兴趣不妨给我打个电话,一起聊聊,卖不卖没关系。” 他一边说话一边抽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游方的拿起名片看了一眼,有些疑惑的问道:“胡旭元,国际风水研究理事会——这是什么单位?” “这是国际上一个风水与环境学研究机构,我的办公地点在北京八大处,名片上写着呢,你如果想来,最好事先打个电话问我在不在。”那位自称胡旭元的男子留下一句话,很潇洒的转身离开了阅览室,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胡旭元这一手江湖术安门槛的把戏,在游方眼中算不得很高明,但也中规中矩,是在利用大多数民间收藏者的好奇心、偏执心与贪心。假如游方期望、或者说受内心的期望驱使,坚持认为自己手中的玉牌有什么特别之处,必然会想办法搞清楚,如果没有头绪,最后还是会去找胡旭元的,起码会试探着问出究竟来。 游方看着这张名片心里直想笑,但还是尽量忍住了。记得表舅莫言曾找过另一位表舅刘寅,想搞一张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发的“国际人居环境高级评估师”证书,人家至少还伪造了联合国印章与像模像样的外文证书,而这位胡旭元倒好,花几十块钱在名片上印上“国际风水研究理事会”这行字就齐活了。 游方会不会去找他?当然不会!明知道对方掌握灵觉有来头,设下一个套,他当然不会主动往里钻,连打交道的兴趣都没有,更不会自作聪明的去暗中试探此人的究竟。这是真正有阅历的“老江湖”与初学乍练的新手之间最大的区别,他的第一反应是不动声色甩开这个人的纠缠,尽量别沾上。 八大处是市郊的风景区,那里可比不得国家图书馆,设什么样的埋伏、动各种手段都行。游方如果真的找去了,那可不是“艺高人胆大”,而是“人蠢白学艺”了。看来这块玉牌真有门道,但不论它有什么讲究,至少游方留在自己手中不会有什么损失,以后能慢慢研究,何必冒险去咬钩上的鱼饵呢? 游方倒不担心八大处有埋伏,反正他也不会去,他在考虑另一件事。假如胡旭元已经盯上自己,图谋不轨真想下手的话,就不会真的离开,而应该就守在图书馆外面,反正有机会在哪里下手都一样,不定要等到了八大处? 至于实情是否如此,出门就能印证,而且游方应该赶紧走,否则对方趁这个时间叫来更多、更厉害的同伙,那就不好对付了。他几乎没有犹豫,站起身来将文献归架,接着就离开了国家图书馆。 ** 三十六章、逗你逛公园 [[[cp|w:250|h:190|a:c|u:http://file2.qidian/chapters/20104/1/1505511634057253805797521567531.jpg ]]] 游方走出阅览室下楼时,从脊梁骨直到后脑勺莫名都有一股麻酥酥如无数细针在刺的感觉,非常细微轻柔,若不是收敛心神入定是无法感应到的。胡旭元果然没有离开,虽看不见他藏身何处,但一定在暗中盯着游方,似乎是用灵觉远远的锁定了他。 这种用灵觉跟踪一个人的方式,游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释放灵觉微微触及,能够感应对方的方位,却又尽量不触动对方的感应、不引起对方的注意。假如游方事先没有警觉,内家功夫也没有达到“有触必应”的境界,是根本不会发现的。 刘黎当初能够成功的追踪游方,用的也是这种办法吧?这个胡旭元比刘黎可差远了,对灵觉的控制还不如游方掌握的那么精妙,并且缺乏足够的谨慎,心念没有收敛到若有若无的状态,显然把游方当成了一个普通人,表面上显的很小心,但行事还是有些肆无忌惮。 游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尽量收敛灵觉毫不伸展,出了国家图书馆向附近闲人最多的首都体育馆方向走去,那人不紧不慢的跟着,看样子很难甩脱。游方暗自冷笑道:“既然如此,我带你去好好逛逛。” 时间已接近中午,游方在路边买了两个煮熟的玉米棒子边走边啃,看样子不打算停下来吃午饭了,还要赶去别的地方游览,一举一动没有露出已察觉被跟踪的迹象。啃完玉米在街边找个垃圾筒一丢,他把嘴一抹伸手打了辆出租,上车对司机道:“去天坛。” 天坛附近气机之浓郁凌厉,游方有切身的体会,在公园门口下车买票径直走入,根本就没有回头去看,也没有以灵觉去感应胡旭元的存在。他刚刚进门,另一辆出租车就在门口停了下来,胡旭元匆匆下车也去买了票,看他的神情似乎承受着莫名的压力。 在这里展开灵觉去锁定追踪一个人,太困难了,而且越往公园里面走,胡旭元受到的压力越大,渐渐灵觉无法完全展开,游方已经快走出他的感应范围之外。胡旭元也在暗暗纳闷,这小子究竟是无意还是有意,怎么把自己带到这种地方来了? 胡旭元此刻顾不得扮高人以灵觉遥感追踪了,紧走几步远远的看见了游方的背影,就像普通的间谍一样在目视范围内不紧不慢的跟着。大白天的天坛公园不论什么时节游人都不少,游方走的也不快,混杂在中外游客中跟起来倒也挺方便的。 穿过圆墙环绕的坊门,前方就是宏伟的祭天坛圜丘,三层环形汉白玉栏杆围绕。游方走到这里突然加速了,蹦蹦跳跳的几步就跃上了圜丘,一副很兴奋的样子,而旁边恰好有几名金发碧眼的少男少女,也嘻嘻哈哈的一路小跑上了台阶。 游方踏上台阶进入祭天台中央,不远处胡旭元的视线被挡住了,他也赶紧加速冲上了祭天台,再往四周看去,哪里还有游方的身影?这么大的公园这么多游人,上哪里去找?若展开灵觉搜索,靠,他可是站在天坛圜丘上,这不是找淬吗,只怕会当场昏厥倒地。 …… 游方脱离胡旭元的视线之外,就立刻展开身法,如一条游鱼般穿过人群溜下圜丘绕到了围墙外,消失在天坛公园郁郁葱葱的树影中,经过祈年殿右侧的七星石,从侧门出了公园,彻底摆脱了胡旭元的跟踪。 脱身之后的游方仍然很小心,悄悄取出黄绸,将那块玉牌包了起来揣在怀里。古剑秦渔已养成,阴气化去煞气收敛,只要不用灵觉去触动它,就不再会扰动周围的地气,倒是这块玉牌得小心点。游方并没有查觉出它有太引人注目的古怪,但万一真有门道,被其它的高人注意到了可不好。 这面玉牌究竟有什么讲究呢,引来一个有灵觉的人动了歹念?游方也很好奇,胡旭元的话他自然不能全信,也不想与这个不怀好意的家伙打交道。假如刘黎在这里,游方倒是很愿意拿出玉牌去请教他老人家――这个怪老头,又野到哪去了?不是说要找来吗,这么多天还不出现! 说来也巧,就在游方想起刘黎的时候,离国家图书馆不远的紫竹院公园湖边垂柳旁,穿着一身米白色竖领盘扣装,举手投足非常有前辈高人派头的刘黎正捧着一面老罗盘闲逛,却莫名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捻了捻胡子道:“也没感冒呀,是谁在背后叨咕我?……难道是小游子回家了,发现我偷了他的东西?……不对呀,没这么快,小游子那么诡的人沾上毛比猴还精,应该先甩掉尾巴再说。” …… 游方离开天坛没有立刻回家,又溜达到雍和宫附近转了半天,找家饭店吃了晚饭,等到天擦黑的时候,这才回到被烤羊肉串的香气、烟味与带着西疆方言的吆喝声、拦客声包围的增光路。 一进家门就有点不对劲,他一个人住,又经常在家中锻炼灵觉,对室内任何异常的环境变化感应都非常敏锐,家中的地气似乎受过扰动,有人来过!门锁以及入门处没有任何异常,不是从门进来的,那就是从窗户进来的,这里可是六楼,来的一定是高手! 游方运内劲警戒,以灵觉扫过房间,并没有发现任何人隐藏,难道不速之客已经走了,还是功夫太高隐藏气息躲在某处?联想到今天上午在图书馆的遭遇,这一瞬间他极为紧张,后背微弓就像一只时刻准备跳起的猫。此时敲门声突然响起,把游方吓了一跳! 这一幕,充分证明了内家功夫“有触必应”的境界也并非是传说中那般神奇,游方在如此紧张专注的状态下,反而忽略了隔壁以及门外楼道上普通人无意而杂乱的声息。来的是房东,一位七十多岁的北京老太太。游方虽然交了半年的房租,但一走好几个月没见人影,最近几天听邻居说他回来了,房东不放心当然要来看看。 游方居然被她吓了一跳,哭笑不得开门将老太太迎了进来,编了一套说词解释自己为何几个月没露面。房东老太太倒是挺和善的一个人,就是太爱唠叨,先是语重心长的提醒游方一个年轻人在外地,要注意这注意那,最后还谈到了国际国内的形势,以及中央的最新政策等等。 其实房东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租约还有一个月就到期,这房子游方还租不租了?如果他不租的话,附近工商大学的一位年轻老师已经打过招呼想租房,并拐弯抹角的说那位老师每月愿意多出一百五十块房租。 游方很痛快的回答到期就不租了,他想搬到离“工作单位”更近的地方去住。这里的环境虽然不错,但经历了今天的事也应该换一个落脚点了。他可是一人孤身在外,如果被什么歹人踩住了尾巴摸上了老窝,不是好事情。他可没敢告诉老太太今天这屋子里进过“贼”,而且是从六楼窗户进来的,怕吓着老人家。 闲聊中房东还提到了一件事,今天中午有个老头,人长的挺帅打扮的也挺派,在小区门口和一个卖切糕的外族小贩吵起来了。老头嘴馋本想买一片切糕尝尝,小贩一刀下去切的又厚又沉,上秤一称要一百块。老头反悔嫌人家强买强卖,结果围了一帮别家伙的外乡人吓唬了老头一顿。老头当场认怂掏了一百块买下切糕,转身却跑去报了案,几乎是扯着衣领把正巧从附近经过的片警给拽来了。 年轻的小片警也不好不管,硬着头皮处理了商贩,把老头的钱要回来了,结果他倒被小贩在这条街上的一伙聚居族人围住了,差点引发一场小规模的群体冲突,搞的十分狼狈。在混乱之中,那老头不知何时自己却溜走了。这一幕被房东太太全看见了,暗自感叹那老头长的可真帅,鹤发童颜腰杆笔直,从人群中溜走时腿脚比年轻人还利索,比自家老伴强多了! 听说这件事,游方心里泛起了嘀咕,第一个念头就想起了怪老头刘黎,房东看见的老头假如真是刘黎,那么今天摸进自己家的恐怕也不是别人。 这老头可真有意思,那么大本事却被卖切糕的小贩给欺负了,回头又去“欺负”警察,到底是把自己被诈的钱要了回来。仔细想想,老头的做法也未尝没有道理,市井中很多污七八糟的事,究其原由不过是因为世风宽纵姑怠以至养成常患。而那个不走运的小片警虽然“倒霉”,但谁叫他吃公门这碗饭呢?这种事情他们不管谁管,总不能让一个老头在大街上动拳脚吧。 房东走后,游方立刻在屋子里搜查起来,表面上看没什么东西被动过,最“值钱”的青花梅瓶还放在床头柜上显眼的位置。再往旁边一看,果然发现了“贼”来过的痕迹,这贼胆还挺肥,离开前留下了一封信,并且在信的最后大大方方署名――刘黎。 这封信一共两页纸,字迹龙飞凤舞,第一页上写道:“哈哈哈,小游子,在火车上我和小姑娘聊的正起劲,一不留神让你给溜了!行,有两下子,三天后午时到西山八大处来,届时自然能见到我。” 看见这一页,游方不禁仔细回想刘黎是怎么找到自己的,连门牌号都摸清楚了?一眼看见那只青花梅瓶,他突然间醒悟过来,破绽原来在这里! 刘黎早在青县郊外就盯上自己了,而这只青花梅瓶,是自己离开青县去沧州之前,走快递托运回来的。以刘黎的本事,想暗中偷看快递公司的发货单那是太轻松了,不论游方怎么跑,刘黎早就知道该去什么地方等他。后来那一路追踪以及最后的脱身,游方自以为手段巧妙,殊不知刘黎根本不担心他会溜掉,就像逗他玩一样。 以前的游方虽精通风水之说却不太当一回事,更不知秘术灵觉,行事多凭江湖手段巧妙。遇到刘黎之后,才见识到什么叫真功夫、真境界,于是认真对待起风水玄学的种种讲究,最终成功脱身。没成想到头来,居然是栽在他最不该出错的江湖经验上,与玄奇秘术没有半点关系,委实够郁闷的。 当时游方怎会那么不小心?他也没想到后来的事情啊。想通了之后游方有两点感受:其一是平时很机巧的各种手段,在某些真正的高人面前可能毫无用处,比如刘黎就曾很轻松的跟着他到了济南。其二是就算掌握秘诀奇术,也不能因此忘乎所以,尘世江湖的人生历练才是最重要的。 想通了第一件事又纳闷起第二件事来,刘黎约他三天后到西山八大处见面,却没说具体的地点。八大处可是好大一片地方,地图上的“峦头”就有三座,仅是中间一片旅游风景区的范围就有三百多公顷,想必老头自有办法找到他吧。 西山八大处,是北京近郊风水最为阳和醇厚的地方,地气威重却不煞厉、灵气汇聚环抱却不显拘禁之相。游方养剑之后,下一步本就打算选在八大处练剑,就是离现在的住所有点远来回很不方便,还不如退了航天桥的房子到附近另租。 刘黎身为一代地师在那里约游方见面本不奇怪,但是今天在图书馆遇到的那位胡旭元,留下的联系地址也是八大处。难道胡旭元是老头派来故意试探自己的,或者仅仅只是巧合?游方总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关系,先不管了,看看神神叨叨的刘黎究竟还说了什么。 掀过这一页,游方的鼻子差点气歪了,只见第二页纸上写道:“雷发宣前辈的老盘子,为师很喜欢,借去玩两天,谢谢了!――刘黎” 游方赶紧放下信挪开衣柜,贴墙藏在后面的罗盘果然不见了。这哪里是借啊,分明是拿走做个抵押。刘黎留信自称“为师”,而游方并未拜他为师,假如三天后他不去八大处公园“拜见”刘黎,估计那面罗盘就回不来了。唉,还是得去啊! ** 三十七章、人生何处不相逢 不论三天后去不去八大处,不论胡旭元与刘黎有没有关系,游方已经决定搬家。他想选择的地点在香山南麓,离八大处以及颐和园都不远,远离都市水泥丛林的浮躁喧嚣,却又不至于荒凉偏僻,交通也还方便,有多条公交线路以及旅游专线来往市内。 地方选好了就得去找房子,反正还有一个月时间,这次搬家一定要小心,别再让人踩到了尾巴,所以游方想扮作出门游玩的样子,暗中看看那一带有没有中意的房子出租。第二天一大早,他背着旅行包拎着一瓶矿泉水,溜溜达达的出门,暗中却一直凝炼灵觉含而不发,保持一种似有似无的警戒状态。 走出小区门口向左拐了个弯,突然有所感应,似乎耳根有些发烫,路边有人注意他,而且精气神一瞬间都集中在他身上,目光稍有侵略性但感觉上并没有什么恶意。游方微微一晃身子侧过头,眼角的余光看见的竟然是谢小仙。 这位警花同志怎么跑到增光路来了,而且穿的是便衣,打扮的就像附近学校里的学生,正站在一个卖烤馕的摊点旁。视线相接,谢小仙向他走了过来,游方刚想开口打招呼,却发现谢小仙的神情不太对劲,似乎透露出一种内敛的意思,他将到了嘴边的“谢警官”三个字又咽了回去,只是点了点头。 谢小仙倒是一点也不嫌生疏,过来直接就抓住了他的胳膊,身体侧过来悄声道:“不要叫我警官。”接着又稍稍提高声音问道:“小游子,你怎么在这里?” “我就住这里,倒是看见你很意外,走亲戚啊?”游方已经反应过来,谢小仙可能在执行什么便衣任务。她明明是燕园派出所的,难道又调到甘家口派出所来了? “来找你的,走,去你家。”这大姑娘倒是一点都不避讳,游方还没发出邀请,就主动要上人家里去,说话时不自觉的一扭游方的手腕,做了个向后反剪的动作,推着他转身就走――职业习惯啊! 这习惯可真得改,假如将来谈了对象,一起逛街可不适合这么手牵手。游方也够郁闷的,一大早出门却被谢小仙莫明其妙的堵了回来,也不好多说什么,就这么被“押”回了家中。游方租住的一居室陈设很简单,一桌一椅一台电脑,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电视柜,外加一个大衣柜,屋子里没有太多东西。 进门后游方请谢小仙坐在椅子上,自己坐在床上问道:“谢警官不可能是来找我的吧?怎么会来甘家口执行任务,又调动工作了?” 谢小仙点头道:“刚调到市局坐科室,最近各个分局又抽调人手组织一个专项任务,我也申请参加了。” 游方笑了:“应该恭喜你啊,到市局坐办公室,比在基层派出所舒服多了。” 谢小仙却摇头道:“我不太喜欢搞行政工作,所以才申请参加外勤任务的。……你这里挺干净啊,比我房间都干净,真没看出来,一个男的自己过日子还挺仔细的。” 游方:“屋子小东西少,好收拾而已。谢警官到底是参加什么任务,干嘛要把我堵回来?” 谢小仙抬头瞪了他一眼:“到你家串个门不行吗?至于任务,当然不方便说。” 游方坏坏的笑:“警察要串门,我哪敢不让?你如果真不想告诉我,也不会把我堵回家来单独说话了,究竟是什么事?” 谢小仙看着他,莫名有点生气的样子:“我心里想什么,你都能猜中吗?” 游方一摆手:“不想说就算了。” 谢小仙又叹了口气:“对你倒没什么不相信,这次行动的风声多少也有点传出去了,警方要对这一带进行一次专项联合整顿行动,处理一批非法势力。” 游方:“以什么名义?总不能扫荡羊肉串吧?” 谢小仙:“你住这里,也应该知道这地方挺乱的,情况复杂群众意见也很大。这一次我们是以缉毒的名义展开联合清查,你难道不清楚,这里的外来聚居人口中,有不少贩毒吸毒人员吗?” 游方噢了一声:“我还真不清楚,但有些‘毒’,是该好好治一治了,你自己要小心!今天究竟来干什么,听棚踩盘子吗?” 谢小仙秀眉一蹙,有些不悦道:“别说那些江湖鬼话,我这是便衣侦查。听说有风声泄露出去,我来看看情况,几处重点监控地点,可疑人员仍然进进出出好似没什么反应。” 游方:“没反应也正常,宽纵的习惯早已养成,人家没把你们当回事,你说是不是?难道还有人指望他们闻风藏匿,专项行动能轻松一点吗?” 谢小仙避而不答,扫视一圈屋子又说道:“你怎么偏偏住在这里?”语气中带着些许嗔意与莫名的惋惜。 游方心中突然升起一种非常不愉快的感觉,谢小仙这句话也许是是好意,但有一种连她自己恐怕都没意识到的隐含义在里面,游方是非常敏感的人,能察觉到。它包含一种责问――你怎么偏偏是个混混出身?你怎么偏偏与那些人混在一起?你怎么偏偏不是我希望的那种人呢? 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定下了彼此心理感觉上的基调,年轻有为的警界新星面对中关村卖碟的街边混混。后来游方帮过谢小仙,能够扭转她对他的态度,却很难改变这种潜意识的心理印象。谢小仙在游方面前几乎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潜在优越感,不自觉的总想教导游方走上“正路”,这应该也是一种好意吧。 游方甚至能察觉到,谢小仙对自己有说不清的好感,但这份好感却让他感觉怪怪的不是滋味。他并不讨厌她甚至不介意去帮助她,但也因此不太愿意与她打太多的交道。 心中不快但表面上并没流露出来,游方耸了耸肩道:“多谢警官提醒,我准备下个月就搬家。你姓谢,倒是挺有意思,我总得谢谢你。” 谢小仙露出了微笑:“搬家?在燕园附近找房子的话,去北大蹭课也方便,想租房子我帮忙,保证地点好价钱也不贵。” 游方摆手笑道:“就不必麻烦了,我看你最近也挺忙的,其实我没打算去燕园,倒想在白云观附近找个房子住,有空就去听听谈玄论道。” 谢小仙一板脸:“你还想出家呀?好久没见你去北大上课了!”然后又不无担忧的说道:“下个月有点迟了,最好这几天就搬走,警方行动也说不好是哪一天,按照惯例应该是夜里,到时候很难避免冲突。你这几天晚上不要随便出门,人多也不要凑热闹,能有多远躲多远,防止误伤,明白吗?” 游方这次是真心的点头感谢:“多谢你提醒,这么秘密的消息都告诉我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随便乱说,自己也会小心的。……倒是你才需要注意,送你一件东西吧,是面护身符,能辟邪的。” 他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一面铜牌,深黄色微微发紫,呈葫芦形约两寸长一寸宽,表面被摩挲的十分光润,正面是鬼画符一般的雷篆文,背面下方铸刻着一只蹲踞在山石上的怪兽,上方是两只比翼齐飞的蝙蝠。 谢小仙很好奇的问道:“这就是护身符啊,我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游方拉过她的手,塞入掌心道:“信不信,灵不灵,都无所谓,只是送给你做个纪念,我也求个心安。……这东西是明朝的老物件了,古人从道观里求出来的寄名护身符,我在潘家园淘到的。” 谢小仙诧异道:“古董啊,很贵吧?” 游方一笑:“不要以为古玩都很贵,那是外行的人话,要看什么人在什么地方买,放心吧,值不了你一个星期的工资,朋友之间谢谢你上次帮忙,不算贿赂警察吧?你要是还肯给我一点面子,那就收下!” 谢小仙说了声谢谢,大大方方的收下了。就在这时她的电话响了,接起来答道:“林音?……你在公主坟,城乡贸易中心附近?……我知道那家茶座,马上就过去。……对了,我这里有个朋友,也在潘家园搞过古玩,一起见个面,也许能打听到李秋平的消息。……别着急,别哭,一定有办法的!” 听谢小仙的语意,有个朋友哭哭啼啼的打电话约她见面,在公主坟附近的一家茶座里,好像是要打听一个人的下落,而这个人与潘家园古玩市场有关。谢小仙也不客气,没有征求游方的同意,自作主张就要带他一起过去。 游方本能的想要回绝,不打算随谢小仙一起去,却陡然听见“李秋平”三个字,心里咯噔一声,那不是狂狐的真名吗!难道是李秋平这么久毫无音讯,家人开始寻找了吗?如果真是狂狐,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根据吴老留下的线索,狂狐的身份就是北京的一位收藏家,这种巧合的可能性非常大。 谢小仙已经打完电话,以央求的口吻冲游方道:“我有一个朋友,她的未婚夫失踪了,情况就和你说的吴教授差不多,事先打过招呼说出门有事,却很久没有一点消息,人也联系不上。她很担心想报案,警方却帮不上什么忙,这几天总在家里哭,求我帮着打听打听,你能不能陪我去见她一面?” 游方犹豫道:“我又不是警察,就更不会找人了,能帮上什么忙?” 谢小仙一撅嘴:“你自称是在世面上混的,刚才听你说话对古玩这一行很熟,也在潘家园混过。那就凑巧了,她的未婚夫叫李秋平,在潘家园开了一家古董店,你顺便帮着打听打听,说不定能有什么消息,这点小忙都不肯帮吗?” 游方皱眉沉吟道:“李秋平?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他开的铺子叫什么字号?” 谢小仙:“在古玩城里面,挺大的一家呢,叫秋音斋,三年前开的,我朋友的名字叫林音,取他们两人名字中间的字起的名。那个李秋平真是年轻有为,古玩生意经营的很好,才三十多岁,不仅是个古董收藏家,还是我原先辖区内小有名气的公益慈善家,捐助过警方办案设备,在外地还捐建了好几座小学呢!这么好的人应该帮帮他,小游子,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假如不是在床上坐的很稳,游方差点没给谢小仙这番话晃倒。“这么好的人应该帮帮他”,游方很清楚李秋平是什么人,也确实“帮”过他――亲手将他送下了地狱!冥冥之中发生的事情竟是巧的难以解释,谢小仙求游方帮忙找狂狐,还真是求对了人,只可惜游方是万万不能真帮她找到的。 秋音斋这家店游方有印象,只是不清楚它的后台老板叫李秋平,搞古玩这一行的往往都是神神秘秘的。规模较大的商行后台老板通常都不露面,也不轻易接待普通的客人,一般公开的交易自然都有伙计打理。至于老板亲自经手的买卖,一般都是私下里进行,外人是不会了解内情的,因为古玩市场中流通的贵重物件大多不太方便见光。 听见谢小仙的话,游方神差鬼使般竟然点头答应了,同意随她一起去见李秋平的未婚妻问问情况。帮忙找人自然是不可能了,他可没打算投案自首,却想起了吴老的遗愿。 吴屏东老先生一直在怀疑,狂狐团伙的背后还有一股隐藏更深的跨国势力,该势力多年来在境内组织大规模的物盗掘、倒卖及走私等黑市交易,他们就是狂狐的上线。吴老打入狂狐团伙内部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把这条上线揪出来,可惜未能如愿便以身殉志。 假如换一种情况,身为杀人凶手的游方是万万不会主动去接触与狂狐有关系的人,有多远躲多远才是明哲保身之计,更何况这几天还有一连串的麻烦事呢。但是吴老的遗愿让他放不下,顺水推舟答应了谢小仙的要求,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反正不去的话总觉得心里过不去,吴老的眼睛在天上看着呢。 ** 三十八章、勿因人废行(上) 林音今年二十六岁,给人的印象却不是很成熟,这种不成熟当然不是指身体或智力,而是过于单纯。她很漂亮,至少在大部分男人眼中,林音比谢小仙更有女人味,瓜子脸眼窝稍深,眼睛大大的睫毛很长,看上去有些柔弱无助、我见犹怜。在茶室中见到她时,很显然刚刚哭过,眼圈还是红的。 来之前,游方很感兴趣林音是否了解李秋平的底细?因此坐下来没说几句,便追问起她与李秋平是怎么认识的,并强调回忆的越详细越好,这对找到李秋平的下落可能有帮助。林音对谢小仙很信任,也毫无保留的信任游方,红着眼圈以一种痴迷的神情回忆了她与李秋平结识的经过―― 林音是湖南宁乡人,2006从湖南师范大学毕业,父母托在广东教育部门工作的伯父找关系,进入了广州一家初中教英语。如今的中小学教师尤其是主课老师,与几十年前的穷教书匠处境已大不一样,不仅每年都有令人羡慕的寒暑假,而且待遇也不错,节假日有心补课赚外快的话,机会与实惠都很多。 “脑筋灵活”的老师,也学会了利用广大学生家长的社会关系,托人办很多事都方便,学生家长们往往不敢得罪,都得哄着。而那些教学有责任心、为人也很正派的老师虽然辛苦,但社会地位高、受尊敬、收入与生活稳定,这份职业对于一个没有野心的女孩子来说,是最适合不过了。 林音的父亲是一名处级公务员,母亲也是国家干部,他们家在当地是一个很受人尊重与羡慕的家庭。林家父母本打算退休后搬来和女儿住,就在广州养老,连买房子的事都计划好了。不料计划没有变化快,林音仅仅工作了一年,就与人“私奔”了,拐走她的人当然是李秋平。 第一次见到李秋平是2007年春天,林音所在的中学也是李秋平的母校,当时学校为了扩建新的图书阅览室与体育活动室,专门举行了一个类似答谢会的联谊活动,这次活动的主角当然是为扩建捐款的收藏家、校友李秋平。 学校最年轻漂亮的女教师林音,用餐时被校领导安排在主桌,叮嘱她给李秋平多敬几杯酒,在餐后的小型联谊舞会上,又特意指示她多请李秋平跳几曲舞。校领导这种做法在社会上颇受诟病,通常情况下也令当事人十分反感,但是林音却非常愿意、非常开心。 在她的眼中,李秋平事业有成,却没有那种暴发户的肤浅习气,谈吐之间的学识风度令人折服,林音从小到大见过的男人中就没有能与之相比的。他俊朗文雅一表人材,不仅年轻有为,更难得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让人产生一种值得信赖、可以依靠的感觉,与这样的一个人在一起,似乎可以很放心的听从他为你安排好的一切。 林音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乖乖女,所有的经历都是听从父母的安排,在人生的方向感上已经习惯了寻找依靠,这也许就是她对李秋平一见钟情的原因。然而讽刺的是,这段感情后来却导致了她与父母关系的破裂。 在联谊会上认识之后,李秋平对林音也非常有好感,几乎是一眼就看中了,他是个想得到就会动手的人,随后就展开了追求,很容易泡上手了。但是这段恋情却遭到了林家父母的坚决反对,在他们的“计划”中,女儿林音最好是嫁一个事业有成的医生或地位不错的法官之类的人,不求很有钱,但求生活稳定、方便。 李秋平是个古玩商,虽然听说生意做得不错,但是老两口不了解这一行感觉心里没底。至于收藏家与慈善家的头衔就更让人不放心了,一种是花钱把不明真假的东西买回家搁着,另一种也是花钱买个表面光鲜的好名声。 林家父母闻讯之后,专程从湖南赶到广州,让女儿安排见了李秋平一面。林父有些小官僚习气爱装腔作势,林母有些小市侩习气爱冷嘲热讽,但是他们对李秋平的第一感觉是一致的――这个人靠不住,不能让女儿跟他! 说感觉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李秋平结过婚,而且到现在还没离!李秋平如实的告诉了林音,并且说夫妻之间不论是关系还是感情都早已破裂,承诺离婚的事情自己会办妥,不用林音操一点心。而林家父母则向女儿坚决表态,不同意,哪怕是李秋平离了婚也不行,否则就断绝关系。 结果,林音第一次违背了父母的意愿,仍然决定与李秋平在一起,不仅如此,她还听从了李秋平的安排辞职去了北京,两人同居在一起就如夫妻一般生活。林音并不是真想与父母决裂,她这么做的一个原因,就是李秋平向她保证过――将来一定能让她的父母改变看法,接受他们俩的关系。 林音很信赖李秋平,相信他一定有办法能“搞定”自己的父母,就像搞定生活中其他很多事一样。到北京一晃三年了,李秋平一直没有离婚,她与父母的关系也没有改善,但林音依然相信他或者说已经习惯了信赖他。 李秋平虽然没有离婚,但是林音确实从未见过他的“妻子”在生活中出现过,离婚应该只是早晚的事;另一方面,李秋平也将两人的生活安排的温馨和睦无忧无虑,向她的父母证明了自己的“可靠”,被接受也应是早晚的事情吧? 除此之外,林音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到了北京之后,李秋平就以他与林音两人的名字命名,开了一家秋音斋,这让林音感觉很幸福。林音没有出去工作,她在家庭中养成的唯一有点小资的爱好就是品茶与饮茶,李秋平特意在公主坟附近为她开了一家茶室,名义上林音做老板,但经营不用她操心,也不指望挣什么钱,有空时林音可以约朋友来此品茶聊天。林音约谢小仙见面的地方就是这家茶室。 李秋平生意做的很大,人也很忙,但从来不用林音担忧与操心,他经常到外地去谈业务,但从来不会忘了与林音及时联系报平安、关心她的情况,最长也没有超过三天不见音信。除了有事业心又顾“家”之外,他还是个很有爱心、乐于助人、肯将财富回馈社会的人。 在北京,李秋平与林音一起捐助过警方办公设备,因此她才结识了谢小仙。另外,他还在自己与林音的家乡分别捐建了一座乡村小学,这些事绝对不假谢小仙可以作证。总之,他是一位难得的好人,假如不是婚姻问题有些复杂,简直就是个完美好男人。――在林音回忆李秋平的往事时,从谢小仙的表情也能看出来。 听到这里,游方心里的滋味很复杂。他非常清楚狂狐的底细却又不能说出来,此刻又不得不面对人们对李秋平如此的赞美。这种经历对一个人的心态影响很大,让人不由自主觉得世事荒诞可笑,甚至一切被宣扬为美好的事物都是那么虚伪。 类似的经历多了,久而久之,对人生、世界的看法都可能变得扭曲、偏激,人会变得愤世嫉俗或者对一切是非都无所谓之。假如是一个正常成长中、初涉世的少年,可能会感到疑惑,无意中变得偏激,以为已看透了血淋淋的世界与冷酷的人生,世事仅仅如此。观念一旦成熟定型,可能一辈子生活在矛盾困扰中,还自以为拥有了真正的人生睿智。 很不幸,游方的阅历中见过不少这样的人与事,狂狐只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例;同时他也很幸运,曾经在吴屏东门下听讲。吴老专门解答过他的有关困惑,游方记住了一句话:“勿因人废事、因人废论、因人废行”。 李秋平之所以受人称赞,是因为他确实有慈善家的举动,而不是因为狂狐谋财害命盗掘走私的行为。同样一件事,比如捐助某乡村小学,不会因为个人身份的改变而改变事情原本的性质,世人赞扬这个人,是因为这件事本身值得赞扬,他做了很多人希望世人去做的事,而非其他。 同样的道理,捐助小学值得赞扬,并不能证明盗墓就有理由原谅,尽管它们是一个人做的,此所谓“勿因人废事”。 狂狐经历的每一件事并不虚妄,虚伪的只是狂狐这个人在不同事件中体现的矛盾,否则的话,不论狂狐出于什么目的,以李秋平的身份所做的一切都是毫无用处的。可以用一句比较流行的话来形容――人性是复杂的。但在吴老看来,没必要这么故作深沉,其实人性很简单,所谓的复杂就在于不同情况下的自洽与选择。 至于“勿因人非论、勿因人废行”也是指很常见的一种情况:世人在否定一句话、一种行为的时候,理由不能是因为它是何人所说、何人所做,只需看这句话有没有道理,这种行为可不可取?肯定的时候也是如此,否则一切都会变得虚无偏激。这个道理说起来简单,但世上类似事情发生的太多了,受此困扰或出于某种目的刻意偏执的人也太多了,其中不乏大名鼎鼎的历史伟人。 正因为如此,游方听说了李秋平的“事迹”,并没有太多的困惑与愤慨,而是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吴老,一时感伤无语,表情看上去倒很像对李秋平后来发生的事深表关切。 ** 三十八章、勿因人废行(下) 且不提游方如何感想,林音的讲述仍在继续,声音渐渐带着焦虑与哀戚―― 就在一个多月前,李秋平出门谈一笔生意,与林音打招呼说这一次时间会比较长,谈完这笔生意可能还要顺道去广州参加一个活动。离开北京之后,每隔一两天李秋平都会与林音通电话,情况与以前出门一样,至于北京的生意自然有伙计打理,根本无须林音过问。 但是从八月九号开始,李秋平就再也没有与她联系过。起初林音还不太担心,兴许是这次生意太忙了吧,但过了三天后她有些着急了,因为李秋平始终联系不上,包括留给她的私人专用号码也打不通。又等了一天,她在家里坐不住了,特意去了潘家园秋音斋,问店里的经理能否联系上老板? 不料经理也在着急,他也有好几天联系不上李老板了,包括李秋平特意留的一个专门谈私下里的“大生意”、从来没有关机的号码也打不通。林音这才知道,李秋平的“秘密”手机号还挺多,原先还以为他不公开的私人专用号码只有自己手中的一个。 林音开始怀疑李秋平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是她除了找到平时很少去的秋音斋,根本不知还能向谁去打听,只能干着急,这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位一起生活了三年的男人,了解实在太少了! 林音心急如焚,而麻烦接踵而来,她终于确定李秋平不是事情忙忘了联系而是真的出了事。过了中旬茶室的经理来找她――这个月的员工工资该发了。林音虽是茶室老板,但以前从来没有管过这些事,包括刻着她的名字的工商法人小印都不在自己手中,支票都开不了。 无奈之下林音第一次自作主张,用茶室坐收的流动资金开了当月工资,暂时对付过去。麻烦还没完,秋音斋的经理又找上门来,这个月伙计的工资以及上半年揽活的提成都该发了,账户上虽然有钱,但是没有李秋平签字不好动,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他找林音商量,看看能想什么办法? 林音能有什么办法,结果经理出了个主意。他建议将店里贵重的古董卖掉几件不入账,坐收坐支,将货款直接发给大家。但凡林音懂一点古玩行的猫腻也会看明白经理的鬼算盘,他也知道李秋平出了事,想借机捞一大笔好走人。可是林音哪有心思想这些,竟然点头答应了。 然而秋音斋经理的如意算盘也没打成,因为李秋平留下的麻烦远不止这一件,又有客户找上门来,有人来收未到的货款,有人来催定好的货物,而且都是不好得罪的人物。这些人根本没来找林音,找她也没用,此时有另外两个人及时出现了,接手了所有的后事。有一个人林音听说过,就是李秋平从未露面的“妻子”潘翘幕,另一人是李秋平的堂兄李冬平,林音只见过一面但不知联系方式。 李秋平究竟有多少钱?除了秋音斋之外还有哪些产业?平时收藏的珍贵古玩有多少?这些林音都不清楚,也没有过问。她天真的以为,自己“爱上”李秋平并不是贪图他的钱,于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来证明――从不过问李秋平的经济问题。她却没有更深的去想,假如李秋平不是依靠财富基础打造了值得信赖的形象,自己会与他在一起吗? 李冬平是秋音斋的生意合伙人,而潘翘幕的身份更不用说,他们有权力了解李秋平的资产状况,而且很有经验,店铺、账户、房产、仓库、收藏的珍贵古玩、往来债权债务等情况很快摸清楚大概。至于有些外人不知道的秘密账户与生意,他们是否了解就不清楚了,反正林音更不可能知道。 林音到此时才悲哀的意识到,自己所住的房子也是登记在李秋平的名下。前几天李秋平的合法妻子潘翘幕找上门来,很“客气”的“请”她搬出去,给了半个月的期限,并且“大度”的表示李秋平送她的私人物品都可以带走,然后清点拿走了家中陈设的古玩。 林音平时与李秋平在一起,家用从来不缺,需要多少就拿多少,用不掉的暂时存起来,个人存折上还有几万块。还有公主坟的这家茶室工商注册登记的是她的名字,除此之外,林音在北京一无所有。今天已经是与李秋平失去联系后的二十一天了,林音四顾茫然,在茶室中哭着给谢小仙打了电话。她在一星期前已经找过谢小仙,当时只是找人,没有说出今天这么复杂的情况。 说完这些,林音又开始轻轻的抽泣。谢小仙也是第一次听说详细的始末,她皱起了眉头,心中对李秋平的“美好印象”顿时打了几个对折。 “事实婚姻,在刑事诉讼确定重婚罪时,作为证据被采信的可能较大;但是在民事纠纷中要求分割与支配己方本不掌握的财产,在对方已有合法配偶的情况下,说服力并不强。而你与李秋平这种情况,想支配他的资产就更难了。”谢小谢思考“专业”问题时,总是不由自主带着职业习惯,先开口说了这样一番话。 林音有些意外的抬起泪眼道:“谢警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是想要他的钱,只是想找他的人,之所以有这些事,都是因为联系不上秋平,假如秋平回来了,什么问题都好解决。” 谢小谢暗叹一口气,眼神中满是怜悯,还有一丝隐藏的责怪,递过纸巾道:“先不要哭,擦擦眼泪仔细听我说。李秋平的人就是李秋平的钱,也是你以前的生活,人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找的,但你要考虑自己该怎么办?下一步住在哪里,这家茶室够维持生活吗?” 林音刚把眼泪擦干,一听这话泪珠又止不住的落了下来:“这家茶室,我也不知该怎么处理……” 茶室的房子是租的,李秋平找人装修,从开业到经营没让林音操一点心。他失踪的太突然,租约过两个月就到期了,林音自然拿不出钱来续租,现在连店里的流动资金都成问题。除了在学校教英语之外,她对做生意根本一窍不通。前几天房东找过她,说她要是不租的话房子就收回,至于装修也白搭了,租给别人做生意还需要一笔拆除费用,因此押金也不能退。 谢小仙沉声道:“房东在讹人,欺负你一个弱女子,这事我能帮忙,可以帮你把押金拿回来,这里的家具、摆设档次都不错,也能处理一笔钱,正好遣散员工。但这些对你没太大的用处,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林音:“谢谢你,我只有一个打算,一定要找到秋平!” 她上哪里去找狂狐呀!一直没有说话的游方终于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插话道:“那种人我了解!他如果真的喜欢你,应该给你留条后路,万一有什么变故,也能保你的生计。他在北京没有给你留下什么,再仔细想想,在你们最早认识的广州,李秋平是否给你留下了什么东西?” 林音颤声反问:“秋平会有什么变故?” 游方的话,让谢小仙感到有些意外,但在林音面前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附和道:“先不要说这个,你好好想想,李秋平还给你留了什么东西?” 林音弱弱的答道:“在广州有两套房子,一套两室一厅,另一套三室两厅,是大前年见我父母之后买的,大概想让我父母放心吧。我说不要,但他非得登记在我名下,自己把手续办好了。” 游方接话道:“广州的两套房子值不少钱,就算你不卖,大套出租小套自己住,也可以维持生计。” 林音泪光中的眼神忽然亮了亮:“对呀,秋平走之前说过,做完生意要去广州参加一个活动,他一定是去了广州,在北京没有消息,我要去广州找他……” 游方打断她的话追问道:“那两套房子的手续,包括房产证、购房发票,都在哪里?” 林音:“在家里。” 游方用指节轻轻一敲桌子,无意中模仿了刘黎的习惯动作:“你马上回家,找出来收好,小心别让其他人给搜走了,否则很麻烦。……快去,现在就回家!……谢警官,你要是真想帮忙,就换上警服陪她走一趟。” 谢小仙出于职业的经验直觉,料到李秋平十有八九是出了意外,但又不好直说,以“处理后事”的态度尽量去帮林音,说来说去却不得要领。然而游方一开口,三言两语就把“后事”给处理明白了,他是第一次见到林音也从未见过李秋平,却好似很了解情况。谢小仙很纳闷,但无暇多说什么,还是先送林音回家了。 两位各怀心思的女人走后,游方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品着铁观音,茶没喝出滋味,感想倒挺多。 狂狐果然给林音留了退路,这是江湖人行事的最后半道门槛,看来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女人,不仅是随手包养两年玩玩而已。在控制欲与支配欲很强的男人眼中,林音这种类型的女人是他们最想要的。她很柔顺,作为女人这一点没什么不好,但是林音过于柔顺了,简直成了一个仅仅附属于狂狐的私人物件,甚至模糊了自身独立的人格。 林音的性格养成有自身的原因,但如今这个样子也是狂狐一手造就的。狂狐所谓的喜欢,就像是在玩赏什么物件,无非是玩出感情了而已。游方对林音这种女人不感兴趣,至少不属于他想追求的类型,但是对她有兴趣的男人一定很多,因为林音不仅惹人怜惜而且美丽娇艳。 刚想到这里,一抬头,意外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外走进了这家茶室。 ** 三十九章、放鸽子 来者二十六、七岁,脸颊稍显消瘦,带着黑框眼镜,穿着一件半袖略紧身黑色t恤,乍一看就像没披斗篷的山寨版佐罗,是游方在中关村的老朋友陈军。他怎么大老远跑到公主坟来喝茶,一进门还探头探脑往柜台后面看,又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每个卡座一遍。 茶室中所谓的卡座似包厢又不是包厢,面对面的两张椅子中间放着茶几,椅子后面有一人高的屏风与其他卡座隔开,座位一端靠墙,另一端垂着竹帘。透过竹帘隐约可以看见座位上是否有人,却看不清面目。 陈军正在张望,恰好看见游方掀开竹帘冲他招手,很诧异的走进卡座坐下问道:“游方,你怎么在这里?” 游方笑道:“我在这里倒没什么,只是奇怪你怎么大白天跑来喝茶,记得你没这个爱好啊?难道是约网友见面?嗯,这倒是个好地方,怎么,发挥专业优势改在网上泡妞了,已经祸害了多少良家女子了?” 陈军放下随身携带的无线上网本,有些紧张的瞄了一眼竹帘外:“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我这人的确很有爱心,但从不祸害谁,你还不了解吗?” 游方:“我还真不了解!难道你不是来泡妞的?那真是太阳从西边出了,来来来,请你喝杯茶,庆祝你终于下了贼床。……你的举动好奇怪啊,现在太早了,茶室里根本没有别的客人,你怕谁听见?” 陈军:“你熟悉这个地方吗?” 游方:“应该算熟悉。” 陈军凑过来小声道:“那你见过这家茶室的老板娘――铁观音西施吗?” 游方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陈军指的是林音,说来也好笑,陈军的座位林音刚刚坐过,估计体温还在呢。他微微一皱眉道:“哪有你这么说话的,观音后面还加上西施?” 陈军点头道:“这个外号是我给她起的,确实不太合适,其实她的名字林音就很好听。” 游方心里直犯嘀咕,难道陈军看上了林音,想泡狂狐的女人?疑惑的问道:“你知道她的名字,是她告诉你的吗?” 陈军遗憾的摇头:“不是。柜台后面挂着营业执照,上面有名字。我一大早特意从中关村赶来这里喝茶,就是想多看她几眼。” 游方不解的问:“你这个情圣怎么变花痴了?”然后又严肃的提醒了一句:“她那种女人,可经不起你的伤害,你爱好泡妞无所谓,但不要祸害人!” 陈军瞪了游方一眼:“老弟,你真的太不了解我了!我哪是那种人?……女人嘛,有时上chuang图个乐子,你情我愿而已。但动真格的,那就是一种欣赏、一种情趣、一种心灵抚慰、一种人生境界,发乎情、止乎礼,不能乱来。……我认识她都快半年了,总共就说过不到十句话。” 这回轮到游方纳闷了,盯着陈军就似盯着怪物一般问道:“你这种泡妞高手,冲着人家跑到这里,就是喝壶茶,还拽起文来了?” 陈军抬起头,怅然出神道:“到茶室当然要喝茶,我那天偶然一眼看见她,没来由觉得心头一紧。女人我经历的太多了,都是风尘中来去,从未有过这种纯情的、令人悸动的感觉。后来我就经常来这里,点一壶茶顺便上网做生意,一坐就是半天。我原先那些泡妞的手段,一招都使不出来,好像在她面前脸皮突然变薄了,心理素质也不行了。……唉,听说早已名花有主,真是可惜!” 游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幸亏陈军没对林音做什么,否则狂狐可不是好惹的。至于现在嘛,狂狐已死而林音要走了,就让这位情圣自己去发花痴吧。想了想又好奇的问道:“你这么腼腆害羞,与她是怎么搭上话的?” 陈军的神情居然有几分不好意思:“她好几次在茶室里见到我,而我总是在用笔记本打东西,就问我是干什么的工作的,也不上班,天天到这种安静的地方用电脑?我哪好意思说实话,就骗她说我是一位网络小说家,笔名月关,正在网上连载一部名叫《步步生莲》的小说。” 听到这里,游方一口茶差点没呛着,忍住笑道:“那是你吗!……唉,你就守在这里等着欣赏美人吧,反正也看不了几天了,这家茶室这个月关门。” 陈军的脸色变了,欠起身很紧张的问:“怎么回事?你和她很熟吗?还知道些什么?能不能都告诉我?” 游方站起身道:“不熟,只是偶尔听说,想知道的话,你自己不会问她吗?我有事先走了,你慢慢品茶。” …… 第二天一大早,游方的电话响了,找他的又是谢小仙。游方从未给她留过联系方式,但在洛阳的时候,他给那两位同游博物馆的女大学生留过北京的小灵通号码,一旁的谢小仙竟记在了心里。 接起电话刚想问昨天的情况,谢小仙劈头盖脸就来一句:“游方,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李秋平?” 游方赶紧答道:“李秋平?我真不认识。昨天问的那些话,都是江湖经验罢了。” 谢小仙冷哼一声:“你可真是老江湖!我指的不是这个,明明答应帮忙找人,可是你连照片都不要来看一眼,如果不认识李秋平,你就是存心敷衍!” 游方微微一惊,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自己一不小心终究还是露了破绽。心念急转,电话中的语气倒没什么异常:“我说警官同志,听你昨天的语气,也料定李秋平出了意外,不太可能活着回来了,我们无非是在安慰林音帮她料理后事而已,找人恐怕没什么意义。……对了,林音的情况怎样了?” 这个破绽终于圆过去了,谢小仙并未起什么疑心,在电话里接着道:“话虽这么说,有机会你还是帮忙打听打听。林音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立刻去广州找人,唉,我也没法多劝。” 游方叹了一口气:“希望她最终能有一个好归宿,确实挺让人同情的,长得漂亮人又太单纯。” 谢小仙忽然很莫名的来了一句:“你们这些男人,是不是都和李秋平一样,表面上对女人好,有各种安排,其实只为满足自己那点yu望,不是真的对人负责?” 游方无奈的反问:“你看我长得像慈善家吗?” 谢小仙没好气道:“当然不像,你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游方扯开话题:“别总说我,你还是提醒提醒你那个朋友林音吧,她一个人去广州,太容易吃亏受欺负了,别一不小心让人给骗财骗色。” “你很关心她嘛,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她那样的女人,既温柔又好哄骗?”谢小仙仍然纠缠这个话题不放。 游方硬着头皮道:“警官,你这是在审犯人吗?很可惜,我不欣赏那种类型的女人。” 谢小仙追问道“哦,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说来听听?” 游方语气一转:“报告政府!我还没想好,等哪天想明白了,再向政府自首。……你一大早打电话,就是想问这些?” 谢小仙的语气竟有些闪烁起来:“其实……我是想问……你送我的那块护身符……应该怎么戴呀?” 游方:“当然是用红绳系上,挂在胸前了。” 谢小仙:“要是让同事看见,会笑话我的。” 游方:“怎么会看见呢?这种东西当然是戴在内衣里面,直接贴身佩在胸前。” 电话那头的谢小仙莫名脸红了,声音有短暂的停顿,呼吸也变得有些不规则的急促。游方虽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在电话中也能敏感的听出她的反应,这位警花似乎有点紧张羞涩,可自己并没有调戏她呀? 过了几秒钟,谢小仙才匆匆说道:“知道了,我先挂了,你租房子要帮忙的话,别忘了找我。” 游方收起电话,不知是天热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脑门上竟有了微汗。他真有点怕了谢小仙了,这位警官咋这么多事情,难道是自己上辈子欠她的人情? ……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了,到了刘黎留信约定见面的日子。天刚蒙蒙亮,游方换了一套轻便的衣服,宽松的上衣下摆很长,古剑秦渔藏在腰间,将那块玉牌用黄绸包好揣在身上,背着旅行包打扮成游客的样子出门了。 他没有打车,先乘746路公交车,然后换乘622路,到站后前走不远,就是八大处公园的入口。一路上他都收敛灵觉含而不发,凝神注意周围一切异常的反应,却没有什么发现,这样一路来到八大处,精神已略有些疲惫。 西山八大处之所以得名,因为这一片地方分布着灵光寺、长安寺、三山庵、大悲寺、龙泉庙、香界寺、宝珠洞、证果寺八座古刹,其中灵光寺中还有佛牙舍利塔。从风水“来龙”的讲究,这里是太行山余脉,与现代地理学是一致的,而风水上还有更多讲究,此处也是这条龙脉尽头“吐珠”之地,于前方颐和园的湖中“取水”,风水局有天然的地势也有人工的凿建。 八大处的地势很有特点,北边翠微山为玄武靠山,东边卢师山、西边平坡山左右龙虎拱卫,怀抱的方向略朝东南,正对着北京老城。三山地势呈环绕状造就了八大处冬暖夏凉的小气候,此时正值夏秋之交,满山苍翠叠秀,泉流点缀其间;远望红叶初彤,映衬苍翠,地气开舒而灵枢汇聚,清爽宜人。就算是没有掌握灵觉的人,只要精神饱满,行游其中也会觉得很舒服。 这里的游人与故宫等景点不太一样,近郊的游客与香客比较多,“旅游者”比“参观者”多。旅游侧重于对环境的享受与体验,而参观侧重于对名胜的欣赏或好奇,严格的说起来,如今各大著名景点中拥挤的游客,大多都是参观者。 八大处北边紧邻香山,这么大一片野外山林当然不可能有围墙,所谓的公园入口只是在进山道路上设门售票。游方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掏了十块钱买票进门,他是来见刘黎的,同时也提防着胡旭元那伙人,因此不想轻易乱闯野地。 很多地处郊野的风景区都有两个特点:其一是旅游线路上的人气很旺拥挤的很,但是离不了多远就是不见人的野地,甚至人迹罕至,比如黄山、神龙架之类的地方最典型。其二是白天人很多,夜里空荡荡。一丘之隔、一日之间,人气反差极大。 游方八点多钟就到了,比刘黎约定的正午早了三个多小时,随着一批进香的居士入山,他也想仔细查看一下周围的环境,万一有什么变故也好心中有数。他以前自认为是老江湖,最近却发现自己行事还是不够老道,一不留神总会留下很低级的破绽,一定要注意。 游方的脚程很快,在最短时间内将八座古刹周围都转遍了,对于这一带的地势以及地气分布观察的很仔细,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盘”。然而眼见已经过了中午,仍不见刘黎的人影,从宝珠洞出来时已是下午一点多钟,从午时进入了未时,老头显然是失约了。 游方很失望,不仅因为罗盘在刘黎手中,他也真的想见老头一面。难道是因为地方太大,刘黎没有发现他?在八大处找一个人确实不容易,别说钻进山野密林如大海捞针,就算猫进某座古刹躲着不出来,发动灵觉都不容易查找。可是他已经在八大处旅游线路上转了一整圈,够显眼的,以老头的眼力与本事,不可能发现不了啊? 难道是有事耽搁了,或者有什么别的原因,还是老头故意放他鸽子?正在纳闷中,游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不禁仅眉头紧锁面色发苦,下意识就想掏罗盘,随即反应过来罗盘已经被刘黎拿走了,而自己身边并没有带新的。 他在猜测一种可能――刘黎想让他干什么?假如情况真如他的猜测,那可太难办了,简直是要命! ** 四十章、精印若谷 四十章、精印若谷 在济南大明湖畔时,游方无意间走到了小沧浪亭,而刘黎就在那里等着他,并且说:“济南号称泉城,这众泉眼汇流的大明湖就是济南城的‘地眼’所在,而你我立足的小沧浪亭,就是此地眼的灵枢汇聚之处……假如你到了济南却不知来到此处,我还懒得再见你!” 八大处每一处的天地灵气都比大明湖要醇郁,三山环抱坐望京城、太行余脉(?)龙吐珠之地,是个体系完整的风水局,不算面积仅从风水角度看,其格局比整座济南城都大多了。难道老头还是在玩上次那一手,让游方到西山八大处灵枢汇聚之处去见他?但是,这几乎不可能! 为什么?因为八大处根本没这种地方!所谓灵枢汇聚之地,就是指某处典型的地气最为浓郁集中之处,灵觉的感应也最明显。这么大一个体系完备的风水局,肯定不止一处,游方转了一大圈,灵觉的感应是十二处,其中八处很明显就是灵光寺、长安寺、三山庵、大悲寺、龙泉庙、香界寺、宝珠洞、证果寺等八大处。 另有一处在前往证果寺的途中感应的很清晰,但是地方太偏、地势太险游方没有过去,那里叫摩崖谷,谷中的明代摩崖造像直到2001年才被重新发现。还有三处感应的很朦胧,离得很远在深山密林间人迹罕至之处,恐怕要到近处才能探明究竟。 从风水的角度,八大处应该叫十二处更贴切,而且这十二处灵枢汇聚之地隐约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法阵,有收拢凝炼天地灵气使之更为精纯之效,此阵不知何名,却使此处隐然自成洞天。 风水学中自然也有阵法之说,游方也在各种风水秘诀中看见过不少阵法,但扯淡的成分居多,他那时没当一回事。如果要他照猫画虎列几个风水阵法,也可以摆个样子说的头头是道,但自己却不明所以,今天来到八大处,终于真正明白了。 古人云一命二运三风水,按吴屏东教授的总结,传统风水真正的精髓在于利用与改造环境,最终追究天人合一的存在境界。而阵法,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神奇,其作用就是在利用与改造地气灵枢,环境是天然形成的,但它也可以人工引导与改变。 至于人的行为对环境的影响,例子不用多举,但很多杂乱无章祸福难料的影响未必与风水阵法相合。家居风水中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假如要在家中挂一面镜子,有很多忌讳与讲究,如果挂的地方不对会对居住者的精神状态产生不利影响,怎么挂,也可视作最简单的风水阵法的一部分。 至于真正的风水阵法,则要比一面镜子深奥的多,但原理是一致的。西山这十二处灵枢至少有九处存在古迹,既利用了原始的环境又加以人工的凿建,至于另外三处,非常可能也有古迹存在,只是在深山中尚未发现而已。 这十二处灵枢互相呼应,使天地精纯灵气有规律的运转而不破散,就是一种风水阵法。而显名于世的八大处古刹,不仅利用了原先厚重精纯的地气,它们本身也融入风水局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呈拢烟霞之势,旺盛的人气与信徒的愿力,亦有助于凝炼地气。天地之间如此巨大的阵法,简直不像是人力所能完成,可它偏偏带有历代人工的痕迹。 令人纳闷的是,八大处古刹不是在同一年代、由同一批人所建,最早始于隋唐,经宋、元、明、清历代修建而成,其中还有建国后在焚毁的原址上重建的。仔细想想也不意外,这八处都是佛寺,中土和尚们嘴里不说风水,但寺庙选址一直最讲究风水,不仅要找所谓的风水宝地,而且要与整个风水局相融相合,切忌不伦不类格格不入。 现在很多地方开发旅游项目,盖座庙充作景点,很突兀的杵在那里怎么看怎么别扭,当真是不伦不类格格不入,很多人应该都见过。而西山八大处的凿建,真正做到了一脉相承的相融相合,所以能在有意无意之间隐然形成风水法阵。 能领悟风水阵法之妙,游方很有收获,但是麻烦也来了,在这样一个天人大阵之中,上哪里找灵枢汇聚之地?假如刘黎的意思是让游方在午时之前将这十二处都走遍,不可能,别说是游方,刘黎自己都办不到。 自古风门中人,都讲究“翰林的身价、媒婆的嘴、挑夫的腿。”所谓翰林身价一方面是指看风水要价高,另一方面要将五行八卦说的头头是道显得很有学问。所谓媒婆嘴一方面要会吹,另一方面是在私下里勤于打听各地情况。所谓挑夫腿就是这行吃苦的一面了,为了寻找风水宝地,深山老林有路无路的地方都得钻。 就算游方有一双挑夫腿,想要将深山中另外三处灵枢探明也不是一、两天的事,那里可没有开发好的旅游线路,有的地方根本无路可走。刘黎显然不应该这么为难他,那么,老头意思可能是让他寻找整座风水局的地眼所在。 这也难啊,因为地气已经形成法阵,原始风水局的地眼已化为十二处灵枢。理论上有一个办法,用灵觉扰动整片西山的地气,感应十二处灵枢相呼应的中枢,但这仅仅是理论,谁也不可能办到。游方在每一处古刹中还要注意收敛灵觉含而不发,更别提扰动整片西山了,除非他是如来佛。 还有另一个笨办法,那就是亲身走遍西山的每一寸地方,如果正好踏入地眼,灵觉会感应到所有灵枢的呼应,但这个办法更加不可行。假如是个外行佛教徒,一定会认为八大处的地眼在灵宝寺的佛牙舍利塔处,但游方知道不是,那里只是地气最为浓郁精纯的一处灵枢,而非整座风水局的地眼,他上午已从塔下经过。 游方从刘黎那里学到最大的本事就是掌握与利用灵觉,但今天遇到难题时,却发现无法借助于灵觉,还是得用自古风水术士最传统的老办法――看风水。 怎么看?在山中当然看不清地势全貌,还是先找制高点吧。游方转身朝宝珠洞上方翠微山主峰走去,十分钟后来到山巅。放眼四望,风景真好啊!但风水地眼,没看出来。 不是游方学艺不精,一方面八大处公园的人工修建对原始地貌干扰很多,另一方面,遥望之法不能准确的定下风水地眼,只能得出大概的印象,范围越大、越复杂的风水局中越是如此。 游方在山巅看风水,找到五、六处可能是地眼所在大概的范围,这些地方,也不是一、两天功夫能实地勘验完毕的。实在没办法了,只剩下最后的、也是游方很不愿动用的一招,那就是运转尚未掌握明白的心盘术。 运转心盘不需要释放出灵觉,但需要一面感应灵敏的罗盘为灵引才容易发动,可是游方现在没有罗盘。他只能以心念为天池,含而不发的灵觉对地气的感应为针,今天所探查的地貌为盘,已确定九处灵枢为盘中参照,第一次尝试着发动纯粹的心盘术。 心盘运转之时,眼前所见不断的变换,八大处一处一处消失,仿佛西山又恢复了千年之前的风水原貌。接着又逆转心盘,八大处一处一处浮现,“心像”可观察风水阵法连续的变化,终于确定其呼应中枢所在。游方心中似有灵光一闪,想起了刘黎给他的那本秘籍中“化境而观、自在出入”这八个字,似有所悟,但紧接着身心就被疲惫感吞没了。 运转心盘只是几弹指的功夫,但精气神消耗之大常人难以想象,游方腿一软差点没一屁股坐倒在地。八大处的地眼所在竟毫不偏僻,就在大悲寺北面不远的精印谷,那里也是西山八大处著名的景点之一,游方为了赶时间转遍八大处,来时的路上没有绕道进谷,否则可能早就发现了,你说冤不冤? 下山时游方的腿有些发飘,没有再逞能步行,花了五十块坐索道,然后折返进入精印谷。无论刘黎在不在那里等他,游方也要尽快赶到,因为他现在的灵觉很虚弱,体力与反应也大受影响。只有在那里,才能利用所有的地气灵枢滋养形神,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否则万一遇到什么凶险,可不好应付。 地眼之处藏风而有泉,风水局才算完美,八大处著名景观“水谷流泉”在此处最佳。此谷深不过四丈,长不过一里,但游方一踏入谷中就感应到一片沛然的冲击力,立即凝神内养,以跨步行桩之法缓步前行,将心神浸淫其中,宛若融入长江大河。 这里不仅仅是八大处的风水地眼,还有别的玄机。自古很多画蛇添足人文景观多多少少破坏了自然环境的和谐,但精印谷中的人工雕饰,与此处地眼结合的相当完美,更难得它是当代人所为。 千余枚古代图章依地势铭刻于天然山石之上,从考古学发现最早的“殷商三印”,到秦印、汉印、唐印、宋印、元印、明印、清印渐次展现,与深山幽谷浑然一体,地气灵枢呼应中竟折射出诸般精妙,在方寸之间感受轻灵地气与厚重古风的辉映。 沿着历史年代与文明传承的印记走过,胸襟若谷却留精印于心。游方当然没有发动心盘术,灵觉却自然而然隐约有发动心盘术的感应,它随着外界灵气运转,感觉毫不疲惫如绵绵不息的滋养。游方有一丝朦胧的顿悟:真正的心盘术,不应只单纯的感应地形、地势的变化,而应该感探更广博、更精微的天人变迁。 究竟是否如此、又怎样掌握与运用、届时有何玄机?游方却说不清,他的功夫与修养都远未到那一步,所谓心盘术只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一点皮毛,今天总算窥见了一丝门径。 尽管脚下很慢,但二十分钟也将精印谷走到头了,刘黎的身影仍然没有出现,游方的猜测错了!他却没有离开,转身又折返入谷,心神徜徉谷中款步行游,如是者三,待到精气神已完全恢复,游方终于略感不安的停下了脚步。 时间已经快到下午五点,不久前谷中的游客还很多,此时已很少,而且都是脚步匆匆赶着下山的。山野中的景区就有这个特点,别看白天游客熙熙攘攘,但是到了下午五点,很快就会走空不见一个人影。再过一会气温下降会导致山间空气对流,往往都会起风,掩盖住谷中的声音。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他也应该赶紧走了。 游方终于离开了八大处,没有在此地见到刘黎。他当然感到失望与遗憾,但是今天的收获也很大,对风水阵法有了直观的理解,也窥见了心盘术真正的门径,这一趟绝对没白来。与此同时,他也不禁有些担心,老头失约了,会不会是老马失蹄出了什么意外?随即又在心中安慰自己,刘黎那么大本事,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想必是有事耽搁了,或者又在与自己开玩笑? 假如真是开玩笑的话,这老头真够气人的,但游方也不计较了,毕竟这一趟收获颇丰,只要刘黎没有拿着盘子开溜就行。一边想一边走出公园大门,下意识的向周围扫视一圈,看看老头是否躲在一旁偷着乐呢? 他没有发现刘黎,却意外的看见一位操京郊口音的当地人迎过来道:“老弟,要出租车吗?苹果园十块,安河桥二十,想去哪儿您给个价,一定便宜。” 这司机不打表开价可真便宜,看来是伪造手续私自运营的黑车。近年来随着城市的扩建,京郊一带很多农民的土地被征用开发,人也入了城市户口,虽然有补偿大多也分了房子,但也需要找营生,有不少人在干黑出租,游方并不吃惊,可意外的是这人怎么找上自己了? 这人是穿过一群人直接冲游方过来的,没有理会身边也准备打车的游客。游方当然不认识他,假如刚才不是观察四周人群寻找刘黎,也不会注意到这个可疑的细节。应该是有人授意这个出租车司机,在此专门等着接他走。 会是谁呢?游方第一念想到就是刘黎,试探着问道:“我直接去**,多少钱?” 司机笑了:“五十,行不?” 靠,真便宜啊,现在可是市内的下班高峰,市中心堵得很,就是黑车也不能这么优惠啊,分明有问题。游方想了想还是跟司机走了,假如是刘黎的安排,他倒很乐意看看老头又在耍什么花样。假如有别的猫腻,游方还不至于怕了这个司机。 车是一辆七成新的索纳塔,虽然挂着出租车的标志,但游方看出来果然是辆黑车。副驾驶座位上已坐了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游方问道:“怎么还有一个人?” 司机解释道:“当然是拼客了,否则五十块送你到**我还不得赔死?放心,不再拼了,您上车咱就走。” 司机的话倒是解释了车费为何这么便宜,但显然在撒谎。一般出租车拼客,司机揽活问的第一句都是“您去哪?”顺道才能拼一车。而这个司机对游方说的第一句话,意思明明是不论他去哪里都能便宜,根本没考虑车上另一位“乘客”。他自以为把话圆的很巧妙,殊不知在看似有些文弱的游方面前,这套把戏太小儿科了。 前排另一位所谓的“乘客”,应该是司机的同伙。游方又纳闷了,难道又猜错了,这两人不是有人安排来接自己的?很可能真的不是,自己这一天被不露面的刘黎折腾的够呛,都快神经过敏了! 他们难道是剪径强人?专挑看上去好对付的、落单的外地游客下手,骗上车拉到荒郊野外谋财害命?假如真是这样,那他们今天可倒大霉了,竟然撞上了游方,想想都好笑! 车开出八大处不远,路就走“错”了,游方假装疑惑的嘟囔了一句:“怎么奔香山了?” 司机干笑一声解释道:“刚刚听交通台广播西五环和苹果园大堵车,我绕一下,放心,五十块肯定送你到地方。 果然是往无人荒郊拉,而且游方能感觉到这两人对自己存有歹念。他们坐在前面可是后背与双肩的肌肉不由自主的发紧,虽然没有回头,但精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游方内家功夫“有触必应”的境界不是白给的,至于灵觉,对付他们还用不上,只是两个普通的歹徒而已。 今天的遭遇可真有意思,既然没有见到刘黎,就顺手拿他们出口气吧!他已经在心中盘算,待会儿怎么处置这两人?想着想着,望着前方道路突然心念一转,意识到另外一件事,最好别再往前走了,就在这里解决吧。 前方的地势很险恶,两山夹一沟,远望煞气很重。游方想到了江湖术中“钓鱼”的手段,其中之一就是故意制造危险事件,反而能降低一个人的戒心。此话听起来矛盾但有道理,比如游方识破了歹徒的真面目,根本不会怕反而会在心中暗自得意,假如动手时有高人突然暗算,情况可不妙。 这种手段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那两个歹徒真有恶意要亲自动手,而非仅仅要把游方带到某个陷阱中等待别人动手,他们甚至不知道暗中还有其他偷袭者的存在,因此才能真正吸引高手的注意力。 不论情况是否如此,只要存在这种可能,游方也不会再往前走了,他要在歹徒没有达到预定地点之前,给那两人一个提前动手的机会。想到这里,他突然开口道:“司机师傅,靠边停一下!我憋不住了要撒泡尿,下午在风景区忘了上厕所。” 四十一章、瑟瑟剑鸣 四十一章、瑟瑟剑鸣 前面两人闻言竟面露喜色,对望一眼道:“正好,我们也想撒泡尿。”很痛快的靠边停车,动作却有些慢吞吞的,似乎有意在等游方先下去。 就算周围没别人也不能面朝大路撒尿,游方向路边山林中走了几步,借树丛稍微遮挡一下两侧,拉开裤链做方便状。那两人也下车了,悄悄从座位底下掏出两件东西,“乘客”的家伙挺沉,是一个大扳手,司机的家伙挺轻但也够毒,是一把大号的螺丝刀。 他们果然早有准备,看来也不是专业,应该是业余时间顺带干这行,手里的家伙可够原生态的。四下无人,山间有风,而游方背朝他们双手都没空,两边有树丛挡着,正是谋财害命偷袭下手的天赐良机。若真有心也有胆,此时不动手简直对不起游方这泡尿。 “乘客”坐在靠路边的侧门,拎着扳手下车,上前两步抡起来就朝游方的脑后砸去,下手可真狠!像扳手这种钝器一般不容易致命,如果被人贴住了手臂抡不起速度,甚至根本发不上力。但要看怎么砸、砸什么部位,用力敲在后脑绝对是要命的,这家伙竟然毫不犹豫,若不是个愣头青就是不止一次干过这种事。 游方当然早有准备,听见脑后生风,未往两旁与前方躲闪,连双手都没动。那人一扳手砸过去却抡空了,眼睛一花身前的游方突然凭空矮了一截,身形一缩竟向后撞进了自己的怀中。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与一连串草木被什么东西打中的声音,游方的肩头正撞在“乘客”持凶器的右臂腋下,钝器突然打空的惯性与游方的撞击力冲在一起,扳手飞到了树丛中,歹徒的上臂骨折,手腕与肩头脱臼,右边的肋骨也断了好几根,向后倒地当场昏迷。 内家功夫练到游方这个地步,出拳未必用手脚,内劲运透全身,上下三关都可以发力打人,那家伙虽然体格挺棒,但哪能架得住游方的“偷袭”,不到半秒钟就被解决了。 司机从左侧车门下车,比第一个歹徒落后了两步,同伙倒地时他刚刚抢步赶到,见游方向后将同伙撞倒,动作其实并不大连头都没回过来,应该是同伴太大意了,他虽有些意外却没有太警觉,此时他站的位置非常好,想也不想就举起螺丝刀冲着游方的后心捅了过去。 螺丝刀不属于管制刀具,而且是从事很多工作的人都经常随身携带的工具,它如果当凶器的话威力并不比匕首小多少,既隐蔽又顺手,实在是杀人越货的良器。如果换一个人,这一刀根本没得躲,但游方撞倒“乘客”之后,身形似是撞在一块皮筋上向前一弹,微一旋身起右脚后撩,就似脑后长眼直挑那人的小臂。 螺丝刀毕竟不是真正的刀,两边不带刃,只要避开前面的扁尖,一脚就能踢飞了。游方想拿下这个人问问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他们自己想谋财害命还是受人指使?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同时有动作,而此刻异变陡生!灵觉中莫名听见腰间的秦渔发出了轻吟之声,游方旋身起脚的瞬间,周围的景物似乎闪现的速度极快,而他的反应却成了慢动作,空气仿佛也在粘稠变形,导致他的身体反应与五官感应都有些走形。 有人在以灵觉扰动地气,并且汇聚山中煞气侵人神魂,进而影响到游方的知觉以及对身体的控制。人的身体再棒、平时的动作再灵活、武功再好,也是要受意识控制指挥,假如身体失去了控制或者反应不协调,根本别谈与人动手。那人选择的时机可真阴损啊,正是一名大汉举着螺丝刀刺过来的同时。 若游方不是早有警戒,真说不定会挨一下,他一直就在凝神提防类似的情况发生,唯一感到意外的是周围并没有人蹦出来动手,而是离的很远运转煞气攻击。游方此刻收摄心神并未在第一时间发动灵觉对抗,动作看似很不协调却非常巧妙的变招,撩起的右脚在粘稠的空气中感觉发沉,顺势向下重重的一踹,上身摇摆间微微往前一侧。 螺丝刀没捅中,游方一脚正踹在司机的肚子上方。这个部位一般不致命,但要看用多大的力量击打,被击中会引起内臓移位感觉异常难受,而且很容易岔气痉挛。游方变招的这一脚不算太重但也绝对不轻,借助了歹徒自己向前冲的力量踹实。歹徒喉咙间发出“呃”的一声就似打了个响嗝,白眼珠一翻当即倒地口吐白沫抽搐不起。 头都没回解决掉两名歹徒,游方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借一踹之力踏步前冲,顺势掏出了古剑秦渔,如此紧急的情况下来不及从容拔剑,连剑鞘与剑套都落在了地上。游方举短剑呈直刺状,左手托住右手腕,含住下巴低首缩肩,就似顶着一股狂风奋力向前奔跑。 看他前行的方向,是斜穿道路直冲对面夹道两山的左侧一片红树林,灵觉感应到的暗中袭击者就在那里,距离至少在百米开外。游方很是惊骇,对方的灵觉竟如此强大,离的这么远还能运转这么浓郁的煞气攻击,假如凭自己的功夫,仅在十米以内才能办到。 同时也在暗自庆幸,自己幸亏见机早提前下了车,假如再往前进入到两山夹道间天然煞气最重的地方,歹徒动手而那人暗中偷袭的话,情况可要麻烦的多。那人的灵觉如此强大,游方的第一选择却不是转身就跑,而是掏刀子就上,似乎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但在游方看来,这是此刻最正确的做法。 对方已经设好局了,而且擅长远程运用灵觉攻击,又地处荒郊野外,慌慌张张转身跑的话很不明智,毕竟这里只有两山中的一条道,很容易再入陷阱。狭路相逢勇者胜,游方平时总爱绕着麻烦走并不是因为胆小,而是出于江湖人自然的谨慎,孤身闯荡江湖一双肩膀又能抗得了多少事呢?但等到有所必为的时候也就豁出去了,否则他也不会宰了狂狐一伙。 游方的姿势看上去十分的怪异,前方明明是空荡荡的,他却像顶着巨大的压力,连身体都呈向前倾斜状。古剑秦渔什么东西都没刺中,却似接连不断的刺穿无形的障碍,连周围的空气都在剑尖附近爆发出一圈圈波浪般的涟漪,伴随震颤嗡鸣之声。 游方的灵觉虽远不如对方强大,但他的优势是习练内家功夫多年,不惧近身格斗,而且手中还有一把专能破煞的煞刃秦渔。至少游方有一点比对方更强,他对灵觉的控制更敏锐、精细,收敛心神尽量不受周围环境对意识的侵袭,控制住身体,所有的精气神都集中在剑尖上,破开一条道路,直接奔着煞气汇聚袭来的中心点冲去。 他可不会傻乎乎的待在原地与对方以灵觉相斗,而是要冲到身边去直接捅刀子。百十米的距离很快就冲到了,游方在山林边缘脚下仍不停顿甚至都没拐弯,啪嚓一声踏断一株核桃粗的小树冲进了树林,全然不理会自己的衣服被旁边的灌木划开了好几个口子。天还没有黑,黄昏的余光中他终于看清了偷袭者是谁,就是在图书馆遇到的那个胡旭元。 胡旭元刚才应该是盘膝坐在地上的,屁股底下还有个垫子,身边空地上插着一圈黄色发灰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腿骨。游方能认出来这是一种阵法,某本风水秘诀中见过,名字好像叫引煞阵,据说其作用就是汇聚周围环境中最凌厉的煞气,总之不是什么良善手段。 游方原先对风水阵法只知其形不知其神,但今天从八大处出来后已经明白了许多。此阵一般情况下需要提前布好,并在此释放灵觉扰动地气,借助阵法汇聚其中凌厉的煞意,在最佳的时机突然朝着特定目标攻击。胡旭元他见过,灵觉虽比他强大但也不至于厉害到刚才那种程度,原来是利用了阵法而且准备了很长时间。 游方冲进山林的同时,胡旭元的反应很惊慌,从地上跳了起来伸手就去腰间掏东西。他还不如继续坐着不动发动法阵,也许能够从容的把家伙掏出来,这一跳起来慌乱中放弃了对法阵的控制,周围的煞气虽然浓郁但却失去了集中的攻击方向。 周围的压力一松,游方陡然加速,身法快的就跟鬼影子一般,直线冲到近前,姿势不变剑尖仍然直刺。胡旭元的凶器刚刚拔出来,细长状一头很尖,样子像是分水刺或是判官笔,但他已经来不及挥家伙招架了。 情急之下保命要紧,胡旭元以最快的反应一抬右臂去挡游方的剑尖,的确是挡住了。人的骨头是很硬的,用大力可能打断,但很难一刀割断刺穿。但是秦渔却发出了一声轻啸,剑尖瞬间扎透手臂破骨肉而出,接着向前刺穿胸骨插进了胡旭元的前胸,锋利的就像切豆腐一般,连游方自己都大感意外。 秦渔虽是一把上好的古匕,放在今天也算很锋利,但金属工艺毕竟随着时代在进步,它绝对不会比现代的合金钢刀具更坚硬锐利,然而杀人时却要好用的多。应该是以灵觉和精神感应激发了它的煞意与灵性,所谓煞刃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此,古人常说什么宝刀宝剑,如此才能配得上一个“宝”字。 秦渔真是游方的宝,也是今天他防身的倚仗。 被一剑穿臂没入前胸,手中那细长的凶器落地,胡旭元瞪大眼睛看着游方,满脸的惊骇与不可置信,还有深深的恐惧与不甘心。他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异响声,嘴张的老大却说不出话来,只是不断呛出血沫。游方那一剑不仅刺穿了胸骨,还顺势划断了他的气管。 胡旭元太意外了,做梦也想不到,难道游方是从小被人暗杀长大的?他设下这个局满以为万无一失,自己够谨慎了,甚至是在杀鸡用牛刀。提前布下阵势,打坐行功汇聚煞气在关键时刻发动最凌厉的袭击。游方下车两名歹徒动手,他心中一喜;两名歹徒没有得手游方却转身冲了过来,他心中一惊;如此凌厉的煞气攻击,却挡不住对方手中那把剑的破浪前行,他心中一慌;慌乱中跳了起来掏家伙动手,紧接着就是心中一凉了。 一喜、一惊、一慌、一凉,然后什么都结束了,胡旭元送掉了自己的命! 假如游方能够从容选择的话,他不会直接就把人给杀了,连一句话都来不及问。早知道秦渔如此厉害而胡旭元这么怂包,刚才只要稍一变招转腕切断对方的右臂就可以了。留下胡旭元的活口,游方不介意用各种拷问的手段把事情搞清楚。他与刘黎有没有关系?为何要这么做?那块玉牌究竟有什么讲究?——这些都是游方迫切想知道的。 但在当时的情况下,游方根本无暇多虑,想太多送命的可能就是他自己。一阵山风吹来,莫名寒意遍野,胡旭元已经低下头去,眼睛仍然睁的很圆却已失去了神彩。游方的手臂感觉他身体的重量渐渐挂在了剑上,突然一撤剑向后纵身闪开,没让血溅到自己身上。 胡旭元向前扑倒,四肢痉挛抖动了几下,就像条死鱼一样一动也不动了,身下的枯叶间渐渐洇出血迹。而秦渔剑身上的血迹却自然的顺着剑尖滑落,一滴都没沾上。胡旭元死了,而山林外的路边停着一辆空车,车下灌木丛旁还躺着两个身受重伤不知死活的歹徒。 游方又杀人了,而且是突然遭遇动手,杀的莫明其妙,算起来,这是他第一次亲手直接杀人,与上次杀狂狐他们情况是不一样的。虽不像上次那么恶心的直干呕,但仍然非常不舒服,嗓子眼发痒头皮发麻,全身的毛孔也在寒意包围中一阵阵发紧。 杀人倒简单,一挥剑就搞定了,可是杀完了怎么办?又不像狂狐他们那样直接封进盗洞就可以了,游方虽然精通各种江湖门道,但对毁尸灭迹绝对不是很擅长,也没学过呀! 踌躇间刚一皱眉,灵觉中忽然听见秦渔发出的瑟瑟之音,游方感到有一丝不对劲,下意识抬头向某个方向望去。过了十几秒钟,风中听见一阵阵煽动翅膀的声音从上空掠过,是远处山梁那边的鸟儿接二连三的飞来。 时间已是落日之后,鸟儿又不是蝙蝠,黄昏不归林怎么往外飞呢?而且很多动物有天生的灵觉,就如很多人天生有敏感的直觉一样,此地汇聚的煞气还没散去,就算鸟儿飞过也会避开啊?除非是它们受到了更大惊扰,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山梁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惊起黄昏中整片山谷的飞鸟,应该是好大的动静,却没有发出一点声息。秦渔有感应,难道这柄剑自己成了精,远在此地却比山梁那边的飞鸟感觉还要敏锐? 游方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不是这柄剑成了精,它的感应其实来源于自己。游方无意间已经感觉到山梁那边不对劲,但正在想别的事情心念不够空灵,这种感应被掩盖了。而秦渔没有自主的心念,始终都是一种空灵的状态,却能与游方的灵觉发生奇异的共鸣,从而提醒了他。 游方明明感觉到了却意识不到,还需要借助秦渔来提醒。这一瞬间他对两件事忽有所悟,首先是“灵觉”与“神识”究竟有何区别?刘黎曾经说过:“待到修行有成,元神出现内外交感清明,便可运用自如知其所以,彼时可称神识。……空谈再多也无真见知,功夫到了自有体会,也只能去自己体会。” 游方的功夫还没到“元神出现内外交感清明”的地步,但此刻却有了朦胧的体会,灵觉中听到秦渔的示警声其实是自己的元神所感,而这种感觉确实无法空谈。 他所悟的第二件事是关于养剑的,吴老说的真没错,器物真正的灵性是创造者与欣赏者自身所赋予它的。刘黎那本秘籍中说养剑至此并未结束,待到灵觉化神识之后另有玄妙,谈的仅是秘法,而吴屏东教授的话,实则早已解释了这些看似神异的秘法中包含的平凡哲理。 养剑确实没有结束,因为游方能赋予“她”的精神共鸣还可以更精深,一方面看秦渔究竟能承载多少,另一方面就要看游方自身的修养如何了。 听闻瑟瑟剑鸣,能在转瞬间悟出这些,不是单纯的灵机一动,而是长期积累后的顿悟,无论学什么,状态往往都在积累与顿悟间不断交替升迁。积累是必下的苦功,而顿悟有时是水到渠成,有时则需要机缘点拨。游方今天的经历很窝囊、很凶险,但也遭遇了一连串的机缘。 虽有所悟,但形势却不容他细想太多,因为山梁那边的情况陡然发生了变化,强大的威压气息如爆发般弥漫而开。虽然隔了一道山梁,也伤不到游方,无形中却让人感觉简直喘不过气来。 四十二章、点点幽蓝 四十二章、点点幽蓝 遭遇这种突发状况,游方有两个选择:要么过去看看热闹,但那样可能会有危险;要么赶紧料理完杀人现场离开,他自己还有一大堆麻烦呢。而他却站在胡旭元的尸体前愣了片刻,因为感觉很奇特,山梁那边强大的威压气息中既包含着侵略感更多的却是安全感,这也太矛盾了! 难道是两个人,或者两件“东西”在对峙,分别对自己产生了不同的影响?对,一定是这样!游方突然想明白了这种矛盾感的来源,不是用灵觉感应到的,他也不可能将灵觉延伸到山梁那边去挑逗那么强大的气息,而是猜到的。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游方没有经历过所以说不清,以他能回忆起的场景勉强类比,山谷那边好似有两只活生生的沧州铁狮子,毫不掩饰彼此的威压之气。这股气息是突然弥漫开的,说明他们刚才还是含而不发,此刻陡然进入一种针锋相对的警戒状态,但山梁那边的地气并没有产生剧烈的波动,说明他们还在对峙并没有动手。 游方很清楚,就那种侵略性的威压气息来看,假如是冲着自己来的,在这荒郊野外他根本逃不掉,试想一下一只活的沧州铁狮子,能主动运用自身的灵性发出攻击,并不需要跑多快,在这里很容易就能“镇住”游方。但这股气息似乎被挡住了,另有人应该在保护他,会是谁呢? 刘黎!游方能想到的只有那怪老头了。至于另一个人,应该是胡旭元的同伙,游方从未得罪过那等高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看来刘黎与胡旭元不是一伙的,而他们今天都在八大处遇到自己了,却因为各自的原因都没有露面。 至于胡旭元,当然是想暗中设局害自己,他已经这么做了。而刘黎,之所以不露面可能是发现了自己身处险境,于是在暗中保护。实情究竟是不是这样,到山梁那边看一眼便知! 游方小心翼翼的绕开胡旭元的尸体,全身劲力虚凝,轻手轻脚穿过树林向山梁上走去。这是一片香山一带典型的红树林,初秋时节叶子的边缘还带点浅绿,而叶脉已呈深红向外逐渐变淡,就似侵染的血迹。游方的身法再轻悄但也不会飞,脚步在落叶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很注意控制步伐节奏,借助周围风声的起伏掩护。 越接近山梁,那边谷中的威压气息感觉就越为强烈,灵觉中又听见秦渔发出的声音,竟如少女的呻吟,剑身上也有点点光芒流闪,就似月下潭水的波光。 …… 2010年九月二日黄昏时分,香山西麓无名谷中,当代地师刘黎站的笔直,神情少见的严肃。他左手将一面罗盘平端在胸前,正是从游方家中偷走的那块明代老盘子,而右手背在身后做了个藏刀势,手中持着一把家伙,看制式竟然是民国抗战时期老式步枪上的刺刀。 罗盘天池中轻飘飘的磁针此刻却显得凝重无比,并不朝向南方,而是指着三丈外与刘黎面对面站立的另一个人。 此人身材很健硕,穿着休闲西装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双手与面部的皮肤很细嫩几乎看不见皱纹,略有些凌乱的半长发乌黑发亮。这些通常都是年轻人才具备的外貌特征,但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年轻了,至少也在五十开外,至于多大年纪说不清楚,他的身材相貌保养的虽好,但掩饰不住老成的气质。 他的周身一米外插着六杆黄旗,旗杆约有两尺来高,旗幡只有巴掌大小。山谷中无风,而这些旗幡竟然奇异的缓缓飘动,方向都指着中央的此人。他手中拿着一把怪异的东西,似玉非玉,细看竟像一只一端削尖、表面钻着一溜细孔、摩挲的异常光润的细长骨棒。 他的鼻梁略高,鼻尖略呈悬胆状,眼睛不大却蕴含精光,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但此刻看着刘黎却露出几分忌惮之色。他正在说话:“我敬你是长者,见面客客气气叫一声刘前辈,多年不见,为何突然现身此处拦住向某的去路?我们向家可未曾有什么开罪前辈的地方!” 刘黎的表情虽然严肃,但说话还是一惯的不着调,冷笑一声反问道:“拦你就是拦你,别把整个向家搬出来,难道你向左狐犯了法,要把向家所有人都抓去坐牢吗?” 原来对面那人名叫向左狐,他微微一皱眉:“前辈不要胡搅蛮缠,你我素无过节,今天是什么意思?” 刘黎的嘴角动了动,似是想笑,可是一点笑意都没露出来:“我倒想问问你是什么意思,先别管我为何拦路,你过去想干什么?” 向左狐有些不耐烦了:“我走我的路,与前辈无关。” 刘黎眯起了眼睛,表情很平淡可语气够狠:“干脆把话说明白吧,我与你师父有点交情,本不想为难你,今天你只要不过去插手,不给你那个不成器的外甥加徒弟当帮凶,我就不杀你!” 向左狐的脸色终于变了,有一股怒意上冲,周围的旗幡也发出猎猎之声,但随即又压了下去,怒气一收淡淡笑道:“刘黎,原来你是想管小辈们的闲事。”他的称呼变了,不再叫前辈而是直呼刘黎之名。 刘黎轻轻摇了摇头:“你这么大人了,有七十多了吧?我看也快老年痴呆了,当面说胡话,我此刻理会他们了吗,我在管你的闲事!” 向左狐:“论年纪我怎能与你比?自从六十四年前你被自己的好徒儿伤了之后,恐怕再也抖不起一代地师的威风了。听说你这些年还一直不消停,折寿的事情也干过不少吧?……对了,传人找到没有?听我一句劝,就别那么矫情了,你再挑剔不也是选中了冯敬那种欺师灭祖的弟子吗?……假如你有意,我倒可以给你引见很多青年才俊,徒弟随便挑,免得你老人家把那一身本事带到棺材里,既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历代地师。” 刘黎的脸色也变了,瞬间有怒气上涌,对方显然是说中了他的心病,但他也很快恢复了平静,鼻孔出气笑了两声道:“嘿嘿嘿,你给我介绍传人,就山那边的货色吗?说的难听点,就算他想欺师灭祖,也连门都摸不着。……实话告诉你吧,我还真看中了一个小子,就是此刻你外甥设局想害的人。怎么样,明白我为何要拦路了吧?” 向左狐意外的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看来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我这就去告诉旭元一声,不要出手便是。” 刘黎还在笑,但这笑声怎么听怎么觉得身上发寒:“拦住你的路,那小子可能伤的不轻,但总能保住性命。假如放你过去,他有十条命也得送在这里,你就老老实实陪我老人家在此聊天吧。” 向左狐:“前辈真的误会了,我是想去阻止旭元,这种事他本就不该做,对方又是您老看中的传人,还是及时化解恩怨的好。要是耽搁了,万一伤了那人的性命可就不好办了。”他又改口称刘黎为前辈了。 刘黎毫不掩饰鄙夷之色:“徒弟是你自己带到北京的,他溜出来做什么事难道你不清楚,他想得手的东西你也想要吧?于是放任他去做恶,回头自己坐收渔利还不用担此恶行,如意算盘打的挺好啊!……你比你师父可要差劲多了,他怎么把向家交给了你?” 向左狐的脸色变了好几变,双目中有凌厉的光芒闪现,终于还是没有发作,阴沉着脸道:“前辈真的仅仅是拦路吗?” 刘黎鼻孔一扬:“废话!” 向左狐追问道:“万一那人真有好歹,你也不追究?” 刘黎:“只要你今天不闯关,不亲自对他动手,我就不追究。” 向左狐:“那就把话说清楚,我想去阻止旭元,而前辈你挡着不让,真发生这种事,可不能怪我。” 刘黎断然道:“我不怪你。” 向左狐笑了,神情变的很轻松:“那好,我就陪前辈在这里欣赏一下香山风景吧,黄昏时分观将红未红之层林浅染,别有一番韵味,前辈以为呢?” 刘黎把嘴一闭,眼皮往上翻,干脆不理他也不看他了。就这么过了几分钟,向左狐见刘黎毫不动容的表情,忍不住又试探着问道:“前辈是认为那人能从旭元手下逃脱吧?故此不闻不问。” 刘黎还是闷葫芦一般不答话,向左狐又问道:“难道您竟会认为旭元不是他的对手?” 刘黎终于开口了:“我说你外甥今天要栽,你信不?” 向左狐干笑两声,眯着眼睛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刘黎的神情竟变的有几分戏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我这人一向不爱管闲事,在山上看见蛇也会绕道走。但有一次我在大道上走的好好的,一条蛇突然窜出来咬我,吓得我蹦树上去了,它当然没咬着。我从树上跳下来却把它打死了给师父炖汤喝,师父问我既然蛇未伤到人,我为何不放过它?……你猜我是怎么回答的?” 向左狐的神情有些紧张起来:“您是怎么答的?” 刘黎:“我对师父说,这条毒蛇隐藏在道边咬人,实在凶险。他自然咬不到我,但是后来人总会遭殃,不弄死还留着干什么,谁叫我遇上了呢?” 假如游方在旁边也许会感到惊讶,刘黎在少年时竟与他有类似的经历。但刘黎为人的风格、行事的手段乃至心性都与游方大不相同,甚至透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怪异,难怪游方会在心里称呼他怪老头。他明知山那边会发生什么事,竟然只挡住向左狐插手,其余的不闻不问,也不管游方是否会送命?不论结果如何,这老头也够狠够绝不似善茬!假如换作游方的话,绝对不会这么做,他定会首先设法阻止事情的发生。 话说到这里,向左狐眼中也有些疑虑之色,似是自我安慰般的问道:“前辈,你可知我徒儿的本事?我这次带他来北京八大处,就是为了出师行走江湖前的阅历与试练,他即将化灵觉为神识。至于那个年轻人,我在八大处见过,远不是旭元的对手。” 刘黎点了点头:“哦,你见过呀?果然是放纵徒儿行恶,否则你跟到这里来干什么,就是为了看徒弟得没得手吗?若想阻止的话早就可以阻止了。” 向左狐脸色有点挂不住了:“刘黎!你不要太过分,我向某并不怕你!你六十多年前受创之后早已威风不在,我是感念门中长辈的旧情才没有与你动手。……真为你可惜呀,好不容易看中一位传人,转眼又要遭殃。他怪不得别人,只怪他被你看中了。” 刘黎居然还有心思调侃对方:“你怕不怕,关我屁事!刚才不是说好了吗,只要你不插手,我也不管闲事,怎么还说个没完没了,堂堂一代宗门家主,啰嗦的像个居委会大妈。” 就在此刻两人脸色同时一变,他们在谈话时早已发动神识运转山川地气凝而不发,此刻不约而同释放出惊人的威压相互对峙,防止对方先行异动。刘黎点头一字一顿道:“引煞阵,破了,你外甥,快了。”向左狐冷笑道:“我徒儿已得手撤阵,不知那人生死如何,不是我不想阻止,都是拜你所赐。” 饶是刘黎奸猾似成精老鬼,向左狐心机阴险深沉,这两位世上罕见的高人也把事情给猜错了。刘黎认为游方已破阵,马上要收拾掉胡旭元;而向左狐说胡旭元得手,已自行撤阵。但实情是胡旭元此时已经死了,游方拔剑时后纵了一大步,不想溅自己一身血,落地时恰好踢断了一根插在地上布阵的骨头。 游方并不是先破阵后杀人,而是当机立断拔剑冲击,倚仗秦渔之煞厉,同时胡旭元这个脓包也很配合,让他直线冲入法阵杀了人,然后才无意间“破”了无人控制的引煞阵——其实破不破阵都无所谓了。 由于隔了一道山梁,那边又被煞气笼罩,而两位高人的神识暗中对峙相互提防,因此谁也不清楚山梁那边具体的情况,只是感应到有人放弃了对阵法的控制,片刻之后那座引煞阵就消失了。至于细节如何,要么亲自过去看看,那么等那边有人过来。 现在这种剑拔弩张的状况,他们当然谁都没法过去,刘黎阴沉着脸说道:“向左狐,你可以走了!” 向左狐同样脸色一沉:“刘黎,方才话说的明白,我未插手,你也就不能插手,难道此刻还想加害我的徒儿?回去之后,我自会责罚与管教旭元,但今天一定要将他带走。” “你就等着为他收尸吧!”刘黎冷哼答话,眼中忍不住却有焦急之色。假如是胡旭元得手,一定会过来见向左狐,但老头似乎并不担心这种情况。真正糟糕的是,比游鱼还滑的小游子遭遇到这种无妄之事,一定会万分谨慎。如果他设法隐藏形迹躲了起来,偌大的北京城可不好再找;如果受惊之下迅速离开了北京,那就更难抓住了。 假如游方此刻溜走了,连“作案现场”都不处理,这两位高人还真的谁都拿他没办法。可是游方没走,而是小心翼翼的穿过树林向山谷这边来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谷四面除了风声没有别的动静,似乎这一片天地都在沙沙作响。向左狐突然抬头向刘黎身后望去,脸色瞬间充血变得非常难看甚至很恐怖。只见远处山梁上、树影余光中悄然出现了一个人,身形虽然隐藏的很好,但怎能躲过一直在守望彼处的向左狐? 他从山梁上刚一探身,向左狐就发现了,虽看不真切他的面目,但一眼就断定来者不是胡旭元!不禁神色大变。 刘黎是背对山梁而立,向左狐抬头变色,老头同样察觉有人过来了,不禁心中一惊,回头喝问道:“小游子,是你吗?” 游方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小心——!”随即往后一仰站立不稳,如果不是撞在一棵树上,差点就滚了回去。就在刘黎回头喝问的一瞬间,两位高人动手了,是向左狐率先猝然发难。 见刘黎分神回头,向左狐眼中满是怨毒之色,毫不犹豫一挥手中骨刺,环绕周身的六面旗幡飘荡中忽然转向。最后两面旗分开斜指左右前方,对着他身侧的两杆旗,而那两面旗幡又收拢斜指左右前方,对着他身前的两杆旗。向左狐身前的两面旗幡,似是被无形的劲力绷的笔直,指向三丈外的刘黎。 随着旗幡一动,异象陡生! “浩然”与“阴森”作为形容词通常用在含义截然不同的场合,但此时的山谷中真真切切卷起一片浩然的阴森之气,汇聚而来从向左狐的身侧绕过,顺着旗幡的指引如不断的激流向刘黎涌射而去。 其浓郁精纯到什么程度?提到阴气,很多人联想到颜色当然是发黑,然而它实则无形无色,看不见摸不着只能感应。可袭向刘黎的阴森激流竟有了肉眼可见的“色”,星星点点的幽蓝色似是世上最黯淡的火花,照不亮任何东西,但在黑暗中却可以看见。 点点幽蓝奔涌闪现,宛如阴森激流中锋利的波光。 四十三章、鬼火漫山 四十三章、鬼火漫山 向左狐趁刘黎不备突下杀手,这一幕被山梁上的游方看的清清楚楚,那点点幽蓝之光是最精纯的阴气凝聚到极致,竟似一种几乎每个人都听说过、但很少亲眼见到的东西――鬼火。 在夜晚的坟地里,尤其是阴气很重的乱葬岗中,人们往往可以看到点点忽隐忽现的蓝色火焰在飘动,民间称之为鬼火。现代人尝试用科学观点去解释,有一种观点认为它们是磷火,人的骨骼中含磷,腐化分解后在土壤中的水与碱的作用下会形成磷化氢,而磷化氢的燃点很低可以在空气中自燃。 这种观点听上去很有道理,但也有很多地方解释不通,而且至今未得到证实,仅仅是一种假想与猜测而已。还有一些较为神秘的现象,鬼火一般出现在阴雨天,阴气压抑拢聚难以发散的情况下。而且它们易受生气的吸引,假如有个活人走过,会跟在人后面飘,回头一看如果是胆子小的话简直能吓个半死。 吴屏东教授曾有过一个想法,想用实验证实鬼火究竟是什么东西,通过采集样本做光谱分析等手段,但一直没有成功。因为这种东西不是跑到坟地里想看就能看见的,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出现,且样本采集的难度太大了,就算看见了也很难收集。 向左狐汇聚的阴森气流中点点蓝光酷似鬼火,却比普通的鬼火要可怕的多。游方的灵觉中自然有一种危险至极的感应,这东西万不可沾身,被这一片密集的蓝光洒落身上,整个人恐怕就会被最为精纯浓郁的阴气当场沁透,暴露在山野空气中眨眼间就会像刘黎那两本秘籍一样腐化成渣,多少条命也保不住。 向左狐身边插的那六杆旗应该是一种阵法,游方根本没见过,但见此架式也能猜到它就是风水书上说的聚阴阵。他在书中见到的聚阴阵可比这要复杂多了,而向左狐这种高手已经到了化繁为简不拘一格的程度,简简单单插了六杆旗就搞定。 借助阵法汇聚神识所及范围内所有的阴气,中心阴气一收,外围会形成阴阳不平衡的“阴气真空”,四面山野中的阴气又会向此地自然的汇聚,然后再度被收拢,运转的范围远远超出神识所及,这便是阵法将灵觉威力的放大作用。 阵法的第二个作用是将这汇聚的阴气凝炼精纯,再用神识引导袭人。阵法的第三个作用是保护施法者本人,如此浓郁精纯的阴气向左狐也不敢直接沾身,六杆旗杆围成的范围就是一个保护地带,阴气汇聚而来却绕着旗杆之外射向刘黎,在两人之间的三丈之地威力达到极致,甚至泛出了点点蓝光。 假如向左狐就是在演示运转阵法,对游方来说是个难得的学习机会。他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有人现场发动风水阵法,而且是向左狐这种难得一遇的高人。但此刻却是刘黎回头时突然遇袭,游方大惊失色,只能大喊一声:“小心――!” 刘黎回头喝问看似分神,但老头好像早就料到向左狐会干什么,而且一直在等着他出手。向左狐发动法阵、老头背在后面的右手随即挥了出来,身形原地旋了一圈,手中的刺刀挽了一个怪异的刀花。 老头动作很滑稽,假如换在平时游方看见了说不定会笑出声来,这一圈刀花不似任何一套武功招式,而像握着一双筷子对着一口环形大锅在捞面条,而且这无形的面条还很长,怎么捞都不断!随着他的动作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点点蓝光就像冲进了一个漩涡朝四面发散消失,就似在一口大锅里被煮化了,一点都没有沾到老头身上。 此刀花出现,游方陡然感觉脚下坚实的山梁似乎成了软软的面条状,一个站立不稳向后仰倒连退几步,幸亏靠在树上才没滚下山去。老头搅动了环境中的地气,导致了游方的错觉,精神对身体的控制也做出了错误的反应。这一招,在青县郊外与刘黎的第一次交手中游方就曾领教过。 一见刘黎有备,向左狐偷袭没有成功,他突然一跺脚,将手中细长的骨刺举在面前不断有节奏的挥动,看他的动作很像舞台上的乐队指挥,姿势很潇洒节奏很有韵律,只是脸上的表情狰狞无比毫无艺术感。 那汇聚的阴森激流不再直射,而像奇异的波涛起伏聚散、左右盘旋,不时凝成一阵阵爆发的蓝光,如一道道巨浪无声无息的拍向刘黎,三丈之内的草木弹指间全部腐朽化泥,土地也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深黑色,几乎毫不反光,平地看上去如同不见底的深渊一般。 刘黎的动作也变了,左手稳稳托住罗盘不动,右手持军刺指向面前的大地左挑右绕,口中还念念有词,看上去就像一位做法驱鬼的道士,但手中不是桃木剑而是冷飕飕的刺刀。说来也怪,不论向左狐的攻击如何凌厉阴森,都被从容的化解,一**蓝光随着他的刀势钻入地下不见去向,但刘黎的神情也越来越凝重。 不知正在相斗的两位高人彼此的感受如何,远处山梁上置身事外观战的游方却受不了了。看见向左狐的攻击,弥漫的寒意几乎浸透骨髓,感觉就像自己正在被人活埋,冰冷的泥土已经盖到脖子上,身体还在不断的下陷,意识在一片恐惧中阵阵昏沉。看见刘黎的招架,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扯动了,身体五官也在变形扭曲中,别说用力反抗,没成为一堆烂泥就不错了。 靠,看一眼就这么厉害?游方此刻恨不得自己根本没有灵觉,甚至没有五官,就是一头无知无欲的蠢猪。两大高人的相斗虽然精彩纷呈难得一遇,游方却不敢再看下去了,闭上眼睛收敛心神,也尽量约束灵觉不去感应任何东西,软软的靠着树这才好受一些。 他刚刚闭上眼睛,刘黎却说话了,声音远远传来听的却很清晰:“小游子,是不是很难受?如果能忍得住,就尽量多看几眼。松鹤谷向家擅长风水阵法,宗主左狐先生更是一等一的阵法高手,可惜我今天要杀了他,这个观摩机会太难得了,看一眼少一眼呐!” 这老头的嘴可从来不吃亏,如此激烈的相斗中还不忘损人。游方哪里敢睁眼,但也很自觉的“配合”刘黎,挣扎着喊道:“没什么好看的,今天刚从八大处过来,领教过那种天人相合的千年大阵,有这碗水垫底,区区几杆旗算什么?有能耐插到八大处去,看是他的破旗杆厉害,还是佛祖舍利塔厉害?” 刘黎居然还有心思教训他,呵斥一声道:“小子,你这么说话就不对了,别忘了他现在还是个大活人!一人之力总有穷尽,混身是铁能打几根钉啊?风水阵法的妙处就在于它同时是一种灵枢与灵引,借之运转山川地气为我所用,起到四两拨千斤之效,你该好好学学对面那个四两是怎么拨的!” 游方:“四两,我看是二两吧?俺们乡下有句土话,叫狗头上顶不了二两油……”喊到这里他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说的话也是在信口胡扯了。 向左狐的鼻子都快给气歪了,两人明明斗的旗鼓相当,而刘黎处于守势丝毫不占上风,却拉着一个臭小子在嘴上占便宜,一副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喝道:“刘黎,枉你身为当代地师,难道不会看天时吗?行将入夜,天地之间的阴气会越来越重,而我的聚阴阵已经发动,你有再大的神通,难道还能与天地轮回相对抗?不要做无谓挣扎了!” 听到这句话游方也是一惊,就算他刚入门未久,但也了解风水地气,这么斗下去刘黎确实不占便宜,至少在天时上很不利。假如现在两位高人旗鼓相当,刘黎绝对坚持不了很久,他倒是有心帮忙,但此刻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又如何插手? 刘黎断喝一声:“向左狐,你也太小看一代地师了!……小游子,睁眼,看我如何破阵!” 游方闻言不由自主睁眼,眼前一花感觉说不清是难受还是惊怖,因为自己的身体仿佛都随着景物的变化而消失了,只剩下灵觉五官空荡荡的虚悬。所见还是这片山谷,却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也分不清是春夏还是秋冬,刘黎与向左狐仍站在山谷中相斗,他看的清清楚楚。刘黎此刻已经站住不动了,捧着罗盘以刺刀指天就像一尊雕像。 围绕着老头周围的景物似在飞速的变化,白天黑夜的交替、春夏秋冬的轮回,不是实际发生而是灵觉感应的“心像”所见,与现实中的夜色山谷相重合让人恍然分不清梦幻与真实。为什么会发生这种错觉?老头在运转心盘术――真正的心盘术!侵入游方的灵觉让他感受到。 老头可不是在考察地形地貌,也不是在看风水,春夏秋冬的轮回演变本身就是天地生机周而复始的过程,这片大地已经承载了亿万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他以心盘术“唤醒”这岁月年轮,运转天地间的生机灵气。聚阴阵汇聚的阴森寒流仍在,却无法与这天地生机运转相抗衡。心盘运转到极致,刘黎大喝一声手中刺刀向前一挥,一切戛然而止。 只听咔咔两声,向左狐身边的六杆旗杆莫名断了两根,阵破了,汇聚的阴气一时仍郁积山谷中,但却不再向刘黎汇流攻击。半空中飘浮的点点诡异蓝光缓缓的消散,但短时间内还无法散尽。 老子的反应却比兔子还快,聚阴阵一破未等鬼火散尽,把罗盘一揣一蹦多远,持着刺刀朝着向左狐直冲了过去,看动作很有游方刺杀胡旭元的风范,刀尖微颤似乎发出一种无形的力量,周围飘浮的鬼火像波浪般的分开,又于他的身后合拢。 刘黎要掏家伙上去直接捅人,阵法一破心盘术一收,游方感觉身体又“回”来了,脑袋晕的厉害连眼睛都不想睁开,他咬舌尖竭力使自己清醒过来,手持秦渔也冲下了山梁。 刚才老头发动的心盘术非同小可,游方虽然刚刚入门也知道那种消耗相当巨大,刘黎再大的本事也会感到虚弱,此时不帮忙又待何时?山谷中还飘着鬼火呢,游方也释放出灵觉扰动阴气分开鬼火,但他冲的太快了,有几点蓝光擦到了身上。数量很少威力也不是很大了,仅是上衣有几块布片在跑动中被风扫了下来,落地变黄渐渐腐朽。 山梁上的游方再快,也没有三丈外的刘黎快,他与向左狐已经交上手,军刺与骨刺左右挥闪却极少碰撞,两人身形游走滴溜溜乱转,身法快的就像虚影一般。远处奔来的游方看得清楚,向左狐的功夫不弱,至少绝不亚于自己,甚至比刘黎更强。 冲到近前挥秦渔就要与刘黎一起夹攻向左狐,却脚下一滑就像溜冰一样,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在无形的流动中推了他一把,好悬没有晃到在地。挥剑接连冲了几次皆是如此,他根本靠近不了两人缠斗的战团。 刘黎与向左狐不仅在比武格斗,已经以命相搏,使出了所有还能动用的手段。不仅挥刀子,还以神识相互缠绕展开精神攻击,偶有余力便运转地气克敌,这样纠缠在一起游方很难插进去。 试了三次他干脆不往上冲了,右手持剑左手托腕,拿桩定身收敛心神运转内劲,收住灵觉将精气神都集中在剑尖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游斗中的向左狐。他没有参与格斗,而是为刘黎掠阵时刻准备策应,只要向左狐一露出破绽就上去给一剑。 他这样还真站稳了,持剑一步步缓缓而行,紧随两位高人游斗的身形。山梁那边不知何时已有月光洒落,宝刃秦渔又发出微弱的清啸,宛如女子渴望的轻吟。他这个架势不论是不是虚张声势,看上去也似一头欲扑击的猛兽,咬不着人也能吓唬人,吓不着人也能膈应人。 向左狐禁不住暗暗心惊,历代地师的威名他当然知道,但是当代地师刘黎自从六十四年前遭遇重创,功力大打折扣,这么多年始终无法恢复巅峰状态,如今恐怕也剩不了几年阳寿,应更加不如当初。而自己提前布下聚阴大阵占尽天时地利,应该有七成把握可以击败刘黎,说不定还有生擒的可能。 他刚才还在心中得意的盘算,若能拿下刘黎,再好生逼问历代地师秘传的心盘。心盘术是高深玄妙的风水秘诀,向左狐也会,但历代地师所传更加非同一般,是他梦寐以求。倘若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得手,胡旭元死的也值了,反正他会杀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子灭口,顺手也为徒弟报了仇。 没想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刘黎居然破了他最擅长的聚阴阵。当时感到一阵可惜,今天难以阻止刘黎逃走,今后多了偌大的麻烦与祸患,假如消息传了出去,他回到向家后也不好交待。不料刘黎的反应更加令他意外,竟然没有逃走,而是挥刀上来与他拼命。 向左狐与胡旭元这对舅甥师徒今天的举止,把老头给惹急眼了!况且刘黎自可逃脱,游方怎么办? 等到近身交手,向左狐又觉得意外,刘黎破阵的神气消耗自然极大,但是他运转法阵的消耗也不小。方才以风水秘术相斗,消耗的不仅是体力,更多的是比拼修为功力,刘黎的功力比他原先所估计要精深得多,神识也浑厚悠长。等到此刻才近身相斗,神识纠缠此消彼长,拳脚兵刃上刘黎竟然不吃亏,太难缠了! 更何况还有一个年轻人在一旁虎视眈眈,手中那柄煞刃着实厉害。他与刘黎斗到这个程度都已是强弩之末,迟早挡不住那人攻击,只有找机会先把他除掉才行。可是刘黎转守为攻之后,就似不要命一般一招狠似一招,让他根本没机会对那年轻人出手。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说不定今天会栽在这里,得赶紧脱身了,毕竟先保住自己的命要紧,有什么麻烦以后再说吧。向左狐心念及此,身法陡然加快,绕着刘黎向外转了半圈转身疾走,手中长长的骨刺急速挥舞,发出一连串类似笛子吹奏的颤音,引动山中夜气相和,奇异的力量逼使刘黎不得追近。 向左狐又使出了风水秘术,而且是除了阵法之外压箱底的绝招了,不求伤人只为逃跑。刘黎没有勉强揉身进击,而是像发疯般奋力一跺脚,大喝一身:“动手!” 此地没有别人,老头当然是叫游方动手。就在刘黎跺脚的一瞬间,游方的感觉不是大地在晃,反而感到脚下的土地是如此坚实稳固、难以抗拒的厚重。游方的灵觉、两位高人纠缠的神识、笛声引动的夜气,甚至秦渔的轻吟都被“封固”了。也不知老头是怎样跺出的这一脚,在场所有人包括刘黎本人的风水秘术,在这一瞬间都“失效”了。 刘黎跺脚的同时,向左狐正好从游方左侧斜刺里窜出。游方早已蓄势待发,此刻想也不想,身形如风而至,挥剑直刺向左狐的右颈。 向左狐的功夫当然在游方之上,“有触必应”的境界自不多言,看也不看右手向外一挥骨刺,剑骨相击发出声音异常沉闷。撞击力不仅爆发在兵刃相触的那一点,内劲运转中全身筋骨都受到了冲击,游方倒飞出去三米多远,落地之后蹬、蹬、蹬连退几步才站住,内腑翻腾好悬没吐血!耳中仿佛听见秦渔发出一声似伤痛的呜鸣。 喘息略定抚胸望去,向左狐却没走,身形仿佛被定格仍保持向外挥击的姿势,只有头垂了下去,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表情竟神似胡旭元临死之前。他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胸前,满脸的惊骇与不可置信,还有深深不甘,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只在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嘴角有血沫涌出。 在他的前胸露出了一截刀尖,月光下不染血迹发散着寒意,向左狐的生命也正随之流逝。他的背后贴着一个人,宛如隐藏在月光的阴影中,正是刘黎,手中的刺刀已完全没入了向左狐的后心,只留下一截缠着粗布的手持处。 风停了,山谷中连虫儿都不再鸣叫,除了自己的喘息声,游方几乎听不到别的动静。一片静谧之中,刘黎对着向左狐说话了,声音低沉中略显疲惫―― “你从一开始就错了,不该用自以为最擅长的风水阵法与我相斗。你想欺我年老且伤,这一辈子又没留下传人,但我毕竟是当代地师,以风水秘术欺我,简直是一种侮辱!你此生最擅长,而我远比你更擅长,就算你布下法阵占尽天时地利。――左狐先生,你所求如此,死的也该瞑目了!” 向左狐口中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动静,手臂一软,骨刺落地,本已低垂的头也毫无支撑的耷拉下去,他死了,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挂在刘黎的刺刀上。 刘黎对着死人还在说话,但是接下来的话向左狐是不可能听见了,倒像是说给一旁的游方听的―― “左狐先生,你的功夫了得,想击败我不是没有机会。从一开始你就应该与我近身缠斗,神识彼此相消,只要你敢拼命我也无可奈何,最终恐不是你的对手!何必舍近求远反而耗送一身功力?……小游子,你说是不是?” 刘黎正“语重心长”的对着死人说话,冷不丁开口叫游方,把他给吓了一跳,赶紧答道:“他哪是前辈的对手,功夫再好也不行,人差的太远了!……前辈,您没事吧?” 刘黎冷哼一声:“你看有事的人,难道是我吗?” 游方:“当然不是前辈,您老人家怎会有事呢?……今晚究竟是怎么回事?……算了,待会儿再说这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刘黎很不满的反问道:“你又不是没杀过人,怎么办还要问我?当然是将麻烦料理干净,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四十四章、你能做到吗 四十四章、你能做到吗 刘黎说话的同时,掏出罗盘托在左手朝天空一招,展开手臂向后退了一步。山谷上空漂浮的点点幽蓝之火已散去了大半,余下还未散尽的此刻奇异的汇拢,如一条溪流落在向左狐的身上。 游方莫名感到一阵恶心,拣起了落在地上的那根细长带孔的骨刺退后几步。只见向左狐的身体包括他身上的衣物迅速的枯萎、腐朽、散开落地,这么短时间内自然不可能有蛆虫滋生,但却迅速而奇异的化为一堆腐泥,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再高明的法医恐怕也查不出线索来。 在游方拣起骨刺的同时,刘黎已经拔出了刺刀,冷冷的看着向左狐的尸身萎地化泥,吸聚的蓝光似乎还未散尽,刺刀上泛出点点阴森的青芒。 老头应该很累了,游方在近处看的清楚,他握着刺刀的手背上有一层凝结的细汗。不是平常人大汗淋漓的样子,在月光下就像一粒粒晶莹的露珠密密麻麻粘附在竖起的汗毛上,游方也是个会家子,明白这是全身劲力运转到极致血脉宣泄的结果,老头握刀的手心此刻一定也汗透了,体力几乎到了透支的边缘。 好悬呐,杀了向左狐两人看似毫发无伤,但其中的凶险只有在场的一老一小自己清楚。 刘黎拔出刺刀之后,看也没有多看一眼顺手就将罗盘扔给了游方,转身朝山梁那边快步走去,路过那座残存的聚阴阵时,刺刀连挥在每一截旗杆上都划了一记,边走边道:“拿好你的盘子,今天要不是它,我老人家还真难搞定!……带着鹤翅风笛,随我去那边收拾干净。” 看来这根骨刺名堂不小,叫什么鹤翅风笛,游方有太多的话想问刘黎,但此刻不是时候,只得紧走几步问道:“您老人家不要紧吧,用不用我扶一把?” 刘黎板着脸道:“地师走山路,从来不用人扶!……小游子,你怎么样,接了大名鼎鼎的左狐先生一击,还受得了吗?” 游方调息平定心神答道:“是挺难受的,但还挺得住。” 刘黎:“那就快点走,时间不短了,别走了风。” 山梁那边的大道旁,还有一辆空车并躺着两个生死不明的歹徒,万一被过路人发现了报警,追查起来也是很麻烦的事。游方抢在刘黎的身前翻过了山梁,来到胡旭元的尸身旁,先将那根判官笔形状的凶器收了起来,此物的外形与鹤翅风笛差不多,但它是金属质地实心不带没孔,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这些江湖人不约而同都喜欢用刺状的家伙,刘黎的刺刀、胡旭元的判官笔、向左狐的骨刺甚至包括游方的短剑,都是短而带尖的方便刺人。自古格斗所用的冷兵器中,枪为百兵之王,战场杀伤力是最大的,但现代人不可能扛着丈二长枪满街跑,缩短为匕、刺便于携带。而在施展拳脚功夫时近身持刺,不仅相当于手臂的延伸,还可以直接招架对方凶器的劈砍,既方便又实用。 收起胡旭元的兵器,游方又搜了一遍尸身。他虽不是个苦孩子出身,但从小就知道废物利用,父亲小时候不就是跟着奶奶进城“拣破烂”起家的吗?游方没有“浪费”的习惯,他可是亲眼看见刘黎是怎么处置向左狐的尸身,万一胡旭元身上有好东西可别糟蹋了。 游方还真的有收获,居然搜出来三万现金!这个胡旭元也真是的,跑到八大处逛公园,带这么多钱干什么,白白便宜了“凶手”游方。幸亏游方的习惯好,要不然待会儿尸身连着衣服一烂,这笔钱不就浪费了?至于其它的东西游方可没动,包括胡旭元的钱包以及里面其它的证件、信用卡等等。 他搜身的动作很快,不亚于老练的扒手,弯下腰摸了两把就搞定了。刘黎就站在一旁看着,见游方揣起了三摞钞票,不禁露出好气又好笑的表情。搜完身,游方又去拣插在周围布阵的骨头棒,刘黎皱眉道:“那些破玩艺没什么用,都扔他身上吧。” 游方很听话的将周围的骨棒拔出来都扔在胡旭元的尸身上,刘黎很干脆的弯腰一刀插入后背,刀身上的青芒微泛,似在刹那间笼罩住尸身,然后拔刀未多看一眼,转身向山下大道走去。胡旭元的尸身连着衣服也与向左狐一样迅速的化为腐泥,至于上面堆放的骨棒腐朽的速度要慢得多,从黄色发灰渐渐变得发黑,然后干枯碎裂变成粉末,完全消失已经在几个小时以后了。游方当然没有看完这一幕,他早已跟着刘黎下山。 来到大道旁,那辆出租车竟一直没有熄火,而两名歹徒还躺在原地,看来附近并没有什么人经过。游方先拣起了自己的剑鞘与剑套将秦渔收好,又想到了什么,在两人身上摸了两把,果然搜出了两叠现金,每人身上有一万,扎钞票的牛皮纸条还没拆,像是刚从银行里取出来不久。 联想到胡旭元身上的三万现金,游方在脑海中大约拼凑出一段猜测的情节。这两名歹徒应该是胡旭元找到的,特意拿出五万块钱给他们看了,并支付了两万块的定金,要他们抢游方身上的一件东西,答应事成之后再给三万。 而这两名歹徒并不仅仅是为了五万块钱杀人,他们被胡旭元的举动勾起了私心,既然有人肯花五万雇凶去抢,那么这件东西的价值一定远远超过五万。他们收了两万块钱又趁胡旭元“不在场”,企图抢了东西据为己有,为了不暴露,干脆起了杀人的歹念。 至于实情是否如此,就要问他们本人了,游方只能猜出个大概。 收起钱游方心里犯难了,两名歹徒中被撞的“乘客”伤的极重,断裂的肋骨可能已经刺穿肺部,嘴角有一摊血,呼吸听起来就像破风箱,昏迷中已处于垂危状态。而那名被揣中肚子的司机,口吐白沫躺在地上轻轻的抽搐,暂时并没有生命危险,但如果不处理的话也够呛,他仰面躺在地上有些呕吐,很可能会窒息而死。 把他们丢在这里不处置,自己反而会成为警方追查的杀人者。假如送医院的话,至少自己应该报警,不能白白便宜了这两个谋财害命的歹人。但这样麻烦就多了,万一在途中就出了人命,自己更加解释不清,而且麻烦不仅仅来自警方,别忘了今晚还死了两个来历非同一般的人。 正在踌躇间,刘黎大步走上前去,二话不说连起两脚将躺在地上的两人挑飞,落入道旁的树林中。他下脚很重,昏迷中的歹徒顿时送命,落地时已经开始迅速的腐化,因为刘黎不仅起脚还挥刀在空中给了他们两下,至此刺刀上的青芒已经退尽,又恢复了惨白的颜色。 游方有些愕然,这老头可真够狠的,骨头渣子都不留啊,一切痕迹处理的干干净净!而游方本没想杀这两人,从法律上来讲这已超出了正当防卫的范围,属于追加伤害,且他也不是穷凶极恶之徒。 游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想当初在青县郊外被刘黎盯上,自己还威胁老头说怕不怕他杀人灭口?自己真是不识尊神真面目,关公面前耍水果刀了,这老头原来是杀人灭口的祖宗!又想起刘黎说过曾有一个徒弟是他老人家亲手了结的,不禁莫名打了个寒战。 刘黎见游方站在一旁发愣,表情很不满的说道:“夫子之道在于忠恕,但要分场合,江湖人行事讲究以直报怨。这两人与你无怨无仇素不相识,却因一念之私而杀人,出手如此狠毒毫不犹豫,留他们在世上也有害无益,不如尘归尘土归土,倒是做善事了,难道你还想说什么吗?” 游方苦笑道:“您老都处理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刘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问了一连串的话:“今日命丧山中的左狐先生,来历非同小可。他这一失踪,你认为没有高手追查吗?留下这两名歹人,必然能查出你的线索。假如有人顺着线索找到你,你能说的清吗,如果说不清,难道还有命吗?你还想让我老人家天天这么暗中护着你吗?” 游方立刻摇头:“不敢!……请问前辈,我们现在去哪,这辆车又怎么办?” 刘黎很生气,差点没用刺刀背敲他的脑袋,瞪眼道:“遇到这种事,连脑筋都糊涂了?我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你难道让我在荒郊野外连夜徒步爬山?有现成的车,当然是开车走!” 老头一直架子十足,但看得出来他已经疲惫不堪,连夜再走十几里路确实太累,也想坐车图个方便了。游方将虚掩的车门拉开道:“您老请上车,请问去哪?” 刘黎坐到副驾驶位置上答道:“去颐和园歇歇。”他真需要好好歇一歇,寻找灵气不错的地方滋养形神,颐和园是与八大处龙脉吐珠相望的“龙取水”之地,最合适刘黎此刻调息。 游方上车,将计价器扣下又打开,拉着刘黎调转车头绕过香山与八大处之间的偏僻小道,向颐和园开去。刘黎将座椅背放斜,靠在上面闭目养神,却似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我今日行事确实过于狠绝,但自有原因,你将来若非万不得已,不要学我这样,否则折福折寿啊!” 游方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陪着小心道:“您老人家长命二百岁,先好好休息吧。” 刘黎闭着眼睛又补了一句:“待会儿开车上了大道小心点,躲着那些监控摄像头,别把这辆车连我们俩都给拍进去了。”这老头年纪虽大还真不是老古董,当今社会那些先进的玩艺什么都知道。 其实不用他提醒游方也会注意的,否则也枉称江湖小游子了。为了尽量不打扰老头休息,车速不快不慢开的很稳,半个小时后停在了一条没有路灯的道旁,路边有绿化带,穿过绿化带就是颐和园的围墙了。 车一停,刘黎立刻睁开眼坐起身道:“把车上的痕迹全抹掉,然后进来找我。” 游方又问了一句:“车就扔在这里吗?” 刘黎终于露出了倦意,不再吹胡子瞪眼说话:“警方会发现的,人虽然没了,但车是他们家属的财产,留下吧。”说完这句话他径自下了车,穿过绿化带翻墙进园了,看意思是要游方处理完车上的痕迹自己去找他。 等到游方翻墙进了偌大的颐和园,早已看不见老头的踪影,但他此刻已是熟门熟路,自知在园中寻找适合滋养神气且足够隐蔽之地。找了大约一个小时,果然在一处略向内凹的半山坡上看见了刘黎,这里是一片月光下的林间空地,老头正盘膝端坐在一块石头上调息。 游方没有打扰老头,他自己也需要行功调息,化解内腑的不适。借助天地灵气滋养定神,定坐之地便是人为灵枢运转之处,彼此不能相扰,游方退到了一个较远的地方,也盘膝而坐运内养心法。法诀虽妙但也架不住今天这般折腾,游方行功一个时辰也只恢复了六、七成,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完全休养过来。 当他吐息收功睁开眼时,发现刘黎背手站在身前不远处,腰杆挺的笔直,脸上的表情却似笑非笑带着几分戏谑,活脱脱又是他熟悉的那个怪老头。 游方有些不知所措,站起身来问道:“前辈为何这么看我?” 刘黎却点头赞了一句:“小游子,你很镇定嘛!” 老头难得夸他一次,凭心而论,游方今天的举止确实足够镇定决断,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慌乱,遇见如此意外的凶险变故,这么年轻的小伙且功夫尚浅,但举措得当几乎无可挑剔。游方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是吗?那要多谢前辈的教诲与提点。” 刘黎却很“谦虚”的一摆手:“不要谢我,你有很多能耐不是我教的。……小游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还没有来得及细聊今天发生的事,老头居然好整以暇的要讲故事。谁吃饱了没事干,大半夜跑到颐和园山林中讲故事?老头今天也给向左狐讲了一个故事,然后把人家给杀了,可见听他讲故事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游方很是纳闷,只得答道:“前辈请讲。” 刘黎却不着急,表情很高深的又问了一句:“作为一代地师传人,不仅要聪敏机警,也要有真正的胆量,遇事镇定、处置不能失措。这些,你都能做到吗?” 老头的话又绕回到收徒上来了,而此时的游方已经对老人家心服口服、既感激又佩服。刘黎的能耐自不必多说,游方以前别说见过,就连想都想不到,绝对有资格做自己的师父。而且老头今晚可是为他拼了老命,这份大恩简直没法报答,今后有机会也应该好好孝敬他。 游方已经想好了,只要老头再问一句“你愿意拜我为师吗?”他立刻就跪下磕头拜师,于是很认真的答道:“不敢说都能做到,但遇事自信还能有所反应,知道处置,不至于太过失措。” 刘黎的表情却不太认真,坏坏的笑道:“是吗?我看未必!别急,先听完这个故事……” 刘黎以前收过八个徒弟,指的是正式入门欲传以衣钵的弟子,但他这一辈子可不止教过八个人,比如此时的游方,也算已在老人家门下受教,他二十年前还收过半个徒弟。徒弟怎么还能论半个呢?此事说来话长,此人名叫何远之,听名字很男性化,其实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 自古以来就极少听说有女地师,更何况是刘黎这种地气宗师的传承?风水师这一行时常要穿行荒山野岭,而且有些阴气与阳气特别重的地方都会对体质有影响,男人还好说,但女人有时候真的很麻烦。 刘黎没想过要收女弟子,但何远之是故人之后,她生的乖巧很讨人喜欢,一张嘴也很会说话把老头哄得很开心,于是就经常教她几手防身功夫与风水秘法,反正也没有别的徒弟,如此也聊胜于无。何远之的资质与悟性还不错,入门的功夫几乎都学会了,她为人尤其机灵,和老头相处久了,经常将师父那些戏弄人的花样一眼看穿。 刘黎是个老的不能再老的老江湖,除了一身真功夫,江湖手段也是花样百出,这些游方曾领教过,种种小手段也是老头教训弟子的方式之一。但是何远之是故人之女,刘黎又没打算传之正式的衣钵,因此教训的不能太过分,而何远之往往能看穿他的小把戏,让老头经常没脾气。 能教的都教她了,就算一时火候尚浅,以后也只能靠她自己去历练了,毕竟“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至于剩下的本事,老头也没打算传授。但何远之却有了不太服气的想法,拐弯抹角的问刘黎――女子可不可以成为一代地气宗师? 刘黎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其实在他的眼中,就算何远之是个男的,与继承地师衣钵的要求也有很大的差距。但他不想直接说出来打击她,又不想让她认为自己有性别歧视,于是耍了个手段,对何远之说:“作为一代地师传人,不仅要聪敏机警,也要有真正的胆量,遇事镇定、处置不能失措。这些,你都能做到吗?” 二十年前的这番话,与刘黎刚才问游方的那句竟是一字不差。 四十五章、好大的破绽 四十五章、好大的破绽 当时何远之一听就觉得有门,立刻点头答道:“能做到。” 刘黎:“那好,我就给一次考验的机会,试试你的胆量。” 怎么试呢?刘黎要何远之某天半夜去荒郊外的一片老坟地,其中有一座坟被雨水冲坍了半边露出了坟洞,坟洞里当然躺了一具死尸,死尸的腰间系着一块玉璧。何远之需要孤身一人前去找到那座坟,将玉璧取出,回来后完好无损的交给刘黎,就算通过了考验。 刘黎还提了一个特别的要求,一旦拿住玉璧便不得松手,并且吓唬她说:“夜半荒坟,向来是灵异之地,人的心神易受侵扰。你又是个有灵觉的女子,体质属阴并带着生气,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情况发生,届时一定要举措镇定、处置得当。” 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大姑娘来说确实是过于为难了,但何远之艺高人胆大,竟然笑着答应了。 故事听到这里,游方也忍不住笑了。其实老头耍的这一招他也能看穿,是江湖人试炼弟子胆量的手段之一。坟洞里躺的“死尸”就是师父本人装扮的,目的就是为了看看这名弟子敢不敢在规定时间真的一个人亲自来。胆小的人自然不会来,想投机取巧的人可能偷偷白天去,有人虽然在规定时间去,但会请一批朋友或保镖跟在身边壮胆,还有人干脆花钱雇别人去取东西。 何远之笑着答应了,想必也是看穿了老头的花样,但只要她真敢去,胆子也不算小,至于能不能达到老头各方面的要求,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刘黎却没有理会游方的笑意,自顾自继续讲故事—— 那时刘黎住在广西柳州近郊,而何远之是从外地家中溜出来找老头学艺的。这天晚上,何远之特意给刘黎做了几盘好菜,买来两瓶好酒,让老头好吃好喝的等着。天黑之后她出门时,刘黎正在喝酒,特意叮嘱了一句:“不要着急,小心点,慢慢走。” 何远之着急完成任务,一出门就大步流星奔郊外的老坟地去了。到了地方确实够恐怖的,刚刚下了一场小雨,靴子踩在泥地上发出吱吱的怪声,四面隐约可见零星的鬼火飘荡。这片坟地里没有风,但可以听见远处山间的风声,似有人在吹奏呜咽的长萧。 她也感到头皮发麻,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暗中给自己壮胆道:“害怕也没什么,人哪有不害怕的?只要不慌不乱就行!……别说没鬼,就算真的闹鬼,凭我的功夫也用不着怕。……嗯,注意拿桩站稳,别不小心滑一跤,让扮死尸的老头看了笑话。” 何远之左手戴好皮手套,在手腕外侧绑了一支手电,照起亮来十分方便,右手握住一支短刀走进了坟地。时间不大,还真找到了刘黎所说的那座坟,看上去年头很久了已经塌了半边,棺木腐朽后形成一个坟洞,里面真的躺了一具尸体。用手电一照,尸体上的衣服虽破旧不堪但还算完好,腰间系着一块玉璧。 看见这么“恐怖”的一幕,何远之倒不怕了,反而在心中暗笑。坟已经成了这个样子,里面早应该尸骨无存,怎会还有这样一具尸体躺着,分明是老头自己扮的,破绽太明显了!她二话不说,俯身上前用左手抓住了那块玉佩。 电筒的照明下,那具“尸体”竟然动了,伸手抓住了系住玉璧的丝带。何远之没有惊慌失措,右手挥刀割断丝带,还用刀背顺手敲了“尸体”的手背一下,拿着玉璧一个后空翻跳下坟头,转身一溜烟出了坟地。 事情至此十分顺利,但是还没完。走出坟地暗自得意,何远之正准备往回赶,抬头只见来路上有一条人影正以极快的身法赶来。到近前以手电一照竟是刘黎,老头换了一身破旧不堪的衣服,左手拎着酒瓶,腰间系着一块玉璧。 何远之吃惊不小,上前讶道:“师父,怎么在这里看见你?” 刘黎打了个酒嗝,瞪眼道:“要你慢点走,怎会这么快!我刚才多喝了几杯……” 何远之一下子就毛了,打断刘黎的话,举起左手颤声道:“您老要我取的玉璧……” 话还没说完,刘黎一拍腰间,愕然变色道:“玉璧还在我这里呢!你去了什么鬼地方,拿了什么鬼东西?” 就这一句话,何远之猛然反应过来不对劲,吓得尖叫半声手一抖,玉璧落地摔碎了。——那块玉璧本来就是碎的,勉强用胶粘合在一起,失手落地必碎无疑。 见此情景,刘黎突然笑了,笑呵呵喝了一口酒道:“远之,你忘了我的吩咐吗?一旦拿住玉璧便不得松手,有意外的情况发生,一定要举措镇定、处置得当,将它完好无损的交给我。……你爱用心机料事,遇事出于预料却还不能全然镇定从容,难道你没有发现坟里躺着的那人,穿的就是我现在这身衣服吗?” 故事到这里就讲完了,不用刘黎多解释,游方也能猜出内情—— 坟洞里躺的“死尸”的确就是刘黎本人装扮,何远之也成功拿到了东西,这与传统江湖人试炼弟子胆量的手段没什么两样,但是老头又玩了个新花样,在后面加了一道门槛。待到何远之一走,刘黎也迅速起身,施展身法溜出坟地,绕到来路上装成刚刚赶来的样子,一句话就把何远之吓的惊慌失措。 何远之总能看穿刘黎的小把戏,经常让老头没脾气,以为这一次又和以前一样。等到遭遇的情况出乎预料时,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先前想象的那般镇定、能够从容应对,刘黎的考验她当然没通过。这老头太“坏”了,但手段也的确高明。 听完故事,游方笑着问道:“那位何姑娘,后来怎样了?” 刘黎:“自然不能继承我当代地师的衣钵,她是从家里溜出来胡闹的,后来自然是回家了,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早已嫁人生子。……不要说她了,还是说你!小游子,你笑什么,难道以为自已足够镇定吗?” 老头问话时看着游方,神情似笑非笑,让游方总觉得心里没底。他不明白老头讲这个故事的用意是什么?难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仔细回想今晚所发生的事,应对之间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妥呀,已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将一切尽量处理到最好。 游方疑惑的问道:“晚辈今天有何失措之处?请您老指点!” 刘黎终于绷不住了,嘿嘿笑出声来,一指他的裤裆道:“你临机决断倒是干净利索,我很满意,就是留了好大的破绽,这样走出去一定很引人注目。” 游方一低头闹了个大红脸,神情好不尴尬。今天他谎称要下车撒尿,引诱那两名歹徒从背后动手,总得装个样子,将裤门上的拉链拉到底,然后就……遇袭动手了。当时来不及拉上倒情有可原,可是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处理了那么多事情,自以为很镇定、行事没什么破绽,不料却忘了“大前门”一直开着呢。 天气较热他当然没有穿衬裤,偏偏上衣的前摆又在树丛中被划碎了一块,迎面可以直接看到敞开的拉链与里面的内裤,真是好大的“破绽”。 游方赶紧将拉链拉好,刘黎也笑够了,这才用教训的口吻道:“你真正的破绽不在裤子上,也不在今天,闲话说完该谈正事了。你一定有很多话想问我,找个风景夜色好的地方慢慢聊吧,我也有很多话想问你。下山,去湖边的清宴舫坐坐。” …… 颐和园万寿山西麓湖边,有一座巨石雕砌成的大舫船。中国古典园林中,经常可以看到从山岸边探入湖中凌水而建的亭阁,从风水的角度有聚气的作用,调和荟萃山水阴阳之气,比如大明湖畔的小沧浪亭。但是改亭阁为舫船,风水局就变了,引导地气处于一种动感的状态,起到运转阴阳之气流转的作用。皇家园林颐和园中修了这么一种建筑,看来万寿山里面也应该有名堂。 这座石舫建于乾隆年间,全长36米巨石雕成,后来英法联军焚毁了舫上的中式舱楼,光绪年间慈禧太后又下旨改建成西式舱楼,并取名清晏舫,而如今这里成了颐和园著名的水上景观。或流芳、或遗臭的人们已消失于历史的烽烟中,无辜的船舫还静静伫立在水面上,精致典雅的工艺、秀丽壮美的外观,供中外游客们每日欣赏、点评、感叹。 深夜里,月光下,白日游客的喧嚣早已远去,四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巨大的舫船还停留在原地,彷佛随时准备向湖中起航却始终未动一步,只有灵觉才能感应到灵枢地气在缓缓的流转中绵绵不歇,它穿行的不是湖波而是岁月。 舫楼上坐着一老一小两个人,刘黎出神望着水面在回忆往事:九十年前那是一个乱世,他在北平清华园蹭课,每天夜里徒步赶到颐和园练功,历代地师秘传、最高深的心盘,就是在这座石舫上练成的,而今天带着好不容易找到的传人游方,又回到了这里。 见老头良久不说话,游方忍不住轻轻咳嗽一声。刘黎将思绪从陈年往事中收回,淡淡一笑道:“你着急了吗?不要急,慢慢聊,话不要说乱了。我先问你第一个问题——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你的破绽在哪里?” 游方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从青县托运回北京的花瓶,等于告诉您老去哪里找我。” 刘黎满意的点了点头:“嗯,不错,当时也不是你不小心,因为你还不了解我。人们行事都难免有疏忽,但吃亏之后一定要清楚破绽在何处,吃一堑长一智不能稀里糊涂。……我再问你,今天我只是挡住了向左狐,却任由你身处险境,你是怎么想的?” 游方答道:“面对那种高手,您老恐也无暇分心旁顾,挡住他就等于救了我。再说了,你我只是江湖中偶遇,我未曾为您做过任何事,而您给了我这么多,晚辈心中只有无尽感激!” 刘黎又笑了,神色变得很温和:“话也不能这么说,你还请我吃了两顿饭呢!……嗯,很好,你懂事理知分寸,不像某些人所得越多所求就越多,你所予越多他所欲就越多,若不全给他就心生不满乃至怨恨,世上不孝子孙大多如此,而你还是个孝顺孩子。 再说了,事情是你自己惹出来的,也应该学会自己去处理,不受此教训以后难长记性,我老人家本事再大,还能总替你扛着吗?而且我很清楚,你完全能收拾掉那个脓包,否则我也不会找你罗嗦。……再问第三个问题,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吗?把我老人家都卷入此番凶险!” 游方低头道:“我不该在图书馆当众研究来历不明的东西,以至于惹了麻烦,我也没想到,会在阅览室碰见那种人。” 刘黎哼了一声,连珠炮般的问道:“哪种人?和你一样掌握灵觉的人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那里可是国家图书馆,奇人异士经常进出,你自己不是也去了吗?” 游方解释道:“以灵觉感应,那块玉牌并无异常,我才会当众拿在手中对图研究,难道是因为我的功力还不够?可那个胡旭元也没比我强多少啊,照说不太可能察觉异常,难道他认识这件东西?你老人家看看,这块玉牌究竟有什么来历,差点给我惹来杀身之祸?”他一边说话一边掏出黄绸包裹的玉牌,打开绸布将东西递了过去。 刘黎接过东西很诧异的说道:“什么玉牌?怎么又扯出来一块玉牌?我还以为是因为那柄剑呢,你在紫竹院养剑,不小心被胡旭元窥见,于是跟着你进了图书馆……噢!” 老头的话说了一半却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因为他看清了那块玉牌,神色陡然变得很奇怪,夹杂着震惊与深深的伤感,盯着玉牌半晌,竟然又缓缓的闭上眼睛抬起头来,好半天没说话,眉稍也在轻微的颤动,显然内心极不平静。 游方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今天折腾了一夜,难道是摆了一个乌龙,刘黎并不知道胡旭元的目标是这块玉牌?看老头如此激动的反应,还真不是装出来的。过了好半天,他才小心翼翼问道:“前辈,您认识它,难道一直不知这块玉牌在我身上?就是在青县郊外那晚,狂狐他们盗墓时意外找到的,您当时也应该在场啊?” 刘黎睁眼答话时,神情已恢复平静,只是语气有些低沉略带沙哑:“我又不是神仙,当时只在远处山头上观望,怎会尽知玉米地里所有的细事?……后来以神识查知,你身上携有一把很有灵性的煞刃,十分难得却被阴气封存,你自己告诉我是一柄短剑,后来我也只在远处见过你养剑,还没有仔细看过它的真面目。……既然见到这面玉牌,如果我猜的不错,你那柄剑应该名叫秦渔,而你去国家图书馆,不是去查剑锷上的鸟篆文,就是去查玉牌上的符箓文。” 游方解下暗藏腰胁间的短剑递了过去:“前辈猜的一点不错,这把古剑就叫秦渔,而我去国图确实为了查玉牌上的符箓文,您能告诉我这两件东西的来历吗?” 刘黎接过秦渔,却没有拔剑出鞘,低头抚摩着剑锷上的鸟篆文,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天爷是可怜我这个老头子,还是在戏弄我这个老头子?……在青县郊外遇见你,我一时心动,追着你绕着整个华北平原转了一圈,却没想到你身上带着这两样东西。……天下有灵性的煞刃不止一件,埋藏地下被阴气封存的更多,可它偏偏是秦渔!” 说完这些,他又抬起头看着游方道:“小游子,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但我的话没问完,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在济南时你没有细说——你与狂狐他们那晚盗墓的经过,尤其是得到这两样东西的细节,只要能想的起来,都原原本本告诉我。” 那夜事情的过程并不复杂,尤其是发现古剑与玉牌的情况也很简单,游方边回忆边讲述,不到半个小时也就讲完了。 刘黎长叹一声道:“原来竟是如此误打误撞!好了,我该问的话都问完了,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这面玉牌,是江湖风门寻峦派的传承信物,六十四年前,与寻峦派上代掌门陆文行一起失踪,而秦渔就是陆文行的佩剑,也是寻峦派自古所传。” 游方很意外,不禁问道:“传承信物,掌门所有?拿着这块玉牌就可以去做那个什么寻峦派的掌门吗?难怪胡旭元会起贪念。” 刘黎心情本有些低落,此刻也被游方的话逗出了一丝笑意,举起剑鞘在他脑门上虚敲了一记道:“你是武侠小说看多了,还是故意逗我老头子乐,江湖上哪有这种讲究?传承信物只是一种象征,继承掌门之位才会得传信物,不是拿着信物就能当掌门,因果不能搞倒了。不然一个外人拣到这块牌子去寻峦派摆掌门的架子试试,被人家修理一顿还算轻的!” 四十六章、人生无处不江湖 四十六章、人生无处不江湖 游方还真的是故意逗老头一乐,他的武侠小说倒是看过不少,因为吴老喜欢看,家里历代武侠著作收藏了一柜子,但游方毕竟是个老江湖,清楚现实中的情况。有些事以前虽然没有见过,可听说了也能想明白,不是很多武侠小说中描写的那么回事。 比如刘黎提到的“松鹤谷向家”,无非是一个精通风水秘术、尤其擅长风水阵法的家族,传承已久于是创出了字号。而游方自己如果想吹牛的话,不也可以自称“白马驿游家”的人吗? 父亲游祖铭虽然还算一号人物,奶奶莫四姑、父亲游祖铭以及成元、成方这一对姐弟都不是好惹的善茬子,但“白马驿游家”人丁不旺、字号不算响亮,严格说起来没有自成派系。游家得自莫四姑的江湖册门传承,其实是莫家原八大门的一个分支,包括游方自幼打下的根基都是在莫家原学的。 而莫家原八大门自成派系,倒没听说过有什么掌门,但九十多岁的莫老太公解放前就是族长,精通江湖八大门所有手段与真功夫,且另有秘法传承,各门行事的江湖规矩也是他在监督。说老太公的地位就相当于莫家的“掌门”或者是“宗主”也未尝不可。 一般的普通家族可能没这种讲究,但只要有属于家族或某个团体的财富历代继承下来,必然都有一个类似于“掌门人”的角色。当代的财团或家族企业还要选董事局主席呢,其道理是一样的,无非是称呼不同。而江湖功夫或风水秘诀,也是一种特殊的传承财富,甚至花钱都买不到,这个团体的规模与影响大了,也就形成了所谓的门派。 莫家原八大门也有传承信物,是一支有象征意义的长鞭,由上代族长交给下代族长同时另有秘法相传。假如莫老太公丢了长鞭被人拣到送了回来,莫家人一定会表示感谢,但若此人拿着长鞭要做莫家族长,不被揍的满头包才怪! 刘黎被游方逗笑了,拿着玉牌继续解释道:“寻峦派传承还在,但如今传人之间彼此不合,没有一个能压住阵的掌门人物,这里面牵扯到很多利益的归属,其中门道你应该明白的。……这块玉牌毕竟是传承象征,被寻峦派中有地位人得到,作用非常大。假如江湖上有身份的人找到它,交还给谁讲究就多了,私下里可以有不少好处。” 游方眨了眨眼睛,故意“露怯“问道:“我拿着它找到寻峦派的人,也有不少好处喽?” 刘黎一撇嘴:“你不行,至少现在这两把刷子还不行!如果公开送回去,总不能公然敲一个门派的竹杠吧?无非是图一声谢,还得编个故事交待清楚它的来历,必定有人会在暗中调查你,毕竟陆文行当年是下落不明。……如果私下里交给某人想敲一笔好处,你也得有讨价还价的资格。遇到客气的,给两个小钱就打发了,遇到心地阴险的,直接明偷暗抢拿走,你能有什么办法?……而松鹤谷向家就不一样了,人家有敲竹杠谈价码的资本,随便给玉牌编个说得过去的来历,别人也不好追究。” 游方点了点头:“江湖风波险恶,竹杠不是那么好敲的,就连做善事都得小心点!……胡旭元要抢这面玉牌,就是贪图寻峦派的好处吗? 刘黎摇了摇头:“若胡旭元和你一样小家子气,有这种敲竹杠的想法倒说得过去。但左狐先生身为一门宗主,想法必然不一样,他可能会图谋间接控制整个寻峦派,那好处可就是应有尽有了。” 游方附和道:“本钱不一样,能做的生意就不一样,是我和胡旭元的区别;地位不同,眼界就不同,想的事情当然不一样,是我和向左狐的差距。” 刘黎又笑了,训了一句:“自己知道就好,别以为会两下子就了不起,半瓶子醋乱晃!……但这块玉牌还有讲究,一般人不清楚,向左狐可能知道一些,它不是普通的器物,而是一块玉箴,里面记录了寻峦派自古相传的风水秘诀――寻峦诀的心法。” 游方这回是真的吃惊了,将玉牌从刘黎手里拿过去研究了半天,它既不是空心的上面也没有微雕文字,灵觉感应毫无结果,疑惑不解的问道:“寻峦诀?我小时候看过,还会背呢!难道那不是真经,另有秘法相传,藏在这块玉里面?哪儿呢,哪儿呢?” 刘黎反问道:“你背的是哪一部寻峦诀?” 游方:“当然是宋朝赖布衣写的《寻峦诀》。” 刘黎:“你背的不会有错,就是那部自古相传的寻峦诀,它当然没必要写在玉牌里面。所谓留在玉箴中的心法,不是秘诀文字,而是一种见知灵引,帮助后来人感悟真意……” 什么叫见知灵引?有些东西很难空谈清楚,比如风水阵法,游方小时候在风水书中学的再多也没有真正的用处。但是掌握灵觉之后,被刘黎诓到八大处转了一圈,切身感受到地气灵枢的运转与呼应,隐然构成了天人相合的巨**阵,对风水阵法便有了直观的理解与切身的认知。 从这个角度,八大处就是一种见知灵引。而真正的高手,能将这种文字无法描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知,通过神识凝炼在特殊的器物上,方便后来人体会。器物所谓的灵性,就在于它与人之间能产生的精神共鸣,这一点游方在练剑时有切身的感受。 所谓灵性往往是很独私的感受,比如换个人用那柄剑,未必会“看见”一个叫秦渔的女子,那仅是游方自己的特殊机缘所赋予它的“心像”。但“见知灵引”却是另外一种境界,不论后来者是谁,只要功夫到了地步,都可以在器物上感受到前人特意留下的信息。 这么一解释,游方倒是明白了,把玩着玉牌道:“看来我的功夫还不够,待到化灵觉为神识之后,就可以了吧?” 刘黎微微一笑:“那也差得远,至少要有左狐先生那种本事才行。” 游方有点泄气,眼珠一转,将玉牌递过去道:“您老人家一定有这个本事喽,要不看看玉牌里的见知灵引是什么?” “我就试试吧,好些年没见过这种东西了。”刘黎面带得色接过玉牌,握在手心微闭双眼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游方也瞪大眼睛在一旁看稀奇。然而仅过了片刻,刘黎突然脸色一变,睁开眼睛呵斥道:“小游子,你怎么把它给煮了!” 游方一怔,随即解释道:“这块玉牌也被阴气封存了多年,玉器虽没有大碍,但表面硬度也会稍软一些,要很长时间才会恢复。我用江湖册门‘水火齐攻’的办法加速回火还阳,放在火上用水煮了几天。” 刘黎长叹一声:“玉器不怕封存,所以适合炼制箴物,慢慢回火还阳也就是了,你何必多此一举?不怕外行人不敢动,就怕只懂一半的内行人乱动啊!这块玉箴中的见知灵引让你给抹去了,可惜了寻峦派前辈祖师的一番凝炼心血。” 游方愕然道:“我不是故意的,那怎么办啊?” 刘黎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其实也没什么,《寻峦诀》仍然流传,而历代地师所学,当然包括各派地理风水之法。待到你将来有了地气宗师成就,将自己对寻峦诀的感悟见知,以神识凝炼于玉牌中,不就可以补救了吗?” 游方追问:“很难吧?要到什么境界才行?” 刘黎掂了掂玉牌:“假如它是一本书,读之尚且不易,更何况写出来?谈风水地气功夫,与你言之尚早,我也不好回答。你懂内家拳法,可以打个比喻,至少要有相当于‘形神皆妙,与道合真’的境界才行。……你要记住了,这次可不是欠我人情,而是欠了千年之前风水大侠赖布衣前辈的人情。” 游方很懊恼,他家传册门所学就是鉴别与修复器物,并以此为得意,但今天却自作聪明毁了一件难得的珍奇器物,那种挫折感不是别人能体会的。虽不甘心但也无奈,谁叫自己学艺不精呢?想了想他又问道:“寻峦派是什么来历,与赖布衣前辈有什么关系? 在风水堪舆界大名鼎鼎的赖布衣,原名赖风冈,字文俊,自号布衣子,又号先知山人。他是江西省定南县凤山冈人,一生相当有传奇性,颇难考证。《夷坚志》记载他在建阳县当过官,喜好相地术,于是弃官浪迹江湖。还有传说他生于宋徽宗年间,九岁就高中秀才,后来曾担任国师之职。由于遭到了秦桧的排挤,他弃官云游,自称布衣子,故此世称赖布衣。 赖文俊撰有《绍兴大地八铃》及《三十六铃》,在《天一阁书目》中有《地理大成》15卷,以赖文俊所撰《催官篇》为首卷。只有在江湖风门传授的秘法中,还有一部《寻峦诀》。 赖文俊身为一代风水大师,不仅继承前人的堪舆理论,还创立了天星风水学。直到今天,他创立的“天星拨砂法”和“辅星水法”仍被风水界广泛使用。他还创立了“人盘”,即在罗盘的“天盘”、“地盘”基础上,加入“人盘”,使罗盘上天地人三才齐备。 然而其人真正流传的事迹并不在于风水,赖文俊当年的足迹几乎踏遍了中国,一路留下了许多传说,被称为“风水大侠”。在当代,他的故事还成为了不少武侠小说以及影视作品的题材。 赖布衣给嫡传弟子留下了三件东西,一块作为传承信物的玉箴,还有他亲手打造的一雄一雌两柄短剑,雄剑名为“引真”,雌剑名为“秦渔”。至于当代江湖风门的“寻峦派”却不是赖布衣本人所创,而是《寻峦诀》风水秘法在流传中形成的,正式开创者是数百年后的明代风水大师周仲高。 周仲高继承了历代寻峦诀的嫡传衣钵,在江浙一带影响很大,形成了风水学的一个派系,此派尊赖布衣为祖师,江湖风门中由此有了“寻峦派”。 刘黎为游方介绍寻峦派的来历,说到这里突然插了一句:“小游子,你领着狂狐他们去盗的那座墓,可知是谁的墓?” 游方:“我也不清楚,骗狂狐说是明代景德镇陶监朱元佐的墓。” 刘黎:“你可真能鬼扯!如果我猜的不错,它就是周忡高的嫡传弟子,寻峦派第二代掌门李季如的墓。李季如打下了寻峦派真正的基业,做的事情比他师父要多得多,却只传下了寻峦玉箴和古剑秦渔,至于另一柄剑引真估计是作为纪念随葬了。……你们发现的那具遗骸当然就是六十四年前失踪的寻峦派掌门陆文行,他应该是去找引真的,还想看看祖师爷有什么其他宝贝随葬?连祖师爷的墓都敢盗,死在那里真是活该!” 玉箴和秦渔的来历倒是搞清楚了,可游方却更加纳闷的问:“那位陆文行身为寻峦派掌门,怎会这么脓包,盗个墓都死在下面,连狂狐他们都不如。” 刘黎的表情分明在冷笑,反问道:“狂狐他们不也死在下面了吗,真以为那是好动的地方吗?……其实陆文行当年的功力,绝对在今天的向左狐之上,但他当时被仇家追杀身受重伤,不找个好地方调养,反而着急去盗祖师爷墓中的宝贝企图翻本。……那个年代没有现在这些先进设备,他盗祖师爷的墓自然不可能让别人知道,只能趁夜独自入地,结果伤势发作遇意外,死在下面也正常。” 游方更加不解的追问:“您老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就像在旁边亲眼看着一样?” 刘黎转过身去,望着舫楼外颐和园的山水夜色,语气中似乎浸透了岁月沧桑,缓缓说道:“我虽没有亲眼看见,但也能想到。此事六十四年来除了我自己,江湖上没人清楚,人们只知我曾被那个不孝的徒儿冯敬所伤,却不知他是受陆文行暗中指使。而将陆文行追杀的入地无门的那位仇家,就是我。” 游方这一问,竟问出一段秘辛往事来―― 刘黎年轻的时候可不是省油的灯,出身大户豪门,不仅为人风流的很,而且江湖上种种勾当一样没少干,要不是有师父管着随时教训,还不知会折腾出多少事情来。后来继承了一代地师衣钵,民国二十三年,他三十九岁,收了第一个弟子朱涌杰。 朱涌杰出身寒微,脾气与师父不太一样,为人敦厚稳重,悟性与资质都很好。刘黎除了嫌他太古板,不像自己少年时那么调皮捣蛋之外,倒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但不久之后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朱涌杰要上战场从军保卫家国。刘黎当然支持,各种防身以及杀人宝贝让徒弟随便挑,恨不得都给带上。 朱涌杰在战场上执行的是最危险的侦查任务,倒也能发挥所长,立的军功不少。徒弟上战场师父当然也不能闲着,刘黎在敌占区偷摸干过不少事。他烧过鬼子的仓库,还利用关系与本事,威逼利诱伪军头目,将仓库里的军火、药品等军事物资倒卖、偷运到国统区与解放区,伪军就报“战损”搪塞过去。 鬼子进中国,大小头目当然不忘搜刮各种奇珍异宝。而刘黎也不客气,鬼子在中国搜刮的各种珍贵文物、字画古玩、金银财宝,他有机会就去偷,偷完还不忘杀人再放一把火。游方曾经的杀人放火之举,比起老头当年来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可惜三年后朱涌杰为国捐躯,刘黎失去了衣钵传人。直到民国三十三年,抗战胜利在望,刘黎才收了第二个弟子冯敬。冯敬是刘黎在做“军火生意”时,认识的一位江湖同道的儿子。那位同道知道刘黎的本事也了解他没有传人,就把儿子送到刘黎门下学艺。刘黎见冯敬为人机灵资质也不错,就收为门下弟子。 当时刘黎住在重庆,亲自教授了冯敬一年半时间,该教的都教了,没教的都是最高深的秘诀,冯敬暂时还学不了,需要自行历练火候,等待将来能继承地师衣钵。冯敬于是向师父告辞出去闯荡,刘黎也乐得清闲,跑到青城山隐居了一段时间修身养性。 一年后刘黎回到重庆,恰好听说冯敬的父亲去世,老朋友亡故自然要去吊唁,顺便见徒弟一面。然而在冯家却没有见到冯敬回来奔丧,刘黎觉得不对劲,于是去追查徒弟的行踪,这一查,就查出大问题了。 冯敬当时在江西武功山。江西与湖南交界一带,在抗战之前的国内战争期间,是红军的老根据地。但到了抗战后的解放战争期间,地处国统区的腹地,土匪闹的特别厉害。当地的一些豪强聚众干起了土匪的勾当,欺男霸女敲诈勒索无恶不作,当地维持治安的**往往只是象征性的剿匪,甚至经常与之勾结。 冯敬在当地勾结**头目,私下倒卖军火给各路土匪大发横财,有很多军火甚至就是以剿匪战损的名义从仓库里直接偷运给土匪的。不仅如此,冯敬还通过军火买卖操纵与控制土匪势力之间争夺地盘展开火拼,使他的生意更加兴旺,甚至鱼肉勒索放荡荒淫。 刘黎查明详情之后非常愤怒,他老人家在抗战时也干过差不多的买卖,冯敬把手段学会了,却用错了地方! 四十七章、我不拦着你 四十七章、我不拦着你 刘黎一怒之下找到冯敬要清理门户,但毕竟是自己徒弟啊,面对痛哭流涕认罪悔过的冯敬,他有些下不了手。转念一想,徒弟有错师父也有责任,他自己跑到青城山逍遥自在,却对刚刚学成功夫闯荡江湖的冯敬疏于管教。刘黎心一软,打消了杀人的念头,只打算废了冯敬的功夫,他正准备动手,却突然出了变故! 刘黎一生精似鬼,从来都是他暗算人,没有人能暗算他,枪林弹雨闯过来都毫发无伤,但万万没想到会中了徒弟的暗算,再精明的人也有疏忽松懈的时候。本来借冯敬十个胆也不敢对师父动手,可暗中另有一位高人指使,此人就是寻峦派掌门陆文行。 陆文行与刘黎之间早有嫌隙,他的身份当然不仅仅是寻峦派掌门,他在世面上是做航运生意的。在抗战末期,鬼子从占领区运送壮劳力到东南亚一带当劳工苦力,而陆文行居然连这种生意都接。刘黎获悉后曾放出话来――迟早要剁陆文行一条胳膊加一条腿,让他知道什么叫手足骨肉分离。 当代地气宗师的威名不小,陆文行闻讯后也就收手了,后来还带领寻峦派的高手在台湾海峡几次伏袭鬼子的商船,受到过南京国民政府的嘉奖,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但陆文行与刘黎私下里的梁子就此结下了。刘黎没有真的去找陆文行,但是后来也没把话说清楚――那一条胳膊和一条腿到底剁不剁了?一直没有明确的下文。 就在刘黎查探冯敬行止的同时,陆文行先行一步找到了冯敬,威逼利诱密谋了很久,指使他暗算刘黎,而自己在一旁协助,两人联手趁刘黎不备定然能成功。 这两人最终决定动手,一方面因为陆文行与刘黎的私怨,另一方面冯敬也害怕师父不会放过他。但还有一个原因恐怕是最重要的――刘黎太有钱了,而且不是一般意义的有钱,说他是重庆首富也不为过,只是一般人不清楚,冯、陆二人却是知道底细的。 当时的刘黎,要黄金有黄金、要美元有美元,收藏的珍贵文物、字画古玩、金玉珠宝无数。这些普通人眼中的财富还不算,身为一代地师,他还拥有各派风水秘诀,各种珍奇的法器与宝物。仅举一个例子就足够诱人:灵性不亚于秦渔的古传煞刃,老头手里至少有七、八支。 刘黎年轻时虽然风流,寻花问柳的事情没少干,但由于种种原因阴差阳错一直没有成家,也没有子嗣。外人不清楚刘黎的身家,但他对唯一的传人冯敬毫无隐瞒与保留,在重庆的时候,很多事情包括账务与财物都交给徒弟去打理。他曾对冯敬说过:“我本出身豪门,后来所得的财富也将取之于国用之于国,不是属于我自己的。而你不要指望这些,我只会传给你下一代地师应有的东西。” 假如刘黎未及处置后事就突然死了,世上能动用这一笔庞大财富的人就是冯敬,如何令人不动心?而陆文行帮着冯敬暗害老头,能得到的好处就太多了,事后他想要什么,冯敬也不敢不给。 刘黎正准备动手废了冯敬,神识忽有警觉立即转身拔刀,恰好发现陆文行于背后行刺,两人斗在一起。冯敬一见这个场面,也豁出去从地上跳起来猝然发难……结果他们还是小看了一代地师的真功夫,刘黎当场杀了冯敬,陆文行身受重伤逃走。 刘黎自己也身受重伤,但他已经红了眼,拼着将来伤势难愈也不调治,一路马不停蹄追杀陆文行,一点喘息的功夫都不给。两人都受了重伤,假如陆文行回转身来放手一搏,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但他却被老头吓破了胆,一路只顾逃窜。 从江西武功山一直追到直隶河间府,陆文行突然失踪了。而刘黎也伤势发作难以支持,倒在沧州一家客栈中起不了身。一位路过沧州恰好也住在这家客栈的中医,给刘黎看了病,医道高超救回了刘黎一命。那名中医名叫何清,就是何远之的祖父。 从此之后刘黎有些心灰意冷,就像当年的风水大侠赖布衣一样,散尽家财浪迹天涯,金玉珠宝、各种珍奇器物送的送、捐的捐,也都没留下。 说到散尽家财,刘黎转过身来特意看了一眼游方,见游方已经张大嘴听的出神了,并无特别的反应。他喟叹一声,一手托起古剑秦渔道:“我得谢谢你,终于让我得知陆文行的下落。” 游方这才回过神来,问道:“这件事,您老一直都没有对人提起吗?” 刘黎点头:“是的,我从来没有说过,陆文行毕竟是一派掌门,事关整个寻峦派的江湖声誉,我杀了他本人也就罢了,不欲大肆宣扬。再说我后来一直没有找到陆文行的下落,死无对证的事情,也就没有与人提起。要不是你今天拿出了寻峦玉箴与秦渔,这个秘密我也不会说。” 游方又问道:“您刚才提到了寻峦派的传承来历,但听前辈的讲述,您的历代地师的传承,似乎不是某个门派的宗主,甚至无派系可言?” 刘黎的表情有些傲然也有几分苦涩,他反问道:“小游子,你虽未交待过自己的来历,但我能看出来,你一定有江湖风门的出身,且所学颇为驳杂。……你可知道自古风水堪舆之学,祖师爷是谁?” 游方答道:“晋代郭璞。” 郭璞,字景纯,河东闻喜(今山西省)人。既是文学家和训诂学家,又是道学术数大师和游仙诗的祖师。《太平广记》卷13记载他“周识博物,有出世之道,鉴天文地理,龟书龙图;艾象谶纬,安墓卜宅,莫不穷微,善测人鬼之情况。” 历史记载颇为传奇,此人博学有高才,曾注《尔雅》、《三苍》、《方言》、《山海经》、《楚辞》、《穆天子传》,又著《游仙诗》、《江赋》等文学作品,被称为文学家、神仙家、训诂学家。郭璞撰有《葬书》(亦称《葬经》),全面论述了风水术的理论与实践,奠定了传统地理堪舆的基础,因此人们又称郭璞为风水鼻祖、堪舆宗师。 刘黎点了点头:“郭景纯博才广艺,精江湖各门之学,被尊为风门始祖也不为过。但如今各派地师实用之术,由何人集大成而开创,开枝散叶乃有今日地理风水之法?” 游方想也不想就答道:“当然是杨公。”他说的杨公是指唐末的杨筠松,身为江湖风门弟子,提起此人很自然的使用尊称,潜意识中对杨筠松比郭璞还要尊敬。 杨筠松是著名风水大宗师。其平生自奉勤俭且怜贫恤苦,多方周济不遗余力,民间极为崇敬有口皆碑,世人称之为“救贫仙人”,故又称为杨救贫。唐僖宗朝,杨筠松官至金紫光禄大夫,掌灵台地理事,后隐归云游精研山川气势,最后栖居于赣州杨仙岭观景参悟、立论著说,研制杨公盘授徒传艺,一生桃李满门。 杨筠松门下众弟子多堪舆名流,开枝散叶演成风水各派。其高徒有曾文、刘江东等,嫡传徒裔赖布衣、刘谦等。明十三陵勘测营造者廖均卿、上海古城营造者李国纪、福建永定著名圆形土楼承启楼选址设计者陶张皆为杨筠松嫡传徒裔。 杨筠松的各种著作也是后世各派风水经典,有《撼龙经》、《疑龙经》、《疑龙十八问》、《葬法倒杖》、《二十四砂葬法》、《青囊奥语》、《天玉经》和《天玉经外编》等传世,悉数收入文渊阁四库全书。 可以不夸张的的说,如今各派风水若追溯源流,皆出自杨公门下,而在杨公之前,尚无人可专称地师。假如问史上谁人可称地气宗师,游方第一念想到的就是杨公。 见游方答的干脆,刘黎很满意的又点了点头:“历代地师传承之源,便是杨公,你说杨公属于风门何派?” 游方:“哪一派都不是,哪一派又都是,先有杨公,后有江湖风门各派。” 刘黎:“说的不错,杨公当年有感门下桃李花叶纷呈,众弟子各成气候,来日皆有开一代宗门气象,地理风水之术将大行天下,得其真传者难免良莠不齐,甚至各起争端。于是秘传心盘于一人,命其**于各派之外监察行止,以防滥转灵枢妄动地气祸世者。 待到后世,朝代更迭时过境迁,当日之密嘱早无余效,但这一线传承却留了下来,便是历代地师,这恐也是杨公始料未及,传至我手中已是第三十五代。我一生经历的这百余年,风水地理之学渐渐式微,不复世间显学,甚至流讹为欺世盗名之术,身为当代地师也只能感叹而已,但却不想这一线传承断在自己手中。……游方,你可愿拜我为师,将来继承这历代地师衣钵?” 等了大半夜,老头终于问出了这句话,对于地气宗师的称号游方不感兴趣,但是拜刘黎为师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当即起身上前拜倒:“师父,弟子给您老人家磕头了!” “慢着!”刘黎突然一挥衣袖扫中游方的肩头,一股内劲传来,游方没有跪下去。 游方诧异道:“怎么,您老还有什么吩咐?”心中暗道这老头花样可真多,折腾这么久不就是想要自己拜师吗,眼见要磕头了,怎么又把架子端起来了?就算是江湖术“上天梯”的门槛,也不带这么玩的。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刘黎就属此刻最开心,脸上的表情几乎笑成了一朵花:“呵呵呵呵,你想磕头可以,叫我师父也没问题,但得把话说清楚!……你如今还不是我的入门弟子,暂时就算个记名吧,见我当以师礼相待,并守我定下的师门规矩。……我暂时还不能传你历代地师风水秘法,你在外人面前也不得打我的旗号,听明白了吗?” 这算什么讲究,光尽义务没好处吗?老头好像把情况搞颠倒了,当初到底是谁找的谁啊?本来是刘黎一路阴魂不散,狗皮膏药似的贴着游方,怎么到了现在,就像游方一路哭着喊着要拜师,刘黎这才勉为其难的收他为记名弟子? 算了,不和老头计较了!不冲别的,就冲老人家昨晚为了保护自己和别人拼命,怎么哄他开心也不过分,况且从刘黎的经历来看,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者。想到这里,游方很乖巧的答道:“都明白,全按您老人家的吩咐办。” 刘黎很开心的一摆手:“那好,你就磕头吧,我不拦着你!” 游方跪倒在地一连磕了九个响头,这才被刘黎一把拉起来,盯着他笑呵呵的左看右看。游方被老头看得有些不自在,伸手摸了摸腮帮子问道:“师父,徒儿脸上有东西吗?” 老头笑道:“当然有东西,鼻子眼睛一样都不缺。嗯,小游子,为师发现其实你也挺帅的,颇有几分我当年的风采。” 游方心中暗道:“不是你徒弟就不帅啦?”口中却说:“不敢与您老人家比肩,想当年,您是何等的叱咤风云,实在令徒儿神往不已。” 老头笑得更开心了:“话也不能这么说,古人云‘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你要有志气青出于蓝,将来一定会超过为师。” 怎么超啊?游方终于问了一个最实际的问题:“师父,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您真正的入门弟子,得传历代地师风水秘法?” 刘黎收起笑容,很认真的答道:“其实入门之法,包括锻炼灵觉、感应地气灵枢运转,风水阵法之妙,我都传给你了,不仅通过手书秘籍,也包括见知灵引,否则我何必约你到八大处?你若自己不能领悟,我再教你别的也没用。” 游方:“弟子明白师父的用意,再往后呢,比如灵觉化神识之后?弟子已隐约窥见其境界。” 刘黎:“其实也教你了,我给的第二本秘籍中,养剑配合锻炼灵觉,练剑配合磨砺神识。你有一个优势,就是从小练过内家功夫,防身之术不用我特意再教。但是内家功夫到了‘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境界,单论拳脚区别已不大,主要就在神识。” 游方:“原来如此,弟子还没开始练剑。” 刘黎:“也不必急于求成,先让我看看你养剑如何,其实练剑也是继续养剑,只是我教你法子,不到‘自在出入,化境而观’的地步,是不能勉强习练的。”老头在秘籍中教游方的练剑之法,委实太诡异了一些,旁人听了也许会觉得匪夷所思。但游方却觉得再适合自己不过了,与古剑秦渔简直是绝配。(注:后文自有详述。) 刘黎一边说话,一边拔出了古剑秦渔:“陆文行虽无行但古剑无辜,此剑被阴气封存多年,煞气犹存,而灵性需要重新养成,最终与你神识相合。……咦,你是怎么养剑的,我觉得怪怪的,与当年所见大不一样?” 一听这话,游方赶紧解释道:“弟子也觉得机缘奇特,其实与我前段时间元神之伤所受的魔境之扰有关。” 既然拜了师父又有问题想请教,游方便没有隐瞒,将自己养剑的奇异机缘讲述了一遍。刘黎听完之后神情有些古怪,憋了半天才坏笑着问了一句:“小游子,你不会搂着剑睡觉吧?” 游方尴尬道:“师父就不要开玩笑了,如此是否有什么不妥?” 刘黎沉吟道:“你若不堕心像境中,能自在而观,倒也没什么不妥,只是你的养剑机缘实在太少见了,不仅是养剑还有些类似古人以神念祭剑,为师所传的练剑之法,倒像是专为秦渔准备的。……既然如此,为师就命你去做三件事情,等你都做成了,便可为我的衣钵弟子,得传历代地师风水秘法。” 游方:“哪三件事?请您老吩咐。” 刘黎却不回答,岔开话题道:“为你的事折腾了一整夜,我感觉有些饿了。” 其时天光已经放亮,远处湖边已有走动的人影,过不了多久,颐和园的工作人员就会上班了,他们不适合继续在清宴舫上坐着。听老头说饿,游方赶紧道:“我们去吃饭吧,边吃边聊,您老人家想吃点什么?” 刘黎:“涮羊肉。” 游方一愣:“大热天还是一大早,吃涮羊肉似乎与时令之气不和。” 刘黎一瞪眼:“你一个血气方刚的愣小子,大热天早上吃涮羊肉当然觉得燥得慌,而我老人家这么大年纪,可怜昨夜还与聚阴阵相斗,现在感觉像是三九天呢,暖暖身子有什么不可?” 游方赶忙道:“既然如此,来一顿羊羯子火锅岂不更好?” 刘黎不瞪眼了,嘟囔道:“那当然更好了,但是这么早,北京牛街的羊羯子店开门吗?” 游方:“师父放心,都交给弟子安排好了,您喜欢去哪家店,就算没营业,花多少钱我也让他们先做一锅,一定让您老吃好。” 刘黎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将古剑秦渔与寻峦玉箴还给游方道:“那还不快走!” 四十八章、阴界土 四十八章、阴界土 游方刚刚站了起来,老头突然回身一伸手道:“把你昨晚拣的那两件家伙给我。”游方打开背包,将得自向左狐的鹤翅风笛与得自胡旭元的金属短刺递给了刘黎。老头一扬手,两件兵刃激射而出,远远的落在了颐和园的湖中,看也未多看一眼便纵身跳下了舫楼。 游方明白老头为何要这么做,既然他们杀了向左狐与胡旭元,这两件东西留在身边就是麻烦,万一不小心被发现,等同告诉别人向左狐的失踪与自己有关,为了抹去“作案”痕迹所做的一切其它努力都白搭了,从情理上讲应该丢弃。 胡旭元手中那支不知名的金属刺也就罢了,鹤翅风笛可是个好东西,游方与向左狐曾交手一招,也亲眼见他施展秘法,鹤翅风笛的威力绝不在古剑秦渔之下。受家传册门的熏陶,游方潜意识中就有收集宝贝的爱好,虽明知是个麻烦还总想藏着掖着,倒是老头干脆,说撇就撇了,看都不多看一眼。 想想也难怪,刘黎这一辈子什么没见过,万贯家财都散尽了,当然拿得起放得下,远非游方这种江湖小混混可比,游方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扔了就扔了吧,东西虽好却是个麻烦,而且也没啥感觉。假如老头把古剑秦渔给扔了,游方说不定会跳进湖里再给捞上来。 …… 清晨的太阳刚刚升起时,北京牛街某家知名的羊羯子火锅店还没开张,一楼空荡荡的没有客人,但二楼一间小包间里,却已经炖好了热气腾腾的一锅。游方陪着老头吃着口味辛膻的羊羯子火锅,破烂的上衣已经换成了颐和园门前小摊上卖的印有“北京欢迎你”字样的文化衫,额角与两鬓都出了汗。 老头真是饿了,甩开腮帮子一顿猛逮,足够六个人吃的大份加料火锅,至少让他吃掉了一大半,游方几乎没动几筷子。等到火锅见底,满桌子堆的都是羊脊骨与尾骨,刘黎这才停下筷子打了个饱嗝,喝了杯店家专门配制的捞茶漱了漱口。 游方这才问道:“师父要我做的三件事,究竟是哪三件啊?” 刘黎拿起湿巾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不慌不忙的说道:“小游子,我除了给你两本秘籍,另外还有一件东西,拿出来。” 游方掏出黄绸布递了过去:“还有这块包裹秘籍的绸布好生奇特,师父您是怎么弄的?” 脏兮兮的黄绸在这个席面上看上去比抹布也强不了多少,刘黎拿在手中笑道:“绸布本身倒没什么,虽是上好的柞丝但也不至于太精贵,但正反两面都有文章。这正面嘛,你看是不是有血迹?” 游方点了点头:“确实像是血迹,就像染了血洗不干净的样子,什么人的血啊?” 刘黎嘿嘿一笑:“这可不是人血,而是鸡冠血,也不是现在菜市场里的肉鸡,而是乡下报晓的芦花大公鸡。我至少走了几十个村子,每一只大公鸡的鸡冠上都取了几滴血,以神识凝炼于绸布上。” 游方:“唉,您老人家一路过,几十个村子的鸡都遭了殃!那么反面呢,您老人家该不会用绸布将每个村子的阴沟都抹了一遍吧?” 老头被气乐了,翻了个白眼道:“反面可不是一般的东西,狂狐知道用地下的阴土封存秦渔,却不知世上还有另一种东西叫阴界土,我用神识在绸布的反面凝炼了一层阴界土,经此加工,此布能够隔绝阴阳,也算一件简单的法器了。” 游方来了兴致:“阴界土是什么东西,传说中阴间的土吗?这都能搞来,那你老人家本事可太大了!” 刘黎:“你小子别只顾着拍为师的马屁,实话告诉你,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与这阴界土有关。” 有一种白色的土壤在民间被称为观音土,地质学名叫微晶高岭土,也是景德镇明清以来烧制瓷器的重要原料。它在考古界经常被称为青膏泥,这个称呼并不准确,叫白膏泥更恰当些。有人解释说白膏泥在水中颜色泛青,所以又称青膏泥,但这种说法并不完全对。 湿润的观音土光泽虽然微泛青灰,但仍是明显的白色,怎么也看不出青色的特征来。在南方很多地方,白色的观音土与含铁质的红色土壤经常混杂在一起呈层状分布,在野外挖开这种土层的断面,看上去就与五花肉一般。 白膏泥在什么情况下会呈现明显的青色?它的质地细腻质密,是很好的天然防水材料,在楚汉墓葬外侧的填土中,经常可以见到以白膏泥为防水层,尤其以长沙汉墓为典型代表。白膏泥层隔绝封存浓郁的阴气多年,颜色会渐渐发青,就是考古学者常说的青膏泥。 所以有经验的盗墓贼下铲,从地底深处带出的青膏泥,从而推断地下有年代久远的大墓,这是有道理的。但看见观音土就认为有古墓,那就是扯淡了,两者有区别成因也不一样。墓葬周围以青膏泥为防水层并没有广泛的代表性,它受地域分布的限制,在南方所见比较多。古时北方关中一带基本上是黄土层,墓葬回填土大多是筛细煮熟的黄色夯土渗以石灰、硫磺、朱砂等物,除非是规格很特别的大墓,否则很少见到青膏泥层。 白膏泥层在地下隔绝封存浓郁的阴气多年,颜色渐渐变青成为青膏泥,但如果挖出来重见天日在太阳底下晒干,又会恢复成普通观音土那种白色,哪怕再沾水也不会明显泛青了,有经验的考古工作者应该见过这种现象。因为其中的阴气被生气一冲已经散尽,这就是前文提到的回火还阳的原理。 但如果地下封存的阴气过于浓郁,时间也长达千年以上,青膏泥层的内表面,会形成一层薄膜似的黑色膏状物,它不是被染黑的也不是被土壤中的腐质层渗黑的,而是自然变黑的。精纯的阴气凝而不散,哪怕重见天日之后很久仍然保持黑色,这一层薄膜似的膏状物就是阴界土。 刘黎要游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凑足三两阴界土。 三两?不多嘛!看来第一件事难度不算太大,游方没多说什么,又问道:“那么第二件事呢?” 刘黎脸上又露出一贯的坏笑:“以我教你的练剑之法,将秦渔的灵性完全养成,别人恐怕听不懂,但你自己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游方取出古剑秦渔,双手轻轻的摩挲,以灵觉感应这柄剑,耳中仿佛听见它发出轻微的喘息声似带着痛楚。昨晚游方持剑与向左狐的鹤翅风笛硬拼了一击,秦渔的灵性也受了不小的损伤,游方莫名觉得有些心痛,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温柔许多,好似唯恐弄痛了这柄并无感觉的古剑。 老头的话他当然明白,按照刘黎所传那诡异的练剑之法,所谓灵性完全养成,也等于将他心像中所见的那位女子形像变的完全鲜活,同时意味着自己对神识的掌握和运用完全纯熟。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本来就应该等到自己的功夫火候足够,才可以学习更高深的秘诀,只是老头说话的表情实在是有点……。 游方点了点头:“弟子知道了,也理应如此,请问第三件事呢?” 老头没有直接回答,仍然在谈秦渔:“我把向左狐的鹤翅风笛给扔了,你虽有些舍不得但也能放得下。但假如我把秦渔也给扔了,你是否还会偷偷拣回来?” 游方实话实说:“我确实舍不得,应该会取回来。” 刘黎又问道:“寻峦玉箴与秦渔都在你手中,假如被当代寻峦派的传人获悉前来求取,你舍得给吗?” 游方想了想答道:“玉箴我倒舍得,至于秦渔,给多少好处我也不愿意换。” 刘黎笑了,伸手指轻轻一敲桌面道:“这不就是了,鹤翅风笛假如在你手中确实是个麻烦,但秦渔在你手中同样也是个麻烦,你打算怎么办呢?” 游方:“我只能尽量小心,不被人发现就是了。” 刘黎摇了摇头:“再小心也不是办法,你总不能把见过秦渔的人都杀了。所以我要你去做的第三件事,就是搞定寻峦派!” 游方这下是真的吃惊了,愕然道:“您老昨晚上还说,我这两把刷子差的很远,连私下里敲竹杠的本钱都没有,如何搞定整个寻峦派?” 刘黎一拍桌子,声调陡然高了八度:“本钱不够可以攒,这才叫历炼!你要学的东西,不仅包括功夫秘法,也应有行事的手段。你本就是个江湖小游子,种种门道也学过不少,自己不会琢磨吗?假如连风门中的一派都搞不定,将来如何成就一代地师?” 见游方半天没接话,刘黎语气一缓又说道:“为师也知道难度挺大的,不必着急也不能勉强,可以多给你几年时间,这件事,其实也算帮为师一个忙。……陆文行虽不是我亲手了结,但也等于是被我杀了,如今寻峦派没有一位正式的掌门压阵,内部多有纷争,也算我做事没有善始善终,你若帮我最终完成善后,当然就是我的衣钵传人了。” 游方叹了一口气:“弟子明白了,我会尽力的,但您老人家既然交代了此事,总得告诉我寻峦派如今的详情吧?” 刘黎很满意的捻了捻下巴上的短须道:“你不问我也会说的,否则以后行走江湖不小心撞上了,岂不有麻烦?” 接下来老头不仅向游方解说了寻峦派以及风水阵法世家松鹤谷向家的详细情况,还介绍了如今江湖风门各派大概的状况。与一般人在武侠小说中所了解的、那种神神秘秘的江湖门派不一样,寻峦派的传人如今在明面上还挺显眼,在香港拥有一家慈善基金会,通过此基金会控制了好几个航运公司的股权,其业务遍布内地、港台以及东南亚一带。 更有意思的是,胡旭元家是湖北的房地产开发商,他父亲生意做的很大。学习风水阵法搞房地产开发,专业倒是很对口!不要以为这些江湖奇人平时都躲在深山老林里研究秘术,他们一样有自己的生活与事业,看上去与其他普通人没太多的区别,比如游方,曾经就在中关村站街卖过碟后来又在潘家园练过摊。 胡旭元平时肯定没少给舅舅向左狐好处,身为一门宗主的向左狐才会亲自把他带到北京八大处历练,其用意与刘黎约见游方应该是一样的。而且向左狐平日对胡旭元的行止一定多有放纵,从昨晚发生的事就能看出来,结果遇见了刘黎与游方这一对师徒,他们两人都没能回得去。――老头子与小游子,这一老一小不好惹呀! 火锅吃完了,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游方半起身给刘黎添了一杯茶,问道:“您老吃好了吗,接下来去哪?” 刘黎端着茶杯瞟了他一眼:“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这顿饭我来结账,就算为师为你送行,回去之后赶紧收拾东西走人。不论现在有没有人盯上你,你都悄悄的给我溜,在洛阳既然能逃脱我的追踪,其余的事情不用为师再提醒。”接着语气一厉带着吓唬的意味:“假如明天让我看见你还在北京乱逛,小心为师打断你的腿!” 刘黎要游方立刻离开北京,而且是悄悄溜走,当然有他的考虑。游方昨晚杀胡旭元,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而刘黎杀向左狐,自然也没机会细问太多。那两人做杀人越货的勾当,当然不会让旁人知晓,也没有其他人在场,刘黎事后处理的很干净。但是这一对舅甥师徒来到北京,还有没有其他人随行,谁也不清楚。 胡旭元与游方可不是第一次见面,他在国家图书馆阅览室中与游方搭过话,又追踪了游方半天,这件事除了他自己与向左狐之外,是否还有人知道?连刘黎也不敢肯定。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向左狐无故失踪一定会在松鹤谷向家掀起悍然大波,向家的许多高人会来北京查找线索。 这些可不是一般人,甚至比专业的刑警侦查能力都强得多,不论他们能否查到蛛丝马迹,游方也应赶紧离开北京断了线索。小心能驶万年船,各大证券营业部门口不也挂着类似的牌子的嘛――江湖有凶险,行走需谨慎。 这三年游方已经在北京呆习惯了,赏遍了风情山水,失去了处男贞操,也是在这里结识了人生导师吴屏东老先生,现在陡然让他走,还真有些舍不得,但是没办法呀,谁让他遭遇到这些无妄之事呢? 游方很痛快的点头:“弟子今天就会离开北京,您老人家又打算去哪里?” 刘黎一晃脑袋:“我的事不必你操心,当然自会寻逍遥,云游四方,看天下山川风水,品人间诸般美味。” 游方:“今天刚刚拜师,却让您老人家破费请客,实在过意不去。弟子也没什么好孝敬的,恰好昨晚得了一笔浮财,就送给您做云游四方的酒钱吧。”他将背包里昨晚意外所得的五万块钱掏了出来,欲留给刘黎。昨夜老头讲述经历,提到解放前就散尽家财,料想手头可能不会太宽裕,游方还记着呢。 刘黎笑了,看着那一摞钱表情显然仍很开心,却摆手道:“你这几个钱,还是留着自己泡妞吧,我老人家用不着。……好了,话也交代完了,你先走吧,我来结账。” 老头打发他快走,游方却有几分不舍,想了想又说道:“师父,其实我的真名叫游成方,来自河南灵宝白马驿村。您老如果想找我的话,去白马驿游家,一定能打听到消息。” 刘黎微微一怔,随即开怀笑道:“小游子呀小游子,你终于对为师交了实底,是怕你溜了之后我找不到吗?河南灵宝,那么你所学一定出自莫家原八大门,果然有门道!……你放心,我不会轻易去打扰你的家人。你若完不成我交代的三件事,找你也没用,假如连寻峦派都搞定了,想联系你还不简单吗?” 游方终于对老头交待了自己的来历,莫名松了一口气,仿佛从某种负担下解脱出来。他向刘黎行礼告辞下楼,虽然老头说要结账,游方还是付了饭钱才出门回家。 说走就走,没什么好拖泥带水的。游方将二手电脑中的资料全部粉碎删除,给房东打了个电话,就说家里有急事要离开北京,房子里留下的东西就不要了。房东大娘有点不高兴,絮絮叨叨说自己还要请人上门收拾才能再租出去,游方立即说押金也来不及要了,于是双方满意,房东大娘在电话里让他放心的去吧。 想了想,他最后还是给谢小仙发了一条短信,说自己在外地找了一份工作今天就要走了,来不及向她告辞,今后有李秋平的消息会与她联系的。发完短信,游方就以内家掌力将小灵通机卡全部震碎,然后扔进了垃圾袋,与行李一起提下了楼。 谢小仙正在局里开会,当时手机关了,等到中午看见短信立即回电询问详情,电话里却只有一片忙音。 四十九章、疯狂的车站 四十九章、疯狂的车站 谢小仙拿着电话愣了很久,表情有些失落也有些生气,站在走廊上望着窗外北京林立的高楼自语道:“小游子,你就这么走了,连一面都不见,也不告诉我要去哪里?”她心里有些怪怪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最后恨恨的说了一句:“走就走,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才懒得管你去哪儿呢!” 游方当然不可能告诉谢小仙他的去向,而且发出那条短信时,连他自己都没想清楚。他甚至不知为何要特意发一条短信向谢小仙告别,难道在北京这个地方,除了已不在人世的吴老之外,唯一还有所挂念的,就是那将自己平生第一次铐进局子的警察吗? 游方的动作非常利索,行李很简单没什么好收拾的,除了必要的衣服与财物,他带走了一面罗盘、一把短剑、一块玉箴,还有背包里一个青花梅瓶。拎着一个小手提包,背着一个大双肩包,收敛灵觉很小心的走出小区,表面上却若无其事,打了辆车直奔火车站。 …… 刘黎坐在火锅店的包间里,看着游方离去的房门,神色中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感慨,在心中自言自语道―― 小游子呀小游子,你若做成了那三件事,无论是阅历、功夫、手段,都有一代地师的成就了。其实诸法同源,所谓各派风水秘诀到高深处境界相通,已将你领进了门,我所会的,你只要有心,在江湖阅历中也能学到。 至于历代地师的秘传心盘,虽神奇却不可轻易动用,我甚至不希望你将来有机会去用。昨日为破向左狐的聚阴阵,我不得已又动用了一回,那简直是在燃烧自己的生机元气啊!第一次见面,你就告诉我练武是为了享受人生,我真有些不好意思将历代地师这副担子放在你肩上。 这副担子你若挑的好,我有些对不起你,若挑的不好,我又对不起历代祖师爷。唉!让你离开北京,放游鱼入江湖,趁着年轻,你且好好享受人生去吧! …… 插叙一段题外话,香山西麓无名谷中,刘黎曾与向左狐相斗的方圆十丈之地,一夜之间寸草不留,连土地都化为了纯黑色,白天也向外散发着阴森之气。但随着秋去冬逝春又来,到了2011年的夏天,山谷中央这一片地方,草木生长的异常旺盛,明显与周边不同,仿佛这里是一块能滋养生灵的风水宝地。 有人如果凑巧走过此处,也许会发现山野中这一略显奇特的景观。 …… 游方来到人潮涌动的北京西客站,去哪里呢?他必须要选择一个目的地,下意识的就想到了广州,一个自己从没有去过的南方城市,听说很大、人很多,也有些乱。 就要离开北京时,游方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吴老的遗愿――希望把狂狐背后操纵文物盗掘与非法交易的黑手给找出来。目前掌握的线索不多,可以试着从李秋平突然出现的前妻与堂兄那里下手,但游方要离开北京了,而且以杀人凶手的身份也不愿意与那些人多接触。 那么线索只剩下了一条,狂狐当初领着游方他们去青县盗墓,却随身携带得自吴老手中的元青花梅瓶,是另有打算,游方也听他提起过。就在今年夏天,“业内”有一个热点事件,某位神秘的大富豪收藏家,面向国内收藏界悬赏征集流散民间的元青花,并且放言:只要拿来的是真品就有重奖,如果肯转让,愿意高价收购。 那位大收藏家征集元青花的地点在广州,自己没有出面,而是委托律师、公证机关、鉴定团队代为办理,并且保证可以不公开参加征集者的身份。而狂狐了解的情况更多,据说那位大收藏家来自港台,在黑白两道都很有身份地位。至于更详细的情况,狂狐并没有对游方多讲,似乎言语之中多有保留,现在回想起来感觉颇为可疑。 关于考古鉴定界对于元青花传世数量的争论,背景是复杂的,并不完全是学术问题。有些德高望重、专业精深的收藏鉴定专家坚持民间没有元青花真品,以故宫博物院那批学者为代表,其原因并不是盲从国外的研究结论,从另一方面讲,也是对目前国内文物盗掘狂潮的一种抵触。 民间不论是否有元青花传世,但可以肯定它的数量少之又少,世界范围内公开所见的真品也不过三百多件,且绝大多数是馆藏不可交易的文物。这种东西在国际市场上已经被炒作的极为离谱,能发现的绝大多数早就被发现了,要想再去找,真的去搜集民间传世真品的希望非常渺茫,只能向地下的古迹埋藏动手。 而文物鉴定界从来都面临一个难题,鉴定时没法去追问“持宝者”东西的来历,只要能编造一个合法的持有手续,鉴定专家也没办法去刨根问底。假如有个人拿着一件元青花真品来了,不论他有何种合法的来历解释,盗墓或非法黑市交易得来的可能性是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点九。 而国内有资格也有水平鉴定元青花的这一批专家,其中绝大多数是为文物保护事业贡献了一辈子的长者。他们面对这种情况,又该如何选择?直截了当的点头开具鉴定证书,帮助来人炒作声势,鼓励与助长其行为吗?于是大多数人选择不置可否,然后借助所谓的学术结论顾左右而言他。所以这并不是个纯粹的学术问题,而是面对今日江湖一种无声的态度。 游方当初向吴老解释过,吴屏东这才恍然大悟,吴老本人毕竟也不是研究元青花的权威专家,有些内情以前并不是太了解。 而那位神秘大富豪收藏家的举动,从表面上看仿佛是出自一种民族情感,不服气国外学术界以及国内“宫内派”关于元青花传世数量的结论,认为以中国之大,民间肯定还有元青花真品存在,于是出高价悬赏征集。但从另一方面看,此举也会引发各路盗墓高手蠢蠢欲动,既有重金可拿,而且又能保密身份,何乐而不为? 游方就听狂狐提起过,他打算盗完“朱元佐墓”之后,就带着那个梅瓶去一趟广州,参加这次征集活动,假如朱元佐墓中也有元青花,也顺道一起带去。 假如真有盗墓贼带着真品元青花去了,征集者本人也绝对不会吃亏,表面上号称重金悬赏,但真正花钱买下的代价绝对不会太高。因为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其销赃脱手价格要比明面上的国际拍卖成交价格低的多。假如是刚出土第一手的赃物,以游方了解到的行情,其最大的差价可以在数字上去两个零。 这样一个举动,也是私下里接触国内各大文物盗掘团伙,利用自己的势力整合这一批“资源”的好机会。幕后策划者没有露面,公开的活动名义上又很好听,但背后的门道那就多了,一般的外人根本不可能清楚。而游方却没法不起疑,他怀疑这次活动的策划者与狂狐的幕后势力更大的犯罪集团有关。 若不是吴老的遗愿在心中难以忘却,游方本不会管这种闲事。现在他要离开北京又想不清去哪里落脚,干脆就去广州吧,手头正好有一件真假难辨的元青花,就顺道送去参加这次征集,既能做个掩护又有机会暗中探探情况。 这件仿元青花缠枝梅瓶,出自册门高人、游方之父游祖铭之手,几乎完全可以乱真,就连吴老与一批同事都找不出破绽来。假如不是自己老子做的还留下了独门暗记,游方仅凭眼力活也够呛不被打眼,就是不知那位神秘收藏家请来的鉴定团队,能不能找出破绽来?真正考验父亲手艺的时候到了! 游方能够熟练掌握与运用灵觉,并且能控制到相当精微的程度之后,对这只梅瓶也能挑出毛病来。父亲仿制做旧的工艺再高超,器物中也缺乏一种“东西”,就是穿越历史的岁月沉淀感。但这种感觉是非常唯心的,在鉴定时不太好说出来,而且游方也在猜疑,征集活动的鉴定团队中有没有这种高手? 闲话少叙,游方于火车站附近“淘”了一张t15次的火车票,当天中午11点发车,次日早上7点35分到达广州站。他买的是硬座票,倒不是为了省钱,原因与上次从济南坐火车是一样的。他现在手头大概有十四、五万,只要不是太奢侈吗,足够生活一段时间了。虽然去的是个陌生的城市,但游方并不担心自己无法立足,否则在江湖上也白混了。 超过二十个小时的硬座旅程自然枯燥乏味,但对于游方来说还不至于劳累,从昨天到现在一系列意外发生的太快,难得闲下来养养心神,顺便好好整理一下思路。 2010年9月4日上午八点左右,游方背着一个大旅行包随着拥挤的人流走出了广州火车站,并以身法甩开了两个鬼鬼祟祟在后面伸手企图摸他的背包、只有十来岁的孩子。来到站前广场上,游方深吸一口气,第一次感应这个陌生城市的气息。 九月初的季节正值秋老虎的尾巴,在中国传统时令中也称为“长夏”,五行之气在火与金之间属土。广州早上的气温其实与上车前北京的中午差不多,甚至还略低一、两度,毕竟还没有到一天中最热的午后。但游方却感觉到一股闷热之意,这里的空气湿度明显比北京大,汗的挥发速度不快,人自然会觉得环境有点闷。 除此之外,游方还感觉到一种无形的浮躁、杂乱中略带点莫名优越感与失落感所形成的复杂气息,飘荡在这座城市中。这种下意识的感觉无法形容,应该是每天穿行这座城市的人们所带的气息交织弥漫而成。器物有自己的“属性”,城市也一样,此刻的游方,越来越习惯从一位地师角度去观察周围了。 当然了,从灵觉的角度,最明显的感应来自于身边的火车站――这里的人气太旺了,虽然嘈杂纷乱无比,毫无精纯可言,但有一种浓郁充杂几乎水泄不通的感觉。不是指此刻的火车站中人流水泄不通,而是周围环境反复沉淀形成,一时不能消散的地气。 广州是全国各地流动人员到珠三角一带打工最大的集散、中转站,前几年有一次春运期间,南方闹雪灾铁路运输受阻,这座火车站的广场以及周边一度滞留了近百万人!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简直到可怕的数字,相当于很多小国家举国的总人口,却都聚集在一座火车站的周围,其场景可行而知。 游方还想到另一件事,自己曾经在济南火车站借助旺盛而杂乱的人气掩护,企图“逃脱”刘黎的追踪。假如再遇到这种状况倒方便了,直奔广州火车站就成,这里旺盛杂乱如大烘炉一般的人气,可以混杂掩盖掉太多的气息,只要距离稍微远一点,高手的神识也察觉不到吧? 一边这么想一边故意混在人多的地方走出站前广场,心中清楚自己成功从北京“溜走”了。不知是灵觉感应周围地气的缘故,他此刻却莫名有点失落,竟有些希望能遇到什么熟悉的人。行走中习惯性的暗中观察周围,他突然愣了愣――靠,想什么就来什么,还真看见熟人啦! …… 屠苏很伤心、很焦急,甚至委屈的都快哭了,贝齿轻咬粉唇,尽量强忍着没有流眼泪。 一大早到达广州站,拖着底下带小轮的大旅行包下了硬卧车厢,她在站台上歇了片刻。有一位戴着黄不溜红太阳帽的大叔走了过来,很热情的说道:“小姐,出站吗?我是工作人员,帮你拿行李。” 说完话也不等她感谢或者拒绝,扛起旅行包就往出站地下通道走去,屠苏赶忙跟着他说:“不用帮忙,我自己来就行。” 大叔头也不回的答道:“你一个小姑娘,哪能扛动这么大的包,还是让我来吧!” 屠苏很不好意思的说:“真是太感谢您了!” 大叔笑了:“客气什么,我就是干这个的。” 她对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非常好,一下车就遇到了雷锋般的大叔。不料到了出站口,“雷锋大叔”伸手要钱,旁边还有几位身材与他一样魁梧的大汉虎视眈眈。屠苏很意外,据理力争了几句,反而遭到一通嘲笑。她毕竟是个单身少女,包还在人家手中,着急出站也没有心思多争执,不得不自认倒霉付了二十块“搬运费”。 在出站口外面等了半天,也没见到前来接站的姨父人影,于是想起父亲送她上车前说的话:“姨父生意忙,睡得晚起得也晚,广州早上还经常堵车,假如到了站没看见人,就给他打个电话,稍微等一会儿,千万别乱走。” 屠苏于是拖着包随人流来到广场前,刚刚掏出手机,迎面有一位年纪与她差不多大的少女走过来,带着可怜的颤音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位姐姐,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屠苏以为碰到了要钱的职业乞丐,这种人在全国各地火车站都常见,但看对方的样子又不像,她很疑惑的问:“你有什么事?” 女孩弱弱的答道:“我遇到小偷,身上的钱包丢了。……姐姐放心,我不问你要钱,只想求你帮忙给我妈妈打个电话。”然后说了一个手机号码。 屠苏虽然单纯善良但也不是傻子,她早就听说过有人在火车站以借用电话名义骗手机,但此刻女孩没有要她的手机,而是让她帮忙打电话。看对方的样子很可怜实在不像是装的,万一是实情还是应该帮个忙,于是就拨通了那个手机号码。 手机通了,电话里传来一个年纪较大的女子声音:“喂,谁呀?” 屠苏:“阿姨你好,你女儿在广州火车站……” 她还没说完,女孩就凑过来大声道:“妈,我是小燕子,在广州火车站,钱包丢了回不去家,你快来接我吧!……”看她的表情都快哭了,见此情景屠苏的疑虑打消了不少,把手机递给女孩道:“你自己说吧。” 手机虽递了过去,但屠苏仍然在身边紧盯着她,看女孩的样子很瘦弱年纪也不大,总不能拿着手机在自己眼皮底下跑掉,再说周围还有这么多人呢!心里一边这么想一边又觉得自己有点好笑,因为女孩正在电话里对家人哭诉自己的遭遇,刚才显然没有撒谎。 就在这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屠苏回头看见的是一幅展开的广州地图,稍抬头才看清一张戴着墨镜的笑脸。一位背着包、拿着地图、操外地口音、游客打扮的男子问道:“请问一下,白云山公园怎么走,坐几路车?我是第一次到广州,不认识路。” 屠苏摇了摇头:“对不起,我对现在的广州公交也不是很熟,你去问别人吧。” 答完话回头,就这么会儿功夫,那女孩拿着手机已经不见踪影。屠苏本能的觉得不对,再一回头,那位“游客”已经迅速消失在站前广场的人流中,自己拎着大旅行包还能上哪里去找?骗子的手段日新月异,简直防不胜防啊!这下轮到屠苏快哭出来了。 五十章、别把人弄丢 五十章、别把人弄丢 手机是上大学前父亲刚给她买的,牌子不错功能很全,花了两千七百多块呢。屠苏本不想要这么贵的,她看中了一款四百多块功能最简单的手机,但父亲却坚持说女孩子用东西就应该稍微娇贵点,否则会让同学和亲戚们看不起。这下倒好,一下火车,手机就没了。 屠苏有心报警,但警察能否破案希望实在不大,再说也耽误不起这个时间和精力,别忘了她是一个人刚到广州正等着姨父来接呢。远远的看见站前广场的外侧有一排投币式公用电话,她将旅行包的带子紧紧攥在手心,下面的小轮滚地拖着包到那边去打电话。 投币之后拨通了姨父的手机号码,那边刚响一声还没来得及接,旁边突然窜过来一个人,伸手一把扣住电话:“找你半天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屠苏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又连声点头道歉:“对不起,认错人了,真不好意思!”然后转身就走了。 投币显示的余额还在,电话可以继续拨,屠苏顺手按了重拨键,这次很快就打通了。电话那边姨父咳嗽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鼻音也很重,显然是感冒了:“喂,你到站了吗?” 屠苏差点没哭出来,强忍着委屈道:“姨父,我是小苏,已经到广州了,手机丢了,是用公用电话给你打的,你什么时候到啊?” 姨父在电话里语气很吃惊:“真不好意思,我今天感冒了,头痛的很身子也沉,实在起不了床。一大早就让一个朋友去火车站接你,路上堵,他可能晚到一会儿。广州火车站很乱,你可千万要小心不能随便跟人搭话。……你在哪里?……那个电话亭我知道,你站在那里别走开,我通知他到那里找你,他姓郑,你叫他郑哥就行。” 屠苏觉得这个电话打晚了,要是早得到姨父的提醒,在广州火车站不随便与人搭话,手机也不至于被骗走了。她不敢乱走,双手紧紧抓着旅行包就站在电话亭边等候,大约过了两、三分钟,有一个人穿过站前广场的人群径直朝这边走了过来。 此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穿着浅色的休闲西装,人打扮的干净利索,模样长的也算周正有几分英俊,带着很和善的微笑。他一眼看见电话亭旁站着的少女屠苏,如污浊晨风中一朵含苞凝露的娇艳花朵,止不住眼神一亮,紧走几步来到近前,满面笑容的问道:“你就是小苏吧?你姨父要我来接你,对不起,我迟到了。” 屠苏有些迟疑的问:“您是……?” 那人答道:“我姓郑,年纪比你大不了几岁,叫我郑哥就行!……我们快走吧,车在停车场那边。” 说着话郑哥就要伸手去接屠苏手中的旅行包,这只右手刚伸出去,莫名觉得腋下与软肋中间的某个位置突然一麻,紧接着一股酸胀感弥漫全身,一口气似乎憋在胸前上不去也下不来十分的难受。身子定在那里不敢动,因为只要动一下,胸肋之间就如岔气般一阵牵扯的刺痛。 他当然是被人暗算了,出手的人是游方。 游方一出广州站,大老远就看见了屠苏,心中暗道真是有缘,如果不过去打声招呼简直对不起老天爷的安排。他走过去的时候屠苏正在打电话,于是没有打扰站在不远处,却恰巧看见了她打电话的整个过程,敏锐的听力也听清了她的通话内容,不禁眉头微微一皱,没有立刻现身而是悄悄闪避到一旁。 等到郑哥出现,笑着伸手要带屠苏走的时候,游方突然闪身而出就是一击。他以前虽然杀过人,但都是速战速决干净利索,出手从来没有这么阴损过。内家功夫就算只学练法不学打法也可以,侧重于身心修养,但一定要问其中有没有阴损招数,答案之一应该就是此刻游方所用的手法。 游方这一击,就是“打穴”功夫,不像武侠小说中描写的那样神奇,一点中对方就完全动不了而且还不受伤,其实被打中的人大多是郑哥那种感觉。也不一定要点中医所说的那些穴位,运内劲打透对方的身体就可以,但击打特定的部位效果会更好。至于“解穴”手法也不太复杂,运内劲再拍透了就行,对方会很难受,至于受伤的轻重,要看打穴者的手法了。 游方没有像影视剧中演的那样伸手指去“点穴”,而是右手虚握成拳,顶出指食与中指的指节敲出一击,旁边的人看上去感觉不轻不重,就像两个熟人碰了一下在打招呼。但是他的手法可够重的,郑哥接下来这段日子只要一做稍微剧烈的运动,就会觉得胸肋酸疼全身发软出虚汗,就算好好休息调养,至少也要大半个月才能恢复过来,就似大病一场感觉很虚弱。 更阴损的是,除了肋侧一小块淡淡的淤青,全身上下没什么异常,就算去医院做一个全身ct扫描,也查不出任何毛病来。游方是真的怒了,而且替屠苏感到万分的后怕,才来了这么一手,如此还没完。 郑哥肋侧一麻站在那里动弹不得,紧接着身子一空,本想去拿旅行包,自己却像旅行包一样被人勒了起来,晃了两步被塞进了旁边的电话亭靠在玻璃档风上。眼前发黑冒金星,直喘气却没法大声说话,耳边听见一个声音低低道―― “你这个杂碎,给我听好了!……你不走运,今天碰见高人了,但你也很走运,老子今天不想开杀戒,留你一条命,也在你身上留点东西。假如将来你再冒坏水干这种勾当,辈子性无能。……不信的话,这几天你就试试,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游方的打穴效果最多也就一个月,至于最后这一番话,纯粹就是江湖惊门“神仙话”的手段了,看上去似乎是连哄带吓的忽悠人,但很多时候真的很有效。说完话他一拳打出,投币电话内部稀里哗啦一阵响,外壳也瘪下去一大块。 屠苏有点傻了,郑哥刚刚伸手要接东西,旁边突然又来了一个人拍了他一下,然后就搂着肩膀像很熟的样子进了旁边的电话亭,还说了一句悄悄话并发出一声响动。郑哥没出来,那人却甩着右手好像很疼的样子,转身来到了面前,屠苏一愣认了出来,惊讶的问道:“怎么是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屠苏当然认识游方,在沧州给她照过像,在济南又送了她一张软卧车票,当时被身边的同学开了好一顿玩笑,却连此人的名字都不知道。此刻在广州重逢自然有一种亲切感,却对发生的事疑惑不解。 游方没有多解释,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她道:“刚才你给谁打过电话,用我的手机再打一遍就明白了!……行走江湖,丢了什么东西不要紧,但别把人给弄丢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们在停车场一定还有同伙,快跟我走,边走边打电话。” 口中说话手上也没有闲着,左手提起屠苏的旅行包,右手拉住屠苏的胳膊,挽着她快步离开了站前广场,混在拥挤的人流中穿过路口来到一条街边。游方在北京一直使用一部小灵通,但不是没有手机,他有一部手机从来没忘记过充电,但通常却不插卡,而随身总是带着两张神州行卡,一张是与家人联系专用的,另一张从来没有用过却一直充值备着。 此刻插在手机里的,就是那张备用的神州行卡。屠苏被他挽着不由自主的挽着走,游方对她还算客气,没有扣住脉门拉着走,等他们站定脚步时,正巧站在一家大酒店的门口,屠苏的电话打通了,她听见了真正的姨父声音:“小苏,你在哪里啊,电话也打不通!” 屠苏终于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那部投币电话不知被人做了什么手脚,接电话的人根本不是她的姨父!当时听声音就有些不对,但电话里的“姨父”说自己感冒了,她竟然没多想。一瞬间她的脸色变得煞白,如果不是游方挽着恐怕会当场软倒在地,不知是因为后怕还是委屈,眼泪终于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扑簌簌如断线的珍珠。 “姨父,我差点见不到你了……”屠苏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但声音仍然带着明显的哭腔。 电话那边的人急了,高声问道:“我正在路上,开车过去接你,出了什么事,你到底在哪?” 她在哪里?游方耳力敏锐听见了电话里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适时提醒道:“我们在流花宾馆,要他到大堂来接你。” 站在一家四星级酒店门前,自己背着一个包还拎着一个包,一位美少女靠在怀中哭着打电话,过往行人纷纷好奇的观望并窃窃议论,游方感觉太不自在了。他想找点东西给屠苏擦擦眼泪,一摸兜只掏出一块脏兮兮的黄绸,皱着眉头又塞了回去。 好不容易等屠苏打完了电话,游方尽量柔声劝道:“别哭了,没事了,我陪你进宾馆大堂等人好吗?……现在这个样子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 屠苏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大街上靠在一个“陌生”帅哥怀里哭,而刚才是这个人救了她,赶紧站直了身体,脸上泪痕未干,转瞬间又羞红了,表情怯生生的有些激动,却不知怎样感谢才好。游方心中暗道:“还是靠在怀里感觉更舒服。”口中却说:“有我在不用怕,不要站在大街上说话,我们进去坐一会儿。” 在流花宾馆大堂一角的沙发上坐下,屠苏已经擦干眼泪恢复了平静,带着感激、钦佩甚至崇拜的神色连声向游方道谢,然后两人聊了起来。游方这才弄清楚,为何这位美丽单纯的少女,会背着大包独自一人坐火车来到广州。 游方上次在济南遇到屠苏时,曾猜疑她的家境不太好,这与实际情况有小小的偏差。屠苏的父亲是外交部的一位官员,而母亲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编辑。屠苏是在广州出生的,当时她的父亲外派某非洲小国,而母亲在广州市委宣传部工作,直到屠苏上小学前,母亲才调动到北京,一家人团聚。 这是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是公务员出身,在外人看来应该不错,其实条件也很普通。不要以为是个公务员就有多少油水、机构级别越高油水就越多,其实在国务院这种地方也有不少清水衙门,下辖的外交部就比较典型。 外交部在民间被戏称为“三天抗议两头友好部”,平时没什么人找他们办事,假如真出了事需要找外交部,也不是其内部普通工作人员能管得了的。外交官的身份虽然好听,但平时在国内只是一份死工资,假如派驻国外的使领馆的话,普通外交官根据地域不同每天有几十美元不等的驻外补贴可拿,省点用度可以攒下来。 但这也要看运气,派驻发达国家物价水平高,平时出门根本消费不起,再假如派驻到某些黑非洲国家,消费倒是不太高却绝对是苦差事,平时根本不敢乱出门,连生病都不敢到当地的医院看,补个牙都有感染艾滋的风险。 最近几个月,才听说外交部上调了驻外人员的津贴。而屠苏的父亲自从非洲回来后就没再外派,只在部委机关内从事“拷口径”一类的文案工作;母亲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工作,收入只是比较稳定而已却不算太高。 这样的家庭条件不算很差但也称不上太好,在北京普普通通过安稳日子而已,却有一种身份上自然的清高,与市井社会距离比较远。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大多家教修养不错,但是人往往比较单纯天真,其实并不傻也不是不懂事,只是对市侩龙蛇复杂的一面感受甚少,看看屠苏就知道了。 上大学前的暑假期间,七、八位高中同学相邀结伴出去旅行,每到一个城市都有某位同学的亲戚家照应,没什么不放心的。屠苏的父亲也支持从未独自出过远门的女儿参加,作为即将离家上大学前的一种锻炼,所以游方才会在沧州与济南两次遇见她。 她考取的是广州中山大学,父母本打算都要亲自送她来的。可是很不巧,屠苏旅游回京之后,母亲突然住院了,虽是老毛病复发没有什么危险,但每天都离不开人照顾。父亲无奈,买了一张卧铺票将屠苏送上了火车,而且托她在广州的姨父接站,以为这样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结果姨父不知什么原因晚到了,一不小心就出了差错,手机没了倒是小事,人差点都丢了! 中山大学的新生是9月9号报到,父亲特意让她早来几天,大件行李托运到学校,随身背了一个旅行包,打算先住在大姨家,顺便在广州转几天熟悉熟悉。不料一到地方却出了这种事,什么心情都没了。 面对几次帮助过自己的游方,屠苏非常信任,闲谈中对自己的情况没什么隐瞒,最后提到下了火车后的一系列遭遇,俏脸上仍流露出惊悸之色,肩膀在微微发抖,吐气微喘着说道:“我就是在广州出生的,一直到五岁才走,后来也不是没有回来过,怎会遇到这种事情,太恐怖了!以前想都不敢想。” 看她的表情,这几天恐怕还会做恶梦,游方尽量放轻松以开玩笑的语气道:“以前你都不是一个人,而今天是单身女孩,所以容易被坏人盯上。你在出站口与“搬运工”理论的时候,可能就被人注意了,当时的情形很显然说明你是一个人,出来混的经验又不足,拎着大包跑都跑不快。那帮杂碎,眼睛毒着呢! 听说广州站是全国最乱的,但最近为了迎接亚运会,上面管得紧,情况已经收敛多了。只要小心点也不是那么恐怖,每天往来客流那么大,最高峰时有几十万,被骗的毕竟很少。而你今天一连遇到三次,实在是运气太好了,回头该去买张彩票,说不定能中大奖。” 屠苏仍心有余悸,但还是被游方最后的话逗出了一丝笑意,很诚恳的说:“我今天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了你,真是太有缘了!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也到广州了?” “我叫游方,来广州旅游的。”话刚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在火车上已经想好,到了广州换张身份证也换个化名,再去参加元青花征集,怎么一出口又说出了“游方”这两个字。然而转念一想也没什么,面前这位来历单纯、天真善良的少女,实在没什么好提防的,也不可能在江湖中有别的交集,游方就游方吧。 少女很真诚的微笑:“我有你的手机号,在我姨父的手机上,你如果不着急走,我一定找机会请你吃顿饭,好好谢谢你!” 游方心中暗道:“回头还得再找一张神州行卡,给化名的新身份用,她知道的那个手机号,就留给游方这个名字吧。”同时也微笑道:“不必客气,你还是先去买彩票吧,千万别忘了!中了奖再请我。” 屠苏又被逗的扑哧一笑,这时她的姨父恰好赶到了,看看表已经过去四十分钟,可真够慢的! 五十一章、方寸皆江湖 五十一章、方寸皆江湖 屠苏的姨父叫胡行健,是她母亲的大姐的第二任丈夫,个子不高眼睛也不大,典型的南方人面孔,剃着平头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小商贾的精明劲。他是开着一辆九成新的广州产本田轿车来的,停好车走进酒店大堂,恰好看见屠苏的眼圈还是红的,却与一个青年男子在笑着说话。 上前打过招呼之后,他有些疑惑的问道:“小苏,这位是你朋友吗?” 游方抢先解释道:“火车上认识的,我看她在车站遇到点麻烦,就陪她在这里等你。” 胡行健用略带疑问的目光看了屠苏一眼,下意识的挺了挺胸对游方道:“这位同学,谢谢你照顾我家小苏!你要去哪儿?我开车来的,可以顺道捎你一程。” 屠苏也说:“你要去哪里,要不,让我姨父送吧?” 游方笑着摇了摇头,一指不远处的宾馆前台道:“我哪儿也不去,就住这里。……你快走吧,坐了一天的火车,也很累了。” 屠苏跟着姨父走了,游方却感到有些诧异,自己在这位美丽单纯的少女面前,怎么不经意间总是说实话?游方还真没骗她,他就打算住在流花宾馆。 一个成功的“流窜犯”,若没有特殊的原因,往往并不预先确定下一站落脚地点,而是根据情况随机决定,这样才不会留下太多的线索,游方在逃脱刘黎的追踪时,曾经就是这么做的。而今天走进流花宾馆前后,游方注意观察过周围的环境,还小心翼翼释放出灵觉感应,觉得这个地方是个不错的落脚点。 此地东边不远是越秀山,从风水角度看,它是广州白云山灵脉伸入人烟密集处的“龙伏首”所在,主“隐灵”之气。此处南边不远是流花湖,它是从东北方向白云山―越秀山这条地脉延伸到尽头,恰好出现的一片水面,是“龙取水”所在,主“养息”之气。 这家宾馆又正对着广州火车站不远,山水灵枢之气与火车站旺盛而杂乱的人气相呼应,形成一种闹中求静、乱中求安的地气环境。更难得它在寸土寸金的广州市区占地面积不算小,内部有一个能聚地气的庭院,住在这里适合于调养恢复神气。――与向左狐师徒之战仅仅是前天晚上的事,然后就离开了北京,游方此刻还没完全恢复过来。 游方从火车站走到这里,由于周围高楼大厦的阻挡,他既看不清越秀山也看不见流花湖,但是灵觉自然能感应到周围的地气特征。掌握灵觉对于一位风门中人来说简直是极大的帮助,既然能直接感应到地气,当然要选择舒服点的地方,这里的风水环境并非绝佳,但也是个不错的落脚点了,而且游方还有别的考虑。 这里离火车站很近,出入之间只要多绕一圈,很方便摆脱暗中的追踪者。更重要的是游方此刻扮演的身份,他是一位带着传世元青花来到广州参见征集活动的民间收藏家。假如住在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则太过张扬,当然他也住不起,选择一家四星级酒店,要一个带外间的会客室的商务套房正好合适。 做任何事情都要注重细节,假如手中的梅瓶能够引起征集者的兴趣,游方也不敢确定对方会不会调查他的落脚点,总之自己行事要尽量妥当。 游方背着包来到前台,掏出一张名叫“梅兰德”的身份证递了过去,瞎话张嘴就来:“服务员小姐,我叫梅兰德,在网上订了一周的豪华商务套房,今天入住。” 前台服务员在电脑上查了半天,当然不可能有结果,询问了几句,游方的脸色明显沉了下去,看上去马上就要发火。大堂领班恰好在近前,看了一眼电脑记录,抬起头带着歉意的说道:“先生,可能是电脑系统出了一点差错,而您又记不清网上订单号。但是没关系,我们的豪华商务套间正好有空房,就按网上预订的折扣价给你,一周,是吧?” 游方不用开口相求,只要套房有空,对方自然就给了折扣。网上预订价虽然折扣较大,但是一天也要人民币五百八十八,一周就是四千多呀!唉,难得奢侈一回。 入住之后洗漱休息一番,中午在附近好好吃了顿饭,买了几身轻便舒适的衣服。这一带的街巷中做电子产品生意的铺面非常多,游方淘了一张尾号不错的神州行卡,回到宾馆装上,给元青花征集活动联络处打了个电话预约。接电话的是个语气很温和的男子,问了几个挺专业的问题,聊了几句仿佛很满意的样子,让游方明天过来直接找他就行。 …… 都市里什么地方“人气”能与最拥挤的硬座车厢“媲美”?就是高峰时的地铁,人简直挤得如沙丁鱼罐头一般,热天穿的少的话,上下班高峰期女孩子坐地铁心里都直打怵。游方携有“珍贵”的元青花瓷瓶,当然不可能去挤地铁,也没有走到外面随便拦一辆出租车,而是在房间里打电话让酒店派一辆车到楼下等着,负责接送他。 上点档次的宾馆酒店内部,通常都给住客提供租车服务,车型一般比大街上跑的出租车档次高,只要肯花钱就成。 坐车来到市中心的一座大厦,它是属于某集团的产业,有几层楼自用,其余的楼层出租做写字间。进了电梯可以发现这里挺讲究,没有13楼与14楼,电梯按钮上13层的位置写的是“12a”,14层的位置写的是“12b”,征集活动就在12a层。 这次征集活动在收藏界影响很大,估计有不少人听说之后,把它当成了近几年很常见的、各大电视台在各地组织的民间鉴宝活动,游方在电梯里就遇见这么一位。 此人是位三十出头的汉子,面色焦黄穿着西装,左手拎着一件约四十公分高的青花瓷瓶。他看见游方如抱孩子般抱着一个木制包装盒,凑过来挤眉弄眼道:“你也是来送宝的?如果能通过这里的专家鉴定,那咱可就发了!” 游方连笑都懒得笑,就这种货色也来这种场合“送宝”?黄脸汉子手里的东西哪怕再像真的,也根本不用鉴定,连看一眼都是多余,见到他拿瓶子的姿势就明白了。大肚细脖敞口花瓶,他就用一只手捏着瓶口拎着,这种姿势不仅容易损伤器物,假如身边有人跑过或者自己脚下不小心没踩稳,很容易磕着碰着,这可是大件瓷器! 假如它真是价值千万甚至上亿的真品元青花,哪怕仅仅怀疑它是,他敢这么拿吗? 如此只能说明一点,黄脸汉子手中的花瓶,就是花点小钱不知从哪儿淘来的,而且同类的东西还能轻松到手,它怎么可能是举世罕见的真品元青花,连看都不用看。所谓眼力活,不仅是指册门看器物,更重要的是惊门看人。 不论是文物部门组织的公开征集活动,还是媒体在民间组织的鉴宝活动中,总有一批二五眼讨人嫌。他们花点小钱在地摊上淘些所谓的古董,自己明知道东西是怎么来的,却偏偏送来让专家鉴定,不知是想证明自己的超人运气,还是想寻找鉴定专家一时不慎被打眼的快感?被明确告知东西假的不能再假之后,往往还要很气愤的嚷几句:“什么狗屁鉴定专家,一点都不识货!” 专业的文物鉴定工作者,最厌恶的就是这种人,偏偏每次面对社会的公开鉴定活动中都能遇见不少。游方用眼角的余光暗中瞄了电梯间斜上方的摄像头一眼,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之色,皱了皱眉头根本没有与那人搭话。――假如此次征集活动真的水很深的话,可能一进门就会被人注意的。 鉴定专家们在公开场合还不希望看见另一类人,就是民间的赝品制造者。他们带着自己新近伪造的器物送到现场鉴定,想试试看与真品之间究竟有多大差距,最明显的破绽在哪里?假如很走运的打了现场所有专家的眼,被鉴定为真品,也不会把东西留下,而是带着现场鉴定证书离去。 有经验的文物鉴定工作者遇到这种情况,往往不会将细节问题说的很具体,有些很专业的破绽甚至根本不说。假如在鉴定会现场,有人的东西被鉴定为赝品,表现却很镇定,缠着鉴定专家一定要问清楚所有破绽的细节,指出一处足以证明是赝品还不够,问题很专业往往涉及到具体制造工艺,那么十有**他就是造假者本人。 鉴定者与造假者其实都心知肚明,而旁观的外行根本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电视等媒体经常用来吸引大众眼球的鉴宝活动,其实也是一片龙蛇混杂的江湖,就放在大众眼前让人看热闹却看不出门道。 游方此刻的身份也类似于第二种人,带着父亲仿造的元青花来到征集现场,但他却另有目的。假如手中的梅瓶被鉴定为赝品,他自然无话可说,但假如对方鉴定专家也像吴老一样吃不准,或者鉴定为真品,游方将有机会打听出幕后征集者的来历。 游方心中暗想时,已经到了12a层,电梯门打开,黄脸汉子才略有些小心的双手捧起花瓶走了出去。走廊很宽,两边的壁纸与脚下的地毯都很高档,电梯口的对面还有一个小小的迎宾台,一眼能看见台后桌上一台液晶电脑显示器的背面,迎宾台后站了一位穿着制服的年轻小姐。看见黄脸汉子与游方走出来,她很有礼貌的伸手示意道:“参加元青花征集活动,请往这边走,走廊到头便是。” 这位小姐一看就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问都没问就指路了。 顺着迎宾小姐指引的方向,其实走不到走廊的尽头,因为转个弯走了一段距离后,走廊中间被一道关着的双扇不锈钢门挡上了。 走廊右边有一扇门开着,里面像是一间会议室,一张很大的桌子,转圈放着不少把椅子,已经坐了十几个人,他们面前放着大大小小的器物,有一名工作人员正在说话:“我们举行的是私人征集活动,只针对元青花,不提供其他文物的鉴定服务,诸位请回吧!” 游方扫了一眼差点没乐了,这是私人悬赏征集,不是哪个机构搞的鉴宝活动,来这里不管真假至少要拿一件元青花呀,怎么有人将老式泡菜坛都抱来了?这时有一位四十多岁、打扮的很土气、农妇模样的大婶,凑到那位工作人员面前,有些神秘的打开一个盒子说道:“老弟,我没有元青花,但这是乾隆粉彩瓷,绝对是真的!就让你们老板看一眼呗?” 游方不禁愣了愣,他站得近看的也清楚,盒子里露出来的瓷罐不像是假的,就是乾隆粉彩瓷,而且以他的眼力觉得这件东西有点“生”。所谓生当然不是指新烧出来(的)赝品,而是刚刚从古墓一类的地方拿出来不久,与历代传世使用过的器物在特征与感觉上都有细微的区别。 看农妇样子,不像是了解与收藏乾隆粉彩瓷的人,这位大婶要么是故意装扮成这样,要么是有人事先教她这么说的。总之这个人和这件东西来历都有问题,十有**是某个盗墓团伙派来探风踩线的。看来真有盗墓贼在猜疑那位收藏家此次征集活动的用意,没有找到元青花,却派人拿着一件乾隆粉彩瓷来试探,恰好让游方碰见这一幕。 而那位工作人员只是多看了两眼,便摇头说道:“这位大婶,告诉让你拿着东西来的人,我们只征集元青花,这件东西可以送古玩行或者拍卖行,但是不要送到这里来。” 一旁的游方不禁又愣了愣,看来这位三十来岁的工作人员是个内行而且也是个明白人,但听他的意思,主办方的目的就是要征集元青花,对其他的事情不感兴趣,那么自己原先的想法可能是搞错了。 既然来了,还是试一试吧,游方上前道:“你好,我姓梅,昨天我们通过电话。”他已经听出来了,面前这位工作人员就是昨天与他通电话的人,姓罗,叫罗谛客。 罗谛客微有些惊讶的点头道:“噢,就是你吗?请随我来。” 会议室的左侧还有一扇关着的门通往里间,门前站着四个穿着制服,打扮像坐写字间的普通白领一般的小伙,应该也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但游方通过这几人的身姿气势能看出来他们都是会家子,身手绝非一般的大厦保安人员可比。 罗谛客打开门,领着游方去了隔壁,刚才一起来的黄脸汉子在外面不满的嚷道:“凭什么他能进我就不能进?我拿的可是真正的元青花!你们什么意思,这不是欺诈老百姓吗?今天不给个说法,我就不走了!把你们的鉴定专家叫出来……” 游方闻言在心中暗笑,那人耍错了地方,这里是私人物业而不是某机构服务窗口,胡搅蛮缠的那一套不好用。看这个架势,人家虽然客气,但还怕你闹事吗?果然,不知是谁挡住他“劝”了两下,黄脸汉子立刻就收声了。 会议室隔壁是一间会客休息室,游方在沙发上坐下,有一名年轻的女士进来给他泡了一杯茶,虽然还没喝,但闻到那股茗香就知道是相当高档的茶叶。罗谛客略带歉意的说道:“先生,很不好意思,我需要做个简单的安全检查,确定你没有携带枪械,并不是怀疑你,只是例行程序,希望你理解。” 游方没什么不理解的,很多鉴定现场都可能有珍贵的文物,或是其他人送来鉴定,或是鉴定者用来做参照的,随便放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进去,万一掏出枪来打劫怎么办?检查是应有的程序,他很配合站起身来打开面前的盒子,抬起双臂,今天到这里来自然不会携带凶器。 检查完之后,游方一口茶都没喝,抱着盒子又随罗谛客走出了会客室右侧的另一扇门,绕回到被不锈钢大门隔断的走廊上。罗谛客很小心敲了敲走廊对面的一扇门,将门推开一条缝问道:“周老师,有人带着东西请您鉴定。” 房间里传来一个浑厚略带沙哑的声音:“等好几天了,又有人被你领来了?快请进吧!” 进门很是一间很大的工作室,中央有一张极大的工作台,上面放着各色釉料、绘笔、填充材质、碎瓷片,还有一只拼接修复到一半的松绿粉釉石榴瓶。屋子里只有一个人,他已经放下手中的工作,抬头看了过来。 通常的现场文物鉴定,至少都有三位专家同时在场,意见一致才能确定真品,就是怕某一个人不小心被打眼。征集真品元青花、现场重金悬赏,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只有一位鉴定专家在场?这太不可思议了。然而游方一眼看见此人,感觉却是更加不可思议――那位幕后的大收藏家究竟有多么大的能量,竟然能将这位前辈给请出来了! 五十二章、鬼手前辈 五十二章、鬼手前辈 中国传统工艺中,有两种巧夺天工的修复手段――织补与装裱。 上世纪五十年代有一则真实的国际趣闻。众所周知,织布机的幅面有多大,生产出来的布料就有多宽,想制成更大的纺织品就得通过缝接,哪怕装饰的再好也能看出来。当时中国人民大会堂宴会厅最大的一张主桌,桌布全展开有五米多宽。. 有一次外交国宴上,在座的一位外宾也是一位纺织专家,注意到了这块桌布,甚至不顾失礼站起身来绕桌一周仔细观察,也没有看出丝毫的缝接痕迹,就是一整块布,花色图案浑然一体。他惊讶的问:“我没听说世界哪个国家有这么大的织布机,难道中国能生产?”当时先总理笑而不言,其实奥妙就在于两个字:织补。 织补在古代丝织工艺品修复中是最重要的手段,有时甚至是唯一的手段。 至于装裱的故事就更多了。晚清时期紫禁城里的太监偷皇家收藏的字画,当然不可能整幅带出来,而是将画纸揭下、撕碎、揉乱,看上去就是分辨不清的废纸,混在垃圾中运出宫。然后找到琉璃厂一带字画店的装裱高手,可以重新装裱修复如初,就算有细微的缺损之处,可以用同样纹质的宣纸补绘,看不出痕迹来。 这还不算难度最大的,现代文物保护专家对一些古经卷的修复那才让人叹为观止,很多古经卷的原貌已经根本无法辨认了,卷在一起就像一团焦炭一碰就碎,需要用药水泡软揭开重新装裱,甚至在高倍放大镜下用竹针一点一点挑着碎片拼裱,然后才能恢复经卷原貌。 古玩门类很多,有金石甲骨、铜器、字画碑帖、玉器、陶瓷、砚章文房、丝织品、竹木角牙等等类别,修复手段各不相同。其中陶瓷尤其易碎,保留下来的完整器物的比例是非常低的,修复起来难度也很大。但是有一个人在这一行大名鼎鼎,他修复瓷器的水平简直是巧夺天工,其效果甚至不亚于丝织品织补与字画装裱,江湖人称“鬼手”。 鬼手只是江湖册门中人给他起的外号,但这个人可不是混江湖的野路子出身,他叫周逍弦,出生于书香世家,高等学府毕业,而后去欧洲留学及游学十年,回国后从事古文物保护与修复工作,经他之手修复的传世珍品无数,从红山文化陶壶到唐仕女俑、绵山明王彩塑,几乎“修复”了中国整部陶瓷史。 父亲游祖铭提到此人时,也是非常之推崇,直承“鬼手”之能自叹不如。周逍弦年纪不算太大,游方没有记错的话,他今年五十六岁,现于北京故宫博物院文保室任职,是国内为数不多亲手修复过元青花传世真品的专家之一,也是中国文物学会文物修复委员会常务理事、高级修复工艺师。 屋子里的人竟然就是周逍弦,他不认识游方,但游方可认识他,与电视和网络中所见没什么两样。他的头发略带卷曲梳向脑后,额上微有些谢顶,面色红润说话中气浑厚,带着镜片很宽的树脂眼镜,一双手五指灵活修长但筋骨却显得很有力。 周逍弦当然是国内鉴定元青花数一数二的权威,有鬼手前辈一个人在这里坐镇也足够了。但周逍弦本人就是坚持认为民间没有传世元青花的“宫内派”代表人物,而这场征集活动明显是在与国内的“宫内派”与国际陶瓷学界唱对台戏,其幕后策划者究竟有多大的神通,竟然能将周逍弦请“出宫”,在此坐镇三个月? 游方站在门口愣住了,莫名觉得怀中的梅瓶变沉了。周逍弦看着他笑了:“怎么,这位先生认识我?” 游方旋即恢复了正常,抱着盒子走了进去:“鬼手前辈大名鼎鼎,内行人哪有不认识的?” 周逍弦有一丝不悦,直截了当道:“我不认为这个外号很好听,我的手也不是什么鬼手。” 游方赶紧改口道:“这种江湖绰号的确不够恭敬,周老师是文玩界的回春国手,我只是有点奇怪,您怎么出现在这种活动中?” 周逍弦的废话不多,很干脆的说:“在这里没必要讨论学术观点,你既然有元青花送来鉴定,那就拿出来看看吧。” 工作台上还有大片的空地方,游方放下盒子,取出青花缠枝纹梅瓶,心中暗道:“老爸呀老爸,考验你手艺的时候到了!” 周逍弦神情本有些不耐烦,嫌游方打断了他的工作。也难怪,到广州已经两个多月了,陆陆续续见到了上百件所谓的元青花,当然没有一件是真的,这些人简直就是在耽误时间逗他玩。虽然活动的主办方很客气,专门为他准备了工作室,尽量不耽误他日常工作,但是每当有人送东西来鉴定时,他还是很不高兴。 他的学生罗谛客在外面把关,不入眼的器物早就挡回去了,能送进来的东西,都是相当高明的仿制赝品,周逍弦自然是越看越来气。但是见到这件梅瓶,他的眉头却不自主的皱了起来,俯下身去仔细看了半天,又戴上手套拿起来观察口沿与圈足,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罗谛客很意外,小声的问了一句:“老师,需要拿什么仪器吗?”这间工作室中各种仪器都有,屋子的一角甚至放着昂贵的光谱分析仪。 周逍弦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将瓶子在桌上放稳,摘下了手套,双手轻轻放在瓶身上,调整呼吸变得轻柔均匀,微微闭上了眼睛,似乎进入了一种出神的状态。旁人看了也许会觉得很奇怪,他难道是练气功想对着瓶子发功吗?游方却微微有些变色,能看出来,周逍弦此番不仅凭眼力活鉴定,而且直接上了那双成名的“鬼手”。 游方暗想,假如父亲游祖铭就在现场的话,不知心中是否会很忐忑?这件梅瓶代表着游祖铭仿造工艺的最高水准,烧造时完全以古法建窑,特地从南方千里迢迢运回的瓷土,专门搜罗来古釉料,亲手绘制,经过多次实验才烧造成功。有很多条件都很难再重复了,再烧制同样的器物也未必能如此成功,当年以二十万卖给一位土耳其华人,现在看出手还是太便宜了。 屋子里很安静,谁都没有说话,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周逍弦长出一口气,小声叹息道:“有这等技艺,何苦去烧制元青花?” 罗谛客一怔:“老师,您是什么意思,有鉴定结果了吗?”而一旁的游方闻言却不得不佩服,鬼手前辈果然名不虚传,已经鉴定出梅瓶出自现代人的仿造,他叹息的那句话使游方想起了吴老点评游祖铭的另一句话:“何不创造属于自己的当代器物?” 周逍弦却没有回答学生的话,脸上的神情似乎很为难,冲罗谛客道:“请这位先生坐下谈,你也坐下。” 罗谛客推来几张带轮的工作椅,请游方与周逍弦在桌边面对面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神情充满了好奇。 坐下之后,周逍弦问道:“我看你年纪不大,可否请教名号?……当然了,这次征集活动承诺可为应征者保密身份,你可以不说。” 游方答的很干脆:“我叫梅兰德,兰花的兰,德行的德。……请问周老师,您的鉴定结果究竟是什么?”他对这位前辈很尊敬,但一切都按计划好的来,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周逍弦又看了梅瓶一眼,用舒缓但是很果断的语气说:“从可描述的表面特征来看,我挑不出毛病,但作为此次征集活动的鉴定结果,我可以很明确的断定它是赝品。” 游方的反应倒算平静,一旁的罗谛客神色却很焦急甚至带着紧张,几次欲言又止。因为他清楚,以老师的身份在这种场合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将来的影响会非常不好。 周逍弦是受人之托不得不来,而且悬赏征集元青花的大收藏家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送来的东西是真是假,全凭周逍弦一句话。周逍弦的专业水准与权威地位众所周知,而且也是“宫内派”的代表人物,他点头说东西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主办方也完全相信他的职业素养。 但如果断定一件东西是假的,总要对千里迢迢赶来的应征者从专业角度说明原因,这是现场悬赏征集,不仅关系到来者能否得到一笔巨额的财富,也关系到所托之人能否如愿以偿。 如果有一件东西,周逍弦说是假的,征集者当然遵从他的意见。但若他不说原因,这里面问题就大了,因为谁都知道“宫内派”的观点是民间没有传世元青花。作为平时的学术讨论还好说,可是东西放在眼前,挑不出毛病却硬说是假的,牵扯的事情就多了。 假如传了出去,“宫外派”扔过来的“权威学霸”、“学术洋奴”的帽子肯定是扣实了,甚至对他的专业信誉、道德评价、学术素养都会产生相当大的负面影响。而且器物持有人因为他一句毫无道理的话失去了一大笔财富,出去之后还不知会怎么宣传编排呢,在业内不闹的满城风雨才怪! 罗谛客深知其中的厉害,听老师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紧既担忧又焦虑,神情很是紧张。而游方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反问道:“周老师作此结论,总有原因吧?” 周逍弦竟然笑了:“兰德先生,你很镇定嘛!” 这句话大有深意,假如是满怀信心而来,希望自己手中的东西就是真品元青花的人,听见周逍弦说出那样一番话,第一反应是失望的快晕过去,紧接着第二反应是跳起来据理力争。而游方却不是十分失望与激动,表现的过于镇定了,这说明他本人知道这件东西的来历与底细,十有**是伪造者本人或与伪造者大有关系。 周逍弦是个学者不是江湖人,但对此也是见多识广,并不点破只在言语中提醒,他与游方都是心知肚明。而且他对游方的称呼也很有意思,不叫“梅先生”而叫“兰德先生”,传统中很亲近的一种招呼方式,此刻听起来却像“难得很镇定”的意思。 暗中能看出来是一回事,明面上话怎么说又是另一回事,游方故意不接话,反而想起了某句电影台词,笑了笑又说道:“周老师,我了解你在业内的成就与地位,也清楚收藏界关于元青花的学术之争,假如,我就是来讨个说法呢?” 一旁的罗谛客闻言又是一阵紧张,很疑惑的看了老师两眼。他暗中猜疑游方的来意,难道是收藏界“宫外派”的专家特意派来的?带着一件真假难辨的元青花,要么打周老师的眼,要么打“宫内派”的脸。假如真是这样,也应该实事求是的鉴定,学术观点本身争论的就是事实,真的就是真的。 周逍弦似乎看出了学生的疑惑,突然岔开话题一指工作台上尚未完工的修复品道:“兰德先生,你能看出这是什么年代的什么器物吗?” 这话问的刁啊,假如游方看不出来或者看错了,说明他是个外行,周逍弦给他解释太多的专业问题也听不懂,关于元青花的鉴定就没必要多废话。假如一眼就看出来了,结合刚才镇定的反应,那么他的来历就更有问题了。 刚刚修复拼接到一半的东西当然不方便动,游方只是看了两眼,老老实实的答道:“那是清光绪年间仿制乾隆朝的器物,松绿地粉彩,造型与纹饰都是模仿乾隆朝,但是瓷釉的特征都是晚清的。假如留的是光绪朝的底款,不能算是赝品。” 一旁的的罗谛客看向游方不禁露出惊讶与佩服之色,这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是个大行家呀,水平绝不比自己低!而周逍弦闻言默默的点了点头,很奇怪的站起身来,绕过工作台来到那件修复到一半的瓷器旁,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有人称我为鬼手,也不是没有道理,像这类东西,这些年我已经修复了数千件。年轻时与别人没什么两样,按照专业的程序去做,只是更加认真专注而已。但是到了快五十岁的时候,却渐渐有一种感觉,仿佛这些碎片拥有自己的生命,我好像能感觉到它们在沉睡中的呼吸。 它们在我手中重现当初的面目,就像在沉睡中醒来会说话一般。这并不是虚构,器物本身带有岁月积淀的气息,心神真正能沉浸其间则可以感觉到。哪怕是两件很相似的器物碎片混在一起,我也能很轻松的分开,仅仅是用手,因此有人称我鬼手。 我却不喜欢这个外号,因为他们看见的仅仅是手上的技艺,看不见其背后的心神沉浸与精神共鸣。你拿来的那件青花,仿造的虽然巧妙,但却缺乏一种东西,就是穿越历史岁月的沉淀感,它没有真正经历过,就算用x光照射改变它的辐射特征也不行。” 游方闻言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心中的佩服难以形容,这才是真正的大师境界啊!周逍弦可能没有修炼过什么秘籍,也不知道什么叫灵觉,但是他的体会也可以说就是一种灵觉,在器物鉴定方面,甚至比专门修炼灵觉的高手掌握的更加精微玄妙。 想到这里,游方沉吟着问道:“你说的是一种感觉,专精此道多年才能体会到的境界,却又无法形容出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对吗?” 周逍弦突然脸色一沉:“不错,这些是没有办法写在鉴定证书中,大多数人也不会接受这种解释。但是兰德先生,你也不要逼我太甚,我不是指不出这件东西打眼的破绽在那里,但是闹到那一步就得损毁器物,对你我都不好!” 他显然是误会了,游方是在夸他,他却听成一种威胁――你既然不能用业内能接受的解释说明东西是假的,就得承认它是真的,否则传出去对你不是好事。也难怪他误会,连一旁的罗谛客刚才也在猜疑游方的来意,周逍弦本人能不怀疑吗? 游方赶紧解释道:“周老师,你说的话我完全理解,也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只是佩服而已。” “噢?那我还真的有些好奇了,就算你明白,刚才也可以反驳我,因为这意味着一大笔横财。”周逍弦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却有些奇怪的问了一句。他不是没有办法证明那只梅瓶是假的,但是闹到要动用最后的手段,对他自己的声望影响也的确非常不好。 游方表情有点狡猾:“我知道您还有办法证明它是赝品,又何必反驳?但是那样就不叫做鉴定了。我可以不为难你,只是有点好奇,是什么人在征集元青花,居然把您这种大师请来坐镇三个月?” 周逍弦的表情有些古怪,甚至是想笑:“你就想知道这个?其实他老人家不是想故意隐瞒或者制造神秘,只是不太愿意被媒体多议论罢了,我可以告诉你。” 他轻轻说了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游方闻言足足愣了五秒钟,然后一言不发抄起那只青花梅瓶用力扔向地面,当场摔的粉碎。 五十三章、好大的乌龙 五十三章、好大的乌龙 行走江湖一定要清醒,不要以为懂些门道就什么人都能招惹。刘黎就曾点评过游方,凭他现在那两把刷子,连私下敲寻峦派竹杠的本钱都不够。周逍弦所说的这个人,是游方根本惹不起的,而且也不可能是他要找的人。此番南下借参加征集活动暗中查找与狂狐打交道的幕后势力,摆了好大一个乌龙。 此人名叫牛然淼,来自澳门,今年已经九十岁了,是一位爱国实业家、社会活动家、慈善家、金融家,大名鼎鼎在东南亚一带甚至家喻户晓。他十几岁时父亲就因投资不慎破产,自己白手起家进军博彩业,几十年的打拼不仅缔造了庞大的商业帝国,他的一生也堪称现代社会的王者传奇。 衡量一个人的财富以及相应的地位,大多数时候不能仅看私人的名义财产,各种各样的富豪排行榜扯谈的成分也居多。这位牛老先生个人名下财产市值数百亿,也是一方大富豪,但是他掌管的家族直接与间接控制的产业价值数千亿,涉及的就业人员及其家庭人口几十万,而且旗下产业延伸到金融、地产、公共交通等重要的领域,影响之大难以形容。 牛然淼子侄众多,不论是商界、政界,身居要职者都大有人在,而老先生年事已高,挂着集团董事局主席的头衔镇场面,同时在商会与政协挂着虚衔,江湖地位自不必多言。他对中国文教事业的捐助颇为慷慨,同时也拥有“中国国宝工程顾问”的身份,多次花重金购回流落海外的珍贵国宝捐献国家。 故宫博物院中,就有不止一件牛老捐赠的珍贵文物,大多是从海外寻回。像鬼手周逍弦这种人物,不是仅仅靠花钱能够请动的,而牛然淼老先生自然能把他请来。以牛老的身份地位,不可能是游方要查找的人,连边都沾不上。 游方听见周逍弦说出“牛然淼”这个名字,足足愣了五秒钟,然而脑筋转的极快,随即做了一个决定,把花瓶摔碎了。这一砸非常有讲究,江湖人不仅要有种种安门槛的手段,也要会撤门槛下台阶,自己拆自己的棚。 牛然淼近几十年地位崇高,但别忘了,他老人家是在上个世纪乱世中开赌场起家的,是脚踩江湖黑白两道的风云人物,什么样的老千没见过?而游方今天的举止,在他人看来就是行骗,因为他自己清楚东西是赝品却仍然送到这里,这一点不需要明说,大行家周逍弦已经看出来了。 周逍弦在此坐镇,游方当然没有“得逞”,但如果没有周逍弦这等国手大家,游方是否就打算骗取牛老先生一笔巨资呢?不论他原先是怎么打算的,事情在别人眼中就是这样。行骗未成功,拎着瓶子灰溜溜的走了,就算牛老本人不介意,牛家其他人听说了会怎么想?此举等于是得罪牛氏家族,将来若有机会在江湖上打交道,对游方绝非好事。 假如你是牛家的人,老爷子重金悬赏征集元青花,有人明知手里的是赝品,还要送上门来行骗。就算当时大度不追究,将来再有什么事遇上了,你会对他客气吗? 牛家的影响这么大、方方面面与之有关的人这么多,游方也不敢保证将来有什么事不会再撞上。假如他不知情也就罢了,如果知道了,等于在赌王门前出老千,这不是没事找死吗?谁又能证明他事先不知呢,别忘了他可是用“梅兰德”这个查不出底细的化名身份来的,况且周逍弦已经当场告诉他实情了。 这一砸等于表明了态度,比说什么话解释都好用:自己绝无行骗牛然淼老先生之意,而且东西都不留了,表示对牛老的尊重以及崇敬之心。面子里子都给足了,将来若遇见牛家的人再提起这茬,场面上绝对过得去。 罗谛客吓了一跳,而周逍弦只是微微有些惊讶,看着游方眼神甚至有几分佩服与好奇,脸上的表情却分明在苦笑,仿佛在说:“你又何苦要问呢?” 摔完瓶子游方一抱拳:“今天是一场误会,不好意思,打扰周老师的工作了,这就告辞!” 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工作室的门立刻被推开,外面有几人身形矫健一闪而入,见此情景很惊讶的问道:“周先生,出了什么事?” 周逍弦摆了摆手:“没事,我们只是在做破坏性试验罢了,你们出去。”然后又一指地上的碎片道:“兰德先生,年纪轻轻却不简单啊!” 没等他说完,游方立即道:“很抱歉,把地上弄的这么乱,还要麻烦人收拾,我该走了。”然后转身随着那些保安人员一起出门离去,故意走的非常匆忙。周逍弦只来得及冲他离去的背影说了声:“谢谢!” 罗谛客一头雾水,疑惑不解的连声问道:“他就这么走了?老师你为什么说谢谢?” 周逍弦还在苦笑,弯腰在地上拣起一块碎瓷片,是花瓶瓷胚最厚部位的断茬,冲学生道:“他是不想得罪牛家,同时也给我一个台阶下,所以我要谢谢他。……你看这断茬,器物表面做旧就算再高明,但是瓷胚较厚的内部,数百年前的元青花与新近出炉的赝品还是有区别的,哪怕是同样的瓷土、同样的工艺烧制,特别是刚打碎的时候看得最明显。……他主动摔碎花瓶,印证了我刚才的鉴定,果然是赝品。” 罗谛客这才反应过来,周逍弦从梅瓶的表面特征挑不出毛病来,要想证明它是赝品,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就是将花瓶最厚的部位打破,看瓷胚的断茬。假如以他的身份这么做了,传出去就是个大笑话,这是重金征集真品的场合,不是王刚在北京电视台鉴宝节目搞的噱头。 况且在外人看来,他是表面上指不出毛病,才不得不打碎花瓶验证,业界鉴定权威的颜面何在?有人难免会笑话他,不管真的假的,打碎了才知道吗,那还叫什么鉴定?而周逍弦开口说它是赝品,游方主动打碎了花瓶,旁人一看:“噢,果然是赝品,周老师简直是太神了!”这种情况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关于这次鉴定,后来在圈内流传着一个段子:广州那次著名的征集活动中,一位神秘的年轻人带着一只真假难辨的元青花来到现场,在座专家谁都吃不准,唯有周逍弦老师伸出鬼手摸了摸,便笑着断定这是赝品。来者佩服万分,当场摔碎了花瓶,众人一看,果然是赝品! 这个段子的内容真真假假,但流传很广,也不知是谁编排的,始作俑者十有**是周逍弦的得意门生罗谛客,也有可能是游方本人。周逍弦虽从未承认过,但听见这个传说,心里想必也挺舒服的,对那位“兰德先生”有一丝感激。 在江湖人看来,很多名门大家尤其是大知识分子比较注重职业操守,单纯以利益不好打动。但这种人往往过于爱惜清名,反倒成了可利用的破绽,鬼手周逍弦也未能完全免俗。像吴屏东那样不在意是否默默无闻以身殉志者,实在太少见了。游方摔瓶之举,可不止撤了一道门槛,同时也给了鬼手前辈好大的面子。 后话少叙,罗谛客听见老师的解释也回过味来,不禁连连点头,然而想了想了又疑惑道:“他就算不想得罪牛家,也给老师一个面子,将花瓶打破也就行了。但没必要摔的这么碎,而且连碎片都不带走。” 周逍弦也皱了皱眉,若有所思道:“我看他好像另有想法,故意走的那么急,我没反应过来,否则会让他把碎片带走。……这只梅瓶,除了我恐怕没人能修复的完好如初,但谁都知道,我是从不修复赝品的。……我看这次征集是不可能找到真品了,牛老先生难免失望。现在出了这么件事,当个趣闻告诉老人家,他一定会觉得很有意思,这次活动也不至于太无聊了。” …… 游方查错了线索,差点摆了一个大乌龙,照说这一趟是白来了,也没必要按原定计划再装下去。然而他坐车回到流花宾馆后却没走,仍然住在这里,基本不怎么出门也没有与任何人联系,每天除了行功调养形神之外,大多数时间都在用套房提供的电脑上网消闲。 只有到了睡觉前,他才去附近的流花湖公园散散步,以跨步行桩之法习练内养功夫,运转神气导引内劲运行。功夫到了他这个境界,习练时并一定要拉开架子,看上去与散步差不多并无异常。这座城市中不少人睡得都很晚,公园中借卖春为名设局行骗的流莺不少,游方当然懒得理会,也理会不过来。 就算不离开广州,四星级酒店的商务套房也挺贵的,应该换个地方了。游方却显得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其实他一直在等待――等待有人找上门来。 他当场摔了梅瓶,拆了两道门槛同时也安了一道门槛,因为他把碎片留下了。留在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偏偏是在鬼手周逍弦的工作室里,是有可能被当场修复的。像这种征集活动,要么留下东西给钱,要么不留东西走人,现在人走了,碎片却留下了,主办方请来的偏偏是大名鼎鼎的周逍弦,传出去算怎么回事? 那只梅瓶虽是赝品,但不是没有价值,本身也很值钱,甚至在某些人手中未尝没有冒充真品的可能。征集活动留下的所有东西,哪怕只是脆片周逍弦也不好私自处置。至于征集的主办方,当然不可能贪图这些碎片,要么销毁丢弃,要么还会联系他――想找他其实很方便,打个电话就行。 既然招惹不起牛家,游方为何还要等着被人找上门呢?其实还是因为吴屏东,他尽量想找个机会,将吴老的一番遗言托人转告给牛然淼老先生。也真难为游方了,短短的五秒钟时间,想出了那么多花样。 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巧,游方因为吴老的遗愿,追查到元青花征集活动的现场,却发现搞错了人。然而征集人牛然淼老先生,就是吴屏东几次想见都没见到的人。吴屏东去年到香港短暂出差,曾特意绕道澳门去拜访牛然淼,却因为牛老先生身体不适未能见面。 以牛然淼的身份地位,吴屏东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吴屏东为什么想见牛然淼?当然与这位德高望重的华人大富豪的慷慨义举有关,牛然淼多次出手,以重金购回流落海外的珍贵文物然后捐赠国家,赢得了一片赞誉之声,也引起海内外收藏界对此类行为极大的关注,一时成为新闻焦点。 就事论事,重金寻回国宝的捐赠之举,赢得赞誉是应该的。但牛然淼的行为,客观上也给国际市场对中国流散海外文物的疯狂炒作,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老人家的影响太大了。 吴屏东曾在课堂上说过:“这一场炒作实际上是给西方收藏的中国文物带来了一次涨幅巨大的重新估值,推向市场后不亚于二次掠夺,它也有意无意引发了境内盗墓破坏以及文物走私的猖獗。”当时就有学生以牛然淼的行为举例提问,吴屏东没有做太多的评价,却有了找机会拜访牛然淼的想法。 后来吴屏东认识了游方,听游方详细讲解了江湖术“盘内滚珠”的手法,又经历了玉玺拍卖连环局的事情,就更想见牛然淼一面好好谈谈了。游方曾劝过吴老:“牛然淼是在江湖中摸爬滚多年的老前辈,怎会看不穿种种江湖手法?他这么做显然另有考虑,按江湖说法也叫‘投名状’,但此行为本身只应赞誉,作为回归祖国的实业家领袖,表达自己的民族立场与爱国之心。” 吴老却不听劝,摇头道:“就算你说的话有道理,但我想以老人家的地位与影响力,还有更多更好的表达方式,没必要一定以这种行为,从保护与追回文物的大局来看,实际上是得不偿失,有机会我一定要与他好好谈谈。”去年到香港出差特意绕道澳门,却没有见上面,回来后吴屏东很是惋惜。 吴屏东也曾打算将自己想说的话托人转告牛然淼,但是这样做显得不太礼貌与正式,而且转告者未必会如实转述――谁会原意找到牛然淼这种人,当面说难听的?说话难听的信都未必能送到九十岁的牛然淼本人手上。而如今,吴老已不在世,想说的话竟成遗言。 以游方的身份,自然更不可能想见牛然淼就能见到,他的打算很简单。既然这次活动的悬赏征集人是牛然淼老先生,主办方必定要将活动的事情向老人家汇报,如果有人找到自己询问为什么要那样做?他就解释――想转告牛然淼老先生一番话。 至于主办方转不转告牛然淼本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游方只能尽力而为,算是从自己的角度为吴老尽力了。但他首先要做一些特别的事情,可能引起牛老先生的注意或者兴趣才行,在征集现场的举动,应该够特别了。 假如没人联系他,根本无人过问怎么办?不怎么办,江湖术安门槛也不会总是成功,就算自己的一番心机白费。既然在流花宾馆预定了一周的套房,已经过去一天,游方打算再等六天,届时无人上门他就换地方不再等。听天命,尽人事,该做的也都做了。 游方果然没有白等,仅仅过了两天,就有人找上门了。这天快到晚饭时间,游方正准备出门吃点东西,电话突然响了,不是手机而是客房电话。时间还早啊,“先生,需不需要按摩服务?”一类的电话不会现在就打来吧? 拿起听筒竟是周逍弦打来的,这位鬼手前辈说话很直接:“兰德先生,你前天走得太急,有些话也不太方便当场追问。关于那只赝品梅瓶,我还有些事想请教,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否见面聊一聊?” 游方赶紧道:“前天走得急,是不敢多打扰周老师,能有机会再向您请教当然是求之不得,请问您想约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周逍弦的答话让他吃了一惊:“方便的话,就是现在,我就住在你对面的套房。” 游方放下电话走出会客室打开客房的门,正好看见周逍弦也打开了走廊对面的房门,笑着对他说:“是我过去,还是你过来?” 游方连忙道:“您是前辈,理应我登门拜访,您稍等,我这就过去。” 周逍弦能找到游方并不令人意外,游方那天就是坐着流花宾馆的车来回的,客房登记也是用“梅兰德”这个名字。然而他竟然在对面开了一间房,如此约游方见面,还是让人有些意想不到。 假如游方本不想见他,此刻躲都躲不掉。难怪事先没有人打他的手机联系,原来是怕“打草惊蛇”,于是查到落脚点直接来堵门了,此举也正中游方下怀。 五十四章、白云深处有人居 五十四章、白云深处有人居 游方换了一身衣服,稍微理了理头发,出去关上门来到了对面的套房。与他所住的房间一样,里面是卧室,外面有一间还算宽敞的会客室。周逍弦开门见山的解释道:“牛家财雄势大,办事效率就是高,我只是提了一句想找你聊聊,就有人找到了你的落脚点,并且在对门开好了房间。” 游方苦笑道:“是啊,这么见面的法子实在太周到了。” 周逍弦也笑了:“兰德先生不要误会,之所以没有事先与您联系,是怕您有忌讳,其实我并没有恶意。只是你前天走的太急,有些事情我想找个私人场合请教,快请坐吧。” 游方在沙发上坐下,很客气的说道:“请教不敢当,周老师是前辈,也是业内公认的大家,有什么话想问尽管直说。” 周逍弦却不着急,看了看时间道:“兰德先生还没有吃晚饭吧?要不,我们去餐厅找个包间聊?” 游方摇了摇头:“不用那么麻烦了,如果周老师也没吃的话,就打电话叫客房送餐好了,在这里边吃边聊。” 在客房用餐看似很随便,比较熟悉不怕失礼的人才会这样请对方吃饭,游方故意如此分明是想与周逍弦套近乎,既然要周逍弦请他吃饭,就让对方在客房请顿便饭。周逍弦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打了一个叫餐电话。 时间不大晚餐就送来了,看见这个架势,游方就明白周逍弦不是一个人自己来的,而且早有准备。一般客人在房间里打电话叫送餐,餐厅不过是叫个服务员用方便盒装好,拎着塑料袋送过来,顺便送一双方便筷与塑料汤匙,游方昨天也在客房叫过送餐。 然而此时却是厨师推着餐车进门,菜品显然也是刚刚出锅的,杯碗盆碟在会客室的茶几上摆好,与餐厅包间没什么两样。酒也准备好了,啤的白的红的黄的米的洋的都有,而且红酒已经起开在冰罐里镇好,黄酒也是烫好的,很显然这一顿饭是特意安排好的,周逍弦不过是打个电话让人送到房间。 搬了两张圈椅在理石茶几旁坐下,周逍弦问了一句:“兰德先生喝什么酒?” 游方:“周老师喝什么,我就陪您喝什么。” 游方敬了半杯红酒,吃了几筷子烧腊,周逍弦这才问道:“你打碎的那件青花梅瓶,烧造的非常高明,我对它的来历很感兴趣。当然了,这个话题有点忌讳,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兰德先生可以不说。”也难怪他会先问这个,像周逍弦这种人,最关心的当然是专业问题。游方想了想答道―― “既然是周老师问,能说的我都会告诉你。那只梅瓶出自当代一位仿古工艺师之手,但此人并不是伪造赝品出售,据我所知,他做器物有三个规矩。一是必然在表面留下独门印记,二是亲笔开具仿制品证书并且拍照留档,三是接受订制从不还价。 这只梅瓶最早应该是销往海外,后来不知通过什么途径落到中国一位考古学者之手,却成了一件真假难辨的元青花。这位老学者为文物保护与传统文化遗产整理工作奉献了毕生,梅瓶是他的遗物。我之所以带着这件元青花赝品来参加此次征集活动,也与这位长者的遗愿有关。至于他的名字,我可以暂且不说吗?” 这件事拐了好几道弯,周逍弦听的直眨眼,首先问的还是最专业的问题:“那只梅瓶上有作者的印记,我听说传统的江湖艺人常有这种雅好,但我当时却没看出来。” 游方微笑道:“这与周老师的专业水平无关,作者个人的趣味而已。”他却故意不指出印记在哪里,卖个关子。 周逍弦是个懂行的人也不好追问,于是转而问道:“兰德先生那位长者的遗愿,恐怕不是让你拿着梅瓶来打我的眼吧?” 游方:“这是个误会,能碰到周老师真是太巧了!……我很冒昧的也想请教一句,您对此次元青花征集活动怎么看?” 周逍弦:“你已经知道这次活动的征集人是牛然淼老先生,以他老人家的财富与地位,想收藏一只元青花也无可厚非。我虽不是很赞同此次活动,可老人家开口也不得不来。看上去虽然儿戏了一点,场面也有点乱,但是老人家年纪大了,有些方面就显得孩子气,老小孩嘛,你要理解。” 游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想问周老师从业内专家的角度,怎么看此次活动的影响,还有那些来此参加征集的人?” 前文已经说过,这次征集活动在圈子里造成的影响不小,各路赝品伪造者以及盗墓团伙都有所动作,狂狐就被惊动了,就游方现场所见,有人拿着刚刚出土的乾隆粉彩瓷跑到现场来探风踩线,却被罗谛客挡了回去。 周逍弦本人就在故宫博物院文物保护科研室就职,怎会不明白游方说的话,却不太好直接回答,于是拐个弯拿自己的学生说事:“我在工作室中眼不见为净,倒是我带的那个博士生罗谛客,在外面处理了大部分的事,他也认为这场征集活动影响很复杂,有很多造假的文物贩子和盗墓团伙的人前来试探,不胜其烦。但是我想,这与牛老先生的本意无关。” 游方立即接过话头道:“牛老先生的本意当然不是如此,但以他的地位,所作所为产生的影响恐怕也是他始料未及,我那位长者的遗愿与此有关,他生前一直想找机会与牛然淼先生面谈,可惜一直未能如愿。 近几年国际市场对中国文物,尤其乱世中流散海外的珍贵文物的狂炒,周老师一定也知情吧?我那位长者身份与您差不多,曾对学生说过,已出土传世的中国文物中,海外的收藏量远远大于国内的馆藏。而这一轮炒作明显有幕后的推动,其实是给西方收藏的中国文物带来了一次涨幅巨大的重新估值,其性质不亚于二次掠夺。 牛然淼老先生多次重金出手,购回流散海外的国宝捐赠祖国,怎么赞誉也不为过,但也引起了一批与他身份类似的人效仿。而你我都很清楚,有些东西根本不应该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去购回,也为其他人保存与索回其它文物制造了巨大的障碍。牛老有他自己的用意,但却没有考虑更多,是在推波助澜!从保护与追回文物、整理与继承传统财富的大局来看,得不偿失。 牛老先生身为回归祖国怀抱的实业家领袖,表达自己的民族立场与爱国之心,还有更多更好的表达方式,而且他老人家在其它方面做的也很令人钦佩,比如捐助文教科研事业,没必要一定以这种行为来表达,更莫要引导他人以及子侄辈继续效仿。 这就是那位长者的遗言,他一直想当面劝告牛老先生,可惜如今已不在人世。周老师,您是中国古文化研究以及古文物保护的顶尖专家,一定也能理解他的想法。所以我想借这个机会托您一件事,既然牛老请您负责这场征集活动的鉴定,事后一定会向你询问情况,您可以将这些话转告他吗? 我知道,一般人不太可能在牛老先生面前这么说话,但是以周老师的身份以及专业立场,应该会转告的,拜托了!” 游方一口气说完这么多,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倒了满满一高脚杯酒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来,对着周逍弦深深鞠了一躬。 他说话的时候,周逍弦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开始是疑问,后来是惊讶,最后叹息一声也站了起来,伸手拍着游方的肩膀道:“兰德先生,我该敬你一杯,也敬你的那位长者一杯,快坐下说话吧,你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重新落座之后,周逍弦果然连敬了游方两杯酒,这才说道:“难怪你走的那么急,把碎片留下了,事后却不换地方一直住在这里,原来在等着我呢?” 游方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我确实有这个用意,但没想到是周老师亲自来,能等到您当然是最好不过,这些话确实只适合私下里慢慢说。” 周逍弦的神色又有些疑惑:“听你这番话,就是冲着牛然淼老先生来的,难道你事先已经知情?” 游方实话实说:“我事先不知情,听见周老师告诉我才知道。” 周逍弦欲言又止:“那么你当初……” 游方略显尴尬的解释:“我当初也没有打算以那只花瓶行骗,假如我真那么做了,家中的长辈恐怕会打断我的腿。我是去找人的,不料闹了个误会,却碰巧获悉征集人是牛老,于是想起了一位长者的遗言,故意卖了个关子,想找机会托人转告。” 周逍弦看着游方似有考问之色,似笑非笑道:“长辈打断你的腿?我对学生可不敢这么狠!要不然会上法院当被告的。按过去的老话,你应该是江湖出身,而且学艺时规矩还挺严!……好了,我就不追究你的来历了,前天的事也应该谢谢你,照说你托我的事,我应该替你办了,但是……” 游方有些紧张的问道:“难道周老师有什么难处吗?” 周逍弦呵呵一笑:“难处倒是没有,但你的运气更好,有机会亲自对老人家说。我已经将那天发生的事打电话告诉牛老了,当作一段趣闻,老人家说你这个年轻人做事很有趣,当场拆了两道门槛却又留了一道门槛,反应很不简单,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妨顺便见一面。我虽不太清楚老人家说的门槛究竟是指什么,但他却给了你一个机会当面说话。” 游方闻言好悬没冒汗,心中暗道牛然淼果然是江湖老前辈出身,太“专业”了,自己那些把戏被一眼看了个底掉。他有些不安的问道:“老先生要见我,去澳门吗?” 周逍弦摇了摇头:“老先生不是特意请你去,只是顺道想见一面。最近他要到内地散散心,在广州要住两天。今天上午老人家的一个秘书打电话,问那个摔花瓶留碎片的年轻人走没走,如果没动地方的话就打声招呼,看你愿不愿意陪老人家喝顿早茶?……而我正好有事情想请教,也想当面说声谢谢,于是就亲自来了。” 喝早茶?想想也正常,牛老先生到广州来,如果是午饭或晚饭时间想待客,恐怕有一批政界、商界的显要名流排队等着。只有在吃早点的时候,才会见一见游方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当个乐趣解解闷,就与读报纸上的趣味新闻差不多,但这次是见一面真人。 牛然淼只是图个乐子,而游方却不得不认真且有点紧张,下意识身体前倾问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周逍弦:“三天之后,你起床早点,会派车来接。……私人提醒一句,老人家已经九十岁了,毕竟是德高望重的长者,有些话注意一点语气,意思到了就行,不必说得太过分。” 游方:“我明白,而且很多事牛老先生恐怕比我更明白,但有些话该说还是得说,因为是转告他人的遗言。……您刚才说年纪大了,人也变的有些孩子气,但他这么德高望重的老小孩,还会与我这个真正的小孩子计较吗?” 周逍弦怔了怔,随即哑然失笑道:“说的也是,牛老怎会与你计较!以我们的年纪阅历,在他面前可不都是小孩,倒是我多虑了。” 晚饭后周逍弦就离开了流花宾馆,并没有真的住在这里,还有一个细节让游方微感意外,周逍弦既然找到了他,却没有把梅瓶的碎片送回来。获悉三天后牛然淼要见他,游方本有些紧张,就冲老人家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把自己所有的手段看穿,在牛然淼面前耍什么门道恐怕都是班门弄斧,就得老老实实的。 然而转念一想,心下也就释然了。以刘黎当年之富贵,恐怕不亚于今日的牛然淼,至于江湖阅历以及手段的老辣,更不在牛然淼之下。有怪老头刘黎这碗水垫底,自己也不憷与世上其他的老头打交道了。 三天之后,游方起床很早,刚刚梳洗完毕,客房电话就响了,牛家派车来接,问他方不方便下楼?下楼时游方还在想,牛家会派什么轿车来接,太高档了没必要,他不是什么重要客人,太低档了也显得没面子,结果看见楼门口停着一辆牌子他不认识的越野车。 司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手握方向盘不苟言笑,副驾驶门边站着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眉目甚为秀丽精致,妆化的不浓不淡刚刚好,表情却是淡淡的,见到游方只是略带好奇的打量了一眼,随即很客气但也颇有些傲然的问道:“您就是梅兰德先生?” 游方微笑着点头,表情就像看着邻家小妹:“我叫梅兰德,您是……?” 女子:“我叫齐箬雪,是澳门牛氏企业派驻广州亨铭集团的执行董事。牛老先生今天要见你,请随我来吧!”说完话随手打开了后座的车门,迎客的姿势很标准,表情却始终有些冷。 元青花征集活动所在地就叫亨铭大厦,看来就是这个亨铭集团的产业,游方第一次看见时还在想,怎么和老爸的名犯一个字?单听说话当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究竟怎么写,游方心中暗道:“妻若雪?嗯,是够冷的,典型的冷美人,谁把你娶回家得小心点,别放太阳底下晒化了。” 游方上了车,齐箬雪也没多废话,直接招呼司机开车,却不是往市内的方向,而是沿环市中路东行,从越秀山北麓经过,进入了白云山风景区,再向北沿麓湖岸边行走。出了人烟嘈杂的市区,行走在依山傍水之间,风景很好心情也好,更兼有美人同车而游,唯一有点煞风景的就是美人有点冷也不说话。 到了白云山深处,越野车向上驶入一个没有路牌、却有岗亭设卡的路口,绿树掩映的山路上转了几个弯,来到面对麓湖的一片缓坡上。这里背依青山却不显险峻,两侧林木葱茏却不显森郁,山间缓坡被人工修整为一个很大的草地平台,朝山下的那一侧还装了别致的栏杆。 平台的一侧是个停车场,已经停了三辆车,平台中央放着撑好的防紫外太阳伞与休闲桌椅。从这里往前看去,白云山下麓湖风光尽收眼底,空间上却有相当的一段高度与距离,不受湖面夜雾湿气的影响。平台北侧是一栋三层建筑,没有挂招牌,看上去不知是私人别墅还是度假村、会所之类的地方,但此刻显然是牛然淼在广州的落脚点。 真没想到,在人气杂乱的广州市郊竟有这等清幽雅致的居所,风景与风水都不错,就是老年人住着稍有点问题,但也无关紧要。游方心中暗叹,有钱人就是有条件去挑剔,或者自有人替他将一切安排的很舒适,住这种地方一般老百姓想都别想。 然而他只是感叹并没有太多羡慕,也许与心态有关吧,他精通风水善察地气,只要愿意去找,自然也能找到小环境不比这里差而且便宜很多的地方,只是人工修饰上无法相比而已。 在门前下车,仍是齐箬雪将他领到一楼,先在一间洗舆室的门口站定,请他进去洗手,之后才进了餐厅。这里朝南装着双层落地长窗,拉开帘子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中央放了一张白枫木餐桌,桌边共有六把椅子,却只放了两套餐具。一套当然在主座前,另一套在主座的右手边,游方一看就知道自己该坐那里。 几名穿着白色制服的厨师正在往桌上摆放各色早点,然而游方一眼就被餐桌中央放的东西吸引了,赫然正是那只已被他摔碎的青花梅瓶! 五十五章、兴苍生 五十五章、兴苍生 这只梅瓶显然是被高手修复了,其实瓷器在打碎的时候,有些细小的碎片已经成为渣粒,是不可能完全保留下来的,摔落时釉面着地的部份也会有脱落损坏。但现在这只梅瓶表面毫无破绽,细微的缺损处已完全填补,落地的脱釉处也补绘的毫无痕迹,但却没有完全修复成原貌,从古至今的陶瓷中,还没见过这种特征的器物。 鬼手周逍弦以往修复打碎的瓷器,表面是看不出拼接痕迹的,但是这件青花梅瓶,表面布满了鱼网状的蟹爪纹。游方知道它就是碎片拼成的,但看上去却并不像碎裂的痕迹,而极似宋代汝窑瓷的釉面开片。开片青花?没听说过!但桌上偏偏就放了一件,修复者故意没有抹去曾经打碎的印记,却让它呈现出好似釉面开片的模样。 谁修复的?一定是位技艺巧夺天工的高手,可为什么要把它修复成这样呢?牛然淼老先生请自己来喝顿早茶,却把此梅瓶放在餐桌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游方正在诧异间,忽听身后有个老者的声音说道:“鬼手周逍弦从不修复赝品,所以他让弟子罗谛客动手,而自己在一旁指点,罗谛客足足忙了三天三夜才修复了这只梅瓶。我的要求是把梅瓶修好,但也要将它发生的故事留下,所以修复成了这样,设计的非常巧妙。” 游方闻言赶紧转身,行礼问好,来者当然是牛然淼。这位老人家个子很高,足有一米八出头,看相貌依稀仍有年轻时风流俊朗的影子,只是头发稍有些稀疏,眼袋也微有些松弛,毕竟岁月不饶人啊。但他的精神很好,眼神并不混浊,身材保养的非常匀称,腰杆也挺的笔直。他走进餐厅的时间正好是六点半。 牛然淼笑着点了点头,来到餐桌前坐下,招右手示意道:“兰德先生,不必拘束,喝顿早茶聊聊天而已,快过来坐!” 看一个人的装束就知道某些场合的气氛,老先生穿的是寻常家居服,淡金色丝棉质地裁剪的十分得体,但显得很随意,也就说明此时不必太拘束。游方也就不再客气,径自在老先生的右手边坐了下来。餐桌旁只有他们两人,还有两名厨师打扮的服务人员站在门口,齐箬雪在餐厅门外等候。 老先生喝了一口厨师特意调配的早饮,笑呵呵的问道:“兰德先生,你今年多大了?”他与周逍弦一样也称呼游方为兰德先生,此刻听起来更多的意味是在开玩笑。 游方答道:“二十五岁。”这不是实话,比实际年龄大了四岁,但也不完全在瞎扯,因为那张名叫梅兰德的身份证上写的就是这个年纪。 牛然淼哦了一声,似有深意道:“你看上去更年轻啊,那天的反应可真快,我当年恐怕也没有你机灵,年纪轻轻了不得,所以我老人家才会有兴趣见你一面。” 游方有些腼腆的答道:“老先生就不必夸奖晚辈了,其实我的来意……”在这种老江湖面前,他不想过于转弯抹角,打算直接开口说话。 牛然淼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想转告我的话,周逍弦已经在我面前一字不差的转述了,而且我又听了一遍你们当时谈话的录音,就不必再说了。” 呦,还没开口,嘴就被堵上了,看来还真的没法再提这茬了。不提就不提了吧,既然牛然淼已经听见了那番转述,游方也算完成了吴老的遗愿。周逍弦师徒两人真的很帮忙啊,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谢谢他们。 牛然淼的话没说完,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在兰德先生这种人面前,也就没必要拐弯抹角,江湖上投名状的讲究想必你也清楚,而以我的身份,只恨找不到更贵重的国宝,所以在乎的不是价钱,哪怕越贵越好。……我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还在乎什么?无非是在乎我打下的这片基业,给儿孙送个平安护身符。” 老先生在明白人面前很坦诚,对于他来说重金购回国宝捐赠国家确实有这方面的用意,而且是越贵重、花的钱越多越能表达心意,在乎的事情与其它人不一样。游方不好说别的,只有陪着笑答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先生留给子侄的福缘余荫,已经远超常人了。” 牛然淼话锋一转,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认真的问道:“你想找我,是想转告一位长者的话,那人究竟是谁?” 当着牛然淼的面,游方不再隐瞒:“他叫吴屏东,是梁思成的学生,北京大学文博学院的教授,中国古建筑专家。去年十一月的时候,他曾特意到澳门拜访您,但听说您老当时身体不适,所以未能见面。” 接下来游方简单讲述了吴屏东的事迹,学术成就、文化观点,包括去年伦敦苏富比拍卖会那一场盘内滚珠局中的所作所为,以及今年初身患绝症之后辞职离京不知所踪,如今恐已不在人世。 他当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讲出来,包括自己追查到吴老最后的下落以及设计诛杀狂狐等人的经过,都略过不提,但如此已经足够了。 牛然淼听完之后难以掩饰惋惜之色:“恨未一识此人啊!外面私下议论我的人很多,这些我也清楚,但他却千里迢迢来找我谈,当真不容易啊。我倒不是有意不见他,去年十一月确实住院动了个小手术。你今天将他的遗物与这番遗言带来,我得谢谢你!” 游方:“老人家不必谢我,吴屏东先生对我有大恩,是我该做的。……您去年动过手术,看如今的气色非常好,康复的很不错,祝你身体健康!”他举起面前的饮料示意。 牛然淼也举起饮料:“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年纪大了。……别光顾着说话了,请你来是喝早茶,快吃吧。” 桌上放的各色早点,而牛然淼本人只吃面前的几样,其它的显然是为唯一的客人游方准备的,游方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先填饱肚子再说。等他吃的差不多了,牛然淼才笑着说:“年轻人吃饭就是香,看见你吃东西的样子,我都觉得胃口大开。……兰德先生,你这次来除了忠人之事,自己就没什么话想说吗?” 游方咽下一个玲珑虾饺,停下筷子喝了一口饮料道:“我听说您前两年买了一方玉玺?” 牛然淼:“是有这么回事,新闻上也报了,说我要捐献给国家,但我却一直没捐,你是想问这个吗?记者写稿总是只拣想说的写,我当时的意思是自己收藏,等将来做为遗产却不留给子孙而是捐献国家,如今我还健在嘛,何必催呢?” 游方笑了:“谁敢催您老人家?慢说您今年九十岁,就是一百岁又怎样?上个月我还与一位一百一十五岁的老前辈过招比拳脚,被他打得满地乱跑。” 牛然淼忍不住哈哈大笑,引得门外的齐箬雪也探头好奇的望了一眼,笑了半天才说道:“兰德小先生,你可真有一张江湖人的嘴,很会逗老人家开心,这一招叫作‘兴苍生’,对吗?” 在过去的江湖切口中,“兴”就是捧人高兴的意思,“苍”指白发年老,“生”指男子,“柴”指女子。所谓“兴苍生”就是哄年纪很大的老头开心,而“兴苍柴”就是哄老太太开心。通常是赞祝对方健康长寿,老人家都爱听。 但话说的要有技巧,比如明知道对方已经八十多了,却故意问一句“您老有六十多了吧?”老人家一定很高兴,因为在别人看来自己体态很年轻。这叫“逢苍减岁”,老人的心性有时与小孩一样,需要哄。 游方的话当然更有技巧,让老头更加开心。这其实是一句实话,然而牛然淼不知情,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兴苍生。 见老人家兴致很高,竟然说起了年轻时熟悉的江湖切口,游方借机道:“您刚才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其实想说,像您老这样的大行家,不会看不穿苏富比连环玉玺拍卖的‘盘内滚珠局’吧?您老还凑什么热闹!” 老人家眨了眨眼睛,神情竟有些孩子般的顽皮:“我知道啊,但我就是喜欢收藏一枚玉玺,难道不可以吗?” 还真没法说不可以,听见这句话再看老人家的表情,游方也完全理解他的心态。像牛然淼这种人钱多的根本花不完,普通人逛商场、吃大餐一类的享受恐怕也不属于他。收藏一方古代皇家玉玺,闲暇时捧在手中把玩,玩味数百年前曾号令天下的神秘气息,这种感觉是他人体会不到的。 老人有老人的任性,有时候还真像个老小孩,说话就像耍赖皮。而且以他的身家,买一方玉玺与游方买一部新款手机也差不多,谁又能多说什么呢?这就是个人爱好,他挥霍得起,至于造成的影响以及客观上对海外恶意炒作连环局起到的推波助澜作用,正是吴屏东想劝诫的。 游方该怎么劝呢,想了想缓缓念出了一段话:“自私的人困于自身的追求,无私的人忘于人世的追求,但若这两者最终是一条归宿,那将是人生大幸。古人云: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牛然淼不笑了,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带着疑问之色盯着游方,片刻之后才说道:“以你的年纪,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来,口气不对。” 游方叹息一声:“这不是我说的话,而是吴屏东先生今年三月最后的遗言,而后就再无消息。” 牛然淼也叹息一声:“原来如此,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以后会注意的。”又一指桌上的花瓶道:“这只元青花虽出自当代人的仿造,却留下了这么多故事,也算是一件有纪念意义的文物了。我想收藏它,在私人书房中与那枚玉玺放在一起,有空的时候,和儿孙讲讲它的故事,不知可不可以?” 游方立即点头:“当然可以,您老就留下吧。”心中暗道父亲仿造的这只元青花梅瓶,经历辗转命运多舛,最终却随着吴老的遗言一起被牛然淼收藏,也算是得其所终。 牛然淼抬头问道:“兰德先生,您就开个价吧。这件东西有它的价值,仅仅是让鬼手的学生修复它,我就付了一笔重金,此刻更不想空手而取,也不打算还价。” 游方摇头道:“我可不敢让您这种大富豪空手而取,但它是吴屏东先生的遗物,您只要听从吴屏东先生的遗言相劝,就应该送给你,否则的话,还不如再打碎一回,那样恐怕谁都修复不了了。” 牛然淼想了想,点头道:“行,我就收了你这份人情。但也不白收,假如兰德先生将来有什么难处,可以找我帮一个忙。不过记住了,不要拿那些作奸犯科的事来为难我老人家,那种忙我帮不了。……回头会有人给你个联系方式,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到时候打那个电话,报兰德先生的名号就行。” 游方只能说谢谢,心中暗道今天是不是拣着阿拉丁神灯了?里面蹦出来一位老人家,说将来可以帮自己一个忙。但是他也明白,像牛然淼这种人,是不可以随便去麻烦的,不问他的来历却说出了这种话,已经够给面子了。 一顿早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吃完了,厨师已经上前询问牛然淼是否收拾桌面,看这架式游方该告辞了。他正准备起身,牛然淼却打发厨师走开,又像个调皮的孩子般凑过来低声问道:“兰德先生,我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 游方很诧异:“您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 牛然淼有些神秘的指着梅瓶问道:“听说上面有作者留下的独门暗记,连鬼手周逍弦那种大行家都没看出来,你告诉我呗?我保证不跟别人说!” 游方差点让老头给逗乐了,告诉他老人家倒是没什么关系,于是答道:“想知道吗?找一支铅笔一张白纸,还有一个放大镜来。” 东西很快就送来了,牛然淼为了显示自己保密的信用,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了,还命人将餐厅的门关上,这才饶有兴致的问道:“你拿这些东西干什么?” 游方不说话,在白纸上放大描摹了梅瓶上的一小块图案,就是梅花树干中间某一段看似很精细复杂的勾连曲笔画,在旁边又写了一个“游”字。然后把梅瓶拿过来,指了指上面某个地方,将放大镜递到牛然淼手上。 牛然淼拿放大镜看了看瓶子上的图案,又看了看游方面前的那张白纸,恍然大悟道:“你不指出来还真想不到,作者姓游,对吗?” 游方反问道:“您说呢?” 牛然淼仍然好奇的追问:“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游方苦笑答道:“是我老爸。” “噢,原来如此,难怪呢!”牛然淼拍了拍游方的肩头:“谢谢你告诉我实话,小游子,我保证不告诉别人。”真晕啊,这位老人家居然也叫他小游子,看来“小游子”这个名号是粘身甩不掉了。 说完话牛然淼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打火机,将那张白纸放在面前的碟子中烧了,搞得神神秘秘的就像特务接头,然后才叫人进门收拾桌上的残局,这顿早餐终于吃完了。 告辞离去时,仍然是齐箬雪随车送游方,从餐厅里出来,牛然淼叫人给了一张卡片,上面除了一个电话号码什么别的内容都没有,游方小心的收好。齐箬雪看见游方从餐厅出来时,神情几次欲言又止,看来她也很好奇,不知游方关上门在里面做什么,开门时竟然还闻到了烟火味,但她终究没有开口,表情仍是有些冷淡。 吃完饭,牛然淼恰好要到小楼前的草坡上散散步,顺便就把游方送出了大门。他一指周围很随意问道:“兰德先生,你也住在广州吧,看这里的环境如何?” 游方沉吟道:“环境自然是极好的,但是老人家居住,却有点小小的问题。” 牛然淼本是随口一问,不料却听见了这样的回答,诧异道:“有什么问题?” 游方一指北边:“白云山本就不太高,起伏较为缓和,因为地势的原因此处缓坡适合建宅,但是离山顶稍有些近了,靠山微显低伏。”又一指南边:“前方远望麓湖视野很好,有一段空间距离与高度,不受湖面湿气侵袭,但朝案稍显宽深。”再一指两边:“周围地气清幽,但视野中却直接可见麓湖对岸杂乱人烟,人之感应有所相冲。” 牛然淼微微一皱眉,似笑非笑道:“你还懂风水?不用说这么多江湖风门行话,直接告诉我,老人家住有什么小问题。” 游方:“直接一点说,在此处居住适合安形养神,环境自然是很好。但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此刻的时节有些不合适,心境易受秋气之染,总是不自觉间喜欢回忆往事。为人常知回省当然不是坏事,但受环境影响无意间思绪总是如此,偶尔也徒添感叹。” 此时居住此地,环境容易产生一种暗示,让人不由自主总是喜欢回忆很久以前的事,莫名有所感叹,却又不知为什么。风水真正的微妙就在于此,游方结合时令与居住的人断此地的环境,水准是相当精深了,超出大多数一般风水师的眼界。 对牛老先生的随口一问,游方回答的非常认真仔细,对地此风水局的勘察也是尽心尽力一丝不苟。然而一旁的齐箬雪看着游方,眼中却隐约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甚至是厌恶反感的神色。 五十六章、冷翡翠 五十六章、冷翡翠 白云山中这一处小庄园就是亨铭集团的产业,牛然淼路过广州在此处小住,也是齐箬雪安排的。她已经尽心尽力了,事先至少挑了五个地方并都亲自看过,包括广州最高档的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最终还是决定让牛老住在此山庄。 有欧洲留学背景,学习现代企业管理的齐箬雪,是一位年轻的知识女性,也是一般人眼中的当代社会精英了。说实话,她本人根本不信旧社会风水师那一套,但她也知道牛老这样的人可能会讲究,所以特地在广州请了一位颇有名气的“风水顾问”来看过,确定毫无问题这才让牛老入住。 从办事的角度,她考虑的已经相当周到,能想到的几乎都想到了,不料游方恰恰在这一方面借题发挥挑毛病,换谁都不会太高兴。 听到这里,齐箬雪忍不住插话道:“我不知梅先生对风水还有研究,这个地方就是我安排的,牛老下榻之前,我还特意请了风水顾问来看过,人家是专业做这个的,不仅仅是有研究而已。” 一听这茬,游方就意识到自己说话太老实以至于得罪人了。其实像牛然淼这种人,不论路过什么地方,下榻之处肯定有人专门精心安排。按以往的习惯,游方才不会随便说话莫明其妙的得罪那些办事的人,反正与他也没什么关系。但是牛然淼收藏梅瓶也答应听从吴屏东的遗言劝诫,游方内心中很感激这位老人家,所以并未耍机巧,有什么说什么。 想到这里,他赶紧开口把话往回圆:“我没说这个地方不好,相反,此处非常好,能在广州近郊找到这么一处下榻的地点,实在不容易,齐小姐一定费了不少心思。但世上从来就没有完美无缺的风水局,不仅要看地方,还要看时节、看人。说天人合一也许夸张了,但若从心与境相合的角度,有一点小问题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游方最后这几句,谈的完全是风水中最高明的讲究,但在齐箬雪听来,也完全是江湖骗子忽悠人的那一套说辞,明知对方在往回兜话,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反感。她淡淡一笑道:“梅先生真是无所不知啊,我先前以为您只是一位古董商呢。” 这话明显是在嘲讽,她对游方的反感也正常。牛老先生征集元青花的活动就是托亨铭集团出面操办的,征集地点也是亨铭集团的办公场所。两个多月来动静闹的不小,人来的不少,把亨铭集团这半层楼天天闹的乱糟糟的,可是真品元青花一件没见着。 这当然不能怪齐箬雪办事不利,但她毕竟没有完成老人家交待的事情,那些所谓的送宝者,在齐箬雪眼里就是一批连起哄带捣乱的骗子,游方也是其中之一。但这个小骗子运气好,虽然拿来的也是一件赝品,却使了个巧妙的手段引起了牛老先生的兴趣,到广州来顺道见了他一面。 虽然不知道老先生在餐厅里关上门与他说了什么,但很显然牛然淼把赝品花瓶留下了,还给了游方一笔好处,这个小骗子很会哄老人家开心,伎俩得逞了。至于转述吴屏东遗言这件事,齐箬雪并不知情,周逍弦自然不会多嘴多舌什么人都告诉。她并不担心以牛然淼的阅历与经验会上这种人的当,老人家无非是自己图个高兴而已,所以也不能说什么。 但临走的时候这个叫梅兰德的年轻人又借题发挥忽悠开了,古董的事完了又扯起了风水,得了便宜还不忘卖乖,莫明其妙又给自己上眼药,她心里能舒服才怪呢! 牛然淼人老成精,如何看不出这些年轻后辈的小心思,突然呵呵笑了。游方与齐箬雪都有些意外的转脸看向老人家,只听老先生笑道:“小齐啊,兰德先生没说这个地方不好,其实不用谈什么风水,无论谁到这个地方,环境怎样一眼就能看见,你确实是费心了,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对呀,环境好不好不用多扯,无论什么人一住自己心里清楚,齐箬雪闻言面色稍霁,心里舒服了很多。牛老话头一转又说道:“其实兰德小先生刚才的话也一点都不错,我这两天确实不由自主总是回忆很久以前的事,都是年轻时的往事了。这只能说兰德先生很有眼力,我早就说过,他年纪轻轻不简单呐!” 齐箬雪瞄了游方一眼,问牛老道:“您老对风水也很有研究喽?” 牛然淼脸上的笑意更浓,拍了拍游方的肩膀,却冲齐箬雪说道:“你这丫头受的教育高,见的世面也多,但对江湖路数了解的却比较少。其实说出刚才那样一番话,根本不必看什么风水。想想我是什么人?九十岁还没退休,仍然在董事局主席的位置上坐着,前一阵子还忙着对付外资赌场搅局的事,哪能真正闲得下来?你说我住在这种环境一旦身闲,心也不会闲,以我的年纪,当然会在无意中回忆往事了。只要有看人下菜碟的眼力,不必懂风水,也能说中。” 然后又扭头冲游方道:“小先生,我说的对不对?” 游方哪能说不对,只得连连点头,夸赞老先生见解高深,但心中却着实郁闷。牛然淼的解释非常有道理,假如换成几个月前的游方,看这个地方再揣摩一下牛老这种人,以江湖惊门的手段顺嘴扯几句风水术语,根本不用真正的去看什么风水,也能说出一番上述的“神仙话”来。 可今天不同,他是非常认真的察看了此处的风水局,也触动了灵觉的感应,用的完全都是秘传真功夫啊!但在牛然淼这种老江湖眼里,仍然是江湖惊门手段,而在另一个外行齐箬雪眼中,更是纯粹的忽悠人。以前他凭江湖经验真的忽悠时,能把人唬的一愣一愣的,而今天用秘法真诀得出的结论直言相告,听者相信的却不是这些,叫他如何不郁闷? 齐箬雪抿嘴笑了:“还是牛老您有眼力,什么世面都见过!”然后收起笑容对游方很礼貌但也透着冷淡说道:“梅先生,我们也耽误牛老不少时间了,该告辞了!” 仍然是坐那辆车,从白云山下来沿原路返回,游方发现坐在前排的齐箬雪通过后视镜偷瞄自己,眼神中带着好奇还有些许蔑视。看就看吧,谁怕谁呀,他抬起头笑眯眯的通过后视镜大大方方的与冷美人对视,居然有几分眉目**的意思。游方毕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精力旺盛也见多识广,很清楚齐箬雪那种人看自己的心态,坐在车中反正无事可干,于是有意撩闲。 小小年纪脸皮真厚,真不愧是个混江湖的油条,拿他没办法!齐箬雪心中暗啐,收回了视线,微微闭上眼做养神状不再理会他。 回到流花宾馆已经上午八点多钟了,游方打了声招呼:“谢谢这位司机师傅,也谢谢齐小姐今天接送。”然后开门下车准备上楼,齐箬雪却在后面把他叫住了:“梅先生,请您稍等。” 游方转过身来:“齐小姐还有什么指教?” 齐箬雪有些不情愿的说道:“周逍弦老师与罗谛客先生已经回北京了,牛老决定提前结束这场元青花征集活动,他们临走的时候托我谢谢你!” 元青花征集原定三个月,本来还剩二十天才结束,周逍弦来这里一直不太情愿,如今可算提前解脱了。其实齐箬雪也应该谢谢游方,她也从每天乱糟糟的场面中提前解脱了,她可是把自己的办公室与会客室挪出来当做此次征集活动的场所,但这个谢字却不太情愿说出口。 游方一笑:“何必这么客气,其实是我欠了他们好大的情面,有机会到北京一定会登门道谢!齐小姐还有事吗?” 齐箬雪转身从车里取出了一个信封,略有些不自然的说道:“牛老先生此次路过广州的行程,都是由亨铭集团负责安排,也多谢梅先生接受邀请陪他老人家喝顿早茶,耽误您的时间了,这是一点车马费,请您收下。” 哦,原来信封里装的是游方“出席”此次早餐的“嘉宾出场费”!这些事情牛然淼本人恐怕不知情,都是下面人安排的。有人也许不理解,吃顿早饭有车接送,怎么还有钱拿呢?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以牛然淼的身份只是图个乐子,叫人把游方请来陪自己聊聊天解解闷,下面办事的人自然会有所表示。 前几年各地都经常搞招商洽谈会、海外学子创业恳谈会,接到邀请来参会的嘉宾,地方政府主办方都会提供一笔车马费,不能让人家白来。这与某些行业主管部门搞个培训班或研讨会,打广告发通知,让参会单位的人交一笔费用的情况完全相反。 真正有地位的人,巴不得有机会与牛然淼坐在一起吃顿饭,趁机谈点事情,哪怕是花很大代价也愿意,根本不可能出现这一出。 齐箬雪这一给钱,也等于暗示了事情的性质,游方的身份就是被请来陪老人家聊天解闷的,有报酬可拿,并不是什么正式交往可以继续套近乎。齐箬雪原先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事情就是这么安排的,钱早就准备好了。 游方的眼睛很毒,扫了一眼信封,就看出若里面装的是百元面额人民币,应该是五十张。有点少啊?但白吃一顿饭还赚五千块钱,也挺不错的,蚊子小也是肉,多少算多呀?可他却没有接。 江湖惊门的眼力活,从一个人细微的举止就可以看出对方此刻的心态,西方搞心理学的也同样研究人的体态语言。齐箬雪是用左手单手拿着信封,这也就罢了,但是她抬起胳膊时手心却是向下的,信封伸出的角度也是微微向下倾斜。 她的个子虽然不矮,但也比游方低了七、八公分,假如游方要接钱的话,只能手心向上从下面去拿,就算不弯腰也得垂一下肩。 游方没有接钱,反而抬起右手,从上方指着齐箬雪的手背笑道:“齐小姐戴的这枚翡翠很漂亮啊,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是一块价值不菲的老翠重新镶的戒面。一定有人夸过你,年纪轻轻却能戴出冷翡翠的气质来,但这件东西很特殊,有时候会对你的精神状态产生不自觉的影响。” 游方的样子,好似根本没看见那个信封,反而对齐箬雪伸过来的那只手感兴趣。 齐箬雪人如其名,一双手柔嫩白皙,让男人看见了就忍不住想握在手里好好摸一摸。所谓冷美人最终也是要让男人来暖化的,越冷的美女,越能激起男人的挑战欲或性幻想。游方对她倒是没什么歪心思,就是想撩闲,也顺便忽悠她一番略加教训,因为齐箬雪一路上莫名其妙对他的态度很不善。 齐箬雪显然没有戴婚戒,但左手的中指上却带了一枚很别致的翡翠戒指。俗话说暖脂冷翠,上好的翡翠,水头的颜色有深沉的积淀感,不太适合过于年轻的人配饰,与气质不合的话可能会显得人有点老气,它适合一种较冷而矜持的气质,配饰起来才显得协调。 当然了,这是指上好的正品且水头深碧无杂色的翡翠,至于一些杂品或者颜色并不这么纯正的翡翠饰物,“物性”上就没这么明显。 齐箬雪戴在左手中指上的这枚别致小巧的翡翠,与她的气质非常协调,也增添了一份冷艳感,有不少人见了都曾经夸奖过。而游方的话显然不是夸奖,且他说的也完全对,那确实是一枚相当有年头的老翡翠,重新镶嵌在这枚戒指上的。 她下意识的一抬手,低头看着戒面道:“我差点忘了,梅先生年纪不大,对古玩珠玉却很有一套,真品赝品都有研究,我这枚戒指,又有什么讲究?” “梅兰德”带着一件赝品元青花来参加征集活动,却能引起牛然淼本人的兴趣,说明他对古玩确实有研究,而这种人通常在珠宝玉器鉴定方面也是内行。游方能看出戒指上镶的是一枚老翠,而且重新改过款式,这并不令人意外,但他接下来的一番话,可着实让齐箬雪吃了一大惊―― “器物都有其物性,如果特别浓郁纯粹也可称之为灵性,不仅与材质有关,也与经历与环境有关,甚至类似于一个人的成长。这枚翡翠的灵性比材质本身的物性要浓郁的多,佩戴在身上有清热祛火毒的功效,对皮肤也有好处,对避免疖疮一类的毛病有帮助。 但凡事有利有弊,它的气息过于清冷,你又戴在左手中指,阙阴心包经所在。现代西医并没有心包这个概念,它守护心神代邪受过,主情绪波动,在一天的气血经络的巡行中,于入夜时分的戌时当令。如果到了天黑后温度转凉夜气渐重时,你还没把它摘下来,戴着它到很晚甚至过夜,无意间就会受到影响,主要反应在情绪上。 齐小姐看上去是一个很冷静镇定的人,气色也很健康身体没有毛病。但晚间若一人独处,时常会觉得闷。并非胸闷气短,而是没来由的感觉凄清,甚至与一群人坐在一起,偶尔走神时也感觉像是自己独坐一般。 你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假如意识到心境过于凄清沉郁,年轻人总会设法找些娱乐换个心情,但你若刻意为之反而会比较冲动,做出一些与日常形象很矛盾的事。能看出来,你平时绝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多少也是受这枚戒指的影响。 像这种贴身佩戴的器物,如果年头很长的话,其物性受佩戴之人的影响很大。齐小姐很年轻,不可能从小就佩戴它,而这是一枚老翠,假如我没看错的话,它一定被不止一位女子佩戴过,这种东西的物性,受最近一位佩戴它时间最长的人影响最大。 而这个人,定是一位带着凄清心境度过多年的女子,时常手抚这枚翡翠出神幽思,以至于它上面留下了这种气息。如果齐小姐能追查到此翡翠的来历,不妨打听一下,看情况是否如我所说?” 游方说完这一番话,也不打招呼,径自转身进楼上了电梯。而齐箬雪拿着信封站在原地,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化着淡妆一张精致的俏脸,不知何时已变得煞白,游方的话完全把她给惊呆了! “梅兰德”一句都没说错,他怎会了解的这么清楚?就似一切都亲眼看见一般!她可不是牛然淼那种家喻户晓的风云人物,生平事迹在各种媒体上都有详细的报道,今天与游方也仅仅是第一次见面,从头到尾就没说过几句话。 与很多接受现代西方教育的人一样,齐箬雪不太相信中医,关于厥阴心包经的那一段话听的似懂非懂,但其余的话全部听明白了,反而显得听不懂的内容更加有神秘感。她的第一念反应是“这人是不是请私家侦探调查过我?”转念又觉得不可能,且不说这种想法太没有道理,而且有些事情,此地的私家侦探也不太可能查出来。 五十七章、江湖惊门术 五十七章、江湖惊门术 最让齐箬雪感到惊骇的是这枚翡翠戒指的来历,它是侨居英国的姨妈送的。姨妈年轻时是一位体态娇艳、性格开朗的东方美女,远赴英伦学习歌剧与舞台表演,后来留在英国成为一位颇有名气的明星,在几部电影中饰演过重要角色,也担任过好几部广受欢迎的东方题材话剧的主演。 成名之后,她成了当地名流交际圈中的常客,私生活多少有些不检点。姨妈先后有两次婚姻但都很短暂,除了财产与债务纠纷之外没有给她留下什么,不知是心气过高还是别的原因,总之接连遇人不淑,三十多岁一次不成功的投资之后,心力交瘁,舞台上的人气也渐渐淡去。 在她后半生几十年的时光中,独居寓所一人度过。齐箬雪在英国留学时就住在姨妈家中,不止一次看见姨妈独坐窗边抚手幽思,显的凄清无比,而手上正戴着一枚翡翠戒指。这枚戒指是齐箬雪的外婆留给姨妈的,齐箬雪的外公去世的早,外婆为人很传统同时也受子女的拖累,有几次再嫁的机会都错过了,独自将三个儿女抚养成人。 齐箬雪回国时,姨妈将这枚翡翠戒指送给她作为纪念。而齐箬雪觉得样式太老旧了,于是拿到香港的一家珠宝店改镶为雅致的现代造型,戴上之后很多人都夸奖好看,与她的气质很般配云云。至于姨妈本人的经历,齐箬雪从来没有说过,就连身边的同事都不了解。 那位“梅兰德”先生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还说出“时常手抚这枚翡翠出神幽思”的话来,就如身临其境看见了一般! 游方所说其他的那些话,关于齐箬雪本人的部分,也描述的非常准确,几乎一句都不差,尤其是那句“甚至与一群人坐在一起,偶尔走神时也感觉像是自己独坐一般。”简直说到了她的心里,当时差点心头一颤,她确实经常有这种感觉,而“梅兰德”就像坐在身边看见了了一样。 当然了,最让她震撼的还是关于这枚翡翠戒指的来历,以及其所谓的“灵性”的描述。她并不清楚自己是从何时有那种感觉的,现在仔细回想,还真的好像是戴了这枚戒指之后,难道真是受了这枚翡翠的影响?游方的话她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承认! …… 游方真的了解齐箬雪在英国有个姨妈,还有那样一段经历吗?他要是知道那才叫见鬼了!游方与齐箬雪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以前根本就不认识也没听说过此人,他也不是神仙。 除了以灵觉扫了一下那枚翡翠,感应到其物性确实比材质本身浓郁,带着凄清之气,用的是秘法真功之外,其余所有的话说穿了全是江湖惊门术手段。否则就算灵觉再强大或精微,难道还能感应出人家在英国有个姨妈? 江湖八大门以惊门为首,最重要的讲究就是看人的眼力,然后再配合其余七门手段的辅助,比如游方刚才就讲了一些疲门与册门的术语,显得更加高深莫测。 齐箬雪这种人受教育程度很高,年纪很轻就在大公司担任要职,人又长的非常漂亮,难免心气很高。而今天在游方面前的冷傲高贵的姿态,也说明了她不是个开朗随和的人,推断她的性格并不难,一般人都能做到。 了解这种人的性格,就可以推断她在生活中的很多情景下的心态。而游方比一般人的高明之处,就是能将抽象的性格与心态,做生活场景化的具体描述,听上去他就像身临其境看见了似的,比如那一句“甚至与一群人坐在一起,偶尔走神时也感觉像是自己独坐一般。” 感觉是一种很独私的体验,因此很多人都以为自己的一些感觉很独特、他人体会不到,其实性格与心态类似的人在同样的场景下都差不多。描述出一种典型场景,暗示她自己去联想,总能找到似曾相识、果然如此的感觉,只要你看人看的准。 假如您在某个场合遇见一位这样的冷美人,套近乎找话题的话,也可借鉴游方刚才那段话,只是把有关翡翠戒指的部分省略,编一个别的由头,推断的准确率往往十之**,而对方还以为你能掐会算或者很了解她。 至于游方的更高明之处,就是把这些依靠眼力活得出的、属于常识与经验性的东西,全部附会在对一枚翡翠戒指的描述上,这就是江湖惊门术忽悠人的手段了,非常巧妙有时甚至让人惊叹。 至于对那枚翡翠来历的描述,就是惊门术最高明的门槛之一了,俗称“神仙话”,既有忽悠人的门道也有真功夫。游方在器物鉴定方面是个内行,看出了那是一枚有年头的老翠,也察觉到它独特的物性,于是编了一个听似很惊人,但也与情理相合的故事。 可他不是以讲故事的方式,而是直接以确定的语气做出“事实”判断,并辅以生活化场景的具体描述,因此能语出惊人! 假如那枚翡翠是从珠宝店买来的,无法追查来历,齐箬雪只能将信将疑。但若她知道来历,而游方又说错了怎么办?不怎么办,江湖术安门槛并不总是会成功,反正齐箬雪对游方的印象就是个江湖小骗子,让她继续这么认为就是了。 但是,结合对翡翠物性的判断,游方说对的概率是相当大的,而且一旦他说对了,嘿嘿,齐箬雪当时就得惊呆了,今天晚上也别想睡着觉了!这也算游方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 至于那枚戒指,对佩戴者齐箬雪真的会产生如游方所说的那些影响吗?影响肯定是会有一些的,但受环境中其他因素干扰很多,并不是绝对确定性的。游方没有胡说,只是用了一种夸张但又句句都能靠上谱的方式,也是江湖惊门术的手段之一。 游方这一套江湖惊门忽悠人的把戏,全部拆穿了好似就这么简单!但其实也很不简单,“尖”、“里”并用,并不是单纯的随口忽悠。以他的“本事”,想“收拾”齐箬雪一顿太轻松了,简直有些欺负人! …… 等齐箬雪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游方早就上楼回房间了,她手中那个装钱的封信没递出去。亨铭集团以往组织的活动很多,请嘉宾给车马费很正常,无非是根据对方的档次不同数额有所区别而已,信封递过去一般接的都挺痛快,也有人不论真心还是假意会推辞几句,但在她的劝说与坚持下最终也是会收的。 而游方这种情况倒是第一次遇到,既没说收也没说不收,说了一番话让她呆立当场,然后就那么转身走了。是她说话的声音太小游方没听清吗?看当时的场景,游方就像没听见她的话也没注意到那个信封,而自己倒像是莫明其妙拿着一个信封把手伸给对方看似的,搞的人好不尴尬。 尴尬倒是其次,关键是齐箬雪被他惊到了,原先以为这位梅先生只是一个江湖小骗子,没想到他却能一眼把自己看穿似的,有一种光天化日之下没穿衣服的感觉。她在内心中尽量告诉自己没什么好佩服的,一定又是什么鬼门道,但也真有些怕了,不服不行啊。 拿着那个信封,齐箬雪左右都不自在,追上楼继续给吧,好像有点不合适,此刻她心里对游方的感觉是既惊且惧。 …… 别看游方的江湖惊门把戏耍的那么老道,但也不是神机妙算一切尽在掌握。他之所以会说那番话,无非是一念之差,不想在齐箬雪那种心态与姿势下接过信封。说完之后看见齐箬雪目瞪口呆的样子,就料到自己的“神仙话”说中了,心中暗笑趁机转身上楼。 回到房间之后就等着齐箬雪自己上门把钱给送来,也算是给这个态度冷傲的女子一点小小的教训。按照常理,齐箬雪应该把事情办完,主动上楼送钱并说几句抱歉的话。然而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敲门,游方就有点纳闷了,趴到窗台上一看,靠,她居然坐车走了! 游方真想大喊一声:“就这么走啦,我的钱呢?难道想自己密下吗,你一个大公司的高层精英,贪我这点小钱干什么?”可惜他不能真喊,只得苦笑一声,还是算了吧。 …… 齐箬雪今天很忙,暂时没空与游方多啰嗦。从流花宾馆出来回到亨铭大厦,立刻叫人收拾好乱糟糟的元青花征集活动现场,并且在楼下电梯口的醒目处放了一个告示牌,通知此次征集活动已结束。想想还不放心,又叫了两个保安守在12a层的电梯口,不要再放闲杂人等进来。 她终于从临时办公室搬回了自己的执行董事办公室,接着就开始处理一堆公司事务。然而不论是有意无意,总是不自觉的偏头看向自己的左手中指上那枚翡翠戒指,就似那上面有一种奇异的磁力吸引目光,搞得这一天注意力都无法集中,工作效率大打折扣。 这天下班后,牛然淼老先生在广州举行了一次招待晚宴,老人家的三女儿以及女婿还有外孙赵亨铭都参加了。出席这次晚宴的当然都是有身份的政要与商界名流,举办的目的是为了配合澳门牛氏企业集团在内地的投资活动。牛然淼象征性的出面就可以了,具体的事项还是交给女儿与女婿去打理,做为将来各项事务经办人之一的齐箬雪,也参加了此次晚宴。 晚宴结束之后,她婉言谢绝了赵亨铭找个地方去放松一下心情的提议,独自一人回到了寓所。时间不算太晚,恰好是九点,刚刚过了戌时,她习惯性的去浴室冲个澡,脱了衣服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又注意到手上那枚翡翠戒指。 她却没有立刻把戒指摘下来,而是抬起手看着镜子里的那枚翡翠与自己。镜中的女子脸上留有淡淡的残妆未卸,五官精致容颜秀美却带着淡淡的冷艳之色,此刻秀发披散到右肩上,衣衫已经褪尽,身上仅有的“掩饰”便是左手中指上这一枚翡翠戒指,闪着深碧的颜色。 她下意识的将手放在胸前,轻轻抚摸着如丝缎般嫩滑的肌肤,镜中人的胸脯很挺、很性感,曲线柔美充满弹性,就像上帝精致的杰作,一定能够埋藏很多男人的梦想。手指上深碧的翡翠与胸房尖端两点玫瑰色的嫣红,色调冷暖之间的冲突,显得是那么触目。 不知为何,齐箬雪莫名感到有些闷,心境有几分凄清,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远去,只剩下镜中人与镜前的自己。她又想起了游方上午的话,心中暗道:“那个江湖骗子,是不是用了催眠术,看见这枚翡翠,我怎会真有这般感觉?以前从未这么明显!” 做为有西方留学经历的现代女性,对心理医生那一套很熟悉,很自然的就想到了催眠术,也只是这么一想而已。其实游方没有学过催眠术,但在这方面也绝不是外行,他懂江湖疲门的唤魂术,只是齐箬雪没有染风邪也未被外客冲身,游方根本没有用到这一招。 齐箬雪只是被游方的话搅的心神不宁而已,看见戒指上的翡翠,自己在那里胡思乱想。思绪一乱,莫名觉得心中那翡翠的光泽一闪一闪的,想起了游方笑眯眯的眼神,就似在镜子里面肆无忌惮的偷窥自己的身体一般。 她不禁嘤咛一声,伸臂抱住了胸脯,脸有些发烫同时也感觉自己有点可笑,心中暗骂了几句话,然后摘下戒指转身去冲澡了,走进浴房的动作很匆忙就似在逃避。远在流花宾馆的游方自然不清楚齐箬雪骂了自己什么,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乎,因为她骂的是“梅兰德”。 洗完澡回到卧室,齐箬雪习惯性的打开台灯坐在电脑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现代很多单身白领都喜欢把电脑放在卧室里,上网查资料、收发信息、及时通讯、偷菜什么的都很方便。齐箬雪的卧室很大,这张电脑桌也不小,上面除了一台笔记本,另有一台台式电脑加液晶显示屏只占了一半的地方,另一侧还放了一个置物架。 她坐在桌前却没有打开电脑,而是拿着那枚戒指看了半天,边看边琢磨游方说的话。她当然不可能相信游方是个能掐会算的神仙,又想起了游方上午装模做样在白云山庄看风水的情形,以及牛老当时的评价—— “其实兰德小先生话一点都不错……这只能说他很有眼力,年纪轻轻不简单呐!……你这丫头受的教育高,见的世面也多,但对江湖路数了解的却比较少。……只要有看人下菜碟的眼力,不必懂风水,也能说中。” 还是牛然淼见多识广,一眼就识破了小骗子的把戏。既然“梅兰德”不必懂风水也能说中牛老的感觉,那么说中其它的事情也是可能的,一定又是什么江湖路数,嗯,肯定是这样!齐箬雪在心中给了自己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至于游方为什么能说的那么准,甚至连姨妈的**都似亲眼看见一般,她还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吧,睡觉! 她心中早已给游方定了性,就是个江湖骗子,但此刻也不得不承认此人不简单,看来不仅仅是个小骗子,在牛然淼面前都敢忽悠,年纪还这么小,将来说不定是个江湖巨骗呐! 睡觉的时候她习惯性的把戒指放在床头柜上,关灯睡下之后却总觉得房间里有些凄清,就似那枚翡翠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无形中弥漫于整个房间。她莫名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子,又开灯坐了起来,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将戒指放进了里面的首饰盒,然后继续睡。 然而那种感觉并没有随着戒指的收起而消失,仿佛那种气息丝毫不受首饰盒以及抽屉的阻隔,仍然弥漫在房间里。齐箬雪又坐了起来,打开抽屉取出戒指,微微一咬牙,表情恨恨的,似是跟谁赌气般自言自语道:“我就戴着它睡觉,又能怎么样!” 总之齐箬雪自己和自己折腾了大半宿,这一夜没睡好。 假如游方知道这一幕不知会做如何感想,他的本意不过是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如此效果,目的已经完全达到了甚至超出预料。其实游方本人,此刻恐也没功夫去想齐箬雪,就算偶尔想起,无非还是惦记那没给的五千块钱。 齐箬雪也许怎样也没想到,人与人之间发生的事往往就是这么一念之差,只不过因为她递过信封时的心态与姿势不对,引起了对方的反感,回了一手略带惩戒性质的小教训。 事情也许有点可笑,游方在牛然淼面前使用秘法真诀查探风水地气,然后很认真诚恳的说出了实话,却被齐箬雪认定就是瞎忽悠,心中一片轻蔑之意。等到他真正使出江湖惊门手段去忽悠齐箬雪时,却让她心惊不已思绪难宁,不管是怎么想的,她也不敢轻视游方了,甚至暗暗有点发恼。 …… 第二天起床后,齐箬雪收拾东西去上班,又在手包里发现了那个装钱的信封,莫名气不打一处来。她是个做事很认真负责的人,担任亨铭集团的执行董事,虽然是英国留学时的同学赵亨铭的介绍与推荐,但她的业务能力和工作态度还是得到了牛氏企业高层人士的认可。 这信封里装的不论钱多钱少,都是自己签字通过公司财务领出来的,留在手中算怎么回事?还回去的话,意味着这么一点小事都没办好,唉,没办法,今天下班后还是去流花宾馆一趟吧,假如那人还没走的话,就让他把钱收下。 那位“梅先生”会不会嫌信封太薄钱太少呢?嗯,也有这个可能,那种高明的小骗子胃口都是很大的。管他呢,就这么多!客客气气邀请你陪牛老喝顿早茶而已,得了便宜就别卖乖了,还想怎么样? 齐箬雪一边这么想一边收拾打扮出门上班,临走前不知为什么,特意把戒指摘下来放在桌上。等到出了门,又一转身掏钥匙将门打开,赌气般的进来把戒指又带上了。 …… 冷美人齐箬雪一天一夜心神都不得安宁,而“罪魁祸首”游方此刻在干嘛呢?他也很忙,这几天除了等着见牛老吃那顿早饭之外,一直忙着上网查信息,研究广州地形图,以及实地勘察各处灵枢地气。什么地方适合居住,什么地方适合养气调神,什么地方适合练剑,都是要考虑的问题。 在流花宾馆定了一周的套房,陪牛然淼吃早餐是第六天,游方打算再住最后一天,然后就出去租房子住,这几天在广州社区论坛网上挑了几处中意的地方,下午与中介已经联系好了,明天就可以直接去看,只要合适当场就能租下来。游方并不在乎别的条件,他首选的是地点以及环境,所谓环境并不是平常人的理解,而是地气灵枢如何。 广州很大、很杂乱,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极多,游方觉得这里倒很适合自己停留一段时间,当真就如游鱼入江湖,而且也方便打探寻峦派的一些事。尽管元青花的事情已经了结,也完成了吴老的一个遗愿,他并没打算立刻离开这座城市。 天黑后,睡觉前,游方又一次来到流花湖公园,绕着环湖小道缓缓而行,以跨步行桩之法习练内家养气运劲功夫,外人看上去就和无所事事的闲逛散步一般。走到靠近一处假山的垂柳林荫深处时,周围很暗,远处的灯光也照不到这里来,很是偏僻幽森,附近没有一个人影。 恰在此时,暗藏腰间的古剑秦渔,于灵觉中却发出了轻吟之声。这种情况游方不是没有经历过,应该是一种预警,与灵觉无意识的感应相共鸣。但此刻的剑鸣却不是瑟瑟清啸,而是有点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甚至像撒娇打哈欠一般。 五十八章、我真没耍流氓 五十八章、我真没耍流氓 有人跟踪他,而且流露出了侵略性的攻击企图。游方在北京一战耗损的神气此刻已完全恢复,他的内家功夫也完全拥有了“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境界,照说对这种情况的反应会很敏感,但刚才却没有太留意。走过这条路的前一段,有好几个上前拉客的公园流莺以及附近隐藏的同伙,人气杂乱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警惕的感应,不像是遇到歹徒。 但有人跟踪到这么僻静幽暗的地方,还准备出手向他攻击,却又不像歹徒行凶,这种情况当真有些怪异。 …… “跟踪”他的人是齐箬雪,齐箬雪倒也不是有意的,牛老离开了广州,但剩下的很多文案事务需要齐箬雪这种具体办事的人来处理,今天一直忙到很晚才下班。她匆匆吃了个晚饭就来到流花宾馆,把那个信封给“梅兰德”送来。 她在宾馆门前停好车,穿过大堂来到庭院,却恰好看见游方踱着方步走向侧门,刚想打招呼人就已经出去了。她紧走几步也跟出了侧门,却发现游方看似慢悠悠的散步,但脚下的速度却挺快的,拐了个弯已经奔流花湖公园去了。 这么晚了,这小子去公园干什么,难道是想叫鸡?找小姐的话在宾馆房间打电话就可以了,去流花湖公园里钓流莺,弄不好就钻进别人设好的局里了,那伙流莺拉客,背后有同伙不是偷就是抢或者敲诈勒索。齐箬雪当然不可能经历过这些事情,但她在广州住的时间长了,隐隐约约也听说过一些。 这人明明就是个江湖骗子,照理说不会吃这种亏,假如真栽在这上面,算他活该!齐箬雪一边这么想一边就跟着游方进了公园,多少有点幸灾乐祸夹杂好奇看热闹的心理。 时间虽然不早了,但公园里人还不少,灯光明亮的开阔地带居然还有放着音乐跳交谊舞的,大多数是中年男女,搂搂抱抱转身旋步很是热闹。再往偏僻一点的地方走,灯光渐暗,三三两两成双成对大多是搞对象的,齐箬雪总觉得这些人鬼鬼祟祟不太正经,她平时晚间确实很少到这种地方来。公园不小,继续绕湖而行,前面的地方就相当偏僻了。 她一个大姑娘家,这么晚了一个人敢往这么偏僻的地方钻,也是仗着“艺”高人胆大。她练过武,自以为功夫相当不错,健身馆里教的跆拳道、空手道自不必说,甚至练过内家形意拳。 你说她一个精英白领学这些干什么?一方面是为了锻炼,保养身材,另一方面就是所谓的女子防身。很多出入写字间的现代女孩学历不低,但也绝不柔弱,不少人属于辣妹一族,不能拿过去的老眼光看性别了。冷美人齐箬雪则更狠,连形意拳都练过,而且功夫绝对不低,至少周围的人都是这么夸奖她的,很多男人的原话是:“这要是在古代,齐小姐完全可以成为一代女侠!” 这种话听的多了,齐箬雪还真以为自己身手不凡呢。而且她的坤包里还有一支高压电击棒和一罐防狼喷雾剂,现代女子行走都市江湖的常备利器,专为色狼准备。可不是她自己买的,是手下办事的小姑娘讨好特意送的,这么长时间也从没有机会用过,以她平时出入的场合,实在很难用上这两样东西。 齐箬雪远远的跟着游方,发现这小子还真是来逛公园的,目不斜视已经绕着流花湖走了大半圈,同时也领着她在偌大的公园里溜了大半圈。假如旁边人看见这个场面,也许会偷着乐,就像一个有偷腥嫌疑的老公,被醋火中烧的老婆跟踪,企图来个现场捉奸。 齐箬雪远远的看着“梅兰德”夜色中的背景,不知为何气不打一处来,见他走到湖边一处林荫环绕偏僻幽暗的地方,心理突然有了一种恶作剧的想法,想借机给这小子一个教训! 游方昨天借着翡翠戒指的话题,对她的评价真的十分准:“假如意识到心境过去(于)凄清沉郁,年轻人总会设法找些娱乐换个心情,但你若刻意为之反而会比较冲动,做出一些与日常形象很矛盾的事。”平日里若看见齐箬雪,真的难以想像她能做出这种事。 见到四下无人一片黑暗,“梅兰德”也毫无防备之心,齐箬雪踮起脚尖悄无声息的紧走几步跟了上去。她想“偷袭”游方,却没看出对方正在练习高深的内家功夫,散步也可以练习内家拳法的境界,还不是她这两把刷子能看穿的。 偷袭就偷袭吧,多少认真一点啊,她却不,左手拎着坤包,右手拿着那个装钱的信封,企图从后面上前,一步将游方趟倒摔进路边的草丛,顺手把信封揣到他怀里,然后自己闪身而去,让那小子看都看不清。这样的话,钱给了,气也出了,也将那小子吓个心惊肉跳! 就算以刘黎的功夫,与游方动手也不敢这么托大呀,好歹得把架子拉足了。齐箬雪竟然就这么过去了,且她并无伤人之意,只想给游方一个教训。 …… 游方款步而行,湖边小道转了个弯,绕过一株枝条茂盛的垂柳树,光线非常暗几乎一片漆黑,迎面突然刮来了一阵风,此刻背后的偷袭者处于逆风处,借着风势掩盖声息是最佳的出手良机。果不其然,树后嗖的窜出一条黑影,左手拎着坤包,右手拿着信封,动作敏捷无比,一个箭步就落在了与游方肩并肩的位置,顺势脚下一趟往右侧一靠,右手也向他怀中伸去。 游方心中暗骂了一句:“黑灯瞎火,打瞎子拳!” 齐箬雪未出拳未起脚,就是步法一趟身法一靠,从踝部开始发力,膝、胯、肩微微一送,企图用劲力将人打倒,这是形意拳中的熊形,俗称狗熊蹭痒痒。字面的意思说的轻松,但这一下能把人撞的飞出去倒地,却不会受伤,至于倒地之后磕哪碰哪受的伤,就与拳劲无关了。看她发力撞的方向,是要把游方撂在湖边湿润的软泥地上。 “狗熊蹭痒痒”这一招游方是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练拳时吃过无数次亏。他的内家拳是跟莫家原的三舅公学的,也经常在三舅公家里吃中饭。三舅公吃饭不喜欢老老实实在桌边坐着,而是端着一只大碗,蹲在院子里的磨盘上吃。 游方那时候很调皮,总想试试三舅公的功夫有多高,在旁边突然推一把,看看三舅公能不能把碗打翻。结果三舅公往往看都不看他,笑呵呵的起身一个趟步,就能发劲将游方趟倒在地坐个屁墩。 假如游方还不服气,缠着已起身的三舅公就想打翻他的碗,三舅公也不出拳起脚,手里端着碗以步法一趟身法一侧,还能把游方撂倒。在院子里走上一圈,反反复复能把游方摔个七荤八素,这就是形意熊拳的厉害之处,普通人哪能架得住站立起来的熊瞎子一蹭?拳法只是取其神而非拘其形,三舅公端着碗在院子里转圈的姿势很潇洒,并不像一只晃晃悠悠的大狗熊。 三舅公只说这是乡下卖艺人的土把式,叫瞎子拳。游方后来去了北京也算见多识广,在图书馆查了不少武术资料,知道自己所学是形意十二象,但心中还是称之为瞎子拳,从小习惯了。他此时的功夫,已经明显超出了当年的三舅公,而齐箬雪那两把刷子,也就是刚刚学会了架子会发劲而已。 齐箬雪一发力,既没有撞空,也没有把对方撞飞,假如这一招是狗熊蹭树的话,她就是蹭中了一棵根底下带滑轮自己会移动的树。形意拳有飞、云、摇、晃、旋五种身法,游方使了个云字诀,就似身形会飘一般往右侧一滑,卸掉了齐箬雪这一撞的劲力,同时肩并肩也等于把对方扶住了,发出嘿嘿一笑。 他可没使坏,假如晃步旋身绕到左侧,借力再加一撞的话,能把齐箬雪撞飞到流花湖里。他已经看清了对方拿着一个信封往自己怀里塞,也认出了来人,就算没看清面目,这么近的距离用鼻子闻也知道了,就是昨天齐箬雪的体香以及护肤品散发的气息。 一撞的劲力被卸掉,就似真的贴过去在对方身上蹭痒痒一般,还听见游方嘿嘿一乐。齐箬雪花容失色,一惊之下跺右脚后退半步转身面对游方,下意识的起左腿顶膝,右臂也一肘就击了过去。 呦,这是哪一出啊?明明是形意拳的架子,转眼怎么又变成跆拳道了?其实齐箬雪倒也不是故意的,学过格斗的人都有应激式的反射性动作,凭练习与实战积累的经验,转脑筋去想招式是来不及的。 而游方的反应则更快,已经半转身在黑暗中来了个面对面,重心稍微一低,同样抬起左腿,膝盖前顶脚向下踩,不轻不重的悬空踏在齐箬雪的左脚面上。下盘这一招连守带攻,起左脚屈膝顶出,一方面是护住自己挡部的要害,另一方面近身可以直接攻击对方的小腹。 游方这一招可是收了大半,并未真的去顶齐箬雪的小腹,以他的劲力假如击中女子的这个部位,伤害可太大了。只是恰恰于离地三寸多高的地方悬空踩住了她的脚背,让她的腿无法发力顶起来。同时锁肩微一屈身,双手在胸前一拢、往外一分,隔开了齐箬雪的肘击,顺势向前一扑。 游方这一招说的难听点叫“狗熊扑树”,说的好听点叫“熊鹰合击”。假如有人在森林里惹怒了一头大狗熊,见势不好逃上树,狗瞎子发起狠来会直接扑到树干上,树不够结实的话会被连根拔起扑倒,就是这一招发劲的含义。他连攻带守,上盘双臂是由内向外格再向前伸,双手的动作是扑、抓、按相接。 对方一开始使出的是熊形,游方应付的很轻松,就像练拳时师徒拆解一般,以熊形对熊形。但形意拳不是教条的一形就是一形,都讲究各形相合,游方下意识使出的就是熊鹰合击,狗熊的强横带着鹰爪扑击的犀利。 齐箬雪哪能挡得住他啊,再说离得太近周围光线也太暗了,肘击刚被格开,紧接着前胸就被对方的双手攥住。扑击的动作要把重心放低,哪怕是飞起来也要把重心往下压,游方是原地扑击屈膝猫肩,双手平伸出去正好攥在齐箬雪的胸脯上,不偏不斜握住两团暖玉温香般的软肉,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指掌间充满弹性的微颤。 下一个动作是什么?假如真是格斗,自然是发鹰爪劲拢指,全身的力量都扑下去把对方按倒在地,单膝顶住小腹,双爪一锁,对方就根本动不了了。 然而游方还没发力,齐箬雪已如触电般全身都软了,妙龄女子的这个部位,哪能经得起这种抓法?她是又惊又臊,同时有一种恐惧感袭遍全身,对方发出嘿嘿淫笑,分明是在非礼呀!偏偏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她哪里经历过这等场面,想反抗,全身却莫名的失去了力量止不住的发抖,一瞬间嗓子眼发干,想大声喊都喊不出来。 提到鹰爪,抓出去并不像外行人以为的始终如铁钩般坚硬,恰恰相反,含劲未发之时手感相当温柔。俗话说“出鹰爪如摸鱼劲”,就像伸手去抓水里的游鱼,既灵巧又柔顺。假如握在了女子的**上,其手法就类似于**与挑逗。等到抓中的一瞬间,五指发出寸劲化柔为钢,这才如铁钩子一般,水中的游鱼都跑不掉。 游方一伸手就知道自己抓中哪里了,哪里还能发出铁指寸劲,就算想辣手摧花也不带这么干的,再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齐箬雪发出一声惊惧的娇呼,全身一软,紧接着就向后仰面摔倒。原来是游方手指一张掌心微微一吐,运内劲崩及全身却不伤触手的这两团软地方,把她给推了出去。 游方的身后是湖岸,而齐箬雪身后的道旁是一片长着柔毯般草地的小山坡,她正好仰面躺在草地中,就像主动迎接对方扑上来的姿势。紧接着她一轱辘就爬了起来,低吼一句:“你这个流氓――!”听声音都快哭出来了,拎着坤包头也不回的跑掉了,很快消失在树影婆娑的湖岸小道上。 双方的动作拆解说起来有些复杂,但从头到尾也不过几秒钟的功夫,齐箬雪冒冒失失去“偷袭”游方这种高手,没受重伤就算走运了。而游方接连两次出招中途收劲,特别是最后那一下,把自己也晃的差点没站稳。真要是高手之间的格斗,哪容这样留情,也就是齐箬雪的功夫与游方相差太远了,他才能收得住。 游方站在黑暗中,揉着犹带淡香体温的双手心,小声的说了一句:“我真没耍流氓!……谁知道你是来送钱的呀?” 草坡上落了一个信封,口已经散开,里面的钞票撒出来一多半。游方走过去,一边叹气一边弯下腰拣钱,再不收下也对不起人家姑娘一番送上门来的心意,这毕竟是钞票不是废纸,就算是废纸乱丢在公园里也是不对的。 光线太暗了,以游方的眼力在草地里找钱看得也不是很清楚,为了确定没有遗漏,将周围仔细翻了一遍,然后一边数钱一边回味刚才的事情。前因后果他已经猜测的**不离十,心中暗道:“凭什么骂我流氓?从拳脚论,以熊鹰合击破解你那一招有什么不对吗?至于摸着那里,能怪我吗?……我要真是歹人,在这种地方,恐怕早就顺势把你按倒……唉,上哪儿说理去啊!” 转念又一想,自己真的很委屈吗?那倒不一定,胸也摸了,钱也拿了,什么便宜都让他占了,再说便宜话反倒显得自己有些不地道了。假如天天晚上出来散步都能遇到这种事,既有美女可摸又有钱可拣,游方也不会很不乐意,虽然他不是故意的。 昨天他就看出来了,齐箬雪应该练过功夫会两下子,但并没有太在意。现在有钱的时髦女郎,去健身馆学点女子防身术一类的功夫也正常,既锻炼身体又权充减肥保养身材。看她刚才的身手还不错,对付两个普通的小流氓没问题,但冒冒失失想教训游方这个“流氓”,真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数完钱不多不少正好五十张,指尖却微微发腻有一种嫩滑的感觉,不是因为点钞票,而是刚才那一握的回味。此刻的游方有点像鲁迅笔下刚摸过小尼姑的阿q,莫名想入非非了,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又不是没有性经验,而且很久没有真正碰过女人了。 刚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现在仔细回味……那感觉确实很……,穿着衣服看她的身材显得不是特别夸张,伸手摸了才知道真是尤物!游方的心情有些躁动,连身体都起了一丝反应。 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反应与杂乱思绪,游方随即收摄心神发动小雷音咒,继续跨步前行,顺手将钞票揣入怀中,却不小心碰到了秦渔的剑柄,想起了自己下一步的打算。离开北京已经一个星期了,所做的事一直是为了吴老的遗愿,如今元青花之事告一段落,该考虑师父刘黎交待的三个任务了。 五十九章、相忘于江湖 五十九章、相忘于江湖 走出树荫下的幽暗处,湖对岸公园里的灯光已经熄灭不少,夜毕竟深了,有家可归的人们都已回家。都市上方的星空有些稀疏朦胧,但是抬眼望去,远处错落林立的高楼中还亮着不少灯光,宛如都市夜晚的星空。 就算在闷热的广州,此刻站在流花湖边也能感受到一丝夜气阴寒,东边的天空不知何时升起一弯细细的月牙,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月光柔柔的照在湖面上,水中央浮现一片朦胧的雾气。游方很熟悉这种场景,恍然间仿佛又回到了北京玉渊潭――他最初养剑的地方。 今晚当齐箬雪从身后接近时,灵觉中听见秦渔发出了一声似是撒娇打哈欠般的轻吟,难道剑也会撒娇吗,还是游方自己心中对它的感应?与向左狐那一战,古刃秦渔的灵性受了不小的损伤,需要以灵觉的力量养剑休复,否则拖得时间久了,游方以精神共鸣赋予它的独特灵性就会消失,仅仅就是一把犀利的煞刃而已,需要重新再养成,但曾经的很多机缘都很难再重复了。 这一周的时间,游方忙了很多事,却一直没养剑休复它的灵性,难怪会在灵觉中听见它发出那样的声音。既然正好走到秦渔“有感觉”的地方,那就趁此机会养剑吧。时间恰好进入子时,游方没继续再走,在湖边一株垂柳树下端坐,秦渔出鞘持在身前,以灵觉汇聚生机灵气,以心神安抚感应剑之灵性,缓缓滋养,宛如与身心一体。 一个多时辰之后,游方微吐一口长息抬头望去,养剑心法欲收未收,湖面上的水雾仿佛汇聚为一名血肉肌肤如脂玉凝成、面目与身姿都无可挑剔的女子。每次养剑的最后一步,游方总能看见“她”,世上并不存在这样一个女子,而是游方“心像”所见,是他与这柄剑共同经历的奇特机缘所赋予的拟人化形象,与其灵性一体。 “她”的名字应该与剑一样就叫秦渔,此刻的秦渔身形却有些飘渺,身披的白纱裙也在夜色中飘浮仿佛随时会化作雾气散去,隐约可见那堪称完美的妙曼**。既然是心像所见,当然与游方此刻的心境有关,秦渔的身姿散发出有点眼熟的冷艳高贵气质,但目光却增添了灵动气息,看着游方似有些娇怨的嗔意。 这一次养剑尚不能使秦渔的灵性完全恢复,看来还需要多耗一番心血,以自身的生机去滋养、以心神去抚触凝炼其物性,待到完全休复之后,其灵性将会更将精纯强大。广州的地气不如北京那么浑厚精深,找一个非常合适的地方不容易,这里的环境还算不错了。 天亮之后游方就要退房离开流花宾馆,不论以后住在什么地方,每天子夜还是辛苦一点赶过来吧,既养剑也锻炼自己的灵觉。这个地方也算是秦渔的灵性随遇挑选的,令游方稍感无语的是,整片流花湖公园地气最适合养剑之处,就是他曾“非礼”齐箬雪的湖畔那株垂柳树下。 想起齐箬雪,游方只能苦笑,还有一丝歉意的,自己何苦招惹她呢,虽然不能说主动耍流氓,但从前因后果看至少有调戏的嫌疑。江湖中偶遇,没必要无事结仇怨,人家毕竟是个大姑娘,还是正式道个歉做个了断,也好让她顺下这口气。 至于今后,游方自然不会再想与她进一步打什么交道,虽然身体的**似乎很有些感觉,但从感情角度对她却没什么兴趣。且不说齐箬雪的年纪可能比二十一岁的游方大了好几岁,而且游方这种江湖游子,与她那种坐写字间的高层白领精英,也不可能有什么生活上的交集与太多的共同语言。 他想起了一句话,伟大领袖**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谈恋爱,就是耍流氓!”那么,不谈恋爱,只是不小心摸一下,总不能算吧? 将来究竟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呢?游方自己也想不明白,这种事情只能随遇随缘,无法预先设定好再去强求。在北京的时候,谢小仙对他似乎有所好感,但游方明白,两人之间的可能性太小了。 且不说那一身警服,谢小仙为了表达感谢,曾特意说过他“其实”是个好人,一般这种话是不用当面说的,除非她潜意识中很矛盾、想强调别的意思。她看向他的目光中,有一种她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期盼,同时还带着另一种审视的情绪,让游方想避开。 无论如何,离开北京之后,谢小仙在他的生活中已经消失了,江湖中偶遇擦肩而过而已,过了明天,齐箬雪也是如此,九流混杂偌大的广州、上千万人口,他们只是不相干的两个人。 快到凌晨两点的时候,游方才起身返回流花宾馆,可能是受这一夜心情萌动的影响,他一边走一边手抚秦渔,似是玩笑般的说道:“只惜你不可能真的是我所见的人,要不然,我今天就搂着你睡,好不?” 假如旁人看见他这样与一柄匕首说话,一定会认为这小伙精神不正常,是不是感情上受过刺激? …… 齐箬雪咬着嘴唇跑出了流花湖公园,一手拎着坤包,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掩着胸襟,粉脸发白眼圈却是红的,她被吓着了,同时又感到异常的委屈与羞臊。回到流花宾馆门前,坐进车中才反应过来,“梅兰德”其实并没有把她怎样,也没有追来。 刚才掏车钥匙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包里还有电击棒与喷雾剂这两件“防狼利器”,在公园里却根本没用上,因为不是别人要袭击她,而是她跟在后面企图偷袭别人,不料一出手反倒被吃了嫩豆腐。 没看出来,那个小混蛋居然身怀绝技,简直就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啊!当时的场面,别说有这两样东西,就算包里有一支冲锋枪也够呛能防得了身。她匆忙开车离开了这里,就似在躲避什么冤家对头。 在路上双手扶着方向盘,不知是刚才的感觉仍在还是自己的心理左右,齐箬雪总觉得胸房隐约发胀,那混蛋出手可真……齐箬雪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自己胸前留下了十个指印,否则怎么会这样呢? 齐箬雪以前不是没有交往过男友,也有**经验,以她的经历在现代都市中这也正常。但在夜间幽暗的公园里,被人如此“非礼”的经验可是一点都没有,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回到家中,赶紧去浴室冲澡,就像身上有一种令人厌恶心烦的气息要急于洗去。脱了衣服又站在镜子前,首先检查自己的前胸。没有看见想象中的手印伤痕,揉一揉,感觉也没有一点被侵犯受伤的痕迹。 游方真的没有伤她,一路上都是齐箬雪自己莫名的身体反应而已。但是那一握实在太突然了,尤其是后来的那一推,对方手心好似有两股电流,让她几乎毫无反抗能力就仰面躺在草坡上。 好恐怖的场景啊,假如对方真有歹念,简直不堪设想!回想到这里,齐箬雪也明白自己太冒失了,而对方应对偷袭的还击,不论是恶意还是善意,但绝对没有歹意与邪欲,否则凭他的身手以及当时绝佳的“作案”环境,自己此刻还能完好无损的回家吗? 可是,可是,那人仍然是个混蛋小流氓,对女人出手用那么下流的招术!现在回忆起那一幕,齐箬雪的身体仍不禁有些发抖……嗯,怎么还有些发烫?她突然觉得镜中的自己,姿势似有点放荡下流,一瞬间脸就红了,立即转身进浴房冲澡,特意将水温调的很低。 这里夜里,齐箬雪也说不清睡得好还是不好,总之做了一个很混乱、很夸张、平时不敢想象的梦,梦中的内容难以启齿,对谁都不能说! 第二天上班后,早上九点多钟,秘书送来一封信,是有人特意送到楼下收发室的。齐箬雪一眼看见信封就觉得眼熟,赶紧将秘书打发出去拆开了信,果然是那个江湖骗子小混蛋写来的,全文如下―― 齐箬雪小姐: 我见牛然淼前辈,并无私意,只为转告他人之言。白云山谈风水,亦是随口无心,未存冒犯之想。关于冷翡翠之说确有依据,但语多夸张弄巧,齐小姐不必太过在意。 昨夜猝然应对芳踪,举止失措无礼,特此致歉!若你我设身易地而处,想必稍可见谅,留书谢罪,今后绝不再扰。 另有一言相劝,齐小姐妙龄貌美、身份娇贵,勿再行昨夜轻身涉险之举。 梅兰德 2010/9/12 现代都市年轻人,小事发短信,大事发电邮,杂事打电话,或者网上及时联系,除了商务函件、合同账单寄送之外,已经很少有人亲笔写这种书面的正式信件了,就连男女搞对象,情书都是电子版的。至少齐箬雪从没有收到过纯粹意义的、完全手书的私人正式信件,这是第一封。 她的第一反应是有些赌气的想把信撕掉,然而看了半天,叹了一口气还是将这封信收进了右手边的抽屉里。昨天的事,就算人家不道歉,她还能怎样?看信中的行文习惯有点古白话的风格,这人是读什么书长大的? 想了想,她打了个电话给流花宾馆的前台,打算托服务员转告一声,就说信收到了,事情到此为止,今后不必再有什么联系。不料服务员告诉她,梅兰德先生今天一大早就退房走了,有事的话,还是自己联系他吧。 齐箬雪叫来秘书,将前一段时间元青花征集活动的登记材料翻了出来,查到了“梅兰德”的手机号码。她想了半天,不知为何还是拨了这个号码,然而对方已关机转留言秘书台。齐箬雪当然没有留言,她也没想好说什么,把电话挂断了。 过了一会儿,她把那封信从抽屉里掏出来又看了一遍,发现对方本就没打算留下任何联系的线索。游方够节约的,信封用的就是齐箬雪装钱的那一个,信纸用的就是流花宾馆客房里的便笺纸,字是用铅笔写的,工整而标准的宋代工艺书体。 她本来就不想再与这个人打任何交道,但此刻却没来由感到莫名的惆怅。她起身站到窗前,望着亨铭大厦窗外远近林立更多的大厦,那个人,已如游鱼一般消失于这都市江湖中。 …… 游方真如齐箬雪感觉的那般,在这都市江湖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留痕迹吗?他自己倒是想这样,但此刻的游方正在忍不住直皱眉,心中暗道运气怎么这么寸!陌生的偌大广州,出来租个房子,怎么就一头撞进熟人家里去了? 游方今天送完信就去看房子,中介事先已经联系好三个地方,随时都可以去看,只要中意,现场就可以交押金签合同租下来。很少有人像他这样已经没地方住,当天现找房子租,但是游方不在乎,他最在意的只是地气环境,包括周围的大环境与房子内部的小环境,其他方面的条件倒不是很挑剔。 就算是没有家具的空房子,只要满意,他也可以暂时落脚再置备其他的东西。至于会不会碰上中介或假房东的欺诈事件,在广州的租房一族时常会遇见这种事,但游方这种江湖老油条并不担心,在这方面他倒是体现了相当的艺高人胆大。碰不上最好,假如真的碰上了骗子,倒霉的恐怕只能是对方。 游方没有碰到骗子,相反,他遇到了自己认识的人当中,可能最不会骗人的一位――林音! 游方首选的地点,位于广州市区被复杂的珠江水系分隔出的一个岛型地带上,只是大部分人没有意识到这里也是珠江中的一个岛。他看中的房子离地铁二号线与三号线都不远,在客村站附近的一个小区中。 这里的周围,分布着中山大学、龙潭公园、瀛洲公园、商法大学,尤其是岛内东边主生发之处有大片的绿地林木,西边主收藏之处就是中山大学校区,在这个人烟混杂的城市中难得清净精纯,地气灵枢还能遥相呼应。外围被珠江水系环绕,聚拢阴阳调和不枯不腻不窜不滞。 他当然还能找到更好的地方,比如牛然淼下榻在风景区中的小山庄,但也得住得起才行,现有的条件下,选这里是最好了。他却没有想到,这套房子就是林音对外出租的。 虽然事出意外,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毫无道理,林音在广州的两套房子,地点都是狂狐亲自挑的。狂狐也是一个颇懂风水的人,虽不如游方那么精通但也是内行,大环境上的选择思路基本上都差不多。这两套房子离的不远,分别在两个小区中,但小区中间就隔了一条不太宽的马路。平时彼此互不相扰,而有事时走动察看很方便,最适合一套出租、另一套自住。 林音自己住在那套两室两厅一卫的房中,将路对面小区中那套三室两厅两卫的大房子出租,广州的房源中介公司很多,小区门口就有一家连锁房屋中介公司的网点,林音就把房子托给他们代理。她来到广州也不过一个多星期,广告刚刚挂出去没几天。 这天上午,游方背着旅行包来到与中介公司联系好的地点,就是这家小区门口的店面中。接待他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子,姓张,游方很有礼貌的叫她张大姐。简单说了几句话,见游方的态度很痛快,张大姐就先带他去看房,反正也不远,也就是走几步路而已。 进了小区,走进一栋楼,上了三楼来到一户人家门口,张大姐道:“就是这里了。” 游方一路上都在以灵觉感应环境,觉得还不错,应该可以租,假如屋子里面也没有什么问题话,今天就不必再看另外两处了。走到门前时,游方运用灵觉仔细感应小范围地气,不经意间迈了一步,站在了张大姐的前面。 房东就在这里等着,听见张大姐的声音打开了门,与游方四目相投两人都很惊讶。游方的神色非常意外,心中恨不得转身就走。而林音是又惊又喜,高兴的惊呼道:“游方,怎么会是你?快,进来坐!” 后面张大姐也很惊讶,错愕的问道:“小林,他就是来租房子的,你们认识啊?” “北京认识的朋友,没想到会这么巧!……张大姐,你也进来坐。”林音很热情的将两人都请进了客厅,还顺手关上了房门。游方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在茶几旁的一张红木长椅上坐了下来,但林音接下来的举动,让游方好悬没坐稳。 只见她在第一时间掏出手机,快速拨通了一个号码:“谢警官,我联系上游方了!……不是他给我打电话,直接到我家来了,人就在旁边坐着呢!……什么,你要和他说话,有事想问?好的,我这就把电话给他。” 六十章、捶岗 六十章、捶岗 一开门看见林音,游方想哭的心的都有。一进门林音就拨通了谢小仙的电话,然后兴冲冲的把电话递给了他,就像好市民向警方通风报信立了多大功似的,游方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枉他号称江湖小游子,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北京,但对于谢小仙来说,他这次是有生以来最失败的逃遁。 不是谢小仙这个警察本事有多大,能够抓住他,而是他这条游鱼自己一头撞进了网中。游方在心中暗骂林音太多事,却不得不接过电话,还说了声谢谢。 “小游子,你又在动什么歪心思?一声不响就离开北京,追着林音去广州,是看人家长得漂亮人又单纯,想来个骗财骗色吗!难怪一声招呼都不打,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先前还那么信任你,主动求你帮她的忙,我可警告你……” 谢小仙在电话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问罪,听语气也能想到,此刻她的俏脸一定因恼怒而涨红,如果穿着警服的话,笔挺的制服下面,胸脯也随着急促的呼吸而起伏,生气的样子既可爱又可怕。 也难怪她会有这么大的误会,游方的所作所为在她这名警察看来,图谋不轨的嫌疑真的太明显了。发了个短信就告辞离开,然后就再也联系不上,分明有躲着她的意思。游方在短信里告诉谢小仙,如果有李秋平的消息会与她联系,谢小仙就想到了林音。 要找李秋平的人是林音,游方与谢小仙联系还不如与林音直接联系,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于是谢小仙就给林音打电话,一方面询问关心她的近况,同时也特意嘱咐,假如游方与她联系了,别忘了将联系方式告诉自己一声。林音可真听话,游方一进门就通知了谢小仙。 谢小仙是既吃惊又生气,她万万没想到游方是跟着林音去了广州,而且直接找到了她的家中。林音为人单纯,如今在广州也算是举目无亲,一位年强貌美的少妇,手里的两套房子至少也值两百多万,是心存不轨之徒最佳的骗财骗色对象。 游方的“底细”谢小仙也清楚,是中关村站街卖光碟的江湖小混混出身,且熟悉各种坑蒙拐骗的勾当。恰恰就是在了解林音的情况后,一声都不响就消失了,却突然出现在广州林音的家中。谢小仙身为警察,会怎么想? 还有一层情绪她自己没意识到,上次在北京遇见林音,游方的态度就很关心,让谢小仙莫名有点不高兴。林音去广州就是出自游方的“指点”,然后游方也跟去了,谢小仙得知“真相”之后就更加不悦,在电话里开口就是一顿训斥。听她的语气也就是离得远没别的办法,假如在面前的话,恐怕连手铐都掏出来了。 游方这么机灵的人,一转念就知道谢小仙会怎么想,他真是比窦娥还冤呐!这位小姑奶奶说话也不知小点声,万一让别人听见了多尴尬呀?电话里的喝声一起,他连忙高声遮掩道:“喂,谢警官呐!……你说话大声点,我听不清。……屋里信号不太好,我去阳台上接。” 一边说话,一边起身逃难似的躲到阳台上,顺手关上门,这才粗着嗓门呵斥道:“谢小仙,放尊重点,不要太过分了!你是警察,就能把所有人都当流氓吗,有这么说话的吗?也就是离得远,假如在眼前,看我不揍你!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啊,一张嘴就出言不逊,你必须为刚才的话道歉!” 游方没有低声下气去解释什么,这一嗓子把电话那边的谢小仙给吼懵了,她从未听过游方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好似真要揍她一般。她本来很生气,但游方这么开口,一股怒气反而消了大半,过了半天才呐呐的问道:“小游子,你自己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态度仍有些凶巴巴的,但已明显底气不足。 游方话说的虽然重,但谢小仙若能看见他的表情,会发现这小子在偷笑。江湖人开口“捶岗”那一套,终于也有用在警察身上的一天,他哪敢真揍她,又不是两口子,岂不成了袭警?别说游方是冤枉的,就算谢小仙没有冤枉他,一般老江湖开口反诘都会这么说,这种事情“阴谋”没有败露之前,谁能认定他是骗子,就算法官也不能。 反正谢小仙远在北京,这里又不是她的辖区,游方索性也过过教训警察的嘴瘾。听谢小仙的语气软了下去,游方的语气中怒意不减:“我好不容易在广州找了份正经工作,单位报到时间卡的紧,只来得及打声招呼就得走。这几天忙的连房子都来不及找,一直住宾馆呢,今天请假出来租房子,恰好碰到林音,却莫名其妙被你泼了一身脏水!” 谢小仙的语气更弱了:“你是来租房子的,我就不信了,怎会这么巧到了林音家?” 游方没好气的反问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反正就是这么巧!我是通过中介公司找的房子,人也是被中介领来的,事先不知道房东是谁,中介的广告上也没写林音的名字。……算了,懒得跟你说了,你自己问林音好了,我把电话给她。” 谢小仙的语气有点发慌:“别,别,别,我想起来了,林音姐的确是这么对外租房子的,还是我建议她这么做的。……她不在你旁边吧?” 游方气哼哼的说道:“她不在旁边,我在阳台上呢,差点被你气得想跳楼。” 谢小仙的语气放松了一些:“真不好意思,是我想岔了,因为事情实在太巧了,职业敏感。……对了,你在广州找了什么工作,走得这么急?”她已经想岔开话题了。 游方不耐烦的答道:“工作也很无聊,这几天就是先去集团大厦写字间报到,还出去陪高层领导吃了顿饭。……扯这些没用的干什么?你还没道歉呢!” 谢小仙终于弱声道:“对不起,我错了,给你道歉,别再生气了。有机会不论是你回北京,还是我去广州,都请你喝酒,好吗?” 她没说请游方吃饭,而是直接说“喝酒”,一个大姑娘这么说话已经够意思了。游方心中暗道,谢小仙啊谢小仙,当初在中关村大街上把我铐进局子的时候,没想到还有今天这一出吧?口中却道:“我的态度也不好,误会而已,你不用这么客气。……既然你很忌讳我来找林音,回头就和她说一声,这房子我不租了,也好让谢警官您安心。” 谢小仙在电话那边又着急了,提高声调道:“你还在生气吗?一个大男人,就算生我的气,也别和林音姐过不去呀,她又没得罪你!” 游方:“那你想要我怎么做?” 谢小仙的语气又软了下来:“游方,你既然都进了人家了,总不好不租吧?林音姐刚到广州,暂时又没有工作,除了一点存款,房租就是她唯一的经济来源。她的房子条件不错,着急租出去租金又很低,你不吃亏,何苦不帮人家一把?反正你也要租房子,又不是要你把整套都租下来,就租其中的一间而已……就算我求你好不好?” 她在电话里竟然反过来求游方租房了。游方刚才进门时就看出来了,林音本打算是将三居室分成三个单间分别向外出租的。三个房间的门都开着,里面分别有同样的一床一柜一橱一桌一椅,家具很普通却实用,就是单身宿舍的标准配置,附近的市场中有卖的。 在中山大学康乐园校区附近,这种房屋出租方式很流行。大房子租金太贵,一般人承受不起,还不如自己在偏一点的地方买套小房子交按揭呢。这附近的学生、留学生、单身老师、进修者、考研者租房需求量较大,经济能力相对一般,因此都喜欢与人合租。 游方与中介联系时,说自己是到中大进修的,中介公司想当然也以为他也要与人合租,而游方并未提别的要求,他首先选择的是地气环境,其他的事,打算看了房子之后再谈。 假如事先知道是林音的房子,他根本不会上门,躲还来不及呢。狂狐就是他亲手杀的,来到广州怎会特意去租狂狐留下的房子?但此刻已经进门见到了林音,而谢小仙又在电话里如此求他,实在不好转身就走啊。 开了门一眼看见林音,她的反应很高兴,应是在这个城市中遇见熟人的惊喜。但游方能看出来,林音这段日子过的并不好受,她给人的感觉原本就似应在温室中被呵护的娇艳花朵,但如今却有掩饰不住的憔悴之色。娇艳带着憔悴,确实让人忍不住怜惜。 杀狂狐,游方没有一丝后悔,哪怕狂狐化为厉鬼从地下古墓中又钻了出来,游方也毫不介意拔剑再杀他一次。但世上一个人不见了,并非一了百了那么简单,否则游方也不会离开北京。面对林音,他还是有一丝歉意,这个女人本身并未对他犯任何错,却因此落到了如今的处境。 今天这种情况,还不顺手帮一把就说不过去了。狂狐一个多月前刚刚给了他五万块“好处费”,大概够租下这套房子一年半。游方打算与林音商量,自己一个人全租了,租期多长就按五万块钱算,以这种方式把这笔钱“还”给林音,而自己也不吃亏。 主意已定,顺水人情当然还是要送的,他在电话里故意说道:“既然是谢警官开口,我哪能不答应,这房子我租了,而且绝不讨价还价。怎么样,够意思吗?” “游方,你真是个好人,我谢谢你!”谢小仙在电话里又给他发了一张好人卡。 游方只得苦笑,他总不能告诉这位警花同志,林音的男人就是自己宰的,而“房租”也是李秋平给的。谢小仙的语气顿了顿,又以央求的口吻道:“我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林音姐一个人在广州那么复杂的地方,非要找李秋平不可,而她太容易吃亏上当了。你租了她的房子,又很有社会经验,有什么事不妨提醒一下,别叫坏人真的骗财骗色。” 这话倒是好心,游方答道:“力所能及的话,我会尽量注意的,你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谢小仙的语气莫名有些闪烁:“小游子,你自己可不要对她动坏心思,她够可怜了,经不起再次受伤害。” 这句话差点没把游方气乐了,语气一沉道:“谢警官,你放心,我早就说过对她不感兴趣,也不会有别的想法。就算忍不住真想干些什么,与其祸害这种女人,我还不如去夜总会找小姐玩呢!……但是话又说回来,啥叫坏心思呀?你管的是不是太宽了,就算我不打她的主意,谁还能不让别的男人追她吗?” 这话说得相当直白还有些放肆,同时也自损“好男人”的形象。他对林音当然没有什么坏心眼,但谢小仙在电话里的语气已经快变成向男人撒娇了,让游方有点怕,怕这位警花对自己动什么“坏心思”。 一番话将谢小仙噎的够呛,可转念也意识到自己的话的确有问题,游方与她又没什么关系,假如就是想正常的追求林音,她凭什么去管?于是缓了一口气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认为她对你不太合适。我关心林音,也相信你的社会经验,你能看出她身边的是好人还是坏人,有事别忘了提醒一声。” 游方很冷淡的答道:“好了,我明白你意思,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挂了,林音还有中介公司的人都在里面等着呢!” 谢小仙赶忙道:“那你去忙吧,别生气,再说一声对不起,有机会见面一定请你。” 游方挂了电话有点想笑,这位警花大概是审犯人习惯了,但在其他场合对江湖人开口“捶岗倒诘”的风格还是没经验,本想问罪,却三言两语就被拐反了。 谢小仙面带歉意的挂了电话,过了好一阵子才回过味来,今天有点不对劲啊?就发生的事情来看,她怀疑游方有所企图是完全正常的,换做谁都可能会那么想。若是巧合或误会,解释清楚也就罢了,而自己身为林音的朋友还是一名警察,适当警告也在情理之中。怎么从头到尾,自己却一个劲的赔礼道歉,就像做了错多么不应该的事,也太夸张了吧? 这个小游子,说话也太待人恨了!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嘴角却露出了微笑,也不知她在笑什么,右手一攥手机,姿势就似抓住了水中的一条游鱼。 …… 游方本打算自己一个人租下整套房子,但是回到屋里之后却改变了主意,不是想省钱,而是因为另外一人的突然出现。他在心中感叹:“今天是什么日子呀,老天爷是不是故意逗我玩,我在广州总共才认识几个人,怎么全凑一块儿了?” 就在游方去阳台上打电话的时候,张大姐有些担忧的问林音:“小林,你们认识,那这房子……?” 林音很客气的解释道:“如果他租了我的房子,人也是你们领来的,照常算中介佣金就是了,朋友打折的话,从我的租金里扣。” 张大姐这才松了一口,恰在此时她电话响了,是小区门口的营业点打来的:“又有人要来看房子,你们人手不够?没关系,让她自己过来就是,我来对她说怎么找。……近的很,进了小区过两排楼向右转,91号楼,二单元301,你直接按门铃上来就行。” 她放下电话对林音说:“小林,又有人来租房子了,是中大的女学生。”又不无担忧的看了阳台方向一眼:“就一个女孩,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和单身小伙子合租?” 林音:“来了再看吧,可以商量,如果就是不愿意,那也没办法。” 过了几分钟,门铃响了,张大姐按对讲机开了楼道的门,有人走了上来。来人进门的时候,游方恰好打完电话从阳台上进来,面对面四目相投,就听那人惊喜的叫道:“游方哥哥,怎么是你?” 这一声哥哥叫的真亲热啊,还从来没人这么叫过游方,叫得他差点心头一颤悠,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又遇见屠苏。 屠苏是中山大学一年级新生,报到的时候学校就会安排宿舍,住宿费应该与学费一起交了。就算她不想住在宿舍,广州还有亲戚家呢,这个涉世不深的少女,怎会一个人跑到这里呢?饶是游方江湖经验老到,也很有些想不通,很诧异的问道:“我是来租房子的,你到这里干嘛,总不会也想租房子吧?” 屠苏的表情却更加惊喜:“真是巧了,我就是来租房子的,还不清楚该怎么办呢,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游方一头雾水:“你们学校难道没宿舍吗?再说了,我记得你大姨家也在广州啊?” 屠苏脸上惊喜之色稍退,看了一眼旁边两个不认识的女人,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游方暗自一惊,难道这小丫头出了什么事,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 还没等游方细问,一旁的张大姐早已惊讶的嘴都合不拢,她以前至少领过好几百号人看过房子,这种情况可是一次都没遇见过,此刻才反应过来,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小伙,你们也认识?” 六十一章、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六十一章、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中山大学新生是九月九号报道,屠苏先到大姨家住了几天,然后就去学校办理入学手续,这几天很忙,一直没有来得及与游方联系。她读的是社会与人类学学院人类学专业,当然是身为外交官的父亲替她挑选的高考志愿。 中山大学有四个校区,除了珠海校区之外,其余三个都在广州市,在大学城一带的东校区新生最多,但屠苏的宿舍却在大一新生很少的南校区,也就是中山大学的康乐园校本部。这里的宿舍楼比较旧,气氛稍显阴郁。她分配的是四人间,一年住宿费一千二,水电上网费用另算,相对而言比外面租房便宜多了。 屠苏的姨妈家位于东山湖公园对面的东湖西路,在中山大学北边隔着一条江不太远的地方。这套房子本来是屠苏母亲的,在她调动到北京之后,以很低的价格卖给了姨妈,不仅比市场价低,而且以现在看来1997年的房价本就不是很高。 在屠苏来广州之前,大姨在电话里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对她的父母说:“小苏来到广州,住学校干嘛?就住我家得了!离中山大学那么近,又不是没空房间,还是她小时候长大的地方。……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像照顾亲闺女一样照顾好小苏的。” 有时候亲戚忽悠人比外人更有欺骗性,或许她并不是存心忽悠,就是为了表达一种亲情或要个面子,话赶话就得这么说。屠苏的父母当然没有太多的疑虑,就对女儿说:“如果宿舍住的不舒服,就住姨妈家里,反正那里是你小时候住过的老房子,不会不习惯,生活上还有人照顾。” 屠苏提前来到广州就住进了姨妈家,这套房子是老式的三室一厅一卫,姨妈与姨父住一间,表哥住一间,也给她单独收拾出来一间,就是屠苏小时候住的那间。刚开始几天屠苏还挺高兴,等兴奋和新奇劲过去之后,就觉得很不自在了。 姨妈今年四十六,做为中年妇女来说保养的很好,身段皮肤都不错,人长的很像屠苏的母亲十分标致。她结过两次婚,十几年前嫁给了现任丈夫胡行健。胡行健是做家装产品与建材生意的,在本区城建单位还有些小关系,虽算不上什么大款但生意还不错。表哥今年二十六,并不是姨妈亲生的,而是胡行健的前妻所生。 姨妈家不仅有车,在新城区还有一套房子对外出租。之所以住在现在这套老房子里,是因为这里生活方便,环境又不算很乱。自从去年从单位内退之后,姨妈就不上班了,除了白天买菜与江边散步之外,经常招集一帮街坊邻居在家中打麻将,有时候打到很晚,反正她闲着也没什么事。 但这种环境对屠苏来说就显得很嘈杂了,姨妈毕竟不是亲妈,她也不能说人家什么。姨父的生意很忙,每天起的很迟,但很晚才开车回来。表哥今年二十六,在区地税局工作,是姨夫费了好大的劲托关系才把他弄进去的,每天好像很忙的样子,经常在外面吃晚饭,回家时已经喝的差不多了。 家里的装修虽然新,但房子的结构已经比较老了,只有一间不大的卫生间。起床后、睡觉前一家人的洗漱都在这里,进进出出确实有点不方便,有几次屠苏晚上洗澡,表哥喝多了回家,差点就撞进来了,搞的好不尴尬。 屠苏甚至有点怀疑,表哥是不是故意想偷看自己洗澡?也许这仅仅是一个误会,无辜如游方者,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真不是故意的,也许也有故意的成份,谁也不敢保证。但这些话没法说出口,谁也不好主动解释什么。 就算这些问题都可以克服,但还有一件事是屠苏最忍受不了的。来到广州没几天,姨妈就开始张罗着给她介绍对象。时代真是不同了,屠苏今年只有十八岁,刚刚上大学,要是放在以往,长辈都会防着她早恋呢。 但是现在的大学生,上大学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找对象,毕竟毕业之后到了社会上接触人的范围不可能再有这么大、关系这么单纯,所以在大学里这种现象已是习以为常,甚至受到某种鼓励,很多人一上大学就开始琢磨或被琢磨了。 来到广州短短一个星期,姨妈借着介绍牌友孩子的名义,给她介绍了好几个对象,年纪从二十多到三十多的都有,都是区里城建部门有关领导家的孩子。姨妈对这件事显得相当热衷,并且对屠苏说:“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呀?就是嫁个好老公能过舒服日子!上大学嘛,一方面是为了将来有个好出路,更重要的,还不是为了条件更好、能碰上更好的男人?” 屠苏对姨妈在这方面过分的热情有些不知所措,她根本就没想,也一点都不感兴趣。接连拒绝了好几次所谓的“相亲”之后,姨妈反倒有些不悦了,开玩笑似的问她:“小苏啊,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姨妈给你介绍,该不会是看上我们家小锐了吧?” 小锐就是姨父与前妻所生的表哥,这虽是一句玩笑话,也让屠苏心里感觉十分膈应,这里没法住下去了。 姨父胡行健倒是个厚道人,也看出屠苏不自在,私下里对她说:“你姨妈这个人,就是成天闲的多事,倒也没什么坏心眼。而我生意太忙,也没空多关照你,如果你在家里住的不太习惯,可以回学校宿舍住,平时或者周末随时回来,房间就给你留着。想吃什么就说一声,衣服床单也可以拿回来洗。” 就算姨父不这么说,屠苏也打算找个借口搬回学校了。此时已经开学两天,到了宿舍却遇到另一件很意外的事,她那张床被人占了,不是别的同学,而是同寝室的另一位学生的母亲。 说起同屋的这位女生,其实也挺不容易的,来自湖北的一个小县城,父亲已经去世,母亲已从工厂中内退,每月大概有八、九百块的退休金。女儿考上了中山大学之后,母亲就收拾东西把家里的房子租出去了,然后和女儿一起来到广州,打算就在这里伴读顺便在校园里做些小生意。 申请了助学贷款,觉得还不够,母亲又自作主张在宿舍与女儿挤一张床。刚开学的时候,学生宿舍这种事情不少见,有些送孩子来报道的家长就在宿舍里将就一、两天随后就走了。但这位母亲的打算却是安营扎寨,能住多久算多久。 第一天她和女儿挤一张床,后来她见屠苏的床位空着没人睡,就搬到了屠苏的床上。等屠苏回到宿舍,不仅床被人占了,而且床底下也堆满了大包小包,里面装着袜子、坐垫、电池、文具等学生常用的小商品,是那位同学的母亲准备在校园一带摆摊做小生意置备的。 一见屠苏回来了,同学显得很尴尬,而同学的母亲却非常镇定老练,主动与这个小姑娘商量。首先强调自己家里的条件有多么困难,送女儿来上大学有多么不容易,反正屠苏在亲戚家住,就让她在宿舍里将就将就,至于这一年的住宿费屠苏已经交了,她会给的,并且当场掏出了一千二百块钱。 像这种情况,屠苏可以直接告诉辅导员,或者通知管理宿舍的后勤部门。但是这么做也等于赶这位家长出去,而她本人不提意见的话,学校辅导员以及宿舍管理员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主动把事情做的太绝。 去年就出过这方面的事,在上海一家高校里,一位女生的母亲也是住在女儿的宿舍里好几个月,学校通知她搬出去,结果母女俩不知因此闹了什么矛盾,女儿在宿舍里自杀了。这件事当时闹的沸沸扬扬,学校十分被动。有前车之鉴,反正屠苏一直住在亲戚家,只要她不强烈反对,校方也就佯作不知。 屠苏是第一次一个人离家出远门,没有处理这些复杂事情的经验,又没法向同学解释姨妈家的私事。按照屠苏的性格,她要回宿舍住,也不能赶同学的母亲走,只能让这位家长与自己的女儿挤一张床,而她仍然住在宿舍里自己的床位,虽然地方已经有些乱。 但此刻这丫头却莫名有了另一个想法,自己到学校旁边租房子去。这个纯真少女怎会自作主张有这种打算?一方面她这种年纪的孩子,刚刚脱离父母的翼护,总想做些什么证明自己有**的能力,能独自处理生活中遇到的事,另一方面,就得“怪”游方了。 上次在流花宾馆大堂分手前,游方提醒她别忘了买彩票,虽是开玩笑但屠苏印象深刻。大学报道那天从学校出来恰好路过一家彩票点,她就花十块钱买了一张五注彩票,没有自己挑号就是机选,结果第二天真的中奖了。 不是什么大奖但也不少,一共三万左右,扣税之后还剩两万多。这对于屠苏来说可是一笔意外横财啊,游方在她的心目中简直成了“神仙哥哥”。 屠苏没有告诉姨妈,却打电话告诉了父亲。父亲这时已经知道她在广州站的经历,对屠苏说这笔钱就留着自己零花吧,再买一部手机还有电脑什么的,家里也不用她负担额外的上学费用。父亲还特意提醒屠苏,要找机会谢谢那个救过她的人,可能的话不妨给一笔酬金表达心意,就从这笔奖金里出。 屠苏的父亲可没想到,女儿因为遇到的事情,竟然打算自己出去租房子。屠苏的想法很简单,就在学校旁边租一年的房子,只花几千块就可以了,手里正好有钱。等到下一学年,她就申请新的宿舍,也就没有这些麻烦事。而且她还打算租了房子买了新手机之后,就立刻联系游方,好好谢谢人家。 第一天出来看房子,屠苏就遇到了游方,而且人家也是来租房子的,这种意外的惊喜难以形容,那声“游方哥哥”叫的是发自肺腑的亲切。 不仅游方诧异,张大姐惊愕,就连林音都觉得很意外,在一旁插话道:“游方,这是你朋友吗?” 在这种场合游方也没法追问屠苏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得笑着答道:“在火车上偶尔认识的朋友,中山大学的新生,今天真是太巧了。”林音随即招呼屠苏过来坐下,由于是女孩子,而且是朋友的朋友,很亲近的拉着胳膊让她坐在身边。 张大姐问了个最关心的问题:“小伙,这房子你租不租?” 游方:“我租,当然租,租金多少?现在就可以付。” 没等林音说话,张大姐抢先道:“这整套房子租金每月两千七,熟人打折最低可以算两千五,价格很便宜了,换一家三千多都下不来。分成三间出租,有两个卫生间,可以分男女,总之方便的很。小伙,你看中哪一间了?”然后又扭头问屠苏:“同学,你们是朋友真是太好了,如今在外面租房子,最怕与陌生人合住不方便,你又看中哪一间了?” 屠苏还没说租不租呢,她已经问人家看好哪一间了。这位张大姐说话带着生意人特有的小精明,但并不惹人讨厌,游方看着她莫名想起乡下热心肠的媒婆。 他并没有说自己看中了哪一间,正在等屠苏的回答。假如屠苏不租,自己就把整套房子都租下来,然后私下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看能帮什么忙?假如屠苏愿意与他合租,那是最好不过了,游方也希望这样。 在谢小仙面前,他不自觉想避开;对于齐箬雪,他不想多招惹;假如事先知道这里是林音的房子,他根本就不会来。但他对屠苏的印象却是完全不同的,这位少女纯真善良、秀美端庄、温柔可爱,而且与他太有缘了! 更重要的一点,在屠苏面前,游方发现自己总是不自觉的说“真话”,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对她需要警惕或有什么戒心,而是一种身心相当舒适放松的状态下才会有的感觉。人与人之间能找到这种感觉不容易,尤其对于游方这种小小年纪就过于老成世故的江湖游子来说,更加难得。 游方是地师传人,精通风水擅察地气。吴老说过,风水的内涵就是环境以及人与环境的关系,而很多风水研究者都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环境不仅仅是河流山川,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环境中对你影响最大的因素,就是与你相处的人!有些是你无法选择的,但更多是你自己选择的。 吴屏东教授还说过一句话:“谈坟头宅基自有必要,但前提是大家都好好做人,否则的话,世上处处穷山恶水。” 这套房子所处的大环境已定,是行家狂狐选的,不知情的游方也看中了。假如屠苏也住在这里,那么小环境对于游方来说就更好了。游方甚至在考虑,假如屠苏犹豫不租的话,是否使个手段帮她租?说有私心确是私心,但也不是邪欲,说实话,假如这丫头一个人跑到别处去租房子,游方还真不放心,幸亏今天遇上了。 假如没有遇上游方,屠苏可能不会租这里的房子,尽管以条件看林音要的租金已经很便宜,但屠苏原先的心理价位在一个月五、六百左右,不打算租更贵的地方,而这里的一间房要八百多。可是看见游方她的想法又变了,与陌生人合租相比,能与游方哥哥合租在一起当然是最好不过了,贵点就贵点吧,而且看情形游方与房东还是朋友,那就更不好意思不租了。 屠苏稍有犹豫,但很快就决定了,很有礼貌的说:“游方哥哥,是你先来的,你先挑一间,我再挑剩下的两间。”言下之意她当然要租了,屋子里另外三个人闻言都很高兴,开心的原因各不相同。 游方扫一眼就清楚这套房子的格局以及设计者的思路:朝南的大间应该是主卧;朝北的一间面积稍小但也差不多,应该是客卧或副卧;还有一间更小一些也朝南,在主卧的隔壁,应该是书房、儿童房、健身房一类的地方。 游方顺手一指最小的房间:“我就挑这间吧。”这位风水高手第一次没有按环境选择,而是将条件明显最好的主卧留给了屠苏。 林音终于说话了:“按朋友价,大卧室一千,对面的八百,你租的房间最小,租金是一月七百,加起来正好两千五。” 张大姐闻言却有些惊讶,游方一看这个反应就猜到是怎么回事。林音在中介登记,一套房子总价两千七,每间都是九百。张大姐知道她这个人好说话脸皮又嫩,来的是熟人就怕她打折太低,事先拿话封死了,朋友价最低也就二千五,已经够便宜了! 而林音还真的想给游方打折,本来就挺感谢他的,见他挑了最小的那间,把更容易出租的另外两间留下了,心里就更加感激了。于是“灵机一动”,来了个分档次出租,单纯的人未必智商低,谁都有耍小聪明的时候,她脑筋转的很快、钱数凑的也很合适。 游方笑了,站起身来走到朝南的两间屋子门口道:“我又看了看,还是觉得这间大的更好,我就租一千的吧。” 六十二章、江湖要门诀 六十二章、江湖要门诀 游方刚才就注意到屠苏有一瞬间的犹豫,不应该是房子的条件不好,大概是超出了心理价位,但她还是租了。既然林音耍小聪明来了这么一手,他就把便宜送给屠苏吧。 但是他做的太明显了,一开始挑最小的,听说房价有区别又改口挑最贵的,世上哪有这种傻子?张大姐和林音都看出来了,这小伙子分明在让着旁边的女大学生,连屠苏自己都看出了他的用意,一瞬间表情显得很不好意思,瞟了游方一眼低下了头。 游方选完房间,又怕这三个女人话一多节外生枝,主动道:“屠苏,你就住我隔壁吧,也朝阳,反正也小不了多少,租金还便宜。你的东西很多吗,能不能放下?” 见他已经这么说,屠苏倒不好反驳,再说心里也愿意面子上也下得来,暗自感激,低头弱弱的答道:“我的东西不多,这一间足够了。” “那就先办手续,回头需要帮忙的话,我帮你搬东西。”游方截住话头把事情定了下来,立刻拿起背包对张大姐道:“一月租金一千,我交一年的,你们中介公司的佣金按一年算的话应该是一个月的房租,一千给你,一万一给房东,对吧?” 他挺内行,张大姐倒省事了。这是抽佣而不是包租,中介公司负责各营业点宣传、网上打广告招揽客户,并代理签合同、开发票、收房租、登记备案等法律手续,一年抽一个月的房租为佣金,不足半年的话按半年算,短期租住另谈。抽佣之后各扣各的税,再将房租转交给房东。 游方更直接,在屋子里现场点现金,把佣金和房租交给中介公司与房东本人,然后问了一句:“还用签合同吗?” 张大姐反问了一句:“小伙子,你要发票吗?” 张大姐又看了林音一眼:“你们是熟人,彼此信得过的话,不签也可以,大家都省税钱了。” 租房子签合同当然是为双方提供法律保障,既防止房客赖账又防止房东反悔耍滑,同时按照程序要在当地派出所登记备案便于管理,但需要扣除相应的税费。游方既不打算赖账也根本不担心林音会对他耍滑,所以玩了个心眼,不想签合同登记备案,这笔佣金就成了中介经纪人的账外收入了。 来之前他准备了另一张叫“李丰”的身份证,但是见到了林音和屠苏,还是得用游方这个名字,别的身份证也掏不出来了,但又不想给这个名字留下太多的可查线索。 张大姐很利索的从兜里掏出一个钥匙串,上面居然挂了一个便携式的验钞灯,手法非常熟练的将面前的钞票抹成扇面形,用验钞灯照了一遍,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好了,就这样吧,反正你的钱已经交了,房东也放心,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又抬头问屠苏:“同学,你和我回去办手续吗?” 屠苏以前没租过房子,见游方这么办,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有样学样道:“我也租一年,这么办可以吗?但我没带那么多现金,能刷卡不?”这小丫头总算懂得财不外露,出来租房子没有带大笔现金在身上,游方在一旁看见了很满意。 张大姐有点为难:“刷卡得回公司办公室,我们可没配那种便携式pos机。” 游方大包大揽道:“屠苏,我这里还有现金,先给你垫上,回头你和我算账就行。”然后主动又点了七千七与七百分别交给了林音与张大姐,把事情全部搞定。 张大姐拿着钱很满意的告辞离去了,今天对于她来说真是顺利啊。关上房门,屋子里只剩下房东与房客,游方又给屠苏与林音做了个互相介绍,虽然是熟人见面感觉很亲切,其实打的交道都不多。 然后他又好意提醒屠苏道:“今天是租林音的房子,我又住在这里,你不签合同也就算了。假如以后出去租房子,一定要签正式的合同,通过正规的中介,明白吗?” “我记住了,游方哥哥,谢谢你!”这小丫头答的倒挺痛快。 林音又提醒游方道:“你不要光顾着说小苏,你自己也不对,今后不要带着这么多现金出门,在广州很不安全,明白吗?” 游方哭笑不得,什么时候轮到林音来教训他这个老江湖了?他今天带着现金出来租房子当然是另有打算,而且行走江湖艺不压身,随身带着一笔现金也是为了在一些意外场合“买路”用的。但又不能不承认这话说的对,在屠苏面前只得点头道:“我记住了,以后一定会注意的,多谢提醒!” 闲聊了几句,林音给了两套钥匙,她也想帮忙搬东西,游方却说不必。其实游方没有什么东西搬,除了随身所带的旅行包之外,连床单被褥毛巾牙膏都没有,回头去商场现买就可以。而屠苏的东西在宿舍,游方主动请缨去帮她搬家。 林音指了指房间又说了一句:“我已经申请小区宽带了,过两天就能接进来,但是分户路由器什么的我不太会弄,应该三个房间都有上网接口吧?” 游方:“交给我来弄就行,至于上网费用以及水电媒气,合租分摊就成。……我看这三个房间收拾的很好,你一个人也挺能干的嘛。” 以前的林音什么事都听狂狐的安排,自己几乎没有**的主见,就像是依附于他人的一件器物。如今一个人来到广州,向外租房的事情虽小,但安排的还算不错,也算她学会**去面对生活了,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不料林音却腼腆的答道:“我什么都不懂啊,有事就打电话请教谢警官,她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谢小仙在燕园派出所干过民警,对学校周边租房子这一套业务倒是很熟悉,找她就对了。 游方又问:“接下来,你打算做些什么,先找一份工作吗?” 林音看着窗外有些出神的答道:“当然是去找秋平,他告诉我要来广州,我就在这里找他、等他。” 游方微微一皱眉:“人海茫茫,你打算怎么找?” 林音:“在网上发帖,去报社打寻人广告,上街边发传单,所有的办法我都会想的。” 游方暗自叹息,这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寻找,狂狐已死,而杀人凶手就坐在她对面,这一幕是如此的荒诞!狂狐的另一面李秋平,自有其吸引人的魅力所在,否则林音怎会为他如此痴迷守候?对于此刻的林音来说,寻找李秋平,就是她的生活目标与精神支柱,否则她一个孤身柔弱女子很可能会支撑不下去,游方也不好多劝什么。 但是林音在广州这么复杂的地方,如此寻找一个人,却可能会找出问题来。假如有人知道她的底细,故意以李秋平的消息为诱饵,设局引她上当,林音非常可能会吃亏,谢小仙的担忧不无道理。 出来租房子,却碰到林音这样的房东与屠苏这样的房客。他本打算在广州养剑休复秦渔,待到化灵觉为神识之后,就出发去寻找阴界土,在寻游中练剑,待到将秦渔的灵性完全养成之后,再回来搞定寻峦派。如今又添了一种想法,至少要教会这两个单纯善良的人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中如何保护自己,然后他再去云游。 …… 林音走后,屠苏好奇的问道:“游方哥哥,你与这位房东姐姐很熟吗,是怎么认识的?” 游方:“在北京认识的,他的男朋友一个多月前说要来广州,然后就没有了消息,她是来找人的” 他简单讲述了林音的遭遇,屠苏很同情的说道:“林音姐姐好可怜呀!” 游方:“不要说别人了,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来租房子,刚才都没来得及问。……不要坐这里讲,我陪你去搬东西,边走边说。” 屠苏本不好意思再麻烦游方,但是想到自己还欠了人家八千四百块房租钱,路过银行的时候可以顺便取出来还他,也就同意了。在路上屠苏讲了宿舍里发生的事,但对姨妈家的事却语焉不详,游方根据只言片语也能猜到大概的情况,就没有多追问。 最后提到中奖的事,屠苏很兴奋的说道:“游方哥哥,你真是太神了!我去买彩票了,中了三万,扣税之后还有两万四。我爸爸说一定要谢谢你,我自己也一直想联系你,是你救了我,又是你要我去买的彩票,我才能中奖。这两万四我们一人一半好不?我那一半已经租房子了,还打算再买些东西。” 这小丫头居然要和游方分奖金,能看出来她是很诚恳的,并不仅仅是为了说几句客气话。也许换个人可能会拒绝,因为面子或者其它的原因,但游方这个老江湖想法不一样,他既不想收钱,也不打算拒绝屠苏的善意,反而在转念间想起了江湖要门的讲究―― “要门”是江湖八大门的最后一门,从字面理解就是要饭行乞的意思,讲究的是落魄之道。这一门的学问深奥,时运不济时该当如何自处又如何渡厄?是八大门中最难学透的。过去很多江湖人,落难之时多少都会使用要门手法,沿途筹集盘缠回家。 但从江湖术的角度,它真正的诀窍在于如何面对这世上的善意与恶意,以及如何使用自己的善意与恶意,秘诀的精髓也是历代要门的规矩,只有很简单的两句话,总共十个字――取舍善与人,无仇不恶索。 要饭的,必须要对方能做出表达善心的行为,才能要得着,这实际上就是利用世人的善意,无论对方行善出于什么目的,为了面子、身份、他人的赞扬或发自内心的怜悯。在通常情况下,要门中人必须要让对方行善得善,给他实现目的应有的满足,这一点非常重要! 比如某一家人施舍一碗饭,只要不是故意给馊的不能吃,哪怕是冷的、很不好吃,要门中人不想吃也要当面诚恳道谢。哪怕出门偷偷倒了别给人看见,再去下一家要,这是古代要门的规矩。 为什么要有这样的讲究?假若世人行善不能得善,反而把自己搞的很难堪,久而久之,谁还愿意再施舍,也封死了其它人得到帮助的可能。还举上面的例子,假如过几天再有一个已经很饿的乞丐到那一家乞讨,他是愿意接受那样的施舍也愿意吃的,要留余地让他能够得到需要的帮助。这就是“善要”。 那什么是“恶索”呢?屠苏在广州火车站借手机给那个自称落难的小姑娘打电话,结果手机却被骗走了,这就是典型的“恶索”。它在利用一个人善良的行为,让对方收获的却是伤害。 其实这种事情伤害的不仅仅是屠苏,假如发生的多了,有一个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可能同样的场合就根本得不到他人善意的帮助了。这种行为不仅伤害了世间行善者,也伤害了所有真正落难需要帮助的人。他们可能掌握一些江湖要门术的门道,如此设局行骗,正因为是这样,游方这种对江湖术诀窍理解更深的高手,才会在心中骂这些人为“杂碎”。 除非是有仇,想报复或教训某人,否则要门中人不能恶索。 现代社会广义的要门术运用可不仅指要饭,搞慈善基金会也是其中的一种,是相当有社会地位、风光体面的事业了。但无论使用什么门槛,也要注意不能有恶索的嫌疑,不能让人被逼无奈去捐款回头心中老大的怨恨,有些事情可以倡导、可以引诱,但不能恶索。 面对屠苏这个可爱的少女,游方的心情是复杂的。他欣赏她这份纯真与善良,希望这可爱的一面永远保留下去,不至于被复杂无奈的世事现实所磨灭。但另一方面也担忧她因为自己的纯真与善良受到伤害,她需要学会分辨善意与恶意以及如何去使用善意,既保有可爱的本性又能保护自己。 至于游方自己,当然愿意接受屠苏善意单纯的感谢,这是发自内心自然而然的。有时候你帮了一个人,接受她的真诚的谢意比拒绝她更好,也更能拉近彼此的关系。 想了想,他笑着说:“你还得再买一台电脑吧?手机也得买新的,租了房子,再把一万二给我,你自己可就不够了。你还我人情,我当然高兴……对了,你会不会做饭?” 最后一句问的很突兀,屠苏愣了愣,随即骄傲的答道:“会呀,以前我妈妈身体不好的时候,我经常在家里帮着做饭,一般家常菜都会做,还会熬汤呢!” 游方赞叹道:“现在像你这么大年纪的女生,能做一手好菜的真是太少见了!咱现在有厨房了,你打算自己做饭吗?” 屠苏有些腼腆:“我就是会做饭而已,算不上做的很好。我租房子的时候就想好了,中午在食堂吃,晚上只要有空,我就自己做。” 游方追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啊?” 屠苏:“除了周六有选修,其他时间都有空啊。嗯,游方哥哥,你问我这些干什么?你自己是不是不会做饭?”说到这里,她突然反应过来了,意识到什么。 游方笑了:“你还真说对了,除了煮面、煎鸡蛋,我就是不会做菜。那些钱你是中奖得的,我怎么好意思要?但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搭个伙好不好?你晚上做饭的话,就给我多来一份。蹭你的饭,我就不用天天在外面饭馆吃了,一年下来能省不少钱呢,而且吃的舒服放心。” 这是大实话,别看游方身手不凡,精通各种江湖门道,但他也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做饭也不太愿意做饭,锅碗瓢盆玩不转,拎着炒勺总想耍单刀,炒菜的感觉找不着,有几次还把锅底给磕漏了。而游成元十分擅长烹饪,在这一点上,游方比姐姐可差的很远。 但是他的嘴还挺刁,饭菜有什么问题,他一沾舌尖就能尝出来,这一点倒是随他的师父刘黎。离家这几年在外面闯荡,游方大部分时间都在饭馆吃,也挺不方便的。 屠苏也扑哧一笑:“怎么能说是蹭饭呢?我晚上做饭的话,你在家就一起吃呗!但我不可能天天都自己做晚饭,说不定有什么事就在学校食堂吃了,你怎么办啊?” 游方一拍胸口:“这么多年啦,我也没饿死!自己也知道出去找吃的呀?你在家做饭的时候,看见我顺便给一口就成,这样就已经帮我省了不少钱和不少事了。这一年,需要我交多少伙食费啊?” 屠苏被他逗得咯咯直乐:“游方哥哥,你怎么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啊?我要把奖金分你一半都不收,又不是天天特意为你做饭,怎么还要伙食费?” 游方故作沉吟道:“那我有空就买些菜,想吃什么,好借你的手艺解馋。你要是看见冰箱里有菜,第二天就不用多买。” 屠苏:“冰箱?厨房里没有冰箱啊?” 游方刚才根本就没进厨房看,一听这茬赶紧道:“没关系,明天就有了。”屠苏以为房东明天会搬一台过来,却不清楚游方打算自己去买台新的。 游方不要钱却“要饭”,还把屠苏逗的挺高兴,两人说说笑笑,来到了中山大学东校门。游方算了一下距离,屠苏可以坐一站地铁也可以步行上学,离的并不是很远。附近有银行的提款机,在游方的提议下,屠苏只取了一年的房租还给他。 进了门往北走,迎面看见一片池塘,在池塘前转弯沿体育场向西行,经过康乐园中枢线位置上的小礼堂,从这里可以看见高大的孙中山塑像的背影,此塑像的视线可以直接望到北门外的珠江。更有意思的是,此处有一个非常、非常特殊的风水局。 中山大学校园本部又称康乐园,得名于古时曾流放至此的康乐公谢灵运,是原格致书院与岭南大学的校址,已有一百二十多年的历史。校园内有很多建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经典建筑,校园很大,地势与新旧建筑相互错落,显得地形很复杂,但它却有一条明显的中轴线。 整座校园的格局是坐南朝北,面对珠江的北大门是正门,这条中轴线就是贯穿南门与北门的逸仙路。这条中轴线不是正南正北朝向,也导致了中山大学很多主体建筑的朝向都往东偏了一个不大的角度。从空中看,它似是一柄向北偏东斜指的剑! “剑柄”从南门到小礼堂,“剑锷”就在小礼堂附近,再往北,逸仙路分成笔直的左右两股,就似两道“剑刃”。它所指的方向从神州地图上延伸,恰恰就是北京城。孙中山的塑像,从近处景观说是望着珠江,从风水局来说,是剑指中原、遥望北京。北伐是孙中山的遗愿,北京也是他逝世的地方。 这么大的一个风水局,可不是中山大学的地气灵枢,也远远超出了中山大学的范围,而是运转汇聚整个广州以及珠江三角洲一带的风水地气。此局从宏观上看沛然犀利,但近处微观中每一小片范围的地气感应,体验的却不是很明显。如此看来,广州倒是很适合练剑的地方,更重要的是找一个恰当的小环境。 就这片校园范围的风水分布来看,也非常有特点,因为它不是一个整体的风水局,中大校园里文物保护单位就有五十多处,地气灵枢各自成局错落分布,每一处、每一种风水局范围都不大却很典型,有好几处地方灵气相当精纯。从整体来看略显纷繁,很多地方不同的地气环境之间过渡的非常自然,也有一些地方过渡的很突兀,有明显的冲突与相互扰动。 这里简直是一块宝地呀!不是特指哪一个地方是风水宝地,而是游方锻炼灵觉的绝佳场所。在刘黎给的秘籍中,最后一步锻炼灵觉的方式叫做“淬炼”,就是在地气变化极为剧烈、物性反差极大的环境中主动释放灵觉,在一定范围内进行控制与运转。这里最适合不过了,且不像北京很多地点的大格局地气灵枢太过凝重浑厚,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淬伤”。 屠苏一边走一边介绍校园,见游方的神情很专注,她说的也很有兴致,然而自己却不是很熟,还把通往宿舍的一条路给带错了,自嘲的笑道:“康乐园地形比较复杂,刚来的人就是容易转向。” 游方问:“转向的感觉如何?” 屠苏:“感觉挺好奇、挺新鲜的,就连许多老生已经很熟不会迷路了,在校园里转来转去,也感觉挺有意思。” 游方点了点头,微笑道:“这才是成气候的大学应有的格局,中国传统园林讲究移步换景,而大学不一定要完全修成园林式的,但校园格局一定要包含、融入园林的风格,才是适合读书与治学的环境。” 游方无意中引用了吴屏东在课堂上说过的一句话,屠苏闻言却一皱可爱的鼻子:“是吗?可我听说中大康乐园闹鬼耶!都好多年了,几乎所有师生都知道,故事可吓人了。我前天听同学讲了,晚上回去吓得差点睡不着觉!” “闹鬼?快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都在哪些地方?”游方闻言竟被勾起了异常强烈的兴趣,神情甚至有些激动。 六十三章、鬼话真情 六十三章、鬼话真情 如今网上流行各种各样的鬼故事,什么鬼楼啊、凶宅啊、灵异传说啊,甚至每个城市、每个大学都有版本。这种现象一方面与网络资讯发达,以讹传讹众口加工有关,另一方面也反映了现代都市人猎奇以及寻求刺激的心理。没事扯扯鬼故事听上去挺恐怖,其实是转移、舒缓平日心理压力的一种方式,与按摩身体时稍用力抻一抻筋腱道理是一样的,只不过放松的是心理而已。 譬如上海延安路高架桥有根柱子,是几层立交桥面交叉相会的主支撑,非常粗,表面有亮银色的不锈钢装饰,并饰以现代造型的盘龙浮雕,在周边一片灰色的水泥桥体以及其它裸柱的衬托下十分显眼。于是有人就说这是一根龙柱,打在了什么什么地方,施工的时候出了什么什么事情,又请了什么什么高人做法云云。在网上传了十几年,越传越邪乎。 其实这些离奇的故事大多都是牵强附会,网上口口相传编纂而成。就那根柱子来说吧,施工的时候确实出过问题,主要是因为打桩频率太快摩擦基岩导致热胀冷缩现象,后来请工程专家分析之后也就解决了。但是为什么要把它装饰成那样呢?从建筑风水的角度讲也是有道理的。 那根柱子贯穿支撑了好几层桥面,而且倾斜角度、转弯方向各不相同,空间结构非常复杂。假如不加修饰就是与桥体一样的水泥色,冷眼一看容易导致一种错觉――这根柱子好像被扭曲、剪折成不规则的好几截,不像是直的,好似随时会崩塌。这种视觉误差会给人造成一种潜意识的压迫感与焦虑感。 通常情况下这种影响并不大,路过的人冷眼望去只是稍感不适,但在特殊的情况下,可能会导致过往司机的一些多余动作,进而有影响交通安全的可能。将它装饰成上下一体的亮银色,并辅以美观的浮雕点缀,就会修正这种视觉误差。所以说它是一根风水柱也完全可以,只不过并非网上所传的那种离奇邪乎的“风水”。 吴屏东在课堂上讲解建筑与风水的关系时,专门举了上海高架桥那根著名的“龙柱”为例。至于广州市,在网上也风传所谓的“七大灵异之地”,包括荔湾广场八卦、沙河顶忠魂、仁和路咒怨树、和平路鬼屋、财校凶宅、华师荷花池芳魂、鹿湖魅影等等,大多是一些好事之徒在网上闲扯总结的。而其中排名第一的,就是中大康乐园。 中大康乐园的灵异传说上世纪就有了,远比网络时代出现的更早,似是颇有渊源。按游方的理解,那些所谓灵异之地的传说,除去神神鬼鬼牵强附会的扯淡成分,大多与特殊的地气环境、风水格局有关,正是他在锻炼灵觉的最后阶段所需要寻找的地方。 游方有没有撞过“鬼”?在沧州铁狮子面前以及洛阳古墓博物馆中的奇异经历,在他人看来就是见鬼了,但铁狮子不是鬼洛阳古墓中也没有鬼,无非是环境的影响以及游方自身的原因造成的。假如有一个地方的环境对很多人的心理影响都非常大,受不自觉的暗示容易产生各种错觉,那就可能成为传说中的灵异之地。 传说中山大学康乐园闹鬼最凶的地方有三处:第一处是在中轴线主干道上的岭南堂,据说施工的时候出过事,有人死于非命有人疯疯颠颠,后来请术士来改过风水才得以缓解云云;第二处是文科楼,这栋楼的正门很少打开,据传说这扇正门开一次中大就会死一位教授,还有人说施工的时候挖到过尸体,建成之后有人看见闹鬼等等。有些传说根据常识判断就是扯淡,但也不能说这些地方的环境没有问题。 第三处也是最著名的一处就是永芳堂,二十年前一位著名的爱国侨商捐资兴建,如今是历史系的教学楼,却号称广州最为灵异之地。有人说它门前的台阶夜里上来和下去数的数目不一样,又有人说它的建筑风格像个坟冢汇聚阴气,还有人说这里有怨灵出没夜间听见女人的声音云云,各种版本的故事很多。 屠苏也是刚报道没几天,偶尔听同学们闲扯,添油加醋唬得她心惊肉跳的,现在再将这些校园传说转述给游方听,俏丽的脸蛋上还带着怕怕的神色,同时却有点兴奋。游方听的直想笑,刚才跟着她走了大半个校园,其实在这里漫步感觉还是挺惬意的,不同地气环境之间过渡的非常好也非常巧妙,明显的风水恶局以及冲突扰动之处并不多,这里实在不应该是个闹鬼的地方,相反,是个不错的读书好环境。 但屠苏所说的几个闹鬼的地方,他们这一路上都没经过,游方打算一定要找机会去查探究竟,不能在白天,因为楼里人多、周围来往的学生也多,人气扰动过于杂乱,安静的夜间应该最为合适。假如屠苏知道游方心中有这个打算,一定会吓坏了,同时也会佩服的不得了。 但游方没准备今夜立刻就去,他是一个做事很谨慎的人,目前首要任务还是在流花湖公园将秦渔的灵性彻底休复,在这个过程中自己的灵觉也得到极大的锻炼。他对灵觉掌控已经足够精微敏感,唯一的不足就是还不够强大,延伸的范围以及运转的地气威力都不足,在有些特殊的地方忌讳很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屠苏混然不觉游方竟有了这种打算,两人说说笑笑来到宿舍搬东西。同屋的同学都很惊讶,心中暗叹屠苏这小丫头真了不得,没看出来啊,报道才三天,就已经钓上凯子当苦力了!东西并不多,游方一个人装包全能拿动,但几位女同学还有那位占据了屠苏床位的同学家长都很热情的帮忙,一直送出了学校的南门口。 找了个机会,游方凑近那位母亲压低声音道:“阿姨,你很走运呐!假如屠苏把自己的姨妈叫到宿舍来,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您是有阅历的人,自己明白。小姑娘很善良,而你稍有些欺她太善,大家各有各的困难有求人之处,我就不多说了。” 这话别人都没听见,游方说完话就走到前面去了。那位母亲的脸色稍微白了白,似有点惭愧但旋即恢复了正常,很有些诧异的看了看身前小伙的背影。 游方叫了辆车,拉着东西直接来到小区的楼下,付车钱的时候也没有刻意与屠苏争,而主动扛着最重的大包上楼了。到了家中屠苏很兴奋,铺床摆书架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利索,还把整间屋子包括游方的房间都打扫了一遍,却发现这里几乎是空的,诧异的问道:“游方哥哥,你的东西呢,今天不打算搬吗?” 游方:“我的东西不多,放的地方也不远,一会儿下趟楼,就全拿过来了。” 屠苏自告奋勇:“我去帮你搬?” 游方:“你不累吗?” 屠苏搓了搓小手:“一点都不累,感觉全身都是劲。” 游方笑了:“那你不饿吗?” 屠苏:“你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我刚才在路上看见离小区不远的地方有个市场,等会儿就去买菜做饭,厨房里有餐具也有液化气,就是缺点油盐酱醋,一会儿顺手就买回来了。” 游方倒也不阻止她,点头道:“那好吧,我们分兵两路,你去买菜买醋,我去搬东西,等我回来的时候,就能吃上热呼呼的晚饭了吧?” 出门的时候,游方止不住心中暗想:“这小姑娘看着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其实挺能干的,将来要是娶回家做老婆,再适合不过了!” 一念及此就忍不住想到了自己,莫名叹了一口气,他才二十一岁,闯荡江湖的生涯也刚刚开始,婚姻与家庭的事情根本没有考虑,而且在可以预见的几年内也无法去考虑,谁知道将来会怎样呢?假如换一种女人,游方这个血气方刚又阅历相当成熟的小伙倒不介意来一场雨露风花。但对于屠苏,他不忍也不愿意这样做,再见面时那一声游方哥哥叫的他莫名温馨,似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萌动情怀。 还是好好相处吧,一切随缘,而他与她的缘份真是太难得了,不能让人家白叫一声游方哥哥。等将来嘛……将来再说,但现在要把这小丫头关照好了,人家也刚刚十八岁才上大学嘛。游方突然意识到师父刘黎为什么没有家室,这位老人家年轻时生活中一定也遇到过不少风景,他欣赏过享受过,却没有停留。 每代地师不会都是这样吧?游方莫名有些担心起来,随即又想到了历代地师的祖师爷杨筠松,虽然古代与现代已有很大不同,但杨公毕竟是有家室妻妾的,于是又稍微安下心来。 在附近找了一家大型超市,买了一套床上用品以及洗漱用具,还订了一台冰箱让他们明天送货上门,游方肩扛手提两个大包回到了“家”,饭菜已经做好了。因为时间比较仓促,准备的也很简单,就是一荤一素两个菜加热气腾腾的大米饭。 屠苏的厨艺自然无法与姐姐游成元或专业厨师相比,也就是一般家常口味,但游方却吃的非常舒服,刻意等屠苏已经吃饱了,才放开量将剩下的饭菜全部吃干净。屠苏以为自己做的太少了,游方却笑着解释道做的量刚刚好,就是自己觉得太好吃了,差点没撑着。 吃完饭屠苏还要洗碗,游方看出她已经倦了,轻轻一推,屠苏就不由自主走出了厨房,争不过游方。各自进房间休息之前,游方特意提醒她:“我要出去上夜班,如果有陌生人敲门切不可轻易开,睡觉的时候门一定要反锁好,房间的门也要锁上。” 刚才在饭桌上,游方还是对屠苏撒谎了,说自己是来中山大学进修的,顺便找了一份夜班看仓库的工作,很轻松待遇也不错,在值班室睡一觉就行,就是得经常值夜班。屠苏很好奇的问他在哪个专业进修,游方反问她知不知道考古专业? 不料小丫头很兴奋的答道:“当然知道,和我一个系呢,好多课都一栋楼里上,我还有一门专业课就是《考古学导论》。”然后回房间还把课本拿来了,好奇的问:“游方哥哥,我这几天怎么没看见你?” 谎话就是谎话,游方差点摆了一个乌龙。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共有四个本科专业,屠苏就读的人类学专业是国家重点学科,其余三个专业分别是社会学、社会工作、考古学。他赶紧解释道:“我以前就是读考古的,想考到中山大学进修,正在复习呢。” 屠苏自作聪明的说道:“噢,我明白了,你是来考研的,以前上的是哪个大学呀?” 一句鬼话出口,总要用一连串的鬼话来圆谎,游方硬着头皮答道:“北京大学。” 屠苏:“你为什么不考北大的研究生?” 游方叹了一口气,低头道:“我的导师去世了,另一位老师建议我来南方,换个环境继续深造。” “是这样啊……”屠苏也陪他一起叹息,随即又惊讶道:“导师?你这么年轻就已经是硕士,来考博士的呀!” 游方只得无奈的继续掰:“我上学比较早,小学还跳过级,硕士也是提前通过答辩的。” “游方哥哥,你真了不起!”屠苏丝毫没有怀疑他的话。因为游方随身的大旅行包中有二十多本书,全是北大考古文博学院的专业教材,也是吴屏东教授前前后后送给他的,离开北京时游方一本都没舍得扔,全部背入行囊,是千里旅途中最沉重的行李,屠苏帮他收拾房间时也看见了。 夸完了,小丫头又鼓励道:“加油,将来我们就是一个系的校友了!” 游方点头:“有空我还会去中山大学蹭蹭课,复习复习专业,也熟悉熟悉导师,说不定我们在校园里会经常见面呢。”这最后一句倒是真情,自从吴老失踪之后,游方就再没有到北大蹭过课。今天参观了中大的校园,又听说这里有考古学专业,他又起了蹭课的想法,吴老一直希望他能够将系统正规的专业学习坚持下来。 想起吴老对他的期望,莫名的伤感又萦绕心头,屠苏却异常高兴的拍手道:“太好了!” …… 这夜在流花湖畔练功养剑,心像中所见“秦渔”的身姿逐渐凝炼恢复,不再那么飘渺好似随时会飘散的样子,身形气质冷艳高贵,可表情却生动了许多,竟有几分少女的娇羞可爱。 闲话少叙,游方一连在此养剑大半个月,不仅完全休复了秦渔的灵性损伤,而且更添这柄煞刃的威力。与此同时,他的灵觉感应也比以前更强大,至少不弱于曾经遇到的胡旭元。 释放灵觉不受整片流花湖夜间生成的阴气所扰,还能够汇聚运转之为己所用。炼到这一步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他只需要一个突破的契机化灵觉为神识。否则就算继续炼下去,进步也不会很大了,这一步的突破需要机缘,但此机缘不能只是空等待,也要靠自己主动去寻找。 至于“剑灵”的形象,已呼之欲出几与真人无异,但是“她”只是站在那里,不能与游方有任何直接的交流。其实游方想让她说话或者身临其境与之交流很容易,但此念一动便是元神自扰入了魔境,与做梦差不多,可对游方而言,其危害却比做梦严重太多了。 无法化灵觉为神识还算轻的,若沉迷其中,搞不好人都会变得疯疯癫癫的,世间秘法皆有大凶险,习练者不能光想着练成后的好处,那也太便宜了! 只有待到灵觉化神识之后,做到刘黎在第一本秘诀最后所述的“自在出入,化境而观”,才能与器物的灵性做直接的精神交流,当然也包括与他自己养成的“秦渔”交流。有了那种境界,恰好可习练刘黎在第二本秘籍中所授的练剑之法,就似专为游方与秦渔这一人一剑准备的一般。 …… 这段时间,游方与屠苏过着幸福的“同居”生活,白天有空就去中大蹭蹭课,感觉非常轻松舒适。至于空着的那间房,仍然挂在中介,租价九百。来过几个学生看房,嫌它有点贵,来过一位附近上班的年轻女职员看房,嫌这里住着一个大小伙不方便。 半个月前中介领来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租下了这间房,是一家广告公司的业务经理,家在外地,人到广州来打工。他进进出出总在背后用色迷迷的眼神看屠苏,一转到正面就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没事总爱与屠苏搭讪、去她屋里坐着聊天、企图送一些小礼物,很晚也不回自己房间,还总想请她出去“玩”,搞得屠苏很害怕。 住了一个多礼拜,有一天不知撞鬼了还是遇上什么可怕的事,急急忙忙就搬走了,宁愿毁约不要押金,也不愿再住这里。他一搬走,游方就让林音将门锁给换了。 有天晚上屠苏问游方,清不清楚那人是怎么回事?游方一本正经摇头道:“不清楚,可能是被康乐园的鬼吓着了吧!” 屠苏用猜疑的目光瞟了几眼正在厨房洗碗的游方,回到房间后抿嘴偷着乐,小丫头似乎猜到了什么,也清楚游方很有“本事”,可什么话都没说也没多问。――屠苏很纯真,但是并不笨,很多事与阅历有关。 就在那人被“鬼”吓走后不久,游方也终于准备好夜探康乐园,去拜访传说中的“鬼”了。 六十四章、康乐园的鬼 六十四章、康乐园的鬼 这天是十月二号,国庆长假期间,屠苏回姨妈家了。毕竟是亲戚,不可能不走动,而且搬出来自己住之后,小丫头再回姨妈家感觉反倒自然了许多。 大约晚上十点多钟,游方从北大门走进了康乐园,一进门就是分为两股的逸仙路之间的一大片水面,尽头呈圆弧形伸出,这里就是中大那条中轴线的“剑尖”位置。剑形直指的地势过于犀利,用一片水面为剑尖能够稍显柔和,不至于刚气迎面逼人,有刚柔相济之妙。 假如进门没有这一片水面,那么迎面的景观给人的压迫感就太强了,不像大学倒像法院了。游方也搞不清为什么中山大学的校园中轴线会形成一柄剑的格局,成为远远超出这一片校园范围的大风水局灵枢位置。 这片校园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百年前,但是主体建筑格局是在建国后逐渐形成的,也许仅仅是一种巧合,也许是主体风格既定之后,历年修建因循这种风格,有意无意间逐渐形成如此风水局。北京八大处与风水阵法相暗合,成因也是如此。 中轴式对称是中国古典建筑的代表结构,游方在北京见过很多,但中大康乐园这条中轴线显然是另外一回事:首先它并不是校园结构的对称中枢,康乐园的建筑分布不是左右对称风格。其次这条中轴线大体是“空”的,是条前后贯穿的直道,被周围的建筑与树木左右夹拥。 位于这种地形中迎面的第一栋建筑,犯了风水上的“枪煞”,具体到此地风水局,则是比枪煞更为凌厉的“剑煞”,它恰恰就是传说中闹鬼的岭南堂。 水面能聚阴而返阳,位于剑尖位置的水面能起到调合阴阳的作用,白天从北大门走进来感觉很舒适,精神上也有振奋感。但是到了夜间,这片水面的阴气显然是偏重了,而且如此空且直的地带,也引聚北门外珠江上流动生成的阴气,很是凌厉,能给人造成一种莫名的恍惚消沉感。 游方迎着“剑尖”走过去时,腰间暗藏的秦渔也发出阵阵微鸣之声,这不是示警,而是与地气环境产生的共鸣,就算不用灵觉,在极其安静的情况下也可以直接听见。 水面之后经过一片草地,迎面就是岭南堂,从建筑风水角度它相当于挡煞的屏风,就似剑尖刺入阴气之中,露出来的剑身分界位置恰恰是岭南堂,有一种阴阳分割之感。此地适合修建纪念或标志性的景观建筑,但不适合居住。就算白天从这里望向北门,地势虽不高,却有一种从很高的地方往下看的感觉。 好重的煞气!说这里“闹鬼”,游方并不意外,这栋建筑如今改用了玻璃幕墙结构,多少反射发散了潜意识感应上的冲突。 他没有刻意停留,沿中轴线左侧的道路继续前行。经过惺亭、孙中山像、怀士堂,逸仙路在“剑柄”处又合二为一,左侧就是文科楼,传说中康乐园闹鬼更凶的第二处的地方。 好重的阴气!秦渔又发出了声音,与刚才的微鸣稍有不同,是一种低泣般的轻吟。这里的阴气自然不如洛阳古墓中浓郁,只是与周围环境的反差比较大,否则也不能当教学楼了。阳气与人气较旺时问题并不大,在这里上自习反而更容易集中注意力。 这栋建筑呈“工”字型,北宽而南窄,它的大门确实有问题,设计的正门方向不对,毛病则来自于这栋楼的背面。它在风水局中的“玄武靠山”位置完全是“空”的,北边就是康乐园中央面积最大的一片绿地,草地与参天大树散布十分开阔,幽森之气汇聚,且沿着中轴线一侧的剑刃直冲此楼。 这栋楼的环境给人潜意识中感觉,最明显的就是“幽森”二字,从风水角度犯了“反背冲心煞”――让人感觉背后发虚。走夜路的人都有经验,背后真有人时并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背后发虚,明明没人却总感觉像有人。这种环境容易导致各种的错觉,说这个地方“闹鬼”,游方一点都不意外。 接连查看了两处闹鬼之地,果然都有讲究,但对于游方来说也没什么。这一路沿途展开灵觉试探地气,游方走得很慢,此时已经快到零点了。他向右穿过中轴线往回走,时间不大,又来到据说闹鬼最凶的永芳堂,站在其门前的“十八先贤广场”上。 在这里,游方的神情变得很古怪,似乎想笑却皱起了眉头。此地是什么风水局?什么都不是,根本不成局! 这栋建筑也不知谁设计的,正门居然是这样一种结构:正中是凸出的圆弧形,左右两翼向斜前方伸展而出,朝向前方的墙面竟然也是凸出的反弓弧形。从正门外看过去,是三个连在一起的弧形迎面顶过来。 而且正门前的台阶很高,需仰头才能看清大门,宽度向上至门前逐渐变窄,视觉效果上显得很陡峭。整栋建筑的左右两侧墙面都是直的,与正面伸出的弧形墙面夹角显得如刀锋一般尖锐,有人在这两个“刀尖”之外各种了三株高大的椰子树,大概也是想挡一挡煞气吧。 永芳堂右侧这个尖角,正指着文科楼,这叫“冲煞”,在传统风水讲究上是很犯忌讳的,种树也是稍微化解的办法之一,但也不能种椰子树啊!椰子树只有一根笔直的主干,上面就是叶冠,没有分支,像根筷子或一炷香似地插在那里,既起不到阻滞的作用看上去还别扭。 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移栽垂柳、曲槐一类分枝非常茂盛、枝条很柔和、属性偏阴的植物,长得越高大越好,只要树别超过楼的高度,与建筑尖角的距离也别小于树的高度。这里的几棵椰子树很可能是某些既不愿意信风水,又听说过这种讲究的人自作主张种下的,搞得不伦不类。 但这两个尖角,只是这栋建筑在风水角度犯的次要毛病而已,至于什么“落成之时,尖角所指,康乐园内草木皆死”的说法,都是夸张的讹传。它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在于正面的结构。 如果就是为了赞美而赞美,总能牵强附会一番辞藻堆砌,比如就有人这样赞美永芳堂:“它的外形象一只白色的大鸟,两翼像张开的臂膀,怀抱着兼容并蓄的大胸襟;它又像一本打开的书,从这里走出了历史风尘中熠熠生辉的十八先贤。”――真能捅词啊,但是游方亲眼所见,完全不是这种感觉。 想拥抱一个人的姿势,应该是两臂张开,虚胸而手心向内拢。假如是张开双臂、手心向外扒、头向前顶,那不是想拥抱谁,而像不小心掉进坑里正在往外爬,最不喜欢前面有人挡着。而永芳堂的正面形状是三个反弓弧形顶出来,给人的就是这种感觉。 有时候别看大体的形状差不多,细节上的差别,会导致建筑风水的含义截然相反。 这种结构对地气的影响不是汇聚,而是向迎面以及两侧方向反射、发散,它是白色的圆滑表面,这种发散与反射的作用则更强烈。假如是一个很敏感的人,心神不定之时,走上台阶会有一种被建筑迎面向后推的错觉;而走下台阶时,眼角的余光留有两侧的建筑的残影,会有一种被人按住双肩向前推的错觉。 走这段六十级台阶,感觉上去时相对比较长,下来时相对比较短,假如注意力不够集中或心神不定脚步虚浮,搞不好还真容易数错了,上去比下来多数出一、两阶,这也是此地的“鬼故事”之一。 永芳堂侧对着剑形的中轴线,那柄剑是一个偌大的风水局的灵枢,它将弥漫在前方的犀利剑意反射、发散而开,面前这片草坪上的地气扰动可想而知,就算是晴朗无风的天气,也会给人造成莫名的混乱、噪杂感。 也许是为了化解这种环境中的违和感,有人在这片草坪周围立了十八座铜像,左侧依次是孙中山、蔡元培、章太炎、梁启超、康有为、邓世昌、黄遵宪、魏源。右侧依次是林则徐、詹天佑、秋瑾、谭嗣同、严复、冯子材、容闳、洪秀全。 树立历史上很有威望的人物塑像,确实是镇住地气的方法之一,但也不能是这种塑法,迎面正中立一尊就可以了,怎能搞成夹道相望的形势呢?这又不是仪仗!它不仅没有化解地气的扰动,反而极大的增加了环境地气的混乱。 为先人塑像,是非常有讲究的,不能随便乱来。如果是为了供人瞻仰,它的第一个错误就是违反了“敬人如人在,一地不二供”的原则,因为就在校园中的不远处,已经有了孙中山的纪念塑像。假如是进一座庙,大雄宝殿中供的是三身佛或三世佛,到了配殿,香案后怎么可能还是这三尊?若将塑像当做一个真正的人来尊敬,就不应该犯这种错误。 这个错误对环境的影响倒是其次的,关键是“人”不对,这些塑像能镇住脚下的地气,但彼此之间的扰动极为剧烈。游方走到这里,展开灵觉,就似在漩涡中被许多股激流撕扯,差点有一种耗子掉进油锅里的感觉。 若不是灵觉锻炼已经有了相当的火候,他还真不敢在此地轻易展开。 为什么会这样?塑像原本不过是建筑材料的雕砌,但它成形后被安置,是所有器物中最容易形成独特属性的。无数看见它的人们,精神上赋予它的形象就是它代表的那个人,器物的灵性被无数人共同赋予,这个过程就叫做“开光”。 寺院里的佛像开光仪式,众高僧诵经加持,象征着佛像不仅再是泥塑木胎而是佛之寄形。而其他场合的塑像,也有自然的开光过程。这里是历史系教学楼门前,无数过往的师生在塑像前激起的精神共鸣,就是它们所代表的历史人物的形象,器物的属性已成,经历了自然的开光。 为先人塑像还有一个原则,不能想当然的将一些人列在一起,敬人如人在,要看这些人本身都能不能聚到一起去?大到指点江山、纵横天下,小到凑一桌吃火锅、搓麻将。 在这个场合,诸如章太炎与晚年孙中山的分歧等等,此类的冲突已不算什么。十八人中有些是传统的师生关系,却摆错了位置,学生本人是万不敢这样站的,这也不算最严重的问题。以林则徐、康有为等人与洪秀全、孙中山等人各自的身份与立场,能如此安然相处吗?这才是最严重的冲突。 假如这些塑像“活”了过来,非打起来不可!塑像本身当然不会变成活人,但他们之间物性的扰动与冲突却异常激烈,游方的灵觉感应的很清晰。在种环境下,尤其是夜间人气很弱的时候,真的很容易产生种种错觉,说它是广州第一灵异之地并不夸张。 至于这里为什么会设计、修建成这个样子,并不是游方最关心的问题,他来勘察风水地气而已。见此情景只是心中唯有感慨,如果是吴屏东那种真正的学者做方案,断不会在校园里出现这样的建筑。 与此同时他也很高兴,因为此时此地,就是他要寻找的修炼场所,于此定坐入境而观,能在异常激烈复杂的地气冲突与扰动中直接淬炼灵觉,他已有这种火候,所缺的就是这一步的真正淬炼。 游方在每一尊铜像前都鞠了一躬,然后走到永芳堂的台阶下定坐,调息凝神入境而观,渐渐展开灵觉,融入到这一片空间的物性冲突与地气扰动之中,就如一条在油锅里游泳的鱼。 夜很深,永芳堂周围没有一个人,静极而阴森。而游方的感觉却宛如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这片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好是游方完全展开灵觉能够延伸到的范围。但将灵觉展开到极限,既不被强烈的物性冲突所淬伤元神,又能不受剧烈的地气变动干扰其感应,需要非常深厚的定力与体力,同时也要将灵觉控制到相当精微的程度才行。 虽然定坐不动,但是体力与精力的快速消耗,从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这不像平时行功养气调神,而是一种考验与淬炼。游方深切的感受到,自己先修炼内家功夫,达到“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境界,而锻炼灵觉时先求控制精微再求力量强大的思路完全是对的。 虽然知道这条思路是一条捷径,但也很难效仿,只是符合游方自身的情况而已,至少很多人一开始锻炼灵觉时,追求强大相对容易,控制精微却要困难的多。 他不知定坐了多久,一个小时,或许是两个小时,感觉突然一“松”,周围那强烈的物性冲突与地气扰动好像在一瞬间陡然停止了。不是环境变了,而是游方自己对环境的感应变了,灵觉还是灵觉,却进入了另一种状态,就似捅破了一层无形的窗户纸,所见豁然开朗。 刘黎曾经问他:“假如你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摸不到,什么都没想,却又没死掉、没睡着,非常的清醒,那么你是谁?”当时的游方只能去想象,却回答不出来,而现在有了直观的体会。 他当然还是他,而且刘黎那一问,字面的意思竟然是“错”的!譬如此时,他的灵觉什么都能感应到,既不受地气扰动的干扰,又能清晰的感知环境地气的变化,仿佛成为一个置身其中、冷静的观察者。――元神出现! 元神之识可听、可见、可触,却是纯净的、内外交感清明的状态。此时的灵觉就是神识,淬炼到极处达到了一种不复被“淬”的状态。只要他不主动去扰动与运转环境中的地气,仅仅是延伸神识去感应的话,是不会被“淬伤”的。别说是这里,哪怕在天坛圜丘的天心石上也一样,这才是一位高手最起码的境界。 达到元神出现的境界,灵觉自然化为神识,不是说元神不会再受伤,而是能够清晰的觉知自我的状态,假如受了伤,自己也清楚是怎么回事。也不是说神识不再受环境的影响,但环境的扰动只能影响到其延伸感应的范围大小,神识所及之内始终是清明的。 难怪刘黎会说:“只有待到灵觉化神识之后,才能与器物的灵性做直接的精神交流。”。 一念及此,游方并未收功,而是展开神识去仔细感应前方十八尊塑像的物性,就像闭着眼睛看见了十八个气势强烈的“人”。然而神识刚一展开到极限,游方的心中遽然惊骇,差点没有伤了刚刚出现的元神! 一个人的胆大胆小是没有明确标准的,有人根本不怕鬼,去什么地方都不害怕,因为他知道世上没鬼。假如真的冒出来一个,你看他怕不怕?游方敢在半夜到这种地方练功,因为他看一眼就清楚所谓的闹鬼是怎么回事,也就根本没当一回事。 但是神识一展开,却陡然发现,这周围是十八尊铜像,竟出现了十九个“人”! 六十五章、疯狂的秦渔 六十五章、疯狂的秦渔 普通人绝没有这种“物性”,假如是一个带着生气的人走到这里,不论躲在多么幽暗的阴影中,游方展开的灵觉也可以感应到。但是这个“人”与那十八尊物性强烈的塑像不一样,几乎等于不存在,收敛了所有以灵觉能够感应到的气息,置身于物性与地气扰动如此剧烈的环境中,竟能够如蛰伏般不露痕迹。 游方甚至不知此人是何时出现的,他方才淬炼灵觉自然是小心翼翼,没有扰动这片本已动荡不堪的环境,所以没有察觉其存在。待到灵觉化神识之后,变得轻松自如了很多,展开神识对环境的感应自然更加精微,突然发现了异常。 他不是直接“看”到了对方,而是感应到自己的左侧、林则徐的塑像后面、神识所及的边缘,有一处空间竟然很“安静”,仿佛是动荡地气中的一个“空穴”。游方是第一次运用神识,从来没有经验,下意识的就运转这片空间的地气查探。 神识运转查探的范围只局限在这片空间内,并没有触动周围环境中各种强烈的物性,也避开了阻挡在前方的林则徐塑像。这就是灵觉化神识的高明之处,想当初刘黎可能就是这么追踪到游方的,可称之为“神识锁定”。 而游方毕竟没有经验,不是主动而是下意识的以神识锁定,一瞬间就扰动了对方,陡然出现了变化! 那片看似安静而空荡的空间,突然被一股强大的“物性”充满,甚至比前方的塑像还要强烈,说是物性也许不太合适,因为它分明就是一个“人”的感觉。游方不是没见过高手释放出这种气息,刘黎与向左狐全力施展时,气势甚至能与沧州铁狮子匹敌,这个“人”显然还没那么强大,但也不可小看。 这种环境,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突然冒出来这么个东西,你说吓人不吓人?游方第一念就想起了关于永芳堂的另一个鬼故事:这里有十八座铜像,据说在深夜无人之时,数来数去却能数出十九个人影,多出来的那一个,就是永芳堂最可怕的厉鬼! 假如游方来的时候,真有一个“鬼”站在这里等他,还不至于吓成现在这样。 骇然惊惧之极,有人可能会晕过去,有人可能惊叫一声软倒在地,游方还不至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自我保护与发动攻击。秦渔与他神识感应相通,且如今的灵性更足,在腰间发出一声清越的长鸣,听上去竟有兴奋与欢快之意,剑身甚至在鞘中微微颤动,彷佛想自己跳出来似的。――游方吓得不轻,它的“感应”却很兴奋。 秦渔一颤,游方已经跳了起来,撩襟拔剑在手,锁定对方的神识中自然带着秦渔犀利的煞意。而那个突然出现的“厉鬼”也立即释放出强大灵觉,挣脱了游方的神识锁定,身形一转向后急退。 他这一动,游方反倒定下心来,因为身形一暴露分明是一个会动的人。不论是人是鬼,只要有迹可循就好办,刚才那样也太吓人了。与此同时游方仍是惊惧不已,对方想溜,绝不能就这样放他走掉,因为他的行为实在是太可疑了! 此人竟然以强大的灵觉向外冲击,一瞬间带动周围的地气,将游方的神识卷入,趁机挣脱了锁定,至少说明了几件事:此人的灵觉相当强大,甚至比游方强的多,而且很有经验,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脱身。 另一方面,此人还没有到达化灵觉为神识的境界,对灵觉的控制也不如游方那么精微,因为他刚才那一下不小心触动了林则徐塑像强烈的物性,地气一阵剧烈的搅动。他也随即收敛灵觉不敢在这种地方乱来,而是拔腿就跑。 他的灵觉既然如此强大又能收敛的如此之好,当然是同道中的内行,不可能看不出游方在做什么,刚才那样潜伏到近处是非常危险且令人忌讳的,就算好奇想打招呼,也该在不干扰的位置露出行迹让对方知道。打个不恰当的比喻,洗澡的时候发现有人摸进浴室偷看,不论对方是什么目的,这种行为都不正常。 游方就被他惊动差点伤了元神,况且他是为了躲麻烦从北京来到广州的,当然更忌讳莫名被人窥探。拔剑低喝一声:“朋友留步!”纵身就追了过去。 …… 真是人吓人吓死人啊,别看游方吓得不轻,而“肇事者”吓得更是魂都快飞了!哪里还敢留步,身形一滑竟然沿着地气冲突的流转方向几个闪身,让游方不容易以神识锁定他,借着黑暗的掩护已经拐过永芳堂一侧的尖角不见了,好快的身法! 灵觉中仍然感受到秦渔犀利的煞气侵袭,带着阵阵鸣啸,那人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游方在他心目中简直就成了永芳堂传说中厉鬼。真没想到,游方一瞬间释放出的煞气竟如此厉害,要不是他的灵觉强大,好悬没伤了元神。 …… 比一只耗子掉进油锅更令人吃惊的事,就是油锅里莫名蹦出来一只耗子,此人给游方的就是这种感觉。从他被发现只是几眨眼的功夫,此人就已经逃到了既看不见、神识也搜索不到的地方,好生利索灵巧! 假如换一个人还真没法追他,但游方“小游子”的绰号可不是随便叫的。他的身法比游鱼还灵活,对逃遁与追踪都极为擅长,身形就似会飘移的鬼影,将形意拳身法中的“云”字诀与“旋”字诀几乎发挥到极限,也是几个闪身纵步就绕过了永芳堂的一角,同样没有走直线,而是沿地气扰动冲突的各个漩涡的切线方向曲折而行。 在展开神识的情况下,对方那么逃更容易摆脱他的神识锁定,而他这么追比走直线更快,神识受到环境扰动的阻力更小,也是与对方学的。 不知为什么,今夜的秦渔煞气如此犀利,夜色中吟啸之声不断,竟然能够像切开有形骨肉一般切开无形地气扰动的纠缠阻滞,使游方的身形快了不少。今天要不是有它,游方够呛能追上那人,这柄宝刃,看来不仅在杀人的时候有用。 永芳堂伸出的侧角是风水上典型的枪煞,而且正面是强烈的反射与发散格局,使游方的神识无法绕过墙角去搜索对方。那人很贼,很擅长利用环境躲避高手的追踪,游方绕过墙角神识一展开,立刻又发现他了。 永芳堂的北侧有很多树,此人在夜间的暗影中已经溜到了另一端,正准备绕到背面去。永芳堂的背面结构与正面差不多,左右仍是两个凸出的弧面带着尖角刺出,还可阻挡游方的神识,这人差一点就逃掉了! 游方再喝一声:“站住!”同时一挥手中的短剑。离的至少有三十多米远,这一剑自然刺不中他,但是转过墙角来到侧面之后,游方就敢以神识运转地气攻击了,秦渔是运转地气的灵引。 随着这一喝,周围的树影好似都活了过来,就像黑暗中无形的鬼魅从各个方向扑上来,纠缠住那人的身形。更可怕的是,一股凌厉的煞意随之侵入灵觉,秦渔剑在三十多米外的感觉就似已经切开骨肉,遍体发凉啊!――胆小的人被它远远的这么比划一下,都有可能当场尿裤子。 那人胆子还不算太小,至少没尿裤子,运功护身转灵觉相抗,同时大叫了一声:“前辈莫追,误会啊!我乃寻峦派弟子张流冰,在此择地练功,无意冒犯!” 他居然叫游方为“前辈”,黑暗中看不清面目,游方出手又如此厉害,他当然认为游方是一位前辈高人了。慌乱中却没有意识到,对方真正可怕的是手中那柄剑,真正比他高明的是掌握神识的精微境界,若论单纯的灵觉强大,恐怕还不如他。 就算张流冰意识到了,也一样会怕的,因为父亲张玺曾对他说过,真正高手可以巧破力收发自如,并不一味将强大的神识威力都展现出来。他尚未掌握神识,当然分辨不出游方的神识就是这般而已。 游方听见“寻峦派”三个字,心中就是一怔,怎会这么巧?自己还在想将来如何接触寻峦派的人,竟然撞上了一位,脑筋一转飞快的琢磨起来。 他在黑暗中这一怔,秦渔的煞意自然就是一收,对方身心的压力也随之一轻。张流冰以为“前辈”手下留情要放他走,运转灵觉挣脱地气袭扰,仍然是刚才那一招,一闪身就向永芳堂背面的拐角绕了过去。 张流冰已经自报家门与来意,而且也没有主动伤害游方,彼此无冤无仇。若真是一位“前辈高手”,此时就抬抬手让他走了,但游方可没打算放他走,又喊了一声:“叫你站住,听见没有?” 游方心中有留人之意,自然挥剑运转地气阻挡,同时身形一动也冲了过去。秦渔的灵性又陡然大作,带着一声摄人心魄的啸音,竟引动了永芳堂后尖角的冲煞之气,如剑刃一般向张流冰迎面袭来。无形的煞气自然不会伤到身体,但可刺伤元神。 就算张流冰想站住,此时也万万不敢了,在他看来,这位前辈高手就是要宰了自己啊,否则怎会有这样凌厉的煞气?这个张流冰还真有两下子,至少比胡旭元强多了,立单手如刀往虚空一斩,强用灵觉冲开煞气,脚下一个踉跄,翻了个跟斗向前一滚,虽很狼狈,但还是滚到墙角那一边去了。 他再一次逃到游方的视线以及神识之外,但此刻游方已不担心他会逃掉,因为刚才挥剑的同时,游方已经直线冲过去,将距离拉近至不足十米了,就算只凭身法也能追上。 果然,游方闪身绕过墙角,就看见张流冰向着永芳堂后方一个土包的侧面飞奔,企图钻进树木阴影中,离的也只有七八米远。游方没有再喊他,而是直接举剑往下一挥。奔跑中的张流冰陡然有一种错觉,侧后方整座永芳堂的后墙面都压了过来,脚步变得沉重无比。 永芳堂的后面与正面差不多,也是将环境中的物性与地气向外反射、发散的格局,但是这里的地气灵性比正面的“十八先贤广场”要弱得多,只是阴气更重。游方敢在这里运转地气为己所用,借助永芳堂后立面的风水特性反射,等于给了张流冰双倍的压力,对方的身法再好也跑不快了。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秦渔的啸声也陡然锐利,永芳堂后煞气与杀气四溢,或直袭、或反射汇聚侵入张流冰的灵觉中。张流冰差点没栽倒,不由自主转身迎面相抗,却感觉在永芳堂巨大的阴影压迫中,无数道剑意扑面而来,从眉心到胸腹一片星星点点的刺痛,五脏六腑都随之冰寒气结。 就算身体能对抗,心神也对抗不了,完了完了,今天真是撞上厉鬼了!张流冰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喊一声:“无冤无仇,前辈饶命啊!” 这一声过后,攻击停止了,那弥漫的煞意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听面前有一人道:“饶什么命?我又没想杀你!叫你站住,跑什么跑?” 张流冰坐在地上嘴张得老大,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心中惊讶万分。对方能停下攻击倒没什么稀奇,但那么凌厉的煞意是一种气势,一瞬间竟然说收就收,几乎没有一点痕迹。能将神识给人的感应做到如此收放自如的程度,恐怕连父亲张玺那种高手也办不到吧? 他可是完全想错了,其实原因很简单,就是游方及时收起了秦渔。 别说张流冰惊讶,就连游方自己也暗暗心惊。第一次以神识运用秦渔的灵性,感觉这柄剑今天异常疯狂,凌厉的煞气几乎不受控制。他本未打算杀人,却差点将张流冰吓死。 若秦渔的灵性不是游方自己养成,心神不受剑中的煞气所扰,以他现在不算强大的神识,说不定一走神失手真把张流冰给宰了!对方为何不站住只顾惊慌逃遁也不难理解。 六十六章、寻峦 六十六章、寻峦 张流冰今天很不走远,但倒霉事是他自己找的。 按时髦的话说,他也是属于富二代一族。他的父亲张玺是香港元辰慈善基金会的理事之一、元辰航运集团的董事,也是元辰集团控股的广东元辰船务公司董事长。张玺还有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的身份,就是如今江湖风门寻峦派三大元老级别的人物之一。 寻峦派的秘法传承可以追溯到明代,追奉的祖师爷则是宋代的赖布衣,但如今的基业或者说是产业,大多却是上代掌门陆文行留下的。六十四年前,陆文行突然失踪,传承信物寻峦玉箴也下落不明,寻峦派很是乱了一阵子。 陆文行的长子陆飞荪继承了当时元辰航运商社老板的位置,但是在寻峦派内部,陆飞荪的修为、阅历、才干、威望都不足以服众。陆文行的两位师兄弟张桓与岳震,也是当时寻峦派两位威望最高的长老,为了不使门派分裂出面支持陆飞荪,这才稳定住局面。 按六十年前的说法,陆飞荪暂摄寻峦派掌门,待找到陆文行的下落、寻回传承信物之后,再确定掌门之事。这只是一种托词而已,不可能因为没有一面玉牌寻峦派就不存在了,但当时情况特殊,陆飞荪不能服众,而张桓、岳震彼此相忌都不好上位。 直到陆飞荪去世,事情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还是这么含糊着。到了上世纪中期,时代发展非常快,现代公司制逐渐取代传统商行制度。于是寻峦派诸位元老决定成立元辰基金会,通过对外投资的方式控股新成立的元辰航运集团,以适应现代社会的发展。 以基金会的名义控制产业,是一个家族或小团体在处理难以确定明确的个人继承关系、属于一个相对**的小团体利益时,经常采用的做法,近代西方的财团中非常流行。而中国自古有之,只是名目不一样罢了,这帮老江湖自然知道与时俱进的手法。 在基金会的前面冠以慈善二字,也参与募集与捐助事业,不仅名义好听,而且在财务、税收等方面有很多方便之处。 在外人看来,元辰航运集团与其他的公司并没有两样,却不知它是被江湖风门秘传的寻峦派控制的产业。寻峦派中的重要人物自然都在基金会任职,其中有经营才干者,会出面打理具体的公司事务,同时还会经营自己的产业。比如张玺就是一位出色的商人,广东元辰船务公司,就是他以个人名义与元辰航运集团合资设立的。 如今元辰基金会的理事长是陆飞荪之子陆长林,但他连暂摄寻峦派掌门的身份都没有,一方面是因为上一辈人没有交代清楚,另一方面也是他自己不争气,假如他有爷爷陆文行的能耐,早就顺理成章坐上了寻峦派掌门的位子。江湖门派的传承毕竟与家族继承不一样,还要讲究秘法修为以及江湖阅历、威望。 寻峦派没有掌门,大事基本上都是三位重要人物商议决定,除了陆长林之外,还有岳震的嫡传徒孙包旻、张岳的孙子张玺。 包旻是当代寻峦派公认的第一高手,而张玺本事也不弱,但是观点与包旻向来不太一样。大陆改革开放之后,张玺力排众议,尤其是克服来自包旻的反对,主张到内地投资,率先挑头设立了广东元辰船务公司。 由于赶上了好时机又有诸多的优惠政策,元辰船务公司的发展非常快,等到市场竞争变得激烈之后,元辰船务公司已具备规模在大陆站稳脚跟,给张玺本人与寻峦派都带来了不少利益。进入新世纪的中国大陆早已成为各方投资热土,寻峦派先后多有涉足,但最早的引领者是张玺,可以说他为寻峦派近几十年的基业发展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这些事情,在江湖风门中并不是什么秘密,刘黎也告诉过游方。 张流冰自小生活条件优越,但家教也比较严,除了与其他人一样读书上学,毕业后进公司学习业务之外,与弟弟张流花一起从小跟随父亲学习寻峦派风水秘法。他入门比游方可早多了,除了学习风水理论之外,灵觉入门已经有十来年了。 日积月累的功夫不可小看,张流冰的灵觉比游方强大的多,而且作为传承悠久的一个门派体系,寻峦派必然还有其他的秘法是游方所不知的。比如松鹤谷向家擅长风水阵法,而寻峦派高手擅长“蛰藏”之法,就连刘黎当年都差点中了陆文行的暗算,而游方今天也被张流冰吓了一跳。 传世风水诀中有一句“缩气藏神不露形”,是形容真龙成穴之地隐微而不易查,但作为风门秘法来说,是一种收敛自身气息尽量不干扰周围环境地气的方法,在不同的场合有很多用处。 游方从小练功以及接触江湖八大门,是受大环境的熏陶,加上少年心性的兴致所在。至于灵觉入门是因为一段相当凶险而惊心动魄的经历,又被刘黎逼得鸡飞狗跳,这段机缘几乎无法复制。他有江湖册门的功底,掌握灵觉之后,自然通过感应器物来锻炼,精微程度远远超出一般的习练者,加上自身悟性好又肯下功夫琢磨,所以很幸运的进入了化灵觉为神识的境界。 而张流冰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受家庭的影响从小学习秘法很方便,自己琢磨的就比较少,虽不算不用功但也但谈不上很刻苦,父亲教什么就学什么吧,还有很多其他的事要做呢。所谓刻苦并非一定指虐待自己,而是精诚专注潜心于此。 张流冰至今也没有掌握神识,但是“蛰藏”法诀却是他的兴趣所在,原先最喜欢和弟弟张流花开玩笑玩潜伏,这些年习练的相当精深。传统的江湖门派传人多多少少还要学一些健身与防身的功夫,张流冰最感兴趣的是轻身之术,身法相当好。 就连张玺都说:“流冰啊,你这身功夫,放在过去做个蟊贼或者刺客都可以,但作为我儿子,用处不是太大。有这精力不如多琢磨如何寻找机缘,早日掌握神识成为真正的高手,往后在寻峦派中才能有地位。否则你学这些秘法何用?还不如学着好好做生意呢!” 张流冰就住在广州,要想择地淬炼灵觉,自然也能找到康乐园来,实际上他在夜间于此地练功已经一个多月,除了刮风下雨有应酬不来之外,加起来也有十几次了。 这天刚过后半夜,他开着宝马车来到康乐园外,习惯性的敛气藏神走向永芳堂前,离老远就吃了一惊。后半夜怎会有人独自跑到这个闹鬼的地方来,还把他平日练功的地方给占了,难道真是闹鬼了?走近了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位同道中人在此淬炼灵觉。 张流冰有些好奇还有些高兴,有同道与自己一样找到这里练功,也算是江湖缘分吧,甚至打算等这人收功起身之后上前打声招呼,有机会再指点对方几句、交个朋友。像他这种出身不错、父辈在门派中很有地位的下一代传人,一般都很愿意结交江湖同道,如果通过交朋友与其他世家门派建立良好关系,将来对很多事请都有好处。 他在远处静静的等候,不料越等越是诧异,平常自己在这里淬炼灵觉,仗着灵觉强大,小心翼翼释放而出感应激烈扰动的物性与地气,最长也不过坚持半个小时,然而这人已经定坐超过半个小时了。 好奇之下就想走近查探究竟,同时也自负“蛰藏”秘术修为精深,从北侧走进了游方的淬炼范围,收敛灵觉含而不发只是感应,发现对方真的是在淬炼灵觉,只是不甚强大的样子,他就更好奇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眼看快两个小时了,张流冰有点糊涂了,这人的精力与体力怎会如此强悍,能坚持淬炼灵觉这么长时间?照说不太可能啊,除非他将灵觉已经控制在相当精微的程度,自己若有这等功夫,早就应该化灵觉为神识了。 不自觉中张流冰越走越近,来到林则徐塑像后面不远的地方,这个位置已经显得有些危险并让人忌讳了。恰在此时,他突然感觉到对方的灵觉一收变得无影无踪,然后周围的地气忽然运转,向着自己侵入。 这是被高手的神识锁定并有意发动攻击的征兆啊,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已经跳了起来,神识中释放出凌厉的煞气,仿佛要将他切成碎片。张流冰魂都吓飞了,强运灵觉向外一冲,转身就溜,先避开再说。 他对自己的逃遁功夫有十足的自信,可惜啊,今天碰见了游方这种“高手”,追到永芳堂后面将他逮住,还被秦渔犀利的煞气吓了个半死。 张流冰平时也是大公司里养尊处优的少爷,因为父亲的关系所接触的前辈高手,大多也是和蔼可亲的模样,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游方收起秦渔,只问了一句:“你是何人,今夜为何来此滋扰?”他就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来历与来意全部交代清楚,比在局子里“报告政府”还要详细。 原来是一场误会,游方听得直想乐,这个张流冰虽是寻峦派弟子,但已不是传统的、狭义的江湖人了,并没有真正的江湖历练,做事情也太冒失了。他心中暗笑,口中淡淡道:“起来吧,堂堂寻峦弟子这么坐在地上说话,成何体统?” 游方说话的音调与平时不太一样,变得浑厚苍劲,听上去竟像另一人所发出。看似神奇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江湖卖艺人的小把戏,以内劲控制喉部肌肉的一种技巧。他的三舅公就擅长这一招,年轻时耍猴,配合猴子的动作以不同人的声音唱戏,算是飘门家传秘技。 既然张流冰误会他是一位前辈高人,那就顺势冒充一位神秘的前辈高人的身份,借机敲打试探寻峦派,为将来的事做个准备——游方追击时听见张流冰自报寻峦派家门,转念间就有了打算,所以一定要抓住他,此刻计较的更周详了。与此同时,他已经从兜里掏出一顶带沿软帽,扣在脑袋上压住眉毛,帽檐连眼睛都挡住了,黑暗中更加看不清面目。 张流冰一听他的语气有缓,似乎对寻峦派印象还不错,站起身拍拍屁股又问道:“请教前辈的高姓大名?今夜不小心冒犯,晚辈一定设席陪罪,家父也一定喜欢结交您这种高人的!”他已经回过神来反应还挺快,立刻又起了结交笼络之意,至少面前这种高人还是少得罪为好。 游方心中暗道:“我现在这两下子,哪能直接去见张玺?在你面前还能装扮高人,在你父亲面前不就露馅了?”表面上却故作高深道:“我叫李丰,此次云游至广州,本有一事打算拜访张玺,不料在此遇见了你,真的很巧!” 张流冰有些惊喜:“李前辈与家父是故交吗?” 游方摇头长叹一声:“非也,我不认识张玺,但与寻峦派有些渊源,受人之托有一件事无法推辞,找你父亲是最好不过了。……你放心,应该是好事,不是来找麻烦的。” 张流冰:“前辈有什么事要找家父?我爹去澳洲谈生意了,您不妨让晚辈转告,看看他能否尽快赶回来?前辈这段时间在广州的行程,晚辈也会接待安顿妥当。”他还算小心,没有直接带游方去见张玺,而是问明来意并设法稳住此人,趁机调查“李丰前辈”的来历,还显得很有礼数不得罪人。 游方却没接这个茬,摆了摆手道:“不必费心了,见到你也一样,此事就由你转告张玺吧。” 张流冰很纳闷:“李前辈让我转告家父何事?” 游方一招手:“流冰贤侄,请随我来,给你看样东西就清楚了。”说完转身就走,步子不快不慢,看方向是绕过永芳堂往有路灯的校园大道上去的。 张流冰疑惑不解的跟在后面,看情形这位“李丰前辈”真没有恶意,否则在永芳堂后僻静无人之处就会对他不利了。反正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让跟就跟着吧。 六十七章、高人啊 六十七章、高人啊 校园里的路灯昏黄,道旁的树木很多,稍往外面一点就是成片的阴影。游方走到两盏路灯之间,在一棵树的阴影下站定脚步,向旁边伸出右手,垂下一枚系着黄丝的玉牌道:“张流冰,你看这是何物?” 张流冰紧走两步低头一看:“这是一枚玉牌,咦,它怎么……?” 游方:“它怎么很眼熟,对吗?你虽没有见过,但身为寻峦弟子,应该有印象,拿去仔细看吧。” 张流冰恭恭敬敬的将寻峦玉箴接了过去,光线太暗有点看不清,抬头看了“前辈”一眼,发现对方背身而立没有管他的意思,于是小心翼翼的捧着玉牌后退几步,来到路灯的正下方仔细观瞧,并释放灵觉感应,唯恐略过每一丝细微之处。 游方既然要装扮前辈高人,当然就要把高人的派头装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仿佛根本不怕张流冰趁机拿着玉牌跑掉。他越是这样,越显得高深莫测,张流冰越不敢打其他的主意。 张流冰看着看着,额头上不知不觉已冒出了一层细汗,寻峦玉箴在张玺出生前就已经不见了,他更不可能亲眼见过。但寻峦派传世典籍中对它的形状、材质、纹饰等细微处的鉴别特征都介绍的十分详细,而且此物以灵觉感应与寻常玉器明显不同,寻峦派已入门的重要弟子都知道,否则谈何寻找? 况且寻峦玉箴当年并不是什么隐秘之物,陆文行失踪之前,不少与寻峦派交好的江湖同道都见到过,也可能向各自的弟子描述,否则胡旭元在北京图书馆怎可能认出来? 张流冰与当初胡旭元的情况不太一样,胡旭元是自己撞见,且游方本人也不清楚它的来历,刻意做假可能性几乎没有,这种东西想做假也非常之难,于是立刻断定它就是下落不明的寻峦玉箴。而张流冰是寻峦弟子,自然更懂得鉴别,但这块玉牌是一位“前辈高人”送到眼前的,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故此查看的异常仔细专注。 越看越是真的,废话,本来就不是假的!张流冰更加不敢掉以轻心,总想更仔细的再查看感应一番,不知不觉捧着玉牌在路灯下已经站了半个小时之久,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晕眩,原来是他不自觉中运用灵觉已耗神过度,身体微微晃了晃才惊醒过来。 他赶紧掏出手机打开电源,利用带闪光灯的拍照功能,将这面玉牌从各个角度拍了几十张。“李丰前辈”很有耐心,不动声色的等了这么久,又待他做完这一切,才微微有些不满的说道:“你也该看够了,还给我吧!” 张流冰虽有些不情愿,但也不得不上前将玉牌递到游方伸出的手中,同时后退一步,在侧后方深施一礼道:“它很可能就是寻峦玉箴,对于我寻峦派事关重大,先辈可否在广州稍侯一天,我一定尽量安排好您的一切所需,并通知家父立即回国与您见面。” 游方收起玉牌继续款步前行,就似刚才的身形并未停留,同时暗运内劲蓄势待发,一边走一边说道:“不必了,你转告张玺,我此次前来是因受人所托,要找机会将这枚玉箴交到寻峦派掌门手中,且只能交到掌门之手。……我多年不行走江湖,今日出山,却获悉寻峦派仍无掌门,只有继续等待了。若不打声招呼就走,又怕有负所托之人,故此请你将此事转告张玺。” 张流冰万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愣了愣,紧追几步劝道:“李前辈,什么事都好商量,既然您人都来了,不妨顺道见家父一面,同道结交也是缘法啊。” 游方没有回答,却将话锋一转:“说起同道缘法,我与你如此巧遇倒是有缘。方才见你的灵觉不弱,可尚未化为神识。来到永芳堂前淬炼,想法倒是不错,可惜却来错了地方。” 听“高人”竟谈起了自己的灵觉修炼,言语中似有指点之意,正是张流冰最近最关心的问题,他忍不住问道:“家父就是这样指点我的,寻找地气冲突扰动剧烈之处淬炼灵觉,乃是化神识之前最后一步,能否破关要看机缘,因此晚辈才来到永芳堂,请问有何不妥?” 没什么不妥,刘黎也是这么指点游方的,自古以来锻炼灵觉的最后一步都是这样,连游方自己都不例外。但根据亲身经历,游方却有独特的感悟,像这种很独私并不普遍的修炼体验,一般只会告诉很亲近的弟子传人,不会随便乱说。 今天既然要装扮高人,就要下点本钱,游方将目前唯一拿得出手的“好处”给了张流冰,而且正是对方所需,只听他高深莫测的说道—— “寻找地气冲突扰动明显之处淬炼灵觉,以求强大中逐渐精微,一旦元神清明而现,则可化为神识,这是自古正途。但你的灵觉早已足够强大,精微掌控却甚为不足,永芳堂前号称广州第一灵异之地,大范围物性冲突过于剧烈,在此习练对于你来说事倍功半。” 张流冰连连点头道:“不瞒前辈,我在此淬炼灵觉已经一个月了,确实精进缓慢,那么依您看,应该寻找何处?” 游方:“物性千奇百态杂乱纷呈,于细微方寸间寻分别的广大场所。” 张流冰一皱眉:“这是什么样的地方,碑林、塔林?” 游方摇头道:“不对,那些去处仍是地气属性过于强烈,虽适合最后的淬炼,却不适合此时的你。没去过古玩旧货市场吗?越大越好。” 张流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多谢前辈指点!” 游方一摆手:“同道中人江湖偶遇便是有缘,指点你几句只是随口之劳,不要忘了将我方才的话转告你父。今后我还会询问消息,请问如何联系你?” 张流冰赶紧将自己的手机号码、办公电话、电子信箱、通信地址都说了出来,又想起寻峦玉箴的“正事”,还想再多说几句,只见眼前一花,“李丰前辈”的身形一闪一飘,就似魅影般消失于路旁的树丛中。好高明的身法,眨眼间就毫无痕迹,仿佛刚才根本未曾存在。 想从内心深处真正的震慑一个人,有两种手段:一是指点他尚不了解、却又非常关切的玄妙;二是展示他最擅长、最自信的本领,却比他更加高明。游方在张流冰面前,两种手段都用上了。 张流冰最擅长的就是身法,不愧“流冰”之名,而游方抓住他一次还不算,最后不动用神识等秘术手段,就是展现身**夫离去。他的身法本就比张流冰高明一点,而且暗中运转内劲蓄势已久,不打招呼突然而去当然显得飘忽莫测。另一方面张流冰刚才查看玉箴有些耗神过度,影响到感官知觉的敏锐程度,因此觉得游方消失的更加诡异。 张流冰定在原地,震惊之色半天也没有退去。“李丰前辈”在他心目中已经是高明的不能再高明、神秘的不能再神秘、佩服的不能再佩服的高手!其实游方的功夫比他强不了多少,无非是领先一步化灵觉为神识,更兼有一柄煞气凌厉的几乎无法控制的宝刃。 等他回过神来,立刻飞奔出中大校园,不顾时间还是凌晨,在车上就给父亲打了电话。 游方并没有走远,在暗中看着他打完电话匆匆开车离去,心中暗道:“混的很不错嘛,夜里出来练功还开着宝马。今天已经搞定了你这个空子,将来在广州如果手头紧,房租伙食费就有着落了。” …… 张玺真去澳洲了,随国内钢铁企业矿价谈判代表团一起去的,他倒不是为了参与铁矿石价格谈判,而是借这个场合确定明年的船运业务计划。本计划两天后才回广州,但是这天后半夜接到儿子从国内打来的电话,提前结束行程一大早就赶往墨尔本机场,乘机回到香港。 张流冰也没闲着,当天驱车从广州前往香港与父亲汇合,一见面,张玺再次详细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尤其是查看那枚玉牌的情形。然后父子两人去拜访了张玺的一位叔父,也是当年亲眼见过寻峦玉箴、且完全信得过不会走漏风声的自家人。 那位老叔父见了张流冰拍的几十张手机照片,又输到电脑中放大观看,连连点头惊讶不已,与他记忆中的寻峦玉箴是一丝不差。张玺让叔父暂时莫要对任何人提起,又马不停蹄带着儿子回到广州,当时已经是半夜了,直接来到中大校园。 张玺可是一位老江湖了,在永芳堂前重新模拟昨夜的现场,他亲自“扮演”游方,让儿子重复昨天的一举一动,尽量不要漏下任何一个细节。待到永芳堂后张流冰被“抓住”之时,张玺也是惊疑不已。 张流冰印象最深刻的是那犀利无匹的煞气,张玺想到了陆文行的佩剑秦渔,因为它是与寻峦玉箴一起失踪的。但他不敢肯定“李丰”完全是凭借一柄煞刃才有如此威势,毕竟儿子形容的太可怕了,高手既然不欲伤人,一般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张玺却不清楚游方还不算真正的高手,动手时刚刚化灵觉为神识半秒钟都不到,没有丝毫的经验,已能够激发器物的灵性,却差点控制不住秦渔的煞气。——这谁能想到? 更让张玺心惊的是,在那种情形下,“李丰”仍然能轻松抓住张流冰而不伤人。作为父亲,对儿子最擅长的本事很了解,自忖就算换做自己,稍不留神也不容办到。 其实游方抓的并不轻松,差一点就让张流冰跑了,但张流冰本人的感觉大不一样,事情拐了一道弯转述总会有点偏差。况且张玺虽是高手但也不是所有功夫都强,单纯论拳脚身法之灵活游滑,比游方还差点。更重要的一点是游方后来表现出的“高人风范”,竟然将寻峦玉箴大大方方交到张流冰手中,丝毫不担心他会带着东西溜走。 离开永芳堂后又来到那盏路灯下,张玺问儿子:“那位前辈就这么将玉牌交到你手中,也没在一旁盯着你吗?” 张流冰:“是的,李丰前辈站在树下,背朝我有一丈多远,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张玺心有余悸道:“儿啊,你幸亏没有乱动念头,企图拿着寻峦玉箴溜走。他那么做,一方面是让你好查看仔细,另一方面也是在试探你,同时试探我们张家人的行事之风。” 张流冰微怔道:“试探张家?” 张玺:“那人必然与我寻峦派大有渊源,带着传承信物而来也必有用意。如今想接触寻峦派的核心,当然是找我、陆长林、包旻三人。看来他还有所疑忌,故此要试探各家的反应以及行事之风,似有暗中考察之意。” 张流冰:“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张玺:“这还不是你所考虑的问题,此事暂且莫要声张。我看此人对你的印象应该不错,否则不会开口指点你的灵觉修炼。” 张流冰:“我觉得李丰前辈的指点相当有道理,令我有茅塞顿开之感,您以为呢?” 张玺沉吟道:“我不是不清楚你的情况,但是作为我儿子,你的生活优越,且不缺秘法传承,所以只要中规中矩按步就班习练,肯下功夫日积月累最终水到渠成则可,其他的事都看自己的悟性。而我平时太忙无暇多管你,如此习练也可磨一磨你的纨绔浮躁之心,所以就没有特意指点太多机巧。 而那位前辈一见到你,就能看出以你的情形如此淬炼灵觉有不妥之处,如此倒也罢了。最难得他指点你的锻炼之法,其设法之巧妙、对症之精准令人佩服。虽是简简单单一句话,能信口拈来,这份深厚的功底连为父都自叹不如。有些事讲究机缘,其实你的积累已经够了,昨夜遇见那位前辈就是你的机缘,往后就按他指点的方法锻炼灵觉,对你早日掌握神识定然大有裨益。” 张流冰:“有机会我一定得好好谢谢那位前辈,但他原本是想见你的,如果不是遇到我,说不定你就能见到他,也好问清来意。” 张玺笑了:“来意已经托你转告,还想怎么问?流冰啊,你还是缺点江湖经验,那人就是冲你来的,本来就没打算直接见我。很可能他早已发觉你在此淬炼灵觉,昨夜故意在永芳堂前等你。” 他考虑的事情自然比儿子更多,假如来人拿着寻峦玉箴直接找到他,会出现什么情况不好预料。以张玺的身份自然会尽力留下师门传承信物,至于他用什么手段留下可说不好;如果来人不想给的话,也不敢肯定会出什么事情。让张流冰验玉传话,试探张玺的反应,是最稳妥的办法。 至于转告的那句“受人之托信物只能交到寻峦掌门之手,而寻峦派如今无掌门则不便相交”,似是大有深意,让张玺很是捉摸不透。 是偶尔得到寻峦玉箴想私下要点好处?有可能但又不像。难道是与本门大有关系的高人,得到陆文行的遗物并受遗言所托,前来整顿寻峦派如今群龙无首不成体统的局面?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啊,那么他在暗示张玺设法收拾大局成为寻峦派掌门吗? 张玺近三十年来对寻峦派的基业发展居功甚伟,而门派传承仍然处于一种无人主持大局的状态,他内心中不是没有想法,自认为是最有资格做掌门的人。可惜包旻与他彼此不服,而陆长林占据最有利的条件偏偏不是那块料,历史遗留问题一直没有解决。 无论如何,“李丰”在张玺心目中也成了一位高人,而且非常有可能与寻峦派传承大有渊源。假如真是这样,他找回寻峦玉箴再得到这等高人相助,有很大的希望实现心中所想,就算不为私心,历代祖师爷恐怕也不愿看见寻峦派如今的局面继续下去。 流冰这孩子不仅没有看清那位高人的面目,连名号都未问清楚,究竟叫李丰、厉风、倪峰……都不能确定,更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不过没关系,对方既然找上门来试探,迟早还会再联系的,等着见机行事便是。 …… 张玺这个老江湖有些事情猜对了,有些事情则完全想错了,游方在他面前算不上高手,但是江湖手段的确很高明。在牛然淼老先生面前游方尚且不怵,更何况隔着张流冰这个“空子”给张玺安门槛呢?当初打碎梅瓶之前只有五秒钟时间,而昨夜在张流冰面前那么长时间,足够小游子安好一连串的门槛了。 但游方可没打算立刻再与张家父子联系,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昨夜偶遇张流冰事先也没想到,趁势为将来搞定寻峦派埋下伏笔而已,就似下棋留后手暂时不必再动。 按游方自己的打算,刘黎交待的三件事需要按步就班来,先练剑有真功倚仗,然后去寻找阴界土在云游中继续练剑,直至将秦渔的灵性完全养成,同时自己的秘法真功修为大进,最后再去搞定寻峦派。 当务之急不是搞定寻峦派,而是搞定变得有些不太“听话”的秦渔。 六十八章、夜总会 六十八章、夜总会 永芳堂周边是一个开放的场所,市井传说中的凶灵之地,夜半无人之时一般人不会随便来溜达,但是游方这种人就说不定了。假如那夜有人不小心看见了他与张流冰,说不定也会认为自己见鬼了,关于永芳堂的鬼故事又会多了一个,鬼多了两条。 大凡这种地方,可能时不时都有习练秘法者光顾,这些年来此淬炼灵觉的绝对不止游方与张流冰两人,“鬼”也不止闹过一拨。地方虽“好”,但不够隐秘,游方可不打算再去了,至少不会在深夜里独自一个人去练功,再碰上什么人闹穿帮可就不好了。 现代社会,表面上似乎看不到传统门派、秘法世家的痕迹,但其传承的底蕴不可小看,听说向左狐所在的松鹤谷,向家自己就有各种适合锻炼灵觉的场所,传人平日习练很方便也很隐蔽,不必像游方这样跑到这种很可能会“撞鬼”的地方来。 张玺一门比不上整个松鹤谷向家,但是他的儿子继承秘法比一般人容易多了。游方的悟性再好,若不是碰上刘黎,如今恐怕还在懵懂困惑之中呢,能否入门都说不好。但游方也有自己的传承底蕴,若不是莫家原八大门的自幼“熏陶”,哪来如今的江湖小游子? 环境对人的影响太重要了,这便是人世间的风水。 游方住的那套房子,有最后一间还没租出去,但是房东林音已经不再关心了。广州这个地方消费不低,但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若没有住房按揭、子女上学等其他负担,每月一千七也足够一个人生活了,更何况游方与屠苏都是一次性付了一年的房租。 林音已经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寻找李秋平的“事业”当中,上网发帖寻人、登晚报打豆腐干广告、在人流很多的各大商场、超市门前散发印有李秋平头像的传单。她还去了三年前曾工作过的中学,也是李秋平作为校友曾捐助的地方,希望校方发动社会各界校友的力量,帮助寻找李秋平。 曾经的同事们几乎都向她投以异样的目光。在外人看来,这个女人不过是仗着年轻漂亮,不安于中学老师的本分,跟着一个大款走了,被人包养了三年玩够了、被抛弃的怨妇而已。校长很有涵养的问她:“小林,你以什么身份来做这件事呢?”很委婉也很明确的拒绝了她的要求。 是啊,林音与李秋平没有法律上的关系,如今是不相干的两个人,她私下里寻人是自己的事,但是以什么身份与理由到学校寻求帮助呢,寻找曾经的包养者继续包养她吗?学校是断不会帮这种忙的。校长说话还算客气,但其他老师的议论与嘲讽就很不好听了,这不能怪别人没涵养,是林音自找的。 林音受尽了白眼,心酸自知,却没有放弃,有几次,竟然将传单发到了中山大学门口。游方见此情形有些后悔,不该将一年的房租都交了,林音这么找人当然需要花钱,日积月累也不少,平均每个月的房租都不够她花的,花完了怎么办?不论做什么,生活总该有个计划。 游方却不太好管这件事,只是告诉林音,无论是谁宣称有李秋平的消息,一定要先通知他,再与对方接触,并强调这是谢警官特意交待的,林音很听话的答应了。 屠苏对林音的遭遇十分同情,有一天放学后在校门外看见林音发传单,主动上前帮她一起发,回家的时候已经晚了。看见游方坐在餐厅里等她,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游方哥哥,你已经饿了吧?今天在学校门口看见林音姐发传单,手里拿了那么一大摞,天黑也发不完啊,就帮她一起发,所以回来晚了。别着急,我马上就做饭。” 这话说的,简直把游方当成等着喂的小猫小狗了。游方笑着起身阻止了她:“哪能天天吃你的饭,这么晚了你也挺累的,我请你吧,快去洗个脸再洗个手,我们下楼去吃。” 屠苏笑眯眯的问:“又去夜总会吗?” 游方点头:“对,就是夜总会。” …… 他们所说的夜总会可不是什么声色娱乐场所,而是小区门外不远的一家大排挡。这是一家门脸不大的饭店,白天在店里做生意,天黑之后将几张桌子搬到门外空地上,点上灯,就是常见的大排档,坐在这里吃饭比较凉快。 广州这个地方哪怕是冬天都不太冷,一年四季在一些小街边都能见到这种大排档,下雨天用折叠钢架支出来一个棚子就行,十分的方便。这座城市中有很多人下班很晚或睡觉很迟,来来往往吃宵夜的人不少,街边的大排档惠而不费,一直到后半夜都有生意。 在生活区附近开排挡,顾客大多都是附近的居民或周边单位的打工者,下了晚班或睡觉前来到大排挡,天冷烫壶黄酒、天热来瓶冰镇啤酒,下酒的小菜有煮花生、咸毛豆,稍奢侈点可以要碟卤水鹅翅或者点两个小炒,也是一天中难得的生活享受。 天天夜里在这家大排档总能看见不少熟悉的面孔,彼此笑着点头打个招呼却大多叫不上名字。时间久了,熟客们形容这里是“天天夜里总相会”,简称“夜总会”。 游方很少夜里去,如果没有在康乐园蹭课的话,经常在中午去这家大排档吃饭,已经混得很熟了。这里的饭菜实惠,更难得是干净爽口,生意一向不错。饭店老板是宁夏人,叫宋阳,大约三十五、六岁,是一位胡子茬铁青的魁梧大汉,身材健硕膀大腰圆,只是微微有些发福了。宋老板说话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但脾气相当好,总是笑呵呵的。 开饭店总会遇上点麻烦事,偶尔有小混混上门捣乱或者吃饭不给钱什么的,这位平时一手拎一个煤气罐如拎小鸡一般轻松的宋大汉,却从来没有与人动过手。 老板娘大约三十出头,长的娇小标致,名字也挺雅致,叫封弦诗。但封弦诗的脾气和老公可大不一样,很有些火爆,骂人时一手插腰一手指人,骂半个小时也不带重样的,而且声音清脆不哑,相当不好惹。 熟人在私下议论时,都觉得这夫妻两人反差也太大了。宋老板好福气娶了个漂亮老婆,但在家里面估计也挺受气的,堂堂一条壮汉竟然这么没脾气。而游方的感觉却不一样,第一次见到这位宋老板,就发现此人双手十指的骨节有点异常。 虽然非常不明显,但普通人出现这种特征,一定是类风湿一类的症状,这双手根本不能干重活。而宋老板孔武有力似有使不完的劲,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练过北派铁砂掌。 这是一种入门时相当艰苦、炼成后杀伤力极大的外家硬功夫。外家功夫到了高深境界也有内炼之法,而宋老板除了手指节稍有特征之外并无其他异常可察觉,说明他的外家功夫已经到了精华内敛的程度。就算没有迈过相当于内家功夫“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门槛,也相去不远,绝对是个高手。 那么,宋老板的好脾气就不难理解了。不论是师父传授还是弟子习练外家硬功,都有三个基本条件:一是体格好筋骨强壮,二是个性坚忍能坚持吃苦,三是有涵养脾气好。第三个条件虽与练功的关系不大,但对于习练者本人的意义最重要,这种涵养不一定在于文化水平,而是一种气度心胸。 假如是个心胸狭隘、好惹是生非的人,你教他一巴掌能拍死人的高深硬功夫,除非是有仇,想害他或者害别人,同时也给自己惹麻烦。过去的年代,弟子在外面惹事引起死伤,经常会把师门都牵连进去,其家人当然也跟着受连累。 传统中所谓的“武德”,并不是一种抽象的、好听的空讲究,而是对于习武者很实在的、日常生活中需要的涵养。武功只是为了在关键时刻防身,在有所必为时发挥作用,不可用以平时治气。 游方的眼睛毒,看出了宋老板的“底细”,但是并没有点破。铁砂掌又不能当饭吃,身怀绝技也得有营生可做,人家自己不愿说,他人点破也是犯江湖忌讳的。游方却很喜欢到这家大排挡吃东西,看见宋老板,再想起藏身江湖的自己,感觉挺有趣。 …… “同居”以来这段时间,屠苏有好几次回家都晚了,游方就请她出去吃。一开始小姑娘很不好意思,游方笑着劝道:“我毕竟有工作有收入,还天天蹭你一个学生的饭,我都好意思你有什么不好意思?又不是很贵的饭店,就是小区外面的夜总会,惠而不费。” 屠苏很诧异:“夜总会?” 游方呵呵直乐:“不是那种夜总会,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屠苏到了地方才明白所谓夜总会就是这家街边大排档,后来游方又请过她两次,今天一说出去吃,屠苏立即笑着问是不是“夜总会”。天气有点闷热,两人来到大排挡没有进店,就在外面的桌边坐下,吹着晚风感觉清凉舒适,在这里吃饭本身也是一种休闲。 边吃边聊,就聊到今天帮林音发传单的事,游方试探着说道:“屠苏啊,你今天不是真的在帮她,其实对林音来说,劝她把剩下的传单拿回去,第二天再发更好。” “为什么呀?”屠苏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很是可爱。 游方开始给她算账,印那样一张带照片的a4纸传单多少钱,在晚报登一小块寻人广告多少钱,林音一个人维持最简单的生活需要多少钱,最后说道:“她一个月的房租收入,根本不够开销,等手里的钱花完了,会陷入困境的。她只顾着寻找李秋平,却忘了怎样计划自己的生活。” 屠苏一听也露出愁容:“我还真没想过这些,只是觉得林音姐怪可怜的,想帮她又不知道怎么帮。可是现在劝她不去找人,又是不可能的,游方哥哥,你有什么好办法?” 游方:“我正想求你帮个忙,有机会劝劝林音,不是劝她不要找人,而是劝她把事情计划好,能够坚持找下去。你可以这么对她说,假如第六个月才能找到人,第五个月就山穷水尽了怎么办?她应该能听进去。” 屠苏:“游方哥哥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为什么自己不去呢?” 游方笑了:“我一个小伙子,去找一个单身女人,商量居家过日子的事情,有很多话说起来不方便,还容易引起误会。你就不一样了,这么可爱一个小妹妹,就当找姐姐聊天了。” 屠苏连连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这几天就去找林音姐聊聊。”然后又皱眉道:“我们已经把一年的房租都交了,林音姐还有一间房子没租出去。我和她商量一下,能不能改成租金每月一付,这样就算她自己控制不住,每个月还有个起码的生活保障。” 游方赞道:“你想的比我还周到,就这么试试吧。……快吃饭,菜都凉了。” 游方很清楚现在无法阻止林音寻找狂狐,让屠苏去劝她,无非是希望林音在寻找的同时,能够在没有狂狐的日子里将自己的生活计划好,从偏执中渐渐恢复正常,只要做到了这一步,寻找狂狐的过程就是她找回自我的过程。 林音若想真正找回自我,与她想不想找狂狐无关。要么她自己从目前这种状态下真正解脱出来,要么有另一个人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取代狂狐。第一种情况当然好,更好的是两种情况都发生。至于游方,却没兴趣成为那“另一个人”。 刚想到这里,冷不丁听屠苏说了一句:“游方哥哥真会关心人,想帮一个人也知道该怎么帮。我也认为林音姐要找的人是找不到了,旁人都很清楚,就是她自己不愿意明白。其实林音姐最好的归宿,就是再遇到一位像游方哥哥这样的好男人,能真正对她好。” 这小丫头挺聪明啊,经历的事情越多,明白的事情也越多。游方正在咽一口菜,闻言差点没噎着,喝了口水才答道:“希望不再是李秋平那样的男人,祝她好运吧!……你可别给我发好人卡,我最怕这个。” 屠苏很俏皮的说:“我又没说你是好人,只说你是会关心人的好男人,难道你不是男人?” 游方一点脾气都没有,点头道:“是,当然是!”说话时视线从她俏丽的脸蛋上滑落,瞄到胸前衬衫下柔软的曲线,这丫头发育的不错呀,太诱人了!虽然视线很快离开,在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声流氓,但还是难免有所遐想。 吃完饭回去的路上,晚风吹拂着屠苏的发丝,隐约闻到她身上散发出少女特有的清幽气息,游方心里莫名有些痒痒的,连身体的反应都有些蠢蠢欲动。唉,还是去练剑吧!军营里为什么每天训练的那么辛苦,除了备战,不就是为了让一帮大老爷们没空胡思乱想。 …… 有了永芳堂前的经历,游方切身体会到刘黎为何在秘籍中对练剑之地提出如下要求――四面高墙,鬼神无窥。 这样的地方在广州可很少见,但只要用心,总能找的到。游方在市郊一处偏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家农机厂。工厂早在很久之前就停产了,但厂房一直扔在这里没有处理,厂主已经打算好,等市区发展扩张到这一带,届时就做最牛的钉子户。可惜这几年广州市政府的规划没有涉及这片偏远的地方,厂主尚未迎来计划中去激烈对抗的拆迁。 工厂前门传达室雇了个老头,象征性的看着早已空荡荡、连窗户都不剩的厂房,而穿过厂房离前门很远的后院根本没有人,连一条大狼狗都没养。院子很大场地很平整,院墙很高,顶端还插着碎玻璃、缠着已锈得快糟朽的铁丝网。 这里是符合要求之处,地气环境还不错,只是阴煞之气稍重,毕竟好几年没人活动了,但正合适游方练剑。 游方潜入这家农机厂后院已经好几天了,收拾堆放的破烂杂物,拔去荒草夯平场地,还搬来一张小桌、一把休闲椅、撑起一柄很大的休闲太阳伞,就与白云山庄前平台上见过的一样。累了可以休息,下雨天也不怕淋着,准备的很充分。 上次秦渔的煞气差点控制不住,等回过神,游方也明白了,以前自己根本没有发挥出这柄宝刃真正的威力。等到灵觉化神识之后,才能够完全激发这柄剑的物性,但秦渔数百年来积淀的煞气太重了,而游方就像一个三岁小孩轮动一柄沉重的大铁锤,控制起来很吃力。 这说明他的神识还不够强大,通过养剑赋予秦渔全新的灵性也还远远不足。练剑就是锻炼游方神识的过程,同时也在继续养成秦渔的灵性,人与剑一起炼。 与屠苏在“夜总会”吃完饭的这天夜里,游方赶到了练剑之地,取出秦渔在手中摩挲,自言自语道:“秦渔啊秦渔,今后这段日子,这里就是你与我的夜总会。” 六十九章、为了孩子 六十九章、为了孩子 刘黎所授的练剑之法十分诡异,称为**剑灵术。 不仅仅是练剑,也是在习练内家拳意真劲,在“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基础上,达到“由感而发”的境界,身心与周边环境内外交感,以拳法劲意凝炼出一个无形的“人”。 这个人是不存在的,但对于练拳之人来说,又是实实在在的,元神清明所见,而非颠倒妄想,这是一种化境。只是拳法劲意凝炼成的轮廓,略具人形,但要有五官,有五官才能有灵气。一般人不论是练拳还是练剑,此人形五官都是自己的样子,凝炼的也是自己的拳法劲意。 但对于游方来说,情况略有不同,这个不存在的“人”,他已经凝炼成功,就是心像中所见的秦渔。所以最方便的办法就是以剑习练,锻炼自己的神识,同时赋予这柄剑更强大的灵性。 第一步仍然是以心神养剑,起身之后心法似收非收,秦渔的形象出现在他的面前。今夜所见的秦渔又有了与往日不同的变化,眼神中居然有一丝妩媚诱人的笑意,飘雾状的白纱裙竟化为丝缎般合体,勾勒出完美身材,挺拔、婉转、媚惑之处玲珑毕现,辐射出惊人的性感。 游方心中苦笑道:“秦渔啊秦渔,我来练剑,就是想收摄心神不再胡思乱想,难道你也要挑逗我吗?”随即又意识到,秦渔自不会主动挑逗他,心像中所见折射的就是自己的心猿意马。功夫到了这种地步,心神不能随欲念而走,否则便是入魔成妄,要时刻小心。 刘黎所说的“自在出入,化境而观”,就是指元神清明不受沾染。 游方深吸一口气,收摄心神运转劲力撩剑做了个起手式,表情似笑非笑,秦渔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也与他一样似笑非笑。这一瞬间,游方感觉全身的毛孔仿佛都张开了,周围一切细微的动静,哪怕远处墙根下蛐蛐在轻微的震颤翅膀,都清晰无碍的在神识中展现,但又丝毫不受其扰,恍若置身于无物之境。 秦渔的衣衫诡异的消失了,在身体的表面化为一层剑光。而游方手中的短刃发出清晰可闻清吟之声,随着的剑势连绵婉转不断。秦渔也动了,就在游方剑意所指之处,时而是一位妙曼的裸女,如缎的肌肤笼罩着神秘的光辉,时而整个人就化为一片回旋的剑光,似可随意遁形,拆解他发出的每一招剑势以及劲力。 游方曾说过,内家功夫分为练法、打法、演法三种,而刘黎承认他说的不错,但又指出其实另有讲究。他到此时才明白,其实这三法可以合一。 他是规规矩矩施展出一套形意五行剑,是标准的演法,但面对秦渔,他完全将劲力透过剑意发出,又是标准的打法。剑意发出之后,秦渔身形变换招招拆解,不让游方的劲力落到空处,呈含而不发之势,又是标准的练法。 在外人看来,游方是一个人独自在演练剑法,但是剑光流转之中带着劲力精意,随触而感收发圆转,隐约有混元抱丹之意。上下前后左右,游方以全身心感触秦渔的合击,**剑意所向,就似真的与一个人在对练。 但世上不可能有一个真正的人有如此诡异的身法,能够随触移形。 游方练了这么多年的内家功夫,还第一听体会到三法合一的劲意,也终于明白当初与刘黎第一次见面,自己以搅蟒劲去缠对方的手臂却被崩开了,还差点将自己震伤,并非劲力上差了多少,而是拳意的境界不同,刘黎化解的很轻松。 游方感觉自己没有出汗,但是随着他身形移转,这一片空间已经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蒸汽状白雾。一套剑法演练完毕,游方吐息收劲,而身前的女子化为一道剑光倏然飞回到短剑中。至此还没有结束,需要继续养剑。 游方持剑端坐,周围很安静,但剑身上的光芒在闪烁流转,仿佛能感应到如人一般的脉搏,还在轻微的跳动,天上的月色与星光好似也被吸附于剑身。待游方养剑完毕收起秦渔时,这柄剑又发出最后一声清吟,仿佛是舒畅的呻吟。 养剑、练剑、再养剑,这个过程终于结束了,游方神气消耗极大,全身毛孔都凝结着浓郁的阴寒,是刚才练剑时被秦渔的煞气侵袭所致。继续运内养心法驱散阴寒,不能立刻起身就走,否则会落下暗伤的隐患。 练剑只有半个小时,内养行功却有一个时辰,当游方终于起身时,略有些疲倦,但感觉是前所未有的清晰畅快,他几乎也想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 回去的路上,游方又想起了那家大排档的宋老板,能够将外家硬功夫练到精华内敛的境界,即使是游方也不敢硬碰硬与他正面招架。而此刻拳法精意更上一层,竟莫名有了一种想法。 游方也练过外家硬功夫,就是鹰爪功,但只是结合形意鹰形辅助习练,还是铁指寸劲的内家发力方式,并未专修外家硬功,手指也看不出异常。经过此夜,他的功夫已经逐渐过渡到内外无别的境界,不知能不能硬碰硬接铁砂掌? 他只是一想而已,并没真的打算去找宋老板搭手试功夫。又过了一天,他中午又去宋老板开的大排档吃饭,却意外的听说了一件事。 这家饭店除了老板宋阳与老板娘封弦诗之外,还雇了一个掌勺的厨师与跑堂的伙计,否则忙不过来。两口子来到广州已经十几年了,积蓄多年早已落户买了房子,有一个女儿叫宋引佳,今年十四岁,上初二。 中午时饭店还没有把桌子摆到外面来,客人也不是很多,老板娘在柜台后面骂人,声音反常的不是高亢而是充满愤恨,并不是在与人吵架。而宋老板第一次没有笑呵呵的与进店的客人打招呼,而是坐在饭店的一角默然不语。 游方一进店,就觉得全身毛孔微微一乍,很诧异的看了宋老板所在的方向一眼,只见他面无表情盯着眼前的桌面。这是真正的高手欲发力时才有的气势,宋老板不可能对游方有什么恶意,若游方没有掌握神识,以前是感应不到的。 是什么人惹怒了脾气如此之好的宋老板,让这位铁砂掌高手想打人呢?游方点菜的时候小声问伙计今天出了什么事,怎么店里的气氛如此反常,然后又凝神听了一段封弦诗的骂语,搞清了事情的始末―― 昨天宋引佳放学后与两位同学一起回家,由于离的比较近不必坐公交车,步行一站多路就可以了。在广州很多路口,都能看见一些发传单或卡片的年轻人,红灯时将传单插在过往车辆的车窗上,绿灯时发给过路的行人,俗称“卡娃”,这三个小姑娘就遇上了这么一位。 这位卡娃只有十六、七岁,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少年,带着眼镜背着书包,就像一个小小年纪就抽空打工的高中生,看着就让人同情。他手里拿着一摞某商家打折的传单,看见宋引佳等三人,走过来以央求的语气道:“同学,能不能请你们帮个忙?” 宋引佳好奇的问:“什么事呀?” 那少年道:“我是附近六中的,出来打工帮人发传单挣点钱,今天晚上我以前的小学班主任老师过生日,早就跟同学约好了一起去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旁边一位女生反应挺快,反问道:“你要我们帮忙发传单吗?” 少年立刻摇头:“不用不用,我要立刻坐车走才能赶得上,你们帮我把没发完的传单送回去行不行?商家就是这么规定的,地方也不远,从这里走拐一个路口,就在鹭景宾馆的408房间,思娇化妆品销售部办公室。” 几个小姑娘都挺热情,一听对方是为了给老师过生日赶时间,也很愿意帮忙,就接过那一摞传单帮他送回去。拐了个弯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就看见了鹭景宾馆,挂着宾馆的牌子却更像一家私人招待所,进去之后楼道里感觉乱糟糟的。 上楼来到408房间,外面没有挂思娇化妆品销售部的牌子,但屋里的桌上放着几瓶化妆品。她们将传单放下,说明来意就想走,有一位中年妇女热情的招呼她们坐下,让她们试试思娇公司最新的高级化妆品,在每人手上都抹了一点。 然后这女人的脸色突然就变了,告诉她们这是非常昂贵的精华素,一瓶就要好几千,现在她们已经打开试用了,不买的话,也得一人交一百块试用费,说话时突然有两位面色阴沉的大汉出现在门口,狠狠的盯着她们。 三个初中女生哪见过这种场面,当场脸都白了,把身上的钱全掏了出来,央求了好一番才离开。出门的时候又被吓了一跳,对面房间走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盘着头发的女人,大大咧咧的冲这边喊道:“咦,你们拉来客人,怎么不介绍到这边试用护发产品呢?小妹妹,过来,给你们免费理个发!” 三个小姑娘吓坏了,就像受惊的小鸟飞也似的逃下了楼,宋引佳出门的时候还在街边摔了一跤,把膝盖都磕破了。她放学后一般先到饭店吃饭,然后再回家做作业,当时宋老板出去买东西了。 封弦诗见女儿回来晚了,而且裤子破了一块,走路一瘸一拐,脸色发白浑身都哆嗦,也吓了一大跳,搂过来问了半天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当时气的也是浑身发抖。她立刻打了个电话给老公让他放下手里的事情赶回来,自己也顾不上店里,回家好好安慰吓坏了的女儿,宋阳则直接去了那家宾馆找人算帐。 宋阳在宾馆又碰见了另外两个孩子的家长,而要找的那些人已经退房离开。有一位家长向派出所报案,民警询问了一下涉案金额与具体过程,很为难的说还不够立案条件,后来又解释道鉴于情节特别恶劣,可以登记立案,但要把孩子带来做笔录,并且描述嫌疑人的相貌特征等等。 孩子们第二天还要上学呢,而且已经吓坏了,家长们哄都来不及,哪能经得起再折腾?看这个架式,人已经走了没有现场抓住,派出所立案专门调查的可能性也不大。公安部门的基层警力都是根据户籍人口的比例配置的,广州这个地方流动人口非常多,各类恶性案件频发,警力严重不足,确实很难抽人专门侦破这样一件案子。 游方听完后就明白了,那伙人在鹭景宾馆开了一间房设局行骗,不可能是专门针对三个中学生的,肯定还干了别的事。最后要退房的时候,搂草打兔子来了这么一手,但是所作所为太恶劣了,连孩子都不放过! 虽然骗的钱不多,但对孩子幼小的心灵的伤害却可能相当严重,哪个家长不会暴怒,连老好人宋阳也不例外!看见宋阳的样子,游方未动声色,什么话都没说吃完饭就走了。 …… 这天后半夜,在饭店后面的小巷里,有一个魁梧的身影穿着深色的运动服,伸展双手,全身骨节发出一连串的脆响,运劲力直透全身,然后弯下腰一掌拍去。墙角有一个废弃的液化气罐,砰的一声闷响,钢板焊接的罐体竟被生生打瘪了一大块。 “宋老板,半夜试掌力,也不怕把邻居吵醒吗?”巷口突然有一个人说话,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 “小游,是你吗?”宋老板一闪身站的笔直,望向巷口走出的一个人。 游方从阴影中闪身而出,点头道:“是我,特意来看你想干什么,什么人的帐找什么人去算,何苦拿一个罐子出气?” 宋老板似乎并不太意外,搓了搓手道:“好些年没有真的发力打人了,刚才这一掌只是把心中的戾气打出去,否则真说不定会伤人性命。……你是内家高手,怎看出我的功夫?” “宋老板精华内敛,一身功夫并不外露,但是指节稍异常人,不是类风湿就是练过北派铁砂掌,我一见面就看出来了。”游方一边答话一边诧异的反问道:“您又是怎么看出我练过内家拳呢,我一直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呢?” 宋老板:“我没看出来,以前只是有点怀疑,但此刻见你现身就能确定了。” “你根据什么怀疑呢?”游方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 宋老板答道:“你每次进出饭店,在街边的直道上走过,步伐如尺子量的一般精准,落脚着力也几乎分毫不差。” 原来如此!游方经常以跨步行桩之法练功,久而久之,平时走路也带着这种特征,尽管神气内敛,行止中还是有痕迹可寻,宋老板注意到了。正在感叹间,又听宋老板说道:“你看出了我的功夫,今天又见我神色不对,想来劝我不要太冲动吗?我无伤人之意,况且那些人已经走了,我没找到,只是在此发泄一番胸中戾气而已,你就放心请回吧。” 游方笑了:“我确实有劝你的意思,但不是劝你不要动手,而是怕你搞出人命,想在一旁稍微拦着点。我认识一个警方的朋友,了解一些情况,治安案件出了人命与不出人命大不一样,一旦有命案就是大案,警方的侦查力度会很大。您是成家落地的人,有些事要注意。” 宋老板:“多谢你的好意!但素昧平生,你为何要现身插手呢?” 游方仍然笑道:“江湖中偶遇,彼此看破行迹,无事却不点破,有事便是有缘。再说了,你家饭菜干净实惠,您要出了什么麻烦,不仅连累妻女,我今后都没合适的地方吃饭,帮你就等于帮自己嘛。” 宋老板也忍不住笑了笑:“就为这个?我已经说过不会动手,也找不到人动手,你的心意已领,请回吧!我也要回家睡觉了。” 游方又问道:“只为打一个煤气罐,用得着换衣服扎束气带吗?分明有夜行之意,你总不会是出去卖艺吧?我既然来了,就一起去吧。连我都不想放过那帮杂碎,就不信宋老板你自己能睡得着觉?” 所谓束气带,是习练外家硬功扎的一种腰腹带,足有半尺多宽勒的非常紧,辅助发力时运丹田气劲。宋老板身材微有些发福平时能看出点肚子,但此刻腰杆笔直一丝赘肉的痕迹也没有,显然是把束气带给扎上了,再配合这身深色的运动服,当然是要夜行出手了。 宋老板被说破行藏,叹息一声道:“非我欲惹是生非,但此事对一个孩子影响太复杂了,不利于她将来为人啊,就算为了世上的孩子,我也非出手不可!” 孩子遇到这种事,受到的惊吓很大,说不定会在心理留下阴影。作为大人的心态也很矛盾,该怎么安慰呢?告诫她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帮助任何人吗?又担心她会变得自私冷漠甚至自闭,惧怕与外界正常的交流接触,成年后不能正确的接受与表达应有的善意。 因为孩子的人格尚在形成之中,这种影响,可能会类似于修炼秘法之人元神受伤。家长要想让孩子摆脱这种阴影困扰,正确认识这个世界,即学会保护自己,又能形成健康的性格,是相当费思量的。 那伙杂碎的行为实在太可恨,连游方都忍不住要出手,同时也怕宋老板惹出麻烦,故此深夜现身相见,要陪他一起去找人算帐。 七十章、按线穿珠局 七十章、按线穿珠局 鹭景宾馆的胖老板今天很不走运,打完麻将开房与三奶过夜,却莫明其妙被两个蒙面人从床上拖了起来,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如腾云驾雾一般被人扛进了宾馆的经理室,一看墙上的石英钟,时间是凌晨三点半。 他被放在沙发上想叫却又不敢出声,因为两名“歹徒”一人蒙黑巾一人蒙红巾,各拿了一把水果刀,在他的脸上比划来比划去,其中一人对另一人说道:“大叔,你说割左耳朵好看一点,还是右耳朵好看一点?”另一人答道:“这胖子两只耳朵都够难看的,我看一只割一半吧,还能修改的标致点。” 胖老板裤裆都吓凉了,哆哆嗦嗦的问道:“二、二、二位大侠,你、你、你们想要什么,财务室在隔壁,保险柜里有钱。” 黑巾蒙面人瓮声瓮气道:“我们不要钱,要录像。” 胖老板:“什么录像?我们自己可没装针孔摄像机,要是别人在这里拍了什么东西拿去敲诈,可不关我们宾馆的事。” 红巾蒙面人冷笑一声:“听你这么说话,对这套业务还很内行,看来你们宾馆也出过这档子事。但今天我们不是来看毛片的,就是要你们宾馆前台这几天的保安监控录像,公安规定硬盘保存的那种,别告诉我电脑出故障了,调不出来。” 胖老板:“那、那我给保安室打个电话……” 黑巾蒙面人用刀背在他额头上蹭了蹭,又一指办公桌上的电脑道:“千万别告诉我,你这里调不出来,假如看不到的话,我也不为难你,机箱就算了,你把键盘吃了吧,我可以给你弄点酱油来蘸蘸。” 经理室的电脑果然可以联网查阅前台的监控录像资料,游方还发现输入授权密码进入几个隐藏文件夹之后,这台电脑里面的内容挺丰富的,有不少激情动作片,看拍摄地点都是这家宾馆房间,看来刚才说的偷拍之事在这家宾馆没少发生。 红巾蒙面人一边浏览一边摇头:“拍的也太次了,音效、光线、角度都不行,这样的摄影师真该挨揍!”一边摇头一边又把看过的文件全部粉碎删除。 黑巾蒙面人劝道:“小老弟,别光顾着看毛片了,办正事要紧。”又单手拎着衣领将胖老板如拎小鸡一样从沙发上拎了起来,闷声问道:“昨天刚从你们408房间走的那伙人,究竟是谁?麻烦你在前台监控录像里全给我认出来。” 胖老板哆嗦道:“每天进出这么多人,我怎么可能认识?” 红巾蒙面人在一旁道:“不认识就算了,我们已经查了他们的登记资料和入住退房时间,看了录像自己能认出来。至于今天把你请到办公室来,总要聊个明白,那伙人设局行骗,拐跑了我一个朋友的女人,我们是来算帐的。” 胖老板嘟囔道:“冤有头债有主,这可不关我的事!” 红巾人冲黑巾人道:“他说的话也有道理啊,确实不关他的事,大叔,怎么办?” 黑巾人恶狠狠的说:“别耽误时间了,快拍照吧。……胖子,脱衣服!” 胖老板吓了一跳:“脱什么衣服,我是男人啊?” 红巾人掏出一个数码相机嘿嘿笑道:“胖子啊,你就担待点吧,我这位大叔不仅崇拜陈冠西,而且有点变态,他觉得你太胖了。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们用刀现场把你的身材削苗条了,第二,拍成照片回去放电脑上修改。你是要修人呢还是修照片呢?” 胖老板也没有大声说话,但嗓子莫名已经哑了,连连点头道:“照片,修照片!” 红巾人:“那你还废什么话,快脱吧。” 胖老板本来就穿着睡衣,三两下就脱光了,站在那里就如一只抖若筛糠的白条猪。红巾人举着相机拍了两张又摇头道:“不行不行,太没有创意了,来来来,画上口红,带上胸罩,给我摆几个pose,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 口红和胸罩都是刚才从胖老板睡觉的房间顺手拿过来的,用刀逼着,他不敢不照办,身材太胖只能把胸罩挂在前面,显得不伦不类。红巾人可够损的,让胖老板摆了几个“够淫荡”的造型,又对着电脑做了几个下流的姿势,最后又让他半抱着一个柜子模拟“实战”。 待红巾人拍够了收起相机,让胖老板穿好衣服,对黑巾人说道:“大叔啊,你看他也挺配合的,咱就别再为难人家了,您还有什么事吗?” 黑巾人向胖老板一伸手:“给钱!” 胖老板此时看着这两个人,眼神就如看着鬼一般,喘着气问:“你们不是不要钱吗?” 红巾人也道:“大叔,你咋回事啊,我拍照可是免费的,收什么钱呐?” 黑巾人:“六十二块五毛钱,找不着正主,他付连带责任。” 红巾人点点头:“应该的,胖子,你有六十二块五吧?” 黑巾人又想起除了女儿兜里被人拿走的六十二块五之外,自己昨天打车赶过来还花了三十六,于是改口道:“不止六十二块五,应该是九十八块五,凑个整算一百,老子不找零了!” 胖老板还真在办公桌里找出了一张百元钞票,双手递给黑巾人道:“大侠,录像也看了,照片也拍了,钱也给了,可以放我走了吧?” 红巾人晃了晃照相机道:“胖子,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听说你小舅子还在这个区的公安分局当个小科长?……你要是老老实实开宾馆做生意的话,我懒得找你,但你不仅藏污纳垢,自己也参与见不得人的勾当,别说帐算不到你头上!以后再这样,咱们网上见,也来个艳照门大曝光!” 黑巾人摆手道:“小老弟,你先走吧,在门外等我,我还有几句话想和这位老板单独聊聊。” 红巾人点点头:“那你就聊吧,小心别聊出人命,也别留下能验出来的重伤。”说完话推开窗户,从三楼直接就下去了。 …… 回去的路上,宋阳问游方:“你是怎么想起来给男人拍裸照这一招的,太有创意了,真够损!” 游方一边删除相机中那些恶心的照片,一边笑着说道:“谁说男人就不能拍裸照了,我看到他电脑里那些东西,用这一招回敬他算是罪有应得!”游方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只会学雷锋,他若使坏整起人来,能会让人脊梁骨都发凉,一想起来就做恶梦。 宋阳又皱眉道:“已经知道那伙人的面目,以你我的眼力,只要撞见了一定能认出来,但他们登记的身份证只有一张,够呛是真的,下次落脚也很可能会换,这么大的城市找起来可不容易。” 游方:“宋老板,你就好好做生意照顾家人吧,你并不是行走江湖之人,除了一身功夫之外很多事情已经生疏了。交给我吧,只要那伙人还在广州,我总有办法把他们揪出来。” 宋阳:“老弟,真不知该怎么谢你。” 游方:“大叔,江湖同道有缘相聚,就这么点小事没必要刻意谈谢,你还是想想怎么哄劝闺女吧。” 宋阳又叹了一口气:“师父当年教我,助生人莫轻己身涉险,有热肠但不可无眼光,我也只能这么教孩子。但还有最关键的一件事,我要让她亲眼看见那帮坏人被惩治,才能解开她心中的疙瘩。” 游方伸手拍了拍宋阳的肩膀:“她一定会看见的,而且会开开心心的看见,保证会逗得她咯咯直乐。” 说话间已经回到了宋老板开的饭店附近,此时天还没亮,饭店却虚掩着半扇门,里面的灯也是亮着的。游方扭头道:“没见过你们家饭店这么早开门啊?” 宋阳:“一定是我老婆,她应该猜到我做什么去了,起床在这里等我呢。” 进屋一看,老板娘果然在屋里等着,见到游方与宋老板一起进来吃了一惊。宋老板摆手解释道:“这是一位江湖同道,帮了我不少忙。” 老板娘招呼游方坐下,宋阳去了趟后厨换了身衣服出来,又恢复了平日微微发福的饭店老板模样。老板娘很快炒了几个热气腾腾的菜,并烫了两壶黄酒端上来道:“今天有点阴冷,大半夜出去做事,喝杯酒驱驱寒吧。”然后又向游方道谢。 游方笑着问她:“老板娘,原来你早知道宋老板的功夫,也知道我俩去做什么?” 封弦诗:“我老公的能耐我怎会不清楚,十几年前他还救过我,我们就是那样认识的。今天我哄孩子睡,半夜起来发现他不见了,就猜到他想去干什么。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插不上手,只能到这里准备好酒菜等着。” 宋老板一挥手道:“你回家吧,等会儿孩子该起床上学了,我与这位小老弟喝两杯,你不用管了。” 老板娘很听话的走了,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就聊起了习武的事情,游方道:“北派铁砂掌练到你这种火侯,可真不多见,没想过找个徒弟把它传下去吗?” 宋老板苦笑道:“我如果有个儿子,看他性子不错也许会教,但是小姑娘怎能学外家铁砂掌,家传是不可能了。这门功夫想收徒的话,在如今这个世道太难找传人了,不传也就不传了吧。” 游方闻言也是默然半晌,刘黎感叹传人难寻时大抵也是这种心态吧?但铁砂掌这种外家硬功与风水秘术还不一样,在现代社会已经没有多大作用,合适的传人确实很难找,不仅需要从小艰苦习练,而且练到宋阳这种火候非常之难。 喝了半天闷酒,游方又开玩笑道:“宋大叔,好不容易遇到一位外家高手,找个机会交个手?” 宋阳赶紧摇头:“功夫练到你我这种地步,还是不要随便交手,伤了谁都不好。……老弟啊,你如果找到那伙人,不要自己先动手,回来告诉我一声,我一定要亲自出手。” 游方点头:“行,只要我撞见了,不会自己偷摸活动筋骨,一定把你叫上!” …… 经过这件事,游方再去“夜总会”吃饭,老板娘总是不收他钱。这样的话游方可不好意思再去了,但又觉得还是来这家饭店更方便,于是就拒绝道:“你们总是这么客气,不是往外赶人吗,我哪里好意思再来?不来这里,又叫我上哪里吃饭?” 宋阳笑道:“那就打个折吧,结账抹零头,总可以了吧?” 所谓抹零头,就是游方吃了十几块钱,只收他十块,二十几块钱,只收他二十块,总之零头不算。游方一看这样也行啊,点东西的时候注意一些,不要弄太多零头出来。 他已经向宋老板夸了口,一定能把那伙杂碎揪出来,但是广州这么大上千万人,上哪里去找啊,总不能天天在街上逛指望瞎猫碰上死耗子吧?游方想起了张流冰,这枚棋子可以提前动一动。 游方那天夜里用u盘拷下了两段录像,假如以“李丰前辈”的身份发给张流冰,让他帮个小忙在广州找录像里面的几个人,张流冰不会不答应的。他们家在广州有根基,同时还有寻峦派的势力可以借助,找起来人比游方容易多了。如此也可以试试张家对游方这位“前辈高人”的态度如何,是不是有暗中结交之意? 游方还做了另外一件事。林音这段日子经常发帖寻人,在各大论坛已经混的很熟了,游方求她帮个忙,在发寻人启示的时候,有空把宋引佳遭遇的事情也写成另外一个帖子发出去,提醒更多的人不要轻易上当。 游方正准备联系张流冰,不料林音那边却有事情了,有人与她联系声称知道李秋平的下落。林音还没有忘记游方的嘱咐,很高兴的打电话来告诉他。游方却长叹一声――该来的终于来了! 林音这种找法,不找出问题来才怪!这么长时间都没遇到心怀歹念之徒,连游方都暗自纳闷,难道广州的治安风气已经空前好转了吗?那也不至于如此夸张吧!如今的林音就像一只**的羔羊,在城市从林中乱闯,等着大灰狼上门呢。 游方也在等着大灰狼上门,心里很清楚这是迟早的事,不经历这些教训,林音无法变得更成熟。狂狐的下落,这世上只有游方与刘黎两个人知道,如果冒出第三个人,要么是阎王爷好心好意派来学雷锋的,要么是心怀不轨企图骗财骗色的。阎王爷派人来的可能性太小了,只能当歹徒对待。 他没有劝说林音不要与对方联系,也没有让林音去报警,甚至没有对林音明说对方一定是骗子,只是很“热心”的告诉她应该小心点,让他来帮忙处理这件事,林音很高兴的答应了。 先是通过网络,后来直接通了电话,林音终于“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方是个女人,自称是道上的朋友,知道李秋平在哪里藏身。按对方的说法,李秋平在北京替别人捎了一件赝品元青花,却在来广州的路上弄丢了。 商量赔一笔钱事主却不答应,一定要李秋平还东西,否则就剁他一只手。于是李秋平就匆忙藏了起来,与林音联系的那人偶尔发现了李秋平的藏身之处,声称可以把李秋平的下落告诉林音,但需要三十万封口费,否则的话就把消息通知正在寻找李秋平的事主。 这个故事编的可太像了,有些情节居然与无人知晓的事实完全吻合!游方听到消息也暗自心惊,对方一定是老手,且非常有可能是团伙作案。设一个成功的骗局,不能仅靠张嘴说瞎话忽悠人,幕后需要做很多调查工作。 林音在寻人启事中已经透露了李秋平的一些信息,通过这些很方便就可以查证:李秋平是一位北京的古董商,今年八月初离开北京自称要到广州,从此下落不明。至于故事中编排的内容,就看出骗子的经验老道了―― 广州悬赏征集元青花的活动,在业内很轰动,不是什么秘密,那伙骗子肯定也听说了。李秋平身为古董商为了这件事从北京赶到广州,完全说得过去。更高明的之处,骗子自己并没说出广州悬赏征集元青花的这回事,好似也不清楚李秋平来到广州的目的。 林音只要向李秋平的旧识或者搞古玩的人稍微打听一下――李秋平是否有可能带着一只赝品元青花从北京到广州来?自然有人会告诉她这件事,分析之后认为非常有可能。林音会恍然大悟,意识到原来如此,骗子话就更可信了,因为这个结论是林音自己调查出来的,不是骗子直接告诉她的。 高明的骗局,不是把所有编造好的事情都说出来,而是先编织一个完整的推理链条,然后抛出链条中一环来引人上当。不怕你去调查,因为你肯定会查出证明他所说的证据,这种手段以术语称作“按线穿珠局”,也是最难识破的一种江湖门槛术。 七十一章、螳螂捕蝉 七十一章、螳螂捕蝉 至于说李秋平丢了一件赝品,事主非要把东西要回来,这种情况是很可能发生的。比如事主就是文物造假团伙的头目,这件东西是刚刚试制成功的样品,打算将来在国际黑市中设系列骗局进行巨额诈骗。这次利用李秋平这个合法古董商的身份,拿到广州那场承诺保密的征集活动中秘密“试水”,不希望出任何意外,更不希望这件样品不受控制的流出去,莫名其妙的丢了,一定要追回。 林音可以选择信或者不信,假如她不相信的话可以私下请教信得过的内行,比如游方这种人,完全可以推理出上述的可能性。骗子只是说出这件事,却不解释为什么,甚至还会说自己也不知详情,假如受骗者去请教内行人,反而能帮他们圆谎。 不论林音怎样怀疑,只要她想找到李秋平,就会与对方接触。就算换作游方这样的老江湖,若事先不知其中的内情,站在林音的角度很可能也会入局。“按线穿珠局”通常就是对付老江湖的,对付林音这种人当然更是绰绰有余。 以寻找李秋平为生活目标的林音,却不知杀害狂狐的凶手就在身边,是她人生最荒诞的不幸。然而从另一个角度,这也是她最大的幸运,只有游方能一眼拆穿这种骗局,无论对方设计的多么高明。 林音询问游方该怎么办,游方建议她先稳住对方,答应想办法筹钱,同时问一句:“怎么才能相信你,万一钱给了,找不到李秋平怎么办?” 这是每一个人都会问的,对方的答复很干脆,李秋平躲在珠海,可以先告诉林音他的藏身地点,等找到人再给钱。但同时又警告林音,李秋平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藏身地暴露了,假如她见到李秋平的当天没有给钱,就立刻通知事主,让李秋平来不及逃脱。假如钱收到了,对方就不管闲事了,李秋平可以继续藏在珠海,也可以换个更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这种答复让林音没法不动心,她满怀惊喜同时又满面愁容的问游方:“我没有三十万,难道把房子卖一套吗?” 游方心中却咯噔一声,骗子玩了这一手,就不仅仅为了骗财了,而是直接冲林音这个人来的,看来已经把她的情况调查的比较仔细。假如换作他设这个局,从最歹毒的目的出发,也会这么做的。 给一个珠海的地址,就说李秋平藏在那里,让林音去找。只要林音到了地方,那就是有去无回,她这种姿容娇美、气质高雅的年轻女子面临的命运将尤其凄惨。而且只要控制了林音本人,属于林音的东西包括广州那两套房子,都能逼她签字转让,一个孤身弱女子落入魔掌很难反抗。 林音住的这套两居室,一间是她的卧室,另一间布置的很简单略呈书房的样子,有一个书架和一张电脑桌,他们就在这间房里商量。屠苏也在旁边听着,眨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神情很是紧张、好奇还有些担忧。 书房中唯一的装饰就北墙挂的一幅立轴山水画,一看就是明末山水大家王时敏的风格,笔法神似,画风模仿的非常高明几可乱真,落款题名就是王时敏的自号“西庐老人”,但纸质、题款、篆印都有破绽,应该是一副赝品。 游方想了想说道:“你告诉对方,手里没有那么多钱,暂时只能拿出十万,剩下的用李秋平留下的一幅西庐老人的画来抵,相当值钱的古画。” 林音皱眉道:“哪一幅古画?” 游方一指北墙:“暂时就用这一幅吧。” 林音摇头道:“这幅画是秋平原先留在这里的,我屋里还有另外两幅,秋平告诉我全是赝品,但对他有纪念意义所以要一直留着。” 游方安慰道:“没关系,那些人也不知道,而且这种赝品在内行人那里也值钱,就算你卖房子筹钱需要的时间也不短,还是尽快打听出李秋平的下落比较稳妥,稳住对方别再出状况。先试着问一声,看对方答不答应?” 林音的表情很无助:“就算是这样,我连十万块也没有。” 游方很干脆的答道:“我有十万,先借给你。” 林音感激的都快哭了,弱弱的说道:“我真不知道该怎么……” 游方打断了她的话:“谢什么谢,不过是暂时借你用,又不怕你跑掉,如果你找到了李秋平,一切都好办了。” 这时屠苏插话了:“游方哥哥,我刚才还在想,假如林音姐就是要卖房子,可以把这套小的卖了,暂时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反正还有一间没租出去。” 游方心中暗道这小丫头也会琢磨事情了,但她琢磨的就是那伙骗子设想的。假如林音真要卖房子,第一个上门买的人恐怕就是骗子的同伙,甚至同意先借钱给她都说不定。如此倒也能把那伙人给钓出来,但游方不想这么做。 屠苏一直很关心林音的情况,出了这种事情,游方把小丫头叫来一起“商量”,目的就是要让她从头到尾经历这个复杂而高明的骗局,学会自己分析与思考,有这碗水垫底,今后遇见什么事都会小心很多。有时上当的过程,也是受教育走向成熟的过程。 林音没什么主见,完全按游方说的办。而且她已经给谢小仙打过电话,谢小仙在电话里告诉她这种事情不太好报警,就算报了警,全是道听途说没证据的事,警方也不好查,该怎么做全听游方的。游方闻言有一点小小的感动,在某些方面,谢小仙对他还是很信任的。 林音与对方联系,全按游方的意思说,对方考虑了片刻,很痛快的答应了,只是催她快一点。想想也不意外,在对方看来,李秋平是一位古董商,留下一幅值钱的古画完全正常。况且骗子的目的就是林音本人,只要把人骗到手还愁别的东西吗? 第三天晚上,游方把十万现金取来了,那幅画已经从墙上摘下来卷好放在画筒里,三个人又凑在一起商量。屠苏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林音姐,我觉得你不能这样去珠海,万一那伙人是骗子,你一敲门就把你抓进去,被拐卖了怎么办?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还带着一大笔钱,实在是太危险了。” 拐卖?林音这种女人,如果落到犯罪团伙手里,那可是难得的玩物与值钱的宝贝,下场要比拐卖凄惨百倍。但小丫头能考虑到这些并提醒林音,游方已经很满意了,试探着问道:“屠苏,那依你看,我们应该怎么办?” 屠苏直眨眼,想了半天犹犹豫豫的说:“林音姐不能去,可以分兵两路,请别人去珠海看看秋平大哥是不是躲在那里,如果见到人了又没有问题,打个电话过来,林音姐可以在广州付钱。” 小丫头说的倒挺在理,游方反问了一句:“那么谁去珠海呢?” 两个女人面有为难之色,对望一眼都看着游方欲言又止。游方暗道:“好你个屠苏呀,胳膊肘冲外拐,这就把我给卖了?以为你游方哥哥有多大本事吗,假如那里真有埋伏,坏蛋就不会把我抓住,逼着我通知林音说没问题?” 心里虽然这么想,表面上却顺水推舟的说道:“交给我吧,我能找到合适的人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屠苏松了一口气:“游方哥哥能找到人去就太好了,我刚才还在担心假如是你去的话,人生地不熟会不会出事。……你要是找当地的朋友去,也告诉人家一定要小心。” 林音不无担忧的问道:“这样,对方会答应吗?” 游方很肯定的点头:“只要你的态度坚决,对方一定会答应,这是人之常情。放心好了,既然你已经答应给钱,而对方在没有收到钱之前,李秋平是不会有危险的,假如他真在珠海的话。” 这种要求很正常,普通人出于谨慎都会想到的。而且林音越谨慎,就显得她越当真,越容易中对方的圈套。 商量完毕,林音拿出电话与对方联系,游方就在一旁小声的指点她该怎么说,对方似乎很不高兴但最终还是同意了,同时提出了最后的要求―― 林音可以找人去珠海确认,但只能让一个人去,那人不能开车只能步行,看见狂狐之后立刻打电话通知林音付钱。而林音需要现场付钱,一个人带着现金与那幅古画,到一家饭店的包间里等着。对方会先给她一个地址,她打电话通知别人去确认,如果没有问题就付钱。 林音则担心对方不守信用或者根本不知道李秋平的下落,对见面付钱之事顾虑重重。为了消除她的担心,商量的交钱地点定在市中心一家很热闹的饭店包间里,附近人来人往看上去很安全,旁边拐一个弯不远马路对面就是区公安局。 对方还警告林音不要再耍花样节外生枝,企图找人通知李秋平转移,他们会一直盯着的,发现不对就封住李秋平的门,立刻通知事主派人来。 听上去似乎没有破绽,但游方心里暗骂这个团伙花样可真多。不要以为在人多的场合就绝对安全,实际上有一些特别的绑架案就是在众目睽睽下发生的。从饭店包间里扶出一位看似醉醺醺的同伴,出门就塞进汽车里,谁也不会起疑管闲事。假如林音真的一个人去了,结果十有**就是如此。 看来这个团伙在附近踩过点,非常熟悉林音的情况,知道她在广州孤身一人几乎没什么朋友,为人单纯容易上当,遇事又没有主见。假如林音找人帮忙去珠海的话,恐怕只能找那个以前就认识的小伙子房客了。这伙人连游方都算计进去了,只可惜不了解游方的底细,没有把他当回事。 游方想到了这些,当时却没有说出来。等真相大白之后再慢慢解说吧,有这一系列的经历,事后回想起来,也能让这两个女人明白很多事。 游方当然不会让骗子牵着鼻子走,但他真的找人帮忙了,深切的体会到一个人闯荡江湖身边没有信得过的朋友遇事也很麻烦。他没有找张流冰,而是去“夜总会”找宋老板。 宋老板正在饭店门口招呼客人,大老远见到游方就笑呵呵的喊道:“小老弟,今天吃点什么?” 游方走到近前悄声道:“大叔,有一件事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可能要耽误你一天时间。” 宋阳见他神色郑重,心领神会道:“别在这说话,我们到后面巷子里去。” 在饭店后面的小巷中,游方与宋阳耳语了很久,不仅告诉了他林音的遭遇,两人还商量了明天的计划。 不论对方此次能否行骗成功,游方是不会放过这个团伙的,因为他感觉到了威胁。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那伙人已经在附近踩过盘子盯上林音了,而且计划的如此歹毒,绝对是一帮人渣。他不能总在林音身边守着,既然对方已经动了手,那就没什么好客气的,顺藤摸瓜查出这个团伙的落脚点,回头全给收拾了! 第二天一大早,尽管屠苏很担心,但在游方的劝说下还是去正常上课了,游方特意叮嘱她晚上别回来,就在宿舍里和别的同学挤一夜。屠苏一走,游方也出门,背着包去了广州汽车客运站,然后消失在拥挤的人流中。 游方当然没有真的坐车去珠海,等他从客运站出来的时候,头发已变得花白,步履略显蹒跚,带着塑料框老式眼镜遮住了眼睛的轮廓,嘴角也微微撇着不像平常的样子,两颊还多了几枚老人斑,分明就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鞋和裤子换了,上衣倒没换,只是把原先红色的双面夹克反穿过来,浅灰色的那一面换到了外面。 走江湖卖艺,表演时需要耍各种角色,飘门高手自然知道如何在短时间内改变自己的体貌特征,背着包在附近找一间洗手间就全搞定了。 下午快五点的时候,林音出门了,她将一个带子很长的提包斜跨在肩上,左手还紧紧握着袋口,右手夹握着一支画筒,神情很是紧张,走出小区向周围打量了半天,然后才走到路口打了一辆车前往市中心指定的饭店,她真是一个人去的。 下午有点堵车,到了地方已经过了五点半了,这家饭店很热闹,外面散台的客人几乎坐满了一半。林音走进来环顾四周略微有点放心,因为这不是什么大饭店,营业面积只有一层楼。饭店门朝西,进来是大厅和散台,在大厅的北侧与南侧各有四间包间,东侧是厨房的入口与洗手间的位置。 包间并不隐蔽,只和外面的大厅隔了一扇门而已,看上去比较安全。林音进门先问服务员:“我姓林,订好的包间,请问客人来了吗?” 服务员查了一下柜台上的登记本:“林女士订的包间是吧?在一号,登记的是四位用餐,客人还没来,请问您现在点餐吗?”那伙骗子订包间,用的是林女士的名义,留的也是林音的联系方式。 林音一听人还没到,莫名又觉得轻松了一些,推门进去见人与自己坐在包间里等人,感觉多少有些不一样。她点头道:“我先点菜,你们就上吧,我在包间里等他们。” 她为了节约时间同时也出于谨慎,自己先点好了菜,进了包间关上门,将桌椅板凳以及屋子里的摆设仔细检查一遍,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然后又把门开条缝半掩着,坐在那里忐忑不安的等待。 游方是在林音进门前十分钟走进这家饭店的,坐在靠窗边的座位上,点了一道很费功夫的煲汤外加两个小菜,一边看着报纸等待服务员送汤,并提前把账结了。林音走进饭店时曾仔细观察周围的人,目光从游方的脸上扫过愣是没认出来。 这件事,从表面上看起来并不是绑架,也不是绑架后交赎金,而是林音花钱买李秋平的消息。对方唯一担心的是她是否愿意真给钱,而林音担心的是对方是否有真消息,接头地点一般不会像绑架案那样换来换去,除了担忧钱财损失,在这种地方人身危险似乎也不大。 然而这些仅仅是表面现象,对方若真有李秋平的消息想要钱,直接上门讨价还价就可以了,不必搞得这么复杂。游方心如明镜一般,但林音本人却不清楚。 眼角的余光看见林音走进一号包间,游方忽然有一丝莫名的歉意。是的,他一直在帮她,但林音也是在他有意的指引下走到这一步的。假如换成屠苏,他舍得让那小丫头就这么来吗?游方在心中暗问自己,答案是舍不得,因为这毕竟也是涉险! 但他却“舍得”让林音来,不同的人在每个人心目中都是亲疏有别的,对狂狐曾经的女人,哪怕再同情,看来潜意识中对她还是有疏远感,没有当成自己非常在意的人。 与此同时,游方发觉事情有点巧,于是决定让这个女人提前从这场危险的骗局中抽身。他把手放在兜里,调响手机铃声,装作接电话的样子实际上是拨出了一个电话,打给准备接应的宋阳―― “小杨啊,嗯,我到广州了,已经住下,出来吃晚饭呢。……我见着你女儿的朋友了,就是上次给她指路的那个男生,今天来接站了。……对,就是他!……你要开车过来?好啊,那就多点几道菜,我俩一起吃。” 七十二章、红与黑 七十二章、红与黑 林音走进饭店之前,不远处的街角有个卖报的年轻人,身形消瘦带着太阳帽,手里拿着一摞南方都市报,一边小声吆喝一边注意观察过往的行人。林音一个人走进饭店的时候,他显然注意到了,却没有跟进来,而是继续观察周围,企图分辨有什么其他人在注意林音,确定有没有人跟踪。 这个人游方看着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不敢肯定。等林音进了一号包间掩上门,大厅对面的五号包间门开了,走出来一位中年男子,看样子是去洗手间。但是来回的路上却有意无意的在观察大厅中所有的人,仿佛想分辨有谁在注意一号包间?看见这个中年男子,游方终于确定了这伙人的身份。 事情就是这么巧,这伙人竟然就是曾经在鹭景宾馆408开房,他和宋老板想找却没找到的那帮杂碎。 游方会改变体貌特征,一伙骗子在同一个城市中做案,不同的场合外貌特征多少也会有些不同的掩饰。比如曾经在路口骗宋引佳的那个“高中生”,游方在录像里见过,带着眼镜背着书包确实有学生气。但此刻在外面卖报的那个小贩,虽然也很年轻,但看上去显然比高中生的年纪要大,没戴眼镜却戴了帽子,不是很熟悉的人冷眼一个照面很难认出来。 监控录像并不是很清楚,画面也小,游方虽然觉得有些眼熟但也不敢肯定,可是见到第二个人,他就能确定了。中年男子的外貌特征也有一些改变,但游方仍然觉得眼熟,在鹭景宾馆的监控录像中见过,这两个人出现在同一个地方,那就不仅仅是眼熟的问题了。 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外面停下一辆面包车,走下来一个女的,看身材和发型,竟与林音很相似。她与路口卖报的小贩交换了一下眼神,小贩以不易察觉的动作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这个女人进了饭店,也到了五号包间。 又过了几分钟,那卖报的小贩消失在路口拐弯处,等他再出现时手里的报纸不见了,上衣的颜色也变了。他竟然与游方一样,穿的是正反颜色不同的双面夹克,也走进饭店到了五号包间。 望风的进来了,车也停在了路上,说明这个“现场”的人差不多应该到齐了。看见这个架式,游方也能猜测对方想怎么干:想个办法将林音骗进五号房间,关上门下迷药或者用别的手段,把她弄成喝醉的样子,然后与里面那个女人换了衣服,趁机扶出门上车。 游方点的煲汤已经端上来了,他喝了两口便起身离开了饭店,绕过路口拨通了林音的电话―― “林音,我是游方,你不必关包间的门,也不用说话,就坐在那里听着。那伙骗子在你对面的五号包间,不要抬头看,心里有数就行。他们是诈骗团伙,我有朋友栽过,我认识他们,你赶紧走吧,出门去公安局报案…… 不是要你报案抓这里的骗子!找借口报个别的案,在局子里坐下就行。就说你的钱包在公交车上被掏了,一共丢了两千二百块,要警察帮你抓小偷。……不用一定去派出所,分局也有报案点。……先别提是不是报假案,这种事多了,你表现的难缠一点,敢不接待就投诉,警察会让你登记做笔录的。 你从公安局出来立刻回家,在我回来之前,没事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好了,你可以走了,我这边电话一挂,骗子那边的电话就会进来,会让你去五号包间,你就这么跟他们说……” 果如游方所料,他刚挂断电话,林音的电话又响了,那边是个女人的声音:“林小姐,你已经到了?现在出门,装成上洗手间的样子,从洗手间出来不小心走错方向,到五号包间,我们等你很久了,李秋平的地址就在我手里。” 林音的反应却大出骗子所料,只见她带着东西推开门走向柜台,一边战战兢兢的答道:“我刚刚接到公安局的电话,他们找到李秋平了,要我立刻去一趟……”然后抬头结结巴巴的对服务员说:“我有急事要走,一号包间点完菜了,帐我先结,谁来谁吃吧,酒水让他们另算。” 这回轮到那伙骗子傻眼了,无论多么高明的骗局,对方在最后一刻不上当也没办法,况且他们并不知道李秋平的下落,警方找到了李秋平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事,就是发生的时间实在太巧了! 林音出了饭店在路口拐弯,从游方身边走过,脸色发白神情犹豫似是很害怕,但还是咬牙走进了马路对面的公安分局。游方看见这一幕有些不忍,但也觉得很安慰,谁能想像,林音这种人如今也能干出报假案这种事了,至少在心理上也是过了一道关口。 最重要的,今天所有的事情,都是林音“一个人”面对的!游方并没有“露面”。 游方当然不会在饭店动手抓住这帮人,那样的话等于暴露了自己的来意,非常明显是林音设局来引他们上钩,假如不小心走脱了一、两个,事后回来报复林音也挺麻烦的。他既想收拾掉这个团伙,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更不想把林音牵扯进来,那个团伙骗的人多了,让他们栽了之后自己去猜是怎么回事吧。 宋阳开着一辆面包车也赶到了,他并没有去珠海,既然线索就在饭店里,他们没有打算舍近求远。一伙骗子神情惊疑不定,坐着他们那辆面包车离去之时,宋阳皱了皱眉头道:“在市区里可不太好跟啊,太近了容易被发现,太远了容易被甩掉。” 游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仿佛很疲倦的样子眼神直直的有点发呆,轻轻的说道:“尽量别给他们发现,我来指路。”说完话闭上眼睛好似睡着了。 他已尽量展开了神识,锁定了前方那辆面包车,一丝都不敢分神。他可没有刘黎那么大的本事,从沧州追到济南都能不把人追丢,要不是这几日练剑很有心得,对神识的精微感应控制的相当好,也不能长时间、远距离的锁定一样移动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又发现,他其实也不用时刻完全锁定,为了节省精力,在宋阳能看见的时候并不运功,只有等到那辆面包消失在视线外,才展开神识若即若离的感应,也不是无时无刻都在搜索,只要不让对方脱离神识感应之外太长时间就可以。 宋阳很惊讶,同时对游方也是相当佩服。 最终查到了这伙骗子的落脚点,在老城区一条巷子中,是一户独门独院的老房子。游方点了点头道:“就是这里了,应该还有别的同伙,暂时不能确定对方有没有高手,现在这几个倒不必怕,我们小心点暗中盯着,后半夜再动手。” 天色擦黑的时候,骗子们又回来两个同伙,是一男一女,女的就是曾在鹭景宾馆中出现过的那位中年妇女,而男的却引起了游方的注意。看身形步法,这人显然是个练家子,虽然比不上自己与宋阳,但是功夫不算低。 更特别的是,游方感觉到此人似有若隐若现的灵觉,进门时观察周围警戒性非常高,对他们所在的这辆面包车很是怀疑。拥有自发灵觉的人并不多,但天下这么多人,能遇上也不算很意外,此人有些类似当初的游方,有些懵懂的灵觉感应但是自己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还不清楚怎样去掌握、锻炼与控制。 游方提醒宋阳道:“我们这辆车换个地方藏起来吧,否则会引起对方疑心的,刚才最后进去的是一位高手,虽然身手不如你我也不可小看。等后半夜动手的时候这个人交给我,你对付其他的,先全部用重手法打晕,然后再叫醒了慢慢问。” 珠海那边果然有埋伏,不仅有一位高手坐镇,而且他们所在的那套房子动了手脚,门铃上可以通高压电,只要有人一按就会被击晕,功夫再好也容易着道,可惜没有派上用场,那边的两个人晚上也回来了。――这些都是后半夜“审问”所得的结果。 没动手之前,有一件事让游方觉得很纳闷。对方设计的这个按线穿珠局从头到尾都带着江湖高手的痕迹,手笔也不小。像这种骗子一般不会轻易出手,怎么连初中女生的零花钱都骗,有点解释不通啊? 难道其中有一位江湖高手,而其他的人都是“档次”较低的杂碎,或者是两伙人临时搭班子共同行骗?审问的结果证实了游方的猜想,确实是两伙人,更确切的说,是那位高手找到并收服了另外四个骗子组成的小团伙,在幕后授意他们出面针对林音设局。 那个小团伙在鹭景宾馆开房间,开展自己的“事业”,并顺道踩盘子摸清林音的底细,在林音发传单的时候还上前和她搭过话。按以往的老习惯,他们退房之前搂草打兔子,讹诈了宋引佳等三个初中生的钱。 这两伙人是分开处置的,游方首先摸进房子负责制服那位高手,进房间时对方已经惊醒了,但还没来得及出声跳起来,就被一股凌厉的煞气笼罩,随即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游方也不客气,将他的眼蒙上鼻子掐好耳朵堵住,就留着一张嘴喘气,浑身捆的如粽子一般丢在房间里,然后去帮宋阳对付另外几个人。 而宋大叔更有乐,衣服里面扎着束气带,看身板就像个棒小伙,仍然以黑巾蒙面。他把睡梦中四个骗子全部打晕之后,全部提到了一间大屋里,又把人一一弄醒。铁砂掌练到精华内敛的程度可真不是盖的,不用捆不用绑,这帮人就像得了一场大病般浑身无力,虽然不妨碍做任何动作,却叫不大声也跑不快,只能哆哆嗦嗦以恐惧的目光看着这个蒙面人。 黑巾人一开始却不审不问,噌的从兜里掏出一个数码相机,指着两个男骗子道:“女人先算了,你们两个,给我脱衣服!” 游方恰在此时推门进来,哑然失笑道:“小杨,在这里用不着这一招吧?”上次叫他大叔,这次叫他小杨,因为游方以红巾蒙面,声音与头发看上去是一位上了年纪的人,只是身形很矫健不再步履蹒跚,衣服也换了,精气神与下午在饭店中完全不一样,几个骗子也想不到晚饭时曾见过他。 黑巾人摆了摆手:“新学会的一招,先试试,看看好不好使,你别管我。” 红巾人笑了:“那你就试吧,我去搜查屋子里的东西。”刚出门又转身回来叮嘱道:“虽然我们是临时客串警察,但也要注意文明执法,能不刑讯逼供就不刑讯逼供,千万别搞出人命来,就算要动手,伤残等级也别太高。” 这番话说的轻飘飘的,却差点没把四个骗子吓晕过去。黑巾人要两个男子站起来,脱光衣服摆造型做动作,脸上还要显出淫荡的表情。假如“表演”不到位,一拳就砸过去,不打脸只揍肚子,表面看不见一点伤痕,却能让人全身痉挛抽搐,喊都喊不出声来,那滋味简直比死还难受。 宋阳因为双手骨节曾被游方看出破绽,这次出门办事很小心,戴了一双脏兮兮油腻腻的手套。 旁边两个女骗子虽然没挨揍也没被扒光衣服演戏,但也吓傻了,感觉全身汗毛倒竖凉气直往骨子里钻。不可理喻的疯子太可怕了!这些人想破头也不明白,半夜睡的好好的被人从床上揪起来,开口不寻仇不问事更不敲诈财色,而是来这么不可思议的一出,难道是身怀绝技的变态? 等折腾的差不多了,黑巾人让四个骗子并排站好,自己摆了张椅子大马金刀的坐下开始发问。那几个人已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恨不得把小时候摸同学的钢笔、年轻时偷看女生洗澡的“事迹”都交代出来。 游方搬着一个纸壳箱走进来,箱子里放着乱七八糟一大堆东西:各式各样的营业执照、合同样本、空白支票与本票、大大小小的公章与私章、银行账户信息等,另外还有十几张真真假假的身份证、八十多张银行卡、几十万现金,都是从这套房子里搜出来的。 屋子里原先就有一台电脑,他接好电源架上摄像头与麦克风,对宋阳道:“小杨啊,你这么问不得要领,问到天亮也问不完啊,得琢磨警察的习惯,按这些证据问,能对上的就让他们交代清楚并写下来。……看见这些东西,我相信他们在局子里肯定有一堆案底。” 宋阳把纸壳箱接了过去:“行啊,小老头,姜还是老的辣呀。” 游方大大咧咧道:“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去隔壁忙点别的事,要是他们说的不对劲,千万别客气,待会儿我再来审查材料。” 游方刚才搜屋子并没有多大动静,但这套房子里简直就像经历了一场浩劫,不仅家具与摆设弄的乱七八糟,有些地方连壁纸与地板都被揭开了。游方回到隔壁的房间,摘了那名“高手”的眼罩、鼻夹与耳塞。 游方关上窗户却拉开了窗帘,外面有微弱的光线照进来,他只是一个朦胧的身影,用略显沙哑苍老的声音说道:“不要再装昏迷,企图暗中挣脱绳索突然发难,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躺在床上的那人睁开了眼睛,黑暗中的眼神闪过一丝骇然之色,但随即恢复了镇定,尽量平静的说道:“您是哪条道上的前辈?如果是来找那些人寻仇的,与我无关,我与他们只是偶然相遇。” 这种情况下还能有这么镇定的反应,果然是个有阅历的老江湖,这种人不太好审。游方不紧不慢的答道:“我叫李丰,久未行走江湖。三个月前,外面那伙人骗了我一位小朋友,若不是我及时相救好悬出了人命,我是来替他算账的。在这里遇到你这种高手,我很意外。”他并没有讲实话,说出的来意与林音的事情无关。 那人解释道:“李前辈,既然是江湖同道,应知冤有头债有主,三个月前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既然前辈未露行藏,我也与此事无关,只要您原意抬手,不论提什么要求,晚辈能做到的,都尽量让前辈满意。” 游方语气一顿:“哦,你愿意认栽,那么想送什么人情抽身呢?” 那人道:“前辈刚才搜过这套房子,但仓促之间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外面院中最大的花盆里,盆栽下埋着一件带铭文的青铜古器,在前辈眼中虽不能说价值很高,但也是珍奇难得,送给前辈玩赏做个见面礼。……你我无冤无仇,今日不过是个误会,我对前辈的身手极为佩服,若肯给面子,今后不妨交个朋友,易某必然不能薄待。” 游方闻言一闪身就出门不见了,不一会儿捧来一样东西,打开屋子里一盏台灯仔细观瞧,这是一只兽面纹连盖青铜觥,长约二十厘米,高约十六厘米,透雕脊棱铸以兽首,造型精致品相完整,西周时期的典型器物,保存的非常好。 游方看了半天,似乎很动心的叹了一口气道:“好东西啊,哪来的?” 那人的眼神一亮:“看来前辈是个内行,我平日里就喜欢收集古物,前辈若是也好这口,与我真是志趣相投,今后交个朋友常来常往,我保证能投前辈所好。” 七十三章、死个明白 七十三章、死个明白 游方的语气似乎更动心了,反问了一句:“你真的和外面那伙人没关系?” 那人斩钉截铁的答道:“毫无瓜葛,只是临时雇他们办点事而已。前辈若不信,出去一问便知。” 游方点头道:“我自然会问清楚,那就再委屈你一会儿吧。”说完话伸手拢五指,指尖如钩在那人胸前闪电般的一啄。对方只觉得浑身一麻,顿时无法运转内劲,而游方又一次闪身出去了。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面蒙红巾的“李丰前辈”又走了进来,虽然看不清表情,但身形气势隐约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拿起那只青铜觥冷冷问道:“这种东西,我用鼻子都能闻出来,刚出土不到两个月吧?看来你是一位道上倒斗的高手。” 那人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一转脸游方的态度为何会变的这么冷?他尽量以放松的语气道:“晚辈在江湖上也有些名头,平日喜欢收集古物,大多都是朋友与手下的弟兄送的,前辈若是也喜欢,拿去玩赏便是,我保证没有问题,何必多问出处呢?” 游方放下青铜觥,不动声色的说道:“我刚才问过,你与外面的人确实不是一路,但是老夫听说了你找他们办的事,却很感兴趣。以你的功夫与手段,在道上不会没有字号,为何会对一位失踪古董商曾包养的女人感兴趣,还玩出那么多花样,有点小题大做了吧?其中有什么门道,希望你说清楚,让老夫也开开眼界。” 那人心念急转,正在思忖怎样回答才能让这位前辈满意,而游方却拔出了一柄寒光流转的短剑,他心中一惊,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却很惊讶看见这位前辈在房间里自顾自的舞起剑来,那人的眼睛都看直了――这位前辈有神经病吗? 游方清楚很难从这种人嘴里撬出全部的实情来,就算这人痛痛快快什么都交代,只要在十句真话里掺一、两句假话,连不明底细的老江湖都分辨不出来。而且他已经隐约猜到那人的身份,狂狐手下盗墓团伙中四个大班头之一的“易中天”,又称易三爷。 宋阳在外间大屋搞“脱衣舞”的一幕,效果很好,游方受到启发,干脆在小屋里来了一段夺人心神的剑舞。 这位易中天当然不是在中央台百家讲坛上说三国的那位名人,只是江湖上的绰号,就如李秋平的绰号狂狐,又称狐爷,知道其真名的人不多。这人出道后干过几票大买卖,盗的都是三国墓,又加上他平时喜欢做学者打扮,并以此身份为掩护,因此有了这个外号。 在这个复杂的团伙中,狂狐自然是老大,手下资格最老、作案最多的伙计是大光头,而“易中天”的地位仅次于大光头,人称易三爷。狂狐本人近年来很少亲临“发掘现场”,主要负责转手销赃、与国际黑市交易集团联系,“货源”大多是手下四个大班头组织小班头以及伙计们去“开发”的。 与大光头、颓子、猫二这三个自出道起就跟着狂狐的老伙计不一样,“易中天”是三年前才加入这个团伙的,地位却后来居上,因为他确实很“能干”。他的功夫不在狂狐之下,更重要的是为人聪明学什么都快,有一定的江湖阅历,加入团伙之后“成长”十分迅速,很快就能独当一面,再加上年纪不太大,潜力非常好。 假如再过几年,恐怕大光头的地位都不如他了,连狂狐甚至都考虑过,等将来“事业”做的更大之后,现有的摊子就交给此人打理。但另一方面,狂狐对易三爷仍在考察观望之中,毕竟不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老伙计,不如其他人那么信任,很多重要东西比如外界的关系网络、黑市的上线资料等,暂时都没有向易三爷交底。 狂狐去河北青县盗“朱元佐”墓时,易三爷正在外地做另一桩买卖,狂狐只带了其他三个大班头动手,并没有告诉易中天,本以为亲自出马小菜一碟,不料却有去无回,四人彻底下落不明。游方与狂狐他们在一起时,听其余几个大班头私下闲聊时偶尔提及易三爷,言语中颇有些不服气。 易三爷盯上林音自然是有原因的,老大与团伙中其他的三个骨干全部无故失踪,他当然要追查。到了北京暗中试探接下李秋平产业与明面生意的潘翘幕与李冬平,却不得要领,那两人似乎根本就不知道李秋平还有一摊黑市生意,也不清楚他还有“狂狐”这个身份。 易三爷在团伙中的“上线”彻底被掐断了,他知道李秋平这几年一直与林音同居,顺着这条线索追到了广州,却意外的获悉林音正在寻找李秋平。他的心眼就活动起来,找了一个诈骗团伙临时合作,设下这么一个骗局。 假如狂狐还在,通过林音可能查到他的下落,但这种希望非常小,易三爷也明白狂狐等人十有**是栽了,连尸首恐怕都找不着。他更重要的目的在于狂狐留下的东西,在他看来,李秋平在广州留了两套登记在情妇名下的房子,就是老江湖狡兔三窟的退路之一,绝不仅仅是房子那么简单。 看来李秋平出了意外,事先留好的退路没用上,林音是个外行很多事情根本不知道,而易三爷这个行家说不定能从她嘴里以及狂狐留下的东西上查出线索来,可能关系到一批珍贵的文物收藏或者一大笔财富。除此之外,易三爷更想得到的是狂狐与外界交易的关系网络、上线信息等资料,既然狂狐已经不在了,他未尝不可取而代之。 另一方面,他对林音这个女人有异乎寻常的兴趣,当初在北京见过几面,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惊叹狂狐老大太有眼光与艳福了,在身边“收藏”了这等女子!易三爷当然不缺女人,但他从来没有玩过林音这种有大家闺秀气质的知性女子,偏偏生的如此柔美,就似温室中带着露珠的娇艳花朵。 让他看了就觉得身体发热,忍不住去联想将这个女人剥光了搂在怀里蹂躏,享受那柔白的躯体与婉转呻吟,是怎样的肆意与畅快?可惜那是老大的“私藏”,他不能碰,连一丝**都不敢当面流露。 假如他神不知鬼不觉设局成功,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林音这个女人是断不能留的。但在“处理”她之前,不妨在老大曾经的女人上,尽情发泄那一份近乎扭曲的**…… 不提易三爷心里是怎么想的,游方莫名其妙开始舞剑,屋子的地方并不大,进退不过四、五步,左右闪转不过两、三步的空间,游方变换步法,竟能在此演练出一套完整的剑法。他是真正的在练剑,就与平时夜间一样,仿佛没有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人,而“秦渔”的身形根本不在乎有形空间的限制。 游方练剑煞气四溢,就连他自己每次都要行功驱散反侵体内的煞气,更何况身边的易三?流转的剑芒就似在舞动的身形外交织出一件寒光闪闪的外衣,易三渐渐感觉仿佛置身于阴风与杀气纵横的古战场中,有看不见的千军万马践踏而过,他闭上眼睛也无济于事,只希望自己能晕过去,可意识偏偏一直保持清醒。 想让这种人开口就撂出全部的实情,就得让他的心理防线崩溃,最好的办法就是夺其心神然后再审,游方已经懒得多罗嗦了,先伤其元神再说。 游方在这里练剑,同时也在锻炼神识的精微控制,浓郁的煞气只凝炼于这几步方圆之间回旋,并不影响房间外的人。等他练完一套剑法,已经快半个小时了,再看易三,冷汗浸透了浑身的衣服,人也像癫痫发作般在不断的抽搐。 易三身上的绳索不知何时已被割开,人毫发无伤,他的感觉却像被千刀万剐凌迟了一遍,几乎有些神智不清了。 游方收回剑意,迷漫的厉煞之气陡然消失,缓缓开口问道:“能拿出一件出土不到两个月的青铜器,不要告诉我你是个盗墓的外行,那个失踪的古玩商,究竟是什么来历?你与他又是什么关系?这次针对他的情妇设局,图谋的又是什么?……你这种人恐不会为蝇头小利出手,所以老夫对此很感兴趣,实话实说,我绝不伤你性命。” 听见他的问话,易三有些回过神来,感觉嗓子眼发干全身犹在一阵阵发寒,开口说话有些费力,低沉暗哑简直不像自己的声音:“前辈,你听说过狂狐这个人吗?” 游方沉吟道:“有点印象,听说过这个字号,但不知此人在世面上的身份,难道,他就是李秋平?” 易三艰难的点头:“不错,他就是李秋平。” 游方:“哦,那么,你是什么人?” 易三:“道上的朋友叫我易三,这几年一直在狂狐手下混饭吃……” 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易三交代了自己的来历以及与李秋平的关系,说到后来心神稍定,也能稍运内劲驱散体内的阴煞之气,他还是有所保留,只说自己是为了找寻下落不明的老大与同伙,才一路追到广州,怀疑并试探老大的情妇林音云云,说得自己仿佛是道上最讲义气的兄弟。 游方听完后不动声色,仍是晃着手中短剑,沉吟道:“原来是易三爷,若老夫记得不错,你还有个绰号叫易中天。要想证明你说的话也不难,说几件你曾经做过的买卖,就从这尊西周青铜觥说起,老夫不是外行,你讲的是真是假,自然可以分辨。” 他当然不是外行,不仅一眼就能鉴定器物、看出它出土不到两个月,而且还听说过“易中天”的字号。易三已经确定这位“李丰”是同一条道上的前辈了,话已经被逼到这个份上,就不得不说点真料了,一讲又是二十多分钟,最后道:“您是同道中的前辈高人,今天就算易三拜个码头,希望今后能多多提携!” 游方冷不丁突然一挥剑,刚刚缓过一口阳气的易三陡然又感到凌厉的杀意扑面而来,身体一阵冰寒与刺痛,仿佛被无数利剑穿透。当初张流冰尚且无法抗拒这一剑,更何况此刻的易三,心神一阵骇然恍惚,耳中却听见游方淡淡的问道:“易三,你看见一个女人了吗?非常完美的女人!” 游方问的是秦渔,但易三哪能看见,他感觉自己就快没命了,下意识的哑声呼喊道:“前辈留情!您也喜欢女人吗?” 游方:“别说废话!撂实话,你为何设局?” 易三:“我说实话、实话,前辈没有见过那个女人吧?简直是男人绝佳的收藏,前辈也一定会动心的。她手上说不定有狂狐留下的东西,只要前辈感兴趣,我可以帮您连人带东西都弄到手,狂狐不在了,我往后就跟着您了,一切听从前辈差遣……” 他已经有点神智失控了,叫唤了半天,却发现游方没什么反应,只是冷冷的看着他,手中短剑在黑暗中隐约流闪着光华,易三喘着粗气道:“前辈答应了?” 游方冷冷一笑:“我可收不起你这样的手下,但也守信不伤你性命,往后,你就听从六扇门的差遣吧!”言毕手起剑落,在易三的双肘外侧、双膝上方各刺一记,动作如蜻蜓点水般轻柔,伤口很浅,以秦渔之犀利诡异,好半天才渗出一线血丝来,很快就凝结。 游方收起秦渔,掏出一支录音笔还有一张字条放在床头柜上,就在那只青铜觥的旁边,然后一掌将他砍晕,头也不回就出去了。易三的元神已伤,又被秦渔的煞气直接侵入身体,在经络筋骨中纠缠。这种伤势,就算是游方恐也无法调养自愈,更别提易三了。 来到外面的大屋,宋阳还在审那四个杂碎呢,要交代的事情太多了!他大概觉得有点口干舌燥,自己泡了壶茶在那里自斟自饮,另外倒了一杯,见谁的态度好就赏口茶喝。游方见此情景,好气又好笑道:“小杨,差不多就得了,剩下的交给警察去问吧。……交待材料给我看一眼,审核一下。” 宋阳嘿嘿一乐:“我这个人做事情就是太投入了,刚才交待的大案子,我都叫他们自己写下来了,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游方接过一叠打印纸翻看,又上网查了一番,抬头对宋阳道:“你审的挺不错呢,这里面有个案子,警方悬赏五万征集举报线索。” 宋阳:“是警方悬赏吗?” 游方:“我再仔细看看……不是警方,是受害人通过警方公布悬赏……” 说到这里两人对望一眼,又不约而同望向桌上纸箱里的现金。游方站起身来点了五万,又在灯光下仔细验了验,转身冲那四个目瞪口呆已经快傻了的杂碎道:“我们不想留下名号,你们几个转告警察一声做个见证,这笔赏钱就现场领走了。”又问宋阳道:“我们是雷锋吗?” 宋阳搓了搓油腻腻的手套:“不能跟雷锋前辈比呀,做好事已经不留名了,不能还赔上别的吧?我赔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不仅耽误生意,又自己掏钱租车加油换假牌子,还特意买了数码相机,好不容易攒下一点私房钱都填进去了!” 游方一笑:“一人一半,两万五,剩下的给警察留着。” 宋阳接过钱嘿嘿又乐了:“不是二百五就行啊!……事情办完了,把他们打晕等警察吗?” 游方一摆手:“慢着,我还有话要说,看这些杂碎交待的案子,进去了估计就不容易出来了。但古人有句话‘朝闻道,夕死可矣!’死也要死个明白,告别之前,我给他们好好讲一讲江湖要门诀。” 曾经有一次,游方在吴屏东家吃完饭,陪吴老多喝了两盅,聊天时问了一句:“朝闻道而夕死,有什么意义吗?” 吴老已有几分醉意,开了一句玩笑:“死也要死个明白!” 从那栋房子出来,天还没亮,夜色仍然深沉。将面包车开到僻静处,撕下车身上临时贴的广告膜,又换上原先的车牌,宋阳问道:“现在打电话报警还有点早,我们去哪里等着?” 游方抬头看着星空道:“我想找个地方,给一位长辈烧几柱香,敬几杯酒。” 宋阳:“我陪你一起去。” 这么晚了,只能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连锁超市中买到最普通的家用卫生香,再捎上两瓶好酒,宋阳开车来到离家不远的珠江岸边。游方在江岸上插好香、倒上酒,对着夜色下暗流涌动的江潮,心中默念道―― “吴老,我杀狂狐只能为你报仇,却未能为你消憾。此番来广州,向牛然淼转达的你遗言,今天又给警方留下了破获狂狐团伙的人证、物证还有线索,这些都是您未及完成的愿望,您老的在天之灵就安息吧!……天下是偌大的江湖,您的教室里坐不下所有的学生,已尽力便无憾了。” 七十四章、我是大坏蛋 七十四章、我是大坏蛋 按游方留下的人证、物证以及他与易三的谈话录音,足够警方破获这一盗墓团伙,而且现场就能立功――追回一件先秦青铜器。游方一直没有办法亲口告诉林音与谢小仙,李秋平是个怎样的人?这个令人头疼的难题终于解决了。 警方在查明案情之前,也许不会来找林音,不论是那个四人团伙还是易三,犯下的案子都太多了,针对林音设局只是一次未遂诈骗。但是警察迟早会来找她核实李秋平的情况,届时林音就会知道真相,不知这个女人怎样面对这一切。 现实对于林音来说,也许过于残酷了,游方只能尽量让她学会怎样去面对,并保留心中的一丝温情。 通过易三虽很难查出狂狐的幕后上线,但足够清理这一团伙的下线残余,也算了结吴老一桩未尽心愿。游方端起酒,洒在点燃的香前,然后恭恭敬敬的跪拜下去,这是江湖人传统的师礼,在吴老生前,游方从未这样对他行过礼。 宋阳一见这个场景,微微有些惊讶,但没有追问什么,也走上前去朝香敬酒,与游方并肩行礼,看上去像是两人结拜一般。 在珠江边祭罢吴屏东,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游方掏出一部顺手从犯罪团伙那里拿来的手机,打了一个报案电话,不是直接拨110,而是打给一位名叫吴克红的警官。谢小仙曾经特意叮嘱过,有什么事可以找这个人帮忙,吴克红是她读警校时的班长,在班上年纪最大,外号“悟空大师兄”,如今是广州这一辖区分局的刑警。 警察也要讲究工作业绩,像这种送上门来等于破好的大案,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冲谢小仙的面子,就送个人情给这位吴警官吧。 打完电话,也不理会吴警官难以置信的惊讶,游方将这部手机抛进了珠江,冲宋阳道:“我们该回去了,找个借口让你女儿早起,有好戏要看呢!” 宋引佳今天很早就被叫起来了,爸爸说今天一家人出去喝早茶,顺道再送她上学。家里就是开饭馆的,平时很少出去吃饭,宋引佳很高兴。 这是一家老城区小街边的餐馆,经营传统的广式早点,宋阳夫妇今天对女儿格外娇宠,在窗边坐下后,让宋引佳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小街斜对面有一户独门小院,今天很奇怪,一大早就停了好几辆警车,门前还用黄带拉出了隔离区域,显然是警察在办案。 有不少市民在那里指指点点的围观,宋引佳一边吃东西,也一边通过玻璃窗好奇的张望。有警察从院子里搬出纸箱、电脑等东西上警车,不一会又鱼贯押出五个人,带着手铐,将上衣掀起蒙在头上。 不知是警察故意的还是上衣太短,一阵微风吹过,有两个人的脸露了出来,围观群众发出一阵哄然大笑,宋引佳也被逗得咯咯直乐!这些人的脸上有字,不知被谁以很难擦拭的醒目红漆书写,右边脸颊上是一个“我”,左边脸颊上是一个“是”,额头上是“大坏蛋”三个字。 笑着笑着宋引佳突然一愣,抓住宋阳的袖子道:“爸爸,我认识这两个人!” 看着警车押走五个倒霉蛋,吴克红是好气又好笑同时带点莫名其妙,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这种好事怎会砸到自己头上?虽然等最后破了案论贡献时,主要成绩还是领导的,但毕竟少不了自己这一份功劳。那两个蒙面人究竟是什么来路,看来很可能是这伙罪犯得罪的仇家。 就在这时,身后有个女孩的声音道:“警察叔叔,我认识刚才那伙坏蛋,他们骗过我的钱!”回头一看,是一对夫妻领着十几岁的闺女。 宋阳上前简单解释了女儿前不久的遭遇,吴克红很高兴,刚抓到嫌疑人就有受害者出来指认了,虽然只是其中一个小案但也是好事,他笑着说道:“谢谢你们,方便的话能不能跟我去分局做个笔录?” 封弦诗有些为难的答道:“孩子还要上学呢。” 吴克红想了想:“这样吧,你们留个地址,后天是周末,我上门做笔录。”今天他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还是等两天再走访吧。 林音与屠苏也在同一家餐馆喝早茶,坐在店面另一侧靠窗的座位上,是游方一大早特意请她俩来的。看见那几个人被押出来,露出脸上写的字时,屠苏也被逗得咯咯直乐,游方冷不丁说了一句:“林音,他们就是设局想骗你的团伙。” 林音一愣:“昨天我回家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你一直都没说呢。” 游方:“我当时就在那家饭店里,稍微化了一下妆,你没认出我来,但我认出了那伙骗子,他们骗过我的一个朋友。我通知了朋友,后来的情况……你现在也看见了。” 然后他细心的从头讲解起这个复杂的“按线穿珠局”,骗子每一步有什么企图,假如林音上了当,最坏的结局是什么?这是她们亲身经历的事,自然有深刻的体会,听着听着,屠苏一脸惊恐之色,而林音一张俏脸已然变得煞白。 游方最后道:“林音,他们这一次诈骗虽然没有成功,但警方过一段时间也可能会找你核实案情,假如是这样,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但我求你一件事,只需告诉警方你在最后一刻因为害怕,找了个借口没有与骗子接触,不必把我的事情说出来。”虽然今天还没有告诉她李秋平的身份,但也给林音打了一针预防针。 林音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屠苏看了游方一眼欲言又止,似乎是猜到了什么。游方想了想又提醒道:“其实犯罪分子之所以能设局,主要还是针对每个人的心理,林音你一心寻找李秋平而忘了其他该注意的事,就是有机可乘。下次再遇到类似的情况,应该直接报警!” 屠苏眨着眼睛道:“警察能抓住坏蛋吗?” 游方很郑重的回答:“就算警察管不了,一般也会提醒你的,能否抓住坏蛋是警察的事,报不报案是你自己的事,明白吗?” 屠苏很认真的点头道:“嗯,我明白了。”她今天早上缺了一节课,但也上了很重要的另一课。 林音回到家中,关上门立刻冲进卧室扑在床上,她哭了,将脸埋在枕头里尽量不发出声音,双肩不住的颤抖。过了好久才起身,到卫生间洗了脸,却茫然不知自己该干点什么?她开始打扫屋子,将这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来来回回打扫的干干净净,最后实在是找不到一丝灰尘了,这才停了下来,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林音又习惯性的坐在电脑前,每天上网看回帖、检查信箱已经是她必做的“功课”,愣愣的坐了半天,还是给谢小仙打了个电话,也只能找她倾诉了。 这天晚饭时,屠苏私下问道:“游方哥哥,那些坏蛋,是不是你抓的?” 游方笑了:“你游方哥哥可没有那么大本事,你也看见了,那些人是被警察带走了。可能是我的朋友举报了吧,他不想惹麻烦,我也不想给他惹麻烦,你呢?” 屠苏眨了眨眼睛:“我当然不会说的,你放心,林音姐姐也不会说,其实她很懂事的。” 正在说话间,门铃突然响了,游方以为是林音,不料来的却是宋阳,有事找他出去。到了楼下游方才问道:“宋老板有什么事找我帮忙吗?” 宋阳笑道:“没事就不能找你吗?今晚请你出去玩。” 游方很诧异:“你不做生意了?” 宋阳习惯性的搓了搓手:“我老婆今天很高兴,给我放了一天假,还给了两千块零花,让我请朋友出去坐坐。开饭馆的一年到头连个假期都没有,也难得享受一下夜生活,当然要来请老弟你一起出去喽。” 游方坏坏的笑:“广州的夜生活,好一些的享受,两千块恐怕不够,老板娘不知道你昨天密下了两万五私房钱吧?” 宋老板的笑容很憨厚:“有些事,还是不要让婆娘知道的好,省的她们瞎操心。……对了,你们年轻人,晚上一般去哪里娱乐?” 游方:“不要叫我年轻人,宋老板也不老,就这身子骨,有几个小伙子能比?……走,打车去热闹的地方转转。” “这种地方啊?也行,我陪你进去放松放松,有什么消费我买单就是,就在休息室等你。”逛了半天,游方竟然在一家装修豪华、档次挺高的“松骨休闲会馆”门前停下了脚步,宋老板有些犹豫踌躇,但还是进来了。 游方鬼鬼祟祟的笑道:“我不会告诉老板娘的,就是想看看你这种外家高手的身子骨,哪位小姐能给松一松?” 宋老板不轻不重给了他一拳:“是你自己想来,少拿我做幌子!” 游方眯着眼睛:“最近的事确实有点紧张,好不容易有个了结,今天不就是出来放松一下吗?人家门口特意挂了那么大一个‘松’字,不进来都不好意思。” 不知为什么,今夜的游方真的有些**躁动。以他的内养功夫,可以收敛心境不随欲念而乱神思,否则也不可能习练高深的“入境而观”功夫。但平日该有什么还是有什么,毕竟是个小伙,有些东西,讲究勿忘勿助、不纵不禁。 他平时倒没这方面的爱好,每日练功足以消耗精力,也许是连日来与秦渔那诡异的练剑方式,也许是易三的邪念让他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也许是经历了最近这些事真的需要放松一下,或者是所有因素的综合,总之游方莫名想发泄。 不去当采花贼,花钱松骨总可以吧?至于怎么个松法,就要见鸡行事了!再说了,自己是个江湖小混混兼未婚单身男,本来就不是“好人”嘛。今晚暂且放纵一下,明天收拾心情健康向上,好好蹭课练剑莫再胡思乱想。 松骨嘛,总要先把身上洗干净,游方没有理会宋老板,免得他尴尬,挑了一位看上去顺眼,神识感应也最“舒服”的服务小姐进了“私密浴室”。这里档次不错,桐油大木桶可以舒舒服服的躺着,冒着热气的水面上飘着新鲜的玫瑰花瓣,穿着衣服比不穿还要性感的小姐给做头部按摩,不时往身上洒些花瓣和热水。 浴室的外间就有一张柔软的大床,那里是洗完澡“松骨”的地方,服务小姐真是辛苦啊,其实可以一起洗嘛,反正木桶很大!――游方刚刚这么想,放在旁边茶几上的手机就响了,服务小姐帮他拿到耳边,游方一看号码,要毛巾擦干手亲自接了过来,并示意小姐出去等,没事别进来。 电话是谢小仙打来的,她已经听说了林音的事,在电话里责怪游方不该让林音去涉险,更不该怂恿林音去报假案,但语气并不重甚至有点像撒娇,看来对游方的处理还算基本满意。游方则毫不客气的反问道:“那你想让我怎么办?我既不是李秋平也不是林音的父母,不能一辈子都看着她!不让她自己经历这些事,下一次怎么知道教训?” 谢小仙这一次脾气倒挺好,没有顶嘴,反而语气一转道:“游方,我应该替悟空大师兄谢谢你,送了他一次立功受奖的机会。” 游方故作糊涂道:“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谢小仙:“我曾经托大师兄留意广州有没有李秋平的消息,林音的事情他也知道,今天抓住那个犯罪团伙还听了一段录音,他立刻就给我打了电话。说实话,我很吃惊,也很佩服你!” 游方嚷道:“身为警务人员,无凭无据,你可不要乱说!” 谢小仙不知为何叹息一声:“唉,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与此事有关,我当然不能说什么,只是私下替大师兄谢一声。……李秋平的事情,真不知道林音了解后会有什么感觉?” 游方的回答滴水不漏:“李秋平什么事?难道是警方找到他了?” 谢小仙又叹了一口气:“你真不知道?那好,我就违反一次纪律告诉你!” 她在电话里讲了吴克红了解的情况,最后说道:“案情还在初审阶段,很多线索还要侦查核实,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但只要属实,吴克红迟早会找林音了解情况的,到时候我怕她会受不了。……真没想到啊,竟然会是这样!” 游方沉默了半天,反应似是很震惊又似是在思索,最后也叹息着说道:“她已经经历了这么多,既然挺过来了,也应该会挺过去的,只是需要时间缓冲一下。通过林音这件事,我发现你这个人还是挺够朋友的。” 谢小仙在电话那边含嗔道:“你才知道啊?但你没对我说实话,上次告诉我在一家大公司上班,坐写字间,有空还陪高层领导吃饭。但我通过林音了解的情况,你怎么在值夜班替人看仓库呢?” 一般人不会这么说话的,就算了解情况,这不是明摆着当面揭短吗?游方没好气的答道:“我说的就是实话,但是后来换了一份工作,半夜给人看厂房呢!主要是为了勤工俭学方便,我白天在中山大学蹭课进修。” 谢小仙不依不饶:“我听说你和一个中大女生合租林音的房子,不会是冲着人家去蹭课的吧?” 游方语气一沉:“谢警官,你托我帮的忙我都帮了,但其他的事,你也管得太宽了吧?” 谢小仙的语气顿了顿,提高声调道:“谁管你了?我不过是想谢谢你,顺便才关心一下!”然后语气一缓似是开玩笑道:“既然是勤工俭学,还不如留在北京呢,在北大蹭课不比中大更好吗?你又不是找不到工作,何必在广州给人看厂房?” 游方无可奈何道:“多谢关心,我在南方还有别的事没办完,你也清楚我是个江湖混混,有些事可不方便向警察阿姨全部交待。” 谢小仙微有些不满:“你又不是没本事,为什么就不能找点正经事情做呢?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在厂房里值夜班,累不累?” 他们这通电话时间可不短,按包间计时已经过了一个多钟了。这里一个钟是四十五分钟,相当于学校里的一堂课,超出一个钟就得按两个钟计费,每个钟收费四百九十八。小姐进来好几次试图提醒游方,都被他挥手示意打发出去,小姐想乐也不敢乐――哪有跑到这里这么打电话的? 木桶里的水已经凉了,幸亏包间里的温度不冷,游方干脆说了实话,给自己的形象抹黑道:“我在夜总会松骨呢!接你这个电话,我还要付钟点费。” 谢小仙:“你这个……,还真去夜总会啊?昨天果然是你拿走了两万五,有点钱就不学好!”真是警察的职业敏感啊,立刻就想到昨天在广州“破案现场”,两位蒙面人每人拿走了两万五千元现金,这些事吴克红都告诉她了。 游方赶紧道:“你胡说什么两万五?还二百五呢!今天有人请客,请我出来放松放松。……我本来就不是好人,学什么好?……再说了,啥叫有点钱就学坏?……我又不是没钱,你问问林音,前天我还借给她十万呢,学坏还用等到今天?……算了,我忙着呢,先挂了!” 七十五章、打铁 七十五章、打铁 游方挂了电话,小姐进来问道:“老板……” 游方一挥手打断她的话:“不要叫我老板,叫我帅哥!” 小姐抿嘴乐了:“帅哥,你已经加钟了,现在出浴吗?” 游方皱眉道:“出什么狱?我又没进去!” 小姐一惊,赶紧改口娇笑道:“洗完了,上床吧。” 游方似是跟谁赌气般说道:“上,上什么床?泡个澡都不安稳,换桶热水,重泡!……你也别在外面撩水了,太浪费,进来一起洗吧!” 谢小仙被挂了电话,脸色有点不好看,想了想,不知为何又给林音打了个电话:“林音啊,我刚才找游方,这臭小子说他在夜总会松骨,还是有人请客,怎么回事?他不是晚上值夜班吗,难道在夜总会上班?” 林音也莫明其妙:“我也不清楚啊,可以打电话问问小苏。” 谢小仙:“小苏是谁?” 林音:“就是与他合租房子的大一女生,你稍等,我一会儿再给你打过去。” 屠苏接到了林音的电话,咯咯笑着说道:“游方哥哥确实是去夜总会了,还是夜总会老板请他的,我都看见了。……不是那种夜总会,就是大排档。”她在电话里给林音讲了“夜总会”的故事,想当然的以为游方是被宋老板请到大排档喝酒了。 两分钟后,林音又给谢小仙回了一个电话,对她讲了夜总会的故事,最后还特意解释道:“那家大排档有一道招牌菜就是松茸炖排骨,你是不是听错了?” 谢小仙接完电话仍然板着脸,心里却直想笑,看着电话暗道:“原来是这么个夜总会啊?小游子啊小游子,你是存心气我,还是故意要面子?下次再吹牛把谎话编圆一点,松骨馆是松骨馆,夜总会是夜总会,我是警察,难道连这个都不清楚吗?” 这倒是个很有趣的误会。 游方回到休息室的时候,宋阳躺在那里正在做足疗,用既同情又佩服的眼神看他一眼道:“小老弟,时间可不短呐,整整一个半小时!” 游方:“我就在木桶里泡了个澡,啥也没干,你信不?” 宋阳的笑容仍然是那么憨厚:“嘿嘿嘿,我信!” 游方:“大叔,这么长时间,你干嘛呢,不会一直在做足疗吧?” 宋阳:“我也去泡了个澡,然后做了个松骨按摩,没干别的。” 游方扫了一眼周围,故意逗他道:“宋老板,你看这里的美眉,哪个最漂亮啊?” 宋阳沉吟半天,还是说出了标准答案:“都没有我老婆好看。” 游方笑了:“老板娘听不见你这句话的。” 宋阳说话一如既往的沉稳:“还是小心一点好,平时多练习,关键时刻不会说错话。” 两人换好衣服出去在前台结账时,又有一个客人走进了侧面的更衣区,游方莫名有些感应,侧头一瞥只看见了一个消失的背影,觉得很是眼熟。怎那么像陈军,不会吧,这小子怎么会到广州来? 结完账出门,一阵夜风吹来,感觉还是挺舒服的,浑身筋骨确实很放松。宋阳兴致不错,拍着游方的肩头道:“走,找个地方再去喝两杯,找家正经夜总会唱唱歌也行。” 游方:“大叔,您真是很少出来玩啊,哪有先松骨后唱歌的?” 正在说话间,门前马路上有一辆轿车驶过,在他们面前突然踩了一脚刹车减速,却没有停下,继续踩油门加速走了。光线较暗又隔着车窗,很难看清车里的人,但这两人都不是一般的眼力,宋阳推了游方一把道:“老弟,刚才那车。” 游方:“车怎么了?又不是出租。” 宋阳:“你就装吧!开车的是个挺漂亮的大姑娘,分明认识你,看见你从这里出来,脸色有点不对呀?……是不是熟人?在这种地方看见,想打招呼也尴尬呀。” 刚才开车的人是齐箬雪,她恰巧从这里路过回家,冷不丁在道边看见了“梅兰德”,踩了一脚刹车。紧接着发现他是从一家松骨会馆出来的,灯光下脸色红润头发还是湿的,口中恨恨的不知骂了一句什么,一跺油门又走了。 游方当然也看见了齐箬雪,但他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岔开话题道:“老宋,我们别去唱歌了,到江边找个地方比试功夫吧,不搭手比武,就推手试试劲力。” 还是在离家不远的珠江岸边,两位高手比试功夫,游方好几次都把宋阳闪了个趔趄,好悬甩到江滩上躺下。宋阳不干了,不服气的嚷道:“你不是说推手试劲力吗,怎么绕起团云手来了,又不是练太极,我哪能绕得过你?” 游方点头道:“那好吧,我们来试屈肘推掌发力,找一块坚实的地方,别把脚脖子陷下去了。” 这一次,两人倒是斗了个旗鼓相当,一不小心都摔了个屁墩,相对哈哈大笑。 现今社会流传“四大铁”的说法:一起扛过枪;一起下过乡;一起分过赃;一起嫖过娼。而游方与宋阳一起做过案,一起分私房,一起松过骨,一起拜过香,虽然交往的时间不长,但关系已经比铁砂掌还要铁了,这便是江湖人性情爽朗的一面。 刚吃完晚饭就出来,一直耍到半夜,有什么浮躁的精力也都发泄完了。宋老板回家陪老婆孩子,游方又赶到市郊给人“看厂房”。这些日子,哪怕是昨夜“做案”期间,他都从未耽误练剑。 可是今夜心像所见秦渔却很有些不对劲,神色含羞带俏,莫名还有些虎视眈眈,眼神怎就那么像谢小仙瞪他的样子?游方暗斥了一句:“秦渔,你以为你是警察啊?”也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心境不对,谢小仙啊谢小仙,偏偏在那种时间找他煲电话粥,唉! 算了,今夜不适合练剑,还是行功定坐收摄心神吧。游方定坐了大半夜,当天边霞光微吐时终于睁开了眼睛,感觉神清气爽心境也完全平定下来,这才很满意的长出一口气,伸了一个懒腰就像刚睡醒的样子。 冷不丁听见身后有人道:“小游子,你昨天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呢?年少风流倒无所谓,但不能自乱方寸,半夜不练剑!” 游方一个跟头从地上翻起来,却没有拔剑,而是转身拜倒:“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只见自己搬来的那张躺椅上,太阳伞下正坐着怪老头刘黎,旁边的小桌上还放了一壶茶。 刘黎坏笑着说道:“我找到你,很意外吗?听说你这个小游子一到广州就撞上枪口了,不仅住进了狂狐家里,还被北京一个老相好的警察盯上了?” 游方站起身来尴尬道:“您老人家就别提这茬了,意外,纯属意外!我最近的事情,看来您老都清楚了。” 刘黎:“大概的情况都知道了,这次来只是顺道看看你,看来你已经掌握了神识,练剑练的也不错,勉强算得上一位高手了,行走山川至少有自保之能。” 游方:“那都是您老人家指点的高明。” 刘黎:“少拍我的马屁,我就是想问问,既然练剑已有如此火候,你打算如何寻找阴界土,总不能在自家床底下挖吧?” 游方笑道:“师父,弟子心中已有计较,届时自然有办法。……您老人家好不容易来广州,就在此好好玩两天吧,明天请您老去松骨。” 刘黎啐道:“什么好不容易来一趟,广州这地方我来多少次了!请我松骨,我看是你的骨头痒痒了,我老人家亲自动手替你松松好不?昨天你与那位北派铁砂掌高手在江边过招,我一直看着,假如换作我动手,信不信把你扔进珠江去?” 游方连连点头:“我信我信,您老神功盖世。” 刘黎:“别光拣好听的说,你确实应该结交江湖同道,有事也好有个照应,有宋阳这个坐地户在,大女人小女人也不怕被人欺负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游方:“什么大女人小女人,师父说话别那么难听,我对狂狐的女人可是提不起兴趣,但如今有些事没办完,处理好了再走,这学期结束怎么样?一放寒假,我就设法去找阴界土。” 刘黎瞪眼道:“这学期结束?放寒假?你还真把自己也当大学生了?听你这句话,我也明白你心里最在乎的是谁,怪不得跟人家同居舍不得走呢!……其实我老人家也清楚你一时半会走不了,顺便交代你一件事吧。” 游方:“师父有事尽管吩咐。” 刘黎:“我打听清楚了,你租的那套房子,还空着一间,过两天会有一个人来租,是个姑娘家,名叫肖瑜,是我有意引来的。你要注意照顾也要适当指点教导,你和其他的女人怎么样我管不着,但不许打她的主意,更不许动坏心思!” 游方委屈道:“师父,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这位肖姑娘,与您老是什么关系?” 刘黎:“也没什么关系,我到广州碰上的,一个姑娘家出来透透气也好,但不能乱跑没人看着没人教,就让你照应一下,也算为师对你的考验。这个人,对你将来搞定寻峦派,说不定会有帮助。” 游方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点头道:“弟子谨遵师命,您老还有什么吩咐?” 刘黎一摆手:“没什么事了,不过还想提醒你一句,你有多少女人、找什么样的女人,本来不关我的事,但你这种出身,最好别和六扇门的纠缠在一起。……算了,我就是这么一说,你爱咋咋地吧,我在广州逛几天,你不必管我。等肖瑜租了房子在你那里住下了,我自然会走。” 游方见刘黎想走,赶紧上前一步道:“师父且慢,弟子还有一件事要向您禀告。” 他将在康乐园夜遇张流冰的经过告诉了刘黎。刘黎到广州之后已经把游方的近况差不多都摸清楚了,但他老人家毕竟不是神仙,并不了解张流冰这码事,听说之后笑呵呵道:“真不愧是小游子呀,有点游刃有余的意思了,连张玺这种老江湖恐怕都会踏进你的门槛。至于前辈嘛倒不算冒充,你若是我的正式弟子,论江湖辈份确在张玺之上。但算不算高手,你自己心里有数,留一招后手自然好,但不要轻易去玩火。” 游方上前把着手臂道:“弟子明白,您老人家既然要在广州待两天,就让我陪着呗。” 刘黎哼了一声:“用不着你跟着,我一个人闲散惯了,有空的话,只会暗中盯着你。” 游方闻言有些暗暗叫苦,看来这段日子做什么事都得小心点了,也不知刘黎说的话有几句是真的,他老人家会在广州待多长时间? 这天一大早,张玺就把儿子张流冰叫到书房单独谈话,密语道:“我一直托人留意那位李丰前辈的情况,昨晚警方那边有了消息,李丰前辈果然没有离开广州。” 他的消息很灵通,“李丰前辈”收拾掉一个犯罪团伙的事情很快就听说了。据说李丰是为了一位三个月前受骗的朋友出头,警方也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审问的结果却不得要领。 最让张玺感兴趣的,是李丰顺手收拾了一个绰号易三的盗墓团伙头目。他认为李丰前辈很可能就是冲着易三出手的,拿下另外几个骗子才是顺手的事,至于所说的由头完全是个幌子。 易三在张玺眼中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但某些方面也不可小看。分析易三与李丰前辈的那番话,可以得出几点结论:首先这位前辈不是为利出手,或者说用利益很难打动他。像易三那种人有多少钱很难说,但是手里一定有一大批珍贵的古物,其中说不定会有很特别的东西。 对于修炼秘法的高手来说,成器之后物性积淀多年之物,往往是最珍贵的,有些特殊的器物花重金也买不到。但是李丰前辈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直接将此人与谈话录音都留给了警察。 易三这次做的事就算在黑道上也很被人忌讳,江湖前辈见到就更痛恨了,一手栽培他的狂狐落难之后,他竟然不放过老大的眷属,起了那么歹毒的心思。易三自己也知道见不得光,因此临时找了一个团伙设局,自己躲在幕后。李丰撞见之后,出手既是惩戒易三也是在警告同道,很有前辈高人的风范。 张玺这么想自然有原因,因为“李丰”那天晚上一直在单独审易三,对另外四个杂碎几乎没怎么理会,显然就是冲易三来的。至于同行的另一位蒙面高手,很可能是李丰的晚辈,这次跟随他一起来广州的。 张玺的眼光确实老辣,分析的非常有道理,但其中有些想破头也不会明白的内情,张玺自然也不会知道。他嘱咐儿子道:“李丰前辈未离开广州,很可能在监察我张家子弟的行止,他既然为寻峦派的传承而来,言语中暗示有整合宗门之意,必然在众多寻峦弟子中作出权衡选择。有劣迹者撞在他手中,未尝不会清理门户,你行事一定要小心。” 张流冰一耸肩:“我也没有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啊?” 张玺:“仅仅如此还不够,李丰前辈对你的印象不错,否则不会开口指点你如何锻炼灵觉。这段日子不论做什么,你都应勤勉尽心,不要再那么吊儿郎当,让人觉得不靠谱。” 张流冰皱眉道:“李丰前辈既然是为整合寻峦派传承而来,注意的重点应该是父亲你才对呀,为何要盯着我?” 张玺:“你还不懂传承二字的含义,不仅仅是争夺掌门权位那么简单,也不是在公司选个董事长的形式!它还要肩负一种责任,能将自古流传的寻峦一脉继承下去,如果连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如何领袖宗门使之后继有人?” 张玺说出这番话时,神情非常庄重肃穆,口气语重心长,就像国家领导人在主席台上做报告。张流冰下意识的看了看周围道:“老爸,你不用这样说话,这里是自家书房没别人,李丰前辈也听不见。” 张玺敲了儿子的脑门一记:“说你吊儿郎当还不服气,回去在墙上挂着‘慎独’两个大字,每天多看几遍,好好想一想是什么意思?……我在开拓基业方面有所成就,但寻峦派毕竟有秘法传承,你的秘法修为若能超出包长老的众弟子,又能在其他方面做出样子,这才叫传承有道。” 张流冰苦着脸道:“我?超过包旻那几个徒弟?” 张玺沉声道:“为何不可?你的资质不差,功力也不在他人之下,只是境界关口未破,相信李丰前辈也看出来了,否则怎会指点你?……我若料的不错,假如你就在这段时间能够化灵觉为神识,李丰前辈自会现身联系,他一定在暗中关注你。” 张流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同时也在暗暗叫苦。张玺又问道:“你弟弟这两天又在忙什么?” 张流冰:“流花去香港了,给一部电影的新片发布会捧场,里面有个女配角缠他缠得正紧呢,求他去做护花使者撑个场面。” 张玺叹了一口气:“在寻峦派这一代弟子中,流花的悟性是最好的,自己要去做建筑师也不算选错行。只是他也太不务正业了,成天以艺术家自居,在娱乐圈里掺和太多!” 七十六章、倒插门 七十六章、倒插门 听父亲说弟弟的不是,张流冰回护道:“不是您自己说的吗,像我们这样的家族毕竟在外面有生意,公司也需要品牌效应与曝光率,流花和娱乐圈有来往,只要无伤大雅也未尝不可。” 张玺沉声道:“我是这样说过,但也是没法子的事,你弟弟就是那种习气!他倒是交往个国际大明星给我看看啊,成天被一些二流小明星拉去捧场,不是明摆着给人当冤大头吗?” 张流冰陪笑道:“这还不是因为老爸您的生意做的还不够大呀!”接着又解释道:“流花心里明白的很,也不会被人糊弄,就是自己图个高兴。” 张玺:“我当然清楚,否则也不会就这么放任他了,但是最近注意收敛点,别再那么任着性子来。你今天就去一趟香港,找到你弟弟私下谈谈,说一下最近的情况,最好让他老老实实回自己的工作室坐着搞建筑设计。” 张流冰点头:“知道了,吃完早饭就出发。” 张玺又叮嘱道:“回来之后你就要加紧锻炼灵觉了,争取早日掌握神识,平时每天到公司上班也严肃认真点,别再嘻嘻哈哈没大没小的。” 犯罪团伙落网之后,林音了解了那个从头到尾针对她的险恶骗局,当游方再次看见她时,这个女人似乎更加憔悴了,仿佛是在风中摇曳的花朵。她的眼圈还是红的,但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在小区门口见面,仍是微笑着打招呼,眼神有些闪烁似乎在隐藏与回避着什么。 游方暗自叹息,他能为她做的也就是这么多了,除非想取代李秋平,否则不能更进一步。人与人之间不同性质的关系是有界线的,虽然看不见但是很明确。 林音仍然在寻找李秋平,不停的上网顶自己的寻人帖子,在各处散发着印有李秋平头像的传单。游方也清楚她不可能立刻就停下来,需要一段时间缓冲,但他却发现这个女人突然学精了,精明的让游方都觉得意外。 林音在网上的寻人帖,点击量最大的地方是广州城市论坛,她的网名叫作“林韵成音”。游方通过搜索发现,在某个门户网站最近新开了一个博客,博主也叫“林韵成音”,博客里并没有寻人启事,更没有任何内容提及博主在找人,却有一篇名为《想念他》的文章。 这种类型的文章在网上化名博客里很常见,无非是一个女子表达对逝去恋情的怀念,但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她想念的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却有这样一段话―― “他的右耳边有一片淡红色的胎记,铜钱般大小,从正面看不见,但侧着脸熟睡时格外清晰。……自从那个夜晚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只说去了南方,我却不知人在何处。……” 如果是个外行人一定会觉得莫明其妙,假如博主是林音,暗指的“他”应该是李秋平,与她在网上其它地方发的寻人启事中的内容是吻合的,有心人只要会联想推理就能猜的到,但李秋平本人的右耳边绝对没有这种胎记。 假如有人真的见过李秋平也知道他的下落,不会注意到在网上一个偏僻的角落还有这样一篇博客文章。但是有的人根本没有见过李秋平,只是想骗林音的话,一定会搜索相关的信息,按“林韵成音”这个网名很方便的就能查到这个所谓的“线索”。 假如有人企图骗林音,说自己见到李秋平了,知道他的下落。林音只要问一句:“你真的见到秋平了吗?那个人,有什么特征?” 对方若回答:“他的右耳边有一块铜钱大小的胎记,暗红色,从正面看不见。”立刻就露了破绽,因为这是林音自己编造的谎言。 这一手在江湖术中叫作“倒门槛”,还有一种诙谐的说法叫“倒插门”。门槛是凸起的,抬脚才能踩过去,但后面挖了一个看不见的坑,一不小心就会踏进坑里,这是一种形像的比喻。游方不太相信林音能玩出这一手,也许仅仅是个巧合,恰好有人起了这么个网名,贴了这么一篇文章? 但这种巧合可能性太小了,游方也决定试探一下,在网上用化名给林音发了封邮件,说自己有李秋平的下落。林音很快就回信了,问道:“你见到的那个人,真的是李秋平吗,他有什么特征?” 游方回信道:“他的右耳边有一块淡红色的胎记,只有从侧后方才能看见。” 林音又回信道:“谢谢你,我要找的人就是他,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吗?” 游方回信:“当然能,但你怎么谢我?”这封信发出之后,林音就再也没有回音,游方也彻底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林音是怎么想到这一招“倒插门”的?它虽然不能防易三那种熟悉内情的人,但可以过滤掉绝大多数骗子的试探。这个女人比以前成熟了许多,也能够**处理自己的事情,但还不至于有这种心机,一定是别人教的。很可能是谢小仙教她的,现在的警察,也了解江湖上反钓鱼的招数了。 但游方却猜错了,不是谢小仙干的,而是另有“高人”指点。 游方惦记着刘黎的叮嘱,一直在等着肖瑜上门租房,那间很久没人租的房子终于来了看房的客人,而且一来就是两拨,假如不是游方在家里等着,差点没摆个乌龙。这天上午有人来看房,竟然是房主林音亲自领来的,游方开门一看是又惊又气,来者居然是陈军! 陈军一进门看见游方,在林音后面直挤眼睛,示意他装作不认识。游方却没有理会,热情的张开双臂道:“哎呀,你终于到广州了,我这几天还在琢磨,你啥时候能来呢?怎会这么巧,跑我家来了呢,事先也不打个电话!”说完话绕过林音给陈军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 两只胳膊如铁箍一般,差点没把陈军勒断气,在他耳边低声道:“陈军,我不管你打什么主意,这间房子你不许租,住的地方我替你找,回头跟我出去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北京你就对林音动了心思,追到广州来打她的主意吗?不论你想干什么,得先过我这一关,绝对不许乱来!” 等游方松开手,陈军的脸已经胀的通红,连声咳嗽说不出话来,也不知是遇到了老朋友激动成这样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游方又转身冲林音道:“真巧了,他是我在北京认识的朋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林音:“我们早就认识了,原先在北京时,陈军就经常到我的茶馆来喝茶。……前不久在网上又碰见了,还帮过我一个忙,陈军正好要到广州来工作,顺便想租个地方住,我就带他来看看。原来你们在北京也认识啊,那就太好了!” 正在说话间,门铃又响了,中介公司的张大姐又带人来看房子。来者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姑娘,看年纪与游方差不多,用好奇而毫不畏缩的神色打量周围,并从屋子里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视而过,带着略显矜持的微笑,怎么有点像下乡视察工作的领导干部? 她的身材很匀称,甚至有几分健美,就是胸部……也许是挺胸的关系吧,视觉效果有一种非常醒目的饱胀感。脸上气色很好,带着少女健康的粉润光泽,一双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显得很有神采,没有化妆,是个素颜的美人儿。 张大姐一进门就说道:“你们都在啊,那就更好了,这位是小玉,她是来看房子的。……这位是林音,就是房东,这个小伙是这里的住客,还有个女大学生今天不在。” 张大姐叫她“小玉”,游方一听名字就明白是刘黎说的人,暗中打量却微微吃了一惊,心中暗道师父可真会给自己找麻烦,这位肖瑜,分明就是从富贵豪门离家出走的大小姐! 一位二十出头的姑娘,孤身一人出门来到这种场合,在一群陌生人中却大大方方毫不怯场。她身上穿的衣服乍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但衣料非常的讲究,裁剪的也相当合体,而且一律没有任何商标的痕迹。 普通人穿的衣服,比如衬衫,不论多高档,左胸的位置一般都有品牌标记,有的很明显有的不明显,但都能看出来。假如不是商家生产的成衣,要么是自己扯布缝制的,要么是找专业的裁缝量身定做的,这在现代都市中已经很少见了,偶尔一、两件衣服如此还不算太意外,从头到脚都是这样,就显得很特别。 肖瑜拎着一个挺大的旅行包,游方没有分辨出是什么皮质,但是皮料相当好,半新不旧的,也没有任何商家标记。他的眼睛贼啊,竟然看出这个旅行包是手工缝制的,针头线角相当均匀精致,商场里或名牌精品店可买不到这种东西。 如果说这人自己家就是开裁缝店的,衣服穿成这样倒还说得过去,但这个半新不旧的旅行包透露出来的信息就耐人寻味了。很多人买个lv包包拎在手里感觉档次挺高,但还有一些人,已经不需要用名牌来衬托身份,日常用品只是根据自己所需而定制。 更麻烦的是,这姑娘好像还会点功夫,看旅行包的包带被拉伸的形状,这个包应该挺沉,但肖瑜单手提着并不怎么费劲。她的腿很直、很好看,往那里一站就能看出一点功底来,下盘很稳,似乎练过腿法。 现在的大姑娘,没事去练什么功夫,难道色狼很多吗?平时多练一练烹饪、茶道、指压按摩不是挺好吗?游方倒不担心肖瑜的功夫有多高,在他眼中顶多也就是个半吊子,无非练过几天防身术或跆拳道什么的。 但这种豪门大小姐,离家出走跑出来透气,以为自己是来到民间体验生活,大惊小怪好奇的地方很多,但是不习惯的地方肯定也很多,还带有一种不自觉的心里优越感,打起交道来很麻烦,会点武功更麻烦。师父他老人家怎么把这么个活宝给引来了,还说让自己照看并指点教导,游方想一想就头大。 林音有些尴尬的对张大姐道:“这位陈军是我的朋友,也是来看房的。” 张大姐的语气有些不满:“你已经把房子委托我们中介了。” 林音赶紧解释道:“都是凑巧了,我先带他来看看,如果满意了,打算下楼就去中介打招呼。” 这时候肖瑜说话了:“我已经在中介登记了,这里收拾的挺干净,我很满意,租下了!张大姐,我这就在合同上签字交钱。”又冲林音道:“你是房东,如果想涨价的话,可以商量。” 她竟然没有理会房东与陈军说的话,就是按照正常程序办,林音已经把房子委托给中介,而肖瑜是先到中介的,如果她看中了,房子就应该租给她。假如房东想趁机绕开中介,或者找借口涨价的话,应该由张大姐去处理。 她倒是个见过世面的姑娘,但是说话做事有点太直,还当面问房东是不是想涨价? 林音脸色一红正要开口解释,游方拍着陈军的肩膀赶紧插话道:“没关系,没关系,陈军的情况我了解,他们单位有宿舍,就是暂时还没腾出来。在我这里凑合几天就是了,何苦在外面另租房子,花那么多冤枉钱呢?……陈军,你说是不是?挣几个工资也不容易,就不知道节约点吗?” 陈军的一只手被游方扣住了脉门,肩膀被游方带着内劲的掌力拍个不停,只有咳嗽着点头道:“我,我,我们单位确实有宿舍,在外面租房子就是图个方便,这,这,这里,还是租给这位小姐吧。” 肖瑜扭头冲张大姐道:“那我们回去签合同吧,在这里交钱也行。” 张大姐打开了随身的坤包:“你的证件已经复印登记了,合同我带着呢,章都盖好了,你签字交钱就可以,按登记证件上的信息填写。”肖瑜掏出了一本香港特别行政区的护照,就在茶几上填合同、签字、交钱。 林音见此情景也不好多说什么,仍然坐在一旁,以房东的身份告诉肖瑜:这里有两个卫生间,大卫生间是女士用的。房间里有网线,自带电脑能上网,平时也可以在厨房里自己做饭,上网费用、煤气水电另算,与其它合租者分摊,房子有什么问题可以给她打电话等等。话说的很客气,来租房的都是客人,没必要得罪。 陈军早就被游方拉进自己房间了,林音交代完外面的事情,又进来聊了几句,问游方道:“陈军要在你这里将就几天,这张床勉强能睡得下两个人,缺什么东西吗?” 当然缺东西,这里只有一个枕头!游方却直摇手:“你就不必操心了,我一定会把他安排好的。” 林音又劝陈军道:“游方说的不错,你们单位既然有宿舍,那就等两天呗,找份工作挣钱不容易,一个月九百块也不少啊,能节约一点就节约一点,你还没成家呢,得为将来攒点钱。” 陈军只得点头:“对,你说的太对了!”心中恨不得转身把游方给掐死。 等林音走后,陈军一把攥住游方的衣领,低吼道:“小游子,你也太不够朋友了。当初在北京的时候我收留你,自己租两室一厅让给你一间住,连房租都不收。今天到广州来,你连房子都不让我租吗,到底啥意思?是不是见人家姑娘长的漂亮就想拉进来一起住,嫌我碍事啊,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我可听说这里已经住了个女大学生了。” 游方似笑非笑道:“色?你也好意思说这个字!友?我待会儿就掏腰包给你在附近的宾馆包一个月的单间,足够你慢慢找房子,怎么样,够朋友了吧!……我倒是想问问你,大老远从北京追着林音到广州,究竟在打什么鬼算盘?” 陈军:“你能来我就不能来!我还想问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游方板着脸道:“我要是真有坏心眼,还能等到今天都没事吗?只不过是凑巧遇见,顺便租了熟人的房子。” 陈军:“我也是凑巧!凑巧听说她在广州有房子对外出租,凑巧我要来,就凑巧上门了。” 游方哼了一声:“真巧啊!开奥运会你在北京,开亚运会你到广州,是哪一国的选手啊?能不能实话告诉我,你来干什么?” 陈军眨了眨眼睛,嬉皮笑脸道:“实话?我就来看亚运会的,不行吗?”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房门,轻重相间三节为一拍很有规律,听这敲门的声音,好似受过这方面的专门礼仪教育,举止不自觉中就带有痕迹。只听肖瑜的身音在门外问道:“方便的话,能打扰一下吗?” 游方打落了陈军的手,整了整衣服站起身来,步履身姿甚是端正,表情严肃中不失随和,整个人的气质看上去莫名好似成熟了许多。陈军看着他的背影都有点发愣,不知他唱的是哪一出?游方来到门前,不急不缓的打开门,语气礼貌而平和的问道:“您有什么事吗?” 七十七章、新同居时代 七十七章、新同居时代 肖瑜微有些意外的看了游方一眼:“请问你这儿有卷尺吗,我想量一量床的尺寸。” 游方笑了,神情很是和蔼:“你想买床垫?尺寸是一米九乘一米二。” 肖瑜噢了一声,拿起手中的电话就报了这个尺寸,同时报了这里的门牌号码,她真的是在订购床垫要人送货上门。游方又说了一句:“你要在这里付款的话,现金无所谓,刷卡别忘了提醒对方带移动pos机。……使用信用卡,可以通过银行查询户主消费信息。” 后面这句话表面上是在提醒她付款时注意,不要让对方把金额刷多了,暗中却是在提醒她的家人可能通过银行账户信息查到她的行踪,因为肖瑜很可能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但这姑娘好像没什么反应,点了点头:“谢谢啊!……你们两个男的,就想挤这张小床?” 她看见陈军坐在屋里,居然对这个问题感兴趣,有点好奇还有点吃惊的问了一句。游方仍然很平和的答道:“他不住这里,我有地方安排他,不会打扰你的。” 等关上门,陈军皱着眉头道:“这丫头挺个色啊,好像很有来头的样子。” 游方:“管她什么来头,就是一出来租房的大姑娘而已,你就少打主意了。” 陈军挤眉弄眼道:“我可没兴趣打主意,就是觉得你有点不对劲,刚才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中学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说话。……假如你想泡妞的话,这种表现可不对,要不要我教你两招?” 游方斥道:“少把话往我身上扯,刚才的事还没说完呢,鬼才相信你来看亚运会。最近我在网上看见一篇博客文章,题目叫《想念他》,是不是出自你这个大情圣的手笔?” 陈军一愣,随即惊讶道:“林音连这些都告诉你了,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回轮到游方一把攥住陈军的衣领了:“色狼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还说看什么亚运会,分明是蓄谋已久冲着林音来的!我与她没什么关系,她也没告诉我这件事,是我自己偶尔在网上查到的,当时还纳闷呢,是谁教了她这一招?” 陈军硬着脖子道:“我就是冲林音来的,又能怎么样,既然你与她没关系,难道我就不能追她吗?” 游方的手一紧:“你给我听清楚了,我有个朋友是警察,特意叮嘱我关照林音,别让她被坏人欺负了!” 陈军:“警察,不会是中关村的谢警花吧?跑这么远都能管得着你?再说了,我也没欺负林音啊,你看我是坏人吗?” 游方差点没给气乐了:“请问陈大情圣,你什么时候当过好人?” 陈军犹自嘴硬道:“我现在就是好人,浪子回头还不让吗,我是真的喜欢林音,不是开玩笑。” 游方:“是吗?三天前的晚上,我看见你去一家松骨馆耍了,到广州第一件事想的就是这些,还敢自称浪子回头?” 陈军苦着脸道:“我当时的想法是再潇洒一次,从明天开始重新做人,收拾心情健康向上。……嗯,不对呀,你在那种地方看见我,那你去干嘛了?” 游方一松手:“我的想法和你差不多,就别提这茬了!……你如果就是想随便玩玩,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去酒吧夜总会没人管你,但不要祸害林音。她的遭遇你也应该清楚了,经不起伤害。” 陈军着急了:“我这次真的是认真的,在北京的时候我就说过,要我怎么证明给你看?” 游方盯着他有考问之意,想了半天道:“你没必要证明给我看,只要看你自己怎么做,我会盯着你的。……还没吃午饭吧,走,请你去夜总坐坐。” 陈军:“不去夜总会,别趁机下套勾引我学坏!” 游方给了他一拳:“不是你经常去的那种,跟我来了就知道了。” 出屋时恰好听见门铃响,打开门是送货的来了,还不止一拨,肖瑜几个电话,订购的东西真不少,连电脑都是组装好送来的。下楼之后,陈军很是惊讶的说道:“你新来的邻居八成是个富家千金,睡棕床还要买床垫,而且不是普通的弹簧席梦思垫,是最新的记忆材料床垫,那种材质的枕头都得上千,一个床垫至少上万。刚才搬进屋的那些东西,都抵好几年房租了,看她的样子好像没觉得有什么,不显山不露水的。” 游方:“你才看出来呀?也许人家根本没当什么好东西,还觉得自己屈尊迁就呢!仓促之间电话送货,也只能买到这种档次的东西了。” 陈军:“你早就看出来了?不愧是混潘家园的小游子,眼力活就是贼啊!难怪会赶我走让她住下,该不会是想钓空子吧?” 游方:“你傻呀,又不是没混过,这种人就算是傻子也不能乱打主意,背后水深的很,你当她家里人是吃素的?就算占了点便宜,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两人来到宋阳的饭店,点了一道招牌菜松茸炖排骨外加一个小炒,再来一荤一素两个凉盘,就着啤酒边吃边聊。说着说着,陈军愁眉苦脸道:“小游子呀,你是最了解我的,对付女人一向很有一套。可是一旦动了心,却发现自己原来不会谈恋爱,昨天我躲在街角看林音发传单,既心软又心疼,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游方试探着说道:“你想骗她容易,想追她却难,她现在心里只有李秋平,那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种精神寄托的象征。” 陈军央求道:“你既然这么了解,能不能教教我该怎么做?” 游方笑了:“你这个大情圣,居然也有向我请教的一天,倒也可以教你,但你先把这瓶酒给吹了。” 陈军嘴对嘴灌下一整瓶酒,差点没呛着,脸都涨红了,打了个嗝说道:“老弟,就别卖关子了。” 游方沉吟道:“我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江湖疲门的唤魂术,略加变化也可以用在这种情况。” 陈军吃惊道:“唤魂术,她又没撞邪!” 游方:“在我看来,和撞邪也差不多了。你想追她就得先帮她,帮她寻找她想找的人,渐渐找回自己的生活,你也会变成她要寻找的人。” 陈军眨了眨眼:“老弟,有点深奥啊?” 游方:“你又不是听不懂,而且你已经在做了。但你注意点,先得到心再得到人,如果把顺序搞错了,我饶不了你!” 陈军低头喝酒,脸越来越红:“我就是这么想的。” 游方:“那你自己呢?林音找回生活,你想想自己该干什么,既然是来真的,你可真不吃亏啊。如今成家过日子,最困难的就是买房,你倒好,一上手就有现成的两套。” 陈军嘟囔道:“我又不是为这个,是真的喜欢她,虽然是个二茬子女人……” 游方一敲桌子打断他的话:“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人家是二茬子女人,你算几茬子男人,上千茬有了吧?别的不谈,林音是我见过最纯的女人之一,她如果真的喜欢你,你就等着享福吧,居家过日子的极品。不仅长的漂亮,会照顾人,还精通厨艺、茶道,家务活样样拿手。” 陈军举杯挡脸,也不知是什么表情。吃完结账,他又问了一句:“小游子,可是你自己说的,掏腰包在宾馆给我租一个月的单间。” 游方无奈道:“算我欠你的,招待所行不?” 陈军:“不行,至少三星级以上标准,抚慰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屠苏放学回家,发现有新来的房客,是个比自己大三岁的女孩,她感觉挺高兴,既然这间房迟早要租出去,还是租给女孩子比较好,游方哥哥夜里经常不在家,这样自己也放心。她主动跑过去串门,还帮着肖瑜收拾房间,而肖瑜见到这个可爱的小妹妹也挺喜欢,有这样的合租者是最好不过了。 游方回到家里,简直看不出这里有“搬家”的痕迹,下午送来的东西已经全部收拾好了,连包装箱肖瑜都让送货工人清理好全部拿走,她的房间也整整齐齐完全能住人(了)。 这天晚饭当然还是屠苏做,游方跟着一起吃。肖瑜闻着味道大概也饿了,推门出来问道:“你们自己做饭吗?我如果也在这里吃,得交多少餐费?” 屠苏有些为难的看了游方一眼,游方慢条斯理的答道:“这不是在家里,也不是在餐厅,饭是屠苏做的,但她不是谁雇的专职厨师,我也是搭伙蹭饭的。如果谁有空做饭,加双筷子一起吃没关系,你不会做的话,可以买菜、洗碗。……或者,你就专门请个佣人上门做饭吧。” 屠苏则招呼道:“都是一起住的邻居,你还没吃饭,就坐下来一起吃吧。” 游方则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那你今天就洗碗吧,不会连碗都不会洗吧?” 肖瑜还真不客气的就坐下来吃了,一边点头道:“今天我洗碗。” 吃完饭,厨房里叮咚咣当一顿响,听的屠苏心惊肉跳,游方却劝她不要进去,自己进了厨房告诉肖瑜该怎么洗碗。好不容易等碗洗完了,肖瑜有些懊恼的说道:“打碎的碗和碟子,我赔!” 游方则摇头道:“特意赔钱倒不必,就是小区门外的超市里买的,有空你买回来添上就是了。” 屠苏终于忍不住进来收拾残局,肖瑜又皱着眉头问屠苏:“有没有不伤手的洗涤液?” 游方则帮着屠苏收拾碎瓷片,一边提醒小丫头别把手扎了,抬头道:“想不伤手也容易,可以不用任何洗涤液,先用热水冲一遍浮油,再用温水洗。……如果在厨房装一台专用热水器,会方便许多。” 第二天,肖瑜真的打电话找人送货上门,在厨房装了一台专用热水器和一台消毒柜。游方这下可轻松了,每天吃完饭有人给洗碗了,原先这些活都是他干的。 又过了几天,这天晚上游方正在房间里看书,有人轻轻的敲房门,一听就是屠苏的动静,他笑着说了声进来,小丫头就推门溜了进来。屠苏是来找他聊天的,聊起了新房客肖瑜,屠苏眨着眼睛说:“游方哥哥,你就别总让小玉姐姐每天洗碗了,她这几天打碎的碗碟加起来,厨房里已经全部换成新的了。” 游方笑了:“就让她洗吧,过几天也就没事了,多跑几趟超市,自己也会注意的。没看出来吗,她根本不会干家务活,连拿扫帚的姿势都不对。这几天她在和自己赌气,已经和碗碟较上劲了。一个人出来住总得学着点,也不能总指望碰见你我这样的邻居,你说对不对?” 屠苏点了点头,又好奇的说道:“游方哥哥,我发现你这几天也变了,变得好成熟好稳重。” 游方笑着反问:“什么意思,我原先不够成熟不够稳重吗?” 屠苏:“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你对小玉姐姐的态度不一样。” 游方:“有什么不好吗?” 屠苏:“也没什么不好,我形容不出来,总之不像平时的你。” 游方忍不住伸手刮了她的小鼻子一下:“初次见面的陌生姑娘家,和我这大小伙住在一个屋檐下,没必要嬉皮笑脸。……我和你就不一样了,咱俩什么关系呀?” 屠苏被逗笑了:“说的也对,是不一样哦。” 其实游方对肖瑜也没辙,刘黎特意吩咐不许他打肖瑜的主意,而且还要注意照顾、指点、教导,陌生同龄人之间很难办啊。肖瑜的心理优越感肯定是有的,未必会把游方这种人当回事,与她套近乎没用,从一开始就要控制好打交道的心理态势,一言一行都很有讲究。 游方也不是很有经验,这些日子翻读吴老留给他的那些著作,回忆吴屏东日常中的一点一滴,在肖瑜面前有意无意模仿着吴老的言行举止,给屠苏的感觉当然不一样了。 这时房门又响了,屠苏跑去开门,肖瑜也进来了,她是来“请教”游方的,大大方方的说道:“游方,我听屠苏说你在中山大学蹭课,怎么个蹭法?我也想去。” 游方微微一笑:“那要看你是什么目的了,如果想去玩新鲜的话,那就不必了。先从各个专业的课程表开始研究,想好要学什么东西,然后给自己定一份课程表,坚持下来……这才是真正的蹭课,而不是逛公园。”说起蹭课他可是内行中的内行,将自己的心得体会都说了出来,最后开了句玩笑:“中午还可以在学校食堂打饭,具体怎么办,你再问屠苏吧。” 肖瑜还真的跑去蹭课了,每天与屠苏一起上学放学,叽叽喳喳嘻嘻哈哈混的越来越熟,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游方暗自觉得好笑,以肖瑜的出身和年纪,一定正在某个大学读书,十有**是国际知名学府,离家出走跑到广州来蹭课玩,自己还觉得很有趣。 新到来的同居生活若一直就是这样,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麻烦很快就来了。大约过了半个多月,这天晚上屠苏没有回家做饭,游方反而接到肖瑜一个电话,请他出去吃饭,不是什么高档饭店,而是街边的大排档。 在一起住时间长了,肖瑜也跟着游方和屠苏一起去过宋老板开的“夜总会”,对这种街头大排档以及普通市民的夜生活很感兴趣。这天下课有点晚,她非要拉着屠苏去逛街,走累了就在一条小街边吃大排档,一个电话把游方也叫来了,说是谢谢他上次在夜总会请客。 地点在康乐园西门外的怡乐路一带,游方赶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这处大排档与宋阳那种就在自家饭店门外摆的不一样,完完全全就是天黑后在路边临时经营,两辆农用三轮车拉来塑料桌椅与液化气罐以及餐具等,卖的是粉肠、鱼皮、鱼蛋串等特色小吃。 游方通常不喜欢在街边的小摊吃东西,一来不顶饱,二来也不太卫生。看肖瑜的样子也不像来正经找饭辙的,就是觉得好奇有意思,想体验一下。游方尝了几口粉肠,觉得味道还不错,用料也算干净,就多要了几样小吃,塑料碗、塑料碟摆满了一桌。 小吃摊不大,临时搭成的灶台两边各有两张桌子,游方他们旁边的那桌坐着三个青年男子,其中一人留着半长发,好端端的头发焗成一缕一缕的杂色,乍看上去像鸡毛掸子,另一人明明是不热的天气却穿着紧身背心,带着很晃眼的金链子,最后一个人大晚上还戴着墨镜,也不怕走路撞电线杆子。 戴墨镜的显然不是瞎子,坐下后看见了旁边肖瑜和屠苏两个美女,自以为潇洒的冲她们吹了声口哨,另外两名同伴很放肆的笑了。游方注意观察两个女孩的反应,只见屠苏好像根本没听见,仍然嘟着小嘴吹气吃鱼丸。 游方很满意,这小丫头出门已经变得沉稳许多。再看肖瑜也是毫无反应的样子,只是嘴角有一丝淡淡的嘲笑之色。至于游方自己,只顾着观察身边的美女了,连看都没看那边一眼,仿佛那几人就是不存在的空气。 游方自称江湖混混,但他可不是什么热血街头小混混,为这么点小事犯不着计较,也更没必要教训对方来显示男子汉气概,只是对两位美女微微一笑。 那几人吃饱喝足之后却不结账,大大咧咧的挥手道:“老板,账先记上,下次一起算。” 游方冷眼旁观,心里很清楚,他们连多少钱都没问,这种小吃摊也没账单,下次怎么算,分明在吃霸王餐。摆小摊的是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穿着老式卡其布工作服,是过去工厂里发的那种,晚上出来摆大排档显然就是讨个生计而已,闻言却敢怒不敢言。 那伙人应该是附近一带的地痞无赖,而且是最下作、最底层的那一种,吃霸王餐吃到这种地方来了,看他们的样子与小吃摊老板的反应,肯定不是第一次了。他们自以为欺人得意,如何可恶且不论,却不知对自己、对他人都有潜在的危险。 老实人被逼急了,说不定也会忍不住发作的,就看怨恨积累到什么程度了,或者情绪受偶然因素的影响而突然发作。就说老板手边那一锅炸鱼丸的热油,冲动之下若突然泼到那伙地痞身上,绝对是重度烫伤,而泼人者也是重伤害罪。类似的事件,不是没有发生过。 小吃摊的老板盯着那一锅热油,带着侵略性的意念却集中在三个地痞身上,游方敏锐的神识感应到了,略一转念就猜到老板可能在想什么。但那位老板也只是在心中想想而已,理智决定了他不敢那么做。 旁边的其他食客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但事情到此还没完,三个人起身后,鸡毛掸子剔着牙走到灶台旁边道:“老板,今天菜做咸了,来几瓶矿泉水漱漱口。” 老板小声道:“我们这里只有啤酒和可乐,没有矿泉水。” 鸡毛掸子:“没关系,我自己买,账等着下次一起算。”说完话径自伸手到老板装钱的小木盒中,拿起了两张十块钱的钞票,这下其他的食客也看出来他们在干什么了。 隔着灶台,那边桌坐的是四个中大的男生,当即有人站起声来高声斥责道:“哪有你们这么不要脸的?吃饭不给钱,还带抢钱的吗?” 几个地痞阴阳怪气道:“哟,是一伙臭学生管闲事啊?你们哪只眼睛看见老子不给钱呢,记账!老板,你说是不是?……呀,还跟我挽袖子,是不是骨头痒痒了?” 大学生中还真有脾气爆的,当场就要上前理论,一边还朝同伴喝道:“老五,打电话,把在宿舍的全叫来!” 摆摊的夫妇赶紧拦在两伙人中间,丈夫劝大学生道:“谢谢了,误会而已,千万别动手!”妻子则对地痞直摆手:“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你们快走吧,我们还要做生意呢!” 游方他们在干什么呢?只见肖瑜一脸怒容,重重一拍桌子就想起身,不料游方的动作更快,闪电般的伸手一掌拍在她的肩头。内劲侵入,肖瑜的手臂软软的落下,没有拍出响来,身子也一软没有站起来。 七十八章、你会演戏吗 七十八章、你会演戏吗 肖瑜既震惊又震怒,游方轻飘飘的一巴掌,竟然拍得她半边身子发麻,半天动弹不得,此人身怀绝技啊,住在一起这么久竟然没看出来!另一方面,既然游方身怀绝技,却眼睁睁的看着一对可怜的老夫妻受流氓地痞的欺负,连吭都不吭一声,还不让同伴动手,这算什么人? 等那一阵麻酥酥的感觉消失,肖瑜缓过劲来,三个地痞已经丢下几句狠话悻悻而去,几名大学生也被小吃摊老板拦住没有真动手。她向游方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 游方面带微笑看着她,语气平和:“这张塑料桌受不了你一掌,刚才拍实了非碎不可,这一桌碗碟也都得打翻,抱不平不是这么打的。……你也看见了,那两口子根本不希望有人在这里打架,你是想帮人呢,还是想害人呢?” 肖瑜柳眉一竖:“打坏了东西,我赔!” 屠苏弱弱的说道:“小玉姐姐,不是这么回事,人家的生意还做不做了?……就算游方哥哥能打得过那几个坏蛋,今天教训他们了,也不能天天在这里看着。那些人吃了苦头,回头拿这对夫妻出气怎么办?你今天为这对夫妻出头打架,但人家还要天天在这里做生意啊。” 游方暗挑大拇指,屠苏越来越懂事了!肖瑜也回过味来,点头道:“有道理,那你说应该怎么做?” 屠苏一摊小手,可怜巴巴的说:“我不知道,也没那么大本事,你问游方哥哥。” 肖瑜又冲游方道:“你能有什么办法,就在这里干坐着,那些人早就没影了!”游方不说话,只是看着肖瑜,看得她有些发毛,又喝问一句:“这么盯着我干嘛,不认识吗?” 游方淡淡的问道:“小玉,你真的想管闲事?……那好,待会儿跟我走一趟,我教你怎么管。” 屠苏在一旁道:“游方哥哥,就不要带小玉姐姐一起去吧?你也要小心!” 肖瑜断然道:“几个不入流的扑街仔而已,就是我要管闲事,带着游方一起去。” 游方微微苦笑:“屠苏,你先回家吧,小玉恐怕晚一点才能回去,我办完事直接去上夜班。……吃饱了吗?……现在就走,乖,听话。” 屠苏有些不放心还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回家了。游方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肖瑜不耐烦的催促道:“你还坐在这里不走?” 游方不紧不慢的答道:“你刚才没听见他们几个吃饭时说的话吗?要找牧师组队pk,当然是进网吧打游戏了,那种地方人多手杂,不好施展拳脚也容易误伤。……时间还早,着什么急?做事情首先要学会磨性子,该等的时候一定要等,事先想清楚,出手时不能犹豫。……再说了,打架之前不得填饱肚子呀?不能光生气不吃饭。……老板,再来两份烩面。” 游方一人吃两盘烩面,肖瑜坐在一旁瞪着他吃,突然眉头一皱,小声问了一句:“你不是怕给这对夫妻惹麻烦吗?但那三个家伙在这里见过我们,素不相识去打架,他们会怎么想?” 游方满意的点了点头,适时夸赞道:“很好,你考虑的太对了,这些事就应该先想清楚!”然后又恨突兀的问了一句:“小玉,你会不会演戏?” 肖瑜一怔,随口答道:“我在英国学过舞台剧。” 游方一笑,顺势追问:“你读的是什么专业,怎么还学舞台剧?” 肖瑜:“国际金融,但是辅修课程与社团活动花样很多,学舞台剧有什么好稀奇的?……你别想套我的底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游方笑意更浓,神情却甚是宽和:“你若不想让我知道出身来历,刚才那几句说的已经太多了。” 肖瑜眯了眯丹凤眼,有些狡狯的反问:“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游方没有与她纠缠,摆了摆手道:“会演戏就好,我说个剧本,你记一下台词,自己也可以根据需要临场发挥。那边有商场,待会儿买件新衣服套上,十几块钱的文化衫就行。” 在珠江边的大道北侧,僻静的树影下,游方掏出了两块蒙面的纱巾,自己戴好一块,将另一块扔给了肖瑜。 肖瑜微微一撅嘴:“为什么你戴红巾,让我戴黑巾?” 游方:“你的皮肤好,黑颜色更配。” 肖瑜:“衬肤色?都蒙上了!” 游方:“你自己心里知道啊。” 肖瑜笑了笑,还是将黑巾蒙上了。 鸡毛掸子、金项链、墨镜这三个人从网吧出来,溜达到珠江边,站在江堤上,面对着珠江撒尿一边哼着小调。刚刚拉好裤子,就听背后不远有个姑娘的身音,抑扬顿挫宛如在念话剧对白:“哥――!就是他们三个――!上次在网吧调戏――我!” 听上去还挺押韵,游方也不敢乐,这戏演得也忒假了。假就假吧,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游方也学着肖瑜的腔调,挺胸提气发声道:“好大的――胆子!欺负我――妹子!瞎了狗眼――珠子!” 三人转身被吓了一大跳,等看清来人却笑了,撇着嘴端着胳膊,走过来不怀好意的笑道:“哎呦,蒙面大侠耶?”、“这妞身材好正点,大半夜送上门让咱们乐一乐吗?”、“嗷!唔――” 最后一声是怎么回事?肖瑜可不罗嗦,见几人一脸猥琐的走到近前,立刻就动了。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走在最前面的鸡毛掸子左脸上被抽了一记,留下了半个清晰的鞋底印,随即快速肿了起来,原地转了半圈,眼冒金星连北都找不着了。 游方暗自摇头,立地起脚用鞋底抽人耳光,动作看上去很潇洒却华而不实,习练脚法时可以如此伸展筋骨,格斗中却不能乱踢。假如对方是真正的高手,这个姿势破绽太大了,往前缩肩一进步欺到腿内侧,就能让她失去重心,且全身的要害几乎都是空门。 但是对付这几个小地痞倒是很好用,而且显得很是威武泼辣。 另外两个地痞见这姑娘竟然敢踢人,惊吼一声,恶狠狠的扑了上来。游方也闪身上前却不动手,只是在一边提防着肖瑜失手吃亏。事实上也用不着他动手,肖瑜三下五除二,已经将三个大男人踹倒在地,抚手问道:“哥,现在怎么办,废了他们吗?” 游方戴红巾,一向爱唱红脸,摇头劝阻道:“他们还年轻,要给改过自新的机会,下次再犯再废不迟。……先问问他们都干过什么坏事,我这人既往不咎,太久远的就不必提了,就说最近这几天的。” 肖瑜上前抬脚又是一顿踹,连游方都替三个家伙打了好几个冷战,只听肖瑜吩咐道:“起来,都坐好了,把最近一个星期干的缺德事都交代清楚!” 这三个家伙哆哆嗦嗦还真就交代了,包括三天前在公交车上吃女人豆腐以及今晚在大排档吃霸王餐,等等……。肖瑜呵斥道:“你们给本姑娘记住了,这些坏事,如果再敢犯一件,下次直接废了你们!” 游方则“语重心长”的劝道:“你们做的这些破事,自以为很拽吗?这样下去,不仅害人,迟早也得把自己废了。已经废了一半,再不好好治治,就无可救药了!” 肖瑜一指游方道:“我家少爷盯上你们了,今天是好心,下次可就说不定了。”这一句话事先的“剧本”里可没有,是肖瑜临场发挥加上的,说完之后,两位蒙面人沿江堤扬长而去,很快消失于夜色中。 一边走,肖瑜问道:“游方哥哥,我把他们打成那样,你说,还有人能认的出来吗?”她不自觉中已经与屠苏一样称呼游方,其实她与游方同岁,只小了不到一个月。 游方笑道:“只看脸的话,一个星期之内,恐怕连亲娘都认不出来了,但是没关系,他们能认识自己就行。” 肖瑜咯咯笑了,笑声越来越开心,好半天也止不住。游方也很想陪她一起哈哈大笑,但想起刘黎的叮嘱,还是作出教导者的样子,收起笑容叹息一声道:“小玉,你觉得很好笑吗,我怎么笑不出来呢?……这种事,还是不要遇上的好,你说呢?” 肖瑜止住笑声,想了想道:“嗯,这种事的确应该越少越好,但是遇上了,就得解气!” 游方沉吟道:“不能只顾着自己解气,你想帮人也得会帮,否则反倒可能在害人。” 肖瑜又嗯了一声:“屠苏也是这么说的,谢谢你们,我今天又学了一招。“ 游方没说不用客气,转而问道:“解气也得看情况,今天对付三个小地痞倒无所谓,但换一种场合也这么做,就太冒失了,弄不好自己会吃大亏,尤其对你这种女孩子来说更危险。以身犯险,从来就不是和谁赌气的事情。……你的身手不错,都练过什么功夫?” 肖瑜:“空手道、跆拳道,都是专业教练教的,还有蔡李佛,是我在香港的时候请师父学的。” 游方:“难怪招式这么杂,你的功底很好,动作到位也很协调,但是混杂了竞技、表演与格击的技巧,遇上高手一定会吃亏的。比如刚才用鞋底抽人耳光的那一招,看上去很潇洒很威风,假如在舞台上效果也很好,但只要格斗经验丰富一点,不用太高的功夫,都能趁机制服你。” 肖瑜:“那么轻松吗?来,我们拆解一下。” 游方摇头道:“不用拆解,你注意看我的动作就行。” 说着话他猫腰一缩肩突然向前一窜,右腿一趟随即站直,简简单单、幅度很小、速度非常快的一个动作,连手都没动。然后很严肃的说道:“只要对方能反应过来,像我刚才这么做,动作不必比你更快,力量不必比你更大,你却很危险。……你平常与人对练时,不会有人出这种招数,但是到了外面碰上歹人,可就说不定了。” 肖瑜的脸止不住的发烫,刚才那个动作确实没法去实际拆解,假如她左脚站立,起右脚企图以鞋底抽耳光的话,游方一猫一窜、一趟一站,等于用右膝顶在了她的左膝内侧最脆弱的位置,同时用左肩撞在了她的下阴部位。这一招既简练又实用,而且阴损危险,练拳时没有对手会用。 肖瑜呐呐道:“游方哥哥,你是高手,平常能不能教我几招?” 游方微笑道:“有空的话可以教你,不必学什么新东西,就是你以前练过的功夫,真用起来都有什么讲究?不能形成坏习惯。……但你要注意磨磨性子,否则习武不是好事,不仅不能防身反而容易惹祸。” 肖瑜很高兴的点头:“多谢游大侠,我先叫你一声师父了!” 游方:“师父倒不必叫,其实也用不着,我又没有教你什么新功夫。……你是香港人,在英国读书,为什么离家出走到广州?” 他直接开口点破了这件事,肖瑜倒也没有否认,略有些踌躇的答道:“我小时候经常听大人讲闯荡江湖的故事,心里可羡慕了。可是等我长大了,爸妈却要送我到英国念书,什么事情都得管着,我觉得太闷,一生气,就……” 游方闻言不禁想起了一部电视剧《武林外传》,这姑娘很像剧中的郭芙蓉啊,他笑着反问道:“你以为这就是闯荡江湖吗?” 肖瑜:“我也说不清啊,但今天找到一点感觉了,你说呢?” 游方感慨道:“其实你错了,江湖不在于大排档,也不在于小流氓,这仅仅是市井江湖而已。北大、中大是江湖,牛津、剑桥也是江湖,那些高楼大厦写字间一样也是江湖,只要你能闯荡明白。……很晚了,你回家吧,否则屠苏会担心的,我要去值夜班了。” “游方哥哥,你值夜班,一个月工资多少钱?”肖瑜突然问了一个很感兴趣的问题。 游方:“你对你的来历保密,我也对我的经济问题保密。” 刘黎交给游方的任务,他完成的还算不错,就是暗暗有些担心,不知道这姑娘的家里人什么时候会找上门来,同时对她的来历很好奇,但是肖瑜却什么都不肯多说。 这段时间,倒是忙坏了另一个人。陈军是个玩电脑的高手,帮着林音在网上寻人,平常还总帮她上街发传单,自称在广州地方很熟。林音当然不会反对有人帮她找李秋平,就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怕耽误陈军的工作,还不时问他单位的情况。 陈军为了圆谎,一咬牙真的找了一家网络科技公司上班,专业倒是很对口,工作对于他来说也很轻松,应聘时只有一个要求,一定要有单身宿舍。 游方曾经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林音手里的积蓄花完了,屠苏按游方的嘱咐提醒过她,林音一度有所注意。但是最近陈军一“帮忙”,寻人的费用陡然增加,林音除了最基本的生活费,手头实在没有余钱了。 陈军当然察觉到了,却什么也没说,默不作声的自己垫钱帮她打广告、印传单。林音感觉这样很不对劲,终于找了个机会,试图婉言谢绝陈军的好意。 不料陈军却乘机劝道:“我可以帮你找人,并不耽误多少时间,而你也有时间,自己为什么不去找一份工作呢?有了更多的经济来源,接触更多的社会关系,找人不是更方便吗?” 陈军虽不如游方对江湖门道那么精通,但毕竟也是江相派出身并不白给,他没劝林音不要再找李秋平,反而与她商量怎么找更好。林音动心了,却很为难的说:“可是我不会做什么,原先只会在学校教英语。” 陈军一拍大腿:“前几天还有朋友问我,能不能帮忙找一个中学英语代课老师,工资好商量,带两个班加起来每周十节课,就是要尽快。真是太巧了!” 巧什么巧,陈军蓄谋已久,这段时间将广州有什么中学要请英语老师的情况,摸的比教育局还清楚,就等着林音递出这句话呢。陈军果然给林音介绍了一份工作,在一家私立中学教初中英语,原先的老师恰好休产假了,需要临时找人代课。 时隔三年多再次走上讲台,林音有些生疏了,但渐渐找回了感觉。她是个做事很认真的人,从她寻找李秋平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来,备课认真、讲课认真、人长得漂亮脾气又好很有耐心,很快就受到学生们的欢迎。林音自己也觉得很开心,不知不觉中心境开朗了许多。 还有一个变化也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林音原先的想法是以寻人为主,“业余”时间去代课。但等到真的工作了一段时间,她已经是以教书为主,只在业余时间寻人了。至于陈军,仍然“一如既往”的帮助林音寻找李秋平,两人的关系是越来越亲近了。 林音很感激他,偶尔听陈军在游方面前抱怨单位食堂的饭菜难吃,就时常请他到自己家来吃晚饭。林音的厨艺堪比专业水准,游方见此情景,也瞅准机会厚着脸皮,拉着屠苏与肖瑜一起去蹭饭。屠苏能帮忙打下手顺便学习做菜,肖瑜也终于学会安全的洗碗了,五个人坐满一桌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一切看上去如此顺利美好,林音在中学带了两个月的课,肖瑜住下三个多月了,游方练剑也日渐精深。就在学校放寒假前夕,远方的一场意外却突如其来。 七十九章、画影 七十九章、画影 林音在文锦中学教书教的很不错,学生以及家长们的反馈意见都很好。这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校长找她谈话了,希望新学期继续聘用她,并且可以签订正式的劳动合同,问林音自己是什么意见?林音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但还是很高兴的点头了。 这是喜事啊,陈军很快就告诉游方了,当然要庆祝一下,怎么庆祝呢?还是一起吃顿饭。 这天是星期六,一大早肖瑜拉着屠苏去买菜,想吃什么好的自己买,到时候让林音做。陈军拉着游方去逛商场买酒,林音家里只有茶不备酒,想喝什么酒也得自己买,顺便再给林音买份礼物恭喜一下。 肖瑜买菜,林音做菜,屠苏在厨房帮忙,游方与陈军只需在厅里等着动口不必动手。中午时分终于开席了,大家彼此说着祝福的话,气氛很是轻松愉悦。林音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脸上总是带着微微的笑意。 游方却在陈军的眼神深处读出了一丝无奈,这位曾经的情圣迄今为止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是最后一步始终无法成功的迈出去。林音并没有忘记李秋平,至少她没有放弃寻找还在等他回来。对于伴侣来说,这是可贵的,但对于陈军来说,这是可悲的。 陈军已经无限接近于林音的芳心,仿佛触手可及,可惜就差了那么一点点,需要上帝给他创造一个机会,伸手将林音轻轻揽入怀中。――上帝没来,但是警察来了。 这顿饭刚刚吃完,屠苏与肖瑜在厨房收拾,林音在客厅泡茶,门铃响了,来的是三位穿制服的警察:分局警官吴克红与一位女同事,还有本辖区派出所的片警。 他们是来向林音了解情况的,距离抓住易三已经三个多月了,不是警方效率低,易三交待的是一个团伙大案,涉及三年时间内全国很多地方的案件,需要各地警方协查、取证、确认。至于易三设局诈骗林音未遂,只是其中一个不足道的小线索,假如不是林音与李秋平的特殊关系,警方甚至不会来找她。 现在不仅是林音想找李秋平,警方更想抓住狂狐,而且动用了国家机器的力量,使林音的寻人之举彻底失去了意义。 谢小仙早就打过招呼,吴克红对林音的态度还算客气也有几分同情,没有为难她,只是公事公办,请她单独谈谈。吴克红问话,同行的女警做笔录,告知林音谈话全过程都将录音。林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本能的感觉与李秋平有关,忐忑不安的将两位警官请进了书房。 游方自然心中有数,屋子里另外三个人却不明所以,围住那位领人上门的派出所片警问情况。警方将在周一对李秋平发出全国通缉令,李秋平的秘密身份如今已不再是秘密,片警将自己了解的情况告诉了他们,虽然不是很多,但已足够令人震惊! 屠苏与肖瑜是目瞪口呆,而陈军的神色十分复杂,什么滋味都有了。他也算老江湖了,李秋平的古董商身份以及离奇的失踪,陈军猜测过各种可能,今天警方的话不过是印证了他的一种猜测。他不知是该窃喜还是该叹息,心里明白林音一定会很难过,也清楚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在这种时候有这种想法,似乎有些不厚道,但是陈军还是忍不住要想,同时是真的担心林音。游方瞟了他一眼,大概也猜到他在想什么。 吴克红想在林音这里找到李秋平失踪的线索,当然是做无用功,只要稍有点眼力,都能看出林音对这一切根本毫不知情。突如其来的消息反倒让她懵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嘴唇发抖。幸亏今天的林音已经坚强成熟了很多,假如换成几个月前,她非得崩溃不可。 吴克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最后对林音说了一番话:李秋平同时拥有古董商与犯罪团伙头目的身份,目前侦破的案件都是近三年之内的,林音如今居住与出租的两套房子,是三年前购入,而且是直接以她的名义购买,尚无证据证明是违法所得,在法律上仍然属于她本人。 林音根本就没听明白吴克红在说什么,只是咬着嘴唇木然的点头,吴克红又提出要求,希望检查一下这所房子,看看能否发现寻找李秋平的线索,林音仍然是点头。 这套房子里的陈设非常简单,如果有李秋平的线索,就算林音没有发现,游方也早就找到了,警察也只是走个程序,最终一无所获的走了,临行之前留下联系方式,嘱咐在场的众人如果有李秋平的消息,请立即联系警方。 警察走后,紧咬嘴唇的林音终于坚持不住了,低下头、捂住脸,坐在那里不住的哭泣,却尽量压抑着不发出声音来。陈军走进书房站在她旁边,一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肖瑜与屠苏也想去安慰,却被游方用眼神阻止了。 游方走过去顺手带上了书房的门,剩下的事情就交给陈军吧,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安慰此刻的林音。兴高采烈的聚餐以种方式收场,事先谁也没想到,但游方清楚该来的总会来的,他早就在等这一天。 走的时候看见一幅画放在茶几上,它原先挂在客厅里,刚才警察检查墙壁时摘了下来,李秋平三年前留在这里的赝品之一。警察进门之前林音正在泡茶,茶几上有水,但由于是茶色的清漆,看的不是很明显,警察随手就把画放在上面,现在有一片地方已经被浸湿了。 这是一幅落款为元代山水大家黄公望的《浅春山居图》,画风非常像,但一看就是假的,甚至不需鉴定就知道是现代人的仿品,因为宣纸是新的。茶水会在宣纸上留渍,一开始是淡黄色,时间久了就会发黑,刚染上时清理起来还比较方便。 游方顺手就把这幅画拿走了,打算处理干净再拿回来,倒不是对这幅画有什么感情,纯粹是册门家传从小养成的习惯。在小区门口超市顺手买了几样东西,简单加工一下可以处理画作,虽不是很专业但也用不着太仔细,这毕竟不是一幅真正的古画。 回到家中,游方拿来热水、冷水、少许淀粉和几个盆,就躲在房间里关上了门。见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料想心情也不会太好,肖瑜与屠苏没有打扰,也叹息着到房间里说话去了。 不必重新装裱,简单的将表面的茶水渍处理干净,展开在手中晾画,游方很自然的仔细打量这幅赝品,感觉微微有些惊讶。 字画的赝品或者说仿品一般有两类:一类是照着真品临摹,假如知道真品所在,摹品显然就不是真迹。很多学习国画者都是从临摹开始的,摹品一般不能算赝品,除非刻意做旧不留临摹者的题款,而且真品的存在不为外人所知。 另一类是根据某位名家的画风自行创作,伪造题款与印章然后做旧。更高明、成本也更高的赝品甚至直接用古墨在古纸上作画,非大手笔不能为也。还有一种赝品最特殊,用古代某位不知名画家的作品,添加伪造的印章与题款,变成同一时代风格相近的名家作品,这是最难鉴定的。 字画的鉴定与其他的古董不太一样,自成一套体系,而且大凡古画,几乎都是自古流传,出土的极少,大多带有装裱修复的痕迹。材质的鉴定,有时可以借现代仪器帮助鉴别年代,但笔法、画风、题款、印章的鉴定基本上就是依靠复杂的眼力活。 当然了,伪造一幅在行家眼中可以乱真的名家古画非常难,成本也很高。潘家园那些古画赝品,在内行人看来显然是太假了。 游方手中这幅画显然是一幅现代人的摹品,直接画在新的宣纸上没有做旧,但游方对它所临摹的真迹却没有印象。而且此人模仿的水平非常高,简直可以去伪造成不错的赝品,但是题款与印章、纸质却明显表明它是现代摹品,有点浪费“才华”了。游方有些惊讶,不自觉中就动用神识去仔细感应。 游方这段时间每夜坚持练剑,与他对练的秦渔在神识感应中几乎已与真人无异,这也说明游方的元神所见、所触之精微敏锐已不亚于寻常五官,神识之玄妙、强大更上一层,假如此刻再遇张流冰,不用装腔作势也是“高人”了。 国画不比其他器物,画作本身只是极薄的一层宣纸,轻飘飘几乎没有分量,材质的物性很微弱,就算是游方,以神识感应还不如凭眼力鉴定。但他展开神识至最细微精妙处,却倒吸了一口冷气,感应到淡淡的山水纵逸之气透出纸面,仿佛画中是真正的山水,他感应到了置身山水中的地气! 此气息非常微弱同时也非常清晰,假如换成一个月以前的他,也是感应不到的。游方的脑海中冒出了三个字――影子画。 所谓影子画是古玩界术语,指一种不是赝品的赝品。有人恐怕难以想象,本身就极薄可以透光的宣纸,在装裱大师手中还可以揭出好几层,手段巧夺天工。最表面的一层当然是真品原作,下面浸染同样墨迹的几层称为影子画,重新衬上底层宣纸装裱后,一幅古画可以变成好几幅。 但游方手中这幅画不是普通的影子画,他甚至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它是将临摹好的赝品揭层,以它所临摹的真迹为衬,赝品最表面那层,裱在了真迹上! 神识中那种奇异的感应,是传世名家古画才会具备的。画中山水数百年来经过历代人的观赏咏叹,共同赋予它一种灵性,仿佛带有真正的山水地气。古画这种东西,就是这么特别! 而山水画与塑像等其他东西不一样,以薄薄的一张宣纸承载百里山川,其灵性感应非常微弱。一般都是相当高妙的作品,在传世中给观赏者的精神震撼很大,否则很难感应到。 有很多痴迷于字画鉴赏的大行家,根本没有掌握神识,但是见到一幅传世的山水名作,仍然有置身于画中山水的感觉,这是一种精神共鸣的境界。而游方此刻根本没看见真迹,纯粹就是凭神识的精微感应。――此二者殊途同归,但情况也有所区别。 这幅画,在揭裱的那一层现代摹品之下,内衬的十有**就是黄公望《浅春山居图》真迹。林音那里还有两幅画,一幅是王时敏的,一幅是董其昌的,假如都是这种真迹,那得值多少钱? 游方一瞬间突然明白了狂狐的用意,这三幅画不是留给林音的,而是李秋平自留的退路。假如有一天遭遇变故,“生意”做不下去了,广州这两套在林音名下的房产是退路之一。但是房子目标太大并不保险,可以把这三幅画拿走,足够狂狐销声匿迹退出江湖,其价值比两套房子高多了。 想确证的话,只需将装裱好的“影子画”表层重新揭下来,但游方没敢动手。这可是字画装裱方面难度最高的顶尖工艺了,一不小心就会把下面的古画给损坏了。就算是装裱大师,也要在各种工具准备齐全的专门工作室里才能进行。 神识有所感应,又想明白狂狐的用意之后,已经不需这样去确证,除非想拿古画去卖钱。游方不禁又在考虑另外的问题,告不告诉林音?――假如不告诉她,怎么处理这几幅画?假如告诉她,又会给她的生活以及与陈军之间的微妙感情产生怎样的影响? 还没等他想明白,电话突然响了,竟然是陈军打来的。他怎么有空在这个时间打电话,游方很纳闷的拿起手机,只听陈军语气低沉道:“你能不能过来一趟,有事找你商量,林音又出事了。” 游方一惊:“你就在旁边看着,怎么能让她出事?” 陈军:“不是林音本人,是她在湖南的父亲出事了,唉,怎么都凑到一起了!” 游方他们走后,陈军一直在劝慰林音。心目中李秋平的形象以及对他的期待已经粉碎,正是她最需要安慰,情感也最需要有所依靠的时刻。陈军好不容易拉开了她掩面的双手,帮她擦拭脸上的泪水,不知说了多少温柔暖人的话语,一只手已经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眼看就可将这个犹在微微抽泣的美人儿顺势揽入胸怀。 偏偏在这个时候,林音的电话响了,一看屏幕是她湖南老家的座机号码,是她的母亲打来的,在电话里一边说话一边哭泣。这母女两人,相隔千里,竟在同一时间哭泣。林音听见母亲在哭,自己立刻就不哭了,很紧张的问她出了什么事,原来是父亲惹了大麻烦。 林音当初与李秋平不明不白的在一起,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父亲明确表示如果她不分手,就断绝关系,但林音还是跟李秋平走了。她倒不是想和父母断绝关系,只是想和李秋平在一起,而且李秋平告诉她,一定会有办法说服她的父母回心转意的,林音也就自己骗自己的相信了他,一晃就是三年多。 直到一个多月前,林音才悄悄与母亲联系,说自己回到了广州,又在一家中学教书,当初的事情很对不起父母。母亲也不想与女儿这么永远决裂下去,并且很心疼她的遭遇。但是父亲的态度一直没有缓和,听说她还在寻找李秋平,仍然很生气。 林音的父亲林修生是一位小官员,半年前调任宁乡县开发区的某领导岗位,主管园区建设,在当地是个小有实权的人物,为人别的毛病倒不大,就是非常好面子。前不久他一位开建筑公司的朋友承包的园区工程出了问题,在工程进度没有完成的情况下,林修生自作主张作出批示,提前打了工程款。 假如工程最终完成,这不算什么大事情,他却不清楚老同学的这家公司财务问题已经很严重,款一到就被挪用,最终还是堵不了窟窿,结果扔下了烂摊子工程。这家公司就是通过林修生的关系拿到工程的,也是林修生违规支付了工程进度款,这件事被人捅了。 不论林修生私下里收了什么好处,反正查来查去,没有查出贪污来,最终却落实了一项违规挪用公款的罪名。林修生四处活动,律师与“有关领导”都告诉他,这种事可大可小,根据情节,若能设法归还款项,弥补给国家造成的损失,可以争取在检方那里免于起诉。 这个工程不大,涉及的款项只有一百四十万,可是林修生自己如何能堵得了窟窿?他家的经济情况本来还不错,但也不算很富裕,只不过生活稳定有点地位而已。一旦出了事,托门路找关系也花了不少积蓄,这一笔巨款无论如何是凑不齐的,也不知会被判几年,有没有缓刑的机会? 林修生宣布与女儿断绝关系,但林音可从来没说过自己不认父亲,在电话里听说了父亲的事,就问还缺多少钱?母亲告诉她,什么都凑上,还缺一百零几万。林音当即就说不要着急,她会想办法解决的。 在这一瞬间,李秋平仿佛已变得很遥远而不真实,远方父亲的事迫在眉睫实实在在要解决,林音放下电话,忘记了悲伤的哭泣,却又急的快哭了。她打电话的时候,无意中一直半靠在陈军的胸前,陈军的一只手还扶着她的肩头。 八十章、疯狂的华尔街 八十章、疯狂的华尔街 林音要筹钱,办法只有一个,和上次一样――卖房子! 她住的两居室,面积是88平米,出租的那套三居室,面积是106平米,想在短期内筹集一百多万,只能卖那套大房子。若将时间倒退一年,在2009年末至2010年初,出手倒是不难,但是在2010年末至2011年初这段时间,广州的二手房楼市相对很低迷。 在2010年上半年,国务院出台新政,将家庭购买第二套住房的按揭贷款首付比例提高到50%,并且不再享受优惠贷款利率,在很大程度上抑制了囤房投资与炒作,尤其是二手房市场受到的影响很大。 还有一些事看上去很遥远,影响却就在身边。从2007年开始的美国房地产次贷危机到2008年演变为全球金融危机,稍微缓过半口气,至2010年又演变为欧洲债务危机,涌入境内楼市游资终于有分批撤离的迹象。 而中国自2008年末启动的投资刺激政策在2010年中开始转向,开始新一轮宏观调控,几年来受地方政府刻意推动、已经被过度炒作的房地产市场首当其冲。 表面上看房价并没有降多少,买不起的还是买不起,但快速上涨的趋势已经停滞,投机需求有所萎缩,特别是次新二手房市场想高价出手已经很难。 国际国内的大事似乎无关,林音关心的就是怎么能把房子快速卖出去,得到想要的一百零几万现金。周边这一带的房价不算低,二手房市场根据情况的不同,挂牌价格从八千到一万五每平米的都有,但是高价大户型房源成交很低迷。 林音如果不着急可卖可不卖,挂到一万多的价位未尝不可,但想在短时间内立刻拿到现金,恐怕得往万元一平米之下压价才有可能成交。再扣除手续费用,这笔钱是否够用也不好说。而且这套房子还有历史遗留问题,她已经对外出租了,租约尚未到期,现在想卖出,得和房客商量。 这天晚上,五个人又凑在一起商量这件事,三位房客倒没有纠缠租期的问题,反倒一起替房东林音操起心来。 肖瑜几次欲言又止,照说一百多万,她家肯定能拿得出来,并不算很大的数目,但直接掏钱有点不明不白,因为对方除了卖房之外没有其他偿还能力,要么是白送,要么林音还得卖房,最好的办法似乎是自己将房子买下来。 但是有钱也不是这么随便花的,肖瑜自己并没有收入,这次又是离家出走,身边也只有几十万零花钱而已。她现在既不想与家人联系,也没有理由白拿家人的一百多万给林音的父亲,为一位素不相识的犯案官员脱罪。 屠苏就更没有办法了,反倒是游方心里有数,不动声色的在琢磨一些事。有那三幅画垫底,一百多万不成问题,但眼前的事是个机会也是考验,既能试探出陈军对林音的真心,也能让陈军彻底赢得林音的芳心,就看他愿不愿意了。 追求林音是财色兼收,到底是怎样的真情,恐怕连陈军自己都说不清,换个人也会很认真的,但遇到这种事情,就能看清他真实的内心了。假如没有那三幅古画,陈军会怎么办呢? 众人在那里讨论卖房的事,屠苏问了一句:“游方哥哥,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你一向很有本事,能不能给林音姐想个好办法?” 肖瑜叹了口气道:“小苏,你真把游方哥哥当神仙了?有些事不能空想办法,你叫他怎么变出一百多万?” 游方突然笑了,不紧不慢的说道:“谁说我没有办法变出一百万?这套房子还可以继续租,我们还可以继续住,就看陈军愿不愿了!” 其他人都安静下来,陈军皱眉道:“游方,有路你就指出来,我走便是。” 游方悠悠的问了一句:“陈军,你还没有结婚,也没买过房子吧?” 林音与屠苏一头雾水,肖瑜眨了眨眼睛似有所悟,而陈军却一拍大腿道:“这倒是个办法!就是需要五十万资金,周转一个星期。” 游方追问:“你有多少积蓄?” 陈军很不好意思的答道:“我这几年赚的钱没怎么攒下来,手头只剩十几万。” 游方点点头:“我也可以借你十几万,剩下的找人凑凑,应该不难。” 肖瑜突然插话道:“你们俩一人出十万,我拿三十万,不就是周转一个星期吗,只要陈军愿意,这事就没问题。” 林音与屠苏瞪大眼睛不解的追问:“你们在说什么呀?我们一句都没听懂。” 游方笑着一指肖瑜:“她听懂了,让小玉解释清楚吧,不过是从银行快速套现而已。” 游方的办法普通老百姓也许想不到,但是原理并不复杂,就是陈军用林音卖房的钱交首付,买下林音卖的房子!相当于合谋左手倒右手,变出一百多万现金,过程如下―― 林音将房子卖给陈军,作价每平米一万四千多,合计总价一百五十万。陈军没有结婚更没买过房子,可以申请银行按揭贷款,享受第一套住房的待遇,首付百分之三十,也就是先交四十五万。准备五十万应该够了,这笔钱在场的三个人先凑上。 林音卖出房子后,拿到的是全额房款一百五十万,然后再取出四十五万首付交给陈军,陈军将游方与肖瑜的钱还上,也就是周转一个星期而已。 林音并不吃亏,她等于在最短时间内高价卖出了房子,最终到手一百零五万,恰好可以拿去给父亲救急。 而这套房子就变成了陈军的,四十五万首付是用林音卖房的钱交的,他等于以自己的名义向银行贷款一百零五万,每个月需要交按揭。他吃亏不吃亏就很难说了,高价买房,但是首付不用自己掏,这笔账不好算。 更重要的是,陈军就这样很突然的买下自己的第一套房子,换一种情况,他可能不会在这个地方、以这种价格买房子,现在是为了帮林音。 肖瑜最后总结道:“这套房子还是你们自己的,有租金可收,你们俩也都有工作收入,还贷并不太困难,最重要的是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有意思的是,她没有单说陈军,而是说陈军和林音“你们俩”,能合伙干出这种事,彼此之间应该是完全信任的“一家人”才行。 屠苏樱桃小嘴张得老大,好半天才想明白其中的花样,思索着问道:“这不是等于把房子抵押给银行,贷款一百零五万吗?” 林音摇了摇了头:“看似差不多,其实不一样。直接抵押贷款我下午已经问过了,评估之后还要折价,手续时间长,拿不到一百多万,而且我也还不起。游方的办法,是最快最好的,只是让陈军这么做……” 她抬头看了陈军一眼,随即又低下了头,神色很是复杂,有感激、有尴尬、有祈求、有惭愧。陈军很自然的将手放在她的肩胛上,柔声道:“这么买一套房子也不错,我不用交首付,还解决了你的事,就这么办吧。” 林音没有抬头,弱弱的说道:“以后,我帮你一起还按揭。” 见此情景,游方鼓掌笑道:“好了,好了,问题解决了!大家别再愁眉苦脸的,晚饭还没吃呢,也都饿了吧?上午买的菜没做完,屠苏,你帮林音去做饭呗?陈军,往后你就是我的房东了,今天可得好好敬你两杯,想趁机给我涨房租可不行。” 这天的晚饭,还是五个人凑在一起,众人不约而同,都小心翼翼的没有提李秋平的事,仿佛今天警察就没来过,话题仍然集中在房产倒手套现上。 屠苏看着游方,以无比佩服的语气道:“你真有办法,让他们把房子倒一下手,马上就给林音姐变出一百多万来!陈军本来交不起首付,只能付的起按揭,你让他就这样买下了房子。” 肖瑜解释道:“明白其中的交易规则,也不算太神奇,无非是利用金融杠杆原理。一套房子一百五十万,首付只需要百分之三十,剩下的有银行融资,这就是金融杠杆,可以在短期内将资金放大三倍多,借五十万稍微周转一下就可以。” 林音沉思道:“也是因为我的房子没贷款,否则也不好这样做。” 游方突然笑了:“谁说不可以?贷款买房子,套现更容易。” 林音不解道:“那我就不明白了。” 屠苏撅嘴道:“我也不明白。” 陈军在一旁笑道:“游方说的是一种炒房手段,可以通过买房卖房,短期内套出一大笔现金,就拿我贷款买下这套房子举例吧。”他讲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 假如陈军就是自己买房子,花四十五万首付,买下一套总价一百五十万的房子,二十年平均按揭,每月还款大概七千。过了七个月,他将房子以二百万的价格卖给游方,游方交了六十万的首付。假如他俩是一伙的,套出了多少现金? 两次首付加七个月还款,总计成本110万,收回200万,套出90万现金。更有意思的是,陈军的本钱投入只有45万,其他的钱可以通过短期拆借解决,最终回来90万现金,忽略中间交易费用只谈原理,资金翻了一倍,而房价不过涨了百分之三十三。有了更多的现金,同样的事情换个地方倒手再玩一次,手里的资金会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多。 陈军最后说道:“你以为前几年,游资炒房团在全国各地轮番炒楼市,赚的是那一点买卖差价吗?他们是在利用金融,倒手套出了大量的现金。” 屠苏眨着眼睛追问道:“按刚才的办法,还是有问题呀,陈军将房子倒给游方套现,游方欠了银行那么多贷款,将来怎么还?” 游方接着解释道:“有两个办法,一是将房价炒起来,然后卖给最终的买房者。假如炒到最后没有接盘的,最终会砸在提供融资的银行手里。反正房子是抵押给银行的,不还贷款的话,银行把房子收回去好了,想套的现金已经套到手了。” 陈军苦笑道:“第二个办法更损,以损失别人的信用记录为代价,银行和整个市场也跟着倒霉。” 游方叹道:“这是三、五年前的手段了,如今政策变了,市场也变了,再想玩就得琢磨新花样了。 林音很感兴趣的插话道:“陈军,我一直都不清楚,你是哪里人啊?” 陈军:“我的家乡,在浙江温州。” 肖瑜笑了:“你们刚才说的是成规模大资本套现原理,忽略交易成本的简化版,普通人家很难玩得了这一套。我在香港的时候,听说大陆的温州炒房团很厉害的,今天听你们一讲,总算见识到了。” 游方冷笑道:“不要把什么事都推给温州人,前几年在全国各大城市搞风搞雨的,几乎都是境外大财团游资挑头,境内民间资金趁机跟进而已,他们在全世界都是这么玩的,当年美国次贷危机就是崩盘开始,现在波及整个世界,终于玩大了。” 肖瑜沉吟道:“说的也是,现在欧洲闹债务危机,老百姓跟着倒霉,我以为主要是过度消费的问题,听你一说,金融过度膨胀也是主要问题。……等到银行察觉不妙,短期拆借市场一收缩,会接二连三的暴露问题,金融机构一家接一家的倒闭,冰岛、希腊那样的国家都破产了。” 他们俩谈到这个话题,剩下的三个人就不吱声了,只在一边睁大眼睛听着。游方笑着说:“我不是学国际金融专业的,在我看来,不论用什么术语,原理无非就是这些江湖手法,炒的不仅是房子,而是整个世界的财富。你不是想闯荡江湖吗?现在的江湖动荡的很,就在你所学的专业中,那可是真正的大江湖。” 肖瑜的神情有些腼腆:“我在学校的课堂讨论,可没有你和陈军讲的这么直截了当,都是在学各种金融原理和现象,觉得挺复杂、挺先进的。” 游方:“是挺复杂,手段花样也挺先进,但门道还是那么回事。你学的是规则,所以刚才陈军说需要五十万周转,你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算是没白学,对这方面知识的了解我肯定不如你。但是没有人会把自己公然行骗打劫的门道,明明白白写到教科书里。” 肖瑜:“公然行骗打劫?” 游方:“难道不是吗?聚集在美国华尔街的一撮人,这些年引导世界潮流,伙同各方权贵将整个江湖公然洗劫了一遍,崩盘之后留下一地鸡毛。表面上那些投资银行接二连三倒闭破产,但后面的高手都赚足了,全世界的老百姓跟着遭殃。……就像陈军刚才说的炒房一样,你认为一直玩下去,最后倒霉的人是谁?” 陈军挠了挠后脑勺,终于插话道:“要说前几年的炒房,我倒是懂门道,但是你们谈的话题有点太大了,我都插不上嘴。游方,这些事情,你又是听谁说的?” 游方叹了一口气:“我没那么有学问,去年这个时候在北京,与一位长辈聊起江湖局炒作,他老人家联想到当今世界的一些事情,说了许多,我有所体会而已。”然后又对肖瑜道:“你还在读书,等到将来经营产业时,很多教科书上没有的东西,家中长辈会教你的。” 肖瑜摇了摇头:“我对投机不感兴趣,连生意都不想做。倒是游方哥哥这么年轻就这么有见识,将来有机会未尝不可到华尔街闯荡江湖,成就一番大事业。” 游方一撇嘴:“那不仅是本事问题,更是本钱问题。华尔街幕后那帮崽子,是这个世界上最贪得无厌没人性的东西。我没兴趣在那种地方闯出字号,要是让我奶奶知道了,会把我的腿打断的。” 旁边几个人都笑了,林音笑着说:“你奶奶那么厉害啊?我知道你很有本事,但是刚才的话吹得也太大了!” 游方自己也笑了:“聊天聊天,不就是往天上聊嘛!关起门来都是自己人,吹牛过过嘴瘾,也没什么关系吧?” 屠苏则问道:“游方哥哥,为什么说那些人是世上最贪得无厌没人性的东西?很多人都是书上写的成功榜样呢。” 游方收起笑容正色道:“今天我们谈炒房的门道,是报纸上说的那么回事吗?江湖手段,为谋生行便或解困救急,有能耐谁都可以用,就像今天陈军与林音倒房子。但不能为了手段而手段,没完没了算计世上的人,到头来是无尽之壑,终成大患。” 肖瑜附和道:“这次已经炒崩了,全世界都跟着收拾残局呢,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今天这场讨论,不仅解决了林音的难题,也将她与陈军的生活与情感最终撮合在一起,而且肖瑜是真正的佩服游方了――他可不仅仅是会教训小流氓而已。告辞的时候,游方对林音说有话想私下问她,在陈军疑惑的眼神中,将林音单独叫进了书房。 面对有些意外的林音,游方直截了当的开口:“李秋平留下的东西,你愿意拿去救你的父亲吗?” 林音低下头:“我知道,房子是他留下的,但我……” 游方打断了她的话:“本来就是你名下的,话说到这里就完了,不必再纠缠这个问题。你家里挂了三幅画,我听你说对李秋平有纪念意义,你还要继续挂下去吗?” 林音抬头问道:“是不是陈军对你说过什么?这些画……我可以不挂。” 游方摇了摇头:“他没说什么,是我很感兴趣,可以拿走研究几天吗?” 林音想了想:“你喜欢的话就拿走吧,送给你也行,反正是赝品,就算是真的古董,我也不想再挂了。” 游方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自己不要,只是拿去用用。” 游方将另外两幅古画也摘下来带走了。陈军看见这一幕,眼神中有几分感激之色,只认为游方是不想让它们勾起林音对李秋平更多的回忆,此刻的他还不清楚画中的门道,被人算计于未知的幸福中。 八十一章、哑谜 八十一章、哑谜 张流冰这段时间表现的非常好,每天带着很有风度的微笑,圆满完成工作,积极参与公司各项业务,简直可以评选为公司最佳员工。公司里其他大小职员都很纳闷,张大少怎么转了性子?难道是有什么风声,老板要将公司交给大少打理?不能啊,张玺年富力强,还远没到退休的时间。 张玺看在眼中笑而不语,他对儿子的表现非常满意,心中也暗暗感激那位李丰前辈,若不是那位前辈的出现,张流冰恐怕不会有这种转变。 张流冰这段时间也在按游方的指点淬炼灵觉,广州以及香港的古玩旧货市场都去过了,还主动申请出差,去了北京的潘家园,却不知那里就是“李丰前辈”曾战斗过的地方。三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张流冰终于迎来了境界的突破。 他的功底本就很好,这段时间着力弥补修行所缺,化灵觉为神识的情况非常类似于游方,地点仍在永芳堂前。当修炼有了足够的积累,火候到了地步,他还是选择了这个地方。一方面此地适合灵觉化神识的最后一步淬炼,另一方面,他在想是否可能再碰见李丰前辈。 这一夜,张流冰终于体会到什么是元神清明无碍,展开灵觉感应周围冲突翻腾的地气与物性,却可以不去触动它,因此感应的格外清晰。他还有意无意展开神识仔细搜索周围,想看看李丰前辈是否在暗中观察他,而自己有没有本事发现? 当然不会有所发现,张流冰不禁微感失落,父亲不是说过,李丰前辈会在暗中关注自己,只要他掌握了神识就会现身联系,难道是父亲猜错了? 这天清晨,张玺获悉儿子终于迈入了秘法高手的门槛,自然是相当高兴,并且说道:“你不必着急,李丰前辈应该会现身,若另有机缘指点,我们原先的推测就完全可确证了,我也在等待观望。” 张流冰上午上班,刚刚在办公室坐下,手机就响了,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接通知后,电话里传来一个浑厚苍劲的声音:“张流冰,还记得永芳堂前之遇吗,你的秘法修为如今怎样?” 张流冰既惊又喜:“李前辈近来可好?多谢您的指点,昨夜刚刚化灵觉为神识,正想找机会当面拜谢,家父也很想向您请教。”一边在心中暗道,父亲果然老谋深算,早就料到李丰前辈会在此时现身,同时也佩服万分,这位前辈真是神通广大,昨夜自己刚刚掌握神识,今天上午人家电话就来了。 这么巧?游方也吓了一跳,说话差点没跑调,好在不是面对面,张流冰看不见他的反应。游方心念一转,随即接话道:“恭喜你终于得窥高手门径,也不枉老夫与你相遇之缘,见面暂且不必,我有一件东西送到你那里,希望你能用神识查出其中妙趣。”说完就挂断了街边的公用电话。 张流冰既纳闷又好奇,离开办公室来到公司门禁处亲自等候,恰好有人送来一个需本人签收的快递包裹。回到办公室关上门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幅画还有一张便条,便条上写道:“莫损此物,请鉴真伪,待价而沽。――李丰” 这是一幅落款为元代山水大家黄公望的《浅春山居图》,张流冰虽不是鉴定字画的内行,但怎么看也不像是真的,起码的常识他还是有的,宣纸很新不可能是几百年前的画作。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大名鼎鼎,但是这一副山居图却没有见过。 百思不得其解中,突然想起父亲早上的叮嘱,如果有李丰前辈的消息要立即与他联系,于是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并上楼来到张玺的办公室。 张玺做事比张流冰利索多了,不论此画是真是假,立刻命人请来广州的几位字画鉴定界名家。几位专家面面相觑,很委婉但也很明确的告诉张玺,这是赝品,甚至不能算赝品,只不过是现代人的摹品罢了。假如不是碍于张玺的身份,这几位专家简直想骂娘,大老远把他们都请来,就为了鉴定这种东西?简直是逗人玩,侮辱他们的专业水准! 张流冰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张玺却很能沉得住气,很有涵养的向诸位专家表示感谢,并让张流冰代表自己中午设宴款待,当然了,自会有秘书人员送上车马费与鉴定费,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 陪人吃完午饭,张流冰又来到父亲的办公室,发现张玺中午根本没出去也没用餐,一直在打量着那幅画。张流冰疑惑的说:“爸,这幅画显然是赝品而已,李丰前辈让我们莫损此物鉴定真伪,又说待价而沽,是不是在试探?假如我们损坏了这幅画,又愿意以真迹的价格赔偿,是否能证明诚信与诚意呢?” 张玺摇头道:“这样做,倒是能证明你自己的诚信与诚意了,但是将对方至于敲竹杠的无赖境地,若是真正的前辈高人,怎可如此对待?从李丰前辈惩治易三的手段来看,绝非贪吝之人,不会为了区区小利试探,也不希望看见我们做出指鹿为马之事。……寻峦玉箴在他手中,这‘莫损此物,请鉴真伪,待价而沽’十二个字是大有深意啊。” 张玺将画留在了自己手中,打发儿子先出去,并吩咐下属不能打扰他。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张玺突然又把张流冰叫来,让他立即去找一位装裱高手,并且在工作室中做好准备。有钱有关系就好办事,当天晚上父子两人带着画去了省博物馆,一位精通古画修复的老专家在工作室里接待了他们。 等回到家中已是夜间,张玺在楼上的书房与儿子连夜密谈,那幅画仍然是原先的样子,并没有恢复真迹的面目,但父子两人已经确证了其中的奥妙。 张玺感叹道:“李丰前辈这次试探的不是你,而是我,你能掌握神识已是精进,但揭开这幅画的门道还太难,他是在考验我的秘法修为是否进入到‘神气凝炼,移转灵枢’之境。” 张流冰:“这又是什么境界?” 张玺:“空谈很难,你刚刚掌握神识,只算有资格迈入秘法高手的门槛,但想成为真正的高手,还有一段距离。灵觉初化神识,似乎并无不同,在你看来,无非可不受物性与地气扰动,而清晰感应。” 张流冰连连点头:“是这样的,我可以展开灵觉清晰的感应到地气运转,只要不去触动,并无影响,也不会被旁人查知。” 张玺很满意的说道:“你以神识查探周围,只要不刻意锁定触动,连我也不会察觉。但掌握神识真正的妙处,却非仅仅如此,更上一层的境界无法空谈,我本想待你自己有所体会之后再详细解说。但李丰前辈今日送来了这幅画,送的太妙了,正可以借此物指点于你。” 张玺借着这幅画,向儿子讲解“寻峦诀”秘法修炼真正的高深境界―― 这一幅画,本来只是纸张与水墨而已,高妙的笔法成画之后数百年的积淀,历代人观赏的精神共鸣,使它具备了山水的灵性,见画如置身山水。但有一点,现在这幅真迹是看不见的,哪怕是顶尖的鉴赏大师对着这幅画也找不到感觉。 只有神识体验达到相当精微敏锐、接近于凝炼无碍的程度,才可以清晰感应到,这就是秘法修炼中‘神气凝炼,移转灵枢’的境界。形容此境界可以用十六个字:举重若轻,举轻若重,无中生有,有中还无。 轻飘飘的一张纸,可以承载百里山川,带着同样的地气灵性,反过来说,可以将厚重的山川地气,凝炼于一张画纸上。见画如山,却不是山,那么在修炼中,见山如画,却不是画。 假如世上并不存在这样一幅画呢?展开神识之时,是否也能带着山峦之气?这就是寻峦诀秘法修炼的高深境界,它不可能只是坐在家中修成的,需要行走天下山川,将地气与神识凝炼于一体。施展之时,能够无中生有如虚空造境,这就叫移转灵枢,通过入境而观,似乎可以将山川风景与灵枢地气随身携带。 寻峦寻峦,胸有山川,就像这幅奇特的画。 张玺解释完了,张流冰若有所思,也不知能领悟多少,就算他能够理解,也要在实地修炼中才能真正体会到这种境界,空谈无用。张玺又问儿子道:“李丰前辈这幅画,其实是个哑谜,谜面如此,你能猜得出谜底吗?” 真迹掩盖在摹品之下,乍看是一副赝品,却能透露出山峦地气,只有达到‘神气凝炼,移转灵枢’的境界才能察觉。张流冰也不笨,眨了眨眼睛答道:“谜底就是两个字――寻峦。” 张玺连连点头:“不错,暗指的就是寻峦二字,这位前辈已经说明了他的来意。他在试探我的秘法境界,毕竟能够整合宗门传承之人,不仅要擅长经营产业打理事务,在秘法传承上也必须要有足够高的修为。” 这倒是个有意无意的巧合,但也不能完全算误会,游方送出的这幅画,既想换钱,确实也是在试探张家父子的秘法境界。有意思的是,游方本人当时并不知道“神气凝炼,移转灵枢”的境界,师父刘黎没有告诉他,在张玺这里是误打误撞了。 游方本人此刻的秘法修为如何?若论神识之强大,其实与张流冰差不多,但论掌控的精微敏锐,通过这段时间奇异的练剑,已经接近于凝炼无碍的境界,与张玺不相上下。倒不是完全因为他的资质特别好,这一方面的锻炼,父亲游祖铭从小就给他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对于各种物性的鉴别以及细微处的感觉,游方已经有多年功底了,并不是刘黎教他的。 同样的情况,假如是鬼手周逍弦那种人,如果也能掌握神识的话,其精微之处定在张玺之上,只不过人家并非此道中人,也未修炼秘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虑,这幅画,恰好是张玺教导儿子活学活用的教材,一件带着灵性的印证器物,他自然会这么想,最后又说道:“李丰前辈将画就这样送到你手上,真是高人气度啊!若我料的不错,这几天他就会与你再联系的,问你鉴赏真伪如何?” 张玺夸“李丰”高人气度倒也正常,这幅画相当珍贵,但表面上根本不值钱,李丰就这么很轻松的送到了张流冰手里,不担心遗失损毁,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从另一方面也说明,这位前辈对张家父子寄予厚望,对整合寻峦派宗门传承之事也相当用心。 张流冰问道:“爸,如果李前辈与我联系,我该怎么说?” 张玺想了半天,沉吟道:“他昨天是打你的手机,你把手机留给我如何,我想直接与这位前辈谈谈。” 张流冰眉头一皱很是为难,把手机留给老爹,他还有很多私事,假如不知情的人也打进这个电话,平时那点小九九不全让张玺知道了?张玺一见他的反应就笑了:“不把手机给我也行,这几天你就不要到处乱跑,白天就在我办公室外间坐着,晚上就与我一道回家,李丰前辈与你联系时,立刻把电话给我。” 然后又说道:“这幅画简直就是寻峦派传承的暗喻,也对你今后修炼神识、印证感悟有非常大的帮助,拿去挂在书房正中位置吧。” 张流冰不解的问:“李丰前辈只说让我鉴定真伪,没说送给我呀?” 张玺笑了:“如此珍贵之物,怎能空手而求,就算是送,我们也不能白白收下。前辈已说待价而沽,那我就顺势将它买下,如此才不算慧眼空顾,也是结交之举,占便宜的还是你!” 张流冰:“我书房正中挂着‘慎独’两个字呢,您忘了吗,上回你要我挂的。” 张玺:“将慎独二字挂在卧室,这幅画挂在书房。” 张玺在教导儿子,广州市郊一处高墙大院内,刘黎也在教导徒弟,讲的恰恰就是神识入门之后,成为真正高手的“神气凝炼,移转灵枢”境界。 昨夜游方又去练剑,刚刚进入农机厂的后院,就看见刘黎坐在躺椅上,晃悠着小腿,捧着月下茶壶哼着不知名的地方戏,神情很是悠闲自在。游方赶紧上前见礼:“师父,您老人家又来了,这段日子一直没离开广州吗?” 刘黎:“谁说我没走,最近欧元贬值,我趁着便宜去欧洲旅行一圈,刚回来。” 游方玩笑道:“出去转转也好,您老人家老当益壮,周游列国还可以泡泡洋妞。”同时在心中暗自嘀咕,也不知老头哪句话是真的,说不定这三个月就一直在广州暗中盯着自己呢。幸亏自己这段时间规规矩矩的,没有什么把柄可以让师父抓住暗中使坏。 刘黎给了他一记暴栗:“哪有你这么跟师父说话的?老当益壮不谦虚,泡洋妞就算了!……少跟我乱扯,这段时间你都干了什么,有何要事需向我禀告吗?” 游方还真有事,当即将自己发现狂狐留下三幅奇特的古画,并将其中一幅送给张流冰的经过告诉了刘黎。刘黎倒没有追问其余的事,更没有问他想弄多少钱,只是笑道:“臭小子,你给张家父子出了个哑谜,对吧?” 游方嬉笑道:“还是您老高明,我的什么小算盘都瞒不过您,谜底就是寻峦二字,等于明示我的来意。师父叫我搞定寻峦派,无非是整合宗门传承,我身为一代地师传人,自不会去当寻峦掌门。” 刘黎啐道:“就你这德性,想当也当不上,本来就不是寻峦派的人!” 游方:“师父说的不错,所以此事还要通过寻峦派的人自己去解决,如果张玺确实合适,那他便是成功的希望所在,正好遇上了,我当然要试探清楚。” 刘黎也点头道:“你想的倒没错,但你的能耐没有超过张玺本人之前,最好不要跟他见面,不见面你还是高人,一见面就得露馅,他也会大失所望。” 游方:“这我当然清楚,所以并不着急,要不是赶巧,我不会这么早就与他们接触。” 刘黎喝了一口茶,咂了咂嘴道:“你自己清楚就好,那就练剑吧。” 游方有点不好意思的说:“能不能请您老回避一下?” 刘黎眼珠子一瞪:“为什么呀?” 游方:“秦渔如今之像,不适第三者观。” 刘黎被气乐了:“你是想说她没穿衣服吗?我又看不见!你要是能让我看见,那才叫本事大了,能耐比我都大!” 游方挠了挠腮帮子:“您老在旁边瞪着眼珠子看着,就算看不见,我心里也别扭,这一别扭就没法专注凝神。不是您说的吗,练剑时要四面高墙鬼神无窥,在我心目中,您老之威严犹在鬼神之上。” 刘黎又敲了他脑门一记站了起来:“徒弟练功,还有叫师父回避的,这是哪门子道理?我还不稀得看呢!……但我今天来就是要问你一句话,如今你不拔剑在手,是否也可与秦渔对练?” 八十二章、炼境 八十二章、炼境 这句话把游方问愣住了,他练剑已过百日,这些夜里程序都是不变的:先以心神养剑,心像中秦渔出现,然后挥剑,秦渔时而是以剑光为衣的女子,时而幻化剑光移形遁影,与他拆解对练。剑就是秦渔,秦渔就是剑,不拔剑在手如何与秦渔对练,游方想都没想过。 刘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不能走到什么地方,都把秦渔带在身边吧?有很多场合是不能携带武器的,手中无剑时你有何凭借?今晚就试试吧,我找个地方睡一觉,醒了之后再来找你。” 师父走了,游方站在原地沉思良久,忽然一展双眉,似乎明白了什么。依然与往常一样,先定坐以心神养剑,心法欲收未收之际,元神之观又见到了秦渔。月光下那明媚的女子,以剑光为衣,身姿婀娜毕现与真人无异,一双星眸也正望向他。 游方起身还剑归鞘,手中无剑开始练拳,一招一式规规矩矩,是从小就练熟的、最基础的五形十二象拳法套路。秦渔没有消失,并不像往常一样化为剑光回到剑身中,也没有与他对练,而是站在原地看着游方练拳。――这是心像所见,此刻的游方就是在自己练拳。 等到一套拳打完,游方发出一声如剑鸣般的清啸,纵步上前一拳向秦渔击出。秦渔幻化为一片剑光在他的周身盘旋,游方的拳法配合神识所携剑意,四散着凌厉的煞气,此刻不仅是对练,也是合练。 刘黎刚才的话提醒了他两件事,以往那样对练,秦渔的煞气反侵游方,游方不仅在养剑,同时也是在以神识刻意控制这柄剑。如此习练不能直接用以对敌,只有在神识中也凝炼秦渔的煞气与灵性,才能够发挥此剑最大的威力,最终完全控制与融合这柄剑的灵性,秦渔,才完完全全是他的秦渔。 换作不久之前,就算明白这个道理,他也是办不到的,如今的神识不仅强大而且更加精微,已接近清晰无碍的程度。通过这么长时间的习练,秦渔的心像已完全养成,才能够勉强达到这种境界。 假如有人在一旁看着游方,在他的身形游走之间,月光似乎在周身凝炼成一层淡淡的剑芒,随着拳意吞吐闪烁,实为神识所化。等游方练拳完毕,收敛神识,周身的剑气也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腰间宝刃发出一声清越的长鸣。 这不仅是元神所闻,而是真真切切的宝刃长鸣,在夜空中传出很远。 随着这声长鸣,有一人如老猿猴一般,翻过高墙上的铁丝网跳蹦进了院内。游方回头苦笑道:“师父,您老人家不是找地方睡觉去了吗?” 刘黎笑呵呵的说:“就在墙根外面站着睡,不行吗?小子,今天我很满意,你真的练成了?” 游方上前躬身行礼:“多谢师父指点,您老一句话,抵我自己瞎琢磨好几年。” 刘黎捻着下巴掩饰不住的得意,既像在夸徒弟又像在夸自己:“也就是你的火候到了,我才会指点你,否则说也没用,你站好,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游方规规矩矩的站好,刘黎在椅子上坐下,慢条斯理的问道:“练剑至此,是否已到尽头?” 这话问的,游方的功夫还差的远呢,怎么能说是尽头呢?但游方看了看四周,点头道:“确实是尽头,再这么练下去,无非功力日见深厚,但境界无法更上层楼。” 刘黎:“这里只有四面高墙,你所见也只是四面高墙,不行走天下山川,如何凝炼神识如有山川地气?你有一柄秦渔,于是炼成了秦渔,但做为一代地师,你的阅历还太浅,胸中所包容还远远不够。” 这番道理很浅显,就像作画一样,若没有见过山水,如何落笔画出山川神韵,还能让这幅画凝炼出灵性来?若是肚子里没学问,就是把字典翻烂了,也凑不出好文章。但同样的阅历,人和人也是不一样的,到某风景名胜区参观,有人能在胸怀中带走风景意境,有人只能留下瓜子壳和苹果皮。 游方有些为难的反问:“师父的意思,是我该走了吗?您叫我去寻找三两阴界土,其用意就是让我走遍天下山川,亲身感受地气灵枢,凝炼于神识之中,就像我今日练剑一般,对不对?” 刘黎嘴角一挑:“不愧是我徒弟,聪明!……其实你比一般人强多了,当初我追着你在华北转了半圈,看出你的阅历不俗,但换做今日,哪怕故地重游,感受也有不同。” 游方若有所思:“师父说的是,至少我就想回沧州,再看一眼铁狮子。” 刘黎拍着椅背道:“道理我已经点破了,该怎么办你自己去琢磨,我再问一句,依你今日之能,养剑到头了吗?” 游方答道:“尚未到尽头,我虽已能完全掌握这柄煞刃现有的灵性,但能赋予它的,已无法更多。” 刘黎笑道:“还算你有自知之明,这就和画画一样,你的笔法再高,若胸中无物,怎能留下传世之作?人都受见知之限,功力再深,也很难突破此障,这柄剑的灵性如何增长,就在于你是否能赋予它更多,等到将来它的灵性无以复加之时,也算你风水秘法大成之日。我原先的想法,你到了那时候才能去搞定寻峦派,不过你这个小游子,真能钻空子,如今就下手了。” 游方也笑了:“凑巧,不顺势做点铺垫,未免太可惜了。师父,您老还有什么吩咐?” 刘黎收起笑容,神情少见的严肃而庄重:“当初在沧州见面,我就问你为何要习武,你回答我是为了享受人生。那么今天我再问你,为何要修习秘法?是为了练而练吗,还是纯粹的好奇,好奇之后你又为了什么?一条鱼行游江湖,它又在找寻什么?” 游方也不笑了,眨了半天眼睛,突然跪在了刘黎面前:“师父,别为难弟子了,您既然有秘法要传授,弟子聆听教诲!” 刘黎有些错愕,干笑两声道:“还真是个小游子,也太机灵了吧?就这么一问,你就听出我另有秘法传授,却不答我的问题。那我就替你答了吧,那是一种难以企及的境界,拥有之后才明白其中的玄妙,自是一种全新的人生感受,就像鸟儿不必去回答它为什么要飞,这种境界,称之为‘神气凝炼,移转灵枢’,便是你下一步要面临的门径。” 刘黎与张玺在同一时间,指点弟子同样的境界。假如没有刘黎交待给游方的三个任务,假如不是为了好奇,假如不是追求与人争斗,为什么要修炼神识?因为它会带来一种全新的人生感受,能够与山川地气以及各种器物灵性产生共鸣。 就像欣赏一幅画,别人看见的只是画,他却能够进入画中山水――这只是一种比喻。 从秘法修为上讲,它能够赋予人完全不同的气息,比如向左狐与刘黎相斗时,游方隔着山梁感觉是两只沧州铁狮子在对峙,这便是神识凝炼的威力与玄奇。另一方面,有了这种境界,也可以赋予身边的事物更多的灵性,越特殊的器物越容易做到,就像移转灵枢随身相携,称之为炼器,更高的境界,称为炼境。 风水风水,境界至此,人本身也是一种风水,能让自己的心,容纳所拥有的境。 张玺传授儿子的,是寻峦秘诀,而刘黎传授徒弟的,是炼境秘法,都是为了突破“神气凝炼,移转灵枢”的境界,巧妙却各不相同。 刘黎最后交待道:“我上回传你的两本秘籍,已经全部让你给吃了,今日再授秘法,够你消受几年。……自己安排好广州的事,我也不催你,什么时候去寻找阴界土,你自己看着办。至于你对肖瑜那丫头的指点,我很满意,没看出来,你还挺会教人的。” 在刘黎离去之前,游方突然说道:“师父,弟子欲答您所问,鱼在江湖所寻者,如鱼得水尔!” 陈军这几天四处奔波,游方出的主意虽好,但真要落实却不简单,有各种手续要办,还有各种麻烦要解决,幸亏他也是个混江湖的老油条了,需要的材料全部办好,游方与肖瑜也把钱给了他,就等着明天去办最后的手续了。 就在这天晚上,游方带着两幅画去了林音家,一个电话把陈军给叫来了。陈军进门时很不满的嚷道:“我在外面请人吃饭呢,完事还要请人出去娱乐,你有什么事非要把我叫来?电话里还不说!” 林音在一旁无可奈何道:“我也问他了,可是游方就不说,非要等你来。” 游方招了招手:“陈军,你过来,与林音一起坐好,我有一件大事要宣布。” 两个人一头雾水的在桌对面并肩坐下,抬眼看着游方,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游方将两幅画放在桌面上,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尽量温和的说道:“我拿走了三幅画,送回来两幅,假如那一幅能够卖二百万,你们俩还倒不倒房子?” 这两人有点傻了,过了半天还是陈军先反应过来:“你啥意思啊,这画是赝品,顶多去糊弄林音这种外行,连我都糊弄不了。” 游方淡淡一笑:“我只是问如果。” 林音笑了:“如果有二百万,当然不用这么麻烦了。” 游方双手按在桌子上,探出上身郑重说道:“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二位,千万要挺住!” 他不再隐瞒,讲了这三幅画的门道,并且告诉他们,已经出手一幅,打算以二百万的价格悄悄的卖掉。然后对陈军道:“你先偷着乐吧,等乐完了,给我一个账号等着收钱,一定要是干净的账号,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转身走了,关上门,留下那已呈石化状的一男一女。游方没有回家,就在附近转悠,他在等――等那两人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恢复正常。 时间不长也不短,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陈军来电话了,语气激动的都在发抖:“游方,你快过来,我刚刚和林音商量了一件事,就等着你呢!” 游方再一次来到林音家,这回就跟特务接头一样,没有留在厅里,而是直接进了书房还关上门把窗帘也拉上。陈军一把攥住游方道:“真的吗?” 游方反问:“这种玩笑,能随便开吗?” 陈军给了他一拳:“你怎么不早说?” 游方解释道:“我也是这几天刚刚发现的,当时也不敢相信,特意找专家鉴定过,确定无误才敢告诉你们,另外一幅画,我已经送出去了,卖不卖,听林音的。” 林音的眼圈是红的,显然是哭过,却不知是为什么,嗫嚅着说了一句:“游方,你可以不告诉我的!” 游方苦笑:“我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不是没动过私心!但想到陈军要背银行一百多万的债,分几十年来还,还是厚道点吧,如果你们觉得过意不去,那就表示表示,我是不会反对的。” 陈军与林音对望一眼,似乎刚才已经商量好了,陈军拿起一幅画塞到游方手中:“送你一幅,千万不要拒绝,否则朋友就没得做了。”这三幅画,卖一幅留一幅送一幅,倒也处置的十分妥当。 游方没拒绝,收起那幅画也没打开看,然后冲陈军勾了勾手,把他单独叫了出来。下楼出了小区,走在夜晚的街边,陈军低声问道:“游方,你早就知道这画是真迹,对吗?” 游方笑了笑:“也不算太早,但恰好在林音准备卖房子之前。” 陈军:“谢谢了!”游方不早说,折腾了他这么久,白跑了那么多地方办了那么多手续,到头来他还是充满感激。 游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客气,你明白我的用意就好,总算没白折腾你一回。” 陈军微微有些吞吐道:“那个,你刚才说的那个二百万,什么时候能到账?” 游方:“最快明天,不会耽误林音的事。你以前也是个坑蒙拐骗的高手,经常给全国各地的手机发中奖短信,找一个干净的账户倒一下钱没问题吧?” 陈军:“账户倒没问题,但一次汇二百万,恐怕引起银监的注意。” 游方:“那就十个账户,每个户头汇二十万,你自己麻烦点回去准备好,我明天上午就要。……这件事情,不要在外面说。” 陈军:“这我当然明白,刚才已经提醒林音注意了,画的事情就我们三个知道,如果有外人问这笔钱的来历,就说是我问家乡的朋友借的。” 次日上午,张流冰坐在父亲办公室的外间“值班”,来往的员工都觉得很奇怪,他自己也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在时间并不长,刚刚坐了半个多小时,手机就响了,还是个陌生的广州本地号码。 “李丰前辈,是你吗?”张流冰拿起电话,又惊又喜的问道。 “张流冰,一天不见,你学会未卜先知了?我还没说话呢!”游方在电话那边笑着反问。 张流冰赶紧解释道:“是晚辈唐突了,我一直在等您的电话。前辈昨天送来的那幅画,堪称绝妙,家父已读出纸后的‘寻峦’之意。……前辈稍等,家父就在身边,想与你谈谈。”说话的时候,他已经起身一路小跑进了张玺的办公室,连门都没敲。 张玺见此情景当即会意,站起身来顺手将电话接了过去:“李丰前辈安好,在下流冰之父,寻峦派长老张玺。听闻前辈寻回本门传承信物,千里迢迢上门告知,再下代表寻峦一派深表谢意!……前辈此番驾临广州,指点流冰秘法修为,深谙寻峦要诀,我父子也感激不尽!”这话说得挺漂亮,于公于私都表示感谢。 游方笑着答道:“久闻张玺长老大名,果然是如今寻峦派中最出色的全才,昨日画中一点小门道,自然难不住你,看来此番试探,我倒是多此一举了,望你莫多心。” 张玺:“前辈何出此言?画里画外意境之妙,令人称绝!昨日留书有‘待价而沽’之语,难道有出手之意?若是前辈在广州有何需要,尽管知会我父子一声。” 游方打个了哈哈:“哦,近日偶遇一事,欲暗中为人解困而已,老夫身无长物,唯以此画资人。我此番出山行游,管的闲事多了,也不能总麻烦别人,都来求你帮忙也不合适。” 张玺趁机道:“前辈既然有出手之意,张玺十分希望购得此画,在他人眼中,不过是珍贵古玩,但在我们父子眼中,妙趣大不相同,万望前辈成全。” 游方在电话里笑声很爽朗:“把画交给你们,本就是想让你帮个忙估价转手,你自己要买下,如此甚好,甚好,不至于明珠暗投!” 张玺:“前辈前日在广州惩恶的义举,张玺也略有风闻,请问此番助人解困,需要备足多少义资?”这话说的婉转,既提到了李丰惩治易三的事情,带有颂扬之意,也没有直接问对方想卖多少钱。 游方也不拖泥带水,说的很干脆:“二百万。” 这个价很公道。黄公望的真迹在市场中见到的极少,如果是在拍卖会上刻意炒作的价格,或某些显然是明清高手所作赝品的成交价,并不能作为收藏界私下交易的参照。游方一点都没多要,但也不算吃亏。 八十三章、打酱油 八十三章、打酱油 这幅画对于别人来说是珍贵的古玩,但对于张家父子来说,另有特殊的意义,不能完全以收藏市场的价值来衡量。张玺怔了怔,这比他预期的价位要低不少,但他随即就明白了李丰前辈的意思,不想占他的便宜,既然他想买下又有理由买下,只是要了一个很公平的价格。 张玺也不多啰嗦,更没有讨价还价想多付钱做没必要的事,当即点头道:“请问如何将义资奉上?” 游方:“我发十个账户到张流冰的邮箱,你把钱分别打入即可。” 这么麻烦?张玺有些意外,随即也反应过来,李丰前辈是不想让他追查个人信息,于是也没多说什么,很痛快的答道:“好,今天就办。”然后语气一转又问道:“前辈为寻峦派宗门传承之事而来,寻峦玉箴也在前辈手中,不知张玺可否当面拜见?前辈有何指点,不妨告知寻峦派诸人。” 他把话题挑明了,不是用试探猜疑的语气,直接认定李丰是为了整合寻峦派宗门传承而来,很想问问对方究竟想怎么做。 很可惜,游方也答不上来,在电话中沉吟片刻,故作高深道:“张长老既有此心,老夫就没有看错人,有心不妨身体力行,非为一己之私争名利,也为整合宗门蓄声威,勿使传承不济,勿使后人离析。……老夫的来意已转告流冰,寻峦玉箴非我之物,届时自当相还。” 说到这里,游方挂了电话,让张玺自己琢磨去吧。寻峦派如今的局面有前人的原因,但也是后人自己造成的。包旻长老近来有自立山头的意思,认为自己才能代表寻峦派的秘法传承正宗,而陆长林也有小算盘,希望将宗门产业剥离到自己名下去过小日子。从张玺的角度恐怕要处理好这些事才能谈整合宗门,李丰前辈也许在观望他有没有这个想法与能力。 二百万到手,难题似乎迎刃而解,林音恨不得马上飞回家乡,却让游方与陈军还有肖瑜三个人一起拦住了。游方劝她道:“你又何必着急呢,好不容易找了一份工作,只要圆满完成了这个学期的教学,下个学期就能签正式的劳动合同,收入也不错,还有一个星期就放假,你就过完这个星期再走也不迟。” 肖瑜也劝:“这里面有些事挺复杂的,你父亲虽然把公款交回去了,其它的讲究还挺多,既然钱有了,其实你去不去都帮不了什么忙,很多事也不会办,还是让陈军去吧。” 陈军自告奋勇要去湖南,他这个见过世面的老油条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林音着急赶回去确实没多大用处。游方暂时拦着林音让陈军先去也有原因,就是让陈军好好表现一番,只要搞定了未来的岳父岳母,就等于彻底修复了林音与父母的关系,将来的事嘛,就是顺理成章了! 陈军先去湖南了,林音亲自把他送到了机场,感谢的话不必多说,只是一再叮嘱他要多保重身体,她家乡那边的饮食口味可能吃不惯云云…… 还没等林音的学校放假,湖南那边的消息就传回来了,基本上都搞定了,林修生被免于起诉,受行政降职处分,等于提前退休了,这已经是预期中最理想的结果。陈军手里有钱,也很会办事善于活动,这个未来女婿起到的作用太大了。 林音在广州接到了父亲亲自打来的电话,父女两人聊了很久,都哭了。但是哭完之后林音非常振奋、非常高兴,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有点精神焕发的意思。父亲在电话里说不要让陈军耽误工作,这两天就回去吧,而林音也不用着急过来,等过年的时候,希望她和陈军一起回家。 林音终于彻底摆脱了这三年多来生活的阴影,而中山大学也放寒假了,屠苏要回家。有了上次在广州火车站的教训,这一次屠苏的父亲早早在北京给订好了机票,让女儿坐飞机回来。小丫头有点舍不得,但毕竟是第一次离家这么久,也非常高兴的收拾行李上了飞机。 其实最舍不得屠苏走的是肖瑜,她是从英国学校里偷跑出来的,寒假对她没有什么意义。屠苏一走,就少了一个平常聊天说话的好姐妹,觉得“家”中冷清了不少。 就在屠苏回北京的第二天,陈军也回广州了,游方与他见了一面简单的问了几句情况,便没有再打扰他与林音,自己先回家了。他对环境的变化是非常敏感的,出去时没锁房间门,一进家门就知道有人来了,而且在自己的房间里,那人正在与肖瑜说话—— “这一幅画题款是董其昌的《临水观山图》,你说的那个游方,还是个挺会附庸风雅的人,出来租房子住的房间布置的很简单,却挂着这样一幅画。但明显是现代人的摹品,有些细节处理的很不好,他是学考古的?看来还需要补补课。” 游方收了林音一幅画,当时没看,回来之后打开才发现是董其昌的那幅,明显比林音留在手中另一幅王时敏的画更值钱。已经收了,他就没多说什么,也没有藏着掖着,就挂在房间里。平日读书之时,神识也能感应到室中有若隐若现的山水钟灵秀逸之气。 只听肖瑜有些不满的说道:“雪姐,你学历高眼界也高,但不要看不起人,我游方哥哥是很有本事也很有学问的。” 另一人笑了:“你这小丫头,竟然这么夸一个男生?你就这么从英国偷跑回来,和家里一声招呼都不打,被你爸妈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的。……还自己出来租房子,与陌生人合租在一起,会把他们吓一跳。” 肖瑜:“别人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另一人:“你年纪还小嘛,家世背景也不普通,还是个单身大姑娘,说不定会有人打你的坏主意。……与你同住的这个游方,有没有对你动过心思啊?这世上的男人,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要小心点!” 肖瑜:“雪姐!你胡说什么呀,游方哥哥可不是那种人,他可稳重了,就像个老师,教了我很多东西,我觉得他与你一定能很投缘,还想介绍给你认识呢!” 另一人:“不要和我乱开玩笑,你家里人最近在找你,你也该回去了。” 肖瑜:“招呼早就打了,我每周都会发一封邮件,告诉他们我很好,不用担心。雪姐,求求你不要把我在这里的消息告诉他们,求你了!” 另一人:“替你保密也可以,但你一个人住在这儿,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肖瑜打断她的话:“有什么不放心的?对了,我和你讲个故事,上次我们出去吃大排档……”正在这时她听见了开门的动静,惊喜道:“雪姐,我游方哥哥回来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肖瑜兴冲冲的走出房间,却只看见了游方的背影——他刚进门又转身出去了。肖瑜不解的问道:“游方哥哥,怎么刚回来又走了?” 游方头也不回的答道:“我去打酱油。” 肖瑜在后面喊道:“屠苏不在,又没人做饭,买什么酱油?” 游方一边下楼一边大声回答:“哦,这样啊,那晚上不用等我吃饭了,我去单位吃,顺便加个班!” 肖瑜:“游方哥哥,你说话的声音怎么不对啊,感冒了吗?”这时另一人也从房间出来走到了门口,赫然正是齐箬雪,而游方早就跑没影了。 肖瑜和齐箬雪是在英国认识的,齐箬雪毕业前那一年,肖瑜恰好在同一所学校入学读本科,两个中国女孩结识后关系一直很好。齐箬雪回国后在亨铭集团就职,也与香港的肖家有生意上的来往,认识她的家人。 这一次齐箬雪到中大办点事情,却偶遇在校园里闲逛的肖瑜,当即吓了一跳,却被肖瑜拉回家了,开玩笑说要介绍一个小伙子给她认识。却又把游方给吓了一跳,幸亏他没在家被人堵在屋里,一进门听见齐箬雪的声音就赶紧闪了。 真是祸不单行啊,刚出了小区没走多远,又接到了林音兴冲冲的电话:“游方啊,好消息!过几天谢警官要到广州来。” 游方:“啊,她来干什么?” 林音没有回答,陈军把电话接了过去,听动静似乎是换了一个地方,压低声音道:“你想一想啊,李秋平的案子,肯定需要北京那边警方协查,而谢小仙认识李秋平,应该是参与这个案子了,到广州来出差,无非是通报情况配合调查。……刚才她在电话里没对林音说这些,但我能猜到,这个警官,还问了林音不少我的情况呢,真来了,可得小心点。” 游方觉得头老大,肖瑜把齐箬雪领回来了,他还可以躲一躲,假如谢小仙又跑到广州来了,他可是躲也躲不掉了。他对这位警官没什么坏印象,通过林音的事,谢小仙的为人其实相当不错,但在她面前,游方心里本能的有点打怵。自己有很多事情的蛛丝马迹,瞒不过这位虎视眈眈的警花,比如上次谢小仙就怀疑那位自称李丰的蒙面人就是他,只不过没点破而已。 师父他老人家说的真不错啊,以游方这种出身,最好别和六扇门的人纠缠的太紧,否则迟早是个麻烦。 更有麻烦的是陈军,在北京的几年中,尽管陈军做事很小心,但也有三、五次嫖娼被抓的经历,虽没有什么大事交点罚款走人而已,但毕竟留下了案底记录,谢小仙真想查的话,肯定能查出来,就看这位警花这次会不会又管闲事了?按游方的推断,谢小仙顺手查陈军案底的可能性很大,情圣同志就自求多福吧! 在这一刻,游方拿定了主意,自己先闪——回家过年。不是有那么一句俗语,“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吗?已经很久没回去了,又是一年新春佳节,还是回白马驿老家,没事帮奶奶和父亲打打酱油吧。 其实按他原先的计划,早就该离开广州了,只是为了屠苏和林音暂时留下来练剑,如今练剑之法必须要更进一步,不适合继续待在广州这一地,而屠苏和林音这半年来转变很大,游方想做的事已经做到了,没有理由继续赖着不走。 只不过天天有两位美女陪着,游方哥哥叫的很亲切,有人给做饭有人给洗碗,他的小日子过的很舒服,自己有点舍不得走而已。且不说屠苏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已经懂得如何看待这个世界上的善意与恶意,小丫头已经比以前精明多了,有陈军这个江湖老油条和宋阳这种高手在附近,游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需打声招呼而已。 主意已定,他又去了宋阳的饭店,宋阳看见他笑着招呼道:“今天怎么一个人来吃饭,两位妹妹呢?” 游方拍了拍宋阳宽厚的肩头:“老宋啊,今天来和你说点事,我要回家过年,可能有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如果这边有什么事,请你关照点。” 宋阳呵呵笑道:“我明白了,你就放心好了!……今天我请客,炒两个菜来几瓶酒,给你送送行。” 游方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回家,先在小区附近转悠了一圈,确定齐箬雪的车不在这才放心的上楼,在门外先以神识查探,确定人也不在这才进屋。肖瑜很难得竟然买好了早餐,见他回来就说道:“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一起吃早餐呢。昨天你走的太急,可惜没有认识我一位朋友。” 游方装糊涂道:“什么朋友?你不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吗,让人发现了?” 肖瑜:“是我在英国念书时认识的一位学长,如今也是一位大公司的高层了,还是很年轻的美女哎!本来想介绍你们认识的。” 游方很感兴趣的追问:“她与你的家人熟吗?” 肖瑜:“都认识,还打过生意上的交道,去年春节我回香港过年,她还特意来看我并拜访我父母呢。” 游方突然笑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家人很快就会找来了。” 肖瑜一撅嘴:“雪姐已经答应我了,暂时不告诉我爸妈。” 游方摇了摇头:“她要是够朋友,可能会帮你瞒几天,但你要是等到春节还不回家,你的朋友一定会告诉你父母的,否则就是在为难她,自己想想其中的道理。” 这个道理很简单,站在朋友的角度,齐箬雪也应该将遇到肖瑜的消息告诉她的家人。毕竟一个女孩家偷跑出来几个月,是父母都会担心的要命,更何况是肖瑜这种大家出身?尽管肖瑜不知用了什么门道,每周都发邮件给父母报一声平安,却没让人查出她现在的地址,但是她的家人肯定心里没底。 齐箬雪遇到了肖瑜,却瞒下消息直到过年都不通知一声,任由肖瑜在外面胡闹与陌生人合租一起。事后如果被揭穿了,肖家人一定会责怪齐箬雪的,让她不好做人,甚至今后连生意上的交道都不好打。 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在适当的时候通知肖瑜的家人,并且私下里央求他们不要告诉肖瑜是自己透露消息的。这并不是齐箬雪守不守信用的问题,既是为自己好也是为了肖瑜好。——这种情况,游方用脚后跟都能想到。 肖瑜不笨,而且与游方“同居”了这么久,绝对不算白混,一经提醒,自己也想清楚了,不禁发愁道:“这怎么办啊?我家人一定会找来的。” 游方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淘气的孩子:“聪明的话,不如送个顺水人情,自己去找那位学姐商量一下,让她给你家里人递话,找个台阶下回家认错。你不是会演戏嘛?这一出如果演得好,回家还能少挨点批!这样包括我在内谁都能放心。” 游方又在教她演戏,这一次没说剧本,但肖瑜已经会意。游方让她主动去找齐箬雪,两人商量着演一出戏,让齐箬雪主动与肖瑜的父母联系,话应该这么说—— “我在广州碰见了你家小玉,劝她回家,小玉自己也知道错了,很害怕,不知你们会怎样怪她?……她现在的情况很好,没什么事,还在中山大学蹭课学习呢,我就是在中大遇见她的。……她想回家认错,但又求我不要告诉你们,我觉得还是应该赶紧通知你们一声。” 父母听见这种消息,第一反应肯定是很惊喜、松了一口气,先把人找回来再说吧。这不是最好的办法,但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肖瑜总得回家吧?偶遇齐箬雪,就是一个很好的台阶,恰好也在春节之前,连游方都松了一口气,否则等哪天肖家父母突然找来更不好办。 而齐箬雪一定会答应的,这对两方面而言都是个白拣的顺水人情啊,肖家父母与肖瑜都会感谢她。 见肖瑜撅着嘴低头不语,游方语气稍重道:“三个多月了,你也该玩够了,再不回家还让父母担忧,就是不孝!” 八十四章、江山入画 八十四章、江山入画 假如是刚认识时,游方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肖瑜根本不会理会,但如今却老老实实听他的教训,弱弱的答道:“我一开始也没想跑出来这么久,只想偷偷溜出来十天半个月,神不知鬼不觉的再回学校。其实都怪……怪你们!” 游方:“怪我――们?” 肖瑜似是撒娇般的说道:“是啊,怪你,还有屠苏、林音、陈军他们,我哪会想到能遇见这么多事,会这么好玩,有点舍不得走。” 游方不悦道:“好玩?你觉得好玩吗,我们可不是陪你找乐子的!而且林音遇到的事,不是什么好事!” 肖瑜赶紧抬头解释道:“游方哥哥,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游方语气稍缓道:“既然你只打算溜出来十天半个月透透气,怎么从英国跑回中国来了?而且还要租房子,一次就交一年的房租,有钱也不能这么乱花吧?” 肖瑜脸红了,再度低头道:“我以前也没有一个人出来租过房子,连酒店的账都没亲自结过。当时一问中介,张大姐就告诉我按年租,我心想反正就是租呗,也不贵。……今后不会再这样了,你们肯定觉得我特可笑。” 游方忍不住露出笑意:“看见你第一眼,觉得你应该见过世面,大事理很明白,却不讲究这些小细节。没人觉得你可笑,谁也不是生下来什么都明白,不清楚的话就多问两句也不会吃亏,不要没事愣冲大头蒜!……对了,你怎就这么巧找到这里来了?” 肖瑜:“我就是想到内地玩一玩,第一站就到了广州,结果在飞机场遇到了一位老伯伯,人可好可好了,我向他打听道,陪我聊了半天,是老伯伯告诉我可以住在这里,能见识市井人家,还告诉我该怎么找来。” 老伯伯?那一定是刘黎了,肖瑜可是看走眼了,刘黎那可是老太爷了!人可好了?也不知老头在肖瑜面前怎么装的。游方对师父的第一印象可不是这样,虽然明知道刘黎绝非坏人,但从来没想过给师父发好人卡。 此时此刻,正在白云山中闲逛的刘黎突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游方腹诽了师父几句,笑着说道:“你还真是遇见好人了。” 肖瑜很高兴的点头:“是的,我遇到游方哥哥了,还有屠苏妹妹,这段时间觉得很充实很开心!就真的舍不得走了,一直待到现在。” 游方叹了口气:“屠苏放假回家了,我也要走了,再过几天,林音和陈军也要回湖南,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赶紧回家认错去吧,只要态度诚恳,父母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自己做的也不对,该受什么责罚就受什么责罚,别抱怨。” 肖瑜很失望:“游方哥哥,你也要走了?” 游方:“对呀,我也要回家过年,去看我奶奶。” 肖瑜很好奇的问了一句:“你老家那里,好玩吗?” 白马驿还有莫家原一带好不好玩?对于肖瑜来说一定非常好玩,但游方可不敢再逗这位大小姐。摇头道:“也没什么,就是普通乡下而已,你还是快收拾收拾,去找那位学姐,然后也回家过年吧。” 肖瑜皱了皱眉心:“我就怕回去之后,没机会再跑出来了。” 游方笑了:“腿长在你自己身上,你在英国念书,你家里人还能天天看着吗?但像这种事情,以后还是少干的好。” 肖瑜撅嘴道:“我不想在英国念书,回来读书不也挺好的吗?现在外面那么多人都回国内工作了,都说这里的机会更好,欧洲很不景气。” 游方:“不论在哪里读书,都要好好读,如果你想换地方,可以借这个机会跟父母商量嘛,我可帮不了什么忙。” 肖瑜拿来纸笔,给游方写下了自己家在香港以及自己在英国的联系方式,递给他道:“游方哥哥,你可别把我忘了,有空去香港或去欧洲,别忘了找我玩。” 游方伸手轻轻的敲了她的脑门一下:“不要尽想着玩,求你一件事。” 肖瑜:“你说,有什么事让我办?” 游方:“回家之后,这里的事情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要多拣你父母听着高兴的,比如你是怎么**生活的,怎么去中山大学蹭课的。但还有一些事,尤其是关于我的,比如我会功夫,带你出去蒙面打架,一个字都别提。……我想你的家世不简单,说的太多,你父母很可能会派人调查我,我不想惹这些麻烦。” 这话很有道理,肖瑜偷跑到广州,与人合租了三个月,所幸没出什么事。“同居”者是普通人也就罢了,假如其中有人来历可疑,肖家很可能会暗中调查,否则也不放心。游方倒不怕肖家查他什么,但有些麻烦还是能省则省。 诚如游方所说,齐箬雪这两天很为难,将消息告诉肖家吧,就是对肖瑜失信,这丫头会不高兴的。但若不告诉肖家的话,肖家事后知道了消息,一定不会对自己有好印像,不论从哪个角度,还是应该通知一声,这也是对肖瑜本人好。 正在这个时候肖瑜主动来找她了,并且与她商量了一件事,让齐箬雪很高兴,原本是左右为难,现在成了左右逢源。她笑着问肖瑜:“你是怎么想明白的,自己要回家认错?” 肖瑜抱着她的胳膊说道:“出来这么久,应该回去了,不能让爸妈总为我担心,而且我也知道雪姐挺为难的,游方哥哥劝我这么做的。” 齐箬雪对肖瑜说的这个游方更好奇了,她可是了解肖瑜的脾气,三个多月时间,什么人能把这位大小姐教训的服服帖帖呢?就此事而论,还应该感谢这个人,她很感兴趣的问道:“你游方哥哥长游方哥哥短的,这人究竟长什么样啊?” 肖瑜一拍脑门:“哎呀,这么长时间,我都忘了给他照张像!……雪姐,求你一件事好不好,我上次跟你说的,与游方哥哥一起教训小流氓的事,还有他会功夫的事,不要告诉我爸妈。人家帮过我,我也不想给他惹麻烦,你明白的!” 肖瑜在广州待了三个多月,她的家人为什么一直没找到?原因就比较复杂了。她用的是海外银行的保密账户,随身携带的是跨行联名信用卡,转账消费记录不好查。想找她,另一条线索是查她的海关出入境记录,虽然麻烦点,可通过关系查这个信息是最方便的。 但这样也只能查出肖瑜到了中国大陆,肖家再大的势力,也不可能地毯式的搜索一个人。还有一个线索让人很无语,那就是肖瑜用自己的户照登记租房,中介公司按照规定是要到当地派出所登记备案的,派出所也应该将信息录入全国常住人口联网检索系统,很多流窜犯就是这么被抓住的。 中介公司办事也不严格,过了两个月才汇齐一批资料集中备案,假如天天跑派出所一个一个登记,不仅自己烦,办事的民警还嫌烦呢。而派出所办事也拖沓,到现在也没有录入联网,就算肖家再大的本事能够通过内地公安系统去查寻租住信息,现在也找不到肖瑜。 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刘黎认识肖瑜家的长辈,早就和肖家打过招呼。肖瑜的父母听说有一代地师这种高人在暗中关照,也就放心了许多,而且以刘黎的身份,他们也没法逼问老头肖瑜究竟在哪。游方虽在猜疑刘黎与肖瑜的关系,却不清楚这些细节。 刘黎此刻还没有离开广州,也在暗中盯着呢,就看游方怎么做?他叫徒弟指点并教导肖瑜,无论其它的方面做的多好,对一个离家出走的姑娘家,最后将人劝回去才算成功,假如游方离开了广州,老头自己也会通知肖家父母来接人的。而游方没有只顾着自己走,找个机会将肖瑜劝回去了。刘黎很满意,对徒弟的所作所为,左挑右挑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游方回到白马驿,家里人都挺高兴,纷纷问他在广州这段时间过的怎么样?游方的行踪并不瞒着家里人,早就与父亲暗中联系过,说自己到广州“念”中山大学了,想体验体验南方的人文气氛。 游方这次回家带了一件特殊的礼物,就是那幅题款为董其昌的《临水观山图》,神神秘秘的对父亲道:“老爸,我带回一样东西,考考你的眼力,看你能不能发现其中的门道。” 游祖铭一打眼就知道这幅画是现代人的摹品,却对画功非常佩服,认为临摹者绝对功底深厚,却在题款、印章与纸质上留下了那么明显的破绽。儿子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有讲究的,游祖铭非常好奇,连莫四姑都感兴趣。 奶奶与父亲琢磨了一个晚上,还真把这幅画的门道给揭开了,就是在工作室里用揭裱的方式,揭开了裱好的画纸一角,发现了下面的真迹。游祖铭拿着画对游方道:“小子,真有你的,能淘来这种好东西!” 游方笑道:“老爸若是喜欢,就留着玩吧!” 游祖铭大力拍着儿子的肩膀:“好儿子呀,这几十年真没白养,本钱回来了!” 莫四姑瞪了儿子一眼:“哪有几十年,成成十七岁就自立门户了,这幅画,奶奶替他收着,将来娶媳妇的本钱。” 游方笑嘻嘻的说:“奶奶若是喜欢,拿走也成,我要娶媳妇的话,用得着卖这幅画吗?” 莫四姑乐得嘴都咧到耳后根去了:“成成说的也是,就算你老爸不管,奶奶手里还有家底呢,给你娶多少房媳妇也够了!” 兰晴则在一旁插话道:“妈,时代不同了,又不是旧社会,您就别教成成学坏了。” 莫四姑嘿嘿直乐:“我孙子真想学坏,恐怕用不着谁教,倒是学好不太容易。” 这幅珍贵的古画被莫四姑挂在了自己的卧室里,声明不要孙子的东西,只是替他先收着,成成在外面乱跑若是弄丢了太可惜。莫四姑是江湖册门中人,自然喜欢玩赏这些东西,游方也就随奶奶的心意了。 然后游方又求父亲帮个忙――仿造同样的一幅画,但尺寸要缩小,卷起来之后可以方便的携带,甚至藏在袖子里。董其昌这幅临水观山图,虽然没有完全露出真迹的面目,但从模仿者的笔意来看,也能感觉到原作“天真浩然”的神韵,神识中感应到的山水地气与草木生机盎然清晰。 游方要仿造这样一幅画,却没有多说用途,除了尽量保留原作的笔法神韵将之缩小之外,对作画的材质有特殊的要求,越坚韧耐用越好,达到传说中的刀剑不入水火不侵就最理想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莫四姑左思右想,在她的记忆中有一种特殊的丝绸,按秘法加工之后相当坚韧,也可以防水,但是不能直接用火烧。兰晴则提了另一个建议,用现代高科技强力纤维材料,就是加工防弹衣的那一种,可以防水,一定程度上能防刀刺,也耐高温,只是不能用太高温度的火焰去烧,基本上可以达到游方的要求。 游祖铭综合了两者的建议,决定在丝绸上作画,然后装裱到强力纤维制成的卷轴上,卷起来只有二十公分长,携带很方便。游祖铭自己暂时没落笔,打算等女儿游成元回来。在游家,游成元的画功是最好的,这些年跟着池木铎走遍大江南北,也见识过各种秀美与雄伟山川,落笔更能描摹出神韵来。 又过了一个多星期,材料都准备好了,池木铎夫妇也回到白马驿过春节,对游方要加工这样一幅奇特的画非常好奇。游成元揪着弟弟的耳朵问道:“你又在玩什么花样,怎么想起来要弄这样一件东西,全家人都跟着你忙乎?” 游方打掉姐姐的手:“都嫁人了,还这么毛手毛脚的,没事总揪我耳朵干什么?” 池木铎也在一旁笑道:“成成已经是大人了,个子比你还高,别一见面就揪人耳朵!……我也很好奇啊,成成,你究竟想干什么?” 游方眨了眨眼睛解释道:“我想做个旅行家,见识各地山川风景,带着这样一幅画,收收灵气,不行吗?” 全家人都笑了,也没与他计较,都忙了起来。游成元看了那幅画好几天,这才正式动笔在丝绸上作画,并不完全是缩小描摹,也算是另一种创作。需要画完之后,才可以用秘法加工丝绸再去装裱。 游成元只作画没有题款,画成之后说道:“成成,你想在上面加什么题款?我的书法不太适合这幅画的意境,要说字迹苍劲,还是让老爸来写吧。” 游祖铭则拍莫四姑的马屁:“要讲究字迹轻灵中不失厚重,古意中透着清新,还是你奶奶写的好。……成成,你想在留白处题什么,就让你奶奶动笔。” 游方:“用魏碑体,写一篇‘寻峦诀’,奶奶,就请您动笔吧。” 莫四姑则给了孙子一巴掌:“一家人都帮着你忙,你自己干嘛呀?就算字写的不好,丑媳妇也得见公婆,这是你自己有用的东西,就自己写。” 游成元在一旁道:“奶奶这话我不爱听,啥叫丑媳妇也得见公婆?我觉得成成的字也挺不错的!……成成,你自己写!” 游方接过笔,半天没落下,摇了摇头道:“今天心境不对,难以一气呵成,我休息一晚上,明天上午落笔。” 莫四姑:“就你小子花样多,那就快去歇着吧!” 这个春节,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其乐融融,游方要打造的这一幅奇特的画,也给家人增添了很多乐趣。他要这件东西当然有用,是为将来行走各地山川“炼境”准备的,他要以神识凝炼山水灵枢于其中,通过“炼器”来辅助“炼境”,并打造出一件对自己很有用的器物,也是施展法术时的神识灵引。 游方手中有秦渔,但这柄宝刃不能轻易出鞘,况且在很多同道交流印证的场合,也不能拔剑相向,他还需要别的东西――真正属于地师的“法器”,原理类似神话传说中的山河社稷图。神话自然是离奇而夸张的,但其中的玄机对游方这种人并非没有启发,况且他本人在西汉古墓中的壁画前,还有过一段奇异的经历。(注:详见本书二十九章、神虎噬女魃) 至于能不能炼成,凝炼到什么程度,就要看他的阅历、心境、功力以及用的功夫了。 池木铎夫妇还要上班,初五就得先走,临行之前游方求姐夫帮一个忙,哪里的考古发掘现场发现了阴界土,千万别忘了立刻通知他,并且详细对姐夫解释了阴界土是什么东西:地下封存千年的青膏泥层内表面,自然形成的一层薄膜似的黑色膏状物,哪怕重见天日之后很久仍然保持黑色。 白膏泥与青膏泥之间的变色现象,身为考古发掘专家的池木铎当然遇见过,但从未听过阴界土的说法,以前也没有留意过。听游方这么一说也很感兴趣,连他自己都想研究了,当即点头答应下来,并保证会对下属的各个考古工作队都打招呼。 八十五章、一个都不来 八十五章、一个都不来 寻找阴界土,需要走遍天下山川,还要勘察地脉、感应灵枢甚至动用心盘,才能发现可能埋藏有阴界土的地方。把它挖出来,又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仅凭一人之力几乎无法完成。 这个过程,对游方的秘法修为、眼界阅历、性情磨砺甚至武功境界都是一次巨大的考验,刘黎的用意无非如此。游方看穿了老头的用意,但他自有投机取巧之法,别忘了他姐夫可是文物考古部门的领导,主管野外古迹发掘与保护工作,管辖多个考古工作队,也经常被抽调到全国各地进行现场发掘,那些场合是最容易发现阴界土的。 池木铎只需打个招呼,就能省去游方百倍的艰辛,所以他一直并不着急,早就想好了这一招。 太聪明的人大多有一个缺点,他们能够看穿很多东西,回避不少麻烦,但也缺少了艰苦历练的过程,遇到必须硬着头皮顶上去的情况往往就露了怯。游方也许不适合用聪明两个字来形容,这小子太溜滑了!寻找阴界土这么艰难的事,他根本没皱眉头就把最大的困难给绕过去了。 老师碰到这种学生,往往是既喜欢又头疼。也只有吴屏东那样如春风化雨般的人格魅力,才能在点点滴滴中去感染他,让游方能够真正的自省不回避一些事,另一方面,只有刘黎那种手段更老辣的高人才能够收拾他,让这小子没脾气。 现在的游方至少有一个优点,他修炼不偷懒、遇事肯担当。找阴界土是投机取巧了,但游方准备了一幅画,将主要精力放在炼器与炼境上,并不违背刘黎的本意。假如老头知道了,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当那幅奇特的画打造完成之后,游方袖中携画先从自己的家乡开始,走遍周围的山山水水。师父说的没错,掌握神识之后,人生的境界确实不同,那些从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风景,此刻也有了全新的感受,都拥有了各自的灵性,生动无比。 游方展开神识沿途查探,每到地气灵枢汇聚之地,便展画而坐,以神识凝炼地气灵枢,并与观画的心境交融,这幅画似乎也有了地气感应,虽然很淡,却一点一点在积累、变化。 这是一幅立轴画,大约二十公分宽,展开约有六十公分高,画中山川流水似有数百里之广阔,其实观画与心境有关,你说它有数千里也完全可以,中国大家之山水就有这种妙趣。各种地势或参差、或缓转,或秀丽、或巍峨、或险峻、或幽森,方寸之间包罗万象,这也是游方选中这样一幅画来炼境的原因,它可以收摄各种灵枢地气。 游成元的笔法再妙,不可能超过董其昌,董其昌的笔法再妙,也不可能描尽天真自然,小小一幅画只需点出意境,未勾勒出的细微处神韵,在于游方自已如何去领略。 春节后的黄河沿岸仍是冬天,野外覆盖着雪迹,万物尚未生发,物性蛰藏。游方炼境对此也有深刻的体会,不禁想起了张流冰当初潜伏在永芳堂一侧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当时竟然没有察觉,其收摄神气之心法就是这种物性啊!秘术修行看似神奇,但万变不离世上的本源。 游方虽未学过寻峦派秘传“蛰藏”心法,但此刻却有类似的体验与感悟,这也算炼境过程中一个意外的收获。难怪刘黎要用这种方式来历练他,走遍天下山川,历经春夏秋冬,自己的体悟会更多,很多东西是师父没法直接教的,只能点出入门之径。 蛰藏心法的妙处在于收敛神气,尽量避开高手的神识或灵觉查探,所谓神气普通人看不见也摸不着,有什么用呢?不要误会它在普通人面前无用,既然对高手有用,对普通人的用处就更明显。 假设在一个公众场合,你周围有很多人,你第一眼往往就会注意到某些人,有可能留下深刻的印象,过了很久都不会忘记。原因与一个人的外貌特点、内在气质、言谈举止等综合因素有关,有一个比较流行的词汇叫“气场”。 还有一些人,你则根本不会留下印象,事后别人问你有没有遇见过这样一个人,也根本想不起来。 这些情况是自然发生的,但也可以人为的控制,比如蛰藏心法就有这种巧妙。游方有所体会之后,也无意中在试练蛰藏术。这天他与家人打声招呼到集市上去买东西了,前脚刚出门,后脚小表舅莫言就来找,然后也追到集市中。 莫言在集市中到处打听,有没有见到老游家的成成?结果绝大多数人都说没看见,有人说好像看见了但不敢肯定,还有人反问莫言——成成回来了吗?都是附近乡村的熟人,集市上有大半的人都认识游方,而游方刚才就在他们面前走过,这便是蛰藏术的奇妙之处。 只有几个姑娘很确定的说看见游成方了,游家隔壁老李家的二丫头李小芳告诉莫言,成成哥在集市转了一圈,买了几样礼品,从北面走了。 看来蛰藏术也不是万能的,它在人群中只能回避无意识的关注,却不能直接遮挡人们的视听。假如是极其亲近熟悉的人,比如莫四姑,不论游方如何收敛神气,在集市中大老远就能看见孙子。再假如是一位绝色美女走到男人堆里,就算蛰藏心法再高妙,也会成为视觉欣赏的焦点。 李小芳与游方一起长大,从小对这位邻家哥哥就很有好感,今天在集市上卖货,游方一过来就被她注意到了,对他的行踪是清清楚楚。 游方今天要去莫公河北岸的风景区云踪观去看自己的大舅公正乾道长,顺手在集市上买了几件礼物还有香烛,毕竟是进道观嘛,先烧个香再唠家常。在云踪观住持的静室中,有两位老者在说话,一边喝茶抽着烟,抽的还是软中华。 其中一人穿着道袍,插着发簪留着长须,很有几份仙风道骨的味道,正是此观观主莫正乾,另一人穿着团福百寿纹绸棉褂,看面相很像一位学者,隐约透着几分高深莫测,是游方的五舅公莫正金,就是从小教他风水送他罗盘的那位。 莫正金:“大哥,让成成去接这笔买卖,合适吗?莫言嫌那个地方太邪乎了,不肯去。” 莫正乾:“你儿子是这几年日子过的太舒服了,他连附近的生意都接不过来,哪肯那么远跑到南方去冒险?但是干风水师这一行,真正想起身价,还是远来的和尚好念经啊。” 莫正金浅笑道:“你一个道士,怎么说起了和尚?莫言不愿意去,你说成成能应付的了吗?” 莫正乾:“五弟啊,你可别小看成成,他比你儿子强。” 莫正金叹了一口气点头道:“成成是我从小教出来的,心里当然有数,否则样式雷的老盘子也不能送给他,但听说他这几年并没有靠看风水混饭吃,四妹家传的那一套就够他混的,就不知他能不能处理的了这种事情?毕竟没经验。” 莫正乾:“你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能镇得住场面,况且这次鸿彬集团的手笔很大,同时请了三个人,还有五台山的野树大和尚与青城山的周洪道长,成成可以跟着人家学点本事。” 莫正金点了点头道:“报酬给的虽不多但也算高了,成成这个年纪,该攒点老婆本了,在外面大城市买房子娶媳妇,如今都是不小的开支啊。” 莫正乾:“那是四妹家操心的事,你跟着起什么哄?成成没什么字号,所以也不怕砸了招牌,像这种事情,莫言就不肯沾手了。……我真的很奇怪,五台山的野树大和尚为何要蹚这趟浑水?他已功成名就,犯不着冒这种风险,万一又出状况,跟头可就栽大了。” 莫正金:“可能是事主给的钱能打动他吧,数目肯定不止成成拿的这十二万,或者真的是慈悲心肠发作了。……这种事情可得小心,既不能让自己沾了邪气,也要尽量解决事主的问题,有多大本事就用多大本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咳嗽。正乾道长赶紧把翘起来的腿放下端正身姿,将手中的烟掐灭,又将桌子中间的烟灰缸推到了莫正金面前,然后就听见门外有人笑道:“大舅公,五舅公,你们两位长辈编排我什么呢?” 莫正乾又翘起腿道:“是成成啊,快进来,怎么不去同学家窜门,跑到我这里来了?” 游方笑嘻嘻的推门道:“来拜年,顺便要压岁钱,五舅公也在,那就更好了。” 莫正金拉过一把椅子道:“你来的正好,我与你大舅公正在商量,给你一摞压岁钱,攒着将来娶媳妇。” 怎么一回家,长辈们都爱提这茬?过完年又长一岁,但按周岁算的话,等过了五月才二十二呀,现在连法定结婚年龄都没到。游方眨着眼睛问:“多厚呀?” 莫正乾:“不多,只有十万出头。” 游方吃了一惊:“这还不多!大舅公,你不是给人扶乩把自己绕迷糊了吧,啥时候变得这么大方?我以为你能给个千八百块就挺了不起,进道观只有掏香火钱的,没想到我还能带走这么多。”随即又反应过来道:“我在门外听你们说,要鼓动我接一笔生意,这十万难道是酬金?” 莫正金:“你听见了?我们正在商量这件事呢,莫言去找你了,找到没有?” 游方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礼物道:“我出门买了点东西,就直接到这里来了,没碰见表舅,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家请人看风水,出手这么大方?” 莫正乾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招手道:“别着急,我先给你看一段视频,这事你接不接,看完了再说。”接着又长叹一声:“就算不是生意,风门也得有人去看看。” 大舅公从抽屉里掏出一台笔记本电脑,如今的道观住持也用上现代技术产品了,打开之后调出了一段视频,让游方坐在自己的旁边观看。看着看着,游方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段视频太诡异了,很显然是某栋楼中的监控录像,光线背景很暗,画面有点发绿,记录时间是早上五点前后—— 有一位年轻女子,披头散发穿着睡裙光着脚,推开一扇门走入楼道中,微低着头眼睛似闭非闭,身形摇晃走的非常不稳,加上录像镜头有些闪烁,看上去简直是在飘。从场景推断,这个人刚才应该在睡觉,而现在好像迷迷糊糊没睡醒,也有可能是在梦游。 这女子一出门,左手臂突然往右一甩,上身也一耸原地转了过来,就似突然被人拉了一把,然后摇摇晃晃向前走去,在前方不远的楼梯口踉跄了一下,又是很诡异的一转身,然后消失在楼道中,前后不超过十秒钟时间。 神识再高明,也不可能通过一段不知明的录像查探地气,但世上大多数风水师看风水,并不是依赖神识或灵觉,而是直接看场景推断。见此情景游方自然就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感觉,仿佛那里的戾气好重,简直已凝炼成形。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能够直接侵袭人的元神,用最通俗的话来说,就是闹鬼撞邪了! 一旦凝神关注,高明的风水师自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游方的后背直冒凉气,下意识的伸手擦了擦额头,长出一口气问道:“这个姑娘,后来怎样了?” 莫正金道:“高坠死亡,而且已经不是第一个了,听我慢慢告诉你。” 监控录像中的地点是一家工厂的宿舍,从年初开始,这家工厂就发生了员工离奇自杀案,第一起自杀案迄今为止调查结果还不明确,警方只排除了他杀嫌疑。然后诡异而凄惨的事件接踵而来,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人自杀,出现在不同的地点以几乎相同的方式,已经快十起了。 一开始厂方只是低调处理,以为只是偶发事件,但后来情况越来越严重了,事态已难以控制。工厂内部几十万员工人心惶惶,外界的舆论也渐渐沸沸扬扬,说什么话的都有。假如不是这种事件不适合在公开媒体上宣传报道,也不方便往迷信灵异方面去联想,早就不知会闹出多大动静了。 到如今实在压不住了,必须设法制止,但这种事怎么制止?这是台湾鸿彬集团控股的一家合资工厂,无论是为了安抚内部的躁动,还是为了平息外界的舆论,或者就是报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控股方鸿彬集团的高层终于决定请“高人”作法化解“凶劫”。 他们心里也没底,但是为了安抚人心也是做给外面看,同时希望能起到效果,一下子就请了三个人。 第一位是五台山的野树大和尚,这位僧人很有名,称得上德高望重。现在有很多人议论厂房宿舍出事是因为怨灵不散,那就请一位高僧来超度,也算是平息员工的不满,哪怕是仅仅起到心理安慰作用也好。 第二位是青城山的周洪道长,这位道士在公开的场合声名不显,但在“业内”却很有影响,经常做一些“收鬼捉妖”的法事,据说很有本事。这些事自然不会现于媒体报道中,这次是通过“内部关系”请来的。 既然民间有议论是闹鬼,假如和尚超度不了的话,就请道士来收掉,算是有备无患了,让旁观者也无话可说。 第三位计划请一位风水大师,来看“风水”破“煞局”,因为有太多的人议论是厂房的风水有问题,南方特别是香港、广东一带,很多人尤其信这个。但奇怪的是,凡是民间知名的风水师,不论是内地私下活跃的还是港台公开挂牌营业的,不论是真有本事的还是忽悠人骗钱的,都拒绝了鸿彬集团的邀请,不接这一单生意。 原因也不难理解,民间的种种议论就算没有现于公开的报道,但影响已经相当大,除了在广州陪美女逍遥的游方之外,风水“业界”几乎没有不知道的。不论功夫真假,这些人平时无一不摆着高人的架子,有骆驼不说马,有牛不吹猪,仿佛哪个地方的风水有问题,一出手就能解决。 不论风水是否有问题,不论问题有没有解决,事后也可以说自己搞定了,反正外行人也不懂,而且事主大多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花钱买个心安罢了。但这一次的事情很难办,万一跑去忽悠了一顿风水,后来又出事了,那可是栽了大跟头,往后恐怕会身价大跌,能不能继续接生意都两说——毕竟是人命关天。 风水师是江湖人,是要做生意的,犯不着冒这种砸招牌的风险。而出家修行人不一样,做事讲究结缘而且对生计的影响很小,顾虑要小的多。但对于五台山野树大和尚这种功成名就的高僧来说,出手也是有名誉风险的,万一去超渡了,事情却没解决,恐怕会影响他的声望说不定会连累到庙里的香火,甚至也可能连累佛教界的社会形像,所以莫正乾感到有些意外。 外商企业行为,只要不违法,政府也不好干涉。但有名望的风水师一个也请不来,这件事不能单纯看作一种“法事”或封建迷信活动,也是企业的公关手段之一,不能随便请个人乱对付。有人就想起了当年在省港一带闯出字号的“风水大师”莫正金,请已经回乡赋闲的莫正金走一趟,也算给集团高层以及外界一个交待。 八十六章、真正的风水 八十六章、真正的风水 莫正金年事已高而且赋闲多年,早就不想沾这种凶邪的事情了。但他本能的觉得风门中还是应该有人去看一看,不论问题是否出在这一方面,哪怕尽一尽地师的本份也好。莫正金问儿子莫言,结果莫言直摇头,坚决不愿意去,但又不愿意看老父亲失望,于是推荐了游方。 莫正金让儿子去找游方,但自己心里也没底,跑来找大哥莫正乾这位惊门高人给算一算,成成能不能接下这个活?两人正在讨论,游方自己上门了。 游方听完之后也是眉头紧锁,他明白那些知名风水师包括表舅莫言为什么一个都不去,其实谁去都一样,哪怕是自己的师父、当代地师刘黎,也照样得认栽! 一个事件,换一个角度想结果可能不一样。中国的自杀率大约是万分之二点二,这已经是好几年前的数据了,而且统计的并不完全,在国际上并不算高,但也不算很低。鸿彬集团所属这个工厂是一个国际超大型的代加工基地,总计有四十多万员工,相当于一个小县市的全部人口,从概率上来说很难回避某些事件的发生。 一个再高明的风水师,也不可能通过某工厂的风水局,改变整个社会的平均概率事件。就算风水有问题也能解决,也很难保证今后不会出现类似的概率事件。在江湖上混的谁都不傻,转念就能想到这一节,摆明了要砸招牌的事情,谁会去做呢? 但是用社会统计学的数字,不能解释鸿彬集团工厂的现象。中国的自杀率,农村明显高于城市,女性明显高于男性,有稳定职业的年轻人群体的自杀率相对低的多,而且原因大多是感情纠纷。在同一个地点,类似身份的人,以几乎相同的方式自我了断,事件出现的如此密集,绝对回避不了环境诱发的因素。 风水的精髓,就在于人与环境之间的互动,这种相互影响可能是和谐的,也可能是恶化的。最著名的类似事件曾发生在美国,吴屏东教授在课堂上讲过这个问题,还播放了三维立体投影课件,关于美国的两座桥―― 第一座是举世闻名的旧金山金门大桥,横跨北加利福尼亚的金门海峡,悬索结构,巨大的高塔有两百二十七米,桥长两千多米,桥面宽二十多米,离海面高度有六十多米,建成于一九三七年,是世界桥梁工程史上的奇观之一,雄伟而壮丽。 但是自金门大桥落成之日起,先后已有一千三百多人在此投海自尽,平均每年超过两位数,高峰时每年有近百人。 还有一座桥没有金门大桥那么有名,是西雅图的奥罗拉桥。桥面高约五十米,横跨一个淡水湖,自从它建成之后,已有二百三十多人在这里纵身一跳,最近十年内就有超过五十起。这两座桥相隔遥远,一座跨海一座跨湖,但它们的结构按照风水局的观点,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首先视野极其开阔,风景很美很壮观,人站在它上面,恍然乎会觉得自己很渺小,有一种忘情于天地之间的感觉,假如就是为了看风景,确实相当震撼。另一方面,它悬在空中,且过于细长的凌空钢结构总带着轻微的震颤感,会让人无意中感觉脚下空虚不稳,心理上也会觉得无依无靠,尤其是一个人独自站在桥上时,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假如在心情非常开朗乐观时,站在桥上可能会很惬意的欣赏风景,但假如带着失落、抑郁、焦躁的心情独自来到这里,却很难得到舒缓,环境甚至会给人造成一种强烈的暗示――纵身一跃,什么都解脱了。 吴老去过西雅图,也亲自登上过奥罗拉桥,因此从建筑风水角度讲解的十分具体。但在游方看来,还有另一层讲究,那两座桥的地势很类似,其中有一端的陆地坡面非常陡峭,以很大的落差延伸到水面中。山阳水阴陡然过渡,阴阳之间的地气扰动也异常剧烈,如果恰好站在水陆交界处的上方桥面,一旦出神很容易有一种恍惚感。 心中一些微小的情绪,受到环境的强烈的暗示会莫名的放大,不仅仅是身体能感到脚下的桥在轻微的震颤,元神也容易受到地气扰动的侵袭。 当连续的事件出现之后,环境给人的暗示作用就越来越强烈,很多人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这一事件,只要他心中有那么一丝念头,仿佛就像着了魔一般,很容易做出类似的行为。从风水上讲,这个风水局的煞性会越来越重,简直到了凝炼成形的地步。 听说西雅图市政府已计划花费五百万美元在奥罗拉桥上加装近三米高的封闭护栏,以防止类似事件继续发生。而金门大桥也有加装封闭护栏的计划,但是工程预算远远超出了奥罗拉大桥,至今也没有明确落实。 有不少美国团体提出异议,认为花一笔巨资装护拦,还不如加强社会心理干预与辅导,解决人们存在的心理问题。――西方很多人迷信于这一套,它也确实有些效果,但在游方看来,这与加装护栏完全是两回事。 心理干预与江湖疲门唤魂术差不多,而且还不如唤魂术那么直截了当。它能够解决一些心理问题,但解决不了产生这些心理问题的社会根源,民众心理压力总是存在的。很多人原先可能根本不会想到轻生,心理问题也远没有那么严重,是受环境因素的强烈诱发而导致。 就像马路上有一个大坑,不把它直接填上,而是呼吁将填坑的工程费,用在加强司机的视力保护上。听着彷佛有道理,司机的视力也需要保护,但事情这么论,就是一种扯淡式的表演秀。放着那么明显的一个风水煞局不去破,至少在地师看来,是不负责任的。 当人们用一套东西遮住自己的眼睛时,就是一种迷信,美国人有美国式的迷信。 而鸿彬集团工业园区的具体情况,与美国那两座大桥显然不一样。从原理上来讲虽然都可能包含环境的因素,但那里人群密集,是几十万人在一起生活、工作的场所,从建筑、地势角度就算有问题,而风水真正的含义是环境,在那种环境中最重要的因素是人! 按游方的推断,应该是人的因素起到了最主要的作用,那情况就复杂了。它可能涉及到工作环境,劳动强度,公司制度,企业文化,经营理念,管理方式以及相关的社会大环境等各种方面的原因。一个风水师不可能通过一场法事去改变这些问题,虽然它就是最重要的风水,却不是大多数人所理解的风水。 这种问题,在当地很多类似的工厂中都可能存在,有些地方可能比鸿彬集团工业园还要严重,但由于人口规模的原因,没有这么大的概率集中爆发。一旦同样的偶然事件连续发生,环境中就会形成连续的强烈暗示效果,所谓看不见的煞性会越来越重,直至神识可清晰感应的程度。 究竟是不是这样,要去了才清楚,以游方的性格,遇到这种事通常绕着走是不会沾手的。但是大舅公再问他愿不愿意接这单生意时,游方看着电脑屏幕面无表情的点头道:“我去,但不能以游成方的身份去。” 五舅公莫正金,这位年迈的风水大师神情很欣慰,轻轻拍着游方的肩头道:“好孩子呀,谢谢你,了结我一桩心事,你要是像莫言一样不肯去,我也没办法。……这不仅是生意问题,钱可以从别的地方赚,但既然学了风水,遇上了这种事,还是去看看的好。” 游方也叹气道:“其实我很清楚,去了也解决不了大问题,但如果不去的话,有负一位尊长的教导,他老人家如果还在世的话,一定会去的。本来我想管也插不上手,现在人家花钱来请,就借这个机会有多少力尽多少力吧。” 莫正金纳闷道:“一位不在世的尊长,你不是说我呀?” 游方:“不是说您老,当然了,也要多谢您老的教诲!……鸿彬集团究竟给多少钱呀?” 莫正乾:“听上去不少,但对于这件事来说还真不多,给你这个风水师的肯定没那两位出家人多,十万做法事的报酬,另外车马费、法器置办费两万,共计十二万。而你只需要买一张机票,反正也要回南方,十二万等于全到手。” 莫正金补充道:“本来是请我这个乡下老头的,给这笔钱已经不少了。……你要去的话,准备以什么身份?” 游方:“身份已经有了,叫梅兰德,今年二十六,剩下的,您老看着包装吧。” 莫正金点了点头:“你放心好了,我会找你七姑商量,材料和事迹都会编好,你要什么证书都有,等到了地方你就是海外华人圈中归来的、年轻一代风水奇人。” 游方笑了笑:“这种事情查无实证,出入境记录都没有。” 莫正乾道长摇了摇头:“在国内做这种事情,查无实证又怎么样?神秘一点更好。莫正金老先生大力推荐,业内几位知名风水大师一致称赞附议推举,就足够了。” 告辞之前,游方又摇头道:“梅兰德这个字号,恐怕会砸在这件事上,但那家公司这件事做的也扯淡,以为这样就能解决吗?” 莫正乾也苦笑:“一请就是僧道俗三个人,简直像演戏一样,但这与你没关系,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游方又问莫正金:“五舅公,您老还有什么吩咐?” 莫正金沉吟道:“既然你存了废字号的念头,就别管别人怎么说了,至于风水,你怎么学的就怎么用,在这件事上就算负责。” 游方点头:“明白了。” …… 鸿彬工业园邀请风水大师到达的时间是正月十五之后,那时所有的员工早就结束休假回厂上班了,这场法事明显带有公关的痕迹,否则会暗中悄悄的进行,而不是公开让人们都知道,表面上却又故意不大做宣传。 在家里又待了一周,正准备动身去洛阳,乘机南下到鸿彬工业园所在的城市,广州突然有人来电话了。游方在白马驿把号码给换了,连手机用的都是另一部,广州那边唯一能找到他的人,就是早就熟悉底细的陈军。 陈军说话都快带着哭腔了,有一连串的语气助词:“游方啊,你回来吧,我快受不了啦!谢小仙那个警察是你招惹的,你自己搞定她!再不回来我都要跳楼了,要不然就把你给卖了,别逼我不够朋友啊。” 游方惊讶道:“怎么回事,她不就是来广州出趟差吗,过年还不回去?” 陈军:“你一走,她就来了,第一天就让林音领着她去了你住的地方,结果扑了一个空。后来我和林音回湖南了,她也回北京了,没想到刚过完年又来了,真够敬业的!这朵警花不好惹呀,查出了我在北京的案底,有把柄捏在她手里,又要我说出你的底细。” 原来谢小仙春节后又到广州,仍然是配合广州警方协同办案,回北京的这段时间,顺手查了一下陈军的案底,结果吓了一大跳,这小子有五次在色情场所被抓现形的经历!他是游方的朋友,那么游方……? 谢小仙又动用公安系统的网络去查游方的案底,一无所获,却发现了另外的疑点。她只查到游方这个身份证曾在北京一家四星级饭店登记住宿,晚上登记第二天早上结账走人,这不明摆着是嫖娼吗?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生气,一气之下又去追查,结果却啼笑皆非。 游方的身份证不是假的,按号码查询,世上还真有这么个人。在陕西与河南交界处的一个偏僻山村,真有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子叫游方,身份信息也完全吻合。但此人是个先天性痴呆啊,原名叫游二小,四年前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家人跑到乡派出所给他改名叫游方,办了第二代新身份证。 偏僻的山村,一位一辈子都不可能走出山的先天性痴呆,假如不是谢小仙花了大气力,甚至违反纪律去查游方的来历,谁也不会注意到这种事与这种信息。 谢小仙为了确认“游方”的身份,以协助案件调查的名义直接把电话打到了当地的乡派出所,要他们核实游方这个人的情况。小小乡下派出所的民警也是一头雾水,那个二傻子除了能帮家里干点简单的农活,成天就是坐在村头傻笑流口水,他能犯什么事,还惊动了首都警方? 谢小仙得到反馈消息,解释说查案时同名同姓,可能是搞错了,感谢对方的协助云云,同时心里也明白游方这个名字不是真的,“小游子”用的是一张真正的“假证”。 本来这种闲事不必管,可谢小仙按捺不住的想查个究竟,于是私下里一再追问陈军。陈军有把柄在她手里,本无所谓,警方早就处理完了,谢小仙又不能再抓他。但陈军自我感觉在林音面前的形像已经太完美了,他害怕谢小仙在林音面前戳穿他的原先面目,所以实在没招了才给游方打了个电话。 游方也是一脑门的官司,谢小仙对他的“兴趣”显然是过了头,也许对于一个警察来说,侦破迷局就是一种潜意识的爱好,更何况是生活中出现的一位谜一般的人?他想了半天才答道:“陈军,你是想要我杀你灭口,还是你想杀谢小仙灭口?” 电话那边的陈军一张脸都快成苦瓜了:“什么灭口不灭口,说的怪吓人的!你就别开玩笑了,快出个主意吧,要不然就自己回来搞定!” 游方:“你慌什么,才多大点事?我先问你几个问题搞清楚状况,第一,谢小仙有没有劝你离开林音?” 陈军:“没有啊,林音遇到的事情还有我和林音的关系,她都清楚,也管不着,就是私下警告过我,不许骗林音……” 游方:“行了,第二个问题,依你看,她和林音的关系怎么样?” 一提这茬陈军就火大,提高声调道:“林音朋友本来就不多,出了事之后,除了我们,帮她的就只有谢小仙了,关系能不好吗?……她到广州出差,不花公费住宾馆,却住在林音家里,我都不好总去找林音了,你知道的,我这人见到警察总是有点打怵。” 游方:“原来你是为这个抱怨?是林音自己请人家住她家的吧?又不是常住,你这段时间不去林音家也好,就当小别胜新欢了。” 陈军:“别乱用成语,是胜新婚!在说你的事呢,谢小仙抓了我的把柄,追问你的底细,你说我倒霉不倒霉?” 游方笑了:“我才倒霉呢,交友不慎!实话告诉你,以我对那位警察阿姨的了解,你那点破事她应该早就告诉林音了。现在的状况,是林音不计较过去的事,甚至都没在你面前提这茬。既然如此,你还怕谢小仙威胁吗?” 陈军愣了愣:“也有道理啊,但你敢肯定吗?” 游方:“六扇门敲打人的那一套,你不懂吗?我当然可以肯定,不信你找个机会单独试探一下林音,不就全清楚了?我发现你怎么有点变傻了,难道传说中恋爱,真会影响智商吗?” 八十七章、外来的和尚 八十七章、外来的和尚 陈军放下电话就请假离开公司去了林音家,谢小仙白天上班当然不在。中学还没开课,林音在家,见到陈军有几分意外,惊喜的问道:“今天怎么没上班?” 陈军:“出来跑外勤给客户调试软件,结束的早,就过来看看你。” 林音:“累了吧,我给泡壶茶,你坐下歇歇。”她在茶几上摆开一套冲茶的用具,拿来一个坐垫,半跪在前方洗茶、温壶、冲水、泡茶,倒茶。琥珀色的铁观音冒着微白的雾气,散发着清雅的茗香,映衬出眼前的女子是如此明媚动人。 如此场景,简直是人生一大享受,百品不厌。陈军拍了拍沙发上身边的地方:“一起坐着喝茶吧。” 林音很听话的起身,绕过茶几与他并肩坐下,轻巧柔荑也给自己到了一杯茶。陈军想问话却半天都没开口,被林音看出来了,笑着问道:“你好像有什么事?” 陈军有些吞吞吐吐道:“林音,你对我真好。” 这话好听上去好傻呀,林音柔柔的一笑:“你到底有什么事,就说吧。” 陈军:“其实有些话,我早想问你……在认识你之前,我在北京的时候……犯过错误,不知道谢警官对你说过什么没有?” 林音愣了愣,随即伸出一只手轻轻掩住了陈军的嘴唇,低头道:“你是指谢警官前几天说的那些事吗?……很久以前的事了,早就过去了,那时我们还不认识。……我知道你是什么人,至少清楚你是怎么对我的。……我怕你尴尬,所以就没提,也让谢警官不必再提了。” 这动作、这神情、这语气,让陈军既感动又冲动,伸手将林音揽进怀中,她只轻轻说了一句:“小心茶杯!“ 感慨呀!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游方说的一点都不错。此刻的陈军几乎忘记了一切烦恼,那个难缠的谢小仙,就让游方自己去伤脑筋吧。 …… 齐箬雪很伤脑筋,坐在办公室里秀眉紧蹙,面前的电脑中有很多资料与数据统计,手边也有一大堆文案,都是关于鸿彬工业园诡异事件的。 鸿彬工业园的事,与这位远在广州的亨铭集团董事有什么关系?鸿彬工业园是台湾鸿彬集团控股,但是广州亨铭集团也有参股,虽然只是一个小股东,但这笔参股却是亨铭集团最重要的投资收益来源之一。 整个鸿彬工业园每年的代加工出口产值高达百亿美元,亨铭集团的股份比例不高,但每年内部分红的绝对数额不小。另外,它还是一个国际超级代加工基地,亨铭集团也有很多转口贸易生意交给这个工业园去做,加工费用低廉,其中转口差价的利润空间很大。 更重要的一点,这个工业园的建筑的一部分,主要是近几年扩建的厂房与宿舍,就是亨铭集团下属的建安公司设计并建造的。当初是通过澳门牛氏企业的关系才拿到的这笔单子,没有直接收取工程费用,而是作为参股出资,这笔买卖对双方都很划算。 从去年初到现在,鸿彬工业园区的多起高坠意外事件,其中有六起就发生在亨铭集团承建的宿舍区内,占了所有事件的近一半,最近的一起就发生在前几天,连过年都不消停。外界,尤其是港台一带对风水方面的议论非常多,这也会间接影响到亨铭集团。 齐箬雪本人根本不信风水那一套,在白云山亲眼见到梅兰德与牛老谈风水,后来又被梅兰德吓了一跳,对江湖骗子忽悠人的那一套倒是深有体会。 这一次鸿彬集团高层专程从台湾派人,请高人到现场来“作法”,齐箬雪从内心深处是排斥的,但她也清楚这是企业处理危机公关诸多手段中的一环,所以也没有表示反对。鸿彬工业园专门成立了一个危机公关处理小组,齐箬雪作为亨铭集团股东方的代表,也是这个小组成员之一,而且是很重要的一员。 倒不是因为她本人或者亨铭集团本身的地位有多重要,因为她的背后代表了澳门牛氏企业,牵涉到两个大型商业帝国之间的关系。据说牛然淼老先生私下里也在关注这件事,如此一来,若处理的不好,可能会影响到亨铭集团在牛氏企业中的地位――这才是最重要的。 鸿彬集团请人作法这件事,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承受的舆论压力也非常大,尤其是大陆主流媒体对此的非议很多,既有对此类“封建迷信”活动的鄙夷,更多的则是在发表“与其……,不如……”这一类观点。 但是另一方面,内部调查的结果,很多员工私下里除了期望其他方面的改善之外,还是希望企业能举行这样的法事,毕竟是人都会害怕的,哪怕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也算是心理安抚的手段之一。而港台一带的八卦媒体,关注的焦点之一就在这上面,鸿彬集团也必须有所应对,否则坊间传言所具备的、看不见的杀伤力会很大。 鸿彬工业园那边已经发来一份详细的内部资料,五台山高僧野树大和尚正式拒绝了邀请,这让已经放出风声的鸿彬集团有些措手不及,但是野树建议鸿彬集团到辽西大慈行寺请人,结果还真请来了一位,不是长老、住持,而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僧人,法号欣清。 原先的内部宣传策略有所改变,重点不仅放在野树大和尚的推荐上,还要着重宣传大慈行寺在佛教界的地位及影响,这位欣清和尚自幼苦修、佛法高深云云。至于青城山的周洪道长,没出什么变故,将会如约前来。 齐箬雪虽然不是基督徒,但也是在西方受的高等教育,对和尚、道士不感兴趣,由于亨铭集团的关系,她很关注第三位“高人”,也就是风水大师的情况,结果很意外的看见了“梅兰德”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她太熟悉了,一想起那个人,胸前就有点发紧,彷佛是被人攥住的感觉。他果然是个江湖骗子,上次的身份是一位民间收藏家,这次摇身一变,又成了一位风水大师,很有手段啊!――齐箬雪可是亲身领教过。 内部材料上提到此人早年跟随云游海外的数位风水大师学习,出师后在世界各地解决了多起著名的风水灵异事件,在海外华人圈风水业界很有影响力,此次是受多位风水界的前辈联名推举。齐箬雪嘴角一撇暗自冷笑道:“没影子的事情,你就吹吧!”一边下意识在网上查询这位梅兰德的信息――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半年前齐箬雪就查过梅兰德的信息,但是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相关线索,但今天再次检索,却搜出来上百个介绍“风水奇人梅兰德”的网页,各种“事迹”编的有鼻子有眼,有发生在美国的、德国的、埃及的、南美的,反正都是神乎其神很难查证的事情。 大部分是中文网页,简体、繁体都有,还有几篇是英文网页链接,细读之下还能发现一些不引人注意的拼写与语法常见错误,很像是国内编译的手笔,挂在英文网站倒是像模像样很能胡弄人――谁能有齐箬雪看得这么仔细呢? 所有的网页都是新近几天的,其中有些内容自称引用以前的报道或旧闻转载云云,齐箬雪能注意到这些“破绽”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原本就“了解”梅兰德是个江湖骗子。很明显这位梅兰德是有备而来,暗中做足了“前戏”,齐箬雪却有些纳闷,暗骂道:“你这个小骗子,为了区区十来万,下这么大功夫,就等着砸招牌吧!” 知名风水师一个都不来的消息,齐箬雪也听说了,年纪轻轻就能坐稳集团高层位置,她自然也不是白痴,能想明白其中的原因。那帮江湖骗子一个个精明的很,明摆着砸招牌的事情谁都不接,结果偏偏冒出来一个梅兰德。那人应该不傻呀,为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挣这一笔钱? 嗯,也许十几万对于那个江湖小骗子来说,也不算少了,在乡下可以盖一栋很漂亮的小楼,值得走一趟。 齐箬雪一边这么想,不自觉中眉头深蹙。就在这时敲门声传来,还没等她说话,有一人就径自推门走了进来,门外的助理居然没有拦着也没有按对讲键通报。来者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材高大挺拔,国字脸带着微笑甚是俊朗,未着正装服饰休闲而得体,步履从容而自信。 齐箬雪不用抬头看也知道,会这么走进她的办公室的人,只有亨铭集团的老板赵亨铭。赵亨铭是她在英国留学期间的学长,也是她进入这家公司就职的引荐人。他受过良好的礼仪教育,就算在自己的公司,也不会就这样直接闯入下属的私人办公室,尤其是一位女下属。 但在齐箬雪面前却有点例外,他表现出一种过度的亲近与熟悉,仿佛就是做给别人看的。整个亨铭集团上下都以为齐箬雪是老板的情人,虽然从未得到过当事人的确认,但大家对此心照不宣,齐箬雪也无从解释什么。 她的眉头本就是皱的,倒也不用刻意再去装,而且本人的气质就是冷美人形象。赵亨铭早已习以为常,非常随意的在桌子对面坐下道:“这段时间你的工作太辛苦了,人都憔悴了好多,没事不要这么总皱着眉头,会出皱纹的,什么事让你这么操心?” 齐箬雪抬起视线:“还不是鸿彬工业园的事情,需要对你说一声,他们这次请的风水师叫梅兰德,就是上次因为一只打碎的赝品元青花,牛老先生见了一面的年轻人。” “哦?”赵亨铭微微有些惊讶,随即轻松的笑道:“那个江湖骗子有一套,老爷子也觉得他很有意思,这次接了鸿彬集团的买卖?……既然你与他打过交道,事情就好办了,这次去了,私下给一笔钱摆平就是。” 齐箬雪:“请问你是什么意思?给多少钱,又要达到什么目的?” 赵亨铭:“这种江湖人,胃口不能养叼了,但在这个时候也得用着,既然他肯为十二万趟这浑水,我们也给十二万,应该足够了。就列在公关费用的预算中,让财务人员去处理吧。首先第一件事,要让他明确表态,至少亨铭集团承建的宿舍与厂房本身的风水没问题,就算鸿彬工业园的风水有问题,也与亨铭集团无关。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种人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齐箬雪似乎有点为难,但是想了想没说什么,又提醒道:“鸿彬工业园是我们集团的重要投资项目与贸易合作伙伴,如果这场危机处理的不好,对亨铭集团的影响也很不利,重点根本不是一个江湖骗子的问题。” 赵亨铭点头道:“那只是顺手解决的小问题,你既然代表亨铭集团去,当然就要协助他们处理好这一次社会公关危机,不能让牛家那些人看我们的笑话,准备的怎么样了?” 齐箬雪从手边一堆文案上拿起一份摘要递给赵亨铭,上面列的很详细:中国以及鸿彬工业园所在城市的自杀率统计;当地的平均工资情况;同类工厂的薪酬、工作强度、劳动合同签订情况的统计。――这些材料足以说明鸿彬工业园并不存在特别突出的问题,某些方面表现的似乎还很“优秀”。 赵亨铭扫了一眼道:“这些东西,针对政府部门的调查有用,对解决社会舆论危机的作用有限,相信鸿彬集团那边也有详细的准备,也在动用媒体途径进行宣传,但是很难回避类似事件继续发生。你既然去了,必须要做出协助解决的努力,要起到缓解危机、转移公众视线的效果,才算不被动。” 齐箬雪仍然眉头微皱:“我们毕竟只是小股东,无法直接干预内部管理,我会根据现场情况提出一些整改方面的建议。……还有,我从香港请来了英国著名的心理干预专家安琪妮女士,她曾在欧洲从事职业环境心理辅导,对这一方面很有经验,这次将率领工作团队进入鸿彬工业园。” 赵亨铭眯了眯眼睛:“很好,我听说当地工会、妇联等多个政府部门都参与了事件处理,其中就有心理救助人员。” 齐箬雪:“我会注意提醒鸿彬工业园进行协调配合,使他们的工作之间不会发生冲突。” 赵亨铭却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请来的心理辅导专家与当地政府部门的心理救助人员有冲突更好,只要矛盾不在于鸿彬工业园方面,而在于他们之间态度、方法、观点上,特别是集中社会大环境问题上,就应该暗中鼓励冲突。这也是吸引媒体讨论、转移公众视线的一种方式,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齐箬雪沉吟道:“安琪妮女士只是接受邀请,从她的专业角度去解决问题,我不能干预她的专业。” “我没有让你干涉她的专业,只是提醒如果出现了刚才所说的情况,应该怎样去利用。”赵亨铭仍然带着微笑解释,语气一转又道:“快到午餐时间了,一起出去吃顿饭吧,顺便见一见我约好的几个朋友。” 齐箬雪摇头道:“明天就要动身去鸿彬工业园现场了,还很多事要处理,中午就不出去了,你既然约了朋友,那就快去吧。” 赵亨铭:“你何苦让自己这么辛苦呢?前几天开会讨论,其他人都知道麻烦不表态,只有你主动请缨。” 齐箬雪淡淡笑道:“你举荐我担任集团的执行董事,我得对得起这个职位与这份薪水,否则也不能继续呆在这里。” 赵亨铭岔开话题,似是开玩笑般说道:“你这么能干,帮我这多的人,难道还担心会被解职吗?刚才进来的时候,门外你的助理瞅着我偷笑,以为我找你说什么悄悄话呢,结果,你连一顿午饭都不肯赏光。……算了,不打扰你工作了,我去见朋友。” 赵亨铭转身欲走时,齐箬雪突然问道:“亨铭,你对鸿彬工业园的事究竟怎么看?我指那一系列的不幸。” 赵亨铭想了想答道:“我当然不希望看见这种事情发生,站在亨铭集团的角度,我也不希望它发生,鸿彬集团这次应该处理好,我希望它能处理好。” 他走了,齐箬雪看着这个风度翩翩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发出暗暗的叹息。 …… 走出以自己名字命名的亨铭大厦,赵亨铭心中也莫名在暗暗叹息,神情多少有点不甘。整个亨铭集团以及齐箬雪的生活圈子当中,人们都早以认定她是他的女人,是他的忠诚的情人与得力的助手,被他吸引、征服,从英国追随而来,帮他打理亨铭集团的事务。 赵亨铭自己却很清楚,实情不是这样,虽然他认定迟早会是这样,但至少到目前为止,齐箬雪与他并没有任何男女私情,也从未流露过这一方面的愿望。 八十八章、无形的牢笼 八十八章、无形的牢笼 赵亨铭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和他上过床的艺员模特大小明星、各种职业与身份的美女,加起来也有三位数了。他素来以风流有魅力著称,欢场风流对他这种人来说不算什么,与他“正式”闹过绯闻的豪门名媛也有好几位。 赵亨铭受过良好的教育,表面上稳重随和,但骨子里是高傲的,刻意的内敛也掩饰不了张扬的习性。他对齐箬雪感兴趣,直接的说是感“性”趣,但是齐箬雪却对他的兴趣视而不见,这让赵亨铭很有些失落。 他是牛然淼的外孙,亨铭集团的拥有者,投怀送抱的女人不要太多,想追求什么样的女人,只要给点暗示就可以了,从来不需要太主动表达什么。他非常希望齐箬雪成为他固定的情人,齐箬雪应该能看出来,这一点,对于他和她都很有好处。 他不想像追求欢场女子那样追求她,因为身份与意义不一样,除去别的因素,齐箬雪也是一位称职的高层管理人员,是他打理亨铭集团的得力助手,老爷子对她的印象也不错。对于赵亨铭来说,齐箬雪的价值,远非单纯的卧室玩物可比。 事业上的得力助手,在生活中也能成为属于自己的女人,这才是最完美的,齐箬雪难道不明白吗? 她已经二十七了,在英国的时候,也交往过男友,如今怎么就对自己做出无动于衷的样子呢?难道是想证明什么,还是有更高的期待?无论如何,周围的人们早已将她看做是只属于自己的女人,他也在等着她投怀送抱的那一天。 …… 游方下了飞机顺着人流前行,他穿着一身米色立领装,似是中山装的样式却微带收腰,显得人非常挺拔精神。穿这种衣服身材一定得好,尤其是身姿得端正,否则会不伦不类。而且成年男子穿一身浅色外衣,气质上也有要求,神情一定要自信从容不能游移闪烁,否则会显得过于阴柔。 他的上衣前襟镶着与衣料质地完全一样、造型非常别致典雅的盘扣,离得稍近才能看清,古典与现代风格完美的融合。这衣服是兰晴设计的,找专门的裁缝按画好的样式做的,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既然要装扮成海外归来的年轻一代风水奇人,装束也得符合这个身份。 形容走出机场的游方,一个字――帅,两个字――有派,三个字――好气度。 他远远就看见出口处很多举着各式牌子的接机人,其中有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女子,穿着一身职业装,长得倒也眉清目秀,手里拿着一张a3打印纸,上面有“梅兰德”三个大大的黑体字,应该是鸿彬工业园派来接他的。 那位姑娘老远就看见了游方,眼神中仿佛有一个惊叹号,特意向他举起打印纸示意。她不认识梅兰德,但一眼看见游方,下意识认为这人应该就是梅兰德,甚至隐约有些期望。很好,游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单手提着包走了过去,一面招手点头微笑示意。 “我就是梅兰德,请问小姐,你认识我吗,那么远就冲我挥手?”游方来到近前,笑着问那位姑娘。 “虽然没见过面,但是一眼看见,感觉您就应该是梅先生,看来我的直觉没错。……我叫吴琳琳,是齐董事的助理,齐董事就在外面等着呢,梅先生,请随我来。”吴琳琳与他握手,不知为何,脸上微微有点发烧。 齐董事是谁?不认识,想必是鸿彬工业园来接自己的人,规格还挺高啊?有助理接站,还有高层领导恭候。游方没问什么,跟着吴琳琳走出接机大厅来到露天停车场。前方不远有一位冷艳女子下了车,看着游方点头,脸上微微带着礼节性的微笑,神情却有些复杂,正是齐箬雪。 游方的第一反应,想拎着包扭头回飞机上去,身边的吴琳琳却介绍到:“这位就是我们亨铭集团的执行董事齐箬雪小姐,也是鸿彬工业园危机公关领导小组的成员,特意来接梅先生的。” 游方的反应也挺快,随即上前一步伸出手来,带着惊喜的笑容,语气不卑不亢:“半年不见,齐小姐更加风采照人!……只是鸿彬集团的事情,我没想到齐小姐也会参与。” 齐箬雪虽然早就知道来的人是“梅兰德”,但刚才在车里一眼望见,眼神也是微微一亮,心中暗道:“这个小骗子形象很不错呀,单看人的外表,欺骗性简直太强了。可惜啊,这样一个人,并不是没有本事,干点别的什么不好,怎么偏偏是个江湖骗子呢?” 见他主动伸手,齐箬雪冷淡而礼貌的伸手相握,还好,梅兰德也只是微微握了握也就松开了。齐箬雪道:“兰德先生的变化倒是很让我吃惊,你真是干一行像一行。” 游方没有理会她的弦外之音,笑容可掬道:“齐小姐过奖了,人就应该处理好每一个身份该做的事,我为此而来。” 旁边的吴琳琳张大嘴道:“齐董,原来你们认识啊?难怪您会亲自到机场来接,为什么不早说?” 游方笑着替她答道:“去年在广州,曾有过一面之缘。” 齐箬雪面容一肃,冲吴琳琳道:“上车!”又朝游方道:“兰德先生,您也请上车吧,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路上说。” 吴琳琳开车,齐箬雪这一次没有坐在前面副驾驶位置,而是坐在了游方的旁边,但却没有什么亲近的意思,这辆车的后座是带扶手的设计,她放下了后排座椅间的扶手。 “兰德先生,今天我特意来接你,是想请你帮一个忙。”齐箬雪还是这么称呼游方,语气中有几分戏谑的意味,仿佛在说――你的江湖骗子身份,我心中有数,就不揭穿了。 游方:“哦,不知我有什么地方能帮到齐小姐,您家风水有问题吗?” “有些情况,兰德先生恐怕还不了解,亨铭集团在鸿彬工业园也有投资……”齐箬雪不兜圈子,直截了当的说明了来意,最后道:“鸿彬工业园给您的报酬是十二万,这里也有十二万,算是亨铭集团的一点心意。” 冷美人带着翡翠戒指的手,递过一个白色的信封,小小的信封自然装不下十二万现金,里面应该是支票或银行卡一类的东西。游方却没有接,侧过脸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齐小姐,我只是接受邀请,从风水角度去解决问题,您不能干预我的专业。” 这句话听着怎这么耳熟?装,你就装吧!齐箬雪心中暗骂,表面上却很客气的解释道:“我没有干涉兰德先生专业工作的意思,只想请您在对外界宣布结论时,能够说明鸿彬工业园的风水问题与亨铭集团承建的设施无关。” 游方却不动声色的反问道:“假如在风水方面,真的有问题,又应该怎么办?您很清楚,这是我的专业。” 什么意思,想借机敲诈吗?齐箬雪尽量温和的解释道:“如果你认为风水有什么问题,尽管对我指出,能解决的,我们都尽量解决,但是对外宣布您的结论时,不要对亨铭集团产生负面影响。” 齐箬雪在游方面前已经是退让了一步,按赵亨铭的原意,给十二万绝对将这个江湖小骗子摆平了,哪用得着多罗嗦!但是齐箬雪与游方打过交道,不论心中如何轻蔑,也清楚这个人不太好对付,甚至隐约有点怕他。 游方笑了,笑容中甚至有几分轻蔑:“齐小姐请放心,我来就是从风水的角度解决问题,期望能尽量阻止这样的悲剧,既然收钱接了这笔生意,不想与任何人为难。亨铭集团的建筑不论有没有问题,若有问题该怎么解决,我都会说清楚,至于怎么解决、怎么对外宣传,那是你们的事情,我不会、也不能做主。” 他是真的轻蔑,心中甚至在冷笑,这帮人平时高高在上,只顾着自己的地位与利益。当那些给自己带来这一切的人们发生悲剧时,第一念想的却是怎样与自己的地位及利益无关。若是齐箬雪第一句说:“假如鸿彬工业园的风水真有问题,请兰德先生尽量解决,减少悲剧的发生。”然后再委婉提出其他的要求,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性质也是不同的。 齐箬雪当然读懂了他的神情,不禁有些恼怒,但又发作不得,也在心中暗叹这事做得确实不够光彩,连一个江湖骗子都会嘲笑!她突然想起“梅兰德”刚才的话为何会那么耳熟,自己昨天在赵亨铭面前谈到英国心理专家安琪妮女士,也说过几乎一样的话。 齐箬雪倒不是存心如此,只是站在亨铭集团的角度完成赵亨铭交待的事情而已。刚才之所以有那种态度,也是因为心中早就认定游方是个江湖骗子,结果人家做事倒挺认真,真是干什么像什么。 她的神情有些尴尬,但随即恢复了一贯的冷傲,带着同样轻蔑的神情道:“兰德先生误会了,这只是亨铭集团对你远来辛苦的一点酬劳,既然已经答应了刚才的要求,接受报酬是应该的,我不过是经手而已。” 游方的轻蔑是对事的轻蔑,齐箬雪的轻蔑是对人的轻蔑。游方当然知道为什么,也清楚对方在心中怎么看他,倒也不生气,看着这位冷美人反而觉得有几分可爱了。――无论是谁,找上门非要送十二万,都会有几分可爱,更何况是一位美女呢? 有钱赚当然好,但游方不打算现在就收,否则有些事就不好做了,反正也不怕对方反悔,于是笑着摆手道:“齐小姐何必着急呢?我不习惯什么事情都没做之前就收酬劳,假如这里的事情结束之后,齐小姐觉得符合要求再付钱。假如你给这笔酬劳就是让我什么都不必做,按你的要求说一番话而已,那我现在收钱就走,您自己将那番话转告鸿彬工业园好了。” 既然如此,齐箬雪也没有再坚持递过信封,想想也是,要等对方做完事情再付钱才合理,而自己太着急了,只想着早点打发了这个江湖小骗子。 说话间轿车已经穿过郊区来到城市边缘的鸿彬工业园,说是工业园,其实就是一家超大型公司的生产基地,范围有几平方公里,居住着超过四十万员工。齐箬雪的车有专门的通行证,门卫远远看见就打开了电控大门。 仅从表面看,厂区的环境不能说不好,既整齐又整洁,丝毫没有杂乱污浊的迹象。游方坐在车里,暗中展开神识查探沿途地气,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到最后,甚至脸色铁青。 这里的地气有什么毛病?刚进门的时候,神识感应是一点毛病都没有,假如只停留在任何一处,这里的地气是没有问题的,虽不算很轻灵但至少没什么大问题。但是车走过一排排的厂房与宿舍,游方就感觉到不对劲了,场景变换中非常非常的不对劲! 可以打个比方,假如你做了一梦:早上一觉醒来,睡在一间整齐的卧室里。起床之后,旁边有一间整洁的卫生间。洗漱之后推门出去,有干净的厨房、收拾好的工作间。到此为止,没有任何问题,不论你是疲惫还是清醒,环境至少不会导致精神状态的异常,但这个梦继续下去就可怕了―― 从工作间打开门出去,走进的还是那间整齐的卧室……一切仍然如此,周围好像有人又好像没有人,就算有人,也仿佛是与自己一般的影子。如果不能在这个梦中醒来,未尝没有疯掉的可能。 鸿彬工业园的地气,最大问题就是缺乏应有的生机灵动,这么大一片区域,几十万人,简直是难以想象的! 风水上所讲的生气,是一种动态的概念,包含孕育、生发、绽放、敛藏中运转的生灵之气,越旺盛灵动,则生机越足。同样的道理,人越多的地方,则生气越盛同时也越杂乱,这就是游方曾借助火车站隐藏形迹的原理。 尘世中人气旺盛必然杂乱,不仅与人多有关,也与人们不同的心态以及情绪有关,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多姿多彩的,不同的人,就似山野中的草木,只是人的生气比一般的草木要强烈的多。但这个工业园是例外,这么大范围的环境却几乎没有生机灵动的变化,游方的感觉就似一条鱼快要窒息。 假如他真是一条鱼,这感觉不是被抛上了岸,也不完全像游入一潭死水,而是在一条透明管道中随着水流周而复始,虽然在游动,却只能毫无选择的向前,很累,很迷茫,甚至是恐惧。――神识对地气的感应是一种很玄妙的概念,勉强只能这样形容。 这里的地气,当然与地形以及建筑格局有关,但这种环境下最主要的因素,还是人气交织所形成。鸿彬工业园的风水果然有问题,与游方原先的推断一样,主要出在“人”身上。 如果一定要在地形与建筑方面找出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一片地方太大了,缺乏生机灵动的人气聚拢的太多了,以至于凝炼成一个巨大的风水局,似笼罩周围的无形牢笼。别的地方可能也存在类似的问题,但没有如此凝炼成形的巨大规模,游方甚至在心中暗骂――世上怎会出现鸿彬工业园这种“风水怪物”? 人的因素就复杂了,肯定与工厂的生产管理以及内部制度等诸多环节有关,这是最让风水师头疼的,不好办呐!他虽然早有挣一笔钱砸招牌的准备,但也想尽力解决问题,现在看来,难度太大了,自己不知能起到多大作用? 他们进入工业园恰好是工人午间用餐的时间,路上有很多步履匆匆赶往食堂的人。人虽多却不显杂乱,穿着统一的工作服戴着胸牌,就像一条条顺着无形的管道行动的水流,路上的谈笑声甚至都很少,偶尔才能见到有几个人在小声的说笑。 再往前走经过一片宿舍区,行人明显少了许多,游方的神识感应到明显的戾气与煞气聚集,甚为浓郁凶险,在周围缺乏生机灵动的大环境中非常“刺目”。他的脸色变了变,与此同时,突然察觉到不远处有人以神识触动地气灵枢,略显痕迹便已消失。 这里有高人在暗中活动!会是谁呢?情况不明,游方也不敢太大意,缓缓长出一口气收回了神识。 齐箬雪有意无意一直在观察游方,她发现自从进入厂区之后,这个江湖骗子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变得越来越沉重,一言不发就像在和谁生闷气。等到了这个地方,“梅兰德”突然脸色一变,长舒了一口气。 齐箬雪想到了什么,冲前面的吴琳琳道:“靠边停车!” 吴琳琳很奇怪的问了一句:“还没到迎宾馆呢?”但还是在路边停下了车。 齐箬雪扭脸问游方:“兰德先生,你来过这里吗?” 游方伸手一指不远处某个地方:“我没来过,但那里很可能发生过意外事件,齐小姐应该比我了解。” 齐箬雪的神情有些奇怪,说不清是好奇还是鄙夷:“我也没来过,但我看过资料,能认出来,这里确实发生过意外事件,看来兰德先生事先也做过不少功课。” 八十九章、苦行 八十九章、苦行 游方很有些郁闷,他以神识感应到的结果,如实的告诉了齐箬雪。但在对方看来,这也是事先做好的精心准备、故弄玄虚的手段,游方却没法解释什么,因为在传统的江湖门道中,安门槛的手段也是如此。这个女人很聪明,不愧是大公司的高层,见过世面。 “齐小姐突然停车,那么这一片区域的宿舍以及厂房,就是亨铭集团承建的喽?”游方不想与她多纠缠,开门见山的问道。 齐箬雪面无表情的点头道:“是的,依兰德先生看,这里的风水有问题吗?”她问话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风水两个字咬的特别重。 游方很直接的回答:“有问题,当然有问题!这里的戾气和煞气很重,这些就不谈了,与建筑当初落成时无关,我就谈建筑风格吧。这一片宿舍楼过于整齐了,就像切好的豆腐块,而且在每两排楼之间的东侧边缘,都加盖了一排横向的宿舍楼,使生发之气收束缺乏灵动。我不知道设计者是怎么想的?你家住的小区,不会在两排楼之间朝阳的方向,全盖上这种堵头的房子吧?” 这一片宿舍区的建筑很有特点,南北向两栋并列的楼,一排一排依次排开,然后在每两排宿舍楼之间的东侧边缘,又盖了一栋东西向的楼,只留下两侧不太宽的通道。 中间两横、东边一竖、中间再两横、东边再一竖,周而复始循环排列的十分整齐而拘谨。而在宿舍区的西侧隔着一条路,就是同样整齐的、依次排开的厂房与车间。 齐箬雪眉头微蹙,想了想答道:“这是一种空间优化设计,既能有效的利用占地面积,也能使工人到达相应的车间距离最短,效率最高,最为科学。” 游方笑了,笑容有些冷:“科学?如果是设计蜂巢的话,确实很科学,但这里面住的是人。我就问齐小姐一声,您自己愿意天天住在这种环境吗?” 齐箬雪被噎住了,一直没说话的吴琳琳终于插嘴道:“这是日本设计师设计的,而且也不是齐董主管的项目。梅先生,这在风水上有什么问题吗?” 游方的神色缓和了一些:“任何一种建筑的风水格局都有问题,就看用在什么场合,齐小姐刚才讲的空间优化设计,很多军营以及消防队的营房建造,都采取这种思路,效果很好。但这里是宿舍,应该营造日常生活中的休闲环境,不应该是这样。” 后视镜中,吴琳琳眨着眼睛,饶有兴致的提醒:“梅先生,你没怎么提风水。” 游方很耐心的解释:“谈的太专业,怕你不懂,举一个例子吧,你既然会开车,上过高速公路没有?假如是一段笔直的路,开起车来自然方便,但如果这段路太直太长太枯燥,反而容易出事,除非开车的不是人而是驾驶机器。所以高速公路遇到这种地段,每隔一段距离都会人工加一点弧度或视觉风景的变化,道理就在于此。日复一日的生活,就是一条道路,我很奇怪为什么要设计成这样?” “哦,我听明白了!”吴琳琳连连点头,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也不知她听明白多少。 齐箬雪突然又说话了:“那依兰德先生看,应该怎么解决?如果你提的建议是将宿舍楼和厂房拆了重建,鸿彬集团是不可能接受的,有没有什么其它的办法?” 游方摇了摇头:“鸿彬集团请我这个风水师,只不过花了十二万而已,根本不可能付出那么大代价改变这里的风水局,我很清楚不能提那种建议,其实它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仅仅如此,还不至于导致太多的悲剧。” 齐箬雪眼中有一丝不豫之色,但又忍住了,继续问道:“我想请兰德先生仅仅谈建筑上的风水,这里最重要的问题在哪里?” 游方反问道:“你能否告诉我,这一片宿舍区的设计方案,究竟是谁的要求?” 齐箬雪:“事情发生在我加入亨铭集团之前,当时亨铭集团提供了多套方案,是鸿彬集团选择的这套方案,就是按照他们的要求设计的。” 游方叹了一口气:“假如仅仅是五栋宿舍楼加一个厂房,风水上的问题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假如只是这么一片区域,也不是太大的问题。地气环境本来就讲究有张有弛,才能形成生机灵动的过渡与运转。但整个鸿彬工业园都是按这种思路设计,那就严重了,它的范围太大了。” 齐箬雪微微皱眉道:“原来兰德先生对人居环境有研究,你刚才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我会建议鸿彬工业园在今后的扩建中,要注意人居环境问题,但在现有厂区的基础上,兰德先生能提出什么风水改善上的建议吗?” 游方:“我会提出风水改善上的建议,齐小姐也请放心,既不会过分到无法实施,也不会宣称亨铭集团与此有任何关系。但是所谓人居环境,并不是这里的风水最主要的问题。” 齐箬雪:“那您认为风水上最主要的问题是什么?不要忘了,鸿彬集团请你来,想谈的就是他们所认为的风水,否则直接请一位人居环境专家就可以,何必请你这样一位风水大师呢?”语气中这风水大师这四个字也咬的特别重。 游方又笑了,转过脸冲齐箬雪眨了眨眼睛:“齐小姐,明人不说暗话,你根本就不相信风水那一套,所以我只能从人居环境的角度跟你谈。既然我帮你一个忙,也请你帮我一个忙。” 齐箬雪微感诧异:“我能协助你什么?” 游方的神情仍然似笑非笑:“提供一套鸿彬工业园内部管理完整的规章制度,具体到各个细节,不仅包括生产线上的质量控制等等细则,最好涉及到员工的吃饭穿衣各个环节。”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一位商业间谍?齐箬雪不解的说:“兰德先生要我提供这些,似乎超出了风水师的专业。” 游方摇了摇头:“齐董事,我很清楚你对鸿彬工业园请高人做法事根本就不感冒,而你你恐怕也清楚这里的问题出在哪。刚才不知你留意到没有,那些穿着工作服去吃饭的员工,上衣拉链都在胸口的同一位置。我想问一句,你对此地发生的悲剧是怎么看的?” 齐箬雪沉默片刻:“确实是不应该发生的悲剧,应该尽可能的阻止。” 游方:“既然如此,我们的目的就是一样的。你放心,我对商业间谍这一行不感兴趣,而且我要的那一套东西,本就不是什么商业秘密,只是自己去调查搜集太麻烦而已。这里所谓的国际先进的军事化管理经验,其实既不科学也不先进,我想你心中有数。” 齐箬雪有些意外,英国的心理干预专家安琪妮女士开口要的资料,就是同样的一套东西,没想到这个冒充风水师的江湖骗子也是如此。算了,凤凰既然供了,野鸭子也顺手喂了吧,齐箬雪点头道:“我可以提供,但请兰德先生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游方此刻的笑容倒是很真诚:“谢谢,顺便再问一句,五台山的野树大师与青城山的周洪道长已经到了吗?”刚才察觉到有人以神识触动地气灵枢,会是什么人呢,难道就是鸿彬集团此次请的另外两位高人? 齐箬雪:“野树大师没有来,但他推荐了大慈行寺的欣清大师,两位高人今天上午已经到了,就住在工业园的迎宾馆。……吴琳琳,开车吧,兰德先生还没吃午饭呢。”齐箬雪提到“高人”两个字时,嘴角微微带点笑意。 继续开车前行,吴琳琳还没有忘记刚才的话题,在路上又问道:“梅先生,不,梅大师!你刚才提到有很多军营也是那种设计,也有同样的风水问题吗?” 游方很谦和的解释道:“建筑上的风水局是一样的,人气上的风水不同,因为居住其中的人们信念不一样,指导生活的目标也不同,所以精气神完全是两回事。真正操练有素的军营的上空,生气刚阳浓烈,古代风水师远望地气,就能看出军营中的士气,这不完全是传说。” 吴琳琳瞪大眼睛:“哦,风水原来这么神奇啊!” 齐箬雪心中暗道,真不愧是个江湖骗子,话锋一转就露出了本色,只要给他点发挥的空间,自己这个不明底细的小助理,肯定能被他彻底忽悠迷糊了,说的真是神乎其神啊!口中低喝了一声:“琳琳,好好开你的车!” …… 游方原以为野树大和尚推荐来的欣清,是一位器宇轩昂、宝相庄严、满口禅机的高僧。打听之下却获悉那人是一位二十出头的苦行僧,大冬天也身披百衲单衣,穿着布鞋打着绑腿,面容清瘦不善言辞。而且这位欣清和尚持戒极严,每天日中一食,且过午不食。 对于这种人,游方向来是相当佩服的。也许有人会说欣清如此苦行,却出来行走江湖为人做法事,那一定是出于某种目的装出来的,刻意打扮成持戒精严的高僧形像。但不论是不是装的,此人的定力和毅力都相当令人佩服,不能说没有修为,不信,你也装一个试试? …… 这么大的工业园,当然有各种附属功能设施,车停在了专门招待“贵客”的迎宾馆门前,这里相当于四星级酒店标准,游方以神识查探,此处的地气还不错,在鸿彬工业园范围的边缘,难得感受到一丝灵动而不拘僵。 迎接他这位“风水大师”的人叫段信念,是台湾鸿彬集团董事局主席段德璋的侄子,鸿彬工业园工商注册的正式名称叫“鸿彬科技发展有限责任公司”,段信念也挂着这家公司副总裁的职位,经常在两岸跑来跑去,算是传递消息、代表控股方监督生产经营的一号人物。 这位段总对生产经营并不是很精通,但对内部制度执行监督的态度却是非常苛刻,质检与保安部门都在他的直接控制下,也安插了大量亲信人手。鸿彬工业园很多员工提到这个段总时,私下里给他送了个外号叫“断头催”,其意不言自明。 当轿车在迎宾馆门前停下,吴琳琳说了一声:“到了!”游方却毫无反应般坐在那里没动,脸上恢复了平和中不失高深的神色,看着齐箬雪。齐箬雪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很无奈先下车到另一侧打开了车门。游方说了声“谢谢,真不好意思,齐小姐太客气了!”器宇轩昂的下了车,面带矜持而含蓄的微笑。 在门前迎候的段信念很是意外,他想不通亨铭集团的冷美人董事怎会亲自到机场接一位风水师?当他看见车上走下一位气度不凡的帅哥时,微微怔了怔,嘴角一撇,笑容有点猥亵。恰在此时,游方一眼扫了过来,眼神并不凌厉还带着谦和的笑意,却异常明澈,仿佛能将人一眼看穿。 段信念又是一惊,来者虽然年轻,却很有高人风范啊?赶紧上前几步,伸手相迎道:“这位就是梅师父吗?远来辛苦了!……齐董,您怎么抢我手下人的买卖,亲自去接梅师父,让我怎么好意思呢?” 他对游方的称呼有意思,居然叫他“梅师父”,明显是和港台片里学的,显得有点不伦不类。“师父”这两个字不能乱叫,如果是“师傅”的话,梅兰德可是海外归来的风水奇人,又不是食堂里的大厨!客气点应该叫“梅先生”,私密点的称呼可以叫“兰德先生”,夸张一点叫“梅大师”也可以。 而且此人不怎么懂礼仪,刚与游方握手,却已经冲着齐箬雪说话了,看他的样子倒也不像是故意的。他大约三十五、六岁,面生横肉相貌很是凶悍,现在偏偏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神情多少有点滑稽。 他穿着一身挺高档的西服,领带打的倒挺整齐,但给人的感觉就跟绑在脖子上差不多,看着有点别扭。主要是因为他的胸太大了,将西服的领口鼓出一道折,显然是在健身房刻意练出来的胸肌块,有炫耀的意思。 这人身上的戾气好重,游方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道上的混混出身,属于脾性比较粗野的那种人。而段信念冲齐箬雪说话时,视线从她的胸部扫过,眼神中明显包含着挑逗的**,说好听点是仰慕,说的直接点就是垂涎,多少有些肆无忌惮。 游方有点纳闷,怎么跑出来这样一位二愣子?齐箬雪则没有回答段信念的话,保持着冷淡的涵养介绍道:“这位段信念先生,是鸿彬科技发展公司副总裁,台湾鸿彬集团的段董事长,就是段先生的亲伯父。” 哦,原来如此!游方笑着替齐箬雪解释道:“我与齐小姐早就认识,以前打过交道。” 段信念露出恍然的神情:“我差点忘了齐董事也是从海外归来,既然是在外国的老相识,那么今天中午就一起喝几杯吧?” 这倒是个有趣的误会,相当于帮“梅兰德”确认身份,齐箬雪也懒得解释,很礼貌的拒绝道:“我中午与安琪妮女士有约,就不打扰段总给几位高人接风了。” 齐箬雪走了,段信念有些不舍的看了她的背景一眼,心中暗道:“喝过洋墨水的冷美人就是一股勾人的闷骚劲,床上一定够爽,赵亨铭那小子真是好艳福!”然后大大咧咧的冲游方道:“梅师父,酒菜已经摆好了,现在就入席吧!我这个人是江湖出身,最喜欢结交五湖四海的高人!” 迎宾馆的辅楼就是一家酒店,转身就能拎包进去,游方却没动,微微一笑道:“段总很豪爽嘛!不过我刚下飞机,还是先到房间洗漱一下,然后再用餐。” 段信念一拍脑门:“哎呀,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 午餐很丰盛,但欣清和尚没来。据说这位僧人随身带了三个钵,一钵盛饭、一钵盛菜、一钵饮水,每日过午不食且只用素斋,他已经吃过饭了,自然不会出席这种酒宴。 青城山的周洪道长看气质大约四十多岁,身材皮肤却与年轻人没什么两样,留着乌黑发亮的长须,倒也是另一副高人气派,与他相比,游方更像一位绅士与学者。游方看见这位道士时,就推测这人肯定练过内家功夫,也精通养生之道。 就是一种感觉而已,这位道长坐在那里,周身的气势沉稳而安定,而人却似处于一种含而不发的状态。至于他是否也是秘法高手,游方看不出来,只要秘法修为达到掌控灵觉的境界,不刻意扰动周围的地气与物性,旁人无法直接察觉到――周洪道长看游方也是一样。 段信念给两位“高人”做相互介绍时,周洪道长暗中扫了游方脚下一眼,随即抬起目光微笑稽首。游方却在对方的笑容中读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也是,“海外归来的风水奇人”这个名头,在老江湖眼中确实搞笑。 没听说哈佛、麻省也开了风水课,如今这年头,江湖上流行扯着“国际专家”的幌子忽悠人,但看风水也扯这一套就有点过分了,青城山下来的道士看不惯很正常。游方彬彬有礼的与这位道长打招呼,神情谦和气度雍容,似乎毫不介意,或者根本就像没看出来。 九十章、形形色色 九十章、形形色色 入席之后,周洪道长坐了主座,游方和段信念一左一右,在座的还有另外四个人,一名办公室的行政助理,保安以及质检部门的主管,还有厂方另一名副总裁。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好事而来,所以大家的话都不多,只有段信念一人扯嗓门谈笑风生,好似这间包房都装不下他。 段信念问周洪道长喝不喝酒?这位道士回答说随意,断头催笑道:“我也念过书,最崇拜的和尚是鲁智深,最崇拜的道士是丘处机。鲁智深喝酒,欣清大师不喝酒,周洪道长喝酒,不知道丘处机喝不喝酒?” 看周洪的神情分明是不想和这种人计较,淡然答道:“长春真人是全真道士,不饮酒近女色亦不食荤茹,贫道非全真教门下,未受此戒。至于欣清大师是苦行之人,持戒精严令人敬佩。” 段信念摇头道:“一天只吃一顿素的,真不是一般人呐,真不知道这日子是怎么过的?我是没法想像。” 周洪道长苦笑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也不知段信念听明白没有,恰好服务员推门上了一道鱼,段信念提着筷子道:“来来来,吃鱼吃鱼!……咱们厂的员工,要是都像欣清大师这样,那可就爽了,你们说呢?” 在座的其他人没有一个接茬的,全部默然不语。游方也看出来了,包括另一位副总在内在座的其他管理人员对这位段总都有些忌惮,心有厌恶却不想表达出来。游方也在心中叹息,这个姓段的在酒席上说话也太**裸了。 喝了几杯话题又聊到了风水上,段信念问道:“二位高人,你们看鸿彬工业园的风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在座的其他人神情也很专注,这些人与齐箬雪不同,他们就是直接管理一线生产的,或多或少都信这方面的东西,事情又出在自己身边,不可能不关心。周洪道长不说话,却很感兴趣的看着游方,似乎也想知道这位海外归来的年轻一代风水奇人怎么回答。 只要信就好办,用不着像在齐箬雪面前那么麻烦,游方直接答道:“我还没有仔细查验,但今天沿途观望地气缺乏生机灵动,犹如画中山水,山无春夏秋冬,水无四时之流,人处其中,灵性困顿难以伸张,久而久之,形神皆生惫态。但人非土石,于消沉中求解脱,有轻生之忧。” 这话说的有点玄,却恰到好处的高深,周洪道长微微点了点头,突然接话道:“若惫态已成,元神最易受染,一旦煞气生成将凝郁难散。” 旁边另一位副总裁试探着问道:“二位的话我似懂非懂,只是我们在这里设厂已经快二十年了,为什么近一年总是出事?” 游方答道:“那我就尽量通俗的说吧,原因有两点,一是规模已成,戾气积累达到了一个极限,以前这里定然也发生过意外,但不像近一年频率如此之快,几乎成了定势。二是去年春寒,生发之气不足,而此地本就缺乏生机灵动,天时不合就似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洪道长接着解释:“一旦意外接连出现形成定势,消沉戾气弥漫感染,甚至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段先生,请问法事几时进行,公开还是私密?” 段信念:“按我的意思,公开搞,让大家都看看。但是公司危机公关领导小组的意见,是私下进行,让大家知道有这么回事就行了,不必宣扬更不必公开。……道长,你自己的意见呢?” 周洪道长:“还是不要公开的好,旁观这种事情本身也是一种刺激,勾起人对意外事件更多的感念,万一再度激发感同身受的情绪,反而不妙。贫道此来,只是想收了这里凝郁的戾煞之气,而且越快越好。至于其余的事,要看这位小梅先生的手段了。” 这位道长说的很对,某人出了意外,与他相同处境的人回顾这一事件,很容易激发感同身受的情绪,这就是环境与心境之间的交叉互染,如果这种意外一再发生,感染就越来越强烈。环境如不改变,哪怕仍然与以前一样,意外发生的频率也会越来越快。 段信念皱着眉头道:“既然道长准备好了,那么我们明天就做法事,这件事就是我负责的。……梅师父,您什么时候动手破这里的风水煞局呢?需要做什么,打声招呼就行。” 游方:“也是越快越好,今日天黑之后,我就要查验此地所有的局势,请你派两个人给我领路,否则有些地方我不方便进去。” 段信念微微一怔:“天黑之后?没问题,保安部派两个人陪着你去厂区转。” 游方神情严肃的又说道:“但是有言在先,这里的问题的根子恐怕不是出在我们所谈的风水上,我既然来了自会负责,能想到的办法,不论是否与风水有关,我都会给贵公司提供一份详细的方案。” 旁边另一位副总裁小声嘟囔道:“这话也有道理啊,刚才说去年春寒时令不合,连环意外就是从那时开始。其实就在差不多的时间,国际市场压力很大,尤其是对欧元,人民币一直在慢慢升值,代工利润率越来越低,为了弥补利润,这边工人的劳动强度比以前更大。本来就是军式化管理,生产流程差不多快紧张到极限了,再绷紧一点点,很容易出事啊。” 段信念不满的一挥手:“别人家厂子不也一样吗,怎么就鸿彬倒霉?我看就应该请高人来作法去去晦气!” 就在这时绕着桌子一片铃声响起,众人都被吓了一跳,除了周洪与游方,其它五个人的手机在同一时间都响了。众人纷纷接电话,神色陡然大变,游方能听得见手机里传出杂乱的声音――就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厂区又发生了一起同样的意外。 其实自从游方听大舅公莫正乾提到这件事,到今天进入鸿彬工业园,这短短的时间内,此类意外又接连发生了三起,而今天刚刚来到此地,又增添了一起悲剧。段信念与另外三名管理人员打了声招呼匆匆走了,只留下一名行政助理。 游方与周洪对望了一眼,神色同样的复杂,桌上一半的残席,似乎在无声看着两位重金请来的“高人”,仿佛是一种讽刺!心头就似被无形的大石堵住,仿佛呼吸困难说不出话来。 …… 迎宾馆给游方与周洪等人安排的住处都是三楼的套房,其规格与流花宾馆的商务套房差不多。游方上楼走出电梯时,脸色木然心情很是沉重,却意外的发现走廊远端有一扇门打开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微带恼怒的说道:“小和尚,我对你一片好意,何必不尽人情还不解风情?出家人慈悲为怀,你会遭报应的!” 房内传来一句清晰而简短的话,就一个字:“滚。”――语气平和淡然,与说“请”几乎没什么两样。 那是欣清和尚的房间,这和尚连爆粗口都这么风清云淡不带火气,游方站的位置离的比较远,那边说话的声音也不大,假如不是听力异常灵敏是听不清的。和尚在屋里与一个女子犯口舌,多少是一件尴尬事,游方故意站在原地没往那边走,仿佛根本就没听见也没注意到。 随着关门声,走廊里出现了一个女人,大约二十八、九岁,手臂上搭着一件轻裘大衣,上身穿着黄色的紧身羊绒衫,衬出两个**很傲然,下身是玫瑰色齐膝套裙和黑色长袜,双腿修长曲线很勾人。这身打扮也不能说很放荡,却透着含蓄的诱惑,她长着一张瓜子脸,化着精细的妆,五官称得上娇美,却带着一种妖媚的气质。 游方很纳闷,这是什么人呐?怎么往和尚房间里钻,还被人赶了出来?但表面上却装作没看见,站在电梯口对面看墙上的壁画。那女子本有些灰头土脸,伸手理了理额前披散的发丝,一抬头看见远处走廊上的游方,眼神突然又亮了。 她整了整衣裙,又特意挺了挺胸,面带媚笑径直走了过来打招呼道:“这位先生,您就是海外归来的国际知名环境学专家、传统风水人居研究学者梅兰德吗?” 这女人挺会说话呀,至少一开口两顶帽子送的就挺漂亮,游方很诧异,不知对方想干什么,转过身来笑着答道:“我就是梅兰德,请问小姐您是……?” 女子从裘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幸会幸会,我是离都报业的记者尹南芳,久仰梅先生的大名,您这次是被鸿彬集团请来看风水的吗?” 久仰梅兰德大名?那可真出鬼了,应该是听说了什么内部消息。游方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委婉的答道:“我确实是接受邀请,前来研究这里的工作环境以及人居环境问题。尹南芳小姐?我似乎有点印像,您是不是写过一篇报道《论尊严的价值》?” 尹南芳的笑容呈可爱状:“梅先生很关心我们媒体嘛,您也读过,请问有何指正?” 游方不置可否道:“文笔很好,发出的呼吁也很激烈昂扬,但是太抒情了,提出的建议却不能解决这里的实际问题。我的看法是如此,请尹小姐不要介意。”游方来之前当然做过功课,确实也读过这位记者写的报道,印像并不算很坏。 尹南芳似乎毫不介意,饶有兴致的追问:“梅先生这么说,是认为鸿彬工业园的问题是出在风水上,您有解决实际问题的建议?” 对方的语气似乎有试探的意味,游方摇了摇头道:“我来的目的,不过是从环境的角度去发现可能存在的问题,并尽我的能力提供解决的思路,至于能否完全解决,还要看实际的情况,不在于我。” 尹南芳语气一转,弱弱的低声道:“如果鸿彬集团打算将悲剧产生的根源,都推到虚无飘渺的风水与灵异事件上,为这家血汗工厂还有这个社会开脱责任,请问梅先生怎么选择,您打算做帮凶吗?” 这话问的好直接啊,跑到人家的地盘这么问看似胆子很大。不过想一想也不意外,鸿彬工业园在这个时间就是要应对媒体的质问,必须解决公众舆论危机,对一些影响很大的媒体更是无法拒绝与得罪。而且鸿彬工业园的事件已有政府多部门介入,这里活动的各大媒体记者不少,住在这迎宾馆里的也不止尹南芳一个,有的说不定就是鸿彬集团自己请来的。 但这本应是一句义正辞严、大气凛然的质问,就算找不着这种感觉,语气上至少也应该说的冠冕堂皇,怎么从她嘴里吐出来是那么嗲声嗲气,就似在向谁撒娇? 游方答道:“尹小姐误会了,我没这个打算,只不过从风水师的角度尽我的能力罢了,就像你,从记者的角度尽你的能力。” 说话间游方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就是尹南芳站的离自己太近了。一般陌生人相遇,站定脚步私下交谈时,如果没有空间环境的限制,不是在车厢、教室、机舱一类的地方,距离应该在彼此伸手能相握,但又不能伸手直接抓住对方的位置。按一般成年人的平均身高与臂长,这个距离大约在六十公分之外到一米左右。 这是人潜意识中的自我保护决定的,一般熟人才会随意进入到这个距离以内,尹南芳显然“越界”了,他伸手恰好能勾住她的脖子。如果是熟人之间看上去倒不显过分亲近,但对于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这个女人,不论是故意还是无意,应该有接近游方的企图。 是想勾引他,还是……?只听尹南芳面似撒娇般继续问道:“梅先生能否接受一个私人采访?我会支付令你满意的采访费,至于访谈的内容,经过您的同意后才会发布,所以请你不要担心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游方相信她这番话才叫见鬼了,这位记者是想从他这里挖出什么猛料吗?当即摇头道:“对不起,我很忙,恐怕抽不出时间。” 尹南芳连忙摆手:“没关系,没必要是现在,晚上也可以,方便的话,我可以到您的房间采访。” 这是什么意思,大晚上单身女子自己送上门?似乎已经超出了记者挖料的必要,纯粹为了工作犯不着,难道还有别的目的?游方很干脆的回答:“不方便,今天我有工作安排,很多情况还不了解,得连夜加班,真的很抱歉。”又看了一眼名片道:“有机会的话,再与您联系吧。”说完举步欲走。 以他现在的身份,确实不适合接受私人采访,只能拒绝。但想到此行的目的,想尽量解决问题,未尝不可用某种方式借助媒体,但那应该在结束这里的事情之后了,暂时先留下联系方式吧。 尹南芳还想说什么,偏偏在这时手机响了,她接起电话道:“什么?又有一个!……好的,好的,我马上赶到现场!” 游方眼中有凌厉之色一闪而过,尹南芳听说了刚刚又发生了一起不幸的消息,但仔细体会她的神情与语气,感觉到的却不是震惊与惋惜,而是兴奋!兴奋中甚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喜,就似一直在期待着事件的发生、买彩票终于又中奖了一般。虽然她已经竭力掩饰了,说话时还将身子转了过去,但怎能逃过游方敏锐的知觉感应? 尹南芳匆匆走了,当她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游方将那张名片揉成一团,顺手扔在身边的垃圾桶中。 …… 就算在广东最南端的城市,农历正月的深夜里,阴寒之气仍然很重,出门得穿上厚厚的外套。游方只穿着一身轻便的深色单衣,行走在夜幕下的鸿彬工业园中,身形敏捷如一条游鱼般穿行于宿舍、厂房、办公楼之间。 一边借助暗影隐藏身形,避免被巡逻的保安、加班刚回的员工发现,一边以蛰伏之法收敛自身神气,尽量不触动周围的环境,并以神识暗中查探。 下午的时候,齐箬雪派助理吴琳琳将厚厚的一摞资料送到了游方的房间,其中就有工业园详细的平面图。天黑之后,断头催又派两个保安领着他在厂区转了一圈。此刻游方将工业园的地形已经熟记于心,在中午与齐箬雪一起经过的那片宿舍区附近,他停下了脚步。 游方在一栋楼后的暗影中一抖臂,袖中飞出一个卷轴握在手中,再一抖便展开成一幅画。他举着这幅画静立片刻,眉头一皱又收了起来,没有施展任何秘术。此处有煞气与戾气凝郁汇聚成形,看似不是非常强烈,化解起来却很麻烦。 况且他今晚出行的主要目的不是“作法”,而是寻人,找一位隐藏在这片厂区来意不明的高手,白天就是在这附近,他察觉到此人的踪迹了。 九十一章、戾气化煞 九十一章、戾气化煞 中午吃饭的时候,游方侧面打听了一下,得知在他进入厂区的同时,段信念正在周洪道长的房间里请教“双修”之道,谈的十分热烈。而欣清和尚正在用斋,本来服务员要将斋饭送到他的房间去,而欣清却坚持亲自下楼,托着钵在厨房外面恭恭敬敬的等着。 如此看来,中午偶遇的那位高手不可能是欣清与周洪。游方目前并不知道这一僧一道的底细,却很清楚暗中的那个人至少掌握了神识。这人在鸿彬工业园做什么呢,难道是与张流冰前往永春堂一样,是为了修炼秘法?但此处根本不适合修炼秘法,或者是为了化解这里的戾气与煞气,又不太像。 从风水秘法的角度谈戾气与煞气,很相似,有时混杂交织在一起难以分辨,但理论上也有区别。煞气是一种物性,勉强形容与生气相反,它不仅能够侵扰人的元神,而且能够侵袭生机运转,无形中令人形神皆伤。假如凝炼成形达到精纯的程度,甚至可以“看”得见。 而戾气是看不见的,哪怕秘法修为达到“神气凝炼,移转灵枢”的境界,元神也不能直观而见,但可以感应到,哪怕仅仅是个普通人,潜意识中也有感觉。它是种种带着攻击性与伤害性的负面情绪交织,在环境中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地气,不仅仅是针对他人,也可能是某人针对自己的。 戾气不能直接伤人的形体,但它可以侵扰元神,从现代医学的角度来讲,假如环境中戾气过重,而人又处于神经衰弱的状态,很容易受到环境气氛的干扰。假如戾气凝郁不散,按民间的说法就是这个地方不干净,再严重一步,戾气由于风水格局的影响无法化解自然凝炼成煞气,那就叫戾气化煞,不仅仅是干净不干净的问题了。 这里大范围以及每个局部的地气环境都缺乏生机灵动,因此戾气不易消散,一旦凝郁成形却能吸引周边的戾气缓慢的汇聚,逐渐达到了戾气化煞的程度。这个过程可能比较长,根据环境的不同,可能需要几年、几十年,其间环境如果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可能还会被打断。 一旦到了戾气化煞的程度,对环境中人的干扰会相当严重。鸿彬工业园整个大范围的环境还没达到完全失控的程度,但有一些局部地点已经形成这种迹象,可见这里的地气环境与风水格局维持了多年未变。 按游方的计划,需要先解决这里的戾气与煞气汇聚成形的问题,至少先把每一处戾气化煞的格局全部破掉。这里的煞气处理起来需要费一番手脚,可以用神识去扰动,借助秦渔去凝炼运转,再用手中这幅画吸收风水灵枢中残余的煞气。但这么做很难暗中进行,不可能不惊动周围的人,看来还是在厂方配合下做一场法事更方便,周洪道长若是也掌握神识,应该有这个能耐吧? 至于戾气却很麻烦,它没有煞气那么伤人,却是一种环境情绪的交织互感,用上述的方法清除不了,尤其是对于仍在生成的、正在缓缓汇聚的、尚未凝炼成形的戾气几乎没有办法直接去化解。在元神观境中借助感应,发动小雷音咒也许可以消散一部分,但这不是游方最擅长的,等于自己这条鱼下油锅去煎,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将油耗干,太难受了。 和尚做法事所谓的超渡,消散的就是这种东西,但愿欣清大师真有这个能耐,游方也想见识见识。 话又说回来,就算把上述的问题都解决了,化了煞气散了戾气,破了所有戾气化煞的风水局。但也是治标不治本,导致这一切诞生的整个大环境并没有改变,新的戾气化煞局仍会逐渐形成,演化的速度可能会比以前更快。 无论如何,先解决第一步最直接的问题,这一点做的一定要彻底;再去解决第二步大环境的问题――人的因素,这只能尽力了。鸿彬集团给的那十二万报酬真不多呀,这笔钱挣的太不容易,幸亏冷美人齐箬雪很大方,又打算给十二万“封口费”。 他寻找那位暗中隐藏的高手,就是想知道对方的用意,否则的话可能会有麻烦。这人中午在以神识扰动地气灵枢,此地晚间却毫无异动,可能又去了别的地方。游方将附近查探一遍,也转身快速离开,赶往下一个“戾气化煞”的地点。 深夜里,车间的机器并没有停转,在极静的环境下,厂区可以听见细微的嗡鸣声,说不清是哪个车间发出来的,马达与齿轮的运转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背景噪音,不注意的话听不见,但要刻意去听的话,是挺折磨神经的。 游方已经大概看过工业园的资料,晚间也在厂区“视察”过一遍,此刻悄然穿行于各个车间与厂房之中,感觉就似回忆起一部经典的黑白电影,卓别林大师的《摩登时代》。 这里普通员工的收入,包括底薪和加班费,都算上的话,比附近工厂的平均报酬要稍高一些,有两、三千块,而且开饷及时基本不拖欠,所以招工并不困难,工业园每次招聘都有数千人排队。 这里是八小时工作制,每天加班三小时,每周休息一天,一线员工自去年初以来工作时间几乎都是满的,也就是每天工作十一小时,主要是流水线上的活,据说生产流程控制精确到秒,具备所有劳动密集型产业的一切典型特征。 每天十一个小时工作,一天两天还可以,长年累月如此谁也不好受。午饭与晚饭只有短短的一个小时,减去来回路上的时间,在餐厅领到装好的套餐只能匆匆吃完。而且这里的内部制度控制相当严苛,号称军事化,其实就是整个环境缺乏生机灵动,磨灭人的个性,青春就像镶嵌在流水线上的零件。 从风水的角度怎么改变它?游方不可能提出将整个工厂推倒重来的建议,尽管理论上是最有效的,这是社会发展中需要解决的问题,需要整个社会大环境来推动。游方只是在思考,如何从一个风水师的角度,在厂方能够接受的范围内,提出尽量改变人气环境的一些方案? 一边思考一边游走,已经查探过五、六个地点,这些地方有的已经发生过意外事件,有的并没有出过什么意外,游方纯粹是按照地气感应来调查。还剩最后三处了,在一栋很多窗户还亮着灯的楼外,他突然停下了脚步,隐藏在一株树后收敛神气丝毫不露行迹。 前方并不是厂房,而是一栋设计人员工作的办公楼后侧,这里也有一个戾气化煞局,不易察觉的戾气从四处缓缓的汇聚凝炼成形,运转的范围要比刚才几个地点都大得多,就在这一带的地气灵枢位置,有浓郁的煞气成形。情况很不对劲,此地的灵枢正在被人扰动,更确切的说是被人以神识控制并操纵。 游方悄悄上了树,动作比狸猫还要轻巧,站在枝叶掩护间向那边观望。 隔着一条道路,在办公楼后的绿化带里,两丛灌木之间坐着一个男子。此人大约三十多岁,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衣服,全身肌肉块虽不明显,但身材匀称显得很精悍,假如游方能看清他的脸,会发现隐约有点熟悉的感觉。他手中拿着一把短剑或者说是匕首,形状与秦渔差不多。 这把剑可不是古传宝刃,离这么远游方也无法分辨,其实它的材质论坚韧与锋利程度,远远超过了古代金属工艺锻造水平,是当今科技水平下最优质的合金,经过多道工艺加工而成,打造这一把剑的价值,足以在这个城市里买下一套房子。 此人正在借助炼境之法炼器,打造一柄属于自己的煞刃,否则材质再好也缺乏灵性,远远比不上秦渔这种“法器”。游方能大概推断出此人的功底,与自己差不多,同样是掌握了神识还没有达到“神气凝炼,移转灵枢”的境界,神识的控制很精微,虽然超不过自己但也很不错了。 此人以神识凝炼煞气养剑,运转神识汇聚戾气快速成形,并且在身边布置了一个简单的“引煞阵”,使这个戾气化煞局飞速运转,周围很大范围内的地气都被牵动了。难怪游方离的很远就察觉到此处的煞气异常浓烈,简直比他在香山遭遇胡旭元时感觉还要强烈。 在荒山野外找个地方这么养剑,事后把阵式一撤也没问题,但在这里大环境本身就有形成“戾气化煞”的诱因,自然形成了煞局,他再这么一干,此局的煞性只会越来越重,无法自然消散。――周围全是人呐!这个煞局影响到的范围,是上万人工作、生活的密集区。 这里的煞气虽重,却不能与险山恶水中一些凶煞之地相比,毕竟是光天化日下人们生活居住的地方。但有一点是别处所不具备的,就是这里的人气汇聚,弥漫的范围非常大,通过这个戾气化煞局不断的运转,恰恰可控制在神识操纵的范围内,养剑极为迅速。 若最终将这柄剑如此养成,威力自然不小,但绝对是一柄凶邪之刃。秦渔的煞意虽凌厉无匹,而其灵性并不凶邪,这与游方炼剑的环境与心境直接相关。 这一柄贵重的现代工艺宝刃,在阴影中闪烁着蓝莹莹的光芒,就似无数细小的鬼魅在跳舞,化为飞丝状汇聚于剑身之中。红衣人正在凝神催动戾气化煞局,突然感觉到自己布下的引煞阵运转陡然加速――有人同样也在以神识扰动地气,大大的帮他加了一把力。 这种忙可不能随便乱帮,就相当于一种偷袭。红衣人赶紧收敛神识护住周身,手中的短剑发出一声类似金属摩擦般难听的嘶鸣,守住心神好险没被伤着。但周围煞气运转将他困在中心,就如千斤流沙从四面八方倾泻碾压。 有一个清晰的声音低低传到红衣人的耳边:“哪条道上的朋友,此时此地,你不出手破了煞局也就罢了,反倒在火上浇油?” 游方一出手就等于暴露了自己的踪迹,那人大惊失色,目露寒光看了过来,知道游方在路对面的树上,却看不清身形。他低喝一声旋身,一个贴地旋风脚,把自己布下的引煞阵给扫开了,同时一挥手中剑,凌厉的煞气激射而出,冲开了游方神识的包围,直接向树冠上袭去。 身手相当不错,反应也相当快,这一剑好厉害!游方以前从未与这种高手真正比试过,见那人的秘法修为与自己也差不多,手中的剑不错,应该养成到相当的程度了,但与秦渔的威力还是没法比。 游方的袭击就像运转流沙将此人困在中间,这人的反击就是瞬间将这个漩涡给打散了,并卷起飞沙如狂风暴雨般射来。游方没有拔剑也没有下树,而是稳稳站在树枝上,迎着对方的剑势一拳打了出去。这两人离的至少有六、七米远,当然不可能够得着,但彼此的感觉却非常人能体会。 游方一拳挥出居然也带着凌厉的剑气,似乎居高临下飞出了一柄看不出的巨锥,沿途凌乱的煞气全部收束、压缩到一个尖端,震颤着向那人发动接连不断的攻击。周围的气温陡然下降了,好冷啊! 那人凭空被震退了一步,举剑向前做了一个奇怪的姿势,似乎是站在风暴的中心极力稳定住身形。游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运转此“戾气化煞局”炼境攻击,连同站在地气灵枢中的红衣人一起“炼”了。 那人终于说话了,语气中带着骇然之意,在这种地气收束环境下声音很难传出去,只有游方能听清:“您又是哪条道上的朋友,无冤无仇,何故突然发难?” 游方反问道:“谁说无冤无仇就不可以出手了?请问阁下,这里的人与你又有何仇?就算你想炼剑,也不可如此歹毒吧?难道为了你手中那柄剑的威力,这周围万人的元神感应,你都不考虑吗?” 红衣人:“此地戾气化煞局非我所布,而是自然形成。” 游方:“那这里出现的意外,阁下如何感想?” 红衣人:“我在此炼剑不过三月有余,这里的意外,该发生的早就发生了。凡人心境自有缺,非我之过,你也明白此局不能杀人,否则此处早已是赤地一片。你看看这周围,万人仍然行动如常,心境有缺不可自救者毕竟极少,我没杀任何一个人,感想如何,与阁下无关吧?” 游方的语气带着戏谑:“原来如此,我听明白了,你没拿自己当凡人!对不起啊,我还要在这里散步呢,不想天天经过都闹心。你站在局中为阵枢,我想把这个局连你在内都端掉,按你自己的逻辑,我如何感想也与你无关,用不着问你同不同意,还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两人说话的时候,手底下可一点都没放松,游方连连凌空出拳,周身似乎闪烁着如月光一般的寒芒,那人站在灌木丛中也连连挥剑,如细丝般的诡异暗影环绕周身,不断被无形的力量打散,又从剑中祭出。看他们动作并不激烈也不快,却相当凝重,就似空气中充满了异常粘稠的阻力。 红衣人的处境,本相当于在熔炉中炼铁,却突然有人将火炉掀翻把他给扣进去了。他迅速撤了自己布下的引煞阵,相当于熄灭自己点燃的炉火,而外面那个偷袭者却在不断煽风点火,他只能以剑为引,运转化散飞旋而来的煞气,使之不能侵身。 两人所处的位置不同,这么斗下去红衣人很吃亏啊,他不得不语气一缓又说道:“朋友,秘法修炼不易,既然到了你我这种境界迈入高手门径,彼此之事再小也重,门外之事再重也轻,何苦为一点小事斗个两败俱伤?同道中人,有什么话不可以好好商量吗?” 游方:“在我看来,这事情可不算小。但想商量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那人立即道:“不如你我停手罢斗,有什么话你就说。” 游方:“想让我放过你也可以,只要将手中剑交给我,于元神观境中立誓切勿再犯,并助我将这里的‘戾气化煞局’尽数破去,我便将剑归还并放你离去。” 红衣人语气一变:“原来你是想要我手中这柄剑?何必以济世助人之名!” 游方冷笑道:“你那破玩意,我一点都不稀罕,只想留个质押,借你的秘法修为做点事情而已,若另有条件让我相信你能守诺,我可以不要这柄剑。” 这两人表面上冷嘲热讽加讨价还价的商量,其实心里都在打算盘―― 红衣人没想到冷不丁冒出来一个同道高手,一声招呼都不打猝然发难,像个二愣子般就要和他斗。以他们两人的功夫,想分出胜负高下容易,但想在这里困住对方,并分出生死真章来却不太可能。且不说另一方付出的代价必然极大,而且到了那个程度就控制不住激斗的威力了,必然波及周围惊动整片厂区,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环境? 照说功力达到这种境界,在江湖秘法传承门派中也该是有字号的人物。难道这小子真是个二楞子,一句话就想让自己弃剑听凭处置?他以为自己谁呀,难不成还自比传说中的当代地师刘黎!几十年前的刘黎可能有这种威风,如今那老不死的也没这么神气了吧? 红衣人心里直番嘀咕,对面树上的“二愣子”确实难缠,他只想着怎么能诈对方缓手,解决麻烦尽快脱身。 九十二章、投狮问路 九十二章、投狮问路 游方在心中暗道可不能让他跑了,万一他以后再来的话几乎没法防范,谁也不能总是看住这么大的厂区防止这种高手潜入。虽然占据上风,但游方也明白要想彻底困住对方并将之拿下,几乎不可能,只有先想个办法诈对方缓手,才能趁虚而入。 这人身手不俗,只有卸了对方手里的家伙,游方才有把握控制他,怎么处置可以慢慢想,最好借助此人的功力解决此地的戾气化煞局面,以游方一人之力完成这件事太困难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地气格局多年积累终于形成突变,欲想扭转绝非一人一日之功。 只听那红衣人不满的喝道:“朋友,你开什么玩笑,尽破此地戾气化煞局?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你我就算全力而为破解一处,另一处也会生成,化解速度还没有成局速度更快,除非你散尽此地积郁人气!……看在同道的份上,我可以避让,离开此地不与你冲突便是。” 游方叹了一口气:“我也无奈,受人之托只能尽力而为,我就是为了破局而来,你却在这里添聚煞气,既然如此,我能轻易放你走吗?” 那人语气突然一沉:“你不是周洪道长,更不是欣清和尚,你是梅兰德!请问你是冲着我来的吗,是受何人指使?” 游方微微一惊:“原来你听说了,今晚还敢在此行事,难道是有恃无恐?我不是冲着你来的,而是冲着这件事以及事中你这样的人来的。” 红衣人的语气不知为何变得沉静起来,缓缓道:“梅兰德,这么斗下去对你我都没好处,而且会惊动周围,请问你怎样才能住手?” 游方突然笑了:“你是为养剑而来,像你这种高手如果走了,我怎能防你再度潜回?只要此地戾气化煞局一日不破尽,对你我便一日难安心,所以才想让你留下手中剑为质,你难道不明白吗?” 红衣人似乎在考虑,想了半天说道:“既然如此,我可以把手中剑交给你。” 游方很痛快的点头道:“那好,你弃剑。” 红衣人:“请你先停手。” 游方:“你我以神识互击,一起住手。” 话音刚落,两人纠缠的神识同时分开,无形的力量在中间一阵澎湃似的爆发,就像看不见的手掌互击一记,然后借力同时后撤,在中间地带翻腾的煞气与戾气也平静下来。这么停手罢斗的方式,就是为了防止对方趁机偷袭。 隐藏在树冠中的游方踏前一步站在枝叶间伸出一只手:“剑,拿来。” 红衣人收敛神识,看似人畜无害的一挥手将剑扔向对面的空中,速度不急也不快,自然不是欲以飞剑伤人。但这柄剑刚刚飞出几米远却突然起了变化,发出一声狰狞的嗡鸣,似有看不见的狂风卷起,在空中奇异的打了一个旋又飞了回去。 与此同时,周围的戾气急速运转汇聚,神识中就似听见无数凄厉的呼啸声,中央煞气凝炼成形,如一道道锋利的剑雨汇聚成束,以前所未有的威势急射而去,威力比刚才大了好几倍,再看红衣人的神情,既得意又轻松。 他早就在等这一刻,两人同时停手再度发动的话,局势就完全逆转。别忘了他站在地气灵枢位置,也是这个风水化煞局的阵眼位置,只要稍一缓手,就可以运用此局包含的戾煞之气,转化为主动攻击的威力,相当于布下了一个天然的阵势为己所用。 与之相比,游方站在局外的半空中,就算秘法修为相当,却不拥有地势之利。红衣人打算趁此机会击落游方,就算不能将之拿下,至少也可以重创对方从容脱身而去,免了游方继续追击的后顾之忧。 他倒是挺诡诈,但游方也早有防范,伸在半空中的那只手臂突然一抖,变魔术似地展开了一幅画卷。煞气成形汇射而来,击在这尺许见方的画卷上爆发而开,以画卷为灵引,游方的神识随之蔓延,将他与红衣人所在的这一片空间全部奇异的包容进去。 红衣人惊骇不已,他不是没打过架,但从来没见过这么打架的,相当于不分敌我乱丢炸弹!对方手中那幅画竟然是一件风水法器,以之为灵引,可以展开物性将周围环境笼罩其间,此地汇聚的煞气全部被搅乱了,四散冲突。 红衣人利用风水局运转灵枢攻击游方,游方在地利上不占优势,干脆胡搅蛮缠,尽量打乱这里汇聚的煞气,使之在这幅画的笼罩范围内四散飞旋。红衣人发动攻击的同时,也要运转神识对抗风水局被搅乱的威力伤着自己,这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战术啊,这小子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不成? 二度相斗红衣人越来越惊,看来这个“梅兰德”还真像是铁打的,好半天也没有神气衰竭坚持不住的征兆,好似在凌厉的煞气包围下根本无所谓,从形势上应该有利的他,隐约已经感到全身阴寒阵阵,似有星星点点的无数细针钻入肌肤、侵入经络腑臓。 其实游方的感觉与红衣人差不多,但别忘了他是怎么练剑的,平时与秦渔对练,等于夜夜都受凌厉的煞气蹂躏,虽然也得行功化解,但远比一般人能够承受。第一次出手偷袭等于掀了炉子将红衣人扣了进去,第二次动手,等于又掀了炉子将自己与红衣人一起扣了进去,这种打法估计对方根本就没见过。 红衣人心惊,游方也是暗暗心惊,因为这么斗下去也不是办法。对方占据了地利,发出的攻击威力远远比他更大,更难办的是,激斗波及的范围渐渐控制不住了。展开这幅画的炼境手段虽然玄妙,但他的功力毕竟不强过对方,况且这幅画凝炼的时间尚短。 假如拔出秦渔倒是能占绝对的优势,但局面也绝对会失控,别忘了红衣人身后不远,就是亮着灯的办公楼。就算现在这个局面,假如有人从这条路上走过,恐怕也会在猝不及防间当场送命。游方心念急转,看来应该想个办法放对方“逃走”,让红衣人自己离开戾气化煞局的中枢。 这是一场无声无息的激斗,周围听不见一点动静,然而身处其中却似千军万马冲杀的战场。假如站在十米开外,会发现路边有一棵树往下飘落了一片叶子,紧接着是两片、三片,落叶飞旋越来越多,有的在空中直接就化成了飞丝状,却感受不到一点风吹过。 继续斗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一片区域将会寸草不留。就在这时,只听咔的一声响,有一支碗口粗细的树枝突然断了,一个人影伴随着飞旋的落叶猝然摔了下来——原来是游方脚下的树枝终于承受不住压力。 这可是个极大的破绽,空中的游方一卷手中的画卷,弥漫的神识突然收了回来,山水的厚重气息似乎透过画面凝聚在身体周围,瞬间阻挡了近乎失控的煞气攻击。游方终于不乱丢炸弹了,在这一瞬间他的反应很快,收回神识转攻为守,让对方不能趁势攻击。 这是个天赐的良机啊,红衣人如果拔剑冲上去的话,完全可趁游方落地不稳的瞬间近身格杀。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挥出一剑发出最凌厉的攻击,然后转身就跑。红衣人这一击是全力而发,假如游方真是遭遇意外的突变,想不受伤都难。 但事实并非如此,树枝是游方自己踩断的,身体在空中随着画卷向后飘飞很远,避开了锋芒所向。等到一落地,就似脚踩弹簧一般向前跃步,收起画卷伸手拔出了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秦渔终于出鞘了! 红衣人飞遁的同时,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一片凌厉的杀意将他包围,就似不可阻挡的寒流袭来。怎么回事?对方不仅毫发未伤,好像还带着一座移动的杀阵?他可不敢回头,也没看见秦渔,吓的是魂飞魄散,没命的飞速狂奔——跑的真快啊! 游方落地已经落后了十几米,可不能让红衣人真给跑了,拔剑就追了上去,顺着夜色中的厂区道路如一道流星。可那人的速度并不比他慢多少,一时半会还真追不上,一旦路上遇到什么阻挡让他逃离到神识所及之外,还真就没法再抓了。游方也有些着急了,第一次见到这么能跑的人,比张流冰还能跑,张流冰身法灵活,而这人的速度却要快的多! 远远看见前方的路口灯光大亮,附近的楼房有不少房间灯都亮了,人群在聚集,还传来警车与救护车的声音,不知又出了什么变故?坏了,看来半夜又出事了。这人如果跑到那个路口,就没法抓住他了。 就在此时,红衣人前方突然有人念诵了一声佛号,伴随着一声轻脆的钵响和淡淡的叹息,两侧楼房的暗影仿佛瞬间崩塌下来,如一堵无形的墙带着威压之势挡住了去路。红衣人身形一滞反应也极快,随即转向跑进了右侧的道路。 明知道在远方路口可以脱身,可前方有阻挡,他却不能减速,否则会被身后的人追上,那弥漫的杀气简直如跗骨之蛆摆脱不掉,速度一慢连神识感应都是一片战栗。红衣人真没想到后面那人身法竟如此之快,同时也有些许庆幸,刚才幸亏找了个机会脱身而走,看现在这个架式,就算有戾气化煞局可利用,自己也不是对手,久斗下去必定吃亏,对方不仅有同伙,还有绝招没使出来啊! 有人出手帮忙了,应该是那位欣清和尚,这位苦行僧半夜不睡觉竟然也悄悄到了厂区中。游方连一声谢谢都来不及说,也在最近的路口右转,追着红衣人继续狂奔。 跑着跑着,前方出现一个丁字路口,迎面是一栋七层高楼,向外延伸的窗台以及楼层分界线的设计,对于高手来说很容易攀爬。红衣人也豁出去了,加速迎面前冲,踏墙几个蹬步就到了三楼的高度,接着手脚并用,在外墙突出处借力,飞快的上了楼顶,这速度简直比普通人在平地上跑的还快。 就在红衣人的身形消失于楼顶时,游方的身形就似贴壁的飞影,收起秦渔手脚并用,已经到了四楼的窗台高度,再借力几个闪身就可以上楼了。这一栋楼里面有很多人,建筑加上杂乱的人气阻挡,只要让红衣人有机会跳到另一侧,就会完全脱离游方的神识锁定之外。 视线与神识暂时被阻挡的游方,此刻却没有察觉到红衣人并没有继续逃窜,而是拔出短剑收敛神气蓄势待发,就站在楼顶的边缘等着他冒头上来。 攀楼时在半空不好借力,无论怎么斗,都是脚踏实地的红衣人大占上风,尤其是在游方刚刚到达楼顶边缘的一瞬间,发动攻势简直是一击必杀,就算侥幸不死也得摔成重伤,他不可能在招架高手的攻击同时还能安然落地。 红衣人不白给,就算在逃遁途中也知道怎样借助地利反击,这二楞子追的这么紧,一味逃遁也不是办法,终于又一次抓住了机会,打算得手之后赶紧隐藏。短剑闪着寒光,身形似一张绷紧的弓,红衣人的格击功夫也是相当的高明,何况此时此地占尽优势。 红衣人的视线被楼顶边缘阻挡,同样看不见游方,但他也不用探头去看,内家功夫“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境界自然能察觉到危险的侵袭的接近,“梅兰德”上来的好快! 神识陡然有强烈的感应,仿佛有一只矫健雄壮的狮子跃上了楼顶,带着弥漫的威压之气直接跃到了头顶上空。——这哪里是人的功夫?对方不可能这么跳上来,除非他会飞!但这一瞬间根本就来不及惊讶,早已蓄势待发的红衣人反射般的一剑就挥了出去,随着剑势夜空中甚至凝聚出一片淡淡的剑芒。 神识所向,剑意化形,好厉害的一击,顿时击散了空中弥漫的威压气势,假如那是游方的话,此刻定然身受重伤,躲都躲不开。可惜这一剑等于是挥空了,跃上半空的不是游方,来者也根本没有对红衣人发起主动攻击,就是带着骇人的物性冲击神识感应。 弥漫的威压之势被击散,一件小小的东西飞过红衣人的上空,划了一道弧线远远的落在楼顶的另一侧,发出“啪”的一声撞击。那是一尊几厘米见方、带着底座的铁狮子。红衣人挥剑旋身看的真切,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来不及再回头,顺势再向身后挥剑,身形急速前蹿。 如今的游方,随身有三“宝”,是居家修行、行走江湖、防身杀人之良器:秦渔、画卷、铁狮子。这只小小的铁狮子是去年暑假期间,在沧州一家旅游商店买的纪念工艺品,精钢铸造,表面经过发蓝工艺处理,闪着黑黝黝的光泽,带着非常微弱的磁性。 当时它是旅游商店中价格最贵、做工最精致的沧州铁狮子仿制工艺品,游方很喜欢就顺手买了下来,一直带在身边。掌控灵觉之后,游方发现这小小一方铁狮子的物性有镇压地气作用,尽管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 等到掌控神识又得传炼境秘法,游方打造了一幅特殊的画卷,行走家乡一带的山水运转灵枢炼境入画,同时也在继续炼造另一件器物。定坐之时,将铁狮子放在身后三尺的地方,面朝靠山玄武位镇住周围的地气纷扰,有助于形神安稳,他也经常以神识运转环境中的雄浑威压之气凝炼其中。 游方赋予这只小小铁狮子的灵性,就是他切身感受到的沧州铁狮子那沧桑雄浑的气魄。这件“微缩赝品”如今的物性当然远远比不上真正的沧州铁狮子,但是以它为灵引、以神识激发出物性,突然扔出去足以冲击人的心神。 游方攀楼时就收起了秦渔,上了一半就掏出腰间另一侧小皮囊中的铁狮子,一边以蛰伏之法收敛自身神气,一边运转神识激发铁狮子的物性蓄势待发,相当于“躲”在铁狮子后面上楼。到达六楼窗台位置,将铁狮子带着威压之气扔了出去,同时身形暗中向一侧飘移了好几米,到了隔壁的窗台边,手脚同时借力登上了楼顶。 这就是江湖人闯空门最常见的一招“投石问路”,但也绝对经典有效,就看你怎么用了,游方此时此地的手段用的是既巧又妙。 红衣人往后挥剑身体前蹿,游方从他身侧几米远的地方悄然上了楼顶,身形就像影子一般贴地滑行,避开剑势从下面一脚扫了过来——先把人放倒再说。红衣人的身手反应也颇为不俗,反手一剑落空立即蹬地腾空而起,空中剑光一转向下回旋,翻了个跟头转身落地。 这一剑当然伤不到游方,只是慌乱中自保,等他一落地与游方面对面,只见对方身形如箭已经冲到近前,立刻再挥剑一击。游方没有避让,迎着剑势一拳击出,拳劲如风竟带着剑啸之声。血肉之躯再强也不能直接撞剑尖,但此刻距离还有三尺多远,神识汇聚无形劲力于空中互击,红衣人被震退了两步勉强才稳住身形。 这一击之后,谁也来不及发动秘法攻击,比的就是近身格斗的拳脚功夫了。游方脚下不停欺身向左侧斜插避开锋芒,右臂如鞭甩出,指尖发力一弹将将扫在红衣人右小臂外侧,同时微抬右腿顶膝回旋,向对方腿腹间撞了过去。 看上去很像太极中“白鹤亮翅”的打法,却是形意中“鹞马合击”的一招。红衣人的小臂被鹞翅扫中,劲力透击骨痛欲折,短剑脱手飞了出去。他这还算功夫好的,急切间曲肘运内劲卸力,胳膊没受伤,同时身形向后飞纵了一大步,避开游方的侧撞。 游方一旦占据绝对优势便拳意不断如行云流水,向右前方揉身欺进,出左拳当胸直击,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这回没有任何花巧的招式,就是直来直去实打实的一拳。游方没有拔剑,一方面是因为赤手空拳也能放倒对方,另一方面也没想当场要他的命。 没想到,这一拳却打“实”了!高手实战很少针尖对麦芒直接硬碰硬,因为人发出的正面攻击力一般比自身的承受力要大的多,都讲究化解攻势趁势反击。可是红衣人很倒霉,根本拆不了这一招,他后退的同时,左脚踩到了一样东西,正是那只落地的铁狮子。 要是在平时,高手绝不会犯这种错误,但是红衣人蓄势待发的必杀一击不中,心神一慌,慌乱中剑又被打飞,已经心气虚浮,被游方一连串急攻从楼顶的一侧逼到了另一侧,恰好一脚踩中铁狮子,下盘不稳身形一晃,当胸一拳无论如何是避不开了。 忙乱中只能硬接,交张双臂运全身劲力向外一封,不提秘法修为,他的功夫就算不如游方也相差无几,但这种情况下没有半点胜算。内劲外吐相互撞击,连游方都被震退了半步,左臂一阵酸麻、肩关节及蹬地受力的右脚面隐隐作痛。 红衣人下盘不稳无法立足,惊叫一声凌空后仰飞了出去,此处离楼顶的边缘只有几步远,他却飞到一丈开外,又不是小鸟真的会飞,况且全身被劲力透入纠结,无法在空中转换身形,摔下去就是一个死,游方也来不及把他捞回来。 这栋楼不知是做什么用的,顶上并非是一片空旷,一侧架着三个大水箱,旁边还立着一个铁皮风机。说时迟那时快,水箱后的阴影中飞出一条毒蛇般的黑索,在空中一卷一抖,就把红衣人给卷了回来摔在游方身前。 刚才那一拳不轻,这一下摔得更重,红衣人挣扎半天抬不起身来,口中发出痛楚的轻吟。有一人从水箱后走了出来,左手提起一个葫芦,刚才那道黑索已经不见。 此人一现身形便竖单掌施礼道:“梅老弟年纪轻轻便修为高超身怀绝技,刚才那一手投石问路当真绝妙,贫道竟然一直没有出手相助的机会,佩服佩服!只是在你杀了这败类之前,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他,问清楚再取狗命不迟。” 九十三章、清理门户 九十三章、清理门户 “原来是周洪道长,动静之间毫无痕迹,在下也是佩服的要紧!道长既要问话,那就请问吧。”游方不动声色的还礼答话,表面上没有露出任何异状,但心中却很是惊骇,听周洪道长的语气,自己上楼之前他已经上来了,刚才一直没有发现他就潜伏在附近。 刚才的情况比较特殊,如果换成自己只要以蛰伏之法事先藏好也可能办到,但周洪不可能早就在这个楼顶上待着。应该是与他们一起从另一侧上楼的,真有些高深莫测了。幸亏此人并不是红衣人的同伙,否则刚才从侧面暗算自己,后果不堪设想。 周洪尚未答话,躺在地上的红衣人却发出惊恐的声音:“千、千、杯长老!” 游方又吃了一惊,这个名号他在北京羊蝎子火锅店听刘黎提起过,千杯道人是江湖风门叠嶂派的供奉长老,也是叠嶂派的第一高手,论秘法修为与向左狐不相上下,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叠嶂派是当年杨公的徒孙楚天都所创,有千年历史的秘传门派,规模并不是很大但传承极严,只要出师行走江湖的弟子几乎全是高手,因此谁也不敢小视。 所谓供奉长老,是指地位非常高,本人并不主事,在门派中受到一致尊敬的前辈。刘黎特意提到千杯道人的大名,说明此人在江湖风门相当有影响,虽然叠嶂门就在青城山附近,游方也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化身为做法事“捉鬼”的周洪道长。 千杯道人语气一沉:“畜生,你认得我?” 红衣人喘着粗气道:“见到卷风索和流觞葫,就知是千杯长老驾到,晚辈并没有开罪之处,望师叔念在家师的情面上……” 千杯道人打断了他的话:“你还好意思提你师父!先回答我一句话,你在此行事为何有恃无恐?你也清楚如今这里是什么地方,出了什么变故。” 这话有多层语意,红衣人也许理解错了,挣扎着答道:“是这里的副总裁段信念一定要拜我为师,还给了我厂区的特别通行证。” 游方一听就明白了,以红衣人的手段糊弄断头催那种人肯定是唬的一愣一愣的,说不定以为遇见活神仙了,想拜他为师也正常。红衣人略施小计就能在鸿彬工业园内通行无阻,根本用不着潜入,被巡逻的保安撞见了也无所谓,谁也不清楚他在做什么。 千杯道人沉吟道:“那个断头催?他知道你来干什么吗?” 红衣人:“我没告诉他,只是说想借此处地气修炼,他尽我方便。” 千杯道人又追问道:“既然如此,他请求你化解此地的煞局了吗?” 红衣人:“他根本不知道此地有戾气化煞局生成,我也没必要告诉他,说了他也听不懂。” 千杯道人叹了一口气:“那就说你自己吧,我师兄过世之后,听说你去了海外已成一方富豪,为何还要回来做这种事情呢?” 红衣人:“我是来谈生意的,顺便南下找一个人。”说到这里他瞄了游方一眼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忌讳。 千杯道人却没多问,径自道:“你的私事我懒得理会,我师兄程箜之憾,叠嶂门之羞,今日终可了结,平日不好对你下手,没想到你却自投罗网。我要给师兄一点颜面,所以不会为难你,有两个选择,你是想死个三天,还是想死个痛快?” 这道人好狠,口称不为难,却轻飘飘给了这样两个选择。那人惊恐万状,哆嗦的都快抽搐了:“师叔,我在国内外的所有资产加起来,总值上亿,只要您……” “真有孝心,还是给你个痛快吧!”还没等红衣人把话说完,千杯道人袖中飞出一条黑索,如影子般抽在他的身上,只听空气中发出一连串如炮竹般的轻微脆响,红衣人体内竟似也发出同样的声音,身体抽搐陡然加剧,随即就一动不动了。 游方有些诧异道:“您就这么把他杀了,不再多问几句?” 千杯道人一耸肩:“还需要多问吗?你刚才已经想杀他了,我不过多留了他几分钟而已。江湖血冷,见此煞局不破也罢,只当我叠嶂门下没出过这么一号人,但行此推波助澜之事加祸万人,怎可不清理门户?” 游方一抱拳:“我没想杀他,只想将人拿下,很惭愧刚才是一时失手。久仰叠嶂派供奉长老千杯道人大名,万万没想到就是道长您,请问此人究竟是何来历?” 千杯道人看着地上的尸体似有些悲戚之意:“他叫李冬平,出自叠嶂门下,是我师兄程箜晚年的关门弟子。我这次特意从青城山赶来,就为了清理门户。……没想到你却先出手了,梅兰德先生,请问你又是出自哪位高人门下?年纪轻轻有如此修为,不应该没有字号啊。” 千杯道人问话时也微微有点吃惊,因为游方并没有称他为前辈,这倒是很意外。千杯道人的年纪虽然不算很大,但在江湖风门各派中辈份相当高,比如寻峦派张玺等人都是他的晚辈。 游方心里则咯噔一声,这个名字好熟啊!狂狐的堂兄不就叫李冬平吗?再细看尸体的脸,尽管有些轻微的扭曲,但五官轮廓依稀与狂狐还是有几分相似,就是他,错不了! 游方心里清楚却未多言,若从师父刘黎那里,他与千杯道人应该是平辈,但不敢托大,很谦逊的答道:“在下刚刚入门未久,师父他老人家有言,若历练未成,不得自称他的传人,也不得报他的名号。” 千杯道人皱了皱眉头笑了:“依你的修为手段,还算历练未成吗?本以为我叠嶂派弟子出师已经相当严格,而你这师承也太夸张了,难道还是一代地气宗师传人不成?” 乌鸦嘴还是神仙话?这老道说的也太准了!游方只得低头笑道:“千杯长老说笑了!” 千杯道人:“呵呵呵,就是开个玩笑,不是给你乱编排师承的意思。其实我想说你是孙悟空,你师父是那个菩提老祖,出来混不让报他的名号。” 游方讪讪笑道:“我若是孙猴子,我师父他老人家就是如来佛,并非在道长面前隐瞒,师命如此我也无奈。” 千杯道人一摆手:“既然如此,贫道也就不追问了。你自称海外归来风水奇人,我刚见面确实有点看不惯,甚至暗中猜疑是否是那畜生的同伙,今晚才确定你不是。刚才见你出手,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游方:“别说道长您看不惯,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别扭。只为行事方便而已。只是千杯长老威名赫赫,怎会化身一位捉鬼作法的道士?” 千杯道人晃了晃手中的酒葫,似自嘲般的一笑:“我可不是冒充,贫道俗名就叫周洪,只是极少有人知道,我很少在叠嶂派露面,连那些晚辈弟子都不清楚。平日行走江湖,总得有点营生换酒钱,所以我既是千杯也是周洪。” 游方陪笑道:“道长倒是坦率。”又一指地上的尸体:“人杀了,接下来如何处置?” “生煞相化,阴阳消长,归散于地气之中。”千杯道人走到不远处,伸手拔出了那柄被打飞的短剑,然后飞快的在地上轻划,转眼间就布成了一个阵式。 见此情景游方有些庆幸刚才没有拔出秦渔与李冬平格剑互击,这柄剑的材质相当之坚硬锋利啊,也不知是哪一种合金?飞落在水泥楼顶上,竟然斜斜的插进去一寸多深,拔出来剑刃无伤。千杯道人灌注内劲用它刮水泥地的时候,看动作轻描淡写,一划就是一道浅印,就像刮软泥一般。 游方若以内劲注于秦渔剑身之中,也可以办到,但他却舍不得,多一道划痕崩一个细小的缺口都会心疼,秦渔在他心目中可不仅仅是一把匕首。 千杯道人画的是一个聚阴阵,一笔不添一笔不减,规规矩矩就是风水书上所记载的标准阵图,如果稍有出入,那肯定是书上画的不对。游方亲眼见过向左狐布下的聚阴阵,在身边插了六杆旗幡,如果不发动的话谁也看不清是什么阵势,说明阵法已凝炼于神识之中可以随心变化。 松鹤谷向家最擅长的就是风水阵法,向左狐在这一方面的造诣应该在千杯之上。但千杯布阵也有自己的巧妙与高深之处,没有利用任何布阵之器,就是随手画出阵图,落剑之时神识凝炼,汇聚地气为阵法灵枢,此阵威力不强只是暂用,但如此利索的手段让游方看的佩服不已。 转眼布阵已成,千杯道人持剑而立,这里可不是香山谷地,他布的也不是向左狐那种大阵,游方没有看见四面有蓝荧荧“鬼火”汇聚,只是在神识中感应到丝丝浓郁的阴气就像被一个漩涡吸引,都汇入到短剑之中,剑身上渐渐有光芒跳动,就似点点幽蓝的火焰。 刘黎从未教过游方布阵,他也从未亲眼见过高人完完整整的布下风水阵法,因此正在瞪眼看稀奇,唯恐错过每一个微小细节。而千杯道人二话不说持剑上前,俯身给了李冬平的尸身一下,剑上阴气散尽,这具尸体连这衣服也迅速的腐化、裂解,最后只剩下一层渣状的粉末。 千杯道人一挥袖,一道劲风卷起,粉末全部吹到楼下不见,地上只留下一串似蒙着一层颗粒状白霜的钥匙,看样子已经朽化的不能再用了。风门秘法高手毁尸灭迹,都会用这种手段吗?那可真是太方便了!但刘黎与千杯都有一个坏习惯,他们为什么事先不搜身呢?游方反应过来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道长,你此来是为了清理门户,对此地的事又是怎么看的呢?”游方在一旁问道。 千杯站在楼顶上环顾四周,神情很是怅然道:“仅就风水而言,来的有点迟了,此地戾气化煞局在多处成形,如今有渐渐相连成片之势,若再假以时日煞局全部蔓延相容,那就是转煞大阵,除非散尽人气断了根源,否则扭转不了。” 游方听着远处的警车与救护车声,再看着夜色下仍然静悄悄的厂房,殊不知在一位真正地师的眼中,这里就似烽烟四起啊,接近失控的边缘。他摇了摇头说道:“转煞大阵毕竟未成,只是各处的戾气化煞局快要失控,渐成星点相连了。以我的功力,很难成功化解,不知道长……?” 千杯道长点了点头:“我也看的明白,先破解几处要害节点,然后再逐一化解,勉强还能办到,只是要费些时日。”他又一指地上的铁狮子道:“梅老弟这件法器,灵性虽不甚强但却很精纯特别,你曾在沧州炼境吗?” 这老道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来历了。游方如实答道:“我曾去过沧州,但并未在当地修习炼境心法,正打算寻机再去。” 千杯道人:“哦,那你可真不简单啊!这件东西,能否借贫道用一段时间?” 这只铁狮子在高人手中有镇压地气的作用,正适合用来辅助破解煞局,游方也不小气,当即点头道:“道长尽管拿去用好了,用多久都行。” 千杯道人:“我破解煞局非一日之功,恐怕还要暗留此地一段时日,梅老弟恐怕不能总留在这里,我怎么还你?” 游方:“请问道长离开此地之后,下一站打算去哪里?” 千杯道人坦然答道:“我与寻峦派长老张玺有旧,反正离的也不远,此间事毕,我想顺道去广州找张玺聊聊。” 游方:“那就好办了,道长将铁狮子留在张玺那里,打声招呼,我有空去取便是。” 千杯道人:“你认识张玺?” 游方笑了笑:“元辰船务公司的董事长,认识他的人很多。” 千杯道人又将那柄短剑递了过来:“此剑不错,打造之法相当难得,小兄弟若感兴趣就拿去吧。” 游方摇了摇头:“道长留着赏赐传人吧,丢了也怪可惜的。……破此地煞局有道长在,我也就放心了,今夜出门之时正在为此事犯愁呢。但是道长也应该清楚,此局不是天成,而是**所致,就算能尽破煞局,不过是割韭一茬,其根源未断。” 千杯收起短剑,打开葫芦喝了一口酒,神情肃然道:“世风人欲便是根源,受煞之人若来日得势,未尝不可成化煞之人,莫加人身便是莫加己身,彼此勾牵而制,此为古今世道之演进,炼境若你我,应作如是之观。” 游方:“杀一个败类容易,可惜……” 千杯打断他的话的道:“若如此简单,你我此刻不妨提剑去杀个血流成河,然后呢,此大局真的化解了吗?” 游方恭恭敬敬接着说道:“多谢道长指点炼境中世风人欲之观!但在下修为尚浅,亦非出家修士,心境不能、也不想如此超脱,就眼前所见请教。” 千杯微微叹息道:“在我看来,因他人之不幸,空显道义之姿,颇为廉价无趣。更有甚者,兴奋莫名唯恐事态不添,编排嬉乐之资,诚妖邪之属。我只是一捉鬼道人,门中败类便是鬼类,此地煞局亦是鬼类,那就捉鬼吧!……梅老弟,你是人家请来的风水师,能化转多少戾气成形之患,就去做。” 游方:“道长乃立足红尘世外高人,在下敬佩。” 千杯微微苦笑:“又何必夸我呢?能看出来,梅老弟心境与贫道不同,莫自损便是。你虽修为不俗,但毕竟功力尚浅,就不要添乱了,煞局交给贫道来破。此刻你身心已惫,戾煞缠扰形神,而是赶紧回去行功调养吧。” 他说的不错,游方今夜与李冬平三番激战,体力、精力的消耗极大,而且激斗中受到的戾气与煞气侵袭可比平日与秦渔对练严重多了,表面虽看不出问题,也需要行功调养驱散,否则会留下隐患。 游方再施一礼告辞而去,千杯道人仍站在楼顶自饮,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雨丝,阴寒夜风拂过,似瑟瑟风吹酒醒。 …… 游方回到房间时,身上衣服已经湿了。他冲了个澡,换了一条衬裤,赤着上身走出卫生间,在套房客厅中端正身姿来回踱了几步,正准备发动小雷音化去缠神戾气,门铃却响了。他的客厅虽然亮着灯,可现在是凌晨四点,什么人会来呢? 游方已展开神识扫向门外,连件上衣都没披就去开门了。这个时候来访本身就是失礼,游方也懒得讲究。 来者是离都报业集团的女记者尹南芳,大白天看见她,穿着紧身羊绒衫与套裙长袜,很是性感勾人。大半夜再看见她,竟然换了一身很合体的浅白色职业套装,显得很有几分端庄秀丽,但在这个时间地点,分明更有一番引人想入非非的诱惑。 游方光着膀子,然而神情就似与衣冠楚楚没什么分别,很有风度的做了个邀请手势:“尹小姐请进!您怎会在这个时间来?很好,我也睡不着,正想找人聊聊。” 尹南芳见到游方的“打扮”便是一怔,随即就恢复了自然,瞄了一眼却又故意避开视线道:“我就住在斜对面,注意到梅先生才回来,是不是不方便?” 游方大大方方走到沙发上坐下:“我没什么不方便,就怕尹小姐觉得不方便。” 尹南芳一见这个场面,反倒不好多说什么,走到另一张沙发上坐下,也很大方的说道:“我最欣赏梅先生这种性格,不愧是海外归来,够爽朗潇洒!……梅先生不仅是个学者,体格居然这么健美,简直像大卫雕塑!穿着衣服真看不出来。”她的语气中带着惊叹。 游方的语气不知是自嘲还是嘲笑对方:“这就叫潇洒,那裸奔岂不是更豪爽,您是在夸我吗?但有一点道理我深有同感,很多事情,剥了外衣才能看清楚!尹小姐这个时候来,难道是想做采访吗?” 九十四章、推波助澜 九十四章、推波助澜 尹南芳娇滴滴叹气道“也不能算正式采访,只是一个私人访问,其实我也睡不着,想找梅先生这种人聊聊。我和你一样刚从现场回来,心里很不好过。” 现场?这是一个误会,游方也没多解释。见尹南芳这种表情语气,他站起身来披了一件上衣,从小酒柜里拿了一瓶水放在她面前,不动声色的问道:“遇到这种事情,谁的心情都不好,不知道尹小姐想与我聊什么?“ 尹南芳似是自言自语道:“这几天我常常在想,有些人连死都不怕,为什么……?” 这句话只说了一半,但游方已经听明白了,指着茶几上的透明矿泉水瓶道:“他们不是你,人们打工只为挣钱而已,日复一日在流水线上重复同一个动作,会感到看不见希望的疲惫,有时候人们只是想解脱,似乎一切都轻松了,而不是发泄。 对一个正常人来说,这里环境所缺失的因素太多。以前你们这些媒体,总是抱怨传统企业承担的社会职能太多,效率低下浪费资源,应该轻装上阵。很有道理,但未尝不是只为资本发出的声音。像鸿彬工业园这种规模,本身就已经形成一种社会。 很多人在社会中,也许工作本身得不到精神需求的满足,只是生计,但可以从社会环境的交流中得到其他的弥补与安慰,比如家庭、比如朋友、比如社会活动、比如业余爱好。而这里的环境,不能说完全没有这些因素,但被极大的压缩了。 追求的只是资本的效率,人性本身已经简化为人力资本,这是近代西方经济学教科书上提出的一个最冷冰冰的概念,现在流行的‘人力资源’概念也是一种婉转的修饰。当外界的社会职能失去制衡之后,这里就只会为了追求效率而效率。 这个问题不是鸿彬工业园所独有,但在这里被集中放大了,蚊子叮了一个包,也许不在乎,但是这个包有拳头那么大,你不觉得可怕吗?这里发生的意外有些可能不是意外,但是更多意外中,人们所具备的不是你所谓的勇气,更多的只是想放弃。 这里精神上的冷暴力很明显,管理中的直接暴力也存在。有人可能会奇怪,为什么不选择离开?其实每天离开与进来的人都不少,选择适应与选择改变的人是绝大多数,但不要小看环境对人的暗示,还有再度面对未知环境那种莫名的恐惧。” 游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是真的想找人聊聊,尹南芳既然自己送上门来,那就陪聊吧。尹南芳听得直眨眼,好半天才说道:“梅先生真有见地!” 游方很惭愧的答道:“也不都是我的见解,以前旁听经济学的时候,有些概念不太理解,曾向一位导师请教。”这倒是实话,上面有些话也不像出自他本人之口,他在北大蹭过经济学,也曾在闲聊时偶尔向吴老请教过。 吴老是考古学家不是经济学家,但学识渊博,就资本、效率、社会组织形式与环境谈了一些。吴屏东不可能未卜先知了解今天鸿彬工业园的具体情况,游方只是引用了吴老的一些观点,说出了自己的切身感受。 尹南芳身体凑近了一些,追问道:“我原来认为梅先生的专业只是人居环境学,原来您对经济学也有研究。导师?你在国外哪个大学拿到的学位?” 游方摇了摇头,避而不谈道:“不是经济学,是社会学,很多人不都说过嘛,社会就是一所大学。……我想说的已经说了,不知尹小姐深夜来访,有何赐教?” 尹南芳:“很高兴能了解梅先生的态度,面对大众媒体,你还有什么个人观点?” 游方看着她:“有些话我早就想说,虽然我不是做媒体的,但也明白一些道理,对于这种不幸的即时报道,应该是有忌讳的。首先就要注意不能过分去渲染,将一种个人无奈的不幸,描写为自己所期待的悲壮事迹,使同样处境的人意识到这种暗示。 你本人不在那种处境中,又掌握了话语权,就不能表现出兴奋与期待。思考它为什么会发生,怎样才能不发生?但不要议论同样的不幸是否会再发生、何时还会发生?人或多或少都有代入感,看一部小说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同样环境中的人?至少在事情还没过去的时候,不能营造这种环境的暗示。 尽量不要直接报道场景细节,回避使用刺激性与暗示性的语言,防止引起效仿。不知尹小姐与同行们,是否注意到这些没有?到目前为止这一系列的意外,如果能够证明什么问题的存在,已经足够证明了,不要在同样的事件上推波助澜。” 尹南芳眨了眨眼睛,神情仿佛很可怜,叹了一口气道:“梅先生说的很有道理,我也只是一个打工的记者,有些报道自己做不了主。但是我有内部消息,从明天开始,对事件的报道就要受限制了,恐怕梅先生担心的情况不会再发生。” “哦?”游方怔了怔:“真是这样的话,我倒有个建议,不知尹小姐愿不愿意听?” 尹南芳很感兴趣的点头:“梅先生请说。” 游方:“我读你们报纸,看见上面刊登了各机构的心理干预热线,这种程度的干预不能说没效果,但只是在安抚人们怎样去调整心态。尹小姐这么有同情心的人,你们这么有良知的媒体,其实还可以做一件更有效的事情。”他送出了一堆高帽子。 尹南芳又凑近了一点:“什么事?” 她坐在长沙发上,游方坐到了斜侧的单人沙发的扶手上,探过身子一只手扶在尹南芳身后的沙发背上,面带迷人的微笑:“法律援助热线,如果社会机构提供的不够,你们自己也可以提供法律援助啊?很多事情不是没有法律规定,一方面有些员工自己不了解,另一方面,也缺少人帮助他们去使用。 举一个例子:别的事情也许有难度,但至少在员工离职这一块,目前这个情况,是应该有外界干预援助的。假如有人想走,可以绕过个人面对企业的不正常刁难,由法律援助机构替他们交涉办理。个人该承担的损失就承担,不该承担的损失可以挽回。这不需要违反任何法律,而且处理同样事件的效率是相当高的,援助成本会越来越低。” 尹南芳一皱眉:“你的意思,是要我们报社鼓励鸿彬工业园的员工离职?” 游方直摇头:“你完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就算是现在,每天应聘进厂的工人仍然很多。这只是一种人气的宣泄方式,让每个人都知道,如果想离开,可以通过正常的途径合法的离开,不必自己去面对一个庞然大物。 腿长在人自己身上,但并不是想走就能走,除了应该承担的经济损失之外,无形中需要面对难看的脸色、手续的刁难、过程的折磨,有形中可能还会面对不合理的内部规定、相关人员的谩骂、甚至直接的人身伤害。面对鸿彬这么大的公司,会产生挫折感与恐惧感。 假如自己不必面对这一切,感觉又会怎样?我可以肯定,在这里打工挣钱的,绝大部分人不会真的走,但是多了一种相对容易的选择,等于在心里有了一条腿,压力会小很多。这种法律援助干预,比单纯的心理安抚要有效的多!而且不仅针对鸿彬工业园。 你们报社为什么不做这种尝试呢?现在有很多介绍就业的社会机构,却很少有代办离职的,有纠纷的话,都是个人聘请律师单独办理,很多普通人根本玩不起。你们报社如果这么做了,可以利用目前这个契机赚足眼球,再呼吁政府机构增添具体的社会职能,如果影响很大的话,说不定还会催生出一个新的社会行业,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尹南芳愣了半天才道:“媒体的呼吁,应该推动制度的改革,比如工会制度、民意环境。你的建议,并不能改变问题的实质。” 游方苦笑道:“我的建议其实就是一种环境改变,它可以延伸为更多改变的契机。至少眼下这件事,从你们媒体的角度能解决什么实际的问题,最快最有效就是这一招,它也不妨碍你们继续呼吁其他的事。……我从风水人气角度还有别的想法,但没法建议报社去做什么。” 尹南芳语气一转:“这个,我们媒体承担的成本风险与社会风险比较大,我会请示领导,看看能否呼吁政府与社会机构的参与。……能问个私人的问题吗,鸿彬工业园请你来,报酬是多少?” 游方失望的将屁股从扶手上又挪回到沙发里面:“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采访鸿彬工业园。” 尹南芳笑了笑,眼神中不自觉又流露出一种媚态:“个人**问题,梅先生不方便说,那么能问另外一个问题吗?鸿彬工业园这次请您来,目的是什么?” 游方也笑了笑:“不论目的是什么,从一个风水师的角度,我只想改善环境中的问题,很可惜,我只是梅兰德。” 尹南芳:“梅先生不要误会,您生活在海外,接受的也是西方教育。我问鸿彬工业园给你的报酬,其实是想提供相应的、令你满意的报酬,请您披露一些事情,请放心,我们可以不透露您的身份。” 游方的脸色变了变:“你们?原来尹小姐不仅是一家媒体的记者,不知你想要我说什么?” 尹南芳的身体靠了过来,坐在了游方的沙发扶手上:“你的专业――风水!从各个角度去发挥,介绍你了解的内情,我们可以提供参考的分析思路,然后得出结论。这些内容另有发布途径,可以不通过我现在就职的媒体。这对于您来说并不是很难,既然你能接受鸿彬工业园的邀请,也能接受这样的报酬。” 游方的脸色恢复了正常,随即变的有点淫荡,身体靠向她的怀中道:“不知道尹小姐所说的报酬,包不包括你自己?” 尹南芳面现娇羞之色,微微向后闪了闪身道:“梅先生,我很仰慕你的风度学识,……”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游方突然站了起来,做了一件很没有礼貌的事情。他绕过茶几拿起了尹南芳放在茶几上的坤包,掏出一样东西道:“很可惜,我不喜欢这个牌子的保险套,太遗憾了,尹小姐请回吧,不送,请你也别再来了。” 说完话将包扔给了她,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做了一个请出去的手势。尹南芳的脸腾的涨红了,低声道:“你……!”刚说出一个字,突然打了个哆嗦,只见“梅兰德”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周围却莫名一片阴森,似乎有令人恐怖的阴冷直往身体里钻,耳边有奇异的呜鸣声出现,好可怕的幻觉! 她一脸惊恐之色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拎着包逃跑似地离开了房间。游方关上门抬起右手,手心里扣着一支录音笔,那是他刚才掏包拿避孕套时,顺手给摸出来的。尹南芳记录了他们的谈话内容,游方却没让她带走。 游方形神本就被戾煞纠缠未及驱散,尹南芳再这么一打岔,他真的感到有几分疲倦了。坐在家中空谈世事,怎么想都可以,但是身入复杂江湖,总要面对形形色色各怀目的的人,他暗自长叹一声:“老天爷,不要这么考验我,我只是个江湖小游子,只想享受生活而已!” …… 游方在房间里定坐行功,一直到中午才睁开眼睛,他有些奇怪,既然鸿彬工业园请他来了,怎么一上午都没人找他?正准备去吃午饭,门铃又响了,他走出房间打开门道:“吴小姐,怎么是你?” 来的人是齐箬雪的助理吴琳琳,她的眼圈有些红,神情很疲倦,带着歉意道:“对不起,从昨天到现在,危机公关领导小组的人太忙了,顾不上招呼梅先生。齐董要我来问问,您的风水看得怎样了,有什么建议和要求赶紧提出来,不要耽误太长时间,这里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处理。” 游方:“房间里有电脑,给我接一台打印机,我会提供一份详细的报告,明天就可以。……吴小姐,你的情绪似乎不太好,怎么了?” 吴琳琳:“昨天到现在发生了很多事,一直没休息,可能是累了。” 游方:“你好像不仅仅是累。” 这话莫名激发了吴琳琳的伤感,恰好窗外传来远处消防车的身音,她就似魔怔一般走到窗台前:“昨天我就在现场,当时很难过。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生活好没意思,齐小姐那么年轻,就已经是集团的董事。而我呢,不过是个小职员,每天跑来跑去全是杂事,还经常做错挨批评,这一辈子的前途究竟在哪里?唉,如果什么都不用做了,什么都不用想了,那就解脱了。” 游方倒了一杯水,走到窗台前递给她:“这杯水可以定神,快喝了它。” 吴琳琳喝了半杯,突然回过味来,转身问道:“梅先生,您这杯水?” 游方微微笑道:“感觉怎么样?” 吴琳琳的很是惊叹:“太神奇了,我刚才心情非常不好,感觉好累好累,看天空都是灰的,喝了半杯,突然注意到原来今天是个晴天。我是不是太可笑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事情,却想得那么沉重,还在梅先生您面前……”她的语气变得忸怩起来,典型的姑娘家神态。 游方:“其实你是受了环境的感染,也是真的累了,还受了一点小刺激,不要自己去放大负面的情绪。” 吴琳琳不好意思的笑了:“梅先生不要笑话我,也不要告诉齐董我刚才说的话。您这杯水里究竟放了什么?” 游方:“什么别的都没有,就是一杯水,别忘了我是一位风水师,我身边的风水可以帮你定神。……齐小姐在做什么呢?”那杯水就是个引子,游方刚才以神识锁定了她,安抚理顺了她身体周围散乱的神气,这也是一种安神之法。 吴琳琳:“她上午一直在和安琪妮女士讨论事情,安琪妮很生气,好像还与一个叫尹南芳的采访记者闹的很不愉快,批评了社会机构与政府部门干预危机的方式,提到了环境干预、舆论干预、心理干预、法律干预方面的很多事情。” 游方:“有这回事?那么她有没有与公司还有政府人员发生摩擦?” 吴琳琳的话匣子打开了:“那倒没有,不论建议能落实多少,安琪妮的意见很受重视。昨天下午她在讨论中发言,先讲了心理学上的维特效应,举了很多事例与数据,很有说服力的。后来又讲了从业环境问题,社会与企业承担不同成本下的各种改善思路。参加讨论的不仅是鸿彬的高层,政府各机构包括上级都有人来。 她讲的很实在,明明白白的解释了在付出多大代价的情况下,能解决多大问题。强调一方面不能误导事态,另一方面从业环境的改善程度,除了正确方法外,就取决于投入的成本。有些成本是企业可以投入的,有些应该是社会的投入,还有一些是政府强制干预企业才可能实现的投入……还有一些,好像是不需要成本的,总之我记得是这几个层次。” 游方眼神一亮:“这洋老太太的意见很受重视吗?吴小姐,能不能帮个忙,我想找个机会与她谈谈,这很重要。” 九十五章、借天梯 九十五章、借天梯 吴琳琳扑哧笑了:“安琪妮可不是老太太,她只比齐董大两岁,还不到三十呢,是位美女,魅力与我们齐董有一拼。” 游方:“哎呦,那是我想当然了!这么年轻,就更不简单了。” 吴琳琳:“当然不简单,要不然齐董能特意请她来吗?我最佩服一点,她不说没用的,就谈实际的,所以那些领导愿意听她说,至于能接受多少,我就不清楚了。……她今天可能很忙,要不,我打声招呼,你自己去拜访得了。她就住你楼上,晚上应该在,安琪妮非常热情大方的。” 游方:“安琪妮在会上发言,用哪国语言?” 吴琳琳:“她的粤语说的很好,普通话不是很流利,讲英语的的时候,都是齐董现场翻译。但是梅先生与她交流,当然一点问题都没有。” “当然没有问题了,那就拜托吴小姐打个招呼,就说一位东方古典环境学者十分仰慕,想打扰几分钟。”游方暗自松了一口气,既然可以不说外语,交流就没问题,否则自己这海外归来风水奇人的身份就得穿帮了。 游方要找安琪妮,无非是江湖术中的“借天梯”的手段之一,所谓天梯就是自己够不着的高度,借别人之口去实现目的。游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私下里说的虽然好听,但是根本上不得台面。 如今鸿彬工业园的事态,不仅单纯是企业的事情,社会机构与政府高层都介入了,在那种场合,一位风水师别说发言权,连出席的资格都没有。今天一忙起来,连个招呼他的人都没有,只来了一位小助理问了一句。 吴琳琳抿嘴笑道:“没问题,我会告诉安琪妮,前来拜访的是一位东方大帅哥。” 游方又问道:“不知吴小姐能不能帮另外一个忙?” 吴琳琳:“那么客气干什么,有什么话尽管说。” 游方面色凝重道:“我有一番话,一定要转告鸿彬集团董事局主席段德璋先生,非常重要,生死攸关啊!” 吴琳琳吓了一跳:“段德璋那里,我可说不上话,都是高层领导才能联系得上。” 游方:“没关系,你把我的意思转告齐董,还有断头——段信念副总裁。” 吴琳琳见他说的郑重而神秘,好奇的追问道:“什么事情生死攸关?难道段老板要出意外?” 游方:“知道的太多,对你也不好,就别打听了。” 游方要以梅兰德的身份传话给段德璋,用的仍然是借天梯这一招,安的江湖惊门捶岗惊人的门槛,但不是巧借,而是硬往上靠梯子。以段德璋的身家地位,怎么可能轻易受惊,而且游方听说此人是小时候在火车站捡破烂出身,能混到今天这个程度,绝对是个老混混了。但是游方也没办法,实在没招,光着膀子也得楞上了。 吴琳琳办事很认真,游方吃完午饭,打印机就已经准备好了,还送来了游方所要资料的电子版。游方坐在电脑前开始做材料,神情一直若有所思,键盘声一直没有停下。过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停了下来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舒活筋骨稍事休息。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来的是昨天中午见过的另一位姓郞的副总裁。这位郞总很客气的说了几句招待不周的话,又告诉游方最近几天发生事情很多,情况已经起了变化,等于在很婉转的解释:厂里来的各方面领导比较多,请“高人”作法这件事要低调处理。 听到这些,游方明白他已经被彻底晾在了一边,鸿彬集团请高人作法是大半个月前的计划,由断头催负责,如今计划没有变化快,这种封建迷信活动还是少搞为妙。难怪齐箬雪上午派吴琳琳来传话,隐约有早点打发梅兰德走人的意思。 郞总最后莫名说了一句:“刚才会议上讨论了半天,口干舌燥的。” 游方伸手示意:“柜子里有饮料,郞总自便。” 郞总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听亨铭集团的小吴说,您亲手倒的水,可以定神?” “原来如此,郞总怎么不早说!”游方哭笑不得,原以为对方是真的想起风水大师还晾在迎宾馆,特意来看望一下,不料却是为了要水喝。他倒了一杯水递过去,以神识锁定对方,安抚理顺周身散乱的神气。 郞总果然自我感觉良好,称谢离去。过了不一会,又有人拜访,又是某位厂区高层,说了几句客气寒暄的话,无非是久仰大名、特来拜望、公务繁忙、招呼不周、恳请见谅云云,然后还是讨杯水喝。游方仍然如法炮制,来人满意而去。 接下来就热闹了,来访者络绎不绝,仿佛这位明面上被晾在一边的风水大师,私下里成了多么重要的人物。但是仔细琢磨不是滋味,来人的目的其实都是为了讨一杯水喝,游方几乎成了一位专事倒水的大众服务员。 拜访的人虽然一个接一个,但彼此似乎都有默契,不会有两个人同时来的情况,占用的时间也不会太长,总是一个人喝完一杯水走后,过几十秒,另一人才会按门铃。到后来,游方为了省事,干脆连门都不关了。 游方的房间里当然不会准备那么多水,但是服务员不知是按照谁的指示,搬来了两箱矿泉水,在酒柜边打开放好,非常尴尬的说:“梅先生,真不好意,打扰你休息了,我们经理让我送两箱水来。” 游方无可奈何的微笑:“你们经理应该亲自送水,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姑娘搬这么重的东西?” 服务员赶紧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就是干这工作的。” 游方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累了吧,喝杯水,定定神。” 服务员是位来深圳打工的重庆妹子,闻言既惊喜又感激,接过杯子大口喝水,一不小心呛着了,连声咳嗽脸蛋通红,游方轻拍她的后背:“慢点喝,急什么!” 这天下午游方是来者不拒,只要谁进了这个门,他就给倒上一杯水,暗中以秘法安抚来者的元神。假如让游方在这里住上个一年半载,天天干这种“买卖”,手里的玻璃杯估计也能炼成一件法器了。 一个杯子这么多人喝水,当然有点不卫生,游方每次都会到洗手间冲一下再用。还真有讲究的,不少人自己捧着水杯来“拜访”,玻璃杯、瓷杯、磁化杯、旅行杯、纸杯、塑料杯、游方这天下午见过了各式各样的水杯,连紫砂壶都有,最夸张的是硕大的搪瓷缸。 游方微笑着,诚恳的对那位端着大搪瓷缸、恳求他一定要将水倒满的保安部副总道:“必须要在我这里当场喝完,才能有定神的效果。” 直到晚饭前,共有一百七十多位客人自称慕名前来拜访,游方也注意到,来的不全是鸿彬工业园的管理人员,竟然还有警察,尽管套着便衣,但是以游方察言观色的功夫能够分辨出来,还有一些人的神态谈吐,显然是机关里的干部官员,游方不动声色也不点破,反正就是倒一杯水的事情。 这杯“水”究竟有没有效?对于吴琳琳那种受了一点环境的刺激、暂时神气散乱的情况非常有效,简直是立竿见影。施展这种秘术,主要凭借神识感应的细致与控制的精微,这恰恰是游方最拿手的功夫。 但杯水怎会万能?游方当初伤了元神,刘黎教他小雷音咒,一方面是借机传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不可能通过简单的手段搞定。来者有很多与吴琳琳的情况相似,自然是满意离去。还有很多人本没什么大毛病,游方自然省事,但这些人出去之后也感到神清气爽,多少就是心理作用了。 场面很简单也有点好笑,客人道一声久仰特来拜访,游方说声喝杯水定定神。他没有一句夸张的话,也没吹嘘什么,但是外面那些人私下里传的可是神乎其神。据说梅兰德大师亲手倒的一杯水,不仅可定神、晚上睡觉不做噩梦,还可以防身不被此地的邪气所伤云云。 甚至游方离开这里很久之后,此地还流传着风水奇人梅兰德的故事,口口相传越编越玄乎,这些后话暂且不提。 游方也没想到,中午见吴琳琳受了点刺激神情恍惚,于是借一杯水安神,这姑娘回去之后也不知跟人怎么说的,又引来了郎副总,然后一传十、十传百,今天下午来了这么多人。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他想借天梯,这件事与这些人,不就是帮忙扶梯子的吗?所以游方来者不拒。 快到吃晚饭的时间,游方终于有点受不了了,尽管他对神识的掌控精微异常,做这种事比其他高手省力不少,但也架不住这么多人。就像普通人做俯卧撑,一个两个可能没感觉,但是一口气来上将近二百个不休息,谁都会累的。 晚上还有事情呢,需要精神饱满才行。游方用完了两箱矿泉水,很果断的点亮门铃旁“请勿打扰”的标志,关上门给迎宾馆前台打了一个电话,直截了当的说:“我是梅兰德,我累了需要休息,至少要等到明天这个时间才能恢复,请转告那些想喝水的人,二十四小时之后再来。……我点几样菜,将晚餐送到我的房间。” 刚放下电话,手机又响了,是吴琳琳打来的,这姑娘满怀歉意的说:“我今天不小心,将您给我倒了一杯水的神奇经过告诉了别人,然后郞总就去了……听说下午有那么多人去打扰您,实在不好意思。” 游方:“没关系,你也不是故意的,下次注意就行了。……对了,安琪妮小姐那里,你打过招呼了吗?” 吴琳琳:“安琪妮就在我旁边呢,她说很愿意与您这位神秘的东方美男子聊聊,但是时间很紧张,晚上九点之后,大约有半个到一个小时时间。” 游方:“太好了,谢谢你!……吴小姐,能不能请你帮一个私人的忙?” 吴琳琳很高兴:“当然能呢,请说。” 游方:“帮我去附近的礼品店,买一卷包装礼品用的丝带,红色的,越漂亮越好,我想送一件礼物给安琪妮小姐。” 吴琳琳有点惊讶:“您要送礼物给安琪妮,自己打包装吗,用不着那么长的丝带吧?一整卷!” 游方:“必须那么长,越长越好,否则我怕不够,就拜托吴小姐了,我不太会挑,没车出去也不方便。” 安琪妮是一位典型的西方美女,金红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鼻梁旁有几个俏皮的小雀斑,眼眶稍深,眸子是迷人的棕蓝色,身材很火辣有点西方式的夸张,腿很长,个头至少有一米七几。 她就站在吴琳琳旁边,听见刚才的话,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对吴琳琳道:“什么礼物,需要那么长的包装绳?” 吴琳琳一耸肩:“我也不知道啊,搞得神神秘秘的,把他自己五花大绑送过来都足够了。” 连不远处的齐箬雪都按捺不住的好奇,微微蹙眉看了过来,却欲言又止。安琪妮来了兴致:“走,琳琳,我和你一起去,挑一条好看的丝带。”——送礼能送出这种效果,游方是故意要引起安琪妮的兴趣与期待,这一手玩的很漂亮。 游方吃过晚饭,洗了个澡,然后定坐行功恢复神气,从半夜激斗紧接着半日劳神,游方的消耗相当大,虽未受伤,但没有十天半个月的精心调养别想完全恢复。一个时辰的内养行功也就恢复了六、七分神气,但这已经足够精神抖擞的去处理日常中的一切了。 出门之前,游方收拾利索,在卫生间对着镜子自言自语道:“帅吗?嗯,很帅!假如要用美男计的话,唉,也只能豁出去了!” 游方出门的时候,左手夹着一摞资料,右手提着一个鲜红的中国结。这个结打的太漂亮了,连穗有一尺多长,主体部分约有屠苏两只小手放在一起那么大,形状很像一对张开的翅膀,又似一双欲捧未捧的手,从香港到北京最高档的旅游纪念品商店里,也买不到这么精巧的结。他奶奶的手艺,名叫凝望双蝠结,游方得自家传。 晚上九点整,游方按响了门铃。安琪妮打开门眼眸就是一亮,看来吴琳琳一口一个“东方美男子”,形容的一点都不夸张,面前这位梅兰德先生的气度可不仅仅是帅。她随即看见了游方手中的凝望双蝠结,正是用自己亲手挑选的红丝带所编制,张开双臂惊叹道:“噢,迈高特!太美了——!” 游方微笑道:“看见安琪妮小姐的第一眼,我也是同样的惊叹。” 他进了房间,顺手带上门。安琪妮告诉吴琳琳,自己晚上九点后有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时间,原本是打算接下来再处理一些工作,然后就休息了。不料游方一进去,很长时间都没出来,也不知两人在里面交流什么。 直到第二天凌晨一点四十,房门打开了,游方衣冠齐整的走了出来,彬彬有礼的转身与送到门口的安琪妮再度告别。一人门里一人门外,安琪妮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迎宾馆的走廊都有摄像监控,值班的保安看见了这一幕,在监视屏前眼珠子瞪的溜圆,既佩服又羡慕啊! 游方下楼走回自己房间时,精神饱满身轻体健,额角微微带点浮光,可见此行很顺利,收获超乎原先的想象。走进房间时他还自言自语吟了两句诗:“可怜夜半虚席枕,不问鬼神问苍生。” 果然是虚席枕,游方没有睡觉,连夜修改与准备材料。与安琪妮女士的交流,给了他不少启发,按照安琪妮的观点,建议要分好几个层次:有些是不需要付出太太成本的,就看鸿彬工业园出于自身的目的愿不愿意去改善,有些需要付出成本,要看鸿彬工业园在压力下能改善多少?还有一些事情必须由外界力量干预才能实现,这就不是内部建议了。 以游方的身份,唯一能给鸿彬工业园施加的压力就是“风水”,所以他提供的材料完全与风水有关,至少以他的说法都包含风水方面的因素,内容按照实现的成本由易到难排列,一共十七条。 从“梅兰德“的角度,能够给鸿彬工业园提供的风水改善计划就是这么多了,假如这家企业能主动实现其中的一半,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其他的事情,以他的发言权,说出来不仅没用,反而会影响到建议的专业权威性,不要忘了,这件事可是由断头催全权负责。 其实这十七条整改意见,已经改头换面去掉了其中的风水术语,从环境心理学的角度重新解释,出现在安琪妮的调查报告中。而安琪妮的报告中还有十八条其他的整改建议,其中有十条就是游方打算提出的其他建议,有的是游方与安琪妮不谋而合,有的是游方说服安琪妮加进去的。 明天下午,市政府、上级工会、劳动部门、民政部门、司法部门,将召集鸿彬工业园管理层,讨论研究这一系列事件的处理与整改方案,安琪妮将在会上做专业发言。这种场合,是“梅兰德”的身份插不上手的,只能借助安琪妮了,而且他想说的有些话,换个人还真不好开口。 九十六章、偌大江湖 九十六章、偌大江湖 昨夜未睡,今天又是一夜未睡,也就是游方这种人还能挺得住。早上九点多钟的时候,终于一切准备完毕,这时门铃响了,来的是断头催,游方一直在等他呢,鸿彬集团请高人做法这件事就是由断头催一手负责。 段信念手里拎着一件家伙,不是普通的茶壶或水壶,这种带提手的塑料壶在工厂里装机油,也有人家拎着它去批发部打散白酒,在一些电视剧里,还有住在山边郊区的人早上拎着它去打山泉。规格有二十斤的、十斤的、五斤的,断头催还算客气,拎的壶只是五斤的。 游方昨天已经打过招呼,自己累了需要休息恢复,想来求水的请等到二十四小时之后。这位断头催倒好,一大早就拎着这么夸张的一个壶来了,对他这位从海外请来的风水大师尚且如此,平日对厂里的工人可想而知。 游方不动声色的笑了:“段总,您怎么拿来了这么一个空壶?” 断头催摸了摸小平头:“我听说梅大师昨天在这里分发定神水,也想多求点慢慢喝,俺们这厂子确实有点邪气。” 游方:“您难怕没有听保安部副总说清楚吗?要在我这里,当场将水喝完,才能起到定神的效果。” “呃!”断头催吃了一惊,看了看手中的壶失望道:“是这么回事啊?” 游方站起身来,笑着拍着他的肩膀道:“没关系,我会想办法给你留下一壶,现在谈点正经事,鸿彬工业园的风水我已经看的差不多了,问题很严重,至于解决的方案我提供了一份详细的报告,您看,我们是不是召集相关人员讨论一下?” 断头催一皱眉:“我就是为这事来找你的,工业园的主要领导都被政府召集过去开会了,我再找一批管事的副手来吧,下午去多功能厅小会议室。请放心,只要你的办法有效,我会直接转告我大伯的。……梅大师,我听说你昨天说过一番话,说有重要事情要转告我的伯父,咋回事啊?” 游方:“不要着急,等开完会我们再私下里谈,与这里的风水有关。” 就在迎宾馆副楼的多功能厅小会议室,断头催召集了各部门的管事人,大多是副手以及他自己的亲信,风水大师“梅兰德”举行了一个内部的专场风水报告会。能看出来,断头催很愿意相信这套东西,因为他亲眼见过李冬平的手段,感觉那是相当的震惊。 既然如此,游方倒是省了麻烦,也不论在座的人能不能听懂,直截了当实话实说,开讲此地的“戾气化煞局”。他尽量以浅显的方式去解释,听的在座众人是目瞪口呆,有人将信将疑,有人惊恐莫名。 游方最后说道:“我与周洪道长查探过此地,道长承诺将尽力化解此地业已成形的戾气化煞局。但此局的成因不仅因为地势建筑,与工业园内的人气环境关系更大。我从风水角度整理了十七条建议,提供给诸位参考。” 在座的一圈人都凝神看着他,只听游方道―― “首先第一条建议是关于作息的,不需要厂方付出额外的投入。我研究了一下你们大部分员工上班的时间,从起床洗漱到出门去吃早饭,恰好在卯时,手阳明大肠经当令,主魄门开启、消泛沉疴,容易引起精神不振。建议向后推半个小时,延至辰时到来,值手阳明胃经当令,主转阴化阳,就算一日工作时间不变,大部分人感觉也要清醒的多。 除此之外,绝大部分员工都要加班,晚餐时间安排在加班之前只有短短的一个小时,此时正值酉时,足少阴肾经当令,主藏精蓄锐。若匆匆就食,则容易意志恍惚乏感不消。我想请诸位明白,一日三餐尤其是晚餐,对人的意义不仅仅是吃饭,也是在消化一天的事情。 所以绝对不能匆忙,要有安然的环境与轻松的交流,否则难消一日之积郁,我建议至少将这一段时间间隔延长半个小时。如此一来,就算每天工作时间不变,人气感应也会大不相同,这是不需要任何成本的改善。 当然了,如果按我的建议,上班时间会后延半个小时,晚上加班的下班时间会延后一个小时。如果更进一步,工厂在制度上保持下班时间不变,砍掉这最后一个小时,那是需要付出额外成本的,就看诸位怎么考虑了,这个建议包含两层。” 游方第一条建议不需要工厂多花一分钱,所以放在最前面说,他还没说完就有人举手打断了:“梅大师,做出这种调整,就算是第一层,生产环节和后勤环节也会付出成本,一系列流程改起来非常麻烦。” 游方淡然道:“这里的麻烦还少吗?相对这一系列意外,这点小麻烦算什么?只是尽量减少戾气生成最简单的方式之一,远远斩断不了根本。” 又有一人开口道:“不要打断梅大师说话,梅大师,你说第二条。” 游方又说道:“第二条建议是关于起居的,目的是凝聚人气增加生机运转,最简单的第一层建议也不需要厂方增加额外的成本。贵厂的宿舍安排制度,是让同一间宿舍的工人尽量错时上下班,减少彼此的交流,这在无形中画地为牢。 只要稍微调整一下,采用相反的思路,尽量同时上下班,以利于人气汇聚、交流……” 刚说到这里断头催主动开口打断了:“这是我伯父段德璋段主席的意思,他早年也是艰苦奋斗出身,什么事情都门清,这么做是为了防止那些工人私下串联,一起说厂子的坏话,私下琢磨怎么冒坏水对付厂里。” 游方冷冷道:“若有人其郁,则必寻其泄,既用人以利,却视人以恶,这里的风水局如何不会险恶?” 断头催摸了摸脑门:“梅大师,我没听懂?” 游方:“听不懂没关系,我在材料里写下来了,可以拿给你的伯父看。下面说第三条,关于厂区门禁空间以及员工活动范围的调整,只要一次性的改变,过后也不需要厂方继续付出额外的成本……” 这里的厂区实行的是大范围分区域门禁管理,不同的层级管理人员,不同的分厂员工,不能进入不同的区域,有时候从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要经过好几道毫无意义的门禁检查。游方建议改为小门禁系统,将公共区域以及道路让出来,门禁范围收缩到具体的厂房和办公楼,大门禁只留厂区最外围一道,简化为两个层次。 在厂区内自由活动不需要经过门禁系统,上下班只需要一道门禁系统,其目的是为了增加整个工业园范围内的人气运转灵动。 第四条建议是关于分厂着装,第五条建议是关于男女联谊,第六条建议是关于员工结社,第七条建议是关于公开辩策,在他提供的报告中都有详细的实施方案,至此为止,工厂都可以选择不支付额外成本的做法,只要在日常制度中做出一次性改变就可以。 终于有人又插话了:“梅大师,按你这些建议,假如工人想造厂里的反,不是容易多了?” 游方苦笑:“人家都是来打工挣钱的,谁无缘无故会找饭碗的麻烦?” 另有一人挠头道:“梅大师,你谈的是风水吗?” 游方正色道:“怎么不是?我刚才讲解了戾气化煞局,此地戾气就是由人气所生,这一切措施,都是在增加生机灵动,缓解戾气生成。” 假如游方前天一到,就直接说这么一番话,可信度也许不高。但今天说出来效果大不相同,在座的这些人一个不落,昨天全部喝过他亲手倒的水,效果之神奇深有体会。因此游方的话不论他们愿不愿意听,都是愿意相信的。 其实在座的这些人,除了断头催的身份有些特殊之外,其余所谓的高层,不过也是级别高一些的打工仔罢了,他们也处在这个可怕的风水局当中,对游方的话很多方面都很认同。接下来从第八条建议开始,就需要厂方付出经营成本上的让步了,或多或少的增加投入。 游方一直说到第十一条,才涉及到通常人们所理解的风水格局。当他在投影仪上打开厂区地图,谈到各处建筑风水局如何调整改善时,基建与财务部门两位副手终于忍不住又插话了:“按梅大师的建议,在这张图的各个点上,有的墙角要移栽各种树木,有的路上要安置公告栏、阅报栏、自由张贴栏,将直冲的道路改成转弯迂回。全部实施的话,上千万也挡不住啊,我们的厂区太大了。” 游方一摊双手:“问题就在于此,你们的厂区太大了,各处建筑风水局都有类似的问题,这已经是最省钱的法子了,我还没有建议扒了房子重盖呢。但是你们一年上千亿的产值,投入一点预算,改善一下厂区环境是没有问题的,与其他国有厂矿相比,这个比例不算大,而且大部分是一次性的。如果不解决,风水上总是存在隐患。” 这些人又不作声了,游方继续往下讲,一直讲完十七条“风水”上的整改建议,在座的就有搞预算的人员,心里初略一合计,全部按梅大师的建议做了,每年两个亿也不够啊。但是相对四十多万员工的庞大基数规模,如果效果都能达到梅大师所说的那样,这笔预算还真不多,要知道,鸿彬集团每个月支付的员工工资总额,就超过十几个亿。 游方最后总结道:“此处风水煞局,主要是由人导致,环境已经非常险恶,我也仅仅就专业的角度做了最基本的建议,得失之间诸位自己衡量,如果这个煞局继续恶化下去,损失的可就远远超出现在要付出的。至于风水之外没用的话,诸位不能解决的问题,我也不说了。……详细的材料留给你们人手一份,段总,我这里也有一份专门的报告交给你。” 他讲的都是很现实的问题,能解决多少就解决多少,既不想空谈也不想抒情,在这种内部场合没用的他也没必要说。一个人感冒发烧,可以自己吃药,但没见过有谁可以自己给自己开刀动手术,鸿彬工业园很多情况也是如此,游方还有十条建议没提,只能寄希望于安琪妮那边了。 这世上本不应该出现鸿彬工业园这种怪物,但它偏偏存在着,问题不可能仅从内部调整得到自发的解决。游方只是一位江湖小混混,不可能凭自己的意志与愿望,独力去运转整个国家机器,甚至是整个资本世界的游戏规则。 在鸿彬工业园这一局中,游方也罢、千杯道人也好,包括李冬平、断头催、尹南芳……以及在座的这些人,都是其中形形色色、各怀目的的小角色,围绕这一局,是一个偌大的江湖。 鸿彬的戾气化煞局由内部的人气所致,但是鸿彬工业园本身的出现,则诞生于一个更大的环境中,最重要的因素是世风人欲以及其运转的规则。安琪妮能行吗,当然也不行,她一样是其中的一个角色,但她至少能影响到更大的范围,这便是游方借天梯的原因。 游方这位曾在中关村站街卖碟的混混,自从行走江湖之日起,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有时在局外,有时在局中,但无论如何,都在同一个大江湖中。其中的种种困惑,他曾向吴老求教,而吴屏东的回答很直接―― “愚公移山的故事你听过吗?假如门前有座山,指责谁为何不是愚公没有多大意义,拿铲子出门修路吧,能修多少算多少。这个世界尤其是今天这个信息时代,谁也不是傻子,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所谓的智叟,成堆聚集在山顶上宣布他们已经发现――应该将山搬走。 对于你身边的人,你就是他们的风水之一,对于所有人,所作所为就是人世间风水。当与人相处的时候,你在身边营造了怎样的风水?平日常谈世间事,当自己遭遇时,你是否真正能有所作为?” 游方自愧还达不到吴老那种人生境界,当导师离去后,回忆起点点滴滴,虽然常常很无奈、很遗憾,却能在江湖困惑中找到一丝清明心境。假如他是一条鱼,至少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游。在会议室中,完成了此行的“工作报告”,看着在座的人,游方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吴老,惭愧啊。 在座的众人半天没言语,段信念一挥手宣布散会,会议室里只留下他与游方两个。断头催笑着握手感谢:“多谢梅大师费心了,提出了这么详细的报告,我代表我伯父还有我个人深表敬意,这些措施,鸿彬集团会继续研究决定怎样去落实。” 游方:“段总就别打官腔了,把你的壶拿来,我给你留满满一壶定神水。” 断头催叫服务员送来一箱矿泉水,一瓶瓶打开,游方一瓶一瓶倒入他那个壶中,直到灌满为止。断头催又是一番连声感谢,最后道:“梅大师要转告我伯父的话,究竟是什么?” 游方神色凝重,压低声音道:“当然与此地戾气化煞局有关,本来不方便透露天机,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一声。” 断头催闻言也很紧张,放下壶问道:“什么事,这么严重?” 游方神神秘秘的说:“此地人气化戾的局面若再不消解,将在造局之人身边形成转煞缠神之势,后果不堪设想。我告诉你一件事,曾经有位实业家,当年身家地位不比你伯父差多少,后来投资建了一个地方,环境极恶频出意外。 而他本人远在海外,却突然英年早逝,保健医生都不理解为什么,其实就是因为转煞缠神。这个人叫…,那个地方叫…,真人真事,你若没有听说过,可以问你的伯父,说不定他们十几年前还认识。” 断头催倒吸一口冷气:“梅大师提的这个人我听说过,他生前确实认识我伯父,但您说的什么转煞缠神,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情况下谁都会遇到吗,我怎么觉得不太可能?” 游方:“不是谁在这种情况下都能遇到转煞缠神,说不准的事,但这里确实有这种迹象,我看见了不能不告诉一声。” 断头催:“你说的造局之人难道是指我伯父吗,那我呢?” 游方:“你认为呢?当然最主要的就是他,你也沾点边。以你伯父的身家地位,当然能请教更多比我更高明的风水大师,问一问是否有转煞缠神这回事?别以为只是我梅兰德杜撰。” 断头催一把抓住游方的袖子:“梅大师,你既然看出来了,那就帮忙化解了。” 游方直摇头:“此地人气化戾的局面消解,转煞缠神之势自然就会化解,若不然,我也没那么大本事,您伯父还是另请高明吧!……不该说的我都说了,这一壶化煞定神水就是特意为段总您留的,我该赶紧告辞了。” …… 同样在这天下午,安琪妮也在另一场危机处理讨论会上发言,参与者可不仅仅是鸿彬内部人员,那里的气氛,比游方所在的会议室凝重多了,在座很多人脸色铁青。 九十七章、断线 九十七章、断线 安琪妮所面对的,不仅包括鸿彬工业园的高层,还包括当地政府部门、社团机构,甚至还有中央来人。她的身份很特殊,本是齐箬雪请来的心理干预专家,但她的工作所涉及到的专业可不仅仅是诊所里的心理医生那一套,而是涵盖了社会干预的各个环节。 参与这一事件之后,她的专业水准得到了政府机构的危机处理小组的重视,同时接受了这一机构的聘用,将提供一份**的调查报告。她的处境很微妙,一方面,除了提供**调查意见给危机处理领导小组之外,她不并受这些人的管辖,另一方面,她的专业再权威,也不拥有处理这一事件的任何权力。 所以安琪妮的发言少了很多顾忌,非常直接。她的报告不像游方那样从最简单的说起层层推进,而是拣最难听的先开口―― 她首先提了三条建议,是关于整个宏观制度变革的,在场的有一半人脸色都有发青。安琪妮随即把话往回一收:“这是在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中,需要改善的内容,但今天的事件应该成为一个契机,杜绝它产生的土壤。……就事论事,我还有四条建议,是关于直接关闭鸿彬工业园的社会成本与法律环境分析。” 这话一出口,在座的另一半人脸色也全黑了,等到她讲完才缓过一口气来。安琪妮等于在问所有人,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彻底解决这一孤立事件,以及从法律上采取措施的界限。 她又讲了四条建议或者说是四种情况的探讨:按最简单的思路,就是直接把鸿彬工业园关了,但是会造成什么样的社会压力与动荡,可能导致更严重的后果是什么,需要支付的社会成本有多大,与法律规定有何冲突等等分析。 讲述了前七条建议之后,接下来就进入到解决问题的具体环节,安琪妮一共提出二十五条建议,由难到易排列。从必须由外界干预强制鸿彬工业园采取的措施开始,过渡到鸿彬工业园自身付出多大成本做出改善,最后以不需要成本的内部有效调整措施结束。 这也是一种表述技巧,如果一定要以江湖术来形容的话,就是人尽所知的“递台阶”。从上往下递,直到对方能够得着,然后再看对方上了台阶后还能走多高? 从最难办的开始,眼下做不到?努力实现!接着谈眼下能做到的,但要付出代价,各种措施的代价分别有多大,能承受到什么程度?有哪些在现有的法律框架下,是必须承受的!最后,是完全可以做出的自我调整。 在这种场合,这种报告的力度,是游方在鸿彬内部提供的建议无法比拟的。在座众人一开始是脸色铁青,渐渐阴转多云再转晴,到最后是连连点头,只有一小部分人苦笑连连。 安琪妮的有些观点,游方也无法赞同,但大部分建议的思路,与他都是吻合的,两人交流了一夜的结果,心思不算白费。安琪妮做为**调查报告人,发言有四十五分钟,然后将自己的报告提供给在座的所有人。这场会议,从下午一直进行到当天晚上,因为已有批示,要立刻拿出具体方案并且实施。 值得一提的是,安琪妮在发言的最后还说了一句游方事先没想到的话:“我这份报告中的大部分建议,得到一位叫梅兰德的东方环境学与社会人文学者的协助,他是从境外赶来,接受鸿彬集团的委托进行过详细的内部调查,但是没有出席此次会议。” 这话完全是画蛇添足,安琪妮毕竟是位老外不太清楚状况,这洋妞还挺仗义,没有忘了报告合作者的名字。游方以梅兰德的身份参与这件事,出现了两个不小心的意外,一件是一百七十多号人排队拜访来求定神水,另一件就是安琪妮的这番话。 这两个意外的结果,是将游方本欲废掉的“梅兰德”这个字号传开了,风水奇人的声名不胫而走,在港台一带尤其是风水业内流传,评价当然也是毁誉参半,这些后话暂且不提。 齐箬雪也在会议现场,她没有发言资格只是列席旁听,当听见安琪妮这番话时,很是诧异神色也很是复杂。就在这时,手机无声的震颤,她收到了助理吴琳琳的短信:“我已将梅兰德先生送到了车站,他托我向你转达歉意,不能当面辞行了。梅先生真好,还送了我一件最漂亮的礼物。” “梅兰德”走的这么急?齐箬雪这才想起那答应好的十二万还没给呢!她虽然不知道梅兰德提供给断头催什么样的风水报告,但从安琪妮的发言来看,他应该是信守了当初的承诺,没有把任何责任推到亨铭集团的头上。这小骗子为何走的这么匆忙,连钱都不要了? …… 游方倒不是一定想拒绝这笔钱,告辞的时候断头催要派车送,他只说了一句:“希望谁接我来的,就让谁送我走。”结果吴琳琳开车送他了,齐箬雪还在开会呢。 假如告辞时看见齐箬雪,游方并不介意问一句:“齐小姐,您的信封呢?”但是在别人面前就算了吧,无论齐箬雪在不在,他都一定要赶紧离开。 且不说一等到晚饭点,还不知有多少人捧着水杯排队来求定神水,游方此时经不起那样巨大的消耗了,这两天两夜激斗、施法、劳神几乎没有休息。最重要的原因,他离开前甩的最后一招“捶岗惊人”,直接捶向了段德璋,捶完了赶紧溜,梅兰德这块招牌也不打算再要了。 …… 梅大师说走就走,断头催也留不住,回头就打电话联系伯父,是助理接的,告诉他段主席正在处理紧急事务。断头催要助理转告伯父,这边的事务也相当紧急,抽空回个电话。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段德璋亲自回电话了,问侄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一惊一乍的,是不是又捅娄子了?现在这个敏感时刻可不能乱来!结果断头催原封不动的转告了游方那番话。 段德璋足足有三十秒没说话,突然冷哼一声道:“这个混混,收了钱居然还反手一捶,降头下到我身上来了!信念,找几个人,好好招待招待他,让他知道行走江湖的规矩。” 断头催吃了一惊:“大伯,你什么意思?刚才还说现在这个敏感的档口不能乱来?” 段德璋:“我没要你乱来,但你还没搞清楚,那家伙是在装神弄鬼的咒人,想摆我一道。只是要你给他一个小小的忠告,但别把事情闹大,料他也不敢声张。……这些事情,还要我教你吗?” 断头催犹犹豫豫道:“那位梅大师确有真功夫,昨天现场分发了一百多杯化煞定神水,没有一个人不夸他神奇的,我们这么做,影响不太好吧?” 段德璋:“他要是没手段,也不敢这么干!谁叫你声张了,私下里把他请回来,给点小教训而已,要他以后做事注意点,难道还要我说的再明白吗?快去办!” 断头催硬着头皮道:“我先把他找回来,然后再按您的指示处理,但是大伯,您是不是也向那边的高人打听一下,到底有没有转煞缠神这回事?还是小心一点好,假如没有这回事,咱就给他一点教训,如果有这回事,还是让他把话说清楚。” 段德璋沉吟道:“我会找高手问一问的,你先把人留住再说。” 断头催放下电话心里很有点为难,他已确信“梅兰德”的确是一位很有本事的风水大师,不想轻易得罪,但伯父说的话似乎也有道理,还是把人请回来再说吧。再打梅兰德的手机,早就关机转人工秘书台了。 …… 世上究竟有没有“转煞缠神”这回事?某些风水秘籍上有记载,还有不少民间传说牵强附会的故事,说的是神乎其神,意思与游方讲的差不多。若就事论事,其实它是不存在的,至少不像游方说的那般玄乎。 游方曾在风水书上看到过,将信将疑很难理解。直到掌握神识之后才明白其中的究竟,这其实是一种风水秘术,由人主动施展,类似于他突然催动引煞阵暗算李冬平的手段。鸿彬工业园的风水化煞局,自然不会主动缠上远在千里之外的段德璋。 但是这种事,谁又敢说一定没有呢?面对世上无穷无尽的玄妙,人人都是未知者。 在半路上,吴琳琳的手机响了,将车靠边停下把手机递给游方道:“段总找你,想请你千万回去一趟,他要设宴答谢,并且有另一笔生意要谈。” 游方摇了摇头:“请你转告段总,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赶时间离开,就多谢他的好意了。”说完话打开车门就下去了,自己拎着包悠悠的散步,根本没有接吴琳琳的手机。 吴琳琳无可奈何的对着手机答道:“段总,真不巧,梅先生刚刚下车,他有急事要赶时间。”然后挂了电话开车慢慢跟了上来,打开侧车窗喊道:“梅先生,上车吧!” 游方边走边笑:“腿长在我身上,吴小姐可以开车回去,您不会想绑架我吧?” 吴琳琳也笑:“断头催刚才要我把你追上,千万请回去。但我是亨铭集团齐董的助理,又不是他断头催的手下,追不上又能怎样?梅先生,我送你去车站。” 游方又上了车,吴琳琳好奇的问道:“您为什么不坐飞机要坐火车呢?” 游方:“离开这座城市,我还想去内地转转,拜访沿途名山大川,坐火车更方便。” …… 断头催刚刚给吴琳琳打了电话,手机又响了,还是伯父打来的。段德璋在电话里的语气有些改变,沉吟着说道:“我刚才询问了几位顾问,还真有转煞缠神这种说法,他们在帮我找高人查证。……把那个姓梅的请回来,先稳住了再说。” 断头催:“我怎么把人稳住啊?” 段德璋:“你告诉他,有一笔大生意要介绍,报酬非常优厚,请他到这里看风水。……还有,他昨天分发定神水的事情经过,你详细对我说一遍。” …… 游方已经到了火车站,吴琳琳执意要送他。就在这时她的电话又响了,还是断头催求她千万要把梅兰德请回来,哪怕是追上站台喊人。吴琳琳答道:“段总,我已经在候车大厅了,正在找梅先生,但是他没告诉我要去什么地方,这么多人很不好找。”然后挂了电话冲游方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在检票口告辞时,游方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样东西,与昨天他送给安琪妮一模一样的凝望双蝠结,不过是用玫瑰色的丝带编制的,笑着说道:“这卷丝带是你挑的,那么这个双蝠结就送给你,多谢这两天来的关照!” 吴琳琳昨天与安琪妮每人各挑了一卷丝带,游方打了两个凝望双蝠结,鲜红色的那一个送给了安琪妮,剩下的这一个本想告辞时送给齐箬雪,现在改变了主意。 吴琳琳昨天就好奇的要命,不知道游方要包装什么样的礼物,不料丝带本身就是礼物,她今天上午看见了安琪妮房间里挂的凝望双蝠结,既惊叹又羡慕,喜欢的不得了。没想到临走时梅先生也送了她同样一个,高兴的都快飞起来了。 她突然伸手搂住了游方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啵”的亲了一口,以游方那么高超的身手,居然没有闪身躲开! …… 断头催第二次打电话催促吴琳琳,让她把梅兰德请回来却没有回音,心里非常着急,已经打算亲自带人驱车去火车站了。恰在这时段德璋的电话又来了,他的这位伯父,从来没有接连给他打过三个电话。 段德璋在电话里说道:“已经找到几位高人,把话问清楚了,明白是怎么回事。……信念,我想了想,现在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让那个姓梅的走吧,我们不必理会这种人。” 游方已经走了,断头催乐得省事,松了一口气赶紧点头道:“就按大伯的意思办,您还有什么指示?” 段德璋的语气有点迟疑:“工业园的整改措施,今晚才能拿出方案,不论最后怎么定,梅兰德提供的报告,第一条如果能办,就由你负责尽快落实。……对,就是第一条,报告内容我还没看呢,能办赶紧办,不能办就汇报,其他的再结合整改方案一起考虑。” …… 此刻的游方,已经坐上火车离开了这个城市。在车厢里看着窗外向后飞退的景物,他在考虑另一件事,与那位被千杯道人清理门户的李冬平有关。 千杯道人问话时,李冬平回答他是回国谈生意,顺便南下找一个人。当时躺在地上的李冬平有意无意瞟了游方一眼,似乎欲言又止。这个细微的动作因为角度和光线的关系,千杯道人没注意,游方却看清楚了,甚至在神识中还有莫名的感应。 李冬平回国,接管了狂狐留下的生意以及不为人知的财富,那么他南下又是来找谁呢?按照常理,他找的应该是李秋平,可是那一眼瞟过来,游方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再联想起与李冬平在厂区突然遭遇时,对方喝了一句:“你是梅兰德!请问你是冲着我来的吗,是受何人指使?” 后面这两句话问的非常突兀,游方已告诉李冬平自己是受人所托来破风水煞局,李冬平猜出他是梅兰德并不意外,但后面两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李冬平早就听说过“梅兰德”这个人,而且有所怀疑? 当时情况紧急未及多想,后来又一直太忙,直到此刻游方才细细回想起这件事,突然想明白了――李冬平真是来找他的,更确切的说,是来找梅兰德!到鸿彬工业园养剑可能是偶然,但李冬平听说“梅兰德”也要来之后,十有**就在那里等着他。 游方杀狂狐这件事并不是没有留下线索,而且是游方自己故意留下的,就是那只赝品青花梅瓶。他初到广州时化名也是梅兰德,带着梅瓶参加元青花征集活动,其用意就是查探狂狐背后更大的组织。不料却摆了一个乌龙,赝品也被鬼手周逍弦识破,他顺水推舟完成了吴老的另一个遗愿。 其后游方没有再以梅兰德的身份出现,直到抓住易三,得知接管狂狐生意的遗孀潘翘幕及堂兄李冬平与狂狐团伙没有任何关系,对易三的试探毫无反应。线索至此完全断了,连游方自己都放弃了追查,直接将易三扔给了警方。 但是今天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潘翘幕且不论,李冬平绝对与狂狐幕后的势力有关,当时在易三面前玩的是“撤门槛”。也就是说李冬平很清楚狂狐出了意外,出于谨慎,装作对堂弟的非法活动一无所知,与团伙中剩下的人也斩断了所有联系,显得自己相当无辜清白,就是从海外归来收拾合伙人的合法生意,连警方都不能把他怎么样。 游方一直在广州,离这么远警惕性也不算高,这一手,差点连他这个江湖小游子都瞒过去了! 九十八章、导游 九十八章、导游 游方并不相信,自己杀了狂狐等人的事除了刘黎之外还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而师父他老人家是绝对不会透露风声的。但是狂狐计划带着梅瓶去广州参加元青花征集活动,事先未必没人知道。 然而团伙残余最重要的骨干易三并不清楚,说明狂狐其他的手下更不可能知情,那么知情的只可能是他的上线。游方带着梅瓶来到广州,替狂狐“完成任务”,此事虽然不公开,但也并非完全绝密,只要有心调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至少牛然淼、齐箬雪、周逍弦、罗谛客等人知情,而且征集活动现场的保安以及白云山中那栋别墅的服务人员都有可能无意中透露消息。狂狐肯定是出事了,另有一个叫梅兰德的人带着梅瓶去了广州参加了征集活动,这便是李冬平可追查的线索――同样也是游方企图追查对方的留下的线索。 这两个人,说不清谁是鱼、谁是饵! 想找梅兰德并不容易,这个“人”此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直到游方认为线索已经断了,这才又用梅兰德的身份到了鸿彬工业园。以李冬平的身手,如果半年前就找到游方,小游子凶多吉少。而李冬平也过于托大了,可能自以为对付梅兰德是十拿九稳,不料见面却不是对手,自己还让千杯道人给宰了。 出了狂狐团伙案,警方不会不怀疑李冬平,只是没有证据证明这位美籍华人与此案有关而已。李冬平回国究竟为了什么?收拾残局、整理狂狐留下的资产以及存货,还是想重整旗鼓另立团伙? 总之李冬平一死,这条线索又断了。既然他与狂狐背后的势力有关,游方也不敢肯定,他南下追查“梅兰德”这件事,还有没有别人也知道消息?如此一来,梅兰德这个字号仍然是一个饵,但游方自己千万要小心。 游方现在担心两件事,第一就是有人顺着“梅兰德”这个线索追查到自己,来个突然袭击。第二就是那股势力发现李冬平也出了意外,干脆撤门槛彻底斩断线索,游方内心中还是希望把这些人给揪出来。 在火车上思前想后,游方觉得自己迅速离开鸿彬工业园是完全正确的决定,钓鱼这种事一定要掌握主动,不能一不小心把自己变成了被钓的鱼。所以梅兰德这个身份暂时绝对不能再出现了,等到有必要的时候再用它出来钓鱼。 领教了李冬平的本事,游方也不敢大意,谁知道那股势力有多大呢?当务之急,还是应该潜心修炼,早日突破“神气凝炼,移转灵枢”的境界,行走江湖结交各派高人,并整合寻峦派势力,这才更有把握对付那些人。此刻的游方还不清楚梅兰德的字号将会流传出去,让人真的误会成一位风水奇人,也有人说他是一位江湖巨骗。 既然存了这个想法,游方路过广州根本就没下车,一口气到了离广州三百多公里外的湖南郴州。他倒不是刻意要来此地,郴州是离开广东之后的第一个大站,总之先跨省在说。从郴州火车站出来,游方施展蛰伏之法收敛神气,如游鱼一般钻入人群快速离开,不管有没有被人跟踪监视,他都要保持足够的警惕,让梅兰德的行踪就此消失。 但是游方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感觉自己好像被人盯住了,不知是心里疑神疑鬼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总觉得有人在暗中跟着他,却发现不了是谁。假如这种感觉是真的,那么跟踪者一定对他相当熟悉,哪怕隔着闹哄哄的人群,一眼也能认出他来,而且此人的功夫和身法也一定在他之上,否则也不可能咬住不放。 想到这里游方突然松了口气,反而笑了,如果世上真有这样一个人的话,那么只可能是他的师父刘黎。是自己疑神疑鬼还是师父在踩他的尾巴,试试就知道了。 已经很晚了,他拐入了一条明显无人的街道,前方是一个公交车站,借着昏暗的路灯光看了一眼站牌,末班车还没错过,就在站台边等公交车。心中暗道:“师父啊,您老高明,但徒弟也不比当初了,我施展蛰伏之法坐车走,您老还能在城市里拔脚狂奔追车玩吗,附近打不着出租,也得跟着我上车吧?” 果然,当一辆公交车快要靠站时,游方突然往旁边一闪身,原来身后的小巷中闪出来一个人伸手就拍他的肩膀,差一点就拍中了。 他转身笑道:“师父,您老人家终于被我钓出来了。” 来者果然是刘黎,他气哼哼的瞪眼道:“你这个小游子,太溜滑了,怎么发现我的?”但眼角眉梢却带着笑意。 游方一耸肩:“其实我没发现您老,只是暗中怀疑有人跟踪,这种情况下也能跟上我的话,一定是功夫比我高,身法比我好,秘法修为更是令我高山仰止,对我也是非常熟悉的人,这世上除了您老还有谁呢?” 这算是拐着弯拍马屁了,刘黎笑呵呵的说道:“你下车的时候,我就在后面瞪了你两眼,估计是被你感觉到了,所以起了疑心。假如我真的不想让你发现,只要不以神识锁定触动你的元神,你小子也察觉不到。” 游方:“那当然了,您老的本事徒弟一向佩服!……不过,您老为什么一路都故意瞪着我,让我背后发毛呢?” 刘黎把脸一板:“我以为你要回广州呢,晚饭都没吃,就等着下车后去莲香楼尝尝烧鹅,结果饿着肚子被你拐到郴州来了,能不生气吗?” 游方:“弟子只是出于谨慎,不想留下行踪被人追查。” 刘黎:“梅兰德的行踪吗?那你可得小心点,别让人找到广州你那个小窝,我看你的样子还想回去见小姑娘,比行走名山大川还要上心。” 游方打岔道:“师父来过郴州吗?不知此地有什么特色风味,既然您老饿了,弟子就请你去喝一杯。” 刘黎训道:“你也不看看时间,都快半夜了!谁家还开门?”又想了想道:“嗯,我记得这里有一家老字号,血粑勾嘴鸭做的很不错,明天中午领你去尝尝,但愿还在。” 游方陪笑道:“烧鹅火大,还是鸭汤好,能滋阴降火,那血粑勾嘴鸭究竟是什么菜?您老真是见多识广,上哪都能找到吃的!”同时在心中暗道,自己这位师父,秘法修为与身份且不论,起码堪称九州大地最好的导游。 刘黎一扬下巴,很得意的说:“也不看我是什么人,多大岁数!”一边转身道:“什么菜吃了才知道,少废话了,跟我走!” 游方:“上哪?饭店不是没开门吗?” 刘黎:“就知道吃!先带你逛南塔岭。” 游方:“大半夜的,爬什么山啊?” 刘黎突然一转身,伸手就是一记爆栗:“原来你是真的瞎闯到此,不是特意来寻找阴界土,并借助地气感悟心盘!我在火车上还纳闷呢,夸你小子长见识了,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溜?也不枉我老人家饿着肚子陪你到郴州。搞了半天,你就是在瞎逛啊?” 游方一闪身避开师父的突然袭击,解释道:“刚才不是和您老说了吗,我就是为了掩藏行迹绕道至此。” 刘黎哼了一声:“那还真是巧了,假如你还赖在广州不挪窝的话,我也会带你来郴州一趟的,这一带感悟心盘,并感应阴界土所在的地气物性,最方便的去处就在郴州城外。” 游方提醒了一句:“师父,你还没有教过我心盘术呢,只是提过一次历代地师秘传心盘,难道现在就想教我?” 刘黎哦了一声:“我真没教过你心盘术吗?” 游方很肯定的点头:“是的,您老人家没教,至少没有直接传授。” 刘黎挠了挠后脑勺:“这样啊?那为师多少错怪你了,我看你现在能耐不小,还会用转煞缠神来吓唬人了,以为你已经会了呢。反正已经来了,今天就给你讲解心盘吧。” 游方:“历代地师秘传心盘吗,是不是太早了点?” 刘黎扭头瞪了他一眼:“你自己也知道太早啊?当然不是,如果你学会了,就已经是下一代地师的身份了!我今天要传授的,就是江湖风门各派高手常用的心盘,虽然各派秘法都有其特色,但万变不离其宗。我看你现在能耐不小,还会用转煞缠神来吓唬人了,以为你已经会了呢。” 游方随着师父走出这条街道,拐了个弯又冲着火车站的方向去了,一听这话连忙问道:“您老连这个都知道,早就盯上我了吧?” 刘黎一边走一边道:“你这个小游子很警惕,谁想踩你的尾巴并不容易,对付你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守株待兔,张着网等你自己钻进来。” 游方苦笑:“师父呀,您老这句话放之四海皆准,对付谁最好的办法不是这样啊?我想问一问,您老是什么时候跟上我的?” 刘黎一晃脑袋,高深莫测道:“你猜!” 游方摇头:“我猜不着。” 刘黎调侃道:“我没有跟着你,而是在江湖上风闻梅兰德大师出山的消息,特意跑到那里恭候大驾光临。” 游方微微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您老知道我用过这个字号,原来早就等在附近,弟子惭愧,一直没有察觉。” 刘黎:“有心算无心,我一直也没露行藏,你没查觉当然正常。但为师还算欣慰,你在千杯道人面前没有打出我的招牌,遵从师命这一点做的很好。……嗯,你怎么是这副表情?” 游方哭笑不得:“您老还想要我有什么表情?大半夜我追着李冬平上楼,本以为一对一就我们俩个在单挑呢,不料水箱后面躲着一个千杯道人,现在才知道您老也在暗中猫着,简直快成围观了!” 刘黎嘿嘿直乐:“师父可是为你好,那李冬平出自叠嶂门下,千杯道人是叠嶂门供奉长老,谁知道他俩是怎么回事?千杯在暗中潜伏截路,万一是想对你出手,你这个小游子再大的本事,恐怕也不容易下楼。” 老头说话带着南方某地口音,“下楼”这两个字讲的就似英语“hello”,游方也凑趣道:“您老虽然没对我说hello,事情也ok了,千杯道人倒不是对付我,而是清理门户。” 刘黎似是安慰道:“你小子也别妄自菲薄,当时的场面很难遇。师父我就不提了,那千杯道人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秘法高手,为师在附近,他大概也有所感应,神识中莫名有压力,所以没问几句话就下手杀了李冬平,然后打发你先走。” 游方叹了一口气,面露惭愧之色:“如此看来,这位道长为人很不错。但是师父暗中等我,究竟有何用意?” 刘黎:“别以为你有多稀罕,但我老人家好不容易收了个徒弟,总不能莫名其妙栽了吧?至于一路跟来,也想就此机会传授一种秘法,但此法有戒,千万不可滥用,否则就与那李冬平一个下场。” 游方有些意外:“师父刚刚传授我炼境之法不久,弟子尚未习练有成,怎么另有秘法传授?听您老的口气,还不是刚才说的心盘术?” 刘黎:“这种秘法,只有掌握心盘之后才能发动,而想真正掌握心盘,必须真正掌握‘炼境’之道。你的火候还没到,所以为师以前没有教你。但是今天机缘却到了,所以为师提前对你讲明白,等你的秘法修为突破‘神气凝炼,移转灵枢’之境,再去自行习练。届时为师也能省点心思,总不能天天看着你吧?” 游方:“对对对,您老不用天天看着我!今天要讲解心盘,究竟想传授弟子何种秘法,所谓机缘到了又是怎么回事?” 刘黎一扬脖子:“你猜!” 怎么又是这一句,老头今晚在玩脑筋急转弯吗?游方苦笑道:“您老人家高深莫测,弟子猜不着。” 刘黎这回却把脸板起来了:“这回你非猜不可,假如猜错了,看为师怎么收拾你!我的弟子,这点悟性都没有吗?我看中的徒弟是小游子,又不是二傻子。” “游方”这张身份证的正主,还真是一个二傻子,谢小仙已经查出来了。然而小游子却眨了眨眼睛,带着疑问的语气说了四个字:“转煞缠神?” 刘黎笑了,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我要教你的便是转煞缠神这一招,风门秘法中最阴损、使用起来最忌讳,对人有害无益的手段便是转煞缠神。别看现在你还算个高手,但论秘法境界还远远施展不了这一招,恐怕连那千杯道人都很勉强。 你以转煞缠神设门槛惊人,不懂的会被你唬住,如果真正能打听出门道,又会被吓住。但我清楚你的底细,自己都不明白的手段就信口开河忽悠人,一旦有真正的明白人来探底细,三言两语就会露了馅,到时候岂不难堪?你毕竟是我的弟子,假如闹了这种笑话,将来岂不是砸地气宗师的招牌?” 游方的神情惊疑不定:“师父,你既然在暗中关照弟子,我与李冬平交手你一定看见了,弟子掌控神识之后,回想起风水秘籍中对转煞缠神的描述,原以为与我当时施展的手段类似,难道还真的另有秘法,与传说中一样吗?” 刘黎的神情有点好笑:“类似?鸟枪和火炮原理差不多,你认为效果是类似吗?真正的转煞缠神术,虽不像传说中那么离奇,但也够玄乎的。它以人为灵枢,运转煞气汇聚依附,缠神不散,假如遇到这种手段,那可真就是鬼上门了,你说可怕不可怕? 施术之人必须是炼境高手,能神气凝炼,有移转灵枢之功,而且随境运转地气引煞聚于一身,十有**连自己都会伤着。此乃自古风门五忌之一,这么对付一个人,必定有深仇大恨不死不休,其实远不如一刀杀了更干脆。 当年寻峦派掌门陆文行一身功夫超绝,寻峦诀秘法修为几乎已是巅峰,比你遇到的向左狐、千杯道人都要强多了,否则也不敢来暗算我。这样一个人,怎会死的那样荒唐?其实为师发动了转煞缠神术,他的伤一直好不了,又往那种地方钻,突然引动煞气翻腾,一个没留神就交待了。 这些内情,不到时候本不想告诉你,今天既然有此机缘,就让你小子提前长长见识。为师今日功力已经大打折扣,远不如春秋鼎盛之时,再发动转煞缠神术也很费劲了。唉,也就留着地师的名号镇一镇场面,否则向左狐那种人也不敢在我面前猖狂!我着急寻找传人继承地师衣钵,想必你也能明白为师的苦心吧?” 刘黎本来是在教训徒弟,但是说着说着,自己也感慨起来,语气中有一丝悲凉。老头的苦心游方这聪明孩子早就猜透了,否则也不能这么心悦诚服的拜他为师,见这个话题引得师父心情不好,就想打岔逗趣。 郴州火车站前这条东西向的街道叫作升平路,别看已经这么晚了,马路两边还有很多店面亮着灯,灯光迷离泛着粉色。他们恰好路过的一家店门口,坐着一位三、四十岁的妇女,画着眉毛涂着很醒目的口红,像是老板的模样,冲过往的行人神神秘秘的招呼道:“老板,进来玩玩,放松放松,舒服一下嘛。” 这生意是怎么吆喝的?应该叫两个年轻漂亮“服务员”的坐旁边啊。游方故意打趣道:“师父,您老人家也别这么苦大仇深了,既然路过,就在这里放松放松,弟子我请客。” 九十九章、心盘 九十九章、心盘 刘黎被气乐了,无声无息就是一记侧勾脚扫过来,这是一个形意马踏的动作,连勾带踩幅度很小,上半身一点动手的迹象都没有,脚下一飘一个侧移攻击就到了。看似漫不经心,发劲却带着沛然的张力,仅仅是拳脚功夫,游方却有一种被神识锁定的感觉。 这要是一脚被踏中了,小腿腓骨非当场断了不可,脚踝韧带也得撕裂。这只不过是半招啊,简简单单的一脚而已,但是行家眼中的功底可非同小可,老头自称功力大打折扣还这么厉害,当年全盛之时到底有多么威风? 游方施展云字诀飘身,中途借力点地旋身,最后施展摇身诀闪开,肩膀差点没撞在旁边的橱窗上,搞的很夸张,堪堪躲过师父突袭的半招。刘黎不知是夸他还是损他,哼笑道:“我当年上过战场拼过刺刀,这一脚马踏连环不知道阴过多少鬼子,鬼子端着刺刀嗷嗷冲过来,我架刀一磕顺势往前一侧,就听咔嚓一声鬼子就栽倒了,顺势补一刀了帐。今天突然偷袭,你能躲得过去,功夫还真不赖呀。” 尽管没有冷汗,游方还是伸手擦了擦额头:“马踏连环啊?这种脚法我没学过,如果是连环趟脚的话,冲您老刚才的架势,我还真招架不住,就得转身跑。” 刘黎一皱眉:“火车站打架可以跑,战场上拼刺刀你往哪跑?不是你放倒我就是我放倒你。” 游方连连点头,顺势拍马屁道:“对对对,战场上不一样!我听说百战余生、杀敌无数之将,自有一股逼人的威势,但是您老动脚踹我,是一点征兆都没有,连秦渔都没反应,这分气魄敛藏、动静随发的修为,真是举世罕见呐。” 刘黎很受用,故意板着脸答道:“高手之外,还有高手,不必这么夸奖为师。” 游方:“我是高手,师父您就是高手中的高手,但您这一脚是踹鬼子的,干嘛冲着徒弟来啊?” 刘黎骂道:“不踹你踹谁?身上又不是没钱,自己在广州溜出去松骨,轮到与师父出来,就请我老人家到这种粑粑店放松啊?” 游方笑着解释:“这不是顺道嘛,等回到北京,我想请您老去天上人间耍耍,可惜已经查封了。” 刘黎:“既然都封了,你还扯什么淡?在我眼里,那算不上什么好地方。” 游方:“那师父自己点,您老喜欢去哪里?” 刘黎瞪着他又气又乐道:“你自己不学好,还想着把师父往沟里带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喜欢逛八大胡同听琵琶小曲,你请客呀?”他是率性之人,此刻心情已然大好。 游方连连摇头:“那我可请不起,也没那么大的本事请您老,除非会时光倒流**。” “是吗?你是怎么理解心盘术的,风水秘诀中有载,不会一点体会都没有吧?”说完这句话突然脚下加速,如一道影子般向前飞遁而去。 游方吓了一跳,老头怎么说跑就跑,也展开身法紧追而去。幸亏夜已经深了,没人注意在街边的暗影中这一老一小就像惊马般飞驰,穿城而过向南走了几公里才停下。刘黎身形突然站定,长叹一声道:“我真的是老了,不知这里已经变成这个样子,记得十几年前还是荒郊。” 他们站定的地方一点都不荒凉,面前崭新的大门与围栏墙,上端的大字是“南塔公园”。 郴州老城区南郊一座小山包上有一座古塔,地方志中并没有明确的记载此塔出现于何时,当地人称之为南塔,塔下的山包自然被称为南塔岭。宋代诗人阮阅曾写过一首南塔诗:“江岸南峰对石城,僧房高在乱云层,台前天阔秋月多,塔上风微夜有灯。” 根据此诗推断,此塔至少在北宋就有了,塔的周围可能还有一座佛寺。如今佛寺早已无存,而今天见到的这座塔,重修于清乾隆八年,在游方看来,它不像是一座传统的佛塔,更像是一座景观塔或者镇地气的风水塔。 此塔七层四面八方,内部却虚实相合,沿塔身中的旋梯可登至第四层,一至四层四面有门。而上面三层是上不去的,从外面看有门,从内部看却是假门。此塔在古时前三层转角斗拱上挂有铁钟,风中有钟声悠扬,古称南塔钟声。登临此塔,向北可俯瞰郴州全城,向南可近观郴江绕流而过,远望连绵王仙岭。 这座残破的古塔已修葺一新,围绕着南塔岭,修建了一座公园,添置了不少娱乐设施,小孩玩的脚踏船、空中飞椅等,是节假日家长带着孩子们来休闲玩耍的地方。公园建成开放也就是近几年的事情,正如刘黎所说,十几年前这里还是荒郊,如今城市的发展迅速延伸到这一带。 刘黎与游方坐在塔顶上,望着脚下的娱乐公园,只听老头又叹了一口气道:“小游子,你可知道这片公园的地下,是什么所在?” 游方扫视了一眼周围:“我们立足的塔,重修过多次,最早应该是佛塔,周围有佛寺,而且塔下地宫应该还在。但这片公园是刚修的,新浮人气与新建物性掩盖,短时间弟子还无法清晰的感应。” 刘黎:“若是以搜神之法去完全感应清楚,这么大、这么深的地方,今天累死你也不行。我告诉你吧,这座公园的地下,是一片战国大墓,在这里只要肯挖,到了一定的深度,坑宽一点,定能碰到两千多年前的楚墓。” 郴州处于罗霄山脉与南岭山脉的交汇处,也是珠江、湘江、赣江水系的分界处,战国时楚国的南疆,越过这个地点再往南,两千五百多年前就是遍布湿障丛林的蛮荒之地了。 南塔岭一带与洛阳北茫山有类似之处,古语生居洛阳死葬北茫,而楚国封地在南疆的贵族一系,生居郴州一带,死后世代葬于南塔岭。南塔岭自然不能与北茫山的规模相比,做为南楚贵族世代安葬之地的持续时间,楚被秦国灭亡之后也就断了。 但是南塔岭战国墓葬群密度相当大,埋藏的年代和地点都很集中,刘黎说这座公园下面是一片古墓并不夸张。游方点头道:“听我姐夫说过,郴州这几年接连发现战国楚墓,都是在某片地方附近的工地,看来说的就是这个公园。” 刘黎瞟了他一眼:“你姐夫,他是做什么的?” 游方很不好意思的答道:“他是河南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副所长,主管野外发掘与文物抢救保护。” “哦?”刘黎突然笑了:“难怪你小子优哉游哉,一点都不着急去找阴界土,等着你姐夫的消息吧?还真会省事!” 游方低头道:“弟子一点投机取巧的小心思,一句话就让您老给看穿了。” 刘黎:“会取巧并不是坏事,但也要会下功夫才行。……唉,我本想带你来感受一下,可能有阴界土埋藏的地方,其地气感应会如何,现在全被搅乱了。” 见老头还揪着这个话题直叹气,游方一指远处的郴州城劝解道:“你看看城市的发展,时代毕竟不同了,唐与汉不同,今与古不同。修这么一座公园,也算阻止了周围房地产开发的蚕食,市民也有个休闲的去处,并不是坏事。” 刘黎还是觉得心情不顺,嘟囔道:“公园可以有很多种,也不能把这里修成这样啊?你觉得在北京天坛公园架个海盗船,感觉不别扭吗?这下面可是成片的战楚大墓,保存都很完好,地气感应苍凉悠远,应是适于行游阐发幽思之地,此塔便是呼应地气之灵枢,当时有人懂行。难道今天设计公园的时候,就没请明白人来看看风水吗?” 游方陪笑劝道:“有些传承,偶有扰断,需要时间慢慢恢复。能修这座公园是好事,至于人文的进步得有一个过程,各地的人们渐渐会越来越多的意识到,市民休闲不仅仅就是个游乐场,它会有多种风格的选择,与地气相合滋养今人之神思。您老就别再感慨了。” 刘黎的心情稍微舒缓一些,又瞪眼训徒弟道:“我这么大年纪,发两句牢骚不行啊?” 游方:“行,当然行!但您的年纪看上去一点都不大,生龙活虎呢,刚才这一路飞遁,您显然未尽全力,我差点都追不上。” 刘黎撇着嘴一摆手:“别净拣好听的说,谈正经的吧,有得必有失,如今在这座塔上,感悟心盘倒是更合适。想当年我与松鹤谷向家上代门主,就曾在此地问论心盘,真没想到,下一代门主向左狐死在我手里,转眼百年看似世事无常,却有阴阳消长生煞相化运转,沉淀于地气之中,这便是心盘术之根本心法。” 刘黎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开始向徒弟讲授心盘―― 所谓运转心盘,并不是以神识运转地气,恰恰相反,而是在随着地气感应运转神识,这是一种自我体验,甚至可能是恍惚中的灵光一现。所以早在游方尚未掌握灵觉之前,就朦胧的摸到了心盘术的一丝门径,却又形容不出为什么。 就比如脚下这座砖塔,最早的古塔可能早已无存,但它不等于真正的“消失”了,断瓦残砖散落于荒烟蔓草间,埋藏在历史层积的记忆中,环境中还留存其物性与气息,神识至精微处可以感应。而如今这座清代的砖塔,表面又经过了二十一世纪的修葺,自然带有层次分明的环境信息与属性。 这种信息在动静之间,如一条奇异的河流,其运转方式与人们平常所理解的运动流转不同,而是空间与时间的共鸣韵律,在环境中的表达。它是神识无法触动的,但可以去感应,并且在一种空灵与清晰的境界中随之运转。 这种境界不仅是玄之又玄的描述,在秘法中有实证的体验,就“神气相合,炼境之至,化神识为神念”。它必须要在突破“神气凝炼,移转灵枢”的境界之后才能掌握,否则无法去谈随地气运转神识。 游方当初也曾勉强发动似是而非的心盘,总是感到难受欲呕,假如不是从小习练内家功夫,身强体壮神气完足,换个人恐怕会当场抽搐晕厥。就算是游方这种体格精力,也是非常伤身的,秘术自有忌讳不能随便乱来,不得师承指点自行摸索误打误撞,最容易出这种问题。 当完全掌控“炼境”秘法之后,才可以修习“心盘”,心盘既是一种秘术,同时也是达到更进一步的境界“化神识为神念”的一种修炼方式。 刘黎讲授完毕之后又吩咐道:“以你此时的功力,不可勉强发动心盘,到了火候之后知其所以,自然能运转它,为师今日所授用意如此。……你今夜就在此地炼境,切记不要运转心盘,而是展开神识感应精微却勿有所触,体会空灵之境。……你这个小游子,定力还算可以,但行事太溜滑难免影响心性,须先掌握极静如凝,等功夫到了,才可静极而动。” 是夜,游方在师父的指点下于南塔上定坐,没有修炼任何的秘术心法,就是体会纯粹的空灵定境。神识蔓延到所能达到的最大范围,与地气物性融为一体,自然有所感应却毫不刻意主动去感应。这座古塔历代倾颓、荒废与重建、修葺,在环境中弥漫存留的气息,似乎也融入他的神识之中,宛如自身的记忆在无声无意中相忘。 游方坐忘于半空,神识也弥漫到塔下的山丘,植被以及人们活动留下的生气之间,透露着悠远苍凉的古意,从地底深处神识未及之处传来,微弱而清晰凝厚。而浓郁的阴气被这座灵枢之塔所镇,安然沉睡于天地灵机之间。――这就是可能存在阴界土的地气属性吗?此时的游方根本没有去思考,只是在体验。 天色微明的时候,游方睁开眼长出了一口气,坐在塔顶另一端的刘黎站起身来笑着问道:“小游子,感觉如何?” 游方起身拜谢:“风水灵枢可滋养形神,弟子今日才得其中之妙,多谢师父指点迷津!”他为什么这么说?前两天体力与精力消耗极大,游方自己估计须调养十天半月才能完全恢复。今夜并未习练内养心法,而是在师父的指点下释放神识与地气一体炼境,一夜之间竟然神气完足,这分明就是直接借助地气灵枢之功。 刘黎很满意,和徒弟开了一句玩笑:“嗯,不仅可以滋养形神,还可以美容养颜呢!要不我老人家一百多岁了,还能这么年轻吗?” 游方附和:“对对对,您老人家的精气神,哪里像个九零后。” 刘黎一愣,从塔顶那边绕到近前,伸手敲在徒弟脑门上道:“臭小子,啥意思,有你这么胡说八道的吗?” 游方一缩脖子辩解道:“怎么胡说了,您老不就是一**零后生人吗?” 这回刘黎没绷住,被徒弟的话逗得哈哈大笑,晨曦中的鸟儿飞来似乎被吓了一跳,扑扇着翅膀惊走。游方提醒道:“师父,时间不早了,待会儿说不定就有早起晨练的,听见塔顶上有人笑会被吓着的,我们还是下去吧。” 刘黎却不着急走,背手而立眯着眼晴问道:“徒儿啊,方才定坐之时,神识与地气相融,就没有发现有什么动静吗?” 游方眨了眨眼睛,指了指下面的山丘:“有耗子在打洞,正想趁着天还没亮,下去抓耗子玩。” 刘黎抻了抻胳膊似是在伸懒腰:“老胳膊老腿也该活动活动了,走,一起下去,今天为师亲手抓耗子。” 游方:“杀鸡焉用屠龙刀?这点小事,有弟子在,哪能让您老人家动手。” 刘黎笑着捻了捻下巴:“吾刀不屠龙已久,抓三只耗子玩玩吧,你小子好好学着点。” 他俩在说什么?这地下有人盗墓!很难想像,这里不是荒郊野外而是南塔公园,每天人来人往热热闹闹,什么样的盗墓贼能盗到这里来?公园里也不全是娱乐设施,还有绿地和植被,尤其是南塔岭所在的山包,有专门的绿化。 绿化不仅是种树,包括平整土地、挖坑施肥、灌溉育株等等工作,此公园是新建,绿化工程尚未全部完成,山脚一侧靠近公园围墙的位置有一座工人住的小屋,应该是施工时所建一直还保留着。盗洞的入口就在这间小屋里,在外面看不见任何痕迹。 游方夜间于塔上定坐,神识与地气相融,自然有所感应,他发觉小屋里有个地洞,挖的已经挺深了,有三个人在下面掏洞,一边向外运土。在这个地方偷摸干这种工程,绝对不是绿化也不是打地道战,用意再明显不过。 如今这种活动真是太倡獗了,在大庭广众眼皮子底下盗墓!从其手段来看,倒是深合江湖行事“灯下黑”的要义,每天走过路过的人那么多,但谁能想的到啊? 一百章、有鬼啊 一百章、有鬼啊 师徒二人下了塔,游方就要朝山脚下的小屋冲去,师父却叫住了他:“别着急,天没完全亮呢,还得黑一阵子。你在这里,能查觉到他们吗?” 游方试了试,很惭愧的答道:“离的太远了,他们又在地下太深,除了洞口处运土的,仅凭神识搜索感应,我察觉不到另外两人的行迹。” 刘黎又问:“那你刚才是怎么查知的呢?” 游方:“那是坐忘中的空灵定境,神识与地气交融,自然而然明晰。” 刘黎:“现在再试试!” 这怎么试啊?空灵坐忘之境,讲究气不动而神定、心不动而意定,此时并非定坐,很难达到那种状况。而且离开塔顶之后,失去居高临下的地势,又不再身处地气灵枢位置,神识不可能延伸感应那么远,游方确实办不到。 刘黎笑了笑,用教导的口吻道:“行走坐卧,一念之间皆有空灵之境,这才是行走山川的炼境功夫,知道自己火候差在哪里了吧?同一种境界,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来印证,所谓‘神气凝炼,移转灵枢’,也可如此衡量。” 老头说的道理游方完全明白,但他确实还没有那个境界,也清楚所缺的在何处,于是不再勉强,边走边道:“师父,现在就去抓耗子吗?” 刘黎笑着摇头:“不着急,让他们再挖会,咱俩散散步、聊会天,该出手时我自会出手。” 两人在南塔岭脚下的树林中散步,走着走着就来到了那间小屋附近,都施展轻身步法不惊动里面的人。刘黎兴致不错,对游方讲了个故事―― 刘黎年轻的时候就是风水师,阴宅、阳宅都给人看过,倒不是凭这个混饭吃,而是师父要他以此身份行走江湖,历练的不仅是秘法,而是体会普通风门中人的市井百态,老头的江湖门槛比游方更精,当年的见识自然不能少了。 话说北洋时期,年轻的刘黎给一大户人家点穴选阴宅,得到的打赏很多,同时也客串墓穴的设计,指挥工匠依法营造。这是当地一位督军为父母合葬修的大墓,督军的父亲曾做过前清的巡抚,后来又响应辛亥革命起事。世代官宦人家,选的当然是风水宝地,陪葬也相当的丰富。 此地人烟密集,离这位督军家祖坟地不远之处,还有另外一片公众坟山,这边在修墓,百步之外还有人在修祭祀祠堂。刘黎特意打听了一下,是哪姓哪族祭祖的祠堂?有人告诉他,附近有个王家庄,庄中有几户姓薛的,是几代居住于此的小姓,人丁不旺,先人都葬在此处,祖上有些旁支的坟茔已经找不着了。 前不久从南方来了几个年轻人,自称姓薛祖居于此,参加革命党造反成功做了官,特来认祖归宗,自愿捐钱修一个祭祖祠堂。薛姓人家当然高兴,这几人就凑钱买了块地修了一个小祠堂,荒山脚下一小块地皮也花不了几个钱,主要是建筑和人工的费用占大头。 故事说到这里,刘黎突然住口不言,笑着看着徒弟。游方也反应过来了,接话道:“那几个人根本不姓薛,就是来盗墓的,花点小钱修个祠堂,在香案底下打地洞,横挖过去掏督军家的祖坟。您老这边点中的墓穴一下葬,恐怕就被那边顺手盗了。” 刘黎点头:“这就是江湖中‘灯下黑’的手法,居然玩到了我的眼皮子底下。” 游方:“那几人后来怎样了?” 刘黎淡淡道:“还能怎样,让督军给毙了,从古至民国,盗掘人祖坟都是死罪。求财不要命的人多,但那么肆无忌惮的真是少见,还自以为手段高超。” 游方:“有些人并不是真的胆大,只是求财心切以至于忘乎所以不顾一切,你看看今天这伙人,自以为能瞒天过海,都把盗洞挖到哪里来了?” 自古盗墓贼挖洞,最难处理的是两点,一是如何掩藏洞口,二是怎么处理浮土?高明的盗墓贼打一个十几米的深洞,能让地表看不见浮土,这手段让外行人觉得神乎其神,其实也并不太复杂,最简单的就是洒、垫二招。 洒就是指洒土,假如附近有沟渠或水流,直接把土运出来扔到沟里或水中,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垫是指把它垫到地表植被之下,先把附近的灌木或树丛铲起来,然后把浮土一堆,再把植被重新放上去,洒上一片枯草树叶。假如是野外,很少有人注意到地表特征的起伏变化,所以外行人根本就看不见从盗洞挖出来的浮土。 到了近代,科技手段的进步诞生了更简便的方法,比如狂狐他们带着游方去盗墓,就用**产生的高压空气,直接炸出一个人可以钻进去的深洞来,处理的土方量要小多了。这种办法只能在郊外用,至于人多的地方很可能被察觉,除非附近在挖地铁也是天天放炮能做掩护。 而这里的洞口有屋子做掩护,洞打的相对比较容易,也不必在一夜之间就完事。浮土处理的很简单,随意撒在屋子周围,山脚下也正在搞绿化,树坑边的堆土很多,路过的人也不会起疑心。但是刘黎和游方这种人以神识一扫过,就觉得这屋子周围的阴气太重且缺乏生气,似乎沉睡很久刚刚被唤醒的感觉。 “土”,本身也可以成为一种出土文物,只是一般人看不出来罢了。 刘黎指了指周围的树坑说:“这种土,没法种树,填在树坑里树苗很难存活,只是当时看不出来。”又问游方道:“我考考你的神识,到底离多近,才能察觉到地下的人?” 游方展开神识尽量向地下蔓延,这可比空间搜索的范围小多了,他越走越近一直走到那栋屋子的墙根下,才在地气扰动间感应到下面有人气活动。这个盗洞成阶梯状倾斜向下打了有三十多米长、十几米深,不是一两、天的功夫能挖好的,而且修的比较宽,看来想准备以此为“基地”长期作战,不是干一票就走的样子。 刘黎问了一句:“摸着了吗?”游方点了点头,老头一伸手:“等会儿有好戏看,先把罗盘给我。” 游方这一次化名梅兰德去鸿彬工业园看风水,当然随身带着罗盘,从背包里掏出来递给刘黎。他以神识感应地气,隔着地层也仅仅能查觉到地下一米多深的物性变化,但是屋子里被人掏了个洞,站在墙根下神识可以直接延伸感应到整个盗洞里的情况。 在盗洞的最前端,一个人正在往下挖,另一个人负责运土,透着薄薄的土层,游方的神识却无法延伸而入,除了浓郁的阴气之外没有其它任何物性的波动,好似被一层无形的隔膜阻挡,哪怕最微弱的地气波动都传不出来,仿佛那一边是另一个世界。 游方正在诧异间,盗墓贼一锄头下去,已经打穿了那个未知的世界。用锄头盗墓,还真是临时客串的蟊贼,看来是用锄头用习惯了。那神秘的界线之后有什么?没有任何新鲜事物,就是地下填土层与积郁的浓厚阴气,此阴气精纯凝炼仿佛已沉睡千年。 所谓感应,神有所感形有所应,游方也不由自主感到一片阴寒,延伸的神识仿佛是一只看不见的手,所以刘黎刚才会问他:“摸到了吗?” 就在这时,游方突然感应到身边强烈的地气运转,原来是师父刘黎有了动作――他在运转心盘,且不仅仅是运转心盘。心盘术的原理是在地气中运转神识,却并不触动地气,而刘黎此时的动作不仅在触动,而且明显的在操控。 老头在运转心盘的同时,施展移转灵枢之法,游方恍然间差点以为时光倒流,并不是真的看见了过去,而是神识被卷入到一个未知的隧道中,各个年代留下的气息飞快的呈现印入感知,产生种种错觉。 在刘黎的神识所及范围内,各种煞气四溢缠向那三个人。煞气还有种类吗?隐藏在过去的追煞,运转在今天的劫煞,将要到来的迎煞,无时无刻不随着时间与空间在运转,只有运转心盘才能够感应到玄妙。 刘黎的攻击不是一时一刻,而是打开了一扇恐怖的门,使对方无时无刻总能感受到环境中的煞气缠绕侵袭。这既是炼器也是炼境,但归根到底是炼人,以人为灵枢引煞,以秘法留下奇异的灵引在一段时间内不会散去。 游方倒吸一口冷气,这就是所谓转煞缠神吗?真是太厉害了!刘黎对付的只是三个小蟊贼,并没有真正动用转煞缠神术,只是那么意思意思比划了一下,随即收了秘法一切恢复正常。然后转身问游方道:“徒儿啊,明白了吗?” 游方点头:“弟子明白了,当真太阴损了,伤人形神于不知不觉,还不如一刀杀了。这种秘术发动起来太难,只要稍不留神就会反缠己身,若不是深仇大恨不死不休,还真没必要。” 刘黎感慨道:“谁说不是呢!以你今日的功底,先练境有成,才能运转心盘,心盘运转无碍,才谈得上化神识为神念,只有掌握神念,才可以施展转煞缠神之法。我今日只是略做演示,让你明白其中关窍,待你掌握神念之后,自知怎么去运用这种秘术,但切记不可妄动,于人于己都无好处。” 游方拱手行礼:“弟子谨记师父教诲!……接下来呢,我们做什么?” 刘黎有些神秘的答道:“接下来就等着吧,看多长时间后会闹鬼。” 闹鬼,闹什么鬼?那就等吧。三个蟊贼一人在最下面挥锄头,一人在洞中来回运土,洞口外还有一人将土卸到屋子里暂时堆放。刘黎施法、收法也就是几秒钟功夫,三个人没有任何反应,该干啥还在干啥。 但渐渐的就觉得不对劲了,地洞里拉着电灯泡照明,怎么灯光变得越来越飘乎似乎蒙着一层雾向外散发着冷气,两个肩膀头寒飕飕的?明明就是一条空荡荡的地洞,怎么感觉四面变得非常空旷,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 很多很多年前,有人在这里填土掩住墓穴,怎么现在又好像有看不见的人在填看不见的土,将自己掩埋在这深深的地下?这分明就是一种幻觉,但身体的反应却是真实的,一阵阵阴寒发虚仿佛快要窒息。 最前面那个拿锄头刨地的蟊贼,本就不是专业的盗墓贼,胆子不算很大,手已经开始发抖了,一锄头下去劲力没掌握好,锄头把脱手打在了自己的脚面上。然后就听见他大叫一声:“有鬼啊!”转身就跑。 这个盗洞打的很宽大,但也不能这样撒开了跑啊,一直起身子后脑门就撞在了木架上,脚下莫明其妙的一绊摔了个嘴啃泥,却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的往外面冲。 盗洞中间负责运土的那个蟊贼也是战战兢兢,仿佛这一筐一筐的土中埋藏着什么令人恐怖的东西,听见同伴的那一声喊,一撒手也向外就跑,同样摔了一跤连滚带爬。 在洞口处负责倒土的蟊贼此刻同样胆战心惊,看着屋子里那个洞口,怎么看怎么觉得像一张巨口,就似要从地上扑起来将他吞进去。一声“有鬼啊――!”从地底深处传来,他莫名就感觉到盗洞中冲出了一只看不见的怪兽,随即也大叫一声“有鬼啊!” 游方听见了声音,紧接着那扇小屋的门就被撞开了,跌跌撞撞的接连跑出来三个人,第一个人的肩膀上的衣服不知被什么东西勾破了,第二个人的裤脚撕了个大口子,第三个人的额头还在流血。 但这三人谁都没有来得及跑出去,刚一冲出来就被站在门边的刘黎打晕了,就像接连栽倒的三个大粽子。刘黎直接用脚一挑,接连几下将这三人从地下勾起来又扔回到屋子里,吧唧吧唧就跟摔死鱼一般,然后冲徒弟招了招手道:“进来,关上门说话,别让惊扰他人。” 游方跟着师父进屋,这所房子不大只有前后两间,外间有桌椅立柜,墙角堆放着锄头、铁镐、铁锹、竹筐、笤帚等杂物,里间有两张床和一个旧衣柜,这里看上去应该是绿化工人的工作间兼宿舍。 此刻外间的地上躺着三个在昏迷中打着寒战的家伙,里间靠内侧墙角的一张床被搬开了,地面有个一米长、约六十公分宽的洞,大约呈四十五度角倾斜向下延伸,修的挺仔细,竟然还有简单的台阶方便上下行走。旁边放着一块约五公分厚的水泥板,恰好能将洞口整齐的掩住。 平日里将洞口盖上,床挪回原位,再放上一些杂物,还真不容易看出破绽。这里住了两个人,外间却躺着三个贼,游方又出去检查了三个人的手。从老茧的痕迹看,有两人应该经常使用镐头与铁锹,而另一人手心和大拇指肚都被熏黄了,看来平时抽烟的习惯姿势很特别。 “师父,有两个应该就是住在这里的绿化工人,这一个人可能是盗墓的老手,我推断是此人买通了另外两个工人,说服他们一起动手。”游方禀报道。 刘黎:“这种事通常都有内行参与,也不用花钱买通,只要告诉另外两人有什么好处,贪念一起就会跟着干的。这种活没有行家指点干不了,盗洞怎么挖才能不塌、什么地方有东西、得手后怎么销赃,一般人哪里懂?” 游方:“看这个架势,他们可不是只干一两、天,打算搞地道战了,目前仅仅是开了个头什么都没挖到。” 刘黎笑了:“是吗?那你就下去检查一下,隔空以神识感应并非万无一失,掌握秘法之人常有此疏忽,有条件还是亲身查验一遍比较好。” 游方一皱眉:“耗子都逮住了,弟子还用再下去吗?” 刘黎嘴角一翘:“怎么,你也怕鬼吗?我告诉你,这下面真的有鬼,为师命你下去把它抓上来,你去不去?” 游方苦着脸道:“师父这是吓唬我吗?您刚才施法弄的下面煞气甚重,这三个人跑出来,地底煞气汇聚正跟着他们往外钻呢。……但弟子有秦渔在手,怎会在乎这区区煞气?就算下面有鬼,也抓出来让师父玩玩。” 刘黎啐道:“有鬼你自己玩,我才没兴趣呢!罗里罗嗦半天,别光说不炼啊,再磨蹭一会儿,天都该亮了。” 游方一伸手:“师父把罗盘还给我。” 刘黎的语气似是嘲笑:“怎么啦,听我这么一说,你心里反而没底了?有秦渔防身还不够,既然已掌握神识,还想拿罗盘探路,身为地师传人胆子怎能这么小?” 游方赔笑道:“小心非胆怯,我方才以神识感应到此洞尽头有些怪异,谨慎行事从来不是错,身为地师传人怎能鲁莽?” 刘黎将罗盘递给他:“小游子,你总是有理,还不快下去!” 一百零一章、琉璃珠 一百零一章、琉璃珠 游方左手托着罗盘、右手持秦渔,猫腰硬着头皮进了地洞,心里也是一阵发毛。本来没什么好怕的,可是刘黎施展了转煞缠神术,搞得下面很瘆人,又说了那样一番话,搞得他心里很没底。 世上所谓胆大者,有三种情况:一是无知者无畏,冒冒失失就敢闯;二是利欲熏心,忘乎所以铤而走险;三是心中有数,会发生什么情况很清楚,因此不惧,但谁也不敢说一切尽在掌握,只局限在某些的场合。 这三种人,游方都不是,至少此时心里没底。小游子行事从来都不是肆无忌惮,否则也不会那么溜滑,不无谓的冒险,但他不是怕事,无计可施之时也会迎刃而上,“胆大”与“勇敢”从来都是两个概念。 四面汇聚的煞气与地底深处的阴气扑面而来,游方反而将秦渔收了起来,展开神识蔓延周围,只是感应却尽量不触动任何气息。秦渔在这种地方太“刺眼”了,弄不好把“鬼”都吓跑了,如果目的是为了查探,还是不要扰动周围的好。 掌握神识之后,理论上完全可以不用罗盘查验地气,但是借助灵性特别强的老盘子为灵引,感应可以更直接敏锐、范围也更大,它也是一种法器,连刘黎都喜欢用。 一进入盗洞,与罗盘一体的神识感应就是一沉,似乎有被吞没、埋藏的感觉,这是奇针八法中的“沉针”,接着罗盘天池中的磁针又往上一挑,神识感应又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向外推,变成了“浮针”。再往前走,磁针沉浮不定,是典型的“投针”。(注:关于奇针八法,参阅本书开篇第一章。) 这种细微的变化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因为人的手托着罗盘往前走,磁针本身就会颤动,很难分辨是因为什么,除非是相当有经验的内行。而保存完好、灵性越足的老盘子,对自身震颤之外的感应就会越灵敏。游方根本没有低头去看磁针,神识一体感应,就与自己的手没什么区别。 盗洞下到十几米深处坡度变缓向前延伸,坑道里拉着电线点着节能灯管,游方连罗盘都收起来了,因为这里一眼可以看到尽头,神识的感应配合奇针八法很清楚,内行人没什么好诧异的。 师父在故意吓唬他,不是试探他的胆量,而是考验他的定力——能否心境空灵不为各种因素扰动?在这里,感觉很类似洛阳古墓博物馆的地下走廊,游方笑了,因为他已经走到盗洞的尽头,知道老头要他下来寻找什么? 这个坑道与其说是普通的盗洞不如说是地道,因为人可以站直,看来那伙盗墓贼不仅仅想做一票买卖,而是打算以此为秘密基础,向各个方向延伸,尽量盗掘更多的古墓。真是贪心不足啊!通常盗墓贼都讲究快进快出、得手就走,然后找生气与阳气足的地方休养,没人会在地下安营扎寨的,这与胆子大小无关,下面确实不是活人呆的环境。 长期在地下偷摸干这种活,又不敢见光让人知道,久而久之,不用刘黎施展什么转煞缠身术,他们自己的精神与身体肯定会出问题。类风湿一类的毛病还是轻的,精神异常就不说了,肝胆病变与心血管系统出问题的可能性非常大。 游方一边叹气摇头一边蹲下身来,盗洞的尽头落着一把锄头,看形势已经定好了位置想笔直往下挖,以揭顶的方式盗掘下面的古墓。游方曾以神识感应到,盗墓贼一锄头彷佛挖穿了一个神秘的未知世界,现场一看,原来是地下的青膏泥层被挖开了,他第一次亲眼看见了阴界土。 阴界土不是“土”,就是千年以来封存阴气的青膏泥层内表面凝炼的一层地气界限,仿佛阴阳相隔。被挖穿之后,神识中感应到地底沉睡多年的远古气息,似有灵动的阴气投出。游方拔出剑,小心的起了一整块土层,托在手中仔细研究。 这东西没法收集啊?它似依附在土层上黑色的薄膜,几乎没有厚度,用剑轻轻一刮就连青膏泥一起刮落,再轻的手法也不行。假如连着一层土带走,那就是阴土,而非师父所说的阴界土,纯正的阴气反而被混杂耗散了,环境一变,也不能长期保留。——师父这是在考自己的手段啊! 想到这里,游方放下土,站起身来回头看了一眼幽森的地道。先解决另一件事再说吧,神识中感应的很清晰,暗中彷佛无形的眼睛在看着他,这不是错觉!定住心神之后感应仍然很直接,那就是真的有问题。 他向后退了几步,神识透过洞壁左侧的土层,察觉到约一尺深的地方有特别的物性凝聚在一个小小的范围。他挥剑刺入洞壁划了一圈,掏出一个小洞,伸手从土层中拔出一块完整的青砖,然后在下面又摸出一样东西。 这是一枚核桃大小的圆珠,乍看上去竟是青花瓷的色泽与纹饰,但游方知道这里的土层至少也是两千三百年前的堆积,不可能出土青花瓷。但此物又不是玉器,灯光下仔细观看,它是半透明的质地,表面青色的纹饰如流动般渗入到瓷白色内部。 它是一枚琉璃珠,纹饰是战国时期楚国一带“蜻蜓眼”的风格,色泽鲜亮就似刚刚烧成,两千三百年前就有如此高超的琉璃工艺,令人叹为观止,不亲眼见到简直不敢相信。此珠中空,应是吹制而成,两端有小孔可以穿珠配饰。 这枚蜻蜓眼琉璃珠保存的太完好了,就似大梦中刚刚睁开的眼睛,好奇的看着两千多年后的游方。琉璃器出土后,不会像木器那样快速的腐蚀分解,与陶瓷、玉器类似,也有回火还阳的过程,但色泽会渐渐变得暗淡、质地也会变得浑浊,虽然很缓慢却不可逆,器物若有灵性的话,也会渐渐散失。 游方看着这枚琉璃珠,苦笑着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你吓了我一跳,幸亏是落到了我手里,若想重见天日又能灵性不失,着实要费一番功夫呢。” 他站原地,左手托珠右手一挥短剑,一阵阴风煞意弥漫飘散,盗洞中出现了一个人。靠,真的见鬼了!但游方并没有吓着,因为这个“鬼”他很熟,身形妙曼体态窈窕,身披如一层剑光般的长裙,性感中散发着媚惑的气息,正是心像所见的秦渔。 这枚琉璃珠的灵性果然很特别,以它为灵引运转神识,可以激发心像所见。这么形容多少有点玄,换一种说法,普通人佩戴这枚珠子容易“见鬼”,心里疑神疑鬼时说不定就真的看见鬼了,民间的说法叫做开阴眼。地下出土的古物,有时候很邪门,不能随便配饰,除非是游方这种明白人。 秦渔从未像今天这般真实,简直就是活生生站在眼前的人,只是感应中缺乏灵动人气,但她的一双眸子里竟然也有了好奇之色。 “怎么,你喜欢?那就送给你好了。”游方将琉璃珠递了过去。 秦渔低下头,竟露出了一丝略带羞涩的笑意,伸手将琉璃珠接了过去。这是游方第一次看见她笑,也是第一次除了练剑之外的主动的人性化交流。古剑秦渔本身自然不会笑也不会动,所有这一切都是游方在养剑时赋予“她”的灵性,在心境中奇异的呈现,也是习得“炼境”心法之后的新感受。 以前的游方理论上也可以这么做,但一动念便是魔境幻像,只有将自己的心境炼化空灵之后,才能真正与秦渔的灵性做直观的交流。昨夜师父的指点,此时借助这一枚琉璃珠,游方找到了定坐之外的心境空灵状态,在阴森的地下盗洞中,忘记了恐惧,笑着与剑灵说话。 假如有旁人看见这一幕,估计会吓的汗毛倒竖,只见充满阴森气息的地下盗洞中,站着个面带微笑的小伙,也不知他在冲谁笑?身前不远处有一枚琉璃珠,竟诡异的悬浮在半空!不是真的有鬼伸手托住了这枚珠子,而是游方的神识运转中掌控——这是神气消耗极大的秘法,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这么玩,一般高手也从来不这么玩。 也就是一笑之间,游方随即伸手收回了琉璃珠,没有继续发动“化境而观”的秘法,还有正经事要做呢。 他又回到盗洞尽头,掀开一层青膏泥露出阴界土,然后一晃手中的琉璃珠,奇异的一幕出现了,青膏泥层表面那极薄的一层膜状黑色化为雾气飘向琉璃珠,被收入中空的珠子里面。游方另一只手拿起锄头,将盗洞尽头这一片青膏泥全部揭开,阴界土全部收入琉璃珠中。 阴界土不能用常规的方法收集,只能用运转地气之法剥离纯阴之气,再以炼器之法凝炼于特殊的器物中,刘黎给他的那块绸布就是这么弄的。游方手中正好有琉璃珠,同时可用纯阴物性暂时保护它的灵性不失。 他刚才说要把琉璃珠送给秦渔,当然不是开玩笑,空灵心境中也开不得玩笑骗“人”,待到此物保持灵性不失能重见天日,可以装饰在秦渔的剑穗上,能够增添秦渔的灵性,使她的心像化形更加清晰生动,也增添对外界感应的灵动反应,是一件绝佳的“礼物”。 盗洞尽头能挖到阴界土的范围只有一米方圆,下面再透过夯土层应该就是古墓了,游方可没有兴趣盗墓,随即放下锄头转身离开。他掂了掂琉璃珠,心声暗骂师父太诡了,竟然要他收集三两阴界土! 当时以为挺少的,现在才知道这种东西要以神识炼化之后才能收集,这枚琉璃珠收集的阴界土越多,无形中分量也会变重。假如有朝一日凭空重了三两,且不说要花费多少工夫,就算把整个南塔公园都掀开恐怕也够呛啊!这还是假设下面每一座古墓外层都有阴界土存在的情况,怎么可能呢? 唉,中师父的计了!原以为搜集三两阴界土是最容易的,现在看来恐怕是最难完成的任务。就算知道南塔公园下面有,游方也不可能在这里挖,还得另寻机缘。 刘黎看着徒弟从盗洞里钻出来,笑眯眯的问道:“有何收获,抓着鬼了吗?” 游方:“收获倒是有,还见识了阴界土。但是师父,您老人家也太阴了吧?简直比阴界土还要阴!怎么才能凑齐三两啊?” 刘黎憋着一脸坏笑:“这种事情需要机缘,机缘则要有足够阅历积累,天下山川可能有阴界土的地方,又不仅仅是古墓。弄不好你将来就能碰上,一次收集成功。” 游方反问:“托您老吉言,假如真有那种地方,我一次炼化成半钱阴界土就得神气耗尽,歇个十天半月才能恢复。且不说如何难寻,请问您老一次能收集多少啊?” 刘黎想了想:“假如真有那种地方,一次半两吧。说来说去,还是你功力不足、阅历不够,得继续历练啊,弟子不必不如师嘛!……不说这个了,你在下面的收获除了见识阴界土,就是这块不值钱的砖头吗,难道想拿回去制砚?” 游方真是个不浪费的好孩子,下去一趟不仅把琉璃珠揣了上来,连那块两千多年前的古砖也搬上来了。这块砖差不多是现代常见板砖的两倍大,铁青色的质地,比现代的砖头明显更沉更致密。 他捧着砖头道:“弟子如今看器物,不能以古玩市场的价值衡量,此砖烧成之后封存两千多年,物性精纯,凝炼古时地气。我以神识炼器之法助它回火还阳,可镇宅中地气,暂时当铁狮子用,以后可为安放铁狮子的底座。将来习练心盘,说不定也有帮助。” 说到这里,有一个很意思的问题:自古以来,最常见、用量最大的陶器是什么?答案就是砖头。可能没人把砖头的当陶器,但它的烧造工艺也要经过采土、洗料、制模、打胚、入窑、烧制成形等一系列标准的制陶过程,只是后来在民间大规模应用时被简化了。 有一句古语叫“秦砖汉瓦”,在先秦两汉时期,“砖”还不是一般老百姓能用得起的东西,平民建筑多用木材、石材、土胚建造。皇家与贵族建筑大规模用“砖”,工艺与成本超出现代人的想象。它的原材料是颗粒极细、极均匀、漂净后没有杂质的“澄泥”,极费人工,烧成之后质地均匀致密、质量极佳。 传世秦砖汉瓦在唐宋时期是制造砚台的上好材料,到了明清时期,专供皇家宫殿的铺地“金砖”,就是借鉴秦砖汉瓦的工艺,是要求最严格的一种澄泥砖。 而游方从地下带上来的是一块战楚古砖,无字无纹在古玩市场上不值钱,连考古工作者一般都不会特别注意,但它是质量一流的南岭古澄泥烧制,更难得物性精纯,神识感应有汇聚凝炼地气之效。——好东西,不能浪费了,虽然沉点,还是带走吧。 刘黎好气又好笑道:“叫你下去一趟,竟然去拣砖头了,想找这种东西,外面多得是。” 游方摇头道:“秦砖汉瓦好寻,在潘家园花钱都能买到,但是物性这么精纯、凝炼古时地气的砖头没见过。” 刘黎一摆手:“不嫌沉你就背着走吧,可别说是当我面拣的,传出去我丢不起那人,就像没见过好东西似的!……你在下面还有何收获?我方才以神识感应,洞壁一侧应该有点特别。” “师父你看,就是这枚蜻蜓眼琉璃珠,我从砖头下面掏出来的,不知为何散落在土层中。”游方放下砖头,掏出琉璃珠递了过去。 刘黎叹道:“两千多年前的事,我也不清楚,看上去是古人的饰物,好东西啊,你真是拣着了!知道以它为器凝炼收集阴界土,你总算没让为师失望。” 游方:“我什么时候让您老失望过?这里事情差不多了,咱们该走了,报警抓人吧。” 刘黎却在床上坐了下来,正色道:“游成方,还有最后一件事要交代,今日演示转煞缠神术,本要待到你成为我的正式衣钵传人之后,但既然提前讲了,就要授你历代地师戒律,否则怕你会闯祸,一不留神也会害到自己。……你且跪下!” 见师父如此语气与表情,游方也不敢再嬉笑,跪在老头面前道:“有什么话,你老人家尽管交待。” 刘黎却不着急,而是反问道:“你遇见我之前就是看风水的内行,我后来才知是得自莫家原风门家传,那么我问你,可知地师五戒?” 游方点头:“弟子从小就知道,许多风水书上都说过。” 刘黎:“说来听听,看你记的牢不牢?” 所谓地师五戒,当然不是专门针对刘黎这种地气宗师,而是自古以来的风水师从事地理堪舆的五种忌讳。干这一行的人遵不遵守是另外一回事,但自古以来就有这些说法,历代风水典籍中或多或少都有提及。 一百零二章、地师五戒 一百零二章、地师五戒 地师五戒在流传中的表述多有出入,五舅公莫正金曾对游方如此讲述―― 一忌承言万诺:风水就是风水,世上诸事成因不仅仅在于风水一途,自古有一命、二运、三风水、四修阴德、五读书之说。地师不能将所有福祸之事都托言风水,大包大揽仿佛一切都能以此道解决。从江湖门道看,此忌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同时给江湖同道留余地。 二忌挑利引争:所谓风水宝地不可能尽是无主旷野,不能借风水之名,挑唆主家谋夺、侵占公山、庙产或他人之宅基、祖坟,以至于引起纷争。古代这种事很多,闹的家破人亡的情况都有。这本身就是造孽,还谈什么风水? 三忌妄加毁誉:古时大户人家修阴阳宅,尤其官方重要建筑,往往会请好几位甚至好几拨地师来看风水,建筑工匠本身也是懂风水的。这时不能为了显得自己高明,或者为了迎合某些人,对他人意见妄加毁誉,不方便说的可以不说,但怎么看就怎么说。 四忌截地留私:主家请地师看风水,费时费力费钱,地师点中了什么地方却暗中不言,另求重金指于他人,这是不应该的。若信任不专、接待无礼,地师可以拒绝,但为谁点地就应指明,不可随意敷衍然后截地留私。 五忌附会自欺:地师不可能走遍天下山川无所不知,各处奇特的地形地貌也很常见,经常有看不明白的地方,此时不能强作附会自欺欺人。地理之道变化莫测,一时难辨就不要强指吉凶,不懂装懂误人。 莫正金所说如此,清初餐霞道人另有“看地五戒”流传较广:一戒自满欺人、二戒贪婪听嘱、三戒颠倒是非、四戒利此损彼、五戒妄施镇压,其大意类似。 游方说完之后,刘黎很满意的点头道:“这些都是口头话,你却记得很清楚,不错!有很多人读风水籍,只看所谓的门道,却记不住这些看似没用的讲究。” 游方惭愧道:“我能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五舅公告诉我这些也是江湖门道,无论是抬门槛还是撤门槛,到时候都能用得上。……而历代地气宗师传承戒律,又有哪些?” 刘黎正色道:“它也叫地师五戒,可不是说说而已的江湖门道,你给我听好了!一戒转煞缠神,二戒颠倒灵枢、三戒遗局留患、四戒破败地气、五戒占尽风光。” 历代地气宗师传承戒律,第一戒竟然就是转煞缠神。刘黎所授的戒律与一般出家人的修行戒律概念不太一样,更确切的说是五种行为规则。此五种行为各有讲究,有些不能犯,有些则有特殊的限制。 比如转煞缠神,非不死不休不可用,而且一不小心会伤到自己。刘黎曾以转煞缠神术对付陆文行,当时的情况是刘黎拼上性命也要杀他,破戒先伤己。至于今天对付三个小蟊贼,并没有真正发动,就是演示一下原理吓唬人。 第二戒颠倒灵枢,并不是针对他人,而是针对天下山川自然形成的风水格局,可以移转、化解、利用,但不能强行去逆转对抗,否则反伤已身,有违天人相合之道。 第三戒留局遗患很好理解,出于种种目的控制地气移转灵枢,事后不能甩手就走不收拾干净,给后来者留下人为的祸患。比如某人在荒野布下引煞阵,事后不撤了阵法尽量散去汇聚的煞气,路过的其他人会倒霉。 第四戒破败地气,是指不能人为的制造风水煞局,伤害不相关的人,甚至永久的破败某一处的风水。它与前面两戒有联系,但此戒有所特指,不能因为与某人一时一事之争,刻意制造长期甚至永久性的风水破败。因为这样一来,针对的不仅是与你争斗之人,而是今后居住此地的所有人。 第五戒占尽风光则最为复杂。受秘法传承,可以查验地气、移转灵枢、滋养形神,相对普通人已经占了莫大的好处。但有一点忌讳,不能企图占尽某处天地灵气。数千年以来,人类自然形成的聚居地,都是广义上风水最好的地方,大环境对生活、繁衍有利。 地气灵枢来源于天地之间,不属于某个人,更不可能永远属于某一个人,不要企图将所有的好处永远都收归己有,这与颠倒灵枢没什么区别,也是做不到的。所谓天下风水,不是某人之风水,运用之间应顺其自然。 ――这“地师五戒”是杨筠松杨公留下来的,不仅是历代地气宗师行走江湖的规矩,杨公当年有感门下桃李花叶纷呈,秘传心盘留下一脉地师传承,命其**于各派之外监察行止,并不是管人家的闲事,就是以此五戒监察天下风门各派。 刘黎最后说道:“时至今日世事变迁,当年杨公密嘱早无余效,但地师传承却留了下来,滥转灵枢妄动地气祸世者,历代地师只要碰上了自会出手,我老人家的威名也不是凭空而来。……知道了这些,你应明白这份责任不好背,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游方苦笑道:“说啥反悔!都上了船了,您老再告诉我想下船就跳水吗?……弟子只是不明白,当年的历代地师只有一个人,怎么可能监察天下风门?” 刘黎也笑了,神情却很是感慨:“地师五戒是杨公留给天下风门各派的,历代地师只是于门外监察,号召风门各派协助。……再说了,这也是祖师爷捶岗的手段,那些打算乱来的人,只要江湖上有地师在,他们总会有所顾忌,不敢公然张扬。” 游方一皱眉:“噢,就是吓唬人的呀?” 刘黎不置可否道:“地师名号说是吓唬人的也行,江湖捶岗手段无非如此,但我老人家可不仅仅会吓唬人。……假如真是滥转灵枢妄动地气祸世者,有机会定想除去当代地师而后快,省得以后上门来找麻烦,否则陆文行为何要暗算我、向左狐又为何想趁机杀我?” 游方长出一口气:“您老人家命我历练不足时不得亮出地师传人的身份,看来不仅是怕丢人,也是在保护弟子。” 刘黎瞪了他一眼:“这你倒明白的挺快!你放心,为师不会逼你做什么,也不必事事学我。只要你自己守好这地师五戒,有余力再谈其他,起来吧!”说完话一挥手,散去了盗洞中不断汇聚涌动的煞气。 游方随师父走出了这栋房子,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公园中有不少晨练的人,两人散步般慢悠悠的走出公园。游方在路边找了一处公用电话,拨通了110道:“警察同志,我要报案,是凶杀案!……在南塔公园里面,后山围墙旁边有一栋房子……里面躺了三具尸体,地下还有凶器,可吓人啦,你们快来啊!” 他报了“凶杀案”,也不是完全在撒谎,至少从那房子的门缝里看进去,地上那三个昏迷不醒的人可不就像三具尸体?旁边还放着一把锄头!之所以这么说,警察会来的最快,这是游方在谢小仙那里学到的“知识”。 果然,等他们沿路北行离开南塔走向市区时,迎面开来了两辆闪着灯的警车,直接冲南塔公园去了。事情已经办完了,游方问道:“师父,你老接下来有何指教,我们又要去哪里?” 刘黎看着他:“你不想让我总盯着你吗?” 游方赶紧摆手:“哪有这个意思,有您老在身边指点,弟子求之不得。” 刘黎突然叹了一口气:“你放心好了,以后我不会再暗中盯着你,该教的我已经教了,就看你自己如何历练,郴州一别,师父也该放手让你行游江湖了。” 能听出来刘黎这句话很认真,他是真的要走了,不会再暗中盯着游方。游方反而感到很不舍,牵着师父的袖子问道:“您老人家打算去哪里?” 刘黎答道:“回去找千杯道人,现身助他一臂之力,然后好好叙叙旧,有空再去青城山一趟,到叠嶂派做客。我玩了几十年的神出鬼没,踪迹极少有人知晓,如今也该出来走动走动了,让江湖风门各派知道地师刘黎还在,一众宵小风闻,诸事收敛一些。” 游方又问:“您老以前就认识千杯道人吗?” 刘黎望向前方,神情似是在回忆,嘴角泛起了微笑:“上次见面,他还穿着开裆裤呢。当时他爷爷就是叠嶂派掌门,我挺看好他的资质。要不是他爷爷舍不得,而且历代地师也尽量不在各大秘传门派中挑选传人,我说不定就收他为徒了。” 游方也笑了:“那真是故交啊,您老现在就走吗?” 刘黎突然半转身一巴掌拍过来,恢复了吹胡子瞪眼的老样子,呵斥道:“你巴不得赶师父快走,好自由自在去泡妞吗?昨天说的话难道都忘了,血耙勾嘴鸭还没请我吃呢!” 游方一缩脖子赶紧道:“弟子正准备请师父呢,但不知在什么地方啊,请您老带路。” 刘黎哼了一声:“有这份孝心就好,现在时间还早点,待会儿再去,你先领我逛逛郴州。” 游方有点纳闷:“让弟子领您老逛街?” 刘黎以教训的口吻道:“有些路师父可以领,比如去吃勾嘴鸭,但你不能总让师父领路吧?这次来郴州,我领你去南塔领悟心盘,如果我不在,你自己知道去找寻吗?郴州一带有很多山川风水特异之处,今天是来不及游山玩水了,但就在这郴州城中,未尝不能有所发现。” 从昨天见面到现在,老头始终有考验游方的意思,此刻仍然如此。逛街找东西,这里又不是潘家园?游方摸了摸后脑勺,腆着脸笑道:“师父,您又想考弟子什么,给点提示好不好?” 刘黎一撇嘴:“我给你两点提示。第一,松鹤谷向家离郴州境不远,而他们最擅长风水阵法,弟子习练必然有方便手段;第二,你今天得到一枚琉璃珠还背了一块大砖头,但对风水秘法有用之物,未必需要如此费力寻找,也未必一定珍贵难寻。” 游方眨了眨眼睛道:“师父是要我在这郴州城中,寻找与风水阵法有关的东西。” 刘黎很高深的仰头看天道:“我就说这么多,你自己去琢磨吧!不要总像一条游鱼似的乱闯,往后没有师父领路,你自己也应该多动脑子,所谓历练不是四处瞎逛。今天碰到那伙蟊贼是意外,若非如此,除了师父教的秘法,你还能有何收获?” 老头说完这番话就不吱声了,故意落后半个身位,看架势就是要游方领着他逛街,既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假如是出题考试的话,这一题可太难了! 既然如此,那就逛吧!游方领着师父逛了附近的一家大商场,接着又逛了市政府门前广场,然后又去了菜市场和自由市场,公园已经逛了,城市里还有什么好逛的,全国各地大同小异,总不能一大早就去夜总会吧? 一边逛一边展开神识,暗中感应查探周围的地气与物性,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游方开始找机会与刘黎搭讪,问老人家需要买些什么,弟子好孝敬云云,可惜老头口风很紧,一点都没打听出来。眼看快到十一点了,刘黎终于有点不悦的说:“你想饿死为师吗?如果还无头绪,就去吃饭!以后别再吹牛,说什么从未让师父失望的话。” “师父且慢,弟子过去问几句话。”这是一条类似步行街的自由市场,一条马路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店铺,游方突然止住脚步冲老头打了声招呼,走过街迎住了两个人。 他们是一对年轻男女,看样子是来此地游玩的情侣,女的手里拿着一件东西在对着阳光观瞧。那是一件带着底座,装在透明玻璃罩中的工艺品,在阳光下折射出很多道光泽非常好看。 游方一副很腼腆的样子,走过去小声问道:“二位,麻烦打听一下,这是什么东西啊?好漂亮啊!” 男的答道:“郴州特产的矿物晶,这个叫燕尾双晶,我们在火车站买的。” 游方昨天就是坐火车来的,但是到达的时间已经很晚,车站周围的商店大多关门了,他当时急于脱身而去,也根本没关注旁边的店铺里都卖什么东西,却错过了对他很有意义的一个发现。今天在市内逛了半天,幸亏恰好看见了有人手里拿着。 游方很有礼貌的点头说了声谢谢,走回去冲刘黎道:“师父,我找到了,现在去一趟火车站?” 刘黎眼珠子一瞪:“算你走运!找到了就找到了,知道有这么种东西就行,去火车站干嘛,不吃饭就想送我上车?那玩意又不能吃,现在跟我走,去尝尝郴州特产。” 矿物晶是天然矿物结晶体,它也是一种观赏收藏品,种类很多,比如红色矛头状的辰砂、柱状或晶簇状的雄黄、板状的黑钨、多晶集合状的孔雀石、柱锥状透明或半透明的水晶、薄片状的天然金、珊瑚状的自然银等等。 做为有观赏收藏价值的矿物晶,游方并不陌生,潘家园就有卖的。衡量其价值,主要看颜色组合、晶体品相、品种名贵三个方面,当很多种形态的矿物晶生长在一起,呈现出色彩绚丽、晶莹剔透的美感,往往会成为观赏石中的精品。 通常单一晶体的观赏收藏价值不高,但是游方看见的那枚“燕尾双晶”却很特别。首先其物性非常纯粹,自然形成的过程中凝练的地气几乎没有杂乱的扰动,就那枚晶石而言,不包含任何阴气、阳气、生气、煞气,神识感应纯粹而明净。 它还有另一个特点,以燕尾形结晶的对称中轴线为分界,竟然有分隔环境中地气的作用,是一种布置特定风水法阵的好器物。 举一个例子,向左狐曾以六杆旗幡布下聚阴大阵,汇聚阴气攻击刘黎,自己站在阵中却不受其害。而游方可没那么大本事,假如他布聚阴阵,最奢侈的方式可以按照标准阵图,用一十八枚那样的燕尾双晶石为阵枢,运转起来极其方便。 郴州地区各类矿藏丰富,特产各种矿物晶,以形态完整的矿物单晶石为主。但不是所有矿物晶都有这种特别的物性,游方所经过的商场中就有卖矿物晶纪念品的柜台,其中就有燕尾双晶石,但都不像那对男女手中的那一枚物性如此纯粹、特殊的效用如此明显,所以他一直没注意到。 如此看来,郴州特产的矿物晶中,有一些晶体品质特别纯正的,对风水秘法有特别的用途。那枚燕尾双晶石只是其中之一,肯定还有各种物性用处不同的矿物晶,值得仔细搜罗一番。更重要的是这种东西不需要自己去深山中开矿挖掘,市面上批发零售都有。 游方刚刚到手的琉璃珠虽好,但是上哪里批发?那是花钱也买不到的东西!那些矿物晶虽然要花钱买,但是它的价格不贵、数量很多,相对于其他特殊的秘法器物,到手的难度可要小太多了,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挑出其中真正有用的。 一百零三章、傻人有傻福 一百零三章、傻人有傻福 勾嘴鸭是原产郴州临武县的一种特产麻鸭,肉质细嫩味道鲜美,尤其以当地乡下池塘放养的土鸭口感最好。血粑鸭是湖南山区的一道菜,以糯米和鸭血制成小块的糍粑,稍微用油煎一煎表面微酥,然后与鸭肉一起放在锅里煨,味道特别香。 郴州虽然离广东很近,但饮食习惯明显已是湖南风味,当地特产一种辣椒,放在血粑鸭中为调料,鸭肉煨熟之后香中带辣。鸭性偏凉能滋阴去燥,而辣椒是去湿气的,此地的气候偏于湿热,各地方的传统风味都不是偶然形成的,多多少少与广义的环境风水有关。 大冬天点上一锅热气腾腾的血粑勾嘴鸭,刘黎甩开筷子吃的是津津有味,游方心中暗道师父的嘴可真刁。他自己也没少吃,虽然是正月里,到最后也吃的脑门冒汗了,打个饱嗝擦擦汗,摸摸肚子真舒坦! 这顿饭吃完之后老头就要走了,他放下筷子喝了一口酒道:“徒儿啊,为师临走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游方掏出那面雷发宣用过的老盘子递了过去:“您老人家要去助千杯道人,这面盘子就送给您老随身添点助力,我看您也挺喜欢的,总是借去用。” 刘黎也不客气,接过罗盘笑呵呵的说道:“我老人家见多识广,上好的罗盘不知见过多少,但都比不上你这一面,自然喜欢了。师父我也不贪你的东西,就是拿去玩玩,到时候再还给你。” 游方趁机问道:“师父,您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见面,弟子有事如何找您?” 刘黎:“找我干什么,有事的话我自会去找你。” 游方:“话不能这么说,如果弟子想您老人家了,碰上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想孝敬您老人家,总得有办法传个口信吧?” 刘黎笑了,神情很开心:“这么说也有道理,我给你留个地址吧。”他叫服务员要来纸笔,写了一个地址,要游方看完之后就给烧了。 游方愣了愣:“您老住在重庆,这是你的房子?” 刘黎:“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难道你认为我老人家不行走江湖时,都是睡露天吗?告诉你,那里是我的老巢,不是亲近之人不可能知道。你如果有事就到那里找我,假如我不在家,可不许乱闯空门。” 游方点头:“弟子怎么敢闯您老的空门,谁知道你屋里头有什么埋伏?但依弟子看,您老十有**不在家,又该怎么联系你呢?” 刘黎:“我的踪迹漂泊不定,历代地师自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还真不好找。但是最近我要去风门各派走动走动亮亮字号,行踪不难知晓,你要是在重庆找不着我,就去青城山叠嶂派问一问江湖风门的消息,说不定能打听到线索。” 游方站起身来:“弟子记住了,让我送送您老人家吧。” 刘黎也站了起来,顺手一巴掌拍在徒弟的肩膀上,这一掌带着内劲却不伤人,力道掌握的很巧,恰好把游方拍坐下了椅子却没碎,口中道:“千万别提这个送字,我老人家也不需要你送,继续坐着慢慢吃吧,锅里还有肉就别浪费了,也别忘了结账,为师先走了。” 游方猝不及防被老头一巴掌拍的全身酸麻,半天站不起来,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刘黎离去。望着师父的背影,他突然觉得心头有些沉重,鼻子也有些发酸,师父真的要放手让他行游江湖,他却有莫名的伤感与不舍。 …… 刘黎是真的要走了,此次郴州之行,他对游方的表现非常满意,这个徒弟比以前八位传人都强,如今行走江湖至少已有自保之能,不会轻易吃亏,而且触类旁通自己能学到很多东西,他虽然口中没有夸赞太多,心里却是高兴的不得了。 自从几十年前身受重伤,刘黎一直无法完全恢复鼎盛时期的功力,因此行踪很诡异,玩的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刻意保持一种神秘感。如今他要出来现身走动,首先就去见千杯道人,顺便拜访叠嶂派,借叠嶂派之口放出消息:当代地师余威仍在,而且已有传人。 至于这传人是谁?嘿嘿,刘黎不会说,这既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威慑。能看见的威慑仅仅是一个人而已,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啊,看不见的威慑却是无处不在的,江湖术捶岗这一套,老头玩的已经是炉火纯青。 千杯道人见到“梅兰德”,开口就猜测对方可能是一代地师的传人,所以刘黎要去见他,私下里让他不必宣扬,同时借千杯道人之口向江湖风门传递消息。 …… 吃完饭之后游方直奔火车站,却没有立刻离开郴州,而是特意又买了一个旅行袋,开始逛附近卖纪念品的商铺,见到了不少当地特产的矿物晶,五颜六色玲珑剔透。新买那么大一个包,他打算好好搜刮一番,然而失望的是,一块都没买着! 不是所有的矿物晶都具备特别的物性,对风水秘法有独特的帮助,至少在火车站一带所有的纪念品店铺中,他没有见到与那对情侣手中拿的那枚燕尾双晶石类似的东西。世事就是这么巧,那对情侣一下火车,无心之中就把附近唯一的一块堪称布阵法器的矿物晶买走了。 火车站一带东西卖的都贵,但是讲完价,一块燕尾双晶石也只卖十块钱,假如都是那种晶石,游方愿意有多少买多少! 从火车站出来游方开始打电话询问信息台,同时找了一家网吧上网查询当地的信息,整个下午他几乎转遍了郴州城所有出售矿物晶纪念品的店铺,甚至连市郊专营特产的批发门市点都去了,花了大概三百多块,买了五十多枚晶石,是从数万枚晶石中挑出来的。 以普通的方法根本无法挑选,他每到一家店铺,都是展开神识扫描,小心翼翼不触动环境中的任何气息,只是感应每一枚晶石独特的物性,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恰好买下来。如此小心当然有他的用意,未尝没有风门同道也在这里挑选晶石,说不定就有松鹤谷向家的人,游方可不愿意露了行藏,从店铺出门后也是很小心的甩掉所有可能的尾巴。 假如不是昨夜完全恢复了神气,这一下午他根本坚持不下来,仅论神识掌控之精微,游方足可称当今一流高手,这使他挑选晶石时十分省力,饶是如此,买了五十多块晶石之后,他也快筋疲力尽了,这是一场无声无息的巨大消耗,不亚于与一名高手激斗不休。 他选中的这些矿物晶,物性各不相同,但凝炼的各类地气都非常精纯几乎没有杂扰,而且根据晶体类型的不同,在风水法阵中的效用也各不相同,需要好好琢磨。而无色透明的燕尾双晶石,物性纯粹而明净,本身不含任何阴气、阳气、生气、煞气,却有分隔环境地气的特点,应该是用处最广泛的。 如果没有掌握灵觉或神识,仅仅用普通人的眼光去分辨,这些矿物晶无一例外是品质最纯正的:天然结晶形状最标准没有一丝瑕疵与偏斜,晶体内部不含任何多余的杂质,不论何色都均匀纯净,也没有一点裂纹与汽泡。 这不是人为加工出来的东西,而是在自然环境中亿万年天然形成的,使用这种东西一定要注意,假如不小心打碎或者磕伤了,其特殊的物性就会大打折扣。所以游方是连着包装一起买的,装了满满一大旅行包,拎在手里沉甸甸的。 没法再找了,一方面不能就这样将神气耗尽使自己置身未知的险境,另一方面郴州城中有用的晶石也被他搜刮的差不多了,就算有漏网之鱼估计也没几块。奇怪的是,游方并没有碰上同道高人,他几乎转遍了整座郴州城出售晶石的店铺,哪怕一名掌握灵觉的普通弟子都没遇上。 天色擦黑的时候,游方准备寻找一个地方好好休养一夜,至少恢复六、七分功力再走,在北湖边他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 仅仅掌握灵觉的普通弟子,哪怕是已掌握神识的一般高手,都不可能像他这样在郴州城中挑选晶石,把自己累死也找不到几块。假如是向左狐那种高手,也不可能亲自来干这种“苦力活”,满城转悠只为找这么几块晶石,还不够门下弟子分的。 而且这种晶石在使用时不小心,法阵威力运转过度是可能被损毁的,物性无法修复,因此也是一种消耗品。近千枚晶石中才能有一枚可用,在城中搜刮一遍之后,长时间里根本就没法再去找第二遍了,因此也不可能用这种方式在店铺里长期购买,除非是偶尔碰上的顺手买那么一、两枚。 松鹤谷向家这种秘法传承大派,他们要想长期获得足够的有用晶石,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与各处矿产地联系,大批量收购其中品质最纯正的,形状最好最完整、内部没有杂质也没有裂痕的矿物晶。然后成车拉回去,门派中再由专人分拣挑选,甚至还可以自己加工,看上去似乎花钱很多,却是最节省有效的一种方法。 游方猜的一点不错,江湖上秘法传承大派搜集各类有用的矿物晶,都是用这种方法,没有谁跑到城中的店铺里去碰运气,这样既费力又不讨好。而松鹤谷向家就有自己的产业,承包了几处矿山,既开矿挣钱,同时派高手监督挖掘可用的矿物晶,辅助弟子习练风水阵法。 其它的秘法传承大派谁也没有向家这么好的条件,因此松鹤谷向家号称风水阵法第一。矿物晶并不是郴州独有的东西,但是罗霄山脉与南岭山脉交汇处,此类矿物晶的产量最大品质最好,明显超过其它的地方。 江湖同道想要这种矿物晶,经常都会到向家购买,或者以其它有用的秘法器物交换,自己去找实在太费力了,普通弟子几乎办不到,顶尖高手也不屑为之。以前不是没人在郴州一带碰运气四处搜集,收获却很小等于自讨苦吃,而且来的人一多,市内各店铺中有用晶石早就被搜刮一空,因此好几年没人这么干了,今天却让游方拣着个大便宜。 也就是游方这种无门无派的独行高手,偏偏体力绵长精力远胜旁人,神识之精微也堪称一流,才会傻乎乎的满郴州城找到这么多可用晶石,一个下午以神识查验数万枚矿物晶。小游子也有干傻事的时候,但是难得傻人有傻福。 就算是松鹤谷向家,每年到手的此类晶石也不过数百枚,其中一大半在弟子习练风水阵法时不小心损毁消耗。而游方买的这一兜子五十多枚晶石,只花了三百多块,假如拿到各大秘法传承门派可以换不少好东西,也可以卖一笔重金。有本事的人,从来不怕没饭吃啊! 此刻的游方却不清楚状况,还在那里懊丧不已呢――花了一下午时间转遍全城几乎神气耗尽,怎么才找到这么点?刘黎很了解徒弟,心里清楚等自己一离开小游子会去干什么,却故意没把话说明白,估计老头正在心里偷着乐呢。 游方懊丧的还有另一件事,他挑了五十多枚晶石,品种很多,包括燕尾双晶明净石,燕尾双晶香花石,水晶黑钨石,菱镁石,立方萤石,九九归一攒簇晶,各色方解晶石,车轮晶石,层解晶石等等,物性与用途各异。 但其中品质最好、用途最广的是一枚燕尾双晶明净石,只有那对情侣手中的另一枚可以与之相比,他费那么大劲才找到一枚,同样的一枚却被毫无用处的闲人顺手买走了,上哪里说理去呀? 在北湖边休养调息一夜,仍然体悟刘黎所授的空灵坐忘定境,这一次恢复神气的效果却远不如昨夜,一方面因为游方连日来的消耗实在太大了,短时间内谁也架不住这么反复折腾。另一方面心境也受环境的影响,他一下午时间神识中感受到那么多杂乱的物性,还带着一大兜各自物性纯粹、彼此却完全不同的矿物晶放在身边,很难进入心境空灵状态。 清晨天色刚刚放亮,游方就背着一个旅行包、提着一个大旅行袋去了火车站,终于要回广州了,屠苏那小丫头也应该开学了。一想到屠苏,游方不禁露出温柔的笑意,心情也随之变得放松与舒适。 其实这几天他的心情一直很不好,且不说连日劳累沾染戾煞之气,在鸿彬工业园那种地方遇到那些事情,心情也不可能好,到郴州与师父分别感到莫名的失落,一下午的寻找几乎再度神气耗尽,这三天三夜,无论精神还是体力都是疲惫不堪。 游方就算是铁打的,一时半会儿恐怕也缓不过来,只有想到与屠苏“同居”的那个温馨小窝,他才会不知不觉中露出微笑。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回去,吃小丫头做的晚饭,虽然不如血粑勾嘴鸭那么可口,但感觉却是最舒适的,再听她叫一声游方哥哥,那是身心最放松的状态。 他手里的旅行袋挺大挺沉,带着透明熟料壳包装的各色晶石挤在一起还很空,晃一晃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他却不担心被江湖同道发现,因为这么多物性纯粹却各不相同的东西堆在一起,反而彼此湮灭了外散的气息,就连游方自己的神识都不能清晰的分辨。 此时的他还不是很清楚,这哪是一袋子石头,简直是满满一大袋人民币啊!假如全换成百元大钞,塞的满满的也够呛能装下。他知道这些东西都很有用,却没把它们看得异常贵重,毕竟只是花三百多块买来的而已。 假如有江湖风门高手知道这一幕,估价会惊讶的连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一、两块风水秘法矿物晶倒也不算特别珍贵难求,但是这么多品种与用途各异的晶石,就这么随随便便拎在手里乱晃悠,真没见过。这小子也太不拿东西当东西了,唉,不愧是一代地师传人,潇洒啊! 在郴州火车站,游方见到了一对中年夫妻面带戚容在发传单,找他们离家出走下落不明的儿子。游方接了一份传单,上面的失踪者是位十七岁的湖南乡下少年,跟着老乡到广东去打工,后来却不见了,据说是跟着人去做大生意了,有人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郴州火车站。 那对夫妻满面风霜之色,眼神中充满焦急与近乎茫然的期待,让人看了十分不忍。游方曾在林音脸上见过这种神色,但这个失踪少年的情况显然和李秋平不太一样。南方一带这种“案件”时有发生,屠苏就曾在广州火车站差点被人拐跑了,大男孩也有人拐吗? 是被拐走了、或者进了传销窝点、或者加入了犯罪组织、或者出了意外?这些都有可能,游方记下了传单上的内容,假如在行游江湖中碰巧遇到,就顺便帮忙通知一声吧。 上午十点半左右,游方回到了康乐园附近的“家”,防盗门没锁,伸手就推开了。应该是屠苏已经回来了,大白天却忘了锁门。也许是因为这几天神识消耗过大,也许是因为一兜子晶石的物性干扰太强,也许是因为这里他已经太熟悉了,游方并没有以神识查探出什么异常。 他一推门就兴冲冲的喊道:“小丫头,我回来了!一个人在家,怎么能忘记锁门,进来坏人怎么办?” 却没听见所期待的那一声清脆悦耳的“游方哥哥”,话音刚落,从屠苏的房间里走出一位中年男子,他穿着一件在广州冬天里稍微有些厚的棉服,头发略显斑白,气质很文雅目光中却带着审视,很有礼貌的问道:“你就是游方同学吗?” 游方彻底愣住了,然而仅过了半秒钟就反应过来,赶紧点头问候道:“屠叔叔好!” 一百零四章、第二张好人卡 一百零四章、第二张好人卡 游方回到“家”,没有见到屠苏,却见到了屠苏的父亲屠索诚。 屠索诚来广州并不令人意外,屠苏上学期报到的时候他就想来,因为家里有事实在脱不开身,结果屠苏在广州火车站差点出了意外,还好有惊无险,屠索诚听说后也吓了一身冷汗。后来小丫头在姨妈家住的不舒服,自称要回学校宿舍,却自己偷摸出来租房子。 屠苏很幸运,遇到了游方,她对游方哥哥没什么不放心的,后来与肖瑜、林音等人的相处也很开心。但这小丫头也不笨,很清楚自己这么做父母不可能放心,姨妈一家估计面子上也不好看,所以一直瞒着家里没说。在广州,她几乎每个周末都会主动回姨妈家,就说自己在学校一切都很好云云。 但是过年回家,屠苏一不小心却说漏嘴了,也许是因为她并不是真心想隐瞒,总之父亲问起她如何感谢那位“恩人”时,屠苏一口一个“游方哥哥”说的很起劲,屠索诚当时就听出不对劲了。在父母既慈祥又威严的追问之下,屠苏毕竟不是游方那种老油条,终于招架不住全交待了。 屠索诚吓了一跳,万没想到平时既乖巧又听话的女儿竟能干出这种事情来,还好没出什么事,暂时松了半口气,但他怎么也不放心再让屠苏一个人出去租房子,与陌生男子不明不白的合住在一起,于是新学期开学时请了几天假,跟着女儿一起来了。 屠索诚虽然只是清水衙门里没什么实权的外交官,但十几年前就做过驻外参赞,如今毕竟也是副司级干部,各种官方场面的事都经历过,屠苏在宿舍里遇到的那些麻烦对他来说根本不算麻烦。他一到学校就找了相关部门,当场就把问题解决了,屠苏换了一间宿舍,既不需要另交住宿费也没有任何额外条件。 屠苏本来打算在外面租一年的房子,等到新学年就申请新宿舍,现在这个结果当然更好,小丫头却舍不得,心想至少把剩下的半年住完再走啊,但父亲坚持让她回学校住,屠苏也没办法只好收拾东西搬回去了。 房东林音就更不能说什么了,一见这个架式,主动提出来退还半年的房租,屠索诚很讲道理,虽然女儿没签合同,他还是按正常的租房手续办,租期延续到这个月底为止,并支付了一个月房租的违约金。 尽管对屠苏的姨妈很有些腹诽,但屠索诚还是对胡行健夫妇表示感谢,毕竟这半年来他们确实关照过屠苏不少事情,也不能责怪人家做的不是尽善尽美。他也看出来了,这家人当中真正说了算能办实事的就是屠苏的姨父胡行健,一再托胡行健平时多照看点屠苏,言下之意也是别让小丫头再溜出去租房子,老老实实住校吧。 事情都办完了,屠索诚最后想见游方一面,看看这位曾经帮过女儿,又莫明其妙与她合租了小半年的小伙子究竟是什么人。在屠苏嘴里,游方哥哥简直是当代青年的楷模呀!屠索诚可不完全相信女儿的话,总之见一面打声招呼才能稍微放点心,别一转身女儿又让人给勾跑了。 屠苏联系不上游方,干着急也没办法,别说是她,陈军现在也联系不上,自从游方以梅兰德的身份“出山”之后,联系方式全换了。 游方一推门,立刻就叫了一声“屠叔叔好!”屠索诚也愣了片刻,这小伙反应也太快了吧?他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确实仪表堂堂,而且有一种成熟的气度,年纪虽不大,却根本不像个读书的学生。 游方现在的形像,连齐箬雪那种冷美人都觉得眼前一亮,在屠索诚眼里当然也是相当的俊朗。女人太漂亮那是祸水,男人太帅也未必是好事,屠索诚心中暗道,本来挺秀气的小伙,何必打扮的如此考究呢?――游方可真是冤,这身行头不是为见屠索诚而准备的。 屠索诚神情很温和,反问道:“你认识我吗?” 游方放下东西笑着答道:“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你的五官与屠苏很像,又出现在这里,我应该没叫错人吧?” 屠索诚伸出了手:“我叫屠索诚,是屠苏的父亲,一直想找个机会谢谢你,本来今晚就要回北京了,以为见不到了,还好,你回来了!” 游方赶紧上前一步伸双手相握:“屠叔叔,您太客气了,有什么好谢的?这半年来,屠苏也帮过我不少忙。”这话一出口立刻就后悔了,陌生人合租,屠苏帮他不少忙,反过来说就是他占过屠苏不少便宜呗,虽然是客气话,但小丫头的父亲不会很高兴。今天怎么了,一见到屠索诚不自觉有点紧张呢? 果然,屠索诚打了个哈哈道:“客气的是你,我家那丫头能帮你什么忙?还没吃饭吧,今天中午一定要请你坐坐,千万别推辞。” 屠索诚要请他吃饭,游方不好拒绝,否则就等于不领情啊,游方不仅要吃这顿饭,而且不能太热情的抢着结账,这样才算给面子。毕竟他的身份是一位曾经合租的勤工俭学者,不是屠苏的男朋友。 正式请客,当然不能去宋阳开的“夜总会”,在康乐园东门外找了一家档次还不错的饭店,要了一间包间。屠索诚让游方点菜,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接起电话说道:“小苏啊,我请小游吃饭,他今天恰好回来。……下午有课,你就不用过来了。” 电话是屠苏打来的,屠索诚却不让女儿过来一起吃,分明就是有话私下里说不想让屠苏听见。游方心里也直犯嘀咕,最贵的菜没敢点,怕对方破费显得自己无礼,太便宜的菜又不好点,怕驳了对方的面子显得太寒酸,点了两个价位还算适中的地方菜,将菜谱推给屠索诚道:“屠叔叔,剩下的您来点吧。” 屠索诚倒简单,直接叫来服务员问道:“你们饭店有什么拿手的特色菜,再给我推荐两道。”然后又问游方:“小游,平时喜欢喝什么酒啊?” 游方考虑了零点一秒之后,很小心的答道:“屠叔叔,我平常不喝酒。” 屠索诚笑了:“今天是我特意请你,哪能不喝酒,来几瓶啤酒吧。” 游方:“那我就陪叔叔喝几杯,您晚上还要回北京,中午不要喝太多了。” 菜上齐了酒也倒上,气氛显得比较轻松,屠索诚很随意的与游方聊了起来,话题当然是围绕屠苏,他一再表达了谢意,很客气也很有涵养。然后又问及这半年来屠苏的“生活”,语气中显然充满了试探。游方自然回答的是滴水不漏,一点毛病都没有。 屠索诚最后有意无意的感慨道:“现在的社会太复杂了,而小苏年纪还小得很,人也太单纯,她这次自己溜出来租房子,把我和她妈妈都吓坏了,幸亏是遇到你这种好人。这半年来给你添麻烦了,这次来我给她在学校安排好宿舍,也托她姨父平时多关照,这才稍微放心一点。” 得,又收到一张好人卡。外交官说话很有特点,一句话出口,你得好好琢磨字面之外是什么意思?屠索诚有很多弦外之音啊,首先他的态度很明显,认为女儿年纪还小,过早的谈恋爱甚至在大学期间就搬出去与人同居,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只是没有直接说出来。 他对游方非常感激,这一点都不虚伪做作,但并不意味着他就能放心的让女儿和游方合租在一起,还是住在学生宿舍比较好,这并不针对游方,将游方换成其他任何一个陌生男子都是一样的。 游方也不能说什么,屠索诚的心态完全可以理解,如今这个社会确实太复杂,就算在大学内外也是淫贼成堆,区别不过是有人有贼心没贼胆,有人既有贼心又有贼胆还有贼实力。屠苏这样一个既纯真又美丽的少女,确实让家长很不放心,换谁都一样。 游方绝对是属于那种贼有实力的人,但他对屠苏真没什么坏心思,只会呵护不会有任何伤害,屠苏这半年来,就意味着他身边最舒适的风水!但这话跟谁说去呀,他总不能告诉屠索诚:“叔叔,就让你家小苏跟我同居吧,我绝对不会害她的,就是觉得既舒服又开心。” 聊完屠苏,屠索诚话锋一转,又聊起了游方,很随意的问道:“小游,你哪里人啊,父母还好吧,都是做什么的?” 游方完全可以撒谎,但此刻却说了实话:“我老家是河南农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父亲做生意,主要经营各种工艺品。”有些事是不可能永远隐瞒的,他的潜意识中还是有点小算盘。 屠索诚点了点头:“哦,那你也挺不容易啊,听说是北大毕业的研究生,想到中大来读博士,你是北大哪个导师带出来的?” 有些话能糊弄得了屠苏,却糊弄不了屠苏她老爹,回头一查就知道真假,游方可不敢乱说,但已经在屠苏面前撒过谎就不好否认,只得含糊其辞道:“我在中关村打过工,念的是在职的硕士,给我课题指导最多的教授是考古文博学院的吴屏东,他老人家也教历史与建筑系的课程。” 屠索诚似乎很感兴趣,追问道:“你很年轻啊,像这个岁数一般刚刚本科毕业,而你现在就已经是硕士了,读的是少年班吗? 游方琢磨着说道:“少年班可没读过,小时候读书早,乡下的学校制度也不严,小学只读了五年,中学也跳过级提前一年参加高考。” 屠索诚:“你这个专业就业有两个方向,一是做考古发掘,需要经常在全国各地跑,很辛苦的。二是往鉴定收藏方向发展,最近也很热,待遇还不错,你是怎么打算的?” 游方:“至于将来的打算,先趁着年轻多学点东西再说,充足了电有备无患嘛。” 屠索诚微笑道:“说的也是,年轻人就应该打好基础,现在的社会竞争越来越激烈了,在大城市尤其如此,别的不说,就算买套房子立足都很困难。” 游方连连点头:“对对对,叔叔说的对,谢谢你今天请客,我敬你一杯!” 屠索诚后面这番话看似很随意的唠家常,同时也是一种考查和审视,对于女儿接近的所有年轻男子,身为父亲都是不自觉的要审视一遍。这种心态既像在挑女婿又像在防贼,总之有些矛盾也很复杂,以游方之聪明怎能体会不到? 他多少有些郁闷但也很无奈,自己明明没打屠苏的主意,从头到尾都是真心在助人,光明磊落的很,何必小心翼翼接受这种盘问与审视呢,搞的跟做贼似的?游方真是窦娥中的窦娥,太冤了! 但另一方面他还真的莫明其妙有点心虚,心中暗道:“就算给小丫头一个面子,别得罪她老爹!他没有恶意,人之常情而已。” 这一顿滋味很特别的饭终于吃完了,游方对屠索诚的印像:典型的国家干部与知识分子,为人还算正派也有点清高,虽然并不是大富大贵但眼界很高,一般人不见得能看得上,对女儿也非常宠爱。不过此人很有涵养家教也很好,对女儿的教育并不是一味的溺爱。 至于屠索诚,心里暗中嘀咕游方的话就更丰富了:农村来的孩子,还是单亲家庭,背景并不是很好啊,这种人在城里结婚居家过日子大多有些麻烦。北大的硕士,太年轻了,也不知是真的假的,假如是真的,这小伙子本人倒是个人材。 他什么话都滴水不漏,显然不是普通学生,应该在社会上混过见过各种世面。假如这种人要玩心眼的话,俺家小苏可远远不是对手,绝对会吃亏!还好为人不错,做为朋友能帮忙倒是挺好,就看将来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了。就是长的太帅、人太聪明,也不完全是好事,在外面肯定很招女人。 吃完饭屠索诚要回屠苏的姨妈家,游方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热情,将他送到了公交车站。告辞时屠索诚说道:“小游啊,你是很有社会经验的人,俺家小苏就不同了,她年纪小又没见过什么世面,跟人打交道很容易吃亏。如果碰到这样的情况,帮忙提醒几句,我先谢谢你了!” 游方心中暗道:“唉,有你这句话就好!我会经常找机会提醒她的。”同时很有礼貌的点头:“叔叔就放心吧,我一定会注意的。” 游方很清楚对方会怎么看他,空有一身秘法神功、千般江湖手段,却没有什么用处,因为屠索诚是来找他道谢的。况且他也没打算拐骗屠苏,或者像狂狐那样将屠苏变成当初的林音,只想好好相处。 而且他身为一代地师传人,目前立足未稳,也不好牵累身边亲近的人,有很多事,对他而言暂时还很奢侈。 送走了这位没法得罪的客人,游方回到了空荡荡的家,感觉有些意兴阑珊。肖瑜回家了,屠苏也被父亲领回学校住了,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望着三间敞开的门,突然觉得好没意思,非常怀念去年下半年的时光。 愣了半天,他突然掏出一部新手机,上电池上卡,给小表舅刘寅打了个电话:“小舅啊,我是成成,想求你一件事,千万给办成了。……我要一张北京大学的硕士文凭,是真的不是假的,以游方这个身份。……专业最好是考古,实在不行,古建筑、历史、古代文学、社会学等等能沾上边的也成。” 刘寅在电话那边苦着脸说道:“假证好办,什么大学的都成,但你要真的文凭,野鸡大学三流学院的本科马上就能给你搞来,可是北京大学的正式硕士……国家教委不归我管啊!” 游方:“你就是干这一行的,做事总得有点挑战性,再仔细想想有什么办法?” 刘寅:“最好的办法就是你自己考上了,念完了拿到文凭!有些事花钱就可以,有些事不仅要花钱。” 游方:“别说没用的,快想办法,多少钱我给你就是了。” 刘寅:“办法不是没有,校本部的文凭是不可能啦,但是北京大学这几年在全国与不少地方成人大学都合作搞了继续教育学院,是远程在职教育,情况也和卖文凭差不多,交钱就能念,最后发的也是北京大学的文凭。地方成人大学的事情能搞定,这边我有内部关系,但是申请硕士学位这一关,是要通过笔试和答辩的,虽然要求不是很严,安排起来也很麻烦。” 游方:“那你就去找人安排吧,需要多少钱?” 刘寅:“先别提钱,最快也得等一年,再假也是真文凭,你得有本科文凭和报名缴费手续、课时记录,笔试成绩,最后才能申请硕士学位。……这些我可以找人给你做,学籍都可以做出来,反正有不少人念了一小半就放弃了,乱的很,到时候成大发现学籍档案搞错了,把你纠正进去就行。但最后到北大校本部笔试答辩,最好你亲自去,我可找不着人代替,人家卡的就是这一关。” 一百零五章、真假游方 一百零五章、真假游方 游方沉吟道:“答辩我去,其他的你安排。……既然可以做学籍,那就将毕业时间提前到去年暑假,我现在就是已经完成学业,但是还没通过学位答辩的情况,在职研究生这种情况很多。……至于本科文凭,你刚才说可以办,那就尽量给我办个好听点的。” 刘寅叹气道:“尽量吧,但我就是不明白了,你又不是真的游方,何必为这个冒牌的身份费这么大劲?……想要文凭,我给你办一张假的就是了,就算要真的,换个学校成不?保证能通过学历验证!” 游方也叹气:“不成,就得是北大,就得是游方。我还想和你商量另一件事呢,能不能将游方的户口迁走然后给我,这个身份我彻底要了。” 刘寅吃了一惊:“你到底犯了多大事啊,需要用到金蝉脱壳这一招?这样还不如躲出国呢!” 游方:“这个身份根本脱不了壳,我有别的打算,没犯什么事,你放心好了,究竟能不能办?”他没告诉刘寅,有一位过分热情的警察已经查出了“游方”的底细,按照常理,他应该放弃这个身份才对。假如刘寅知道这个情况,恐怕就不会给他办这件事了。 刘寅想了想:“别人的话不太可能,我记得那是个山里的傻子,倒是可以办,给他家里人一笔钱把户口迁出去就行,人家还巴不得连这个都能卖钱呢。……进城比较麻烦,再花一笔钱,我有关系找个小镇落户,身份就完全是你的了。……想办得快点,我听说那傻子活不了多久,到时候一销户,你就没辄了。” 游方:“当然得快,最好现在就能办。” 刘寅:“急什么,你最好回来一趟自己办手续,否则我还得找个长得像你的人去拍照片。” 游方:“你既然能打通关节,我把358441标准数码照传过去就是了。” 刘寅有点吞吞吐吐的说:“你不回来也行,同时办这两件事,做的干净的话,花费可不是小数字,至少得先垫几十万呐。” 游方一咬牙也豁出去了:“要花多少钱,你先从我爸那里拿,回头我还他。” 刘寅:“那我先去办吧,这种高难度的活,我可从来都不接,谁叫你是我外甥呢!……对了,其实你想要个干净的身份,梅兰德就可以,那个人前几年偷渡去美国,结果死在墨西哥了,这边早就没什么熟人,身份证已经换成你了,现成的非农业户口也可以给你。” 游方一愣:“有这回事?也可以办,但是现在不着急,反正查不出来这个人了。” 放下电话,游方又出神的坐了半天,他本来只是想办一张北大的硕士文凭,结果说着说着,临时决定连“游方”这个身份都彻底要了。行走江湖也没方便多少,额外的代价花的却不小,这几年的积蓄恐怕全搭进去都不够,本来几张身份证就足够用了。 这就是代价呀,不仅仅是为了弥补谎言,当你用另一个身份做了太多的事情,一不留神就会把自己缠绕进去,不想割舍就得承受,幸亏他还有承受的本事。 晚上屠索诚就要走,屠苏放了学肯定直接去姨妈家陪父亲,游方也就没给她打电话。他觉得莫名的郁闷,装满晶石的大旅行包就放在外间的茶几上也懒得收拾,很少见的感到有些困顿,也不行功打坐,回房间睡了个觉。 也许是感觉太疲惫了,游方竟然做了一个非常清晰而荒诞的梦―― 那是在一座城市里,恍惚应该是北京,因为屠苏正挽着他的手臂在逛街,两人好像是要去她家做客,正在商量买什么礼物。屠苏说:“问问小玉姐姐吧,她眼光好,可会挑东西了。”说话间走进了一家档次挺高的精品店,一抬眼看见柜台旁竟然站着齐箬雪。 游方搂过屠苏的肩膀转身就走,不料却与身后一位穿着警服的美女撞了个满怀,只听那人虎着一张俏脸喝道:“小游子,你在干嘛呢!” 梦到这里就结束了,因为游方醒了,被突然响起的门铃声惊醒。他有些迷糊的爬起来,穿着拖鞋走到厅中按下对讲机问道:“谁呀?” 无人回答,门外楼梯上却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原来楼道门没关,那人直接上来了。游方拉开门,一只玉手差点没敲在他脑门上,只见一位穿着警服的美女正准备敲门,却被他突然开门的动作吓了一跳,缩回手粉脸含嗔道:“小游子,你在干嘛呢!” 游方张着嘴却没说出话来,扶着门把手身形晃了晃差点没站稳,恍然乎分不清自己是醒了还是仍在梦中,或者一觉醒来又穿越回梦里。 他这种反应可是真把谢小仙给吓着了。虽然已经半年没见面,但电话打的很热,来来往往很多事情也联系的挺紧,心理的感觉不仅不生疏反而比当初更亲近,这也许就是距离产生神秘感,进而导致心理审美上的新鲜感吧。 以往与小游子见面,不论是何种情况,他都是精神抖擞充满活力与朝气,谢小仙可从来没见过游方迷迷糊糊仿佛站都站不稳的样子。见此情景一闪身进屋,右手抓住他的右臂,左手扶住他的后腰,就差没把人从后面抱进怀里了,很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在家还穿着衬衣,大白天在睡觉吗?病了吧,这么冷的天别冻着,我扶你进屋躺下!” 游方干脆不挣扎了,摆了摆左手道:“我没病,就是被你吓着了。” 谢小仙:“胡说,我有那么吓人吗?”一边扶着游方往屋里走。 游方:“不是你吓人,是我自己吓自己,睡的迷迷糊糊一开门,突然看见警察迎面伸手,能不害怕吗?”同时心中暗道――这位警花姐姐搀扶人的架式,怎么也像在扭送犯人? 谢小仙:“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只要你是好人,怕什么警察上门?” 游方无力的呼喊道:“苍天可鉴,我真不是好人呐!” 谢小仙:“都这样了,还耍贫嘴,快躺下!”她对这里的情况似乎很熟悉,不由分说把游方扶进房间,按倒在床上,扯过被子给他盖上,然后又看了看四周又道:“你老实躺着,我给你倒杯热水。” 一个寒假都没人住了,屋子里哪有热水啊,谢小仙在肖瑜的房间找到一个快速电热壶,又到厨房去烧水,正在琢磨是不是下楼买点药,被扭送上床的游方已经穿好衣服出来了:“小仙姐,别忙了,我真的没事,中午喝了点酒,刚才就是睡迷糊了。” 谢小仙停下手里的活计,伸出手背试了试他的脑门,再看了看脸色,不像有事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似笑非笑略显腼腆的又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不论态度或潜意识的印像如何,谢小仙对他真的不坏,从刚才这一幕就能看出来。游方略微感动了那么一小下,没有叫她谢警官,不知为何冒出了“小仙姐”三个字,敏感的谢小仙立刻就注意到了。 游方咳嗽一声道:“你年纪比我大点,叫你一声姐又不吃亏。你快去坐着吧,别忙了,我来给你泡杯茶。” 谢小仙去厅中坐下了,不一会,游方端着一壶茶两个杯子走出来:“我的茶艺远不如林音,将就点喝吧。……今天找我有事吗?” “你是怎么回事,这么长时间电话都打不通,人都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吗?”一提这茬,谢小仙又面露不悦之色。 游方陪笑道:“我的电话丢了,刚换了新的,不信你再打一个试试。” 谢小仙瞪了他一眼:“你的手机也能丢?说你摸了别人的东西我信,别人能摸你的东西,我不信!”说着话掏出手机又打了个电话,房间里果然传来了铃声。 游方倒一杯茶递到她面前:“神仙都有打盹的时候,我怎么就不能丢东西?……听说你主动请缨到广州协查狂狐团伙大案,怎么有空来找我?” 谢小仙:“难道我就要一天到晚工作,一刻都不能闲下来吗?早想找你问几件事,你坐好!……嗯,这茶泡的还不错。” 游方不由自主在侧边的椅子上坐直了身体:“报告政府,主要是茶叶好,有话您尽管问。” 谢小仙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认识你这么久了,居然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是朋友的话,告诉我真名好吗?” 这位警官说话真是单刀直入啊,游方低下头看着杯子里的茶叶飘浮成花色的形状:“谢警官,你如果相信我的话,我就姓游,叫游方,你一直认识的那个小游子,何必刨根问底呢?人人都有难言之隐,我如果犯了事,你尽管铐我走,就跟当初第一次见面,我绝对不会反抗。” 谢小仙脸色微微一沉:“谁要铐你走了,我就是想问一声,身为警察在自己的辖区,这也没什么不可以问的。” 游方吃了一惊:“这里怎么是你的辖区?” 谢小仙神色又有些腼腆:“我在职研究生毕业了,已经拿到学位,刚刚调到广州海珠分局。” 游方放下茶杯问道:“是不是挂职锻炼,又升官了吧?按你原先的级别,这次至少也应该是个副局长。” 谢小仙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嗯了一声。天呐,她还真调到这里来了,而且成了公安分局的副局长!俗话说天子脚下好升官,北京城里很多干部看上去官不大但是级别不低,调动到地方差不多就是空降的领导。 谢小仙虽然很年轻,但是学历高又参加过几次行动立过功,更重要的是家中长辈在公安部里有关系,在基层提拔很容易。她的背景条件天生就适合吃六扇门这碗饭,就像游方一生下来就掉进了八大门,适合于走江湖一般。 这一次调到广州对她而言就是挂职锻炼,与镀金差不多,借着参与大案调查,如果案件有进展还能立功,在地方上干不了多久再调回去,又是一次提拔的机会。这一次的职务虽然是分局的副局长,享受的级别待遇却与正职是一样的。 谢小仙在公安系统的官越大,游方面对这位警花姐姐时就越头疼,他也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端起茶杯道:“恭喜你,谢局长,真是年轻有为啊!” 谢小仙把脸板了起来:“你要再这么叫我,我可真生气了!……别打岔,说你呢,为什么不告诉我真名?” 游方只得打岔:“当然有我的原因,其实也是为你好,何必什么都知道呢?实话告诉你,我是杀了人从墨西哥偷渡回来的,北美的大圈帮正在追杀我,美国中央情报局也在找我,不得不隐姓埋名浪迹江湖。” 谢小仙让他给气乐了:“打死我都不信,就不能说点正经的吗?” 游方:“那就说正经的,小仙姐,你仔细回忆回忆,自从你送我出了派出所,这么长时间来我都做过什么?至少我们之间,我一直在尽量帮你、帮你的朋友,你心里应该清楚!假如有什么事要抓我,你尽管抓,但是没什么事,给我留点余地好吗?我是行走江湖的人,得罪的人也不少,确实不适合暴露身份。……就算我求你,只需要帮这么一个小忙。” 谢小仙沉默了,半天之后微叹一声道:“你说的不错,你帮过我,而我托你的事情,就算远在千里之外,你也都尽心尽力,我真的没法说你什么。这一次,就当我没有查过你,反正查你的时候我也违反了纪律。……你不说也没关系,只要想查,我自然能查出来。” 游方连忙拱手作揖:“多谢小仙姐姐放我一马,以后有什么事只要打声招呼,一定效劳!” 谢小仙:“只要你别犯事就行……但是陈军又是怎么回事,我一直想问你呢。” 游方赶忙辩解道:“陈军,他的家世清白啊?你是说他以前在北京的案底吗,他是单身未婚又没有交女朋友,偶尔犯点那种错误,不是不能理解,再说已经接受过你们警方的处罚了,还能怎么样?你就是警察,这种情况不了解吗?” 谢小仙忍不住又抬眼瞪他道:“他犯的事,你也有份喽?我不是追究这些,你怎么把这样一个人撮合给林音?” 游方一举手:“你知道林音当初的样子,再看看她现在的样子,难道有什么不好吗?世事哪有那么尽善尽美,只要他们彼此真心喜欢就行。……难道你担心陈军想骗财骗色,就像当初担心我那样?你也不打听打听,哪有人还没到手,自己先搭进去一百多万救人的骗子?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欢迎你来骗我。” 林音和陈军都很守信,对外没有说那三幅画的事情,就说是陈军跟家中长辈借了一百多万,回湖南活动将林音的父亲捞了出来。谢小仙听说的版本当然也是如此,被游方这么一番抢白,反倒不好再多说什么,语气一转道:“我也没那个意思,就是有点不放心,今天来看看你回没回家,主要是想请你吃顿饭。” 又是上门来请吃饭的,游方苦笑道:“应该我请你,祝贺你高升!” 谢小仙:“不提这茬不行吗?半年前就说好了,见面请你喝酒,你可不许反悔。” 游方:“那好吧,就让你请,我们去哪?” 谢小仙眨了眨眼睛:“领我去夜总会,好吗?”一位警花穿着制服,用略带娇嗔的语气,让一个大小伙领她去夜总会,不知内情的人听见了一定会认为她脑筋短路,或者会想歪了。 游方点头:“你连这个都知道了?好吧!现在就去吗?” 谢小仙看了看表:“时间还太早,再坐半个小时,喝喝茶聊聊天。……对了,我和大师兄聊过你的情况,而且我现在也调过来了,可以帮你找一份正经工作,也好勤工俭学。” 游方一皱眉:“多谢领导关心,至于我的工作问题,你就不用操心了吧?” 谢小仙:“你将来究竟想怎么样?既然在全国各地大学蹭课,不如好好补补课正式考进去,中大北大都可以啊。” 游方笑了:“小仙姐,为什么一定要小看我呢?我也是北大的在职研究生,课程差不多都学完了,就等着笔试答辩,到时候我们就是一样的文凭学历,不比你这个公安局长差多少。” 谢小仙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真的吗,你没有骗我,不会是花钱买的假文凭吧?” 游方微微有些心虚,但神情却很坦然,耸肩一摊双手:“钱肯定是花了,你上学不花钱呀,但文凭是真的,到时候给你看就是了。你在北京亲眼看见我蹭课,不就是为了学习混文凭嘛?但最近我很忙,没时间准备论文复习功课,答辩恐怕要等到一年后。” 谢小仙将信将疑,同时心中暗道:“小游子是北大的在职研究生?难怪在校本科生名单上没查到。……不对!真文凭哪有用假名的?假如他没撒谎,到时候一看学位证书,嘿嘿,不就什么都清楚了?连查都不用查。” 一百零六章、护身符 一百零六章、护身符 谢小仙不太相信游方的话,但见他说的如此坦然,也不能完全不信,同时心中莫名有一丝期待还有一丝窃喜。在她心中,一直期望游方能够做些正经事,做个正经人。而读北大的在职研究生应该是很正经了,她自己也是这么做的。 “如果是这样,你可得抓紧时间好好复习了,我当初写论文还特意请了一个月的假呢,笔试答辩不是那么容易的。……刚才说的找工作的事情你再想想,现在我好歹能管点事,可以帮你介绍一份轻松点的兼职,既赚点生活费又有时间复习。……我知道你有点积蓄,但小小年纪攒点钱为将来考虑,总是有经济来源比较好。……咦,这么一大包东西,里面装的是什么?” 谢小仙的心情开朗了不少,说话时不自觉的带着微笑,终于注意到茶几另一头放的那个大旅行袋,不像是普通的行李,警察的职业好奇心又开始做怪。 游方站起身来打开旅行袋,露出了琳琅满目、晶莹剔透的各色矿物晶,笑着说道:“这里面没什么违禁物品,就是各种晶石工艺品。刚才说过我的工作不用操心,过年回家一趟,顺便进点货,在中大周围做点工艺品小买卖,利润很大的,至少房租伙食不用发愁了。” 谢小仙的眼睛也变得亮晶晶的,小心翼翼的将各色晶石一枚一枚的拿出来放在茶几上仔细欣赏,一边惊叹道:“好可爱啊,它们太漂亮了!你怎么能想起来卖这种东西,哪里进的货?……在学校里肯定会很好卖的,尤其是女生都喜欢!……小游子,说实话,你是不是想借机大面积接触女大学生?” 游方哭笑不得:“这是湖南郴州特产,进货的地方并不远,只是没人去琢磨这种小买卖罢了。……我可不是为了接触女生,而是为了造福广大男生,买这种东西送女朋友,既好看又实惠。……小仙姐,喜欢的话,你也挑一个?” 游方还挺大方,虽然清楚这些晶石对风水秘法有特殊的用处,但也没当太贵重的东西,见谢小仙爱不释手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想要,干脆主动开口,反正自己还多的是。 谢小仙仔细挑选了半天,选中了一枚紫晶石。游方不得不承认她的眼光真不错,所有晶石中这是最贵的一枚,足足花了他三十元人民币。这枚紫晶石中间是六棱柱形,两端是六棱锥,三个部分的尺寸比例相当完美,每一条空间棱线都毫无瑕疵,蕴含着神秘的淡紫色光泽,带着分明的锋芒。 假如用在特定风水法阵中,它的作用可以协助收束散乱的地气,无论是发动攻击还是有别的用法,都可使神识凝炼的威力大增,还有安定心神化解外魔的作用。普通人放一枚在书桌或办公桌上,环境中增添的无形感应,可以使精力更容易集中。 谢小仙托着紫晶石道:“我就选这一枚,多少钱?千万别跟我客气,该多少就是多少,也不要打折,你大老远背回来做点小生意也不容易。” 游方摇头道:“提钱伤感情,几十块钱的东西,你何必跟我这么客气呢?待会儿你还要请我吃饭请我喝酒,送你一块晶石算什么?……这东西拿回去,可以放在书桌或办公桌上,不要把尖端对着自己,横放,你如果习惯用右手,就把它放在左前方。” 他坚决不收钱,这种东西收多少钱合适啊?谢小仙也就没有再坚持,笑着问道:“还有这些讲究吗,你怎么知道的?” 游方也笑了:“据说与风水有关,不管真的假的,你就试试吧,可以定神让注意力更集中。” 谢小仙:“你还真是什么都懂,卖一块石头也能卖出花样来,真是会做生意,谢谢你了,我回去一定试试。”这块晶石虽然不大,但连着包装也不方便踹进警服兜里,谢小仙就一直捧在手里,有点舍不得放下了。 游方见她心情不错,见缝插针提到了另一件事:“小仙姐,林音与陈军的关系刚刚确定,正在热恋中,你一来就住进林音家,不等于去当电灯泡吗?都是单位领导了,不可能没宿舍吧?” 谢小仙:“我们单位宿舍紧张的很,我刚来报道,身为领导总不能让单身职工为我腾房子,也得到外面租。是林音主动要我去她家住的,她很热情,我也没好意思拒绝。” 游方一指肖瑜的空屋:“这里有空房,连家具和日常用品都是现成的,你干脆搬过来住得了,林音肯定不会收你房租。”肖瑜走的时候几乎什么东西都没带,她在这里住了小半年,倒是新买了不少家具,全是很高档的。 然而这句玩笑一出口游方就后悔了,万一谢小仙哪根筋不对,真的搬过来住了,那自己非得躲出去不可。不知为何,谢小仙的脸突然红了,扭过脸避过游方的视线,却故做严肃的说道:“我的事还不用你管,过一阵子单位自然会安排,你好好复习准备论文答辩吧。……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吃饭!” 游方进屋拿了一件外套:“现在就走吗?你这身衣服……” 谢小仙瞪了他一眼:“嫌我穿的这身警服扎眼吗?我是从单位直接过来的。你在小区门口等我一会儿,我回去换套衣服。”她住在林音家,换衣服当然也去那里,离的不远很方便。 游方陪笑解释道:“你穿着警服既漂亮又精神,但是出去吃饭又不是执行公务,还是穿着便装感觉亲切随和。” …… 酒桌上喝多了是什么样子?有人会吐,有人会呼呼大睡,有人会钻桌子,有人会搂着别人的膀子兴奋的唠个不停,有人会发泄闹事,有人会哈哈大笑,甚至有人会朗诵诗篇。但是游方做梦也没想到,他会把新上任的公安局长谢小仙给喝哭了!前因后果说来话长―― 来到“夜总会”,游方意外的发现这里变样了,屋子里重新粉刷过,经过了简单的装修,而且多了三间包间。宋老板正站在大门口,老远看见游方就大声招呼道:“小游,过年回来了?……呦,这位姑娘是你朋友,有点面熟啊?”同时眼神中充满了佩服,刚刚过了一个年,游方怎么又领来一位美女! 游方赶紧解释道:“这位谢警官是我在北京认识的朋友,刚刚调到这里的分局来工作。”又问道:“咦,饭店变样了,怎么多了三间包间?” 宋阳搓着手笑了笑:“去年生意做的不错,恰好过年前隔壁开包子铺的不干了,我就把那间店面盘了过来,打通隔成三间单间。你再看看,我这大厅里装了柜式空调,包间里也装了壁挂空调。” 游方:“恭喜恭喜,生意越做越大呀!” “二位快请,恰好有包间空着,再晚来一会儿就没单间了。”宋阳将两人迎了进去,一边走一边憨笑着说道:“小本生意,稍微扩张一下规模,唉,最近都快忙不过来了,连我每天都要当跑堂,正准备再雇一个伙计呢。” 游方开玩笑:“宋老板,你看我合适不?” 宋阳拍着他的肩膀道:“老弟,我这家小店可请不起你这种人材,假如手头紧张,尽管跟大哥开口,哪敢让你当伙计。” 谢小仙在一旁好奇的问道:“宋老板,你们俩很熟吗?” 宋阳点头答道:“那是当然,铁打的交情。”他心里也在犯嘀咕,听游方介绍这姑娘是位警官,混江湖的人怎么会和六扇门搅在一起,泡妞也别泡警察啊?假如他知道谢小仙就是本辖区的公安局长,而且是她主动请游方点名要来这家饭店,估计更会吓一大跳。 在包间里坐下,既然是谢小仙请客,她与中午的屠索诚一样,让游方点菜。在这里倒省事,游方直接点了四菜一汤,都是这家饭店的拿手特色菜,其中就包括那一道松茸炖排骨。点完菜后问道:“小仙姐,你平常爱喝什么酒?” 谢小仙:“今天是我请你,你想喝什么酒都成。” 游方:“大冬天的,晚上有点阴冷,就烫几壶花雕吧。” 谢小仙:“你不喝白酒?”她能这么问,显然酒量很不错。 游方摇了摇头:“不喝,上中学的时候就戒了。” 谢小仙愣住了:“上中学戒白酒,这是哪一出啊?” 游方笑道:“那时我才十四岁,也是过年,奶奶让家里的孩子喝点酒,我就喝多了,记得是一瓶剑南春。然后出门去玩,骑自行车掉到河里了。” 谢小仙很诧异:“你是从桥上栽下去的?” 游方直摇头:“不不不,我本来是在岸上骑,后来看着水面挺平的,就琢磨能不能蹬快一点,直接从河面上骑到对岸去?” 谢小仙被逗笑了:“没见过你这么耍酒疯的,以为自行车那两个轮子是风火轮啊,后来呢?” 游方也笑了:“我恍惚只记得我还真骑过去了,但其它的事就全忘记了,第二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裹着被子躺在炕上呢,再出门去看自行车,车把和前轮全变形了,没法骑只能扛着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 谢小仙发出了咯咯的笑声:“怎么能喝成这样,没淹死你算走运!”然后眼珠子一转止住笑声道:“你编这个故事,是不是怕我把你灌多了,不小心酒后吐真言,把实话都说出来?” 游方苦笑道:“我哪里有这个意思,是不想让小仙姐你喝多了,局长一上任就在外面喝醉了,让下属知道了不好。” 谢小仙冷笑一声:“这你不用担心,给面子的话就好好喝酒。” 等到酒端上来,游方才明白谢小仙为什么要冷笑,这姑娘酒量真不错,平常三、五个人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啊,每人三斤花雕下去,她除了脸色微红鼻尖冒出了细汗,竟然没有别的反应,淡笑自若神色如常。 花雕的度数偏低,酒劲当然也没有白酒那么猛,当时不太上头感觉很舒服,但是后劲绵长,喝多了尤其忌讳酒后吹风。上了一趟卫生间,又添了两盘小炒,两人接着喝,游方有点想收的意思,因为他看出来了,谢小仙仗着酒量还真想让他喝多,说不定就打算着趁机套话。 谢小仙的酒量虽然不错,但没法和游方比,游方除了上中学时喝多了要骑车从水面过河,从此之后就再没有醉过。喝酒这东西,除了天生的酒量,其实还和身体状态有关。他家的人,奶奶、父亲、姐姐加上游方自己都是海量,出去吃宴席,足以让同桌的乡亲们退避三舍。父亲娶的后妈蓝阿姨酒量也很不错,但比不上原先家里的四口人。 游方酒量虽好,却从不贪杯,非常克制,这是行走江湖一贯的谨慎。谢小仙酒量不错,也不是贪杯的人,平常不论是公务应酬还是私人宴请,她都会注意,这不是职业习惯,身为姑娘家喝多了也不合适。 但今天情况不同,谢小仙自负酒量不太相信游方能喝得过他,还真有点小心思,想把游方灌多了问问话。而且她在游方面前很放松,虽然心里对他的出身可能有看法,但相处的时候潜意识中却没有什么戒心与防备,喝酒的地点离家又近,在这种情况下最容易放开酒量。 喝着喝着,游方开始推辞了,连声说自己快喝多了不胜酒力,劝谢小仙也少喝点。但是谢小仙却不放过他,趁热打铁总是劝酒,少喝一杯都不行,一直虎视眈眈盯着杯子呢。继续喝下去,谢小仙看上去很正常,既没吐也没晕更没放声歌唱,情绪却渐渐有了微妙的变化,变得敏感起来。 这顿酒喝到最后,三斤装的小黄酒坛两人一共开了五坛,连来回送酒的宋阳都咋舌不已,忍不住劝两人少喝点。 惹出事的话题还是从游方的“生意”开始聊起的,很自然的谈到了游方送她的那枚紫晶石,然后又想起了游方以前送的礼物,谢小仙无限感慨道:“知道吗,你上次救过我一命!” 游方惊讶道:“救你的命,哪有这回事?我只记得帮你抓过一次诈骗犯。” 谢小仙摇头:“不不不,就救过!记得离开北京前你送我的那块护身符吗?就是那一面明朝的铜牌,后来我中了一枪,正好打在护身符上,算是拣了一条命。” 游方吓了一跳,站起身来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你中枪了,打哪儿了?” 谢小仙下意识的一捂胸口:“不能随便看,又没有伤疤!” 游方:“啥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林音从来都没告诉我。” 谢小仙开始回忆那一幕死里逃生的经历,就在游方和林音都离开北京后不久,她参加了增光路一带的扫黑反恐行动,当时中了一枪。子弹就打在她的胸口正中,当时觉得仿佛是被大铁锤敲了一记,仰面摔倒在地,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抢救。 她的胸骨、肋骨、脊椎都钻心的疼,还咳出了好几口血,然而幸运的是子弹打在了她胸前戴的一面铜牌上。那是犯毒团伙自制的防六四手枪,射程与威力都有限,再加上当时距离偏远,所以没有射穿铜牌,子弹只是打出了一个带放射状裂纹的小孔。 医生怀疑她有胸骨或肋骨骨裂,做了ct扫描才确诊没事,就是肺部以及胸腔受了冲击震荡,伤的并不算重。领导严令让她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星期,复诊确定完全康复才让她回去上班。林音在广州想出租房子,给谢小仙打电话问主意,谢小仙就是在病床上接的,但她没有告诉林音这件事。 今天谈到了游方送的礼物,谢小仙诉说起这件事,说着说着莫名鼻子发酸,似乎很委屈,眼圈也红了。游方暗暗心惊不已,虽然这位警花姐姐很让人头疼,但在内心深处,他是绝不希望谢小仙出意外的。谢小仙最后端起杯子道:“游方,我该好好敬你一杯,谢谢你送我的护身符,它救了我的命!” 游方就站在她身边,弯腰拿起酒杯与她对碰,却发现谢小仙的杯子里溅起了一朵酒花,似是有什么东西滴落,低头一看,谢小仙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流泪了。他有点慌神,轻抚着她的肩头道:“小仙姐,别难过,不是没事了吗?” 谢小仙并没意识到自己在哭,说话却明显带着鼻音:“当时我以为一切都完了,人生还有太多遗憾!……你怎么不喝?”她还没忘了喝酒,抬起印着泪痕的俏脸问游方,神情宛如梨花带雨。 游方无奈的干了这杯,半开玩笑的安慰道:“只能感谢坏蛋的枪法太准了,那颗子弹只要再偏一点点,后果可不敢想。但也别哭啊,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立了功还当了领导,要不,我们今天能在这里喝酒吗?” 谢小仙突然变得激动起来,眼泪也扑簌簌的往下掉:“谁哭了?我有那么没出息吗,当时根本没哭!……谁也别看不起我,装作嬉皮笑脸的样子,暗地里戳什么话呢?……我是年轻,长的也不难看,那又怎么样?……我抓过诈骗团伙,破大案拼过命!有人帮过我、救了我,这也不行吗?” 一百零七章、好白菜 一百零七章、好白菜 谢小仙后来断断续续这些话,应该不是对游方说的,而是憋在自己心里面的一些委屈。广州一个区的分局长,从北京的环境看来,行政级别其实不算高,芝麻官而已。但从地方基层干起,想爬上这个位置也是相当不容易,这下倒好,直接空降来一个领导,还是这么年轻漂亮的一位女同志,难免引人非议。 大家当面都客客气气,但背后的议论很多,说什么难听话的人都有,风言风语多少也传到谢小仙本人的耳朵里。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毕竟不怎么痛快,一些小委屈平时也找不到人诉说,总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吧? 今天请游方喝酒,一个不留神把自己给灌多了,回忆起了死里逃生的经历,情绪就有点不受控制,眼泪流下来了,莫明其妙人变的很敏感,所有的委屈都说出来了,结果双肩颤动,干脆往游方胸前一靠,抽抽搭搭的哭个不停。 完了完了完了,她还来情绪了,越哭越起劲了!游方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拿了张餐巾纸想给她擦眼泪,却又有点不好伸手。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一条缝,老板娘封弦诗向里看了一眼,见此情景赶紧闪身进来,小声责问游方道:“堂堂男子汉,仗着自己有点酒量,也不能把一个姑娘家灌成这样!人家信任你才和你单独出来,你这么做算怎么回事?” 老板娘的语气明显很不满,游方心里那个冤啊,今天到底是谁灌谁啊,他哪敢把谢小仙惹成这样? 不一会老板宋阳也进来了,见此场面搓着手沉声道:“游方,你也太不讲究了,我早就劝你少喝点,你偏不听,故意要把人灌醉吗?也不看看是什么人!还不快把人哄好,然后送回家,这姑娘的父母要是知道你这样,还不知会怎么骂你呢。” 酒劲上来了,情绪也上来了,一时半会可哄不好,谢小仙现在这个样子,假如给她一辆自行车,估计也能直接骑过河。送回家?再看老板娘的眼神,分明有些怀疑游方的用意,假如游方就这么半抱半扶的把谢小仙带走,说不定引起多大的误会。 再看警花姐姐哭得娇滴滴的样子,是那么的可怜兮兮,游方也莫名有些心软。总不能打110让警察把他们的局长接走吧?万般无奈之下,他打了一个电话:“林音啊,你在哪?能不能到宋老板的饭店一趟,把小仙接回家,她喝多了,我怎么哄也哄不好。” 今天谢小仙请游方吃饭,林音晚上也和陈军一起出去吃饭了,吃完饭继续过二人世界,电影刚看到一半又被搅和了。他们来的还很快,十五分钟后就到了,一个寒假不见不仅宋老板的饭店扩张了,陈军也变了样,比以前白胖了些,而且还买了一辆崭新的马自达代步。 一进屋看见了谢小仙的样子,林音的脸色微沉责问道:“游方,你怎么把谢警官灌醉了,还把她弄哭了?人家到广州这段日子,可是天天想见你,一见面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陈军在一旁看着游方,也是摇头直叹气,眼神意味深长,总之也不认为游方干了什么好事。游方的头皮直发麻,周围所有人都有责怨之意,而且都是熟人朋友,他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啊,只得低头道:“我错了,真不该让小仙姐喝太多酒,她醉了,快送她回去休息吧。” 封弦诗推开游方,与林音一人一只胳膊将谢小仙扶了起来,哄她道:“谢警官,该回家了!” 谢小仙摇着肩膀道:“游方,酒还没喝完呢!” 游方抓起桌上的酒壶,仰脖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往桌上一顿道:“全干了,我们走!” 谢小仙伸手掏兜:“老板,结账。” 封弦诗将她的手打落:“你结什么账,让他结!”然后与林音将她扶了出去塞进了轿车。陈军开车,游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一言不发,而林音在后面半扶半抱着刚才吹了点风已有些昏沉、还在喃喃自语的谢小仙。 等把醉意阑珊的谢小仙扶回家,林音对陈军和游方道:“你们俩回去吧,我帮谢警官换衣服休息,以后出去喝酒,注意点!” 游方无语点头,和陈军一起下了楼,在楼下陈军无言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一口气,开车自己回宿舍了。郁闷啊,跟谁说理去,游方仰头看天舒展双臂,似乎想把心中莫名的压抑感全呼出去! 他没有回家睡觉,反正也睡不着,沿着马路向北走来到了珠江边,然后又沿江而行,一阵江风吹来,他突然觉得很寂寞无聊,闪电般的伸手一抓,抓住了被风吹来的一张报纸。靠,真走运!还是今天新出的离都报。 游方一眼就看见尹南芳的名字,于是在路灯下多瞅了两眼,发现这位记者也写娱乐报道。这家报纸,能将严肃的社会事件写成娱乐八卦,又能将乌七八糟的八卦绯闻写的像严肃的策论,尹南芳这篇文章是关于牛然淼的外孙、亨铭集团董事长赵亨铭的八卦消息。 赵亨铭最近搞上了一个香港的电视节目主持人,被狗仔队跟踪拍到了一组**的约会照片。新闻报道之后又借题发挥,回顾赵亨铭与各位名媛、明星的绯闻事件,探索他的爱情轨迹与内心情感世界。 文章中还特意提到了他的一位特殊情人,毕业于剑桥的某材貌双全的女强人,追随赵亨铭来到国内,担任亨铭集团的高层,协助他开创事业云云,以此测证了赵亨铭的魅力风流,很有当年牛然淼老先生的风采。 虽然没有直接提到齐箬雪的名字,但和点名道姓也没什么区别了。游方并没有怀疑太多,只是心下释然,原来如此!――齐箬雪年纪轻轻就能担任亨铭集团的执行董事,原来是赵亨铭的情妇,平时对人一副冷然的样子,也是有原因的。 就算是这样,这位记者也犯不着这么写吧?听说在鸿彬工业园,尹南芳与安琪妮起过冲突,说不定齐箬雪也得罪她了。 尹南芳这种记者敢用这种事编排齐箬雪,但这种报道赵亨铭却不会在乎。他这种世家子弟没事闹点花边新闻,并不算什么坏事,反而能够提高社会的知名度与关注度,只要注意分寸别惹出麻烦就行,外行人只看见热闹,内行人却能分辨这些家伙的用意。 牛老有几十个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淹没在人堆中几乎显不到谁,这个圈子里很多事,有时候就是为了衬托身份与能力。假如某个人某一段时间突然销声匿迹无人关注,大家不会以为他“改邪归正”了,反而会怀疑是不是生意遇到了麻烦、有财务危机、要破产了? 名流圈中的低调与高调,要分什么事情,也要分阶段性的身份,假如赵亨铭将来有了牛然淼的地位,也就不必在乎这些了。但今天尹南芳这样的报道,赵亨铭求之不得。 游方对齐箬雪印像很复杂,但毕竟是被自己“调戏”过的女人,长叹一声――好白菜让猪哄了!然后顺手将报纸扔进了垃圾桶。 …… 谢小仙与游方拼酒的时候,齐箬雪还没下班,正在看一张报纸,脸色很不好看。恰在此时,赵亨铭推门进来道:“箬雪,工作不要太辛苦了!……你也在看这份报纸?这种八卦消息,不必和他们计较,那些个记者,就是靠扯淡吃饭的。” 齐箬雪淡淡笑了笑:“我怎么会和那种人计较,亨铭,这么晚你也没走吗,很少见啊?” 赵亨铭带着温柔的微笑:“我也看见了这篇报道,怕你不高兴,特意过来看看你。……你啊,何必让自己这么辛苦又寂寞呢?今天出去散散心,一块去会所坐坐好吗,我约了几个熟悉的朋友,都想见见你呢。” 齐箬雪很客气的拒绝:“不好意思,我今晚约了朋友。” 赵亨铭微微有些意外:“都这么晚了,你约朋友见面?要不叫来一起坐坐吧,大家也不是外人。这样的报道你别往心里去,但有些事,你又何必那么坚持呢?我们的关系,应该是无可挑剔的。” 齐箬雪:“我对亨铭集团的业务,当然尽心尽力,对赵总你,也非常感谢,这些就不必多说了。我的朋友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会不自在的,就不要勉强了。” …… 游方沿着珠江边的大道漫步,今天喝了不少酒,不仅没醉人反倒更清醒了,仿佛变得很敏感,拂过身体的每一丝微风都是那么清晰,心情略有些压抑身体却微有些发热,脚步也变得轻飘飘的,仿佛轻身功夫更上一层楼。 不知不觉中,他来到一处人气迷离飘荡的地方,那是大道对面的一条横街,昏暗的路灯下,街道两旁有很多霓虹招牌,门前灯光不算很亮却很柔和,隐约有轻音乐飘荡。这是中大附近的酒吧一条街,不是蹦迪的闹吧,大多是喝酒聊天过夜生活的慢摇吧。 游方突然觉得酒没喝够,与谢小仙喝的那些酒没让他醉,却把心中的酒意给勾了起来,干脆再去喝两杯吧,散散心中的积郁之气。 随手推门进了一家酒吧,这里播放着不知哪国语言唱的乡村歌曲,两边的座位光线很暗,只在中间的茶几上点着飘浮于水杯中的红蜡,烛光却被正上方一盏射灯的光柱正好罩住。这样的光线设计,面对面坐着的人可以从烛光中朦胧的看见彼此,而走过的人由于视觉明暗对比的关系,却不太容易看清他们的脸。 酒吧中间有一个小小的舞池,有几对男女带着醉意搂着腰在那里慢摇。 穿过舞池就是吧台了,这里的吧台呈马蹄形,转圈放着十几张高脚转圈椅。酒吧的整体格调宛如淹没在昏暗中,但是吧台上方却有十几盏射灯,光柱射下罩住了每一张椅子。这种设计也很有意思,坐在吧台边,不论是哪个位置,都有一种很醒目突出的感觉。假如想寻找幽暗不引人注目的环境,可以坐到舞池旁的座位上去。 明暗之间的冲突、动静之间的衬托、醒目与隐蔽的交替,都在背景乡村音乐中形成了独特的地气运转。这个酒吧的老板似乎懂风水,游方一进门就有这种感觉,然后一抬眼看见了吧台边坐着那棵白菜,噢不,是齐箬雪。 游方没有像梦中那样转身离开,而是径自走了过去,坐到了她身边的转椅上。这毕竟不是那个梦,又没有旁人,他有什么好躲的?况且齐箬雪还欠他十二万呢!坐下后很自然的打了声招呼:“这位小姐,好像很面熟,我们在哪里见过吗?”这一句已经是酒吧里搭讪最泛滥的老桥段了,游方是故意的。 “对不起,我只想自己喝酒,不需要有人请我。……嗯,怎么是你?”齐箬雪语气仍是很有涵养的冷淡,一开口就拒绝陌生人的搭讪,然后一侧脸认出了“梅兰德”。 游方轻声笑道:“我果然没看错,原来是齐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齐箬雪很意外,然而口中却说道:“能在广州见到兰德先生我不意外,鸿彬工业园的事态发展后来出乎预料,但你也算信守了承诺,亨铭集团答应的报酬会支付的,你明天到我办公室来拿支票就行,在广州转账更方便。” 她想起了本打算给梅兰德的那张数额十二万、日期未填的支票,还在自己的坤包里放着,包就在外面的车上,却没想现在就取来,公事公办,她此刻已经下班正在喝酒。 游方让她给噎了两秒钟没说话,就算是到广州来要钱的,也不会追到酒吧来啊?这分明就是偶遇!再说了,游方临走时暗中捶岗惊人,已经放弃那笔钱了,就算今天见到齐箬雪,也没打算直接开口要。 他却懒得多解释,岔开话题问道:“没想到齐小姐也回广州了,鸿彬工业园的事,最后是怎么处理的,那边的情况又怎样了?” 他想问的就是这些,要不然也不会坐下来搭讪。费了那么多心思,又使了借天梯的手段,总想知道具体的处理结果,而且师父刘黎去找千柱道人了,他也想从侧面了解一下那里的情况。其实他才离开两天而已,在郴州过了两夜今天刚回广州,感觉却像已经过了很久,因为身边的人和事发生了太多的变化,一时之间还没适应过来。 齐箬雪的神色稍有些缓和,看着手里的酒杯,小声叹了一口气道:“对外的舆论宣传当然先控制住了,你给断头催的十七条建议,确定要落实的有七条,还在研究考虑是否需要落实的有三条,其中有八条内容与安琪妮的报告是重合的,我也不清楚是谁的建议起了作用,也是在各方面压力下决定的。” 游方追问:“安琪妮的那三十五条建议呢?”――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齐箬雪:“会议结果认为前三条建议值得思考与探讨,其余的,明令立刻落实的有十条,督促鸿彬工业园内部自行整改的还有九条。当地政府今年要推行本地工资增长政策,这次正好抓鸿彬工业园做了典型,其实也是内部选择性调整,不像对外宣传的那样。……我是今天才回的广州,安琪妮昨天已经走了,她临走时还想见你,可惜联系不上,有话让我转告。” 游方:“噢,安琪妮有什么话?” 齐箬雪扭脸看着他,射灯笼罩下秀丽的五官就似精美的雕塑,眼神却有点奇怪,隐含着嘲笑还有好奇:“她要我转达谢意,谢谢你的礼物也谢谢你的帮助,这一次的经历并不愉快,但是遇见兰德先生,却是此行难得的美好回忆,还有那个美好的夜晚!……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保安看见你在她房间里呆了很久才走,安琪妮恋恋不忘,这就是江湖人的手段吗?” 游方也用一种感觉可笑的眼光看着她:“齐小姐,在这样的事件中,你不应该问发生了什么,最重要的,你已经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找她,又做到了什么?其实你没有资格嘲笑我,我做的比你更多,说这种话,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俗话说身入江湖,良心就被狗吃了一半,但另一半还要小心收好,否则不知为何而来、向何而去?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有意接触安琪妮就是江湖术中的借天梯。我是在利用她,但也在帮她,同时帮助其他人,其中也包括你!齐董事,你未尝不也是身在江湖,你收好的那一半良心,未必比我这一半更多。” 以游方的口才与反应,想拿话噎齐箬雪还不容易?但是说着说着却来了情绪,不仅是为了教训齐箬雪,反倒成了一种自我的宣泄。齐箬雪怔了怔,脸色冷冷的却没有再多说,淡淡道:“兰德先生是来喝酒的,我请你吧,想喝点什么?” 游方很干脆的答道:“好啊,多谢!和你杯子里一样的酒。” 一百零八章、玩火 一百零八章、玩火 玻璃杯里的酒呈琥珀色,漂浮着透明的冰块,灯光照射下泛着暗金色的光芒,看上去很像高档的陈年女儿红,却不是烫着喝而是冰着喝,喝酒的气氛倒与面前冷美人的格调十分协调。游方尝了一口,皱眉咋了咋舌头道:“这杯女儿红,滋味很特别啊?” 齐箬雪淡淡笑道:“兰德先生没喝过?” 游方:“没喝过,什么酒啊?” 齐箬雪:“酒保倒酒的时候,你没看见吗?” 游方很憨厚的摇了摇头:“不认识酒瓶上的字啊,是哪一国的英语?”他也算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还不至于这么老土,但齐箬雪看他的眼光中总带着一丝蔑视与嘲讽,游方干脆就耍着玩了,自己找点乐子。 在屠苏面前,游方不会乱来,在谢小仙面前,游方不敢乱来,但在齐箬雪面前,游方却犯不着憋屈自己,这和骑自行车过河的心态也差不了多少。话又说回来,他还真不认识酒瓶上写的是什么字? 齐箬雪嘴角的嘲笑之色更明显:“海外归来的风水奇人梅兰德,不懂法语也就罢了,怎么连法文都分辨不出来?” 游方也笑:“齐董,我从一开始就是江湖骗子,你我心照不宣,何必说那么多废话呢?谢谢你的酒,我敬你一杯!……这法国女儿红细品滋味还挺特别,入口苦,润舌微酸,到喉中有点辣,可回味有点甜,假如再搁点盐,五味就全了。……嗯,酒息呼出来,闻着倒是挺香,我喜欢!” 齐箬雪喝了一口,正在吐息,听见这话身体微微往一旁侧了侧,神色冷淡道:“兰德先生还很会品酒嘛?我废话多,你这一杯酒的废话也不少。” 喝完了这杯,又叫酒保过来倒酒,游方索性老土到底,给齐箬雪找点难堪,一挥手道:“不用这么麻烦了,整瓶上吧,我们自己来!”然后又扭脸道:“齐小姐,你既然要请客,也不能太小气啊,一杯一杯的点多麻烦?” 酒保直皱眉,心说哪来的二百五,把这里当大排档了?且不说这酒多少钱一杯,本来就是现兑细品的酒,只有自以为财大气粗的土包子勾搭美女时,才会直接要求把瓶。可今天是美女请客,游方这种耍法,酒保还从来没见到过,只能为难的看着齐箬雪。 齐箬雪眉头微蹙,表情很古怪,似乎想发作最终却只是无奈的一招手:“给我们单独开一瓶吧,用大咂调好端过来,我们自己慢慢喝。” 等酒保把酒端上来,游方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耍大了。这酒原味太冲一般不直接喝,需要加三分之一左右的冰块,再兑两倍的凉水,一瓶酒调好了就是三瓶多,装在两个玻璃酒咂中。酒咂是别致的透明连通管,一端稍粗可以持握,从上方开口加冰块,另一端细长是倒酒的出口。 酒咂有一尺来高,将传统的壶设计成宛如抽象的天鹅造型,装上金琥珀色的酒在灯光下非常漂亮,甚至有几分璀璨!但是两个酒咂往吧台上一放,未免太刺眼了,酒吧中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他们不清楚具体情况,纷纷看着游方窃窃私语。 看来又有一个自以为有钱装潇洒的二楞子想找美女搭讪,在酒吧里这样的情景并不是很少见。人们的神色中有鄙夷、嘲笑还有幸灾乐祸。 昏暗中投射来的各种异样的目光,游方虽然看不见,却可以感觉到。他在耍着玩,齐箬雪也顺势在耍他,这个女人还真是不吃亏啊,耳边听见齐箬雪轻声笑道:“兰德先生,酒来了,你慢慢喝,注意不要喝多了,我只负责结账,可不负责送醉鬼回家。” 喝就喝,谁怕谁啊?游方连古墓闹鬼都不怕,还怕昏暗中半醉的陌生男女窃窃私语吗?在柔和的乡村音乐中、醒目的射灯光下,他开始不紧不慢的喝酒,很从容沉静,一点都没有贪杯的样子,也不说话,就像在沉默中细细的品味。 这样一来,好奇观望的人们不再暗自非议,反倒觉得眼前一亮,因为游方一点都没与身边的美女调笑的意思,看举止就是一位优雅的饮者!黑暗中有个女孩捅了身边的男伴一下,小声道:“你看看人家,在吧台喝酒的帅哥,好酷啊!” 男伴答道:“你也看看人家身边的美女,太有魅力了!” 女孩:“不许看了!你,把这些酒全喝了。” 齐箬雪的神情淡淡的,自然流露出一种冷艳高贵的气息,灯光下的素手白如雪、明如玉,中指上戴着一枚深碧色的翡翠,端着琥珀色的美酒,浅浅的送入红唇。 她也在默默的自饮,却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打量“梅兰德”。她以前一个人这么喝酒的时候很多,周围来搭讪的各色男子也很多,但是像游方这样优雅沉静的饮者还真没见过,仿佛感兴趣的只是酒而不是她。在她心目中,一定要与人同饮的话,应该就是这样的对酌,可面前的人偏偏是他! 游方真的是在细细品,这酒的滋味刚开始不太习惯,但是到后来口感越喝越好,带着一种独特的香甜,嗯,这才算找到感觉了,眼角眉梢不禁露出淡淡的笑意。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酒已经喝了一半,他们喝的虽不快,但一直没有停下杯子。齐箬雪冷眼看着游方,不禁也有几分佩服,这个江湖骗子还真不简单,刚才的尴尬场面无声无息过去了,反而衬托出一种风度。难怪仅仅一夜交流,就能让热情开朗的安琪妮恋恋不舍,临上飞机前还在谈论梅兰德。 “兰德先生,你的酒量很不错嘛?”终于还是齐箬雪首先打破了沉默,喝酒最怕遇到不动声色、怎么喝都没反应的对手,因为看不出对方究竟还能喝多少?他们不是在拼酒,谁也没有把谁灌多的意思,只是各怀心思在默默的自饮,但无形中却是你一杯我一杯相同的节奏,就像在暗中赌气一般。 游方看着酒咂,笑了笑答道:“齐小姐的酒量也很不错,这酒劲很烈,确实只适合一杯杯的点,假如不是早就认识,我简直要怀疑你是个酒托。” “酒托?”齐箬雪看着杯子下的圆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游方反问:“齐小姐应该不是第一次来酒吧,连这个都没听说过?” 所谓酒托,往往都是在吧台旁独酌,看上去很寂寞的女人,是那些来酒吧猎艳者寻找一夜情最喜欢的下手对象。往旁边一坐问一句:“美女,你很有魅力,能有幸请你喝杯酒吗?”如果美女点头答应,看上去好似就有戏,但是遇到了酒托可就是另外一回事。 这种女人喝的都是死贵死贵的洋酒,而且酒量贼好,甚至有时候酒保倒酒时就做了手脚,给酒托的杯子里兑的酒很淡,这么喝下去一夜情是别想了,就等着结账掏钱包吧。酒托当然和酒吧是一伙的,不可能被客人带走,事后会有消费提成。 游方以前不爱泡酒吧,但是陈军很内行,曾对他讲过不少次。 他简单的解释了几句什么是酒托,不远处吧台后的酒保听得直皱眉,后来还扭过头去偷偷笑。齐箬雪微微撇着嘴角,反唇相讥道:“兰德先生真是见多识广,这也是江湖门道吗?倒有些现代营销的技巧,那些存心不良的人是自找!……以你的酒量与形象,完全也可以做个出色的酒托,到酒吧来找一夜情的,可不仅仅是男人。” 游方现在明白酒保为什么先皱眉后笑了,今天的场面是齐箬雪请客,而他这位帅哥又这么能喝,可不就像一位男酒托?可惜他不是酒吧请来的,没有提成可拿。 游方只能苦笑:“这种生意太辛苦而且没什么技术含量,对身体又没好处,我不感兴趣,齐小姐别忘了,我是海外归来的风水大师,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齐箬雪今天因为尹南芳那篇报道,心情不好,所以下班后来喝一杯,见游方提起这茬,突然想起一件事,脸色一寒,语气很明显的嘲讽道:“我没有把兰德先生当什么人,你与安琪妮究竟发生了我不想问,那个女记者凌晨四点去你的房间做什么,我也不想问,兰德先生自己心里清楚就行!” 她知道这件事,想想也不奇怪,迎宾楼走廊里有监控录像,问一声保安就清楚了。游方恰好看到了尹南芳那篇报道,明白齐箬雪心里有怨气,现在冲他来了,她以为“梅兰德”与尹南芳有一腿呢。 游方也生气啊,心中暗道:“你自己做的事情被人揭了,可以不高兴,但不能冲我来呀,无冤无仇总是夹枪带棒,你以为你是谁,又把我当什么人?” 他今天从中午到现在,一直陪着小心,情绪也很压抑,刚刚喝酒喝的舒服点,齐箬雪又来了这么一出,带着酒意怒气上涌,突然冲吧台内的酒保道:“小伙,你领口别的是mp3吧,借我用用。……不要mp3,只要耳机,谢谢,只用一会儿。” 他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支带mp3播放功能的录音笔,插好耳机按了几个键听了听,扭头道:“齐董,说话请尊重点!这里有一段录音你应该听听。”然后也不管对方乐不乐意,闪电般的一伸手,将一只耳机塞进了齐箬雪的左耳孔。 游方到底醉没醉?与一般人相比,他现在还很清醒,反应也很敏锐,给他一双筷子,伸手就能夹住空中飞过的蚊子。但是中午喝啤酒,晚上喝黄酒,现在又喝了这么多洋酒,酒量再好他毕竟也只是小游子,不是传说中的醉八仙。 他的情绪不知不觉中变的很敏感,感情也很冲动,言谈举止自然比平时出格很多。而且他今天不睡觉也不练剑,本就是感到莫名的压抑,却又不知怎样去发泄。 换一种情况,他根本不会拿出这支录音笔让齐箬雪去听。回到广州后,他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下午睡觉前简单冲了个凉水澡换了内衣,外衣穿的还是原先挺帅的那一套,偷来的录音笔恰好就放在身上。 录音笔里播放的是那天凌晨他与尹南芳的谈话,绝对的原汁原味,从开始尹南芳那一句“梅先生不仅是个学者,体格居然这么健美,简直像大卫雕塑!穿着衣服真看不出来。”到最后游方那一句“很可惜,我不喜欢这个牌子的保险套,太遗憾了,尹小姐请回吧,不送,请你也别再来了。”都是肆无忌惮的清晰。 齐箬雪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摘下耳机低头道:“对不起,我误会了!但你怎么会有这种录音?” 游方在冷笑:“谈什么误会?在齐小姐冷傲的眼中,不论我做过多少事,帮了你多少忙,也就是这种人。……不错,我就是这种人!录音不是我录的,是我从那个记者包里偷来的,我不仅是江湖骗子,还是个小偷,怎么样,你满意了? 但是齐小姐你又比我高贵多少?剑桥大学才貌双全的高材生,赵亨铭的忠实情人,如今是亨铭集团的执行董事,很好,很好,真令人羡慕!” 这番话声音不大,混杂在乐曲中,但是齐箬雪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白皙的脸更加没有血色,一言不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又倒了满满一大杯。这种酒一般只倒至杯子的三分之一左右才合适,她在控制自己不要失态,但控制的并不完美。 齐箬雪沉默了,一直在喝酒,游方见此情景也有些无趣,站起身正准备叫酒保结账,这顿酒不想让她请了。恰在这时齐箬雪说话了,声音很低很细:“我不是赵亨铭的情人,从来没有和他上过床!” 游方一愣,又坐回到椅子上听她说什么?齐箬雪一边饮酒一边自言自语:“这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很清楚,在我生活的圈子里,谁都这么认为。但我为什么不辞职?如果我这么做了,那就是被玩腻了给抛弃了,人们还会这么认为。解释是没有用的,我只能用另一种身份去证明――我是一名合格的执行董事,与赵亨铭情妇的身份无关。 以我现在的资历,不会找到更好的职位去证明。鸿彬工业园的事情,无论谁去、无论怎么做,都是吃力不讨好,但是我主动要求去,这就是我的态度。假如有一天你能明白,是我带给了亨铭集团更多,而不是所谓赵亨铭情妇的身份给了我更多,这就是我要证明的事,我是不是很可笑?” 游方眯着眼仔细看她的侧脸,齐箬雪的样子不像是撒谎,他叹了一口气说道:“齐小姐,我无意冒犯你的**,刚才有什么得罪之处,请原谅!……服务员,结账。” 齐箬雪抬起脸,掏出一张信用卡扔给了酒保,看着游方目光中有醉意,语气中带着嘲讽:“兰德先生,你已经冒犯了!想像上次一样,转身就走吗?在酒吧里让我喝了这么多,但是,今晚敢送我回家吗?”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游方愣神间没有回答,齐箬雪带着醉态又笑了,标准的冷笑:“身边的人都知道我与赵亨铭的关系,没有哪个男人会公开的引起误会,你只是个混江湖的,私下里占点便宜而已,犯不着因为一件失礼的小事得罪赵亨铭还有牛家,是吗?……唉!你又把我当什么人?明天别忘了来亨铭集团拿支票。” 最后一声叹息,她已经拿回了信用卡,不再理会游方,站起身来径自离去。经过舞池的时候走得太急,脚下突然一个踉跄,一人闪身过来扶住了她的腰,顺势两个旋步就穿过舞池来到门口,正是游方。 齐箬雪仰脸道:“我不会摔倒的,松手吧,难道想请我跳舞吗?我拒绝邀请!” 游方哼道:“跳舞?不会!我送你回家,喝成这个样子还想自己开车吗?不为你想,也为路上其他人想,车钥匙给我!” 不知为何,齐箬雪还真把车钥匙给他了,上了门外的那辆黑色的奥迪a4,齐箬雪竟然没坐副驾驶位置,而是在后排问道:“兰德先生,知道把我往哪里送吗?” 干嘛?使唤司机呢!游方没答话,从副驾驶座位前的小物屉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张某公寓楼的停车卡,上面记录着业主信息,他看了一眼扔回去,发动了汽车。 过了几分钟,齐箬雪又说话了:“为什么开的这么慢?” 游方的车开得确实不算快,他没好气的答道:“我也喝酒了!” 齐箬雪:“你很小心嘛,酒后驾车很有经验?” 游方不耐烦的答道:“没有,酒后开汽车是第一次!上一次骑的是自行车,掉河里去了!我要是你,就少说两句!” 齐箬雪在后座上坐的端端正正,说话却有明显的醉意,似是在撒娇:“好闷啊,来点音乐。” 游方顺手打开了车载cd,音响很好,车厢里飘荡着异国乡村音乐,旋律与刚才在酒吧里听见的差不多。听了一会儿,齐箬雪冷不丁又冒出来一句:“兰德先生,这又是哪一国的英语呢?” 她还记得酒吧里那句话,什么意思,调戏他吗?游方没搭理她,关掉cd打开了收音机。午夜的交通台正在插播广告,只听一个庄严的男声说道:“男人,一辈子只做一次包皮手术,当然要选择蒙氏包皮整形术!广州xx医院男科,蒙氏包皮,外形属于男人的风采!” 游方手一抖,赶紧将收音机关掉了,两个人都沉默了,谁也没有再说话。车厢里确实有点闷,还带着莫名的躁动气息,齐箬雪坐在后排,可是呼吸声清晰可闻就似在耳边,这气息带着酒香与妙龄女子特有的体香,感觉非常好闻。 游方打开了车窗,阴冷的夜风吹了进来,却感觉脸上身上却开始发烫,那迷离的气息总是若有若无难以吹散,他觉得握住方向盘的手有些发腻,不由自主回忆在流花湖握住齐箬雪前胸的感觉。――游方终于觉得自己醉了,车速放的更慢,比自行车快不了多少。 尽管慢,也终于到了。在公寓楼下的停车场停好车,齐箬雪说了一句:“辛苦了,谢谢你送我回家!”然后推门提着坤包就下了车。 她的车钥匙还没拿回去呢,游方锁好车在电梯口追上了她,恰好看见齐箬雪身形又是一个踉跄,赶紧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揽住,连自己都差点没站稳。齐箬雪仰脸看着他,眼神中似有波光:“你来了?” 游方:“我送你上楼。” 等进了家门,齐箬雪手中的包滑落在地上,向屋中走去时两只鞋自然脱在门前的毯子上。她在客厅中转身,白皙的脸庞上有醉人的红晕,却带着奇异的冷笑问了一声:“兰德先生,想喝点什么?” 游方觉得呼吸有点不顺畅,将车钥匙放在鞋柜上道:“谢谢你的酒,既然已经安全回家了,晚安!” 他转过身,伸手正要开门,齐箬雪却走了过来,在他身后倚着墙冷笑道:“兰德先生,这就是所谓江湖中男儿的胆色,是吗?” 这一句话不知为何突然激怒了已经带着醉意的游方,他猛一转身伸手将她按住。她的后背紧贴着墙壁,身体柔的就似没有骨头。游方低下头一字一顿道:“想玩火,你真以为我不敢吗?”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片裂帛之声,齐箬雪的上衣前襟从里到外,不论外套、还是衬衣,一瞬间全部碎裂…… 游方没有脱她的衣服,而是直接撕开了。不论是内家功夫还是外家劲力,练到刚柔相济的境界,可以将一只鸡蛋的外壳揉碎剥落,却伤不着包着蛋清的那一层柔嫩的薄膜,游方的鹰爪功今日已有此境界。 一百零九章、对不起 一百零九章、对不起 齐箬雪发出一声惊呼,一只手臂却勾住了游方的脖子,另一手像是在推开他,却企图拽开他胸前的衣扣。游方抓住了她的双臂,将她的两只手都扭在了身后,一手扣住她的双腕,另一手解开了自己的衣服。 齐箬雪的灵与肉仿佛已经融合在一起无法分别,对,这就是她想要的!真正的女人,与任何身份无关,无须委屈与压抑,自己去选择渴望的胸怀。 是她将他诱进了家门,是她对他冲满好奇、不愿抗拒。最初的相遇,她毫不掩饰嘲讽与鄙夷,不介意在他面前失礼,是为了什么?出于身份,本能的以此证明高贵的存在感,或者内心深处,希望自己是所追求的高贵存在。 这种高贵,不是高高在上贵不可攀,而是**的坚持、期翼的尊重、女儿家的矜持?她说不清,但是她做的不完美,成了一枚凄清的冷翡翠。他真的值得嘲笑吗,戏剧性的变化从流花湖那一幕开始,究竟是谁能一眼看穿谁,谁可以嘲笑谁,谁又在宽容谁? 她应该明白,可又不愿意明白,就像她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否则何必亲自去机场接他,何必邀请他共饮,用酒精麻醉与刺激彼此,何必继续嘲笑他,何必在他面前辩解,最后一再激怒他来侵犯自己,是为了证明什么吗? 她呼唤他的名字,游方听的清清楚楚! 他不可能去仔细分辨,但他正是这个惹怜的女人此刻想要的,清醒时,她已经抗拒了太多!从门前转身那一刻起,他终于也随她一起迷乱,明天的事、肩上所有背负,什么都不要去想了吧,今夜,且将一切遗忘。 从餐桌到沙发,从客厅到卧室,最后,他将她扔在了柔软的床上,将自己也扔了上去。 ……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霞光透过被扯落一半的窗帘照了进来,公寓里一片狼藉。游方早已醒了,躺在床上却一动也不敢动,因为齐箬雪就睡在他的臂弯里,面对他侧着身,一手轻轻揽着他的腰。 清醒之后的游方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也许只是酒后的一夜纵情,他与她只是江湖中擦肩而过,在相同的时间地点,偶尔上了同一张床?等她醒来又会怎样,他该对她说什么呢,今后该怎样面对彼此?他宁愿这一切只是一个梦,从未真正发生过。 然而真的如此吗?游方不得不承认,他享受了有生以来最为疯狂的欢娱,她是绝妙的性感尤物,那毫无保留的放纵与投入,令人回味难忘,他不可能虚伪的说后悔。 他已经决定了,无论齐箬雪醒来之后说什么,他都听着,只要是他能做到的也应该做的,不论多难,他都会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这就是代价,否则他早就偷偷溜走了。但是他也清楚,他与她之间,有很多事是他做不到的。 就在这时,齐箬雪的睫毛微微动了动,身体陡然变得僵硬就似受了什么惊吓,然后小心翼翼的放松。他知道她也醒了,就像从一个疯狂的梦中恢复清醒,却发现这不仅仅是梦,游方刚才的感觉和她现在差不多。 两个人都醒了,却都不约而同的闭着眼睛继续装睡,等待对方先“醒”来。 齐箬雪很后悔,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不该如此放纵。但她却说不清楚这后悔有几分真实,昨夜的欢娱是从未有过的体验,自从两年前与男友分手后,她再没有碰过男人,可是今天才发现,男女之间可以有如此**的疯狂,天呐,怎么会这样! 她已经明白,自己不是真的讨厌梅兰德,相反,她内心深处对他充满好奇,甚至想在他面前证明什么,否则昨夜酒醉之后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她是真的完全醉了吗?齐箬雪也说不清,以她的酒量喝那么多还不至于失态,平时她很注意的,而且她昨晚本打算喝两杯就走,梅兰德的到来使她改变了主意。 是她诱惑了他,可是现在怎么办呢?假如他向她提出任何要求,她都是很难答应的,他们的生活轨迹彼此交错却不可能重合,江湖中偶遇很难谈什么感情,出门之后,她不能嫁给他也不能跟他走。假如这个江湖骗子威胁或纠缠自己,要继续保持这种关系,又该怎么办呢? 她想的有点多了,甚至希望游方趁着她睡着,赶紧穿上衣服不负责任的离去,但假如游方真的这么做了,她又会感到失望,总之心里很乱。 心一乱呼吸就乱,身体反应也跟着乱,别忘了两人的姿势。 这下倒好,她也发现他其实早就醒了,彼此都知道对方在装睡。 恰在此时,客厅里传来铃声,是齐箬雪的手机响了,紧接着游方的手机也响了,找他们的人好像还很执着,没人接,却此起彼伏响个不停。这下谁也不能再装睡了,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爱咋咋地吧,游方首先睁开了眼睛正想说话,却发现臂弯里齐箬雪也仰着脸睁开了眼睛。 视线一接触,齐箬雪就像受了惊吓的小白兔,突然从床上跳了下去,落地腿有些发软。然后就听见打开柜子的声音,她在找衣服穿,幸亏是单身公寓,客厅里还放了个衣柜,否则光着身子再进来找衣服,岂不更尴尬? 此刻更尴尬的是游方,他想起齐箬雪昨天穿的那套价格不菲的职业装,从里到外一件不留全被自己撕碎了,“作案”痕迹就在外面的地板上,也太粗暴了!而且他也想穿衣服,可是自己的衣服还在外面的地上,这里找不着能穿的呀,只能扯过揉的乱糟糟的床单裹在身上。 “兰德先生,对不起,是我错了!”齐箬雪穿好了衣服,站在门外开口了。她倒先说对不起了,游方没有吱声,听她究竟想说什么。 齐箬雪这番话似乎很费斟酌,听声音一句一顿,底气也似乎有点不足―― “我不该引诱你,请你喝了那么多酒,还给了你错误的暗示,发生的这一切,错都在我,希望兰德先生能够原谅!……我们都是未婚成年男女,偶尔放纵了自己,希望没有给彼此带来伤害,最好的办法,就当它没有发生过,相信你我都能做到。……感谢你昨天送我回家,也很感谢兰德先生曾经的帮助,对了,这是上次你应得报酬,就不必去公司拿了。” 说完话她走了进来,却低着头不敢看游方,将一个白色的信封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坐在床上的游方,闻言差点没吐血!这番话怎么被齐箬雪说出来了?它就似一个不想负责的男人,勾引女生上床之后,提好裤子的开脱之词,影视剧里经常可以听见,游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也会听见这一出,出自与他一夜贪欢的女人之口。 他本来对她很有歉疚感,昨夜的情景,很像是一场被对方接受的强暴,游方正在琢磨如何表达温柔的歉意,不料对方却首先将这番话说了出来,把他要说的话全堵了回去。 再转念一想,游方却只能暗自叹息,站在齐箬雪的角度,如果不想主动纠缠他更深,她还能说些什么?这个女人很聪明,甚至聪明的让人感激,她说出了那番本该是男人说的话,不想听他的道歉,将彼此从意外的尴尬中解脱出来。 游方长出一口气,只能沉声道:“你不要这么说,其实错在我,毕竟我是男人,感谢你带给我一个美好的、令人难忘的夜晚,希望没有给你带来伤害,如果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一定会的。” 齐箬雪有些慌乱的答道:“你不必这么想,当它没发生过就行。……上班已经迟了,对不起,我先走了!” 游方心中暗道:“走什么走,这里是你家呀,要走也是我走!”然而还没等他说什么,客厅里就传来关门声,齐箬雪匆匆离开了自己的公寓,将游方关在了卧室的床上。 游方掀开床单下地,看见床头柜上那个信封,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张没写日期的支票,金额是十二万整。他的神情很古怪,不由自主有所联想――上次摸一把,拿了五千块,这次睡一夜,拿了十二万,自己成什么人了? 他叹了一口气,从抽屉里找了半天,只找出一支眉笔,在信封上写道:“这笔钱,我已经不想赚,如果不好处理,就帮我把它捐了吧。很抱歉,最后还要麻烦你这么一件事!――梅兰德。” 写完之后,他想把信封放下,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把这个写着字的信封与支票一起收了起来,走出了卧室。短短的时间,齐箬雪当然来不及收拾好昨夜留下的凌乱痕迹,但是地板上被撕碎的衣服全部不见了,游方的衣服也很整齐的放在沙发上,上面还放着他的手机。 游方穿衣服的时候也有些迷惑,自己昨天到底醉没醉?如果说没醉,却把齐箬雪的衣服撕的那么碎,如果说醉了,自己的衣服每一件倒脱的完完整整,连一粒扣子都没掉,要不然的话,今天可没法出门了! 手机里有好几个未接电话,分别是谢小仙与屠苏打来的,不知为何,游方突然有一种负罪感,仿佛自己很对不起她们其中的谁,竟然有些不敢回电话,就像做错了事情怕见人。他悄然离开了齐箬雪的家,心里有些空虚与莫名的失落,甚至有点贼溜溜的,但另一方面,身体感觉却很畅快,一夜的**滋味,真的是**蚀骨难以忘怀。 人的灵魂与**真的可以如此分离吗?一念及此,他突然感到元神恍惚神识散乱,警觉立生随即发动了小雷音咒。――总算明白了一件事,元神清明不必无欲,但欲不可不明晰。 出了公寓沿街边慢步前行,一时没有打车,抬眼却看见齐箬雪的车停在路边,游方有点纳闷,她不是上班去了吗?再往旁边一看,原来是一家药房的门口,他突想起昨夜什么“措施”都没有采取,齐箬雪一定是去买紧急避孕药了。 这一瞬间,他觉得异常的惭愧,有点不敢再撞见她,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心中暗道:“箬雪啊箬雪,不论你怎么想,也是我欠你的,只能找机会尽量为你做些什么。” 齐箬雪微红着脸走出药房,恰好看见游方转身而去的背影,不经意间竟有叫住他的冲动,回过神来这才叹了一口,默默的看着他走远。游方的神识有感应,知道药房门口有人在望着他,却不好回头,这时电话又响了。 掏出来一看,是陈军打来的,他在电话里喊到:“哎呀游方,你终于接电话了,谢警官都快急坏了,以为你生她的气,电话都不肯接!但是屠苏的电话你怎么也不接呀,难道她爸昨天中午说什么难听的话得罪你了吗?小丫头也在担心呢!” 游方没反应过来,遮掩道:“我值夜班去了啊,早上有点事,手机没放身边。……我生什么气,谁也没得罪我呀?” 也不知道那边的电话是怎么打的,林音的声音突然插进来说道:“游方啊,你没生气就好,昨天我们都错怪你了!……谢警官请你喝酒,自己不听劝喝多了,我们也不了解情况啊。……今天醒来她可后悔了,觉得特别不好意思,打电话想找你道歉却没人接,以为你生气了,家里也找不着你。……对了,你刚回来第一天就去上夜班啊?” 游方:“就是为了上班才回来啊,否则我还想在老家多呆两天呢,你们找我就是为这事?” 林音:“屠苏也在找你,今天中午我和谢警官做菜,叫上屠苏,大家一起聚聚。昨天谢警官请客自己喝醉了,却让你结账还挨了一顿数落,她都有点不好意思见你了,想借这个机会道个歉。……谢警官毕竟是年轻姑娘家,脸皮薄觉得尴尬,你是男子汉,就别和她计较了。” 游方怎么觉得这一夜过后,是自己不太好意思见谢小仙与屠苏,心里有点虚呢?他反问道:“中午,你们不上班啦?” 陈军的声音又说道:“游方,你过糊涂了?今天是星期六!” 一百一十章、对视 一百一十章、对视 屠苏很忐忑,父亲昨天中午请游方哥哥吃饭了,还喝酒了,她却不清楚他们究竟都说了什么?晚上在姨妈家吃饭时,父亲问起了游方的学历,听语气似乎有点将信将疑。屠苏虽然也觉得以游方的年纪研究生毕业太年轻了,但丝毫没有怀疑过这一点,相反,她因此对游方十分佩服。 游方根本没有骗她的必要,况且这些事不是游方哥哥主动说的,都是她自己问出来的。屠苏读的人类学专业就有一门基础课《考古学概论》,小丫头曾就课本中不好理解的问题请教过游方,他回答的是既生动又具体,比讲课老师阐述的要透彻多了,屠苏对游方哥哥的专业水准没有丝毫的怀疑。 屠苏佩服游方的地方可不仅仅是考古学专业水准,在她眼里,游方哥哥简直是完美的,假如问她最崇拜谁?答案两个字:游方;四个字:游方哥哥。――屠索诚多少看出来了,所以才会更加不放心。 父亲怀疑游方的学历,私下里说几句倒可以理解,但如果在酒桌当面说这种话,是很不礼貌的,如果类似的话说的太多,肯定会得罪人。游方哥哥又不是她家什么人,只是救过她、帮过她而已,凭什么无端受此置疑? 昨天晚上游方一直没来电话,小丫头很担心,等到早上,她终于忍不住给游方打电话,通了却没人接,心里就更不安了。――她哪里想得到,她那位堪称当代青年楷模的游方哥哥,当时正光着身子躺在一夜情的女人床上,没法接电话。 屠苏去找游方,在家门口碰到了同样电话打不通,红着脸来道歉的谢小仙,这是她俩的第一见面。碰巧的是,她们俩都有这里的钥匙,谢小仙是从林音那里拿的,而屠苏还没来得及还。谢小仙见到屠苏第一感觉很惊讶――好一个美丽可爱的少女!原来小游子这半年来就和她“同居”在一起。 屠苏早就听说过谢小仙,对这位曾千里助人的警官很好奇,也知道她是游方与林音的朋友,一见面就很有礼貌的称呼“警官姐姐”,让人感觉十分亲切。而谢小仙也是有意套近乎,拉着屠苏的手一见面就显得很亲热,旁敲侧击打听这半年来游方的情况。 毕竟是公安局长,问话很有一套,不经意间就把情况摸的差不多了。谢小仙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有点暗暗担忧同时也有几分窃喜。游方对屠苏真是没的说,无私的帮助与照顾,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没有占过小姑娘一点便宜,简直是个谦谦君子呀,哪里还像个江湖小混混?她觉得自己看错人了,或者说看对人了! 游方没找着,在这里闲扯太多也没用,都这么“晚”了人还没回来,她们都有些担忧,又一起去了林音家。这天是周末,陈军也过来了,谢天谢地,电话终于打通了,游方没出什么状况。 在林音家见到一个月没见面的游方哥哥,屠苏觉得是那么亲切与不舍,弱弱的问他昨天中午父亲都说什么、有没有什么话过分了、是不是惹他生气了?游方陪笑答道:“你父亲那么有涵养的人,怎么会说没分寸的话呢?冲你的面子,而且他也是长辈,不论说什么,我怎么能计较?你多心了,我还要谢谢他昨天请我喝酒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游方谢谢屠索诚请他喝酒,一旁的谢小仙脸腾的就红了,低下头竟有些不敢看游方。 屠苏对游方是再熟悉不过了,总觉得今天的游方哥哥有点不对劲,说话总是陪着笑就像不小心做错了事情,有点怀疑父亲真的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以至于游方哥哥在她面前变得生疏了? 她很着急的牵着他的袖子道:“游方哥哥,我爸爸是外交官,说话喜欢兜圈子,让人想多了。……搬回学校住不是我的主意,去年出来租房子没告诉家里,爸爸不高兴不是因为你。” 小丫头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脸色胀的微红,游方伸手刮了她的鼻尖一下:“我没想多,是你想多了,你爸爸确实是为你好,上大学还是住宿舍方便,集体生活对人也是一种锻炼。在学校里乖一点,有什么麻烦就来找我,游方哥哥帮你摆平。” 嗯,这才是游方平时的样子,屠苏总算松了一口气。谢小仙见他俩如此亲昵自然的举动,莫名感觉很不自在,却又不好说什么,干脆一撸袖子进厨房帮忙,来个眼不见为净,却被林音推了出来。 林音冲屠苏招招手道:“屠苏,你来帮姐姐做菜。”屠苏听话的去了,陈军系了条围裙装模作样的也躲进了厨房,客厅里只留下谢小仙与游方。 “小仙姐,你没事了吧?昨天把我吓了一跳。”还是游方主动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不知是酒没醒透还是别的原因,谢小仙一见到游方,脸上一直有点发烧,瞟了他一眼又低头道:“对不起,我昨天……真是不好意思,吓着你了吗?我不是故意的。”昨天她喝醉了,还靠在人家怀里哭来着,一想起这茬就臊的慌,而且她也不完全清楚,当时究竟都和游方说了些什么话,搞得今天见面感觉怪怪的。 游方从未见到谢小仙如此低眉顺眼的样子,神情带着羞涩,语气温柔的简直可以滴出水来,不由自主回想起昨夜后来的事情,心里一阵阵发虚,赶忙解释道:“昨天听说你执行公务时中了一枪,真的把我吓坏了,小仙姐,工作也不要太拼命,自己一定要注意保重啊!” 谢小仙暗暗松了一口气,仍然很腼腆的说:“半年前就说好了要请你喝酒,结果自己喝多了,让你结账还挨了一顿埋怨,真是丢死人了!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其实我在外面吃饭应酬,从来没有喝成那样,偏偏在你面前……” 游方打断了她的话:“这说明小仙姐信任我嘛,你工作压力大很辛苦,喝点酒和朋友感慨几句完全正常,但以后千万注意别再喝那么多,不仅让人不放心,对身体也不好。其实我也有喝多的时候,假如不小心让你看到了,可千万别计较。” 说这句话时他莫名想到一件事,假如,仅仅是假如,昨天酒后万一他对谢小仙“犯了错误”,今天可怎么是好?绝对是没有办法收场的,除非……唉,哪有什么除非! 谢小仙终于被逗笑了:“看你喝多了骑自行车过河吗?记住了,坚决不能酒后驾驶,不管是什么车!” 今天的感觉有点怪怪的,她以前与游方打交道,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温柔体贴”,而且以一种相互原谅与宽容的口吻说话。昨天那一醉虽然尴尬,回想起来心里却有那么一点甜丝丝的,昨天喝醉了在人怀里哭,怎么偏偏是他?也幸亏是他! 假如没有游方,谢小仙认为自己说不定已经死了,因为这件事而后怕,靠在人胸前哭一场,也没什么好丢人的。――她如是安慰自己,再看游方的眼神,不知不觉中竟有些带醉的风情。 这眼神让游方很不安,不知不觉中竟有些待罪的忐忑。――他宁愿再与齐箬雪上床,也不敢去招惹公安局长。 吃饭的时候,陈军问了一句:“今天喝什么酒?”谢小仙与游方异口同声道:“不喝酒!”然后对望一眼,都有些心虚的笑了。屠苏看着他俩,皱了皱可爱的小鼻子,似乎若有所思。 谢小仙却没有吃完这顿饭。坐下后她问游方:“你不是在做工艺品生意嘛?怎么一回来就去值夜班,赚钱也要注意身体,还要复习功课呢,不能太辛苦了。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了,大家又不是外人。” 游方脸色微微发红,低头解释道:“反正我也要睡觉,睡在哪里不是睡呢?睡一觉还有钱拿,有什么不好呢?” 谢小仙还想多说几句,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新上任的副局长真的很忙。接完电话之后她面带歉意的说道:“真不好意思,我参与的专案有新进展,马上就要去外地出差,这顿饭也来不及吃完了。……游方,注意身体,好好保重!” 陈军很关切的问:“谢局长,你要出差多久啊?” 谢小仙已经进房间收拾行李,随口答道:“怎么也得一个多星期吧,如果有情况,时间可能更长,我回来之前,会打电话告诉林音的。”她很快收拾完行李出门,楼下已经有警车来接,游方看得清楚,她将他昨天送的那枚紫晶石也带在身边。 陈军偷偷笑了,游方却暗皱眉头。谢小仙参与的“专案”应该就是狂狐团伙大案,涉及盗掘古墓、非法文物交易、跨国走私、黑市洗钱、暴力凶杀等一系列犯罪行为。易三半年前落网,该交代的早就交代了,而狂狐已死,连新出现的李冬平都不留痕迹的被杀了,会有什么新进展呢? 该不会是查出与游方有关的线索吧?他难免有点担忧,转念又一想,这不太可能,应该是与狂狐的上线有关。他见识过李冬平的本事,也不清楚幕后插手此案的还有什么高人,不禁又开始为办案的谢小仙担忧起来,但愿别再出什么意外。 谢小仙如今大小是个领导,还是个年轻的女同志,不至于再傻乎乎的冲在第一线。――游方如是安慰自己,这一顿饭吃得也不是滋味。 吃完饭后游方回家,屠苏却没有回学校,借口要收拾东西也与游方一起回去了。她租的房间虽然月底才到期,但是东西早就收拾干净了,分明就是找借口与游方单独说话。来到一起合租的“家”,屠苏坐在游方的床帮上晃悠着小腿说话―― “游方哥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林音姐今天在厨房告诉我,小玉姐姐年前走的时候根本没退房,新买的东西连电脑都没带走,她打算把这间房给小玉留着,还有八个月租期呢!……她还告诉我不用还钥匙,我想回来随时可以,如果晚上不回宿舍,住小玉姐姐的房间就行。而且她最近不缺钱了,剩下的房间也不打算再出租。 这样太好了,我还可以回来做晚饭,与游方哥哥一起吃。听谢警官说,你还在准备学位论文答辩,我告诉她,你上个学期晚上几乎没回来睡过觉,一边值夜班打工一边复习功课。我们都觉得你真的很辛苦,也很了不起。要是连饭都吃不好,身体会受不了的。” 游方笑了,他“很辛苦”这句话可能是谢小仙说的,至于“很了不起”这句话只能出自屠苏之口,他拍着自己的胸脯笑道:“以前不认识你,没人给我做晚饭,我的身体也棒的很,这半年都快被你惯坏了!屠苏,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屠苏很认真的点头:“你说。” 游方:“你爸爸让你回学校住,就是想让你的学习和生活都方便。你如果每天再跑回来给我做饭,还经常不回宿舍,他会担心也会生气的,不仅生你的气还会恨我。我可不想给他留什么坏印象,你也应该做个听话的乖女儿,对不? 他叫你姨父看着你,就是不想你再溜出来调皮,你乖乖在学校住一段时间,好让他放心啊。这里离中大那么近,我还可以去吃食堂,你每天不也吃食堂吗?有什么事来找我当然没问题,但这一阵子尤其是晚上就不要总过来,你不回去住不好,太晚回去的话我又不放心,还得送你,是不是?” 屠苏不是不懂事,听游方这么说也觉得很有道理,她可不想游方哥哥给自己的父亲留下什么坏印象,于是点头道:“嗯,我听你的,你要是去学校食堂打饭,也可以叫我一起呀。在夜总会吃饭也不错,就是总去太浪费。” 然后皱了皱眉头看了门外一眼道:“林音姐姐今天还告诉我,你和谢警官都是好人,当初你租这里的房子,就是帮谢警官的忙,也是帮她的忙。……谢警官真了不起,这么年轻就当上分局长了,我听林姐姐说,在北京的时候你和谢警官就是好朋友。那时候我也在北京念高中呢,可惜还不认识游方哥哥……” 游方苦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林音还对你说了什么?” 屠苏一摊双手:“没有啦,做一顿饭的功夫,哪能说那么多话?”又不无担忧的问道:“但是林音姐和陈军迟早要结婚的,谢警官不会搬到这里住吧?我原先的房间还空着,林音姐又说她不打算往外租。” 游方摇头道:“不会的,人家大小是个副局长,单位会安排的。” 屠苏笑了:“说的也是,我不是不喜欢谢警官,但她是公安局长,住在这里肯定人来人往事情很多,游方哥哥学习和休息都不方便。” 唉,还是小丫头知道疼人啊!游方笑道:“我会好好复习,也会注意休息的。但最近我要出门一趟,你正好可以在学校好好呆着,这样我也放心了。” 屠苏诧异道:“游方哥哥要去哪里、多长时间?” 游方解释道:“我也不是总值夜班,偶尔也出差,顺便在各地倒腾点土特产。可能十天半个月吧,也说不定,要看具体的情况了,我回来之前会给你打电话的。你放心,我一向很会照顾自己的。” “这样啊,我知道游方哥哥本事大,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就是工作不要太辛苦了。”屠苏说着话突然又想起一件事,眨着眼睛问道:“你昨天送给谢警官的晶石好漂亮,听说这里还有许多,能不能让我也看看?” 游方从床下拿出旅行包,把屠苏叫到客厅,将那些矿物晶一枚枚取出来放在茶几上。“哦!好漂亮啊!太可爱了!”几乎每看见一枚晶石,她都拍着手发出一声赞叹的惊呼,看样子喜欢的不得了。 “喜欢吗?你认为哪个最漂亮,就拿去好了。”游方在一旁笑着说道。 “真的可以吗?”屠苏用好可爱好可爱的眼神看着他。 游方莫名有一种冲动,真想把她一把抱过来,搂在怀里好好亲一番,这冲动让他感到有点惭愧,只能柔声道:“当然可以了,能送谢警官,为什么不能送你呢?而且要送最最漂亮、最最可爱的,你自己挑吧。” 屠苏没有客气,也没有矫情的说要付钱,甚至没有太多的思考与犹豫,伸手就拿起一枚晶石道:“就是它了,我最最喜欢的,谢谢游方哥哥!” 游方暗自惊叹一声,这丫头拿的可真准!屠苏手里棒的,就是那枚在风水阵法中用处最广、也可以凝聚神识几乎能辅助施展任何秘术的燕尾双晶明净石。 一堆矿物晶中最“有用”的一枚被挑走了,游方不仅不失望反而感到很高兴,因为这枚晶石明净的物性,与屠苏纯真的气质简直是天然的绝配,就似大自然准备好要送给她的礼物。没有生命的晶石捧在屠苏手中,似乎突然有了灵性,而捧着晶石的屠苏,周身的气息也变得明净而生动。 这不是纯粹的感觉,虽然换一个普通人看见此时的屠苏可能也有这种感觉,但它同时也是神识中真切的体验! 人是万物之灵,往往也是环境中最具灵性、最生动的风景,游方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但在秘法修炼中,想堪破如此天然相谐的境界并不容易,因为他自己也是“人”,受修为与见知所限。今天不经意间看见手捧燕尾双晶明净石的屠苏,灵光一闪似顿悟一般,他愣住了。 一百一十一章、化境 一百一十一章、化境 屠苏走后,游方坐在客厅中恍惚出神,犹在元神中捕捉那稍纵即逝的一闪灵光,竟与他这段时间以来习练的“炼境”秘法有关。 掌握神识之后,师父教他修习“炼境”心法,以期达到“神识凝炼,移转灵枢”的境界,才能称为真正的高手。但勘破此境界太难了,首先要功力足够深厚,其次要将玄理悟透,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要有切身的印证――这一点,仅仅依靠在家中行功习练是不够的。 很多人修炼风水秘法一辈子都迈不过这道门槛,成为不了真正的一流高手,同样的师父传授,有人练了几十年,却赶不上别人仅仅练了几年,原因无非如此。所以刘黎要游方去搜集三两阴界土,借此机会行走天下山川,也是在寻找突破机缘。 如何描述这“神识凝炼,移转灵枢”的境界?师父说的既抽象又形象,普通人看风景,能否将风景带走?那么在秘法修炼中,能否袖携风水、立地成局?游方当然能领悟,他打造了一幅奇异的立轴山水藏于袖中,打算行走各地收摄灵枢,曾在家乡一带行游,已经很有心得。 游方自幼习练内家功夫,又有江湖八大门特别是风门、册门的家传,修炼风水秘法的功底自然是极好的,悟性也没话说,师父只担心他太过聪明溜滑了,可是切身印证的机缘谁也没办法,需要自己去寻找。游方也明白,不可能总呆在“家”里练功。 这一次回广州,正如刘黎所说,他是真的想再见屠苏一面,把周围的人和事都安排妥当,就出发去各地云游,有感悟需要静静消化时再回来,然后再出发。他本打算先待个把月再说,本不必着急,不料刚刚回来一天,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三顿酒、一夜情! 他对屠苏说最近要出门一趟当然是实话,所谓要倒腾的土特产就是阴界土,之所以这么着急就要走,与此时此地的心境有关,他感觉在广州已经呆不下去了,必须换个环境。 在北京遇到谢小仙被铐进局子,他并无怨言,但到了广州却撞进了林音家租了狂狐的房子,然后谢小仙又来了,做了本辖区的分局长还参与狂狐的案子,无论是有心无意分明时刻在关注他。一到广州偶遇齐箬雪,在鸿彬工业园又重逢,萍水之交,昨夜竟然与她上了床。 为什么来来回回总被这无形的圈绕住,是挣脱不了还是不想挣脱呢?游方感觉自己不是在江湖中自在行游,而是掉进了一个鱼缸,所以他想摆脱这种心境,否则永远无法勘破“神识凝炼,移转灵枢”的境界。 反正屠苏也回学校住了,他本打算在屠苏离开后立即收拾行李,然而等屠苏出了门,他却在恍惚出神,隐隐约约在元神中想捕捉一丝感应,好似对“袖携风水、立地成局”那么一丝朦胧的顿悟,因为看见了屠苏手捧燕尾双晶明净石的一幕。 屠苏只是个普通人,却展示了人的灵性与晶石的物性天然相印,她就是一道风景,捧着晶石的她就是天成的风水局,屠苏带着自己的风景在行走。 那么游方呢?在秘法修行中“神识凝炼”功力已足,究竟如何才是“移转灵枢”呢?他突然站了起来,关上门窗拉好窗帘,连手机也关了,不想受任何打扰,收摄心神于房间里定坐,试图在空灵忘我之境中抓住那一丝闪现的灵光,以求真正的证悟。 说来也巧,他刚刚关了手机不久,就有人给他打电话了。 …… 游成元看着窗外火车停靠的广州站,手机里却传来无法接通的提示音,微微皱眉自言自语道:“成成的电话怎么总打不通,难道五舅公交待他的事还没搞定?……算了,先办正经事,等回去的时候再联系他试试。”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她接起来说道:“木铎啊,你又给我打电话了,不是告诉你没要紧事不用联系,等我回去再说!……那个山沟里没有手机信号,打个电话都要爬好远的山路,不小心摔着了怎么办?别总是傻笑!……我早就说过给野外工作队都配上卫星电话,你总是说经费紧张,下次我掏钱买自己付费,省得你那台总借给别的工作队。 什么?找着阴界土了!和成成描述的特征一样,但是样本无法采集?……我知道了,刚才没联系上他,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广州,明天买完东西再联系。成成可能还在办事吧,等电话打通了,再叫他过去找我们也行。 你小心点,我看当地的山民很刁,附近的村子里赃物不少,我们在那边抢救发掘,他们明偷暗抢文物都有可能,凡事交给警察,你自己可千万别在那里逞强。……探铲?噢,我这里是有一套,怕你背着太沉,结果走的时候忘了,我再带回去就是了。” 打完电话,游成元站起身从行李架上拿下两个包,一个大旅行包轻飘飘空荡荡提在手中,另一个长筒状的包,装的似乎是高尔夫球杆、折叠式鱼竿一类的东西,看上去挺沉斜挎在肩头,信步走下了火车。 在站台上站定脚步,左右望了几眼,身后不远处有一位戴着黄不溜红太阳帽的中年大汉走了过来,很热情的招呼道:“小姐,出站吗?我是工作人员,帮你拿行李。” 假如屠苏在这里,一定能认出此人就是曾借着帮拿行李,强行要她钱的那位大叔。游成元没回头,淡淡道:“谢谢,我自己拿,挺沉的,别闪着你。” “客气什么,姑娘家哪能背这么沉的包,还是让我来吧!”说完话大汉也不管游成元愿不愿意,主动伸手抓住她肩上那个包,就往自己肩上扛。 游成元眉头一皱却没吱声,抬起胳膊手拎着背带随包走。那大汉将包扛到肩上,然后就听见噗通一声,他身子一软,双膝、双肘着地栽倒在站台上,腰闪了、脚扭了、膝盖磕破了,手也在地上撑破了。 怎么回事?游成元肩上那个包从背带下坠的形状来看似乎有点分量,但是一个女人背着似乎并不费力,看上去沉也沉不到哪里去,但其实要比大汉想象的沉得多。里面装的是传统洛阳铲改进成的探铲,铲头口径很小,是用来探测地底较深处泥芯的。 除了铲头之外还有铲杆,铲杆都是外径三公分的无缝钢管,每一节有七十公分长,两端有螺纹可以一节节首尾相接成一支长杆,拆卸之后携带起来十分方便。包中这套探铲一共有十二节铲杆,分量加起来有八十多斤,整个相当于关二爷的冷艳锯啊! 一条大汉卯足劲照说也能扛动这么重的东西,但他把包抢过去的时候,游成元一只手提着卸了大部分的重量,等到他将包扛上肩,游成元暗中一松劲,八十多斤的分量陡然都压在肩上,那大汉非趴下不可!游成元还算手下留情,手没有完全松,兜了一下没放的太狠,否则那汉子别想自己再爬起来。 大汉趴下了,包还在游成元手中,她又很轻松的背回自己肩上,就似什么都没发生,不动声色的迈步前行。那大汉单膝跪地勉强撑起身子,一脸痛苦的在后面喊道:“小姐,我受伤了,你不能走,陪医药费!――我们民工就这么好欺负吗?” 游成元回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谁欺负你了?早告诉你很沉别闪着,你还非得抢!还能爬的动吗?那就跟我爬去站前派出所,交待清楚你是怎么在站台上打劫的!” 就这回头一眼,将那大汉吓了一个哆嗦,好半天没敢说话,这姑娘从后面看着很正点,可是冷不丁回头瞪你一眼,也忒惊人了!他趴在站台上,引得不少旅客好奇的观望,而游成元已经不紧不慢的走远了。附近几位戴着同样太阳帽的大汉赶来,问了几句,却没有追过去。 游成元走出火车站,看着站前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微微撇了撇嘴角,心中暗道:“这地方可够乱的,成成跑到这里混,确实挺锻炼人。”她往远处望了一圈,朝着流花宾馆方向去了,与弟弟游成方一样,到了广州也选择在此处打尖。 …… 游方在家中定坐,却怎么也进入不了那空灵忘我的心境,他这一天来经历的事情太多,身心受到的各种冲击与扰动都极大,别的不说,仅仅是昨夜与齐箬雪那近乎疯狂的缠绵,身体与精神都不可能完全的平复。 让他定坐行功恢复神气当然可以,但要进入那玄之又玄的空灵忘我之境却很难,半个时辰之后游方睁开了眼睛,自己也明白是怎么回事,方才朦胧领悟到一些东西,却还不能印证透彻。 师父刘黎传炼境心法时曾提及:“若空中不得灵,则于定中求空;若定中不得空,则于静中求定;若静中不得定,则于动中求静;若动中不得静,则于灵中求动。是为风水轮转、生生不息,见境总有可证,化而相携。” 口诀的最后有点深奥,游方此刻却忽有所感,就按师父说的做吧。他不再于密室中枯坐,而是从衣柜里取出从郴州买来的五色丝线,坐在桌边开始完成一件昨天计划好的事情――给那枚蜻蜓眼琉璃珠编织配饰的璎珞,做为秦渔的剑穗。 五色丝线在指间穿梭,编制成精美的纹路与流苏,游方的手很稳、很灵巧,四寸长的璎珞共计九百九十九个结,动作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给秦渔配上装饰琉璃珠的剑穗,游方轻轻抚摸着剑身,就似抚摩着她的肌肤,然后还剑归鞘携于腰间,看神情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他自言自语道:“看这璎珞,我的功力已有,当以秘法印证感悟,我能做到吗?……无论如何应该出门一试,却不必走太远,天下何处无山川,机缘总在际遇中求。” 他站起身来,又将画卷藏于袖中走出房间,那些琳琅晶莹的矿物晶还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游方微微点了点头,伸手拿起了其中一枚燕尾双晶香花石。 这枚晶石与他送给屠苏的那枚燕尾双晶明净石外形与结晶形状是一样的,物性非常相似但有微妙的区别,另有其特点。它不是完全透明的,内部有芙蓉花瓣一样非常漂亮的纹路,呈波浪状分布毫不杂乱,以之为灵引凝炼神识,既可以汇聚环境中的各种地气缠绕,同时也能洗滤周围杂乱的物性干扰。 至于它能汇聚缠绕什么、洗滤澄清什么?晶石本身没有生命,在于施法之人如何运用,只要掌握了灵觉,布下特定的风水阵法时都可以借助它。另一方面,这枚晶石的材质物性偏冷,以神识激发却能感受到其中的暖意,来自芙蓉花瓣状的波浪纹路,含蓄、内敛、却有着绽放的激情。 如果不是用在风水法阵中,就将它放在环境中,又会与什么样的人产生什么样的共鸣呢?这枚晶石本身还缺乏游方想要的某种灵性,须移转灵枢化入欲炼之境。 游方带着画卷、秦渔与这枚燕尾双晶香花石出门了,一走就是两天两夜。 他先去了流花湖公园,在湖边一株垂柳树下展开画卷,静静的站了一个下午。这是他刚到广州时养剑的地方,就是在这里休复了秦渔受损的灵性,也是在这里“非礼”了齐箬雪。接近黄昏时他离开了流花湖,打了一辆车去了白云山。 白云山是个好地方,九州龙脉南支入珠江平原滋养生机之处,从风水角度看,没有这小小的山脉余势,没有山下流过的珠江,就没有人烟自然汇聚成形的广州城。游方在广州这么久,除了那次陪牛老吃早饭,竟然从未在白云山中练功,回想起种种缘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是白云山太远,也不是游方不识风水,可他偏偏没来! 在麓湖北岸的山脚下车,展开画卷、手托晶石,游方以跨步行桩之法沿路上山,走的就是齐箬雪去年坐车接他的那条路。道路有几个分叉通往不同的地方,游方走的这条路,尽头就是曾见到牛然淼的那座山庄别墅。 游方当然没有进去,在山庄外走入了林间野道,沿起伏的地脉向高处继续前行,身形消失在白云山深处。一夜过去朝霞升起、日照麓湖艳阳随波、日影移转又是黄昏、天地灵枢运转夜气重生,一天两夜,他始终没有走出白云山。 …… 又是周一,公寓中已经收拾整洁,可是心情却不知怎样去收拾,齐箬雪又来到亨铭大厦上班。助理吴琳琳比她先到,正坐在外间的桌边看着一样东西,表情呈幸福遐想花痴状。那是挂在办公桌前、以玫瑰色的丝带编制成的凝望双蝠结,既精雅又漂亮。 看见齐箬雪进来,吴琳琳赶紧起身打招呼:“齐董早!……咦,齐董,你今天气色不一样啊?” 齐箬雪下意识的伸手摸了自己的脸颊一下:“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干嘛这样看着我?” 吴琳琳睁大眼睛,就似发现了新大陆,很兴奋的说道:“你的气色就像出水芙蓉,好滋润啊!周末去哪里美容了,什么新技术,能不能介绍我也去试试?” 齐箬雪莫名心中一阵乱跳,显得有些慌,却板着脸掩饰道:“琳琳,好好做你的事,别成天不务正业!” 吴琳琳很委屈的坐下了,拍马屁却拍到了马蹄上,简直怀疑齐董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刚才那番话是个姑娘家都爱听,吴琳琳还巴不得有人天天对她这么说呢!而且她也不是刻意奉承,说的完全是实话。 齐箬雪白皙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绯晕,就像打了很浅、很自然的腮红,整个人的气质冷艳高贵中仿佛添了几分羞涩娇艳,就似被雨露滋润的花朵,看上去异常有魅力。 说实话夸赞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齐董平时神情虽然冷谈,但言谈举止很有涵养,听见这种话只会很有礼貌的说谢谢,怎么会板起脸来训人呢?吴琳琳实在有些想不通。 齐箬雪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手扶着门框回头欲言又止道:“琳琳,你桌子前面挂的那个结……” 吴琳琳赶紧答道:“是凝望双蝙结,彼此凝望、相互祝福的寓意。梅兰德先生亲手编的,送给安琪妮一个,这一个本来是要送给你的,走的时候没见着你,就送给我了。”说到这里语气一顿,“齐董也喜欢吗?要不,您拿去好了!” 她在心中暗道,齐董不会是因为这件小事和自己生气吧,难道她和梅兰德关系不一般?假如顶头上司想要,她也不敢不给,但是说实话,她心里还真舍不得。 齐箬雪看着那个凝望双蝙结,心里各种滋味都有啊,有些走神的说道:“送你的东西,你就留着,但不要挂在这里,上班的时候总望着它发呆,影响工作。” 话刚说到这里,吴琳琳桌上的电话响了,她接听之后道:“齐董,有人送了一件东西给你,在公司前台,一定要你亲自签收,让他拿进来吗?” 一百一十二章、礼物 一百一十二章、礼物 也许是女人的直觉,齐箬雪觉得东西可能就是“他”送来的,不知道为何突然心又跳的好乱,赶紧道:“我去前台签收,你忙自己的事情吧!”然后在吴琳琳诧异的目光中,转身匆匆去了。 来者当然不是梅兰德,而是快递公司的送货员,齐箬雪暗自松了一口气,却又莫名感到一丝失望。但是看见快递邮单上的字迹,她又觉得呼吸不太均匀,微微有点喘息,收了小包裹赶忙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才定下心神,就似偷了什么东西害怕被人发现一般。 她的直觉一点没错,这就是梅兰德送来的礼物,装在一个小纸盒中,外面还用五色丝线打了一个燕尾双飞结,只有手心那么大,异常的精巧别致。 要想将纸盒打开,就得将这个结解开或剪断,齐箬雪迫不及待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却又舍不得弄坏这个结,用文具刀小心的裁开纸盒的边缘,将这个结连着系住纸盒的丝线摘了下来,挂在了面前的台灯上。 纸盒里有一块很漂亮的矿物晶,装在透明的有机玻璃保护罩中,下面还压着一个白色的信封。将矿物晶取出放在桌上,她拿起了信封,就是她装支票留给梅兰德的那一个。这么做是他的老习惯了,记得去年在流花湖公园被他“非礼”,自己也留下了一个装钱的信封,第二天他写来一封亲笔信,就装在那个信封里。 难道这里面又是一封“道歉”的信?齐箬雪随即发现它还真是一封信,而且就写在信封的另一面,分为上下两段,第一段字迹较大,竟然是用女人的眉笔写的―― “这笔钱,我已经不想赚,如果不好处理,就帮我把它捐了吧。很抱歉,最后还要麻烦你这么一件事!――梅兰德。” 下面一段是用铅笔写的,字迹很小很整齐――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斯为憾事! 这枚燕尾双晶香花石,能汇聚含情生发朝气环绕,洗滤衰颓杂扰,且与箬雪之质相合共鸣,有驻颜之神效。箬雪身心气质如一,此石之效长随。 行走时随身相携,常至身心俱感轻灵之地,其效更佳。安坐时可置于身后三尺之处,其高与心相齐,入睡时置于床头即可,心舒为宜不必强拘。 这次没有骗你,我真的是风水大师。” 假如这封信的内容是真的,那么这样一件礼物,简直可以点中世上所有女子的死穴。游方说的也不是假的,这枚晶石真的有效,尤其对齐箬雪的效果特别明显。它当然不可能是神话传说中的九转紫金丹,但至少不比在任何一家美容院常年做保养的效果差,至于有效到什么程度,连游方自己也说不清。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常年在某些地方生活的人,出落的总是比较水灵,神采自然而然保养的非常好,这与空气、水质、气候、饮食等诸多环境因素有关,游方当然不可能用一枚晶石完全复制这种环境,但运用的是类似的原理。 更特别之处,此晶石经过游方的神识凝炼,增添了一种灵性,恰好与齐箬雪的神气相合,在环境中有一种天然的共鸣,对她的效用特别明显。但假如齐箬雪今后心性大变,不再是此时的她,这枚晶石本身依然有效,但会失去对齐箬雪独特的神效。所以游方才会说:“箬雪身心气质如一,此石之效长随。” …… 游方怎会弄出这么一枚晶石来?情况非常偶然!是勘破“移转灵枢”境界的福至心灵,他当时没有用那幅画卷去收摄山川地气,而是用这枚晶石凝炼了独特的效用,这枚小小的晶石就是送给齐箬雪的如画山水,看不见,所赋予的灵性却存在。 如果刘黎看见这枚晶石,就能意识到徒弟已经勘破“神识凝炼,移转灵枢”的境界,同时也会叹息一声:“这小子泡妞,真舍得下血本啊!同样的功夫与机缘,完全可以炼制成对风水秘法大有神效的器物,怎么搞出一件对自己几乎无用的东西来?” 但是话又说回来,不如此,恐怕也不会有所证悟,独特的机缘很难得。此时的游方已然神气耗尽,一丝神识皆无法运用,从风水秘法的角度,几乎和普通人差不多。 他以燕尾双晶香花石为灵引,行走坐立中发动炼境心法,两天两夜未曾停歇,神气耗尽之时,堪堪化境成功,差一点就前功尽弃。白云山中回首,豁然开朗,他醒悟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迈过“炼境”的门槛,暗道一声侥幸。 行游炼境如轻歌慢舞,但是两天两夜轻歌不走一个音、慢舞不踏错一步,确实侥幸!看着手中这枚晶石,假如让他刻意炼制同样的一枚,也很难再成功。虽然已经掌握炼境入化之道,就像学会了作画,却很难再重复一幅灵感泉涌时创作的作品。 …… 齐箬雪看着这封“信”惘然出神。第一段文字是用眉笔写的,她卧室床头柜中就有同样颜色的眉笔,看来梅兰德当时就写了,本想将信封留下,却改变念头又带走了,随着这份特殊的礼物一起送回来。 她那天早上看似冷静,其实心里就像有两只小兔子在乱跳,现在回想起来,将支票放在床头柜上的举动,配合当时的情景,实在有点不对劲,人家会怎么想?她不禁在心中想象后来的场景:梅兰德下了床,打开信封看见了支票,眉头紧锁从抽屉里找出一支眉笔,伏在桌边写信。他当时还是赤身**,健硕的身躯就似完美的雕塑…… 想到这里她的脸突然红透了,身体内竟有些发热发紧,咳嗽一声才回过神来,打开信封看见了那张被退还的支票,一时不知所措。 想了半天,她打开抽屉又取出了一封信,同样工整的宋代工艺书体写成,最后一句是“齐小姐妙龄貌美、身份娇贵,勿再行昨夜轻身涉险之举。”这是他半年前写给她的,齐箬雪还一直留着,她又将两封信反复看了很多遍,这才连那张支票一起小心的收好。 桌上放着那枚精美的晶石,齐箬雪有些不敢相信梅兰德的话,但在潜意识中,宁愿选择相信。回头看一眼,身后沿墙摆着一排玻璃门栗色实木文件柜,离她的后背正好一米左右,柜中有很多格,里面放着不少文件夹还有各种陈设工艺品。 齐箬雪站起身来,将正对自己身后的那一格文件柜清空了,将那枚燕尾双晶香花石单独放了进去,位置恰好在她坐下时与心相齐。――游方那封信,按江湖门道讲,是典型的“尖”、“里”并用。 …… 游方在暗中远看着齐箬雪出来,亲自签收了那个小包裹,他才离开了亨铭大厦。此时的他不仅仅是神气耗尽,而且施展秘法过度几乎超出极限,再也无法动用一丝神识,若是一柄剑的话,就相当于空有灵性却无从发挥,自从习练秘法以来,还是第一次有这种遭遇。 秦渔灵性受损,游方以心神养剑休复,而他自己这种状况,单纯依靠行功内养恢复起来太慢了,原先的功力还有损失的可能,需要借助外界地气灵枢滋养。看来还是要去各地走走,阅历天下山川,感应地气运转,勘察地理脉络,汇聚天地灵气相助修炼形神,不仅能更快、更好的恢复,还能使功力渐深。 境界有了,就要看功力与经验了,也罢,回家收拾行李吧! 上街买了点东西回到家中,简单收拾好行装,除了一个双肩背包,重要的东西都随身携带――秦渔在腰间、画卷在袖中。 那么多晶石当然不能都带着,游方挑选了十八枚,剩下的仍然放在床下。他嫌原先的包装太占地方,都拆开了用面纱裹好,其中九枚放进旅行包。包中除了换洗衣服之外,还有那张在潘家园专门给秦渔弄的工艺品收藏鉴定证书,免得带着管制刀具碰到意外的麻烦。 至于另外九枚晶石,游方藏在身上,反正冬天外套比较厚、兜也比较多,而且游方还在外套上做了点小文章,自己掏缝了几个小兜,试了试,每一枚晶石都可以很方便的取用。这些细节上的小习惯在平时可能显得多余且麻烦,但游方行事一向准备的如此“周到”。 此时的他还不清楚,这件外套将来会救他一条小命。 虽然暂时无法运用神识,但游方并没有太多的担忧,身心其他方面没受影响,他仍然是一位内家功夫高手,且拥有“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敏锐直觉,更重要的是,他本就是小游子,何惧走江湖? 出门时才想起两天两夜没开手机了,不知道会有什么事,也该给陈军打声招呼,刚一开机就收到一条短信,竟然是姐姐游成元发来的:“我在广州,你姐夫找到阴界土了,有空赶紧联系我!” 游方吃了一惊,赶紧拨通了电话:“姐,你到广州啦?不好意思,我前两天出门办事没开机,你在哪里,我马上就去找你!……什么,你已经退房要走,打算坐火车去郴州?……太巧了,我去火车站找你,一起走。……你直接去火车站买两张票就行,我很快就到,没什么好收拾的。” 过年时刚刚在白马驿见面没多久,姐弟俩又在广州火车站会合了,一见面游方就笑道:“姐,你不是考古队员吗,啥时候成搬运工了,这两个包有一百好几十斤吧?” 游成元:“少耍贫嘴,找你两天都不开机,现在才来!帮我提着。”说着话将手中那个鼓囊囊的大包递给了游方。 游方单手掂了掂,至少有六十多斤啊,问道:“你到广州来干什么了,什么东西这么沉?” 游成元:“工作队的探测仪坏了,到广州买个配件。” 游方很好奇的将包链打开一小缝,惊讶道:“什么考古仪器啊,用这种配件?全是好吃的,还有各种调料!难道要开野餐会?” 游成元解释道:“噢,顺便给你姐夫买点吃的改善伙食,野外发掘工作太辛苦,经常吃不好也休息不好。” 游方又问:“你背的是配件吧,挺沉啊?” 游成元:“这是一套洛阳铲,配件在吃的底下,只有电池那么大。” 游方看了看手中那个硕大的旅行包,有点哭笑不得:“姐,你至于吗?究竟在什么地方搞发掘,连吃的都买不到,需要从广州带这么多?郴州我去过呀,不是南极洲。” 游成元:“可不是在郴州市区,远着呢!山里面工作条件苦,很多东西买不到,也不方便,上了车再跟你细说吧,路上要走两天呢。” 以现代的交通工具,从北京到纽约也用不着两天,但是从广州到湖南某地,却不止两天。池木铎所在的考古发掘现场,位于湖南与江西交界的罗霄山脉深处。在火车上,游成元取出地图册指给游方看,游方暗自有些意外。 因为在那个地点十几公里外,就是向家所在的松鹤谷,刘黎曾特意告诉他详细的地点。但深山中的十几公里直线距离,其实是很远的,且向家也没人认识他,所以游方并没有太多的担心,凡事小心一点就是了。 听说松鹤谷附近山川灵气极佳,倒是个修炼形神的好地方,正适合此时的游方。 到郴州天色已晚,找了家旅店休息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乘坐长途客车往东行,经过资兴、兴宁、彭市等地,山路越来越多,道路两旁的山势也越来越险峻,但在游方看来,真是青山秀水好去处,这一路竟似穿行在地气灵枢运转之中。 动静之间涵养形神,神识也在渐渐的恢复,虽很缓慢,但游方感觉比以前更加精微清晰,如果完全恢复的话,功力显然能更上一层楼。 在某个县城吃了一顿午饭,又换乘一辆很脏很破的长途客车,最后在湘赣边境的某个小镇下车,天已经完全黑了,向镇外远望,就是连绵的崇山峻岭。越往山里走,当地人说话的方言口音就越重,好在游家姐弟对各地方言发音都有所了解,还不至于如听外语。 在镇上唯一的一家招待所歇了一夜,游方夜间溜到镇外山中展画卷定坐。第二天早上再出发就没有大客车坐了,有当地人经营各个集镇间专门载客的敞篷车,在颠簸的山区乡村公路上,几十里路走了一上午。 中午在一个村子找到一家小饭馆吃饭,游方才明白姐姐为什么要带那么多吃的?这里的有些菜倒是很新鲜,绿色纯天然,但是做的很粗糙,很多东西都没有,碗筷也不算很卫生,而且在野外跑出来吃一顿饭很麻烦。 吃饭时多嘴问了几句,才知道考古工作队的越野车坏了,底盘不小心蹭着了石头,就算有车游成元也不打算让人接,最后那一段路非常不好走。 下午再进山,连农用敞篷车都没得坐了。别看游成元身强力壮,但也不想自己背着东西爬山路,能省事还是尽量省事。吃完饭在村子里找到一辆拉砖头的手扶拖拉机,商量好价钱坐着拖拉机又出发了,途中还加了一次水,黄昏时来到一个村庄。 迎面群峰巍峨,来路山势起伏,这一路要是换个娇生惯养的少爷,可能都要被颠散架了,但是游方的精神却越来越好。开拖拉机的山民都不累,他有什么好累的?况且在山川行游中随境滋养,对神气恢复大有好处。 姐弟俩在村外下了拖拉机,背上东西步行穿过村庄,再往前走,就只有山间小道了。落日的余晖下,村庄里静悄悄,没有多少人在外面走动,就连炊烟都稀稀落落,偶尔跑过几个玩闹的孩童,都用很古怪的眼光看着他们不说话。 这个深山里的村庄给游方的感觉却并不贫困落后,村里的房子虽然修建的比较粗糙,但大多很新,这一片山区里很少见的二层小楼就有几十栋,传统农村上门板式的大开门,却配着铝合金窗户。 百十来户人家的村子,有两家饭馆、三家商店、甚至还有一栋小楼的院门上挂着招待所的招牌,旁边就是村委会。这里明显比沿路经过的村庄更富裕,似乎也更加繁华。但是深山里的村子,又不是旅游风景区,开什么招待所呀? 最让游方吃惊的可不是这些,他一进村没走多远就站住了,指着旁边一户人家院子的墙根小声惊呼道:“姐,我没看错吧?汉代墓砖,还是带花纹的,用来砌墙基!” 这户人家的院墙用普通红砖砌成,很高很整齐,墙头上抹着水泥插着密密麻麻的碎玻璃片,但是露出地面的墙根部分是青灰色的菱状条纹砖,显得很厚实古朴。 游成元叹了口气:“当然没看错,你姐夫一进村也注意到了,没敢像你这么肯定,跑过去蹲在人家墙根下研究半天,差点没气吐血!” 一百一十三章、桑田宝地 一百一十三章、桑田宝地 游方张大嘴道:“这是谁家呀?” 游成元:“村主任家!你也别只盯着这面墙,这村子里的山水深着呢。” 前走几步又路过一户人家,院子里散养着几只鸡,游方停下脚步再度惊讶道:“姐,你看那装鸡食的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是缺了底座的陶豆,还是彩陶!” 所谓豆,是古代一种装食物的器皿,形状像带座的盘,而游方看见的这件彩陶,无论从纹饰还是从器形来看,至少也是两千多年前的东西,底座有缺损而上部容器的形状保存的基本完整。这件东西在古玩市场中价格不是很高,在北京潘家园内行出价也只能卖个几百块,文物贩子从这里跋山涉水千里迢迢运去不是很划算,这户人家倒是很会“废物利用”,装饲料喂鸡。 游成元已经见怪不怪了,微微摇头道:“村子里这种东西多的是,都是盗墓时损毁的殉葬品,文物贩子不收。……唉,其实文物价值与文化研究价值都相当高,可惜已经无法见到原貌了,连墓葬都破坏了。” 这个村子叫费居村,来的路上游方已经听说,这附近的深山谷地中有一大片古代墓葬群,从春秋战国一直延续到两汉时代,规格都很高,应该是古代某个世系贵族的祖坟地,南楚一带当时的史料保存下来的不多,史志考证的线索很少。 为什么会在深山中修建规格如此高的墓葬,而且年代先后绵延上千年,没有太多的资料可以查证。修建墓葬的材料从哪里来?木材和石料可以就近采取,其它的材料则需要从山外运进来。 从游方今天走的路就能看出来,两千年前陆路交通一定异常艰难,但古时和现代毕竟有不同。游方不仅看了地图,也观察了这一带的地势,在古时可以走水路船运,从长沙、衡阳方向沿耒水逆流而上,在山外下船,再翻过两道山口走大约十几公里的山路,可以到达这个地方,那应该是古时最便捷的交通方式。 如今时代不同了,假如游成元与游方也从衡阳方向这么过来,按古代的方式恐怕至少也有大半个月,如果是运送货物建材的话时间就更长了,可见当初千年绵延的人工浩大。只能推测这里可能是某贵族世家的封地,或者是其发迹的祖源地,这才能解释的通。 这一切应该是古楚文化所缺失的重要一环,甚至也涉及到先秦时中国具体的行政疆域范围。近几年流散到古玩市场的很多文物渐渐引起了考古部门的注意,这才有专业人员到这一带进行考察,可惜已发现的墓葬被盗掘损毁严重,很多有历史文献价值的文物不是被偷走了就是已在盗掘过程中损毁了。 很简单的道理,先秦两汉考古中最有文献价值带铭文的青铜器,也是盗墓分子的最爱,至于其它的更有史料价值的壁画、彩绘、竹简、帛书,只要墓室一打开,很快就会损毁,很难保存下来。而盗墓贼也不可能像考古工作者那样,以抢救为目的进行发掘,随时记录与保护,只是把所有能带走的值钱东西尽量带走。 此处山高皇帝远,而且交通不便,古墓葬群的发现以及文物盗掘都在地下进行,直到去年才引起关注,于是有了池木铎带队的这个考古小组前来。池木铎一到有两大惊叹,其一是此地的深山墓葬群规模如此之大、年代如此之久远、价值如此之高!其二是此地盗墓风气之猖獗令人目瞪口呆。 由于交通的原因,费居村是通往那一片深山谷地的必经之路,盗掘“工作”被这个村庄完全垄断了,不许外人插手。这个村子里的青壮年这几年很少打工,也不老实种地或是搞土特产发展山区特色经济等,连进山的路都故意没修。据游成元观察猜测,此村男女老幼沾边带角几乎全是地下工作者。 池木铎是河南省文物考古所的副所长,怎么会带队到湘赣边境来?当然是抽调的,这种事在考古及文物保护界很常见,他曾经在郴州参与过战国楚墓的发掘,整理过考古实物并发表了专业文献,也算是对这一带最熟悉的文物专家之一了。 考古工作队有省文物部门的批文,还有地方县乡两级政府的介绍信,当地村委会表面上也不好阻止他们的工作。来到这里之后池木铎才感觉到,此地的文物保护根本不受重视,县乡两级政府的支持不过就是给工作队开了一纸介绍信而已。而乡民们暗地里就像盯贼似的盯着这些文物保护专家,游成元当然能感觉得到。 池木铎他们可不是来挖墓的,而是来考察这一带的墓葬分布以及其文物、文化价值,确定其年代、规模、范围以及具体的历史遗存信息,对已经被盗掘破坏的古墓进行抢救行(性)发掘,尽量整理与保存剩余的文物,记录其有价值的发现,并要求地方政府部门对此地依法采取保护措施。 看见村民院中喂鸡的彩陶豆,游成元回首一指村主任家的院墙道:“那个院子是三年前修的,当时他们家自己也没有意识到那堵墙的玄机,后来文物贩子来的多了,村里人也明白过来,假如有谁进村没在村长家墙根下蹲一会,他们都不爱搭理,认为不够档次。” 游方是哭笑不得,没想到这一堵墙,阴差阳错竟然成了考验文物贩子的眼力墙。这个只有一百多户人家的小村子地处深山交通闭塞,居然有三家小卖铺、两家小饭馆、还有一个农家院挂着招待所的牌子,看来这几年有全国各地的文物贩子蜂拥而至,每年营业额不小啊。 游成元接着介绍,据池木铎现场勘察,山中所有的盗掘痕迹,全部是当地村民自己下手干的,一律野蛮开挖甚至直接用**揭顶,破坏的非常彻底。一般的盗墓贼都不会这么干,很多时候他们都是很有技术含量的盗掘,只取里面的东西,对墓室结构以及剩余器物的破坏还不至于那么严重。 当地村民不让任何外人插手,一方面是为了保密,另一方面也是担忧好东西被别人偷走了,就连来村里收购东西的文物贩子都不许进入那片山谷,只能在村里挑选村民拿出来的东西。 游方闻言却有另外的推测,此村庄发现古墓群并大规模盗掘时间绝对很短,也就是近几年的事情,在此之前,这里的地下墓葬一直沉睡无人发现,与洛阳北邙山一带自古以来的“盗墓天堂”情况完全不同。因为池木铎在已经破坏的墓葬外侧土层中,几乎都发现了阴界土。 阴界土这种东西,不仅要有青膏泥层,而且要封存浓郁的阴气隔绝千年以上才会成形。理论上挖出来之后仍然凝聚阴气不散,那一层黑色的膜状物不会消失,但也不是绝对的,暴露在空气中,三、五年之后也会消散。 也就是说,两千多年以来这里的地下埋藏保存的很好,连盗墓贼的踪迹都极少,因此今天才能见到这么大的规模与分布范围,近几年却突然遭到了一场浩劫。 说话间走过了那家“招待所”,院墙外另一侧停着一辆满是泥泞的越野车,四个车胎都被扎漏了瘪在那里。游成元一眼看见就神色陡变,喝了一声:“不好,到底出事了!难怪这村子里的青壮年都不在,快,跟我去发掘现场!” 刚才还是不紧不慢的边谈话边走,现在突然拔脚疾行,游成元背着八十多斤重的洛阳铲,出了村子在山间小道上健步如飞。游方拎着大包紧紧跟随道:“我一进村看见炊烟也觉得奇怪,太阳快落山了,却没有几家生火做饭!……姐,究竟会出什么事啊?” 游成元:“我早就怀疑工作队里有内鬼,我们清理出来什么东西,村子里面全都一清二楚,前一阵子就是拣一拣盗墓剩下的零碎,还能相安无事,一旦发掘出来什么值钱的古董,很可能就会出事!我提醒过你姐夫,这里的村民刁的很,简直是无法无天。 上个礼拜我们在这里抢救发掘,就有村民敢在山谷另一头放炮炸墓,把你姐夫气坏了,报了好几回警,乡派出所也派民警来了,但是赶到地方根本没抓着人。村民嫌你姐夫断了他们的财路,暗中对考古工作队怀恨在心,借机闹事很有可能。 成成,待会到了地方,如果打起来,我就护着你姐夫,你不要太显眼,混在人群中下暗手,挤在人堆里专门踢脚脖子,动作小点别让人发现,能放倒多少是多少,到时候也查不出来是谁伤的谁,我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了,也替你姐夫出一口气。” 从村子出去向南走,地势很特别,两边远处是连绵的山峰,中间是一道地势起伏较缓的山梁,山梁顶端很平很宽,两侧缓缓向下延伸,以地势推断,左右往下走到谷底肯定有涧流,路上偶尔也能听见水声。 周围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桑树林,这片范围很大的桑树可能是古代人所种植,历年落种新发布满山间,但如今早已成为野外荒林,桑树间杂灌野棘丛生几乎无法落脚,但林间沿着山梁顶端有一条明显被人踩出来的路,勉强可以通行手扶拖拉机或驴车。 走了大约一里多远,面前豁然开朗,游方不由自主仰面深吸一口气,因为此处滋养生机的灵气汇聚,异常之精纯,心神为之一振。远远望去,游方想起了一篇古文《桃花源记》,这里简直太像一个世外桃源! 出了桑林,山梁顶端平铺而开形成一大片平坦的谷底,在三面满是翠竹郁郁葱葱的群山环抱中,有接近两里的方圆,也就是说,在此深山之中,有近千亩可开垦的土地,游方看了看脚下的土质,都是适于耕作的熟地良田。 这是一片天成的风水宝地呀!在远古时非常适合形成地方贵族世系发迹的祖源地,也非常适合在乱世中归隐自保,千年生息绵延不绝。然而如今开垦出的田地还不到这片谷地一半的面积,周围都是野树杂林,耕田里的早春青苗也是稀稀落落,栽种的很是漫不经心。 让人感到更意外的是,田地在此处,村庄却在一里多的山路之外,而此处又不是没有地方建村庄,村民何必舍近求远呢?游方毕竟精擅风水,扫了一眼就明白了,此处看上去极佳,但是聚居耕作却有极大的隐患,主要在于水。 这里地处南国罗霄山脉,常年降雨十分充沛,尤其在每年雨季,三面山洪都汇流到这片谷地中,极易导致水患,这里的田地必定经常被淹,看上去是适合耕作的良田,其实收成非常不容易保证。而这一片开阔平坦的谷地,应该就是历年的山洪携带泥土冲积而成。 洪水漫过山谷,从那道长满桑林的山梁两侧流入山涧,一里外的村庄不受其害。 可见凡事有利有弊,天下没有各方面都完美的风水局,但此地滋养生机灵气之精纯,实在太适合此时的游方了!但在这精纯灵气中,他刚刚恢复的神识却隐约感应到一丝丝阴气、煞气、戾气以及浮躁人气的扰动,来自山谷另一侧的正前方。 谷地两侧的山陡峭险峻,正对面那座山雄伟巍峨,紧连谷地处的地势却不是很陡,有一个较为缓和的坡度连绵环绕、延伸而上。游方的眼力极佳,远远的就看见那么一处坡地边缘,聚集了百十来号人,大多是青壮男子,其中也有十几个女人。 这个山坡上几处植被已破坏,地表露出大大小小好几个坑,浅褐色的泥土暴露在外面,周围还散落着地底掀出来的五花土层,远望就像长了很难看的皮癣。坑洞周围用麻绳拉了隔离带,上方山坡的平缓处还搭着三座行军帐篷,应该是考古队的工作现场。 百十来号村民都围在麻绳之外,七、八十号青壮男子人手一把锄头,气势汹汹,不知道情况的还以为这里在拍电影呢,出镜的是锄头帮。十几个妇女在最前面,手舞足蹈不知在说些什么,周围的村民群情激奋,而几个村干部模样的人正拦在前面劝阻。 麻绳后站着一名装着制服的警察,一脸紧张与无奈,警察身后是四男一女五名考古队员,个个脸色铁青。 游方远远的就对游成元说道:“姐,有警察维持秩序,现在还没闹起来。如果真出了状况,一个警察恐怕压不住,我们别走在一起,你先去和姐夫汇合,我暗中摸摸情况,实在不行就把这些人撵回去。” 一百多号气势汹汹的山民,可游方的语气就像在说一百多只山羊,游成元皱了皱眉头道:“也好,那边人太多还拿着家伙,真出了乱子我怕护不住你姐夫。你要动手的话小心点,别走了风,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 游方点头道:“放心好了,江湖飘门那一套我比你精。这里其他的人不认识我,但你们考古工作队里面如果有内鬼,你负责盯好了别走风。……我们一起进村的时候被人看见了,这个包我先拿着,配件你带走。” 这姐弟俩说的话旁人不太容易听懂。游成元取出探测仪的配件揣进兜里,背着洛阳铲继续大步走向山谷那边。游方一闪身消失在田地旁稀疏的山林里,提着大包从侧面绕道前往闹事现场,他的身法非常快,赶在游成元之前就到了。 …… 人群前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扯开嗓门正在激动的呼喊:“乡亲们,这伙外乡人挖开咱们的祖坟,拿走祖宗留给我们村的宝贝,还挖断了我们村的风水龙脉,今天非把他们赶走不可!” 旁边有不少人呼喝道:“人滚蛋,东西全留下!费居村的风水不能破坏。……支书啊,你向着谁说话呢,怎么还要拦着我们?” 那位村支书大声劝道:“起什么哄,全给我回去,人家可是政府派来的!挖东西怎么了?反正挖出来都是人家的,风水不风水,政府才不管呢,你们谁在宣扬封建迷信那一套呢?” 这话不劝还好,一开口反而等于故意在火上浇油,有人大声喊道:“政府派来的就可以破坏咱老百姓的风水啦?那还是不是老百姓的政府?……咱么村也有政府,村委会主任呢,主任呢,出来说句话啊!” 考古队中有个二十七、八岁的女队员忍不住呵斥道:“胡说什么呢?你们费居村迁过来的历史五十年都不到,这里的古迹最少也有两千年了,乱认什么祖宗!……有自己挖自己祖坟卖的吗?谁挖断了谁家的风水,这里的文物都被你们糟蹋成什么样子了,我们是在抢救保护!” 立刻就有人不干了,挤上前去晃着锄头道:“你一个女同志,怎么可以污蔑我们,还侮辱我们的祖宗,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盗墓了?……常公安,你都听见了吧?她诬告我们,你怎么不抓她,还拦着我们干什么?” 一百一十四章、黑锅 一百一十四章、黑锅 楚阳乡派出所的治安警常书欣是一肚子苦水啊,身为乡村基层干部,最怕出这种**,万一这些村民真的昏了头一拥而上,后果不堪设想。 他腰间别着一支六四手枪,俗称小砸炮,威力非常有限,假如一枪打不中要害,连一个醉鬼都够呛能放倒。而且这支枪也算得上老古董了,不知用了多少年,连膛线都快磨平了,只配了五发子弹。 况且面对聚众闹事的村民,他不仅不敢拔枪,更是后悔带枪出来了。哪怕是朝天示警开上一枪,回头都要写一堆报告,至于对村民开枪简直不敢想象。且不说能不能挡住,出了事造成舆论压力,上面可不管是什么原因,担责任的肯定是自己,近年来这种例子太多了,报纸上就看到不少。 就算不开枪,万一在冲突中将枪弄丢了、被人趁乱夺走了,他一样要倒大霉。 他是接到池专家的报警后,骑着所里一辆破摩托赶来的。昨天有人放炮挥锄头盗掘古墓,不小心同时炸塌了三座汉墓,包括一座主墓连同两旁的陪葬墓,其中主墓穹顶上的壁画也灰飞烟灭,只在残砖上看到些许痕迹。由于犯罪分子有**,他带了枪。 乡派出所的警力十分紧张,包括所长在内正式编制只有五名干警,其余几个人都是不能**办案的聘用人员以及协警,管着下面各村的治安联络员。接到报警时其余几个干警都去办事了,所长派他来也不得不来。 等他赶到现场,考古队员已经守在汉墓周围,而盗墓者早就跑的没影了,上哪里去抓?费居村占据山谷盗墓发财,常书欣在当地也有所耳闻,但是这种事情很难处理啊。只要不当场抓住,都是乡里乡亲的,还能四处去抄家不成?干警也是当地普通人,也不想莫名其妙的挨报复。 其实考古队一进村就报过警了,在村民的院子里看见了盗掘文物,但是村民辩解这些都是耕地时挖出来的,比如地里有砖头,他们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还不能拿回家砌院墙吗?明知这些话都是在撒谎,他也不好处理。 对于基层干警来说,还有一个更头疼的问题,他们也不是文物专家,说实话,有很多赃物,平时就算大摇大摆从眼前过,都认不出来。 当时上级文物部门派来的池所长要求他配合,带着考古队员挨家挨户宣传文物保护法,象征性的收缴了一批文物,总算将场面暂时对付过去,不料今天又出了更大的篓子。 这几年袁所长和费居村的费米主任关系很不错,哪一次来不是喝的醉醺醺的,在招待所过一夜才会回去?别说是袁归途所长,就连陈青羽乡长都是一个德行,很多事巴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今天池专家报警,却不得不处理,所长也必须派人来做个样子,就像眼前的村干部也在装模作样的劝说村民。从乡长到所长都很清楚,考古队做的事情合理合法,尤其是池所长这种有影响、有名望的专家,虽然管不着各级政府官员,可如果抓住了什么问题,回去之后只要在上面说几句话或者来点官方舆论,绝对不是他们这些乡干部能兜得起的,表面上还必须要配合。 常书欣却有一个问题想不通,甚至怀疑费居村的村民是不是吃错药了? 既然考古工作队就在这里,那些违法的勾当就不能消停几天,非要搞出这么大动静来,不是明摆着上眼药吗?前一阵子考古队住在村里的招待所,每天出钱请村里的劳力开挖探方,表面上不也是相安无事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还想偷摸干什么勾当,等人家走了之后再说,何必这么着急闹事呢?他前几天听池专家普及文物保护常识,对考古队的工作性质已经很了解,他们只是来清理抢救已经被村民盗掘的古墓,不会主动发掘未发现的完好墓葬。 按池专家的话,现有技术条件下,就算最科学的发掘也不可能完好的保存古墓葬中的文物,大量有文化价值的实物与信息都会损毁,造成永远也无法挽回的损失。最好的办法就是尽量不要打扰先人的沉睡,这是留给后世子孙的文化财富。 现代很多发掘,有一部分是城市建设触及古迹,不得不采取措施,其他绝大部分,几乎都是被盗墓贼给逼的不得不抢救残局,那种痛心与遗憾是难以形容的。 池木铎只是表示,完成这里工作后,将呼吁地方政府与执法部门加强对这片野外山地的保护,严惩盗墓犯罪分子。但是考古工作队可没有执法权,也不可能总留在这里,碍不到村民什么事,接下来的事情还不是地方自己处理? 村民们不可能没听说这些,别看考古队被他们围在山中束手无策,但如果今天真出了乱子伤了人,比如池所长这种专家有个三长两短,问题的性质可就完全变了!不再仅仅是深山中抓不住人的盗墓案件,影响会极为恶劣、后果会相当严重。 到时候县里、市里甚至是省里有关部门想不重视都不行,只要真来严查事件,费居村等于自找倒霉。但在此之前,先倒霉的肯定是常书欣这个现场出勤的警察,就算勉强弹压住村民,今天也是得罪了整个村子,不论怎么样,他是背定了黑锅! 真不明白这些村民是集体吃错了药,还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常书欣心中升起一股怨气和怒意,他已经快要受够了!很多人平常天天在嘴里喊着公正执法,呼吁法治社会,但是违法的事轮到他们自己头上,又要搞聚众闹事法不责众那一套,显得是那么理直气壮。 “最他妈讨厌的,就是这种人!”――常书欣突然在心中恨恨的骂了一句,看见有几个村民拿着锄头就要往上闯,他一咬牙也豁出去了,反正左右要倒霉,索性帮理不帮亲,况且这村子也没什么好亲的! 他终于拔出了枪,双手紧握朝天斜指,破口骂道:“操,不要命了?都给老子滚回去!你们这些个没皮没臊的,还有脸谈风水?这山里挖了多少洞,谁挖的,老子没抓住,你们自己心里没数吗?……懂不懂文物保护法?池专家这些天跟你们白讲了?地下这些是文物,祖宗留给所有子孙的,是你们家的吗,想炸就炸?……真抓住了,一个个都得枪毙,还敢在这里闹事?” 他横了吧唧的,拔枪连骂带恐吓,假如在大城市里公开执法,这样绝对不合适。但偏远山区的一个小干警,在这种场合,只能是这种执法风格才能镇得住。 一见常公安真的敢拔枪,几个拿锄头想往上闯的村民骂骂咧咧的退了回去,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顶了上来,指着常书欣斥责道:“这不是山那边老常家的二蛋子吗?当了公安神气啦,敢拿枪吓唬人,来,冲你大妈我开枪!” 常书欣没跟她罗嗦,继续大声喝道:“老子今天是来执法的,我可不管什么人,谁犯法收拾谁!抄家伙干什么,想袭警啊?真逼急了,子弹可不长眼!”然后冲人群前面的村主任喊道:“费米,费主任!你今天要是敢让人冲过来动手,砸我的饭碗还要我的命,老子先要你的命,临死也得拉个垫背的,这枪里的子弹,老子全往你身上崩!” 假如谢小仙在这里,见常书欣如此执法一定会目瞪口呆,他竟然持枪恐吓村主任。村主任也给吓了一跳,转身道:“常公安,你怎么冲我来呀,没看见我在拦着乡亲们吗?”同时挥手使了个眼色,周围起哄的人消停了许多。 常书欣:“这里的村民选你当主任,不冲你来冲谁来?你要是真想拦着,今天就不会有这一出!……费主任,我可提醒你,真要是把事情闹大了,上面不得不处理,倒霉的可是你们村子,谁裤裆里有屎谁心里清楚,你是吃错药了还是发神经,自己想作死?” 这句话提醒的可是相当对,真敢冲过去哄抢文物伤了考古专家,事情一闹大上面来次专案行动,费居村绝对没有好果子吃,身为村主任不可能想不明白。 …… 游方拎着大包悄悄的从侧方走出山林,站到了人群后面,注意听着人们的谈话。别看前面那些人一个个气势汹汹义愤填膺很激动,站在队伍后面的这些村民神情却很轻松,一副起哄架秧子看好戏的样子,不少人拄着锄头谈笑风生,和赶集也差不多了。 游方接连换了好几个地方听闲话,瞅空冲一位村民打招呼道:“大宝叔,瞅什么热闹呢?听说这里来了考古队,多大的斗啊,需要雇这么多民工挖探方?” 那位刚刚与邻居唠完嗑,此刻正踮着脚尖伸着脖子往前面瞅,名叫费大宝的村民被吓了一跳。回头很诧异的问道:“你哪来的,怎么跑到这里了,还知道我的名字?” 游方:“大宝叔不记得了,我前年来过你们村收土特产,就住在费材大哥家开的招待所里。” 所谓土特产,就是村民盗掘的那些文物,他刚才在后面听人议论,村民们说什么考古队来挖他们的土特产、费材家的招待所不能让住了云云。而那个费材显然也在人群中,和身边的人说:“我家的招待所开了三年,还是第一次要往外赶客人。”他一转念就明白了大概。 游方坐了一天的农用车和拖拉机,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手里拎着大旅行包,很像这几年经常光顾此村的文物贩子。 费大宝打量了他几眼,皱眉道:“收土特产应该在村里等着,不能到这里来!” 游方笑道:“我在路上碰着一位大姐,差点没给她的样子吓一跳,说是考古队的,在后面山谷搞发掘,我和她一起进的村,顺便进来看看热闹。……你们村也没人啊,招待所门都是关的,都跑这里干嘛?哎呀,怎么还有警察,你们村最近不做生意啦?” 费大宝瞟了一眼周围小声道:“没关系,生意照做,回头你去我家一趟,有好东西,就是村东头院里有柿子树的那家。” 刚才费大宝和一位邻居在人群最后窃窃私语,好像在说村治安员费材的坏话。费材开了一家招待所,将收土特产的客人都截住,领村民卖东西他还要分一笔介绍费,美其名曰安全管理。这两人在那里议论最好堵上收货的到自己家来,还能多赚点。 游方闻言是又气又乐,这费大宝还真以为地下文物交易是收土特产了?一点违法风险意识都没有,既贪且蠢,所以故意盯上他搭话。 “有警察在这里盯着,咋做生意啊,这一趟来的不是时候。”游方一脸担忧之色。 费大宝安慰道:“不用怕,招待所里还住着一拨收货的呢,人家也等着没走。常公安是考古队叫来的,看见没有,我们今天就要把考古队赶走,乡亲们抄家伙都来了。” 游方点了点头:“嗯,他们是有点碍眼,想办法轰走了最好,米主任和火书记怎么还在前面拦着?” 费居村主任叫费米,支书叫费火,当地村民都叫米主任和火书记,游方听了几句村民闲聊就知道了,此刻说话也如此称呼,搞得就像对这里很熟一样。他和费大宝说话也引起旁边几位村民的注意,回头看见这个外乡人,也过来开口询问来历。 游方临时客串一个因特殊情况误闯山谷的文物贩子没什么问题,村子里近几年来的这种人很多。费大宝嘿嘿笑道:“干部嘛,戏还是要唱的,否则不好跟乡长交待,其实我们都是米主任领来的,就是要看戏。” 就在这时,常书欣拔枪警告米主任,说的那番话后面也听得清楚,游方皱眉道:“那公安说的有道理啊,你们把这种事情闹大,对自己也没好处,真要出了什么乱子引起外面注意,往后我们来收土特产也得小心了。” 憨厚的费大宝一脸坏笑:“放心吧,我们把考古队轰走,和盗墓没关系,要让他们自己丢脸的走,我猜一定有高人指点主任呢,就等着看好戏吧。” 旁边另一位村民也幸灾乐祸道:“不卖给他们吃的,不给他们住,再把那个池所长搞臭,灰溜溜的轰走,快看,好戏开始了!”然后旁边几人不知受了什么兴奋的刺激,开始往前挤,顾不上与游方说话,所有人都伸着脖子往里瞅。 游方也装着找个好位置想看热闹的样子,闪身不见了。 …… 听见常书欣的威胁与质问,米主任咳嗽一声道:“常公安,文物保护法我们知道,池所长一本正经的宣传这么多天了,违法的事情怎么能做呢?……但是今天乡亲们来闹事,可不是因为这些,既然你连枪都掏出来了,我也就把丑事抖出来了。……费材,你把招待所的服务员小春给我叫过来!” 费材领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妹子走到了前面,这位叫小春的姑娘低着头一脸悲悲戚戚的样子,瞄了对面一眼,伸手指着池木铎道:“就是他!昨天晚上叫我送水去房间,给钱要我陪他睡觉,还说他是什么单位的领导。……我不答应,他已经把门插上了,一把抱住我……” 周围很安静,她喊的声音很大,乡亲们的情绪一下子就沸腾了,不仅有好戏看,而且还能现场听到荤段子,一个个兴奋的就像打了鸡血,纷纷喊道:“还考古专家呢,说是宣传文物保护,竟然跑来糟蹋我们山里妹子,绝对不能放过他们!” 这帮人可真能耍呀,荤的素的全上了!这种事情太有杀伤力了,就算查无实据最后息事宁人,池木铎以及整个考古队在当地的名声可就全臭了。以池木铎的身份,为这种事情与这种人在这种地方打官司,传出去都是一种耻辱。 况且这种一对一的指控,法律上以证据不足息事宁人容易,反诉对方却很难,池木铎恐怕会带着考古队灰溜溜的被轰走,谁还不好说什么,说多了丢人。 池木铎的脸都成了猪肝色,手也在发抖,指着小春道:“你血口喷人!” 突然出现的意外让常书欣也不知所措,收起了手枪,眉头拧成了疙瘩,喝问了一句:“那个叫小春的!你说昨晚上池所长在房间里对你那样,你怎么不喊人呢?” 小春掩面哭道:“我当时吓坏了,手脚都不听使唤,他脱了衣服,就把我推倒在床上……”按她的描述,事件竟然成了一场没有反抗的所谓强暴,那在法律上怎么定性可就困难了。 周围的村民情绪却更加高涨,纷纷呼喝要将那个禽兽拖出来,反倒是费火、费材等村干部拦在前面竭力劝阻。米主任愁眉苦脸的一摊双手:“常公安,本来乡亲们为了姑娘家的名声,不想说出来,就是要教训那个禽兽。现在这样子,你快把他们都带走吧,万一控制不住场面,我可负不起责任。” 一百一十五章、着火了 一百一十五章、着火了 就在这时,人群后面发出一声霹雳般的怒吼,盖过了乱哄哄的声音:“池木铎,你好大的胆子!我才走几天啊,你就做出这种事情,看我怎么收拾你!” 众人回头一看,是游成元大步走了过来。她的样子早就给村民留下了深刻印象,人们也知道她和池木铎是两口子,发出一阵哄笑主动给她让开了一条路,脸上纷纷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游成元怒气冲天,看样子就像要把池木铎生吞活剥,抬着一只手遥指池木铎的鼻尖,丝毫不理会前面的人群,大步流星直线走了过去。池木铎本来气的浑身发抖,看见老婆来了,一副要收拾他的样子,反而平静下来,眼神深处竟有一丝苦笑。 村民们都安静下来期待着什么,游成元已经来到人群最前方,就像要冲过去将老公掐死,在麻绳前却冷不丁一回身,挥手给了小春一记耳光。这一巴掌打的是又脆又响,就像放鞭炮,好大的动静却带着巧劲,小春原地转了一圈差点没栽个跟头,除了脸上有点红肿居然没受什么伤。 “臭不要脸的东西,吃了豹子胆,敢勾引我老公!”伴随耳光的,是一声中气十足的断喝。 这一巴掌与一声吼,将所有人都打蒙了,场面安静了好几秒钟,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找池木铎算账,怎么反手揍了小春? 站在近处的费材有点没反应过来,喊了一句:“你怎么打女人呢?” 游成元怒斥道:“婆娘打架,你个老爷们插什么嘴?狗男女的事情,你也有一腿吗?还有谁,都站出来!” 当然没人站出来,这意外中的意外谁也没料到,游成元虽然相貌惊人,但平时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没想到撒起泼来这么凶啊,简直像个暴走的夜叉。村民们的反应有点乱了,有人在大声起哄叫好,有人在兴奋的议论就像欣赏精彩大戏,也有人在后面叫骂游成元不该打人。 也难怪大家是这种反应,针对这种情况,村主任事先可没交代过,平时在乡间看婆娘拌嘴打架互相撕扯,起哄惯了,事不关已巴不得越热闹越好。况且游成元骂的是“勾引我老公”,而不是“污蔑我老公”,还是荤段子,闹大了结果是一样的。 几位考古队员见游成元如此冲动,想上前劝阻,却被池木铎暗中拉住,这位“当事人”低头摸着鼻子,一脸的苦笑。 还是村主任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上前喝道:“你搞错没有?明明是你老公糟蹋人家闺女,你怎么不问清楚乱打人呢?” 游成元一指费米,手都快戳到他的鼻梁上:“你也有一腿吗,自己站出来啦?我几天不在,老公就在你们村出了这种事,你这个村主任是拉皮条的吗?告诉你,我跟你没完!” 有人哈哈大笑,有人甚为不满,旁边有一群婆娘都不乐意了,上来拦住游成元道:“你这个女人,哪能这么不讲道理,自己看不住老公却怪别人,还要脸不要脸?……常公安,你还不把那个姓池的流氓抓起来?” 常书欣眼见场面已经成了彻底的闹剧,钻过麻绳板着脸喝道:“都起什么哄,让开!咋回事还没搞清楚呢,你说抓人就抓人啊?……小春,你要告池所长吗?那我把你一起带回去审审!我可警告你,造谣诬陷是犯法的。” 村支书不知为何,却在一旁呵斥小春道:“告什么告?你连喊都没喊一声,谁能证明是强奸,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吗?……人家可是上面来的大干部!” 小春捂脸哭喊道:“常公安,我不告他,本来就没想告他!……乡亲们都在这儿,我没脸见人了!” 游成元跨步上前,冷不丁一把将常书欣的警服衣领给攥住了:“常公安,既然乡亲们都在,你也别回去问,大家就在这里来个三堂会审。……小春,你放心,假如你真是受害者,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否则乡亲们也不答应,是不是?” “是啊,快审,快审,说说他们都是怎么干的!”不少人大声附和。 游成元松开手,抬头喝问道:“池木铎,你真干了那种事吗?” 池木铎也不知什么表情,摇了摇头,很平静的答道:“没有。” 游成元一转身冲小春道:“他在撒谎,是吗?” 小春忘记了哭,放下捂脸的手,点头道:“是的,他撒谎!” 游成元:“那他就是干了,脱没脱衣服?” 小春:“脱了。” 游成元:“从上到下都脱了吗,你没看错,就是我老公?” 常书欣很纳闷甚至有些尴尬,到底谁是公安啊,怎么游成元当众问起了“案情”,也不嫌家丑外扬臊得慌?但围观的村民情绪却被再度点燃了,一张张红扑扑的脸兴高采烈,都在聚精会神的听着,没想到今天能赶上现场直播,这可比赶集听戏精彩多了。 小春:“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他。” 村支书费火眉头一皱感觉似有些不妥,想上前阻止,游成元上前两步却把他挡住了。常书欣一见这个情景,突然明白了什么,扶着腰间的手枪把,上前一步拦在人群前方道:“谁也别起哄,让她问!” 游成元:“睡了你多长时间?” 小春这时候才掩面又发出哭腔:“我后半夜趁他睡着了才走。” 游成元:“别哭,真有委屈,我替你做主,要人抓人,要多少钱我赔多少钱!……当时灯关了吗?” 小春愣了愣才答道:“关了。” 游成元反问:“大晚上关着灯,你怎么能认出来是我男人?” 小春解释道:“开始一直开着灯,他折腾完了搂着我睡觉,后半夜才关的灯。” 游成元一转身迈过麻绳,来到池木铎身边,抓住他的一条胳膊,另一只手在他身前从双肩到胸腹画了一个圈,厉声道:“我男人上身前面有个胎记,杯口大十分刺眼!……小春,你今天要是能指出来,我就信了你的话!……你要是指错了,信不信我把你的牙槽打烂,让你下半辈子只能就汤喝稀饭!” 人群发出“嗡”的一声,大家窃窃议论,没想到人家还有这一手,要是池木铎没干,小春还真指不出来。说话间游成元已经松开了池木铎,大踏步走向小春,样子比凶神恶煞还可怕,一边走一边喝道:“我从一数到十,你要是还没指出来,可别怪我不客气!” 小春说不出话,也不再装哭,一脸惊恐的连连退后。常书欣一见她这个反应,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喝道:“小春,不许走,把话说清楚!” 费材见势不妙,上前一步企图拦在游成元身前,不料手中的锄头被她劈手夺了过去。游成元拿着锄头冲小春冷笑,只听咔嚓一声,酒杯粗的枣木锄头把,被硬生生徒手折成两截――这婆娘力大惊人啊! “不关我的事!”小春惊叫一声转身就跑,围观人群自动让开一条缝,又自动合上,就眼睁睁的把她这么放跑了,有好几个村民在小春跑过身边的时候,还趁机伸手在她身上摸一把,其中就有费大宝。 “大宝叔,你们怎么摸人家姑娘呢?”游方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人群后面费大宝的身边,很好奇的问道,同时也伸手欲摸却没摸到。 费大宝嘿嘿笑道:“招待所里招待客人的,你们想睡得花钱,不摸白不摸。” 游成元没有追,而是一闪身又攥住了费米的衣领,好悬没把他提起来,喝问道:“米主任,你什么意思?今天不给个交代,我可不能让你走了!” 一帮考古队员除了池木铎之外都走上前去,一定要讨个说法。常书欣一见场面又要乱,赶紧拨开游成元的手臂道:“费米主任,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带这么多乡亲抄家伙来,就是为了造谣诬陷吗?” 费米直摆手:“误会啊误会,我也是听费材说的,气愤之下忘了问清楚。” 游成元转身瞪着费材:“这事是你干的?” 费材也往后直躲:“不是不是,是小春自己造的谣,她见池所长是个大人物,可能是想趁机敲一笔。” 游成元:“人是你们招待所的,找不着她就找你算账,信不信我砸了你家的灶,拆了你家的门?” 费材:“你去找小春算账,我道歉,住宿费给你们打折……” 常书欣在一旁劝游成元:“别激动,我会查清楚的。……费材,因为你散布谣言,乡亲们扎了人家的车胎,你负责请人来修好,否则我处理你!……费米主任,还不快带着你们村的人走,回头给池所长赔礼道歉,闹的还不够吗?” 几个村干部面面相觑,扯什么都是辙,今天聚众闹事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把考古队灰溜溜的赶走,假如自己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实在有点不甘心。 就在这时,游成元拍了常书欣的肩膀一下:“常公安,你的枪掉了。” 这一下拍的常书欣全身发麻动弹不得,众人低头一看,常书欣的手枪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竟然没人发现。游成元弯腰拿起来道:“这东西可得拿好了,我帮你拣起来吧。” 说是帮他拣,却不还给他,而是握在她自己手中向外面转圈比划。池木铎站在高处不失时机的喊了一声:“成元,可别乱来,小心走火!”他不喊还好,这一嗓子,周围所有人都注意到游成元的动作了,发出嗷嗷的连声惊叫转身就跑。 枪在常公安手中朝天指着,好像没多大威慑作用,不少村民包括老娘们都敢往前闯,就似不怕死的勇士。但是到了游成元手中转圈一指,枪口扫过之处,所有人都似受了惊的兔子跳起来往后躲闪不迭。 先前那位顶上来呵斥常书欣,叫他冲自己开枪的勇敢的大妈,此刻跑的比男人都快,连一只鞋都跑掉了。人群大乱,如潮水般退出去百八十米,丢了一地的锄头。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不好了,村子里着火啦!”抬眼看去,费居村方向的上空,升起了一道浓烟。 包括费米在内,所有人都脸色大变,二话不说发了疯似地就往村子里跑,顷刻间就走的一干二净。常书欣终于感觉身子能动了,游成元将手枪还给他道:“警官,你辛苦了!” 常书欣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小心翼翼的将配枪收好,回头问池木铎道:“池所长,你要告小春诽谤吗?”身为警察当然有法律常识,诽谤一般是自诉案件,就是俗话说的民不告官不究,想打官司得自己去法院起诉。 池木铎上前把臂握住了游成元的一只手,沉着脸摇了摇头。其他几位考古队员都抬头望着远处的浓烟,面带疑惑之色,费居村怎么恰好在这个时候着火? “轰隆”,远处突然传来隐约的闷响,常书欣变色道:“是**!” 池木铎点头道:“是**的声音,你不是接到报警来查案的吗?案子也不难查,盗墓贼使用了**,这里既不开矿又不修水库,哪来的这种管制物品?谁家私藏**就是线索。” 说话间接连又听见两声闷响,还是**发出的声音,常书欣道:“我得去看看,建议你们也离开这里暂时住到镇上去。” 池木铎断然摇头:“不行,这里的三座古墓刚刚被炸开,有一些没毁掉的文物还没来得及被盗走,我要连夜清理抢救。”说完话回身望着山坡中间的那个大坑,地下就是被炸坏穹顶壁画的汉墓,神情就似要哭出来,刚才被人诽谤时也没见他这么委屈,又自言自语道―― “这里被盗的墓葬已经有近百座,从地表能观察到的任何可能特征和探测结果来看,这一带已经没有大墓幸存,能盗的都已经被盗了,这恐怕是最后一座大墓。如果还有的话,我希望还有,更希望它们现在不要被找到。 这本来可以是南楚考古史上重大的发现,填补楚文化史料的空白,考证东周至两汉时期珠江流域的历史、它与黄河、长江流域文明的关系与差异,这方面的信史记载非常少。可惜我清理到现在,连确定墓葬主人世系身份的东西都没找到,最有文化价值的东西,不是被盗走了就是被损毁了。 文物的价值不能拿市场价格来衡量,如果失去了文化考证来源与继承者,那种所谓的古董,就像没有生命的枯叶、山野中的乱石,失去了它最根本的价值。没有这种价值做依托,世界上没有一件古董是值钱的。有人不清楚正是有悠久的文明传承,他们才能盗得有价值的古物,更不知道自己在破坏什么!” 游成元默默握着丈夫的手,心疼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 着火的地方是费居村村委会,是村口处一栋**的建筑,上下两层楼有十个房间,分别是办公室、资料室和仓库,当时里面没有一个人,大门与院门都锁的紧紧的。 这火着的十分离奇,突然就冒起了浓烟,没过几秒钟就传出一声闷响,小楼崩塌了半边,村子里留守的人全被惊动,却谁也不敢去救火,反而扶老携幼都躲得远远的,因为他们听见了爆炸的声音。 村委会的仓库里有**?假如有很多的话,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村委会里真有**,而且是分好几次爆炸的,将小楼彻底炸塌成一片瓦砾,三面院墙也被炸塌了两边。十几米外离的最近的房子只是震碎了几块玻璃,村子里没有遭到其他的破坏――这是全体村民唯一感到最庆幸的地方。 当时全村的青壮还在山谷里往回赶,不清楚具体情况。村委会仓库里堆了不少**,如果一起爆炸的话威力惊人,离得近的房子恐怕都会被震坏,全村的窗玻璃也别想留下几扇。没有人清楚一件事:这些**被人分开了,在楼下不同的地方渐次引爆,威力减弱了不少。 山谷中的村民看见浓烟为什么会跑的那么快?因为他们很多人家里都藏有**!就算自家没有,也知道邻居家有,一旦着火可不堪设想,村里留下的可都是老弱妇孺啊!穿过整片山谷有近两里地,穿过桑林间的小道还有一里多地,等他们赶回去的时候,村委会早就炸没了。 火灾中炸毁的村委会,只留下了紧锁的院门与连着院门的一堵残墙,在墙上却有八个鲜血淋漓的大字――毁吾阴居,平尔阳宅! 这几个字是汉隶体,也不知是用谁的鲜血写成,更特别的是,它不是写在院墙外,而是写在大门紧锁的院墙内!在火灾发生前,谁也没看见有什么人出现在村委会院中,火灾发生后,更没看见有什么人跑出来。 当然了,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也没人注意到村子里还丢了几只鸡。 汉语与汉字有个无与伦比的独特优点:几千年前的简单文章,只要具备中学水平的现代中国人,基本上就能读懂大概;现代还在使用的字体,与两千多年前没有区别,就算是平时不写繁体字,大多也能认出来。 游方本来想写大篆,后来又想起楚篆与秦篆不同,现存的资料很少,自己认识的也不多。况且写古篆的话,很多村民够呛能认识,还是将就着写汉隶吧,降低点难度,对费居村的乡亲们要求不要太高了。 一百一十六章、疑案 一百一十六章、疑案 硝烟还未散尽的村委会废墟前,村民们好半天没敢靠近,谁知道还有没有残余的**,在这个时候会不会被余烬引爆?最后还是常书欣第一个走了过去,绕过残墙看见了那八个字,当场就断定这是人为纵火。 身为警察,在现场看见了这样的字迹,理所当然要给案件如此定性。 最关键的问题是――谁干的?村中的头面人物都站在这一堵残墙前面,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他们都不相信是“鬼”干的,肯定是活人作案! 尽管心里这么想,可是意识深处无法抑制的感到莫名的恐惧,心头就似压了一块大石般喘气都困难。有的村民认不全,有的村民没看懂是什么意思,在后面小声的询问,大家很快都知道出了什么事,许多人眼中掩饰不住狐疑惊恐之色。 只有常书欣感觉最轻松,甚至在心中暗骂费居村活该,对于无理取闹害得自己差点背黑锅丢饭碗的这伙人,他在内心深处厌恶至极。一方面常书欣根本不相信会闹鬼,另一方面,在潜意识中就算认为闹鬼,冤有头债有主,找也找不到他头上。 从私心而论,他甚至有些不想破这个案子,很感谢那个纵火者今天给他解了围。 骂归骂,案子还是要破的。乡间有人纵火可大可小,吵架泄愤点火烧了人家草堆的事情时有发生,那种案子很好破也很好处理。但是这个人动用了**炸毁了村委会,可不是山野间很难管的盗墓,也不是普通的纵火,而是重大的恶性治安案件! 处理的不好,一不留神可能会产生恶劣的政治影响与社会舆论炒作,作案者的胆子也太大了。县里、市里都可能会被此案惊动,常书欣深知性质的严重性。 身为第一时间赶到案发现场的警务人员,他有责任保护现场,展开第一手调查取证工作,记录案发当时的原始信息,这样才能交代的过去。 还没等常书欣发话,村民再度围住了他,这次不再是要他别管闲事,而是坚决要求他立即破了纵火案。听有些人的语气,他这位警察不立刻抓住纵火犯,就是国家的败类、社会的蛀虫、代表政府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等等。 常书欣也有火气,终于压抑不住的发作了,撩开上衣从裤腰带上拽出快生锈的手铐,指着吵吵最凶的村民费尽忠骂道:“你妈了个逼的,少跟老子龇牙!有人盗墓,你们村总是挡着闹事不让办案,逼着老子吃瘪?每次就你蹦的最欢!现在村委会让人炸了,又逼着老子瞪眼就破案?还是你**蹦的最欢! 想破案容易啊,盗墓贼用了**,纵火犯也用了**,这就是线索,这里哪来的这种东西?我看是一伙人干的!瞅你就像嫌疑犯,现在就到你家里面搜,搜出来**就铐走,我看你还犯不犯贱?” 一伙村干部赶紧大声呵斥费尽忠,几位村民推推搡搡将他赶走了,村干部们又劝道:“常公安,何必跟那种二傻子生气呢,他脑子有毛病,我们全村人都知道,还是办案要紧。” 反正已经开骂了,常书欣索性臭骂到底:“你们他妈的全是傻子啊?都站这儿看什么热闹,保护现场不知道啊?费米,叫人用绳子把这里拦上,谁也别让进来,你们也都出去。……不能就在这里办案,找个地方,我要问话做笔录。” 这一次村民们都陪着小心,谁也不再闹事了,连顶嘴的老娘们都没有。村委会都炸了,能上哪里办公呢?只能去村治安员费材开的招待所。一出事就是一连串,从村口走到招待所的路上,还处理了一起打群架的民事纠纷,原因让人哭笑不得。 这一把火不仅炸了村委会,山下接进村的电源线、电缆线、电话线都是从村委会二楼墙外的架子上过的,此刻全断了。除了村口还有手机信号之外,固定电话全断了,而且全村停电了,看这个架势,短时间内修不好。 天已经擦黑了,村民纷纷去小卖部买蜡烛和电池,还且一买就买许多,开小卖部的村民自己家还得用呢,后来就不卖了,一家不卖就去别家买,一次买的更多,最后三家小卖部就像商量好一样都不卖了,除非高价限量发售。 没买到的村民就不干了,在村子里叫骂,这家说那家不地道,那家说这家买多了,干骂也不顶事啊,有的人家还黑着呢,骂着骂着一帮妇女就揪衣服扯头发打起来了。费米陪着常公安路过恰好看见这一出,气不打一处来,呵斥着叫男人们把各家婆娘都拉开,问明情况之后现场处理,结果谁都说自家没多买。 还是一位从招待所里出来的外乡人出了个主意。这位外乡人四十来岁,身材不高往那里一站却很有气势,就像个对下属发言的领导或指挥球队的教练。他建议今天所有村民买蜡烛的钱都由村委会出,大家拿着蜡烛去会计那里登记报数。 几位村领导点头同意,然后问题就解决了。支书要求每家领走几支,剩下的都留在招待所备用。 处理完这些倒灶事,在招待所的一间房里,常书欣把村主任、支书、治安联络员、会计等七八位村里的重要人物都叫进了一间房,关上门点着蜡分析案情,却不谈怎么破案,而是在分析案件的性质,他谈了两种假设―― 第一种情况:村委会私藏**,火灾中引起了爆炸。村委会里有这种东西,几位村领导责任难逃,要接受调查,相关人员交代来源与用途,然后接受处理。 第二种情况:纵火犯自己拿来的**,故意用**炸毁了费居村村委会,那么性质很严重,是危害公共安全的恶性治安案件,警方绝对要下大气力严查。 最后他问道:“都是乡亲,诸位就交个实底,村委会究竟有没有私藏**?我汇报案情时上面也好确定侦查方向,给案情初步定性。” 在座的人都纷纷摇头否定,村委会怎么会私藏**呢,当然是纵火犯带来的!就算有人隐约感觉到不妥,也不愿意站出来给全村顶缸,况且这里还有盗墓案,一旦承认了私藏**,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常书欣在心中冷笑:无知不可怕,可怕的是愚蠢的自私与贪婪,**的来源不同,此案的性质不同,侦查的力度就大为不同,真把事态搞大了,倒霉的说不定还是费居村。他已经暗示了,可是这些人都怕独自担责任。” 然后常书欣开始调查案情,起火时全村青壮都在山谷中折腾半天了,没有作案时间,村里只剩下老弱妇孺,也没看见有谁中途回来过。那么假定作案人当时就在村中,常书欣心里也清楚,就村里这些人的水平,恐怕谁也不能拣把笤帚顺手就在墙上写出那么漂亮的汉隶来。 那么嫌疑犯非常有可能是外来的。就书法来看,嫌疑最大的就是考古队那些知识分子,但他们不可能作案,当时都被村民围着呢。 今天有两个人进村,游成元和一位名叫徐凯的外乡人,这两人的嫌疑也被排除了。有小孩看见他们下拖拉机进村后直奔山谷,而且案发前游成元早就在乡亲们面前“审案”呢,不可能有作案时间。 至于化名“徐凯”的游方,也没有作案的可能,费大宝等好几位村民都作证他一直在现场看热闹,拎着一个大包,到的比游成元还早,后来跟着大家一起跑回村里。 其实费大宝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他中间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游方,却以为游方一直在身边。况且从山脚下穿过谷地、桑林、村庄,到达村委会跑个来回,最短也接近四公里,十几分钟时间干下这种事,大白天还能不被任何人发现,实在不可能,他连想都想不到。 招待所里还有三位来自外乡的客人,与徐凯一样自称是来收山货兼农家游的,是重点嫌疑对象,但是服务员作证,这几个人在案发前后以及整个下午,根本就没离开过招待所。假如服务员没撒谎的话,那就剩下两种可能,要么还是村里人作案,要么嫌疑人根本没在村里露面。 常书欣也怀疑几位外乡人是文物贩子,在招待所检查了游方与其他三人的证件与行李,却没发现什么破绽。――他们早就知道村子里出事了,有破绽也早就收拾好了,还会等着警察来查?证件没问题也正常。 常书欣站在村口用手机给所长打了个电话汇报案情,然后叮嘱村干部保护好案发现场,打着手电徒步回去了。夜间在这里的山路上骑摩托太危险了,他干脆把破摩托丢在村里。村主任也不放心,叫几个人打着手电送常书欣一起下山,顺便到镇上请乡供电所派人来修电线。 常公安一走,村里人可就忙开了――忙着往村外运送**! 谁也不敢再把**留在自己家里,常公安骂费尽忠的时候可说的清楚,谁家藏了**被搜出来,谁就是犯罪嫌疑人。就算查不出来盗墓或纵火,私藏**也是违法的,要处理。平时没人来查,但是明天说不定就有一群警察来搜**。 其实村民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怕自己家着火把房子给崩了,村委会院墙上写的字他们都看见了,那可是触目惊心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谁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还是小心为妙。村子里已有各种传言在散布,其中也有游方的一份功劳。 …… 游方回村之后被热情的费大宝趁乱拉回了自己家,搬出一堆瓶瓶罐罐让他看。游方在这一堆东西中还看见了琉璃珠,形制与他配在秦渔剑穗上的那枚差不多,但是没那么大保存的也没那么好,当然更没有“能激发心像所见”的特殊灵性。 不是所有的器物都有异常特殊的灵性,就算这些琉璃珠曾经有点灵性,出土这么长时间也渐渐散失了,只留下岁月沉积的物性,能感觉到那是几千年前的古物。封存千年的琉璃器出土后,虽不会腐蚀分解,可以保存下来,但色泽会渐渐变得暗淡,内部也会慢慢浑浊,这个过程只有几个小时到几天。 游方那枚琉璃珠有胡桃大小,就似大梦中刚刚睁开的少女的眼睛,不仅灵性未失而且流光溢彩如明眸善睐。而费大宝家这些琉璃珠,直径不到一公分,一个个就像咸鱼的眼睛,有些还有缺损。 他不甘心的问道:“这些珠子,还有更好的吗?” 费大宝:“更大、更好看的都被收走了,这些小的、不好看的人家不要,留在家里给孩子玩呢。……徐老板,你看看别的,给个公道价。” 游方回头一看,可不是吗,费大宝的孩子正在院子里将琉璃珠当弹珠玩。给孩子玩这种东西,也不怕睡觉时多梦缠身,将来得神经衰弱!游方一边暗骂一边笑着与费大宝侃价,随口出的价他认为已经相当低了,费大宝却眉开眼笑就像拣着了宝。 聊了一会,邻居费尽忠从村口被赶回来,过来窜门,看见游方在这里谈价,请“徐老板”到他家也看看,于是游方与费大宝一起来到费尽忠家。闲谈中费尽忠说到了村口的事情,不无担忧的问道:“徐老板,你们都是见多识广的人,在别的地方听说过这种事吗?” 游方皱眉沉吟道:“炸房子可没听说过,我猜肯定是活人干的!但怪事倒是有,我听说一个专门盗墓的村子里闹过瘟疫,前前后后死了不少人,北京的医生都治不好,搞不清楚是什么病。” 费大宝:“真有这种事吗,我就不信了,我们村不就好好的吗?” 游方反问:“好好的村委会能让人给炸了?” 费尽忠:“你刚才说是活人干的,这不算!” 游方:“有些事情确实邪乎,不小心不行。……大宝叔,别给孩子玩那种珠子,不信回家仔细问问,孩子白天玩珠子,晚上是不是经常做怪梦?……哎呀,不说了,怪吓人的。”他突然打了个哆嗦。 费大宝也莫名打了个哆嗦,印象中还真听孩子说过,却没当一回事,转身就想回家仔细问。游方却拉住了他:“别着急啊,事情还没谈完呢。” 游方告诉两位村民,现在有警察在村子里查案,不方便收土特产,等风头过去再说。但是他们也别着急,已经把东西都登记下了,价钱也定好了,迟早会来收的。同时叮嘱他们今天私下里谈生意说的话,不要告诉别人。 两位村民心领神会的点头,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恰好有孩子跑来告诉费尽忠,他家婆娘在村里和人抢蜡烛打起来了,于是出门去看状况。 游方拉着费大宝陪他一起去招待所登记住宿,费材不在,前台的费材家婆娘看见游方的生面孔有些狐疑,费大宝则拍着胸脯保证“徐老板”以前就来过村里收土特产,于是游方就住下了。 游方在刚才的闲聊中已经打听清楚状况,费居村盗掘文物的交易都集中在这家招待所进行,由费材这个“治保主任”单线联系,来的文物贩子们并不和村民直接谈买卖,这是村委会集体决定的。 能当上干部毕竟不会太笨,也有那么一点反侦查经验。作为文物贩子来说,这种交易也不愿有那么多目击证人,有人集中组织货源还帮着侃价,而且盗墓的村民他们根本就没有直接接触,甚至可以推说自己根本不了解盗墓的事,何乐而不为? 费材在常公安那里开完会,听说招待所里又住进了收土特产的客人,上门来拜访,一见游方是生面孔,很是迟疑的问道:“这位徐老板,您以前来过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游方笑道:“我是前年和李老板一起来的,当时还只是个跑腿的马仔,现在单干了,你印象不深也正常,但总该记得这琉璃珠吧?”他取出一截璎珞,上面系着一枚胡桃大小的琉璃珠。 费材还真有印象,他就出手过这样的琉璃珠,至于这一枚应该是特别漂亮的那种,能卖好几百呢!于是点头道:“恭喜徐老板,如今发财自己当老板了!只是这几天村子里不太方面,土特产生意不能做,您看,是不是过一阵子再来?” 游方摇头道:“你们村里出的状况我也知道了,但这么远的路都来了,还在乎多住两天?这里空气好、山水好,就当疗养了。生意的事等考古队和警察都撤了再说,这里还有三位同行不也在等嘛,材经理,你不会担心我付不起住宿费吧?” 见游方取出了眼熟的琉璃珠,并且很熟络的称呼他做生意时的绰号“材经理”,费材也产生了一种错觉,朦胧的还真记起有这么一个人来了。 见他就要留在这里,想必是怕被另外的同行抢了生意,费材笑道:“说哪里话,你们都是大老板,我的小生意全指望你们捧场发财呢!……您先歇着,我今天还有事要忙,想吃野味还是有什么需要,就跟前台说一声,反正您也是熟客。……对了,一会儿可能有公安来问话,可能还会查证件,跟您打声招呼。” 费材走了,游方却很疑惑,主要是因为另外三个外乡客人的行为不合常理。 一百一十七章、见鬼了 一百一十七章、见鬼了 村子里出了这种恶性案件,明天肯定会有警察挨家挨户的排查,至少会搜**、盘问村中的所有人。出于走江湖的谨慎原则,有事没事都应该赶紧离开避风头,还待在这里等什么菜呢? 侦破爆炸案难度太大了,但拔萝卜带起泥,警察只要认真查,还以为他们破不了这么明显的盗墓案吗?就算警方给自己找个台阶下,顺手也能破个几起,要不然游方搞这么大动静干什么? 在他心目中其实已经“帮”警察破了案,最终的调查结果一定是――有村民盗墓私藏**,不小心着火炸了村委会,最终抓几个倒霉蛋去顶缸,村委会里也得捐献出个把人,连盗墓案带爆炸案一起破了。 这是最佳的结果,既能最大程度的平息事态,不造成严重后果,又能圆满的解决问题。 假如盗墓案被牵出来,那几个来做非法交易的文物贩子能跑得掉吗?看他们的样子与费米、费材等人很熟悉,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交易了,在这种时候还不躲警察远点?今天那个中年人还主动走过去给村主任出主意收蜡烛,就大大方方的站在常书欣面前,似乎根本就没把这个乡村小干警放在眼里。 游方也没离开,反而大大方方的住进了招待所,背后另有原因,那么另外三个人一定也有其他的目的。 尤其是那个中年人,游方怎么看怎么觉得不一般,却没有察觉出任何异常。他会蛰伏之法收敛神气,不出手别人就查觉不出异常,那么世上其他的高人也完全可以办到,只要不主动露出破绽,比如避免以神识扰动地气或锁定游方之类的举动,游方也不容易察觉出痕迹。 如果那人来历非同一般,游方可得小心了,这就是他化名住在招待所不走,也不着急赶去山谷与游成元汇合的原因。可惜他的神识还没有完全恢复,与人动手格斗没问题,但是以秘法相斗的话功力大打折扣。 在费尽忠家看货的时候,侧面打听了几句,得知昨天那几座墓就是费材带着村民骨干费栋、费梁兄弟俩炸开的,刚要往下钻还没来得及掏东西,那边就有考古员队赶过来,据说下面很深,肯定有宝贝,而且是很特别的宝贝。 究竟有多特别,费尽忠与费大宝也说不清,难道那伙人是冲这些东西留下的吗?一般秘法高手不会去盗墓,古董与法器毕竟是两回事,对施展秘法有特殊灵性的器物非常少,法器的灵性大多要靠自己以神识凝炼养成。 游方得到秦渔的机缘非常偶然,况且秦渔是自古以来寻峦派的掌门佩剑,至于那枚琉璃珠,算是他撞大运拣着宝了,村子里的琉璃珠有的是,都是古董,但对游方却没有什么用处。像李冬平那种人甚至打造了一把现代高科技工艺的合金短剑,然后以类似炼境的方法去炼器。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确定知道某地出现了非常特殊的器物,那么有的高手也会动心的。胡旭元曾经为了寻峦玉箴,差点要了游方的命。陆文行曾被刘黎追的走投无路,竟然去盗祖师爷李季如的墓,企图取出传说中威名赫赫的宝刃引真,也是这个原因。 不论大墓中有什么,现在已经被池木铎保护下来,但山谷跟外界的联系是中断的,游方得盯着那些人暗中保护姐姐、姐夫。游成元曾对游方说过,怀疑考古队里有内鬼,发掘出什么东西村民都能知情,那么那三个与费材他们很熟悉的外乡人恐怕也能知情,这是最要命的。 招待所里很是热闹了一阵,常书欣盘问一番离开了村子,然后全村都开始热闹了,男女老少忙着往村外运送**。 这家招待所是三层楼,每层楼六个房间,考古队住在一楼,今天夜里全都没回来,游方说想看风景,特意住到了最高的三楼。而那三个外乡人就住在二楼的房里没什么动静,游方顺便干点别的事,下楼来到前台,冲费材的婆娘挤眉弄眼道:“小春哪去了?大冷天的又停了电,一个人睡被窝里怪冷的。” 那婆娘道:“小春走啦,她惹了点事,打发她避风头去,你们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下山回老家了。……不过没关系,我叫小杏去你房间,一晚上都在你屋睡的话,可得要二百,就在这里交钱。” 游方早就打听清楚了,费材也算去过大城市见过世面的,回来后以开发农家生态游的名义找村里批地皮办手续建了这家招待所,来住的大多是全国各地的文物贩子。他也学习城里的宾馆,在临县山区招来三位小姐,分别叫小春、小杏、小苹,平时充当服务员,也干点特殊服务。 包夜二百,在大城市中那是相当的便宜了,但在这偏远山区,却是相当高的消费。而且游方还知道,费材家的婆娘还跟他多要了二十呢。他也不想露怯,笑着说道:“好一阵子没来,怎么涨价了?二百就二百,就算多给小费了。” 交了钱上楼等着,时间不大,有个姑娘点着蜡敲门进来,烛光下这位山里妹子只有十七、八岁,生长在青山秀水之间出落的十分水灵。游方暗自叹了口气,表面上却色眯眯的拍床道:“小杏,快过来,进被窝一起靠着,外面冷。” 小杏略显羞涩的脱了外衣,钻进了游方的被窝,游方一把把她搂进怀里,靠着枕头拥着被坐着。小杏扭头看了一眼床头柜道:“吹一根蜡吧。” 屋子里点了一根蜡,小杏又拿进一根蜡,床头柜上并排点着两根。游方摇头道:“不用吹,这样亮堂点,也显得暖和,干啥事也刺激。” “徐老板,你好坏呀!……嗯,靠你怀里真舒服!” “反正有一夜时间呢,咱不着急,先说会儿话来点气氛,暖暖身子也有情调。” “你们这些城里人就是花样多,弄的人家也舒服。……徐老板这么年轻,已经是做大生意的人了!今天晚上我好好陪你,能不能多给点小费?我们老板娘抽成可厉害了,在她那里拿不了多少钱。” 说话时游方扯了扯被,却不小心把放在枕头旁的钱包掉到地上了,伸手拣起来时里面露出了厚厚的一摞百元钞票,小杏眼睛亮了,趁机开口想多要小费。 游方却一脸猥琐的说道:“上次是小春陪的我,她还说乡长每次来都点名上她,花样可多了,讲得我可刺激了,就像上了乡长的女人,多给了她二百。” 小杏却冷哼一声道:“她吹什么牛,乡长每次来都是要我陪。” 游方顺手抽了一张钞票放在了床头柜上,饶有兴致的追问:“是陈乡长吗?你还挺有身价的嘛,还陪过哪位大人物?” 小杏眼睛盯着床头柜上的钞票,顺口答道:“派出所的袁所长每次来,也都是找我。” 游方又抽了一张钞票放在床头柜上,很兴奋的问道:“陈乡长和袁所长都是怎么样的,你好好说说,我听的来劲,就多给你钱!” 这位老板是不是变态啊?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有人就喜欢听荤段子,乡间这种人还尤其之多,话匣子一打开,就聊了半个多钟头,抖出来的事可不少……游方的脸色变了,刚才的兴奋劲完全没有了,打了个寒战说道:“靠,这里真的闹鬼了,村民说的那些话原来是真的!” 就在这时,床头柜上那支小杏带来的蜡烛忽然无风自动,火焰拉的老长,还发出了蓝幽幽的光,照的屋里阴森森的,而另一支蜡烛的火焰却丝毫没有变化,场景显的诡异无比。 小杏吓的脸都白了,搂住游方的胳膊就往被窝里钻,傍晚村里闹鬼的事她也听说了,还特意跑到村委会前面看了一眼热闹,那一片废墟和八个血淋淋的大字确实够吓人的,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晚上在房间里也会闹鬼。 游方却一把把她推出了被窝:“这蜡烛是你带来的,女人阴气重,快出去!……今天晚上不用你陪了。” 小杏带着哭腔道:“老板,我怕。” 游方:“你怕我也怕,干我们这种买卖,最怕鬼上门。……小春走了,说不定就是想躲开,你要是不想撞鬼,也赶紧离开这个村子吧。……快走,把你那根蜡也带走,算我求你了,下楼就说我累了,不用你陪了,这些钱都给你。”游方又顺手抽了好几张钞票放在了床头柜上。 鬼可怕,但是床头柜上那么多钞票却很可爱,小杏穿上衣服收好钞票,拿着蜡烛战战兢兢的出去了。这件事当然不能跟别人说,最重要的是她私下里收了客人这么多钱,万万不能让老板娘知道,否则肯定还要抽一笔。 小杏也是真的被吓到了,村中发生的离奇怪事,那些莫名全部破损的保险套,还有停电时夜晚摇曳发蓝的烛火,这一切实在太诡异,说这里没闹鬼她自己都不信。她已经打定主意明天就离开这个见鬼的村庄,再也不回来了,反正在哪里打工不是打工。 游方撵走了小杏,从枕头另一侧摸出一支录音笔,心中暗道:“感谢尹南芳,这件东西真有用处,可惜快没电了,停电也找不着地方充,暂时只能录这么多了。” …… 夜渐渐深了,折腾了一天的费居村终于沉睡,鸡不鸣狗不叫显得异常宁静,村外的山间却有风,这风不大,是夜间气温下降,空气沿着坡面上下对流引起的,拂过林梢发出娑娑的响声,听不清方向与远近。这声音很难形容,只有住在林木茂密的群山中才能体会,在寂静的夜间格外清晰,似是大自然发出天籁之音。 这山夜风声村民们从小就听惯了,每天晚上伴着他们入眠。然而今夜却总感到不安甚至是惊惧,似乎风声中隐约夹杂着什么可怕的东西。白天还是艳阳高照,夜间却飘来了的厚厚的云层,四下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在房中吹了蜡烛,眼前看不见任何东西,就像被浓的化不开的墨汁淹没。 你见过这种黑暗吗?若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一个正常人几乎会失去空间感与方向感。但就在一片漆黑中,有一个人却悄悄离开了村子,身形矫健而轻悄,也没有拿着火把或是手电。只有几户人家院子里的狗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却没有大声吠叫,只是低低的呜了几声。 江湖风门九星派高人、穿杖堂主孙风波,出了村子走入桑林间的小道,在这种黑暗中,眼力再好也和瞎子一样。孙风波当然不是瞎子,却干脆闭上了眼睛,穿行在桑林间,全凭延展神识感应周围的一切,小心翼翼收敛神气,一丝都不触动周围的地气。 他确实够小心了,除非到了很近的距离,否则就算是秘法高人也感应不到他的存在,而在这样的黑暗中,更不可能看见他。他等于是个不可能被追踪的隐形人,今天的暗夜给了他最好的掩护,他一边走还一边留神后面的动静,显得十分谨慎。 没有人能看见他,当然更没人看见黑暗中他的一只手提着一条黄色的丝绳,丝绳上也系着一枚琉璃珠,黄底红纹,竟与游方的那枚灵性十分类似。在彻底的黑暗中全凭神识感应穿行山林小径,走得太快也是一件很吃力的事,神识不知要连接不断扫过多少山石与林木,比在空旷的平地上要艰难多了。 以琉璃珠为神识灵引,借助其“激发心像所见”的灵性,施法则省力多了。而且也不必将神识延伸很远,几十步开外就可以,与郊游一样轻松。 他如此谨慎倒不完全是因为游方,虽然他对突然出现、同住在一个招待所的游方很起疑,但并没有真的把“徐老板”放在眼里,打听一下就是位曾来过村里收古董的文物贩子,就更没太重视了。年纪轻轻就算深藏不露,又能厉害到哪里去?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况且他在暗那人在明,只要小心行事即可。 孙风波真正忌惮的是松鹤谷向家高手,虽然他的秘法修为已经到达“移转灵枢”的境界,是九星派掌门之下的第一人,但是碰到向左狐、向笑礼、向影华这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他恐怕都不是对手。 向左狐在半年前离奇失踪,三个月前消息才传出来,在所有秘法传承门派中引起的震动不小,但是向笑礼、向影华还在松鹤谷坐镇。 前方山谷正中的山峰,状如风水籍中所述的贪狼峰,形势端正伟岸,山脚与山顶地势圆润,山腰如出土拔节之笋。越过峰顶在云端峰峦连绵九曜,那一边又是一片群山环抱的谷地,与这里类似,但是朝向指南,并有山溪绕前而过,形如风水籍中所述的垣局,就是松鹤谷,与此地就像彼此隔绝的两个世界,但直线距离只有十几里。 在这里干这种见不得光的事,孙风波当然要小心。白天那一场纵火爆炸有点离奇,难道还有高手前来?那个徐老板倒是很可疑,可能还有同伙躲在暗中没露面,可别惊动了向家,为防夜长梦多,今夜得赶紧动手。 得手之后明天一早就走,谁也不会怀疑到他,警察也会认定是费居村的村民干的。白天闹的那一出足以证明村民的作案动机与嫌疑,就让警方去慢慢查吧。 “谁?你是人是鬼!”行走中的孙风波突然定住身形,圆睁双目看向远处,脸带惊骇之色发出一声低喝。周围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亮,他究竟看见了什么?以孙风波修为之高超,反应竟然也会如此惊骇? 一百一十八章、空城计 一百一十八章、空城计 游方在孙风波下楼时就被惊动了,他当时正吹了蜡烛闭目定坐,听闻山间天籁之音,神魂融入其中竟隐约证入空灵忘我之境,神识也得到丝丝滋养,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声音,有人从二楼窗户下去了。 在这样的黑夜里,游方也看不见孙风波,甚至延展神识也感应不到他,这只能证明一件事,就是那人的秘法修为已经达到了“移转灵枢”的境界。蛰藏一类收敛神气的心法精妙,但修为不到地步总有破绽,比如张流冰擅长此道,但还是让游方发现了。 可此时游方的神识感应不到孙风波,说明此人在收敛神气之时,已经与地气灵枢融为一体毫无痕迹,只有达到“移转灵枢”的境界才有可能,游方本人也是两天前才刚刚有所体会。在这种情况下只有离的很近,自然的灵觉以及感官有所察觉才能发现。 神识感应不到,眼睛也看不见,理论上孙风波是完全隐形的,游方发动蛰藏心法,与他一样都是隐形的,彼此处于双盲状态。对于秘法高手来说,还有一个办法能发现对方,就是延伸神识大范围触动周围的地气环境,那样谁都躲不过,但也等于彼此都暴露了。 游方既想跟踪又不想暴露自己,他还有一个办法——听。孙风波毕竟是人不是鬼,脚步再轻还是有声息的,掩盖在山野风声中几乎不可查觉,但游方在似忘非忘接近于空灵的状态下能听见,这既与神识境界有关,同时也因为他本身的感官就异常敏锐,内家功夫达到“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状态而自然有的反应,哪怕不动用神识也一样清晰。 孙风波下楼,他随后也悄悄的下楼,孙风波走向村后,村子里的狗发出了声音给了游方指示,此人果然是往后山去的,他也迅速从村外绕到了村后,提前进入了桑林间的小道。 孙风波很小心,一直在留意身后的动静,但他万万也没有想到,游方的跟踪出乎常理,不是跟在他后面,而是“跟”在他前面,一直保持一段距离。游方看不见孙风波,只能在行走中保持定境不失,听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以游方现在的状态,神识还没有完全恢复,其实就算他处于完全恢复的巅峰状态,现在也不可能是孙风波的对手。游方虽不了解对方的底细,但也不得不小心,想阻止此人的图谋,恐怕还得暗算才行。 黑夜里不点灯,往山谷里面摸,显然是冲考古队去的,且是一位秘法修为高手,用脚后跟想也知道此人图谋不轨,万万不能放他过去。 游方要想走的与孙风波一样快,在这种环境下有优势也有劣势,优势在于他的身法更好,内家功夫绝对在孙风波之上,劣势当然在于神识不够强大。但他与孙风波一样,都想到了借助琉璃珠的灵性,而且游方还有更特别的手段。 此刻的他,正与一个“人”并肩而行,这是一个不存在的女子,姣好的身形玲珑窈窕若隐若现,衣裙就似凝炼的月光,正是秦渔。她是心像所见并无实形存在,无视前方的树木阻挡,直接穿过道边的桑林而行,就似穿越空气一般,但秦渔所见便是游方元神所见,可以为他指路。 前面转一个弯绕过桑林就到达山谷,游方在这里停了下来,进入山谷前方是一马平川的空旷田地,在那种地形下一旦动手暴露身形,自己将处于绝对的劣势,以现在的状态无法与真正的秘法高手相斗,事情必须在这里解决。 …… 孙风波行走中,手中的琉璃珠突然有奇异的感应,似乎“看见了”什么东西,神识竟然受到了扰动。正常人与盲人毕竟不同,在这种情况下都会下意识睁眼,结果真的看见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冷艳的女子,无可挑剔的完美身体披着一层如月光般朦胧的纱裙,在她的右手腕上系着一串璎珞,璎珞上也缀着一枚琉璃珠。 黑夜里看见这么一个人当然吃惊,而且他是不可能看见的,不仅因为周围根本没光,而且神识中感应的清清楚楚,前方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桑林,就算有人站在那个位置视线也会被完全阻挡。现在倒好,黑暗中看不见一棵树,直接穿越桑林看见了那个“人”。 高贵冷艳的神情,如此神秘性感的形象,当然不可能是正常人,更何况是这么诡异的出现,饶是修为高超定力不俗,这一瞬间谁都会惊骇不已,哪怕是换成游方也一样。 孙风波怎么会看见秦渔呢?情况太特殊了,是琉璃珠同样的灵性互相感应,激发了心像所见,假如换一种情况,就算是刘黎来了也不会看见。他不是以眼睛看见的,但感觉与亲眼所见几乎没有区别。 神识触动是互相的,他“看”见秦渔的时候,秦渔也“看”见了他,实则等于游方看见了孙风波。就在孙风波抬头睁眼的一瞬间,锐利的风声传来,孙风波反应也是极快,退后一步单掌一竖,周围的空气似乎在无形中扭动凝结,几块拳头大的石头在他的身前不到一尺处无声无息的碎了。 “啪”的一声,他手中垂下的那条黄丝上系的琉璃珠也被打碎了。 真是高手啊,不服不行,反应如此之快,神识之力如此之强。游方暗中猝然发难占尽优势,以最快最急的手法打出三枚石子,而且是在孙风波陡然惊骇之时,带着凌厉的内劲哪怕是一头牛也能当场打趴下,普通的高手就算身手不亚于游方,也很难避的开。 孙风波却毫发未伤,运转秘法护身全部挡下,仅仅被打碎一枚琉璃珠而已。一切发生的太短暂,孙风波惊骇之下对前方的情况不明,先求防身自保,没有展开神识发动反击,甚至也没来及发现躲在更远处的游方。 琉璃珠一碎,秦渔立刻就消失了,不是她不见了,而是孙风波看不见她,同样的道理,游方也看不见孙风波。周围只有桑叶摩挲发出沙沙声,两人彼此谁也看不见谁,也感应不到对方的存在,又恢复到双盲的状态。 好半天没有声息,离的这么远,两人都很小心没有动作,连呼吸声彼此都听不见。游方收敛神气静悄悄的站在路边一棵桑树下,孙风波却流冷汗了。 “松鹤谷的月影仙子吗?在下九星派穿杖堂主孙风波,路经贵宝有些私事,不敢惊动也未曾冒犯!若有开罪之处请月影仙子明言,孙某在此赔罪。” …… 孙风波的声音传来,躲在暗处的游方却愣住了,满脑门都是问号啊,心中暗道这人跟谁说话呢?九星派听说过,但师父只告诉他掌门沈慎一也算是江湖上的成名高手,孙风波却没说,只说九星派下设十二堂,对应杨公所传的寻龙点穴十二杖法,看来这位孙风波就是其中的穿杖堂堂主。 这堂主具体是干什么的,师父没细说,游方也不是很清楚。 至于月影仙子的名号游方可是记得很清楚,师父曾向他重点交待,松鹤谷向家有向左狐、向笑礼这一对堂兄弟,在如今江湖风门中算得上是前辈高手,但松鹤谷的第一高手却不是他俩,而是向左狐的小女儿向影华。 向影华自幼生活在松鹤谷,极少走动江湖,此人天赋极佳加之向家得天独厚的修行环境,此人在十八岁就突破了“移转灵枢”的境界,那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向影华的辈份不算低,在江湖风门与张玺等人同辈,但却非常年轻,据说美若月宫仙子,有好事者送了个“月影仙子”的外号,在江湖上传开来。 据刘黎说,向影华的功力,与他年轻时的鼎盛状态相比还有差距,但如今再碰上恐怕也得小心应付,一个不留神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与当年的陆文行不相上下。 他们一老一小这对师徒联手,把人家的父亲向左狐给宰了,虽然杀的是顺理成章,但出于种种原因并没有对外声张。向左狐毕竟是向家的当代门主,传出去整个松鹤谷颜面扫地,也会给尚未成气候的游方带来太多的不利,刘黎不得不忌惮,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徒弟的小命着想。 当初在羊羯子火锅店,游方愁眉苦脸的问刘黎:“师父,我要是撞到那位月影仙子手里,小命不就不保了吗?” 刘黎伸筷子敲他的脑门:“瞅你小子的出息劲,将来就不会比人家强吗?一代地师传人,不会连个小姑娘都不如吧?” 游方:“在您老眼中是小姑娘,在我眼中可不是!至少我现在这两把刷子,悬的很。” 刘黎挤眉弄眼道:“向左狐是该死,但不是松鹤谷满门都是坏人,松鹤谷向家还有一位高手向笑礼,为人素来刚正不阿,就是过于固执不讲情面,年纪也小了点,所以门主之位落到了堂兄向左狐手里,我都觉得可惜。 我与向家兄弟的师父还是故友呢,一起讨论过心盘,交情非常不错,况且人又不是你杀的。听说向影华这小姑娘也没有什么劣迹,自幼在松鹤谷中修习秘法,心性纯净的很,否则也不可能小小年纪就有这么高的修为。 她可是松鹤谷向家的宝贝,江湖风门中仰慕她的年轻才俊不要太多,要不是松鹤谷向家门槛高估计早就被踏断了。碰见她未必就是对头啊,好端端的你和她动什么手?我看你小子一肚子花花肠子,也算得上才貌双全,颇有几分我老人家年轻时的风彩,搞定她不就得了,这才配得上一代地师的手段。” 一代地师就这手段啊?可见老头子年轻时不要太风流!一百多岁的老头挤眉弄眼跟徒弟这么说话,确实够滑稽的。刘黎似乎对杀人之事看的很淡,但是游方想到向左狐就是向影华的父亲,对这种玩笑觉得很别扭。 孙风波暗夜中惊鸿一瞥,却误以为“秦渔”是松鹤谷中的月影仙子,让游方更感到哭笑不得。游方已经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因机缘巧合孙风波看见了秦渔折射的形像,心中暗道:“我虽不认识向影华,但人家大姑娘又是成名高手,能这么出来半夜吓人吗,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穿,这孙风波是不是脑筋有问题呀?” …… 孙风波脑筋倒没问题,就是此刻胆有点小。游方清楚情况,他可是一头雾水,根本就没想到是被人跟踪了,也没想到有人炼器能炼出一个秦渔来,只以为自己的行踪以及来意已暴露,有高手就守在谷口等着他,刻意拦他的去路并给予警告。 秦渔如此现身,不像人又不像鬼,而孙风波内心中忌惮的就是向家高手,第一念就想岔了,以为来者就是向影华。这女子如月光般的冷艳而明媚,却带着无形的威煞,让人不能不震撼,又出现在此地,他想来想去,除了传说中的月影仙子简直不可能是别人。 秦渔当然不是人,说“她”是鬼也没什么不可以,人没有那么现身的。但孙风波可不会这么想,因为向影华的秘法修为在他之上,在江湖上更是被传的神乎其神,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手段也完全正常,这情景也许就是他尚不了解的境界呢? 孙风波在原地说话,过了半天也没有人回答,“向影华”就似从未出现过一般,这显然不是什么友好的反应。孙风波的冷汗已经干了,周围只有沙沙的桑叶摩挲声,黑暗中不知还潜伏了多少高手,他不敢轻举妄动,就算只有一个向影华,也不是他能对付的。 “此地不是松鹤谷,孙某来此绝无冒犯向家之意,若有打扰月影仙子之处,请开口明示。”孙风波终于硬着头皮又说话了。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心虚,这里虽然不是松鹤谷,但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牵涉到秘法高手所为,向家都脱不了干系。 他大半夜的如此鬼祟的举止,人家不怀疑才怪呢。而且听说这位月影仙子为人孤傲的很,对上门求结交的仰慕者从不假以辞色,甚至连话都懒得多说,更何况此时的情景呢,估计也是不想多啰嗦。 孙风波干站了半天,最后拱手道:“孙某夜闯贵地,惊扰了,在此赔罪!九星派与松鹤谷向家素无过节,今日无意中冒犯,改日登门赔罪。” 说完这句场面话,他小心翼翼的退后,见周围没什么反应,这才转身从原路返回。躲在桑林中的游方松了一口气,收起了秦渔与另一只手握的一枚晶石。能吓退他最好,否则真动手结果难料。竟然能闹出这种误会来,实在出乎意料之外,他甚至有点暗自感谢向影华的名头了。 诸葛亮使空城计吓退司马懿,情况差不多也是如此吧? 游方跟在孙风波后面走出了桑林,仗着身法更快,从村外绕道赶回了招待所。果不出他所料,孙风波回来后还在三楼外趴窗户看了一眼,窗帘已经拉上了,黑暗中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以神识扫过,“徐老板”好端端的睡着并无任何异常。 孙风波至此便没有再把注意力放在游方身上,开始为向家高手出现的事操心了。 又过了一会儿,游方装作起身上厕所,出去又进来,趁机打开了房门,然后收敛神气潜行,尽量不发出任何一点可疑的响动,以很慢的速度再次下楼。他今夜必须赶到考古发掘现场去,搞清楚那里究竟出现了什么东西,引得孙风波这种人暗中动手? 游方这一天可没少忙活,到现在也不得消停,在桑林深处又取出了几样藏好的东西,两手拎着走出山谷。一出山林远远的就看见两里外的亮光,那是考古队营地的柴油发电机点亮的灯光。离的太远,这灯光照不亮近处的任何东西,就像黑暗中引路的标志。 走到谷地正中的位置,大约还有一半路程,他突然停了下来,站在那里闭上了眼睛。因为神识的感应异常奇特,甚至可以说是前所未有,就来自远方有灯光的地方。 还有一里多远,就算游方的神识已完全恢复,也不可能主动感应到那么远的具体事物,而是从那里蔓延至此的一种独特灵性触动了他的神识。老天爷,那是什么东西?就算是高手以器物为灵引施展秘法,也不至于如此夸张吧?周围一里外全部包容! 当游方闭上眼睛站定身形才体会清楚,范围可不仅仅是灯光周围一里外,他感应到的竟是四面群山环抱的整座山谷在黑夜中沉睡的生机!这不是任何一件法器本身所能具备的灵性,而是这一片“风水宝地”整体的环境共鸣,以灯光所在之处为灵枢。 这种感应非常微弱,但是精纯而清晰。假如游方收敛神气潜行,与环境不互相触动竟然感应不到。他是因为快到地方不想再隐藏身形,收了蛰藏心法这才感应到的,怎么形容呢?这一片风水宝地就似人一般的活了,而且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秘法高手,沉睡的生机就似“它”舒展的神识! 一百一十九章、古老的仪式 一百一十九章、古老的仪式 有一件事让游方这个“大行家”感到意外,灯光所在应该就是昨天被炸开的三座古墓的位置,白天他来过这片山谷,那里并不似这座庞大风水局的地气灵枢位置。虽然说地气灵枢需要以神识有切实的感应才能确定,但以游方对风水的了解,观察周围山川之后基本上就能确定地眼所在。 世上大部分风水先生并未掌握灵觉或神识,确定地眼也是靠勘验地势与理气推算。 这座山谷的地眼应该在距那座古墓上方五十米左右,缓缓延伸的山脚与陡峭拔起的山崖结合处。对面的贪狼巨峰,两面的环抱龙虎,来处的山梁桑林,以及中央这一片开阔的谷地,形成了一座**的风水垣局,宛如世外桃源,是理论上最适合休养生息的所在。 但此垣局有个缺陷,就是缺水,水口所在并没有泉流,只在远处山梁两侧才有间歇性的山涧。而另一方面,这片谷地如果耕作的话,也最容易在雨季遭受水患,不适合安置村庄,虽是沃野良田,收成也难以保证。 游方毕竟不是普通的风水师,诧异片刻随即脑海中灵光一闪,就明白了原因。那座古墓是两千多年前的,那个年代此处的地形地势与如今不同,当初这片山谷的地气灵枢位置就在那里。而如今所见到的山谷,地面至少比两千多年前升高了几十米甚至近百米,应该是千百年来周围的雨水不断携带泥沙冲积累导致的结果,其中最重要的成因可能是一次或几次大规模的山洪爆发。 姐夫考察这一带古墓葬群之后推断,这里可能是南楚某个世系贵族的祖源地,也是其发迹地,在长达千年的战乱中绵延繁衍。当年这里的地形相貌不可能是今天这样,要么天然环境形成了完美的垣局,要么有人工的水利防洪及灌溉设施,使此地适于耕作居住,那才是真正的世外桃园。 游方在郴州南塔上领悟心盘,如今虽未发动心盘术,但眼力和经验还是有的,虽未运转心盘,却推断出这么个结论。那座古墓中到底有什么?竟唤醒了整座山谷沉睡的生机,隐约感应到两千多年前的地气灵枢运转。况且古墓应该是被阴气封存所在,打开之后怎会有此种生机勃发的感应呢,游方此刻是更加好奇了。 那座古墓前天就被炸开了,白天他也到过附近看热闹,却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当时人多杂乱干扰太大,另一方面是因为太阳尚未落山,来自天空以及周围草木的气息较为强烈,将这种感应给掩盖住了。当夜深人静所有一切都沉浸于黑暗中时,这类似于神识舒展般的生机才能被察觉到。 …… 现代很多人对考古发掘工作有极大的误解,认识还停留在上个世纪所谓的西方探险家在世界各地进行掠夺式的破坏发掘上,世界上有很多文物遗址就是那么被“发现”的,也是那么被永远的毁坏了。 盗墓贼的所作所为一切是为了利益,但是当代的文物工作者,对古迹进行抢救与保护工作面临最大的困难之一,就是经费紧张。 考古发掘与文物保护本身是不会带来直接的经济利益的,需要社会的投入,并不是所有存在古迹的地方都适合开发像秦陵那样的旅游项目,而且过度的商业开发与古迹保护本身就存在巨大的矛盾,处理的不好会形成第二次人为破坏。 当今很多人还有一个最严重的误解,就是不了解文物保护性发掘工作的程序。其实像池木铎这种考古工作者,没有权力私自发掘任何一座古墓,对任何文物遗址的勘测,都需要上报方案经批准后才能实施。野外发掘工作往往只是源于对破坏的古迹进行抢救。 上世纪五十年代,在吴晗、郭沫若等人的鼓动下,中央批准开启了定陵,当时遭到了很多文物工作者的强烈反对,事后证明那也是个错误的教训,造成了很多无可挽回的损失。 今夜的池木铎,不得不带队连夜抢救清理三座被破坏的古墓,因为他知道,只要考古队一离开,这里所有的在爆破中幸存的东西将会再次遭到村民的洗劫与破坏,不知会流落到何方,有价值的文化信息也将永远失去。 但是清理这三座古墓的感觉却非常怪,队员们先从两边疑似陪葬墓开始清理,墓室中却没有发现任何陪葬品,只有两具没有棺椁的尸骨,还有一些丝织物残留的痕迹。对古代丝织物的考证并不一定要见到真正的丝织品,这种东西保留下来的可能性太小,池木铎是在尸骨旁两千年未曾有人触动的腐朽积尘上,观察到了纺织品的纹路痕迹。 这可能是尸骨身上穿的衣物留下来的,两千多年后这些古代丝织品早已腐朽,却在墓中积尘上留下了痕迹。池木铎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织法,还能清晰的辨认出精美异常的鸟兽绣纹,高超的刺绣技术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池木铎匍匐在墓室中,借着冷光源用放大镜一寸一寸的查看,然后用高清度数码相机拍照留存,心中感到一丝庆幸,看来盗墓者还没有来得及进入,否则他们一翻拣尸骨寻找殉葬品,在池木铎看来最有价值的痕迹信息就会永远被抹灭。也幸亏村民炸毁墓室时砖土没有落到尸骨附近,否则这些古代丝织品以及纺织工艺的信息是无法保存下来的。 但这两个陪葬墓很奇怪,从尸骨附近的腐尘痕迹来看根本就没有人动过,却没有发现棺椁。清理完毕之后分析辨认,一左一右两具尸骨竟然是属于一对青年男女,其它的物品只有两把青铜剑,也不像是随葬品,看落地的痕迹竟像是握在那两人手中的。 池木铎做出了一个惊人的推断,这两人并不是死后被安葬,而是通过某种特殊的仪式,自己在墓室中拔剑自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想在自己死后以灵魂保护中央主墓吗?古人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尤其在南楚一带曾流行各种奇异的巫祝之术。 两把青铜剑一把较宽较厚,长约五十七公分,另一把较细较窄,长约五十四公分,剑脊上有非常精美的瑞兽镂雕,看上去似乎是雌雄一对,最特别的是剑格上各有两个错金古楚大篆,池木铎一时之间没有认出来是什么字。这是这么多天的抢救发掘第一次见到的文字资料,是异常宝贵的信息。 青铜器比铁器耐腐蚀多了,大多保存的条件比较好,但出土之后也会有快速朽化的现象,首先是剑鞘很难保存下来,其次是器物表面会起一层类似盐霜的东西,就像是什么成分被析出了。这层“霜”的厚度、颜色、形状与器物的金属成份、封存年代、发掘条件、保存环境以及表面处理工艺有关,差异很大并不绝对,有些情况到目前为止还解释不清楚。 但是这两把剑保存的却非常好,出土后不仅一点霜都没起,连金属器物表面最常见的一层朦胧雾气都没蒙上,光泽丝毫未失,剑刃锋利异常闪烁着寒芒。池木铎指挥队员将两柄剑小心的收起,拍照之后尽量没有触动尸骨,按照一般的原则,墓葬需要在原地封存,尽量将盗洞处掩埋恢复原状。 接下来的清理工作印证了池木铎的猜测,这两座奇特的殉葬墓竟是与主墓连在一起的,却也不是单纯的耳室,因为它们之间的甬道非常狭小,别说人,连只猫都钻不过去。最合理的推断,这是供死后的灵魂出入的。 对于考古学家来说,本人是不是无神论者并不重要,得出的结论要根据古人的思维。 然后最困难的清理主墓的工作开始了,这一次的清理与通常情况不一样,可能会有危险。因为墓顶已经被炸塌了,池木铎要下去一点一点清理落下的碎石与泥土,假如这时候发生二次塌方很可能会把他埋进去。通常的程序是下探方将地表的土层挖开,然后再做发掘清理,但现在的情况来不及了。 池木铎没有让其他队员冒险,决定自己亲自下去,游成元拦不住丈夫,只能决定陪他一起下去,发生状况也好拉着他快撤,正在这里商量呢,就听山脚下有人喊道:“成元姐,我是徐凯,给你们送吃的来了。” 游方赶到了,他提前喊了这么一嗓子打招呼,因为分手时还没料到这么多事,通知姐姐自己在村庄里使用了化名的身份,等会儿说话不要露出破绽。游成元听见这声音面露喜色,悄悄在丈夫耳边说:“是成成到了,他化名徐凯,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等会先听我怎么说,不要露了破绽。” 其他几位考古队员都吃了一惊,这黑咕隆咚的大半夜,什么人能摸到这里来?幸亏还没上山就喊了一嗓子,看来是游成元的熟人,否则突然钻出来还不把人吓坏了?干考古的怕的不是鬼,而是心怀叵测的活人。 再往山下一看,走上来一小伙,哇,手里提了三只鸡两只兔子,都是洗剥干净的,还有一口大黑锅以及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椒盐葱姜等调料。他真是雪中送炭啊,这个点谁都是又累又饿,考古队的野外营地有煤气罐和蒸锅,但准备的东西并不多,只能做大米饭就咸榨菜充饥,想吃的丰富点还得回村子里。 从白天忙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做饭呢,现在却有人送来了这么丰盛的晚餐。游方手里的鸡是从村子里偷的,放了血在村委会的院墙上表演书法,兔子是在桑林里碰巧捉的,正宗的野味,至于那些调料是游成元的大旅行包里带来的,他还顺手拿了大宝家院子里晾的几块姜,在田地里拔了几根小嫩葱。 游成元已经迎了过去:“徐凯啊,你终于来了,白天哪去了,怎么没有一道过来?” 游方苦笑道:“我和你一起进山谷,一看当时的架式就没敢过来,怕和你们一起被村民用锄头拍,就冒充进山收货的古董贩子住到村里招待所了。假如你们真出了事,也好有个人通风报信啊!等到半夜也不见你们回去,想想不放心就摸过来看看,顺便送点吃的,大家都饿了吧?” 游成元回头冲池木铎解释道:“我在桂东市遇到徐凯了,听说我们在这里发现了这么大一片古楚墓葬群,非常感兴趣,也想跟过来见识见识,我们这里人手也不足,就把他带来了。” 池木铎笑道:“徐凯啊,你不是转行搞收藏鉴定去了吗,怎么还对考古发掘这一行感兴趣?来见识见识也好,你恐怕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先秦两汉墓葬分布。” 游方答道:“我对这行非常感兴趣,就是长年干吃不了那个苦啊,还是搞收藏鉴定轻松,一直对池所长佩服的不得了!” 池木铎又对其他几位考古队员解释,这位徐凯也是同行,以前在新疆的考古发掘中一起共事过,后来不做野外发掘工作了,转行搞收藏鉴定,算得上是老朋友了。他对游成元姐弟耍的各种花样早已见怪不怪,很默契的就圆了谎。池所长既然开口这么说,几位考古队员也不好怀疑什么。 游成元上前介绍其他考古队员给游方认识,三十六、七岁的男队员钟毅,来自湖南省博,四十多岁的男队员张人云,来自本市文物局,三十出头的男队员朱大有与考古队中另一名女队员江霞飞,就是本县博物馆兼考古工作站的。 江霞飞二十七、八岁,家乡就在附近山区,身材与游成元差不多,比当地大部分女人高出半个头,模样带着山里妹子特有的水灵与标致,脾气却很有些大大咧咧,上来就拍着游方的肩膀道:“好俊的帅哥呀!成元,你不是说这一趟要把你弟弟带来介绍给我认识吗,怎么换人了?” 游成元:“我弟弟也不知道干啥去了,在广州电话怎么都打不通,回来的路上恰好碰见徐凯,我们的关系也很不错的,就和亲姐弟差不多。” 接下来清理工作暂停,众人架起简易的煤气灶开始炖鸡汤,那边又点起一堆篝火烤兔子,诱人的香气弥漫在山脚,让人闻了忍不住流口水。在这寒冷紧张的黑夜里,增添了温暖而轻松的气氛,众人一天来的疲劳仿佛也减轻了不少。 大家围着游方问起村里的情况,游方详细介绍了村里发生的离奇爆炸案以及警察的调查经过,最后安慰大家道:“这一阵子村民起不了刺,明天就有大批警察进村,挨家挨户搜**问案情。” 江霞飞:“太好了,总算可以过几天安生日子!谢天谢地,这费居村总算遭报应了!但愿警察将那些盗墓分子一网拿下。” 朱大有却皱眉问道:“纵火爆炸案究竟是什么人干的,你在村子里就没听见什么风声?” 游方一耸肩:“我也是第一天到这里,哪了解什么情况?与村民一起跑回去的时候,村委会早就炸没了,就看见墙上那几个字。想必是这里的人作孽太多,遭报应了。” 朱大有摇头道:“我们是考古工作者,什么东西没见过,怎能相信这一套?” 游方不以为然:“我们信不信没关系,那是警察的事,这样的恶**件能不仔细查吗?真要是在村里过一遍筛子,纵火案能不能破是一回事,那些盗墓案恐怕得查个底掉。” 说话间鸡汤炖好了,兔子也烤熟了,江霞飞从帐篷里取出几个不锈钢菜盆和铝质饭盒,大家一起吃东西。游方却说自己已经吃过了不饿,站起身来问池木铎道:“清理的怎么样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游成元道:“主墓有点危险,墓室穹顶炸塌了,怕有再次塌方,还没有人下去。” 游方走到附近往下看了一眼:“没什么问题,我下去吧。” 游成元追问:“你确定真没有问题吗?” 游方很肯定的点头,又给姐姐使了个眼色:“我下去的话,应该没有问题,你在上面帮着牵绳子,就一点危险都没有了。” 游成元趁机冲池木铎道:“想当初在新疆搞发掘的时候,徐凯是身手最灵活的,技术也是最巧的,比你和我都强多了,不如先让他下去看看情况。” 游方是真的想下去,而且是第一个下去,从山谷中走到这附近,神识中那奇异的感应一直存在,却没有因为距离的接近而变的更强烈,一直保持着若有若无的隐约精微状态,就是这一片风水垣局整体的共鸣,而激发它的灵引就来自墓室中。 在这座墓里,一定有常人难以理解与察觉的现象发生,刚才闲聊时听姐夫讲述清理两座陪葬墓的奇异发现,游方觉得非常震撼,难道是两千多年前的人们施展了某种不可思议的秘法,给后人留下了某种信息? 一百二十章、建木传说 一百二十章、建木传说 在古玩市场中,有一类被行家称为“妖怪”的东西,就是没有办法确定是属于哪个年代、哪种风格、哪种文化的造形器物,妖怪通常会被认为是臆造的赝品,就算是古物,也可能是改形拼接伪造成的。除非文化考证或者考古发掘有新的证据出现,否则妖怪永远是妖怪,因为它们断不出来历,没有“根”。 元青花也曾一度被认为是妖怪,因为在上个世纪初,北京城一帮搞古玩瓷器的,对元代青花并没有足够的认识,史料记载与明确的实物证据也不多。直到上个世纪末,随着中国陶瓷工艺史研究的深入,以及景德镇一带古代窑址的发掘取得突破性的新进展,元青花瓷的历史地位才得以确认,到了本世纪初,在国际收藏品市场中莫名来了一轮狂炒。 这两把剑的镂雕风格与纹饰造型,游方曾经见到过,不仅在潘家园市场,还有佳士得国际拍卖会宣传图册上都曾见过同一种风格的东西。但当时被称为妖怪,因为谁也难以确定这是哪种文化风格的东西。在佳士得的图册上,甚至被猜测为两河流域文物,几乎无人问津,以很低的底价被境外收藏爱好者拍走。而在潘家园,这类东西也几乎都是糊弄老外的。 到今天游方才醒悟过来,这类东西恐怕都是来自楚阳乡费居村后的这个山谷,属于古南楚文化的一个分支,其中可以辨别断代的器物且不论,那些不可辨别的“妖怪”也是近两年出现的。那么姐夫今天的发掘太重要了,他给一类器物以及一种文化风格确定了“身份”,是最直接的考古证据。 这两柄剑给游方的感觉也很特别,在地下被封存了两千多年,出土之后却没有时间沙漏现象,仍然与当年一样带着锋利的光泽,似乎千年以来生机未绝就等着这一刻重现世间。从器物来看这是标准的煞刃,带着非常特殊的灵性,其锋芒似乎能够切入人的元神,而且两柄剑之间的灵性相互呼应吸引,以古人的话来说,就是雌雄双剑。 但它们毕竟是几千年前的古剑,假如真做为斗法的兵刃,游方认为不如自己手中的秦渔好用,假如在格斗中互击,更不如李冬平那柄现代工艺的合金短剑,只是做为平时辅助炼剑的器物或施法的神识灵引会很特别。器物最重要的灵性都要靠秘法高手自己养成,这两柄剑可能也经过远古的秘法高手多年养炼。 游方有点奇怪,这两把剑虽好,但对于秘法高手来说并不是不可取代的。假如是他,在潘家园古玩市场看见,会毫不犹豫的花自己能承受的高价买下,但他不会在此时以这种方式去谋夺。法律是一方面原因,代价也不值得,真正的高人不屑于做这种事,看来孙风波应该主要是冲别的东西来的,那座主墓中特殊的器物足够让他动心。 如果仅仅为了与人相斗,游方未必要得到两把这样的剑。但这对雌雄双剑的灵性却给了他启发,他以秦渔炼剑,拳意中也带着剑意,其实自身相当于与秦渔合炼的另一把剑,他自己找到了这种感觉。但这两柄剑之间的互相感应,非常直观的描述出了这种状态,就是一种传承心法,让游方一见之下就领悟的非常透彻。 到目前为止最大的收获,是见到了这样两把剑,对于他来说就足够了,以后的炼剑可以非常直观的进入真正的炼境状态。 还有一个问题让池木铎很疑惑,是关于这三座奇异相连的墓葬的断代,他根据土层分布、葬制、墓砖、壁画残留初步确定是汉代古墓,但是在那两把青铜剑的剑格上见到的却是前秦古楚大篆。 秦始皇统一中国之后,车同轨、书同文,原六国文字一律改写小篆,到了两汉时期,笔画更为平直、书写与辨认更为方便的隶书流行,古老的楚篆早已消失,怎会出现在汉代的器物上? 游方看见了那两把剑,以神识仔细查探其物性,解决了姐夫的疑问,墓葬的断代没错,大约在东汉年间,但那两把剑却不是汉代的,而是先秦古物。他当然没和姐夫讲解什么神识,只是解释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不仅当代有古董,古时也有古董。 那两柄剑可能一直在部族世系中流传,一直到东汉年代,才被那两个人带入墓葬中。古人通过一种特殊的仪式守护主墓中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 游方腰间扣着登山绳,双肩以及左手腕上都分别系着一支手电,挎包里带着刷子、竹签、泥铲、小刀、镊子等考古用具,从地表那个被挖开炸塌的大洞缓缓的滑到墓室中。考古工作者通常担心的倒不是传说中的机关埋伏,而是尽量避免因为自己的进入损坏了古迹,用这种方式落地一定要小心。 池木铎还是很小心的让游方戴了一个防毒面具下去,游方以左手下照,看见了结实的砖地,落地踩石抖了抖绳子,向上方喊道:“姐,这里没问题,也不会塌,你不用管我了,自己去喝鸡汤吧,我恐怕要在下面待一阵子。” 游成元喊道:“我守在上面吧,有什么动静就给我发信号。” 他下来时已经释放神识扫过,这个墓穴并没有坍塌的危险,他需要独自查探清楚里面的东西。对于考古来说,这是一个非常细致的活,一不小心就可能损坏某些遗迹,比如池木铎在陪葬墓中发现的古代丝织品痕迹,确实需要专注不能分心。 游方落地的时候觉得很诧异,这墓室中感应不到丝毫的阴气,整座山谷的生机韵动也充盈其间,哪里像一座古墓呀? 落地摘下防毒面具,游方刚刚低头平视,一瞬间就愣住了,整个人就似石化一般。这里面真有东西,一人来高大约就在两尺外,几乎与他面对面站着,然而刚才以神识查探丝毫都没有感应到,灯光照亮了他才看清楚。 不要误会,那东西不是鬼也不是僵尸,否则游方只会感到惊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灵魂都深深的被震撼,完全被定在那里,几乎进入了忘我空灵之境。 这是一棵七尺高的“树”,假如池木铎下来,第一眼估计也会愣在当场,他第一念会想到三星堆出土的青铜神树。游方的第一念也差不多,他不由自主想起了上古传说中的“建木”。 《淮南子》中记载:“建木在都广,众帝所自上下。”《吕氏春秋》中记载:“白民之南,建木之下,日中无影,呼而无响,盖天地之中也。”《山海经-海内经》中记载:“建木,百仞无枝,有九欘,下有九枸,其实如麻,其叶如芒,大暤爰过,黄帝所为。”而《山海经-海内南经》中还有一段:“有木,其状如牛,引之有皮,若缨、黄蛇。其叶如罗,其实如欒,其木若蓲,其名曰建木。” 在很多古代神话传说中,所谓都广之野,据说是天地的中心,而建木是沟通天地人神的桥梁,伏羲、黄帝等上古先皇来往于天庭与人间的梯子。 而游方看见的这棵“树”是青铜铸成,一根笔直的主杆,在顶端舒展开九十九条青铜枝,非常抽象写意的弯曲长片状,上面布满了各种嵌金纹饰,有像形枝叶、山川流水、飞禽走兽、花卉果实、日月星辰,在每一片枝条的末梢,都有一个嵌金的古楚大篆。 游方看见这一人高的青铜古树,为何第一念就想起了神话传说中的建木?因为风水鼻祖郭璞在《山海经》中为建木写了一句注:“其下声无响,立无影也。”而《吕氏春秋》中也提到“日中无影,呼而无响”。 是什么样一株神树,站在下面发不出响声,也没有影子,那不是根本看不见也感觉不到吗?游方突然醒悟古人附会于神话中的描述,假如能在现实中亲眼验证,究竟是在形容什么?而风水鼻祖郭璞所注,又是什么意思? 这株树近在咫尺看的清清楚楚,连鼻子都能闻见青铜特有的气味,皮肤也能感觉到那青铜叶片散出的寒气,但神识却没有丝毫的感应,就似无声无息无影无形不存在一般。游方根据眼中所见,终于发动神识锁定了这棵树,然后元神所见突然进入到一个奇异的世界。 为什么神识感应不到这棵树?并不是因为它不存在,因为它的灵性完全与这一片天地山川融为一体,区区七尺竟似顶天立地,游方可以神识锁定一棵树,但他绝对没有那么深的功力将这周围群山环抱的偌大世外桃园全部锁定,谁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这里就是两千年前的地气灵枢所在,而这棵树就是灵引,激发的是整片山川的生机为神识,游方无法以自己的神识锁定它,而在空灵忘我之境中,元神与之融为一体。这种感觉宛如心盘发动,他不仅清晰的“看见”了这片山谷的每一寸土地与草木,而且也“看见”了两千多年前的山川原貌。 不是他主动发动心盘,他的心盘术不可能如此高深,也不可能感应的这么清晰! 是什么力量激发了这灵引,让两千年后的人看见这一切?游方隐约有所感应,这座墓室左右有甬道,阴阳运转之间激发了灵引,从而使地气灵枢与整片山川产生了共鸣。难道是古人那奇异的仪式,有一对男女燃烧了自己的神魂,让奇异的力量依附在这株青铜树上要告诉后人什么吗? 当墓室被打开,仪式的力量最终被触动,它是两千年前所施展,直到今天才发挥效用的一种秘法。 墓室上方穹顶被炸出一个大洞,但这株树并不在正中位置,而是往里靠了一段距离,所以落下的土石并没有碰到。而墓室四周还有残存的壁画,内容与青铜叶片上的纹饰类似,却多了很多人物。 随着奇异的“心盘”运转,残存的壁画似乎活了过来,游方的元神莫名明了了一切。 这里是某一支南楚族人世代居住的世外桃源,其家族发迹于此,并走出大山建功立业,无论谁统治,他们都能受到世代封赏,由先秦至两汉,这里都是其祖源地。乱世之中此地可以退守自保繁衍生息,使世系不绝。并以此为据,势力延伸到周边百里,太平时受封赏自重,战乱时四处抢掠自肥,谁也拿他们没办法。 他们是绵延千年的地方豪强,在此地呼风唤雨,也是显赫的贵族世系,历代积威。但是在两千多年前,这里发生了一场山川震动,并伴随千年未遇的雷鸣暴雨,这个山谷被毁了,崩塌的山体以及山洪冲下的泥土将这个世外桃源彻底掩埋。 而恰在此时,封侯的族长也获罪于汉家天子,全族都受到牵连流放,这次不能再依托于老天爷的庇护。在被迫迁徙之前,残存的族人举行了一个仪式,将历代流传的圣物永远留在了此地,就是这株青铜神树,象征着千年以来天地神灵的庇佑。 很难确切的体会他们当时的心态,究竟是感谢还是怨恨上苍,总之这个仪式给后人留下了一切经过的信息。两千多年后的事谁也想不到,仪式的力量因为盗墓贼炸开墓穴,青铜神树重新感应到生机灵动被激发了。 这个过程可以持续一、两天,恰好在此期间掌控神识的游方进来了,清晰的感应到古人留下的信息,如果是孙风波进来,经历与游方估计是一样的。 但假如换一个普通人进来,比如池木铎,只能根据周围残存的壁画去推断了,或者只有朦胧的直觉感应仿佛做了一场梦,却说不清是怎么回事。——考古发掘中发生过一些类似的神秘现像,至今也无法解释。 这片山脚,是这个部族中的重要人物历代归葬之地,而游方进入的这座“古墓”,根本不是一座墓,而是供奉青铜神树的祭坛,也是他们留下的最后的遗迹。他们为什么费这么大的劲要留下这种信息?现代人需要了解古人的心态。 在这片土地上古人的观念中,事死如事生。勉强用一句通俗的话来形容:“你希望怎么活着,那你就应该追求怎样的最终归宿。”生是短暂的经历,而死是一种回归、又一个轮回的开始、这一番世间生命的总结。这不仅仅牵涉到对墓葬的重视,也牵涉到社会评价的人生信念,古人评论一个人时,所注重的是他此生一切所为的总结。 一个人的一生尚且如此,那么一个部族世系的消亡怎会没有意义呢?所以他们要举行这样一个仪式,将这一切封存在地下,留给后人感叹评说。 就在这时,游方腰间一紧差点被提了起来,耳中听见头顶上有人大声喊道:“你没事吧,在下面干嘛呢?” 游成元在上面用电筒照着,可以看见下面的情形,见游方落地之后就傻傻的站在那里,半天不动也不说话,担心出了什么状况,将手中的绳子一紧喊了他一声。 幸亏她拉了一把又喊了一嗓子,将游方从数千年洄魂大梦中惊醒,假如就把游方扔在这里不管,他可能会昏迷几天几夜,再棒的身体也会大病一场,将功力尽失过很久才能恢复。这情形与游方曾在洛阳古墓中见到“神虎噬女魃”类似,一不留神困于画境中,幸亏谢家母女路过将他唤醒。 游方后来打造了一幅画卷,除了师父传授的炼境心法之外,也是受了那一段经历的启发。 但今天的遭遇更离奇,游方在洛阳古墓中尚且能够自警,只是受伤的元神无法自我挣脱,而此刻他自己根本醒不来,是在空灵忘我之境中主动将神识融入其中,相当于在两千年后参与了这个仪式:一方面气机与整座山川沉睡的生机共鸣;另一方面元神也与历史存留的信息相融;与此同时,他也等于在运转神识激发灵引。 想当年,那一对男女是以燃烧神魂付出生命力为代价完成的这个仪式,游方如何能消耗得起?怪只怪他的本事太大,已达到移转灵枢的境界,不由自主这么做,换一个与他同样境界的高手进来,恐怕也是一样的反应。除非是当代地师刘黎才能自我警醒,因为他早已切身了悟这种“心盘”运转的玄机。 或者是池木铎那样的普通人,只会恍然如梦一场,事后精神疲惫却没什么大碍。秘法修炼有得有失,有些特殊情况下需要格外小心。 游方回过神来,暗道一声侥幸,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刚刚恢复不多的神识之力差一点又耗尽,抬头喊了一声道:“我没事!这里有发现,需要清理一下,给我两个小时,尽量不要打扰。……下面没地方落脚了,不要再下来人。” 惊醒后的游方为何还要独自留在这里?刚才一幕虽然惊险,但对于习练秘法者来说,却是可遇不可求的绝佳机缘,能够感悟到太多的未知境界与体验,就算其中有些玄妙自己了解也是不太可能亲身去施展的,极难有见证的机会。 游方也感觉到,经过自己的触动,这个古老的仪式已经快结束了,再一看时间,恰好进入天地一阳生的子时。 一百二十一章、真正的宝地 一百二十一章、真正的宝地 游方将周围散落的土石清理干净,从身上摸出来九枚各式晶石,围绕着那棵青铜树摆了一个特殊的阵式,他挑选这九枚晶石带在身上,恰好可以布成一个简单的灵枢大阵。然后他就在青铜树的前方静静的坐了下来,取出画卷展在身前。 已有所警惕,游方自然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他没有以神识激发这棵树,因为这株青铜建木此刻等于处于一个正在运转的、巨大的风水法阵的灵枢位置,这阵法就是天地之间这片山川整个的风水局生机萌发,它是自我发动的。 在这株与自己差不多高的青铜树之前,游方却感觉到自己是那么渺小,一个人自然无法与天地山川相比,他也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去扰动它。 这一番定坐,仍是将元神融入其中,却以阵法收敛神气,不去参与、激发这个仪式,而是静静感受其运转。他有一个深刻的体会――为什么神话传说中的建木被视为沟通天地人神的桥梁? 眼前这株上古部族的圣物,此刻以神识感应不到,或者说它就与此地的山川风水融为一体,每一片舒展的枝条上那抽像写意的嵌刻,就是此地的山川流水、花鸟草木,树枝就像各个触角,神识通过它们可以延伸到整片山谷,感应的无比清晰。 游方开始以神识激发九枚晶石的灵性,缓缓的运转灵枢大阵,开始结束这个古老的仪式。这是个千年难遇的机缘,它等于凝聚了这偌大山川的风水灵枢在滋养神魂,看似过了很长时间,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时辰而已,最不可思议的是,游方的神识尽复,甚至隐约比以前巅峰时更为强大。 当灵枢运转缓缓消失,古老的仪式终于结束,那九枚晶石也经过了一番洗炼,灵性精纯到达顶点。他站起身来收起晶石,也卷起了画卷中的山川,神识终于清晰的感应到面前的青铜树。 它确实是一件古老的法器,却是不能轻易激发的,它包含的灵性太浑厚、太庞杂,以神识催动他,能向周围天地山川蔓延,到极致处,甚至能够运转整片山川的地气灵枢,还包含着奇异的心盘。 更特别的是,刚才心盘发动时游方很清楚的记得自己见识过,在香山南麓刘黎对付向左狐时,就曾发动过几乎一样的心盘术,只是威力与范围没有方才那么大。游方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境界,就算窥见其玄妙也根本施展不了,但等到有朝一日功夫到了地步,他却可以尝试。 游方此时无论是体力与精力正处于巅峰状态,也想试试如何运用这件法器,他走上前去单手握住树干下部,将这棵青铜树提了起来。以之为灵引运转神识,却很小心的控制在自己功力所及的范围内,将神识通过枝条蔓延而开,体会与整座山川与地气之间的微妙感应,然后扯动绳索给上面发出了信号。 “徐凯,你要上来吗?”游成元在上面喊道。 “成元姐,你让开,把绳子锁紧,我要带着东西上去,有两个人的分量。”游方在下面提醒了一句。 这株青铜树用手掂一掂有一百三十多斤,通常情况下单手持于身前是非常困难的,游方以之为灵引运转神识,山川地气都受激引,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像能够飞起来一样。他当然不是真的能飞,而是能够以神识运转地气升腾,一发力身形变的非常轻巧,沿着绳子轻飘飘的就上去了。 游方出来的方式把众人都吓了一跳,他手持一株一人多高的树状物就像从地洞里飞出来一般稳稳的落地。只要能够转向的光亮都向他照了过来,紧接着大家发出一片惊叹,然后都像石化般被这件东西深深的震撼,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对于秘法高手来说,这是运转法阵的器物,对于盗墓贼来说,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然而对于文物工作者来说,这是一件无价的国宝,此生考古发现中最为难忘的时刻之一!谁能想到在这个遍布盗洞的发掘现场,能见到这样一件举世难寻的宝物,堪称南楚考古史上价值巨大的发现。 足足五分钟之后,池木铎才从呆立的状态下反应过来,喊了一句:“成成,你怎么没带手套?这么拿着,会损坏文物!” 此刻他忘记了游方已化名徐凯,连小名都喊了出来,幸亏其余几人也没注意这个细节。他下意识的就要伸双手去接,游成元却拉住他道:“别接,你可拿不动。” 她看的清楚,游方轻飘飘的跳出来,落地很稳,但脚却陷入浮土层中,这东西恐怕有一人多重,池木铎伸手是万万拿不动的。 游方也喊了一句:“很沉,你们别动,找个地方将它放下。” 各位考古队员非常紧张、激动、兴奋,手忙脚乱的清理出一顶专门的帐篷,铺好毡垫,如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游方手持青铜神树走了进来,就像要随时搀扶他,唯恐他走路不小心摔一跤。 等游方把青铜树放下,众人拿着放大镜与各种便携式仪器围着它转来转去,一张张脸憋的通红,眼睛冒着光,就像打了兴奋剂一般。 “建木,建木,这是建木,三星堆曾经出土过!”江霞飞大声叫了出来。 “对,这就是青铜神树,传说中的建木!”众人纷纷开口附和。 热议了半天,他们才想起转身询问游方在墓室中的经过,言语之中甚至隐含着责怪之意,这么大这么珍贵的器物竟然就这么很随意的单手拿着爬上来了。就算力大惊人能拿得动,哪怕在运输过程中不小心有一点轻微的受力形变,也会对国宝造成巨大的损失。 游方也不分辩什么,只是笑着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也是太激动了。” 池木铎问道:“下面还有什么,你怎么待了这么长时间,是将这株建木复原了吗?这也太冒险了!”他看出来了,这株青铜建木的树枝是可以拆卸的,但是在墓室中徒手将它拼装起来,确实是冒着损毁文物的风险。 游方摇了摇头:“我没有复原,它本来就是这个样子。那下面不是墓葬,而是安放建木的祭坛,里面是空的没有别的东西。……我待了很长时间,是因为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关于这件东西的历史,你们想不想听?” 江霞飞凑过来抓住游方的胳膊问道:“是现场幻觉吗,你碰到神秘现象了,快说出来听听!” 游方:“想听故事,就都坐下。……池所长,那两柄剑上的铭文,你认出来了吗?” 池木铎略显惭愧的答道:“认识一个楚字,另外两个字能认识但不敢确定,还有一个字没见过。” 游方:“我现在却知道了,雄剑上刻的是‘楚阳’,雌剑上刻的是‘南姒’,很有意思,这个地方如今就叫楚阳乡。这两柄剑是这个部族世代流传的象征守护器物,历代由一男一女两人执掌,他们都是部族中的祭司……” 游方简要讲述了这个古老部族的故事,最后说道:“那一左一右的陪葬墓留下的痕迹,其实是一个远古的仪式,那些人在离去之前,希望将这样已消失的世系传承历史连同他们的圣物一起留下来,告之后人。……池所长,你写发掘报告的时候可以把这个故事写进去。” 池木铎微微皱了皱眉:“这有点像臆测,不好解释呀。” 游方:“这是传说,更能够增添文化古迹的感染力,庞培古城的故事,吴屏东教授没有讲过吗?墓室中还有残存的壁画,也是珍贵的古迹,你可以亲自下去看看,记录的就是这些信息,可惜上半部分已经损坏了。” 江霞飞笑道:“除了考古报告之外,可以再写一部文学作品了,真是不错的题材。” 池木铎若有所思道:“徐凯,你是说这座山谷在两千多年前被掩埋了,我们如今看见的地形,比当年抬高了近百米?” 游方:“是啊,你这一阵子就没做探测吗?” 江霞飞接话道:“怎么没有,在谷地里下探铲,铲杆都放到头了,打了十几米深还是积土层,根本见不到底部基岩,这在我们这一带山区简直是不可思议。……本来我们是在野地里下铲,让村民看见了还要敲诈五百块钱呢,说我们把庄稼地挖坏了,幸亏我是本地人才没让他们敲诈着。” 张人云也解释道:“这个现象确实比较少见,山区可不是关中平原。”洛阳铲在积土层较厚的平面地带用处比较广泛,但在这种山区做大面积探测,往往一铲子下去就能碰到岩层,作用受到了很大限制。 游方眨了眨眼睛又问了一句:“你们看今天的费居村,生活条件如何?” 钟毅:“风水宝地呀,当然不错了。” 江霞飞:“话也不能这么说,这片山谷容易内涝,种庄稼收成不好。但这个村子历来丰衣足食没问题,出去打工的人都不多,而且周围山中特产很多,完全可以发展多种经营,够这个村子开发的。如果把路修好了,想富起来真不难,比周围村庄的自然条件好多了。但是他们这些人懒而且贪,不愿意那么辛苦投入,盗墓发了财连路都不修,唯恐别人进山太方便发现了他们的非法勾当。” 池木铎沉吟着插话道:“根据考古结论,看这一片墓葬留下的信息,在两千多年前此地非常的富足,不仅农耕发达,而且手工业水平也相当高。我在墓葬里发现了纺织品留下的痕迹,看那么细的纹路不可能是棉或者麻,只能是丝织品,精美的让人窒息!” 钟毅也接口道:“进山谷的那一大片桑林,很可能就是古人种的,有桑才有丝,但是现在废弃了,这些村民根本就没有想到再去利用,多好的条件。唉,南楚的丝织工艺如今恐怕也失传了很多,但愿这一次考证能够重新发现一些,看看以现代技术能不能利用并改进。” 张人云在一旁问道:“不对呀,难道在两千年前,这里就不遭水患了吗,怎么适合发展农耕,形成当时的积累?” 游方伸手在地上画了个图样:“在两千年前这里可不是如今这般面貌,至少大部分时间可以旱涝保收,千亩良田能种的不仅仅是庄稼,而且到了现代,周围山上的经济作物也很多,价值不比这片山谷差。……在这里有两条溪流,最上方还有人工的堤坝,是最古老的水利工程。” 游方根据心盘所见,画出了当年的样子,在山谷的左右两侧有两条排水的溪流,发源于中央山谷的左右坳口中,其源头还有人工围成的拦水坝,一方面在平时可以蓄水灌溉,在洪水到来时也可以分流将水引到左右山涧中。 江霞飞很惊讶的说:“哎呦,你也懂水利工程?这就是这一片山区小流域改造的规划思路啊!左右各修一座小型人工水库,再开挖两道泄洪渠,灌溉和防汛设施都有了。” 游方谦虚道:“我不是学水利的,但我懂一点风水,如此布置就是一个近乎完美的风水垣局。可惜这里的村民并不想着真正把家乡营建的更好,怎样利用这个天然的风水宝地?一天到晚就动歪心思干那些作奸犯科的事情!……霞飞姐,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江霞飞:“我原先是南京河海大学毕业的,学的就是地质水利,毕业以后却对考古感兴趣,转行进修考古学。……有这些水利工程,还得把进山的路修好。……池所长,看来你提交考古发掘报告的时候,不仅要附上一份古代传说故事,还要再来一份山区小流域治理报告,指导村民干点正经事。” 钟毅皱眉道:“难道我们吃那些村民的苦头还不够吗?我们仅仅是考古工作队,干好本分工作就可以!这里明明是清山秀水,就算没有这些,也是丰衣足食,可是他们偏偏要那么干!他们自己不明白吗?这种人,不值得好心同情,一个村子全抓起来才合我心意。” 池木铎叹了一口气:“就算为子孙后代着想吧,我会向当地政府与村民提供这样一份报告,霞飞,这方面你专业,就由你来执笔吧。至于他们采不采纳这种建议,那是他们自己的事,老话说的好,天做孽犹可恕,自做孽不可活!” 然后又恨恨的说道:“但是!那些盗墓犯罪分子,一个都不能放过!我的导师吴教授告诉过我――为人却不知好好做人,世上处处穷山恶水。” 他们几个倒是越聊越热闹了,说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该干的正经事,时间已经不早了,池木铎吩咐道:“这棵青铜建木太重要、太珍贵了,要尽快送走,直接送到省博,在这里绝对不安全!……钟毅、老张、霞飞、大有,你们把它拆卸了分装好,这个样子不好运输。我要下到那个祭坛里面去,考察一下残存的壁画,看看保存的条件,也要立刻记录下来。” 四名考古队员留在帐篷里,准备将建木的枝条都拆卸下来用专门的包装保护好便于运输,这种工作可不是在家里拆电脑,弄坏了就拉倒,而是几乎与剥生鸡蛋壳差不多细致,全部完成至少也得一、两天。 池木铎与游成元走出帐篷,正准备再次下到“墓室”中,游方跟出来小声道:“姐夫,你过来,我有话告诉你。” 他们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游方指着前方山脚下的平地道:“以盗墓贼的眼力,就算是高手,这个地方能找到痕迹的大墓基本上都被摸过一遍了,姐夫你是不是很失望?” 池木铎的语气心疼的都要滴血:“是啊,近百座大墓无一幸免,几乎盗无可盗,要不是最后这株最珍贵的建木幸存下来,我几乎想痛哭三天三夜,不瞒你说,我连拿刀砍人的心思都有了!” 这是怎么样一种状况,竟然使得池木铎这种文质彬彬的学者都想拿刀砍人,游方却笑道:“姐夫,你是有身份的人,也在公家任职,如今我姐也一样。那种放火呀、砍人呀之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连打听都别打听,交给我这种江湖人来处理吧。” 游成元掩口一笑:“你姐夫就是打个比方,真要他拿刀砍人,我连做梦都想不出来是什么样子。” 池木铎却一惊道:“成成,听你的口气,村委会是你炸的?” 游方一缩肩:“姐夫,我可什么都没说。” 游成元也抢话道:“木铎,成成啥也没说,你可千万别瞎说!” 池木铎又叹了一口气,干脆不说话了,游成元又道:“我也有点后怕,来晚一步,这件无价国宝恐怕就要流失了,又成为一件无根之物。” 游方补充道:“恐怕不仅仅是流失,就怕这帮又贪又蠢的村民,为了好出手分赃并多弄点钱,把整株青铜树拆开了卖叶片,一棵树变成一百件古青铜器,还他妈是镶金带铭文的!那么这株上古建木将永远消失,再也不会被发现,这几年这种事还少吗?” 姐弟俩对这种事情见得多了,聊的很随意,池木铎的脸色却越来越黑,一见他明显不爱听这个话题,游方赶紧话风一转道:“姐夫,您别生气,叫你出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其实这个墓葬群被发现的还不到一半,剩下的都在这个斜坡地底掩埋着,最浅的至少也有几十米深。” 一百二十二章、内鬼 一百二十二章、内鬼 池木铎一把抓住游方:“你是怎么知道的?” 游方微微一笑:“当然是推测,但也可以肯定,你也是这么猜的吧?别忘了刚才的故事,两千多年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整个山谷被掩埋了有近百米深,就凭那些村民,可不容易找到剩下的大批墓葬了,除非调大型工程队来把这个山谷全部掘开,把子孙赖以生存的田地全部毁掉。……且别说后果如何,但工程投入和盗墓产出不成比例,这种不划算的事情,他们再笨再蠢也是不会做的。” 池木铎的脸色终于多云转晴,小心叮嘱游方道:“你这个推断,可千万不要泄露出去,跟谁也别说!……就算无法大规模盗掘,那些村民为了碰运气,弄不好也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挖的,万一真挖出来一两座也是造孽,而且把农田都毁了,关中平原上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 游方:“我当然明白,跟谁都不会说,就是悄悄告诉你一声。我看你的样子像丢了魂似的,顺便给你唤唤魂。” 就在说话间,帐篷那边走出来一个打着手电的人,游成元远远的喝问道:“朱大有,这黑灯瞎火的,你往哪里去?” 朱大有吓了一跳,走过来解释道:“我们刚才商量过了,都认为这个发现太重要了,要赶紧通知县里、市里还有省里。这里没有手机信号,要到村口外打电话,看样子,我们一整天都要呆在这里,我顺便去取一些补给,包括吃的喝的。” 池木铎不动声色问道:“你好像忘了我是队长,这件事不汇报,怎么一出帐篷就想直接下山?” 朱大有陪笑道:“我没看见你们,以为已经下到墓室去了,再说心里既激动又着急,就想快点通知外面,这可是重大发现啊。” 池木铎点了点头:“这个发现实在太重要了,而且我们的处境很不妙!等于被困在山谷里。在犯罪分子眼里,这株青铜神树价值连城,很难不动心。……我现在宣布一条纪律,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不可以单独行动,不可以擅自与外界联系,每一个人与外界接触时,都必须有另外一人在场监督,直到建木安全的被送出去。” 游方看了姐夫一眼,心中暗道姐夫看上去温文尔雅,却不是一个迂腐书生,该做什么决定很果断,不愧是吴老的得意门生。今天的发现当然是考古学术界的重大成果,但在此时此地,不仅文物本身的安全受到威胁,就连考古队员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证,封锁消息绝对是有必要的。 朱大有却皱着眉头问道:“池所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谁吗?” 池木铎:“我不是怀疑谁,只是不想有不必要的麻烦,对国宝以及队员的安全负责。如果有人将消息泄露给村民知道,或者传到不法分子耳中,你应该知道意味着什么?” 朱大有很激动的说道:“池所长,我干这行已经七八年,也是老文物工作者了!这一次和你一起来费居村,吃的苦头还少吗,我可曾有一句怨言?我要赶紧通知县文物工作站,让他们派人接应,这才是负责的态度,你为什么拦着我?” 池木铎:“我没有拦着你,但我是队长,通知谁、什么时候通知,应该由我决定。刚才宣布的纪律,请你遵守。” 朱大有:“什么事情该不该做,我当然清楚,用不着池所长你提醒。我是本地工作站的,在本地发现的文物,依照程序要及时上报,这也是我的工作职责。池所长是这次发掘工作的指导与领队,现场专业技术问题我当然尊重你的意见,但从行政角度,我不归你管辖。池所长拦着我,难道有什么私人目的吗?” 这位本县考古工作站的工作人员反应出乎意料的激烈,铁了心就是要出去,他说这话等于撕破脸了,池木铎是从外省抽掉来的技术专家,虽然是现场的领队,从行政关系上却管不着朱大有。朱大有拼着事后挨自家领导的批评或处分,就是不听池木铎的,还真没办法,考古队毕竟不是军队。 “依照程序要及时上报”,这句话一点也不错,但所谓“及时”究竟是什么概念呢?此时此地绝对不合适! 现在是半夜,在一个无法与外界联系的山谷中,出入山谷唯一的路是交通不便的费居村。假如消息泄露出去,能以最快速度赶到的,绝对不是上级考古部门的人。连查案的警察都还没有来得及进村,假如这时候有一批利欲熏心的歹徒进入山谷抢走建木,考古队员能有什么办法? 费居村的大规模盗掘持续了数年,出土的文物不仅出现在潘家园,甚至出现在佳士得国际拍卖会上。村民们只不过坐在村子里卖“土特产”,其余的事知道的并不多,除了村民之外,不可能没有专业人员的参与。 游成元曾怀疑考古队中有内鬼,有很多事情,不像警匪片中的情节那样曲折复杂,朱大有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坚持连夜出去,甚至不惜顶撞与开罪池木铎,事情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可惜池木铎并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与不法分子相勾结,也无权强制他不上报,只得摇了摇头道:“既然这么说,那你就去吧,路上小心。” 他让朱大有走了,也没派谁跟在后面监督,看着他走下山坡,然后转身向帐篷走去,游成元与游方对望一眼,也跟在池木铎后面。进了帐篷几位队员还在拆卸建木,池木铎问道:“朱大有怎么一个人下山了?” 其他几人都很惊讶的说:“有这回事?他只是说有事要找你汇报。我们刚才在这里议论,发现建木的消息千万不能让村民知道,否则就麻烦了,这个当口出什么意外,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怎么也要等到明天大批警察进村后,才能放心与外界联系,我们商量,这两天干脆就死守在这里,把吃的喝的也都拿来。” 池木铎噢了一声:“原来是这么回事,大有刚才走了,说要立即上报。” 这时游成元突然道:“夜间的山路很不好走啊,而且山里说不定会有野兽出没,朱大有一个人回村很不安全啊。” 游方也接话道:“是啊,假如路上出点意外,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实在太危险了。” 池木铎扭脸道:“既然这样,你还不赶过去与大有一起回村,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你是半夜自己过来的,也该回去了,记住,回村之后可千万保密消息,有什么动静及时通知一声。” 游方答应一声,拿起一把手电也走了,池木铎又道:“都累了一天了,你们轮流休息吧,这工作要求很细致,状态不能太疲劳。” 说完话与游成元一起走出帐篷,又准备去看残存的壁画,在山坡上望着游方迅速离去的背影,似是小声自言自语道:“有些事就不要再提,连打听都别打听。” 游成元拍了拍丈夫的后背:“你就放心交给他处理吧,一定比你处理的好。” …… 朱大有很着急,听徐凯的介绍,明天就有大批警察进村,偏偏今夜有了那么重大的发现,错过时间可就很难再下手了。他心中就像有火在烧,又像有猫在抓,那一株华美无比的青铜建木,就像一棵闪着金光的摇钱树,假如……那这一辈子什么事都不用犯愁了。 费居村这几年的盗墓,他一直就知情。三年前那位叫费材的村民拿着一个彩陶罐跑到县博物馆筹建处,神情闪烁的请他这位“专家”看看值不值钱、公家收不收?他当时就吃了一惊,不动声色告诉对方,这东西是古董,如果是盗墓所得,是违法的。 然而费材自称是祖传的,很慌张的立刻就走了,看到这种反应,他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后来,在附近的古玩市场中,他见到了不少同样的器物。 朱大有在一个小县城文物局工作,单位同时挂着县博物馆筹建处与考古工作站的牌子,却是个清水衙门,待遇很一般。然而平时很清闲,有大把的自由时间,他毕竟不是池木铎那种专家需要全国各地到处跑。 别看单位待遇一般,他在当地日子过得却很滋润,托这几年收藏热的福,他在县城里已经是很权威的文物鉴定专家了,有不少人看了电视,将家里老式的坛坛罐罐都抱来求他给鉴定一下,如果碰到值钱的真品不可能没有好处。 这些倒是其次,早在好几年前,利用工作与专业之便,他转遍了附近的文物市场,不论是公开的还是地下的,自己也搞一些私人收藏。收藏不是目的,最主要的是做一些收藏品的买卖,这一带的文物贩子,他几乎都认识。 这种行为很难说是违法,北京潘家园旧货市场的古董交易,不也是在合法情况下进行的吗?收藏以及古董交易本身并不一定违法,至于暗地里非法的勾当,他自然会小心,不能放在明面上。 经过几年的经营,朱大有形成了自己的古董交易渠道与网络,有不少在各地乡下收货的古董商都是直接与他联系,其中甚至有来自香港的走私商。朱大有具备官方身份,同时也有专业优势,做这种中间人非常便利。 费居村大规模盗墓的出现,对于他来说是个源源不断的财源!但是他很小心,从来不直接上门收购村民的东西,而是暗示当地熟悉的古董贩子去收货,然后在古董市场中收“来历不明”的东西,钻法律灰色地带的空子。 如今的他,是当地古董贩子们一个重要的出货联络人,大宗贵重货物出手大多依靠朱大有中介,如果朱大有自己吃不下,也会介绍外地买家。这种交易,就讲究暗地里联络。因此费居村出土了什么好东西,他基本上都会在第一时间知道,外地大买家希望寻找什么东西,他也会叮嘱下线贩子让村民特意去找。 一开始他只是在法律的灰色地带赚点外快,到后来却越陷越深,已经卷入到非法文物交易以及向境外走私活动中。他做的很隐秘,表面上没什么破绽,仍在一家清水衙门里混日子,其实暗地里能影响的势力不小,一个电话,完全可以让近百号人行动起来。 以前朱大有一直很谨慎,也没有企图垄断这里的非法文物交易,外地文物贩子直接找到费居村来的情况也不在他的控制之内。但这种人毕竟比例较少,真正的大买家是不会直接来做现场交易的,还是需要当地文物市场可靠的中间人,朱大有掌握了信息与资源网络的优势。 可以说在大部分时间内,费居村出去的东西,都是他挑剩下的,外地直接上门的古董贩子要碰运气,除非恰好村民新挖出来什么,才能挑到最好的东西。而且费居村那种贩卖出土文物的方式,诸如单线集中交易、不允许文物贩子到盗墓现场去,都是他通过中间人建议的。 朱大有平常做事并不极贪,在文物转手的时候,往往只收一笔“鉴定费”,从名义上尽量规避法律风险。但是今天他顾不上那么多了,因为那株青铜建木实在太值钱了,意味着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这么好的机会,可一定要截下来。 自古杀头的买卖总有人干,道理无非如此,总有人会因为巨大的利益铤而走险,一步步万劫不复。 他甚至不怕顶撞池木铎,那又能怎样?自己坚持按规定办事,谁也没有他违法的证据,真出了事,费居村的村民有最大的嫌疑,那些人犯的事还少吗?到目前为止,山外还没有人知道青铜建木出土的消息,假如事情做得干净,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内情。 朱大有尽量不去深想细节,心中却有着强烈的期盼,脑袋里甚至有点嗡嗡作响,身上也发热,一个人也敢在山间走夜路了。他一边走一边想:“出了村子,先向上级汇报这里发现了重要的文物,可以不说出是建木,顺便汇报白天的事件,告诉领导他们的处境很危险。然后……” 此时他已经穿过谷底走入桑林,还没等想的太明白,脚下一个不留神,绊在路边伸出的一根灌木枝上,身子一晃就栽倒在路边的树丛中。更倒霉的是,路边是一个向下的缓坡,他滚了一段距离才被一棵桑树拦住,手上和脸上都被荆棘划破了,一只脚也扭了,手电筒不知滚落到哪里去了。 四下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一阵阴风吹来,他终于清醒了,想起这里是野外山林,发财大梦暂时抛到脑后,深深的恐惧袭上心头,颤抖着声音喊道:“有人吗?帮我一把!……有人吗,快来救救我!……救命啊!” 这个地方哪有人,就算他喊破喉咙也没用啊!然而他的运气真不错,仅仅过了十几分钟,就在他的声音变得嘶哑的时候,前方不远传来了亮光,只听徐凯的声音喊道:“是朱大有吗?你在哪儿?” “我在这里,不小心摔下来了,快救救我!”朱大有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呼喊。 …… 游方的脚程很快,在谷底中央就熄灭了手电悄悄赶上了朱大有,跟着他一起进了桑林,然后,朱大有就莫名其妙的栽倒了、摔伤了。 游方又悄悄溜出桑林,在外面等了十几分钟,等朱大有的嗓子喊哑了,再喊恐怕听不见了,这才打开手电走进桑林,装作刚刚赶到的样子,“救”了朱大有,顺手把他的手机也摸走了。 此刻的游方只是认定朱大有是向村民通风报信的内鬼,还不了解他的具体打算,毕竟也只是刚刚认识,否则刚才那一跤,直接摔死他都说不定! …… “徐凯”与朱大有走了还不到一个小时就回来了,而且是徐凯将朱大有背回来的,朱大有受了伤不能走路,脸上、手上都有血迹。虽然没什么大碍,但看上去也吓人一跳,连池木铎都从祭坛里上来看情况。 “太危险了,朱大有在路上栽了一跟头,摔到山坡下面去了,幸亏我路过听见有人喊救命。……营地里有急救箱吧?快给他处理一下,还好没什么大事,就是脚扭了。”游方向大家解释道。 在一顶帐篷里将朱大有放下,给他处理了伤口,池木铎沉着脸道:“趁大家都在,我宣布一条纪律,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不可以单独行动,不可以擅自与外界联系,每一个人与外界接触时,都必须有另外一人在场监督,直到建木安全的被送出去。” 没有人表示异议,坐在地上直喘气的朱大有也不吱声了,他在暗中庆幸自己的企图还没有暴露,至少没有任何把柄被人抓住。就算出了山谷,只要建木还没有离开这片山区,总可以想别的办法,还有机会。 游方却皱着眉头道:“我得回去了,谁来监督我?” 池木铎:“我监督你,你也监督我!正好我也要回村,天亮后处理一些事,等警察进村我就向上级汇报,尽快找人将越野车修好,然后带一批吃的喝的回来,我们至少还要工作一天一夜。” 一百二十三章、多美的落日 一百二十三章、多美的落日 第二天上午,乡长来了,同行的还有一批乡干部、乡派出所的袁归途所长以及三名干警、四名协警、五名附近村庄的治安员,真是浩浩荡荡一大批,吉普车就有好几辆。 他们在村外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池木铎,别看这位专家在村民面前似乎很无奈,只能挨家挨户苦口婆心的宣传文物保护法,但是对这批干部可是一点都不客气,站在进村的道路上将整个车队都堵住了。 他站在山路中央招手,点名道姓让陈乡长下车,当着在场所有乡干部的面,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口吻和下来视察工作的市委书记也差不了多少。这场面让陈乡长很下不来台,池木铎也压根没想让他下台,而且他批评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让人无从辩驳。 面红耳赤的人反倒是池木铎自己,陈乡长陪着笑一个劲的点头道歉,显得既谦虚又诚恳。闻讯赶来的费居村村干部见到这一幕,竟然上前企图拍马屁,指责池木铎不应该这么和乡领导说话,结果挨了正在气头上的袁所长一顿臭骂,推推搡搡把他们全部赶回了村子。 池木铎这一番训斥还真有效果,一行人进村时憋了一肚子火,只能拿村中的不法分子出气。乡长道歉总得有点诚意,当天就有人将考古队的越野车修好了。在处理村中的事情之后,陈乡长与袁所长还带着从小卖部临时买来的慰问品,抽空带人来到山谷,对全体考古队员表示了亲切的慰问与诚挚的歉意,并且表示,一定要严惩不法犯罪分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考古队员们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当然了,他们没有见到建木。 当大队人马进村时,游方就在招待所三楼看着,等他搞清楚这些人的身份之后,也就明白了用意。这些人是来平息事态的,不想把事情闹大弄成恶性案件,尽量在乡一级内部解决,那么对问题的定性肯定就是有人私藏**,不小心着火引起的事故。 搜**这种得罪人的活,还是交给常书欣去干,他带着几名邻村的治安员还真把**给搜出来了。袁所长的聪明之处是启用邻村人来干,既能转移矛盾又能解决问题,这些人对费居村可没什么好印象,又了解附近的情况,真想搜,不是搜不出来。 费居村的村民们将**藏在离村两里外的一个山沟里,那里原来有一处看山人的房子,院子里还有羊圈,三年前已经废弃没人住了。村子里搜不到**,有人就想起了那里,到了地方一看都吓了一大跳! 靠,军火库啊?这里堆了满满一屋子**,旁边还放着不少雷管,假如引爆的话,其威力恐怕能把旁边的小山包都给削平了,太吓人了!大家想到这里可能有**,但是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 常书欣立刻汇报领导,乡领导立刻派人设立了警戒隔离带,将房子看住。这些**怎么处理,当然要运走,可是谁来搬?常书欣与几名治安员在回村的路上,在手机有信号的地方收到一条短信:“**里有埋伏,乱搬可能会炸。”吃惊之下失声念了出来,其他人也听见了。 事情终于还是无法完全捂住,得向市里申请派防爆专家过来,**放在这里,附近其他村的村民也不能答应啊!但是当务之急,还是先破了案子再说,查出**是谁藏的? 一上午乡领导都在召集村领导开会,连威胁带恐吓劝说村民站出来自首,可是有谁会主动承认?这边开会呢,外面负责设置隔离带的常书欣回村后又把案子给破了,线索还是一条短信。 说来也好笑,昨天村民们在运送**时还发生了一场争执,这么多**放在一起,事后怎么分得清的是谁家的?有人想在上面贴名字,被“明白人”阻止,假如被警察发现不就全暴露了?争吵的结果还是村会计出面,将各家存放的**数量登记下来,记在一个小本子上。 常书欣收到的短信是关于这个小本子的,他带人一搜就搜到了,然后带走了村会计。他搞不明白为什么有知情人总给他发短信,看号码还是本地的,但对于破案他还是很热心的,早就憋了一肚子怨气,有公事公办的机会还能不办吗? 陈乡长、袁所长平时收了费居村不少好处,对此地的盗墓行为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弄不好就是穿一条裤子的。但在如今这种情况下,事情不能不处理,想包庇也包庇不了。假如换一种情况,弄不好连武警部队都给惊动了。 既然如此,常书欣为什么不查?反正费居村给领导的好处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反倒是背了好几次黑锅,巴不得把事情搞大。 案件的最新进展让陈乡长也有点措手不及,干脆都甩手交给了警方,现场指示:“要严肃处理私藏**事件,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另外,一定要抓几个盗墓贼的典型,震慑不法分子。” …… 游方对案件的进展并不是很满意,他认为闹的动静还不够大,盖子还没有彻底揭开。象征性的处罚私藏**,抓几个倒霉蛋当盗墓贼典型,并不能解决问题。但是他不着急,先帮姐夫的把眼下的事情办好再说。 池木铎今天直接向省文物部门汇报了在此地的发现,接到的指示是小心求证、再度确认,如果有必要就将建木转移到市博物馆,假如不安全,可以向当地警方申请保护。 也不能说上面不重视,湖南是文物大省,马王堆就在长沙,一直很重视文物保护工作。但这是常规的做法,毕竟直接派人到楚阳乡来太远太慢,第一时间应该要求当地警方协助。另一方面,现有的通讯条件下,池木铎无法发送任何图文资料,只能在电话里口头描述。 建木这种东西考古实物太少了,几乎是绝无仅有,不是池木铎一个电话就能确认的,湖南省文物部门也不敢置信。考古发掘中现场鉴定的误会其实很常见,重要遗址以及国宝级文物的鉴别从来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的。 上级要求池木铎将“建木”转移到桂东市文物部门,就近组织桂东、资兴、郴州、汝城等地的文物专家进行初步的研讨与鉴别。假如能够初步认定,省里将组织一个大规模的考古工作队到现场来,展开全面的清理与抢救。 池木铎带的这个工作队规模很小,目的本来只是进行考察与勘测,没想到这里墓葬分布规模会这么大,更没想到会有这种重大发现。这里被盗的大墓就有近百座,就算全部简单清理一遍,也不是现有的工作队能完成的。 他们到这里不过十来天,只能做一些登记与勘探工作,选择几座有代表性的墓葬进行抢救发掘。现在情况起了变化,考古队还要留守在这里,但池木铎要将“建木”送进桂东市,并将详细的图文资料以及现场调研情况发往省文物局。 在招待所里,池木铎与游方商量该怎么办,是否请当地警方保护?游方不赞成,因为他不相信这里的警方,而且据他所知,乡派出所的袁所长本人就和费居村的盗墓案有牵连。 这里是湘赣交界处的偏远山区,就算请求当地警方保护,一级一级布置下来,任务还是得落到当地乡派出所头上。现在乡里一半的正式警力都在费居村呢,就那么几支破枪,且不说能抽出多少警力护送,其中既值得信任也能办实事的只有一个常书欣。 就算常书欣揣着那把破六四押车,真遇到什么状况也起不到多大作用,最好别把消息泄露出去。游方决定亲自开车护送,游成元也和池木铎一起走,带着建木与两把青铜剑尽快出山赶到桂东市,其他考古队员留守在这里。 今天早上午警务人员进村前,孙风波还有另外两名文物贩子已经走了,但游方还是有点不放心。 …… 这天晚饭后游方又悄悄来到山谷中,考古队员们还在进行最后的拆卸工作,这株建木最后可以拆卸为一百零八个部分,除了九十九个叶片之外,树干也分为上下九节。包装好再填充空隙,装在一个旅行箱中,看着体积不太大,可是分量相当沉,这一系列工作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完成。 游方来到山谷中也没闲着,在黄昏的余晖中提着一把锄头还有秦渔,在山坡上四处搜集阴界土。这种东西就算知道地下有,也很不好搜集,还好“勤劳能干”的费居村村民们帮了很大的忙,很多地方的土层都被挖开了,露出了有阴界土分布的地方。游方只需沿着这些断面延展神识切入,以琉璃珠摄取,偶尔也挖上几锄头将土层刨开。 以游方今日之功力,一次最多也不过炼化大半钱阴界土,然后得休息至少一周。然而他却没有尽全力搜集,搜集小半钱之后天已经黑了。他又来到离那座祭坛上方约六十多米高的山坡上,在两株灌木之间的空地取出昨日洗炼精纯的九枚晶石,布成一个灵枢大阵,然后在阵中定坐,感悟昨夜的收获。 这里就是如今这一片天地山川的风水灵枢位置,游方以阵法汇聚地气灵枢滋养形神,深切感受到师父传法时说过的一句话――“立地成局”。 这才是“移转灵枢”境界真正的妙趣,此刻的游方,就相当于昨夜的建木,他是以自身为灵引,激应这整片风水宝地的生机运转。此种心法,师父只讲述了原理与禁忌,比如炼境之至可立身为灵枢、惊雷天不得习练等等。 游方真正习练时,却有自己的独到之功,在模仿昨夜建木运转生机的感应,这恐怕是刘黎也想不到的。没有那个古老仪式的力量相助,游方也没必要运转心盘,布下灵枢大阵为协助,不去主动运转地气,而是化身为灵枢融入其中。 此时的游方,也相当于沟通天地人神的桥梁,这便是建木的灵性。从入夜到天色微明,游方感觉到这种方式对增强神识效果十分明显,看来这个山谷他还需要待一段时间,不仅为了搜集阴界土,也为了锻炼神识。 他的神识精微敏锐不亚于世上一流高手,但是功力不够深厚强大,这是必须要下苦功弥补的,不能偷懒耍滑。搜集阴界土极耗神气,而游方此刻化身为灵枢的滋养之法,不仅能锻炼神识,而且能很快的恢复衰弱的神魂之力。 刘黎可真够黑的,竟然让游方搜集三两之多,就是逼着徒弟下这种苦功,不断的运用、消耗、锻炼、恢复、增长,等三两搜集齐了,估计差不多就该出师了。 游方有意搜集少量的阴界土运用神识,然后以一夜时间滋养神魂,当第二天到来时,他的体力与精力已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沛状态。他终于体会到做为真正的秘法高手那种“大自在”的身心,微闭着眼睛深长而无声的呼吸,宛如在看不见的天地灵枢运转中游移的鱼儿,飘然下山。 …… 那口装着建木与青铜剑的旅行箱,游方暗中还做了一些手脚,他在箱子的内表面以神识凝炼了一层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阴界土,外表面也同样凝炼了一层几乎看不出来的公鸡血竭。 过去乡下几乎家家户户养公鸡,除了报晓打鸣之外,其实在民间还有一种说法,雄鸡啼鸣能驱夜气阴邪、破梦魇之镇。报晓打鸣的壮年大公鸡,毛色有油光、鸡冠鲜亮者阳气最足,其腿骨就是一种最简单、廉价的布阵法器。 这种公鸡的鸡冠血又称纯阳血,刘黎当初给游方的那块绸布,正反两面分别用阴界土与纯阳血竭凝炼过,有隔绝阴阳物性的奇效。阴界土之难得自不必多说,刘黎当初在沿途几十个村庄每一只报晓的大公鸡的鸡冠上,都取了一滴血,这才给游方鼓捣出那块绸布。 游方当初感觉神奇的不可思议,如今自己也成了行家,不用师父教,却也会如法炮制了。他当然搞不到那么多纯阳血,就算把全村的鸡都抓来排队放血也不够啊,退而求其次,用物性类似但远没那么精纯的公鸡血代替了,阴界土也只凝炼了极淡的一层。 这样当然不能完全隔绝阴阳物性,但可以扰乱神识感应,他又在箱子里放了九枚晶石,彼此物性相杂湮灭。他自己以神识感应这口箱子,也只能发现里面只是一些石头与金属器物,却察觉不到法器特有的灵性,这才让池木铎带着上路。 …… 游方天亮前就回到了乱哄哄的村子,从招待所窗户上去,天亮后又从楼里面下来,结账离开了费居村。――连费材都因为私藏**被警察带去问话了,他这位“徐老板”当然得赶紧走人了。 池木铎夫妇是在他走后带着箱子回村的,同行的还有江霞飞和张人云两名队员。池木铎叮嘱江霞飞这名女队员就留在招待所,其他三名男队员轮流值守在山谷现场,总是保持两个人在场可以互相监督,等待他回来。 在村子里吃了顿饭,游成元开车载着池木铎离开了村庄,对外只说到县城里买东西。出了村口不远,在一个隐蔽的拐弯处,游方悄悄上了车,换他来开车,游成元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 从广州背回来的那套探铲居然也带着,装在长条状的包里,就放在游成元的脚边。池木铎坐在后座,旅行箱就放在身边,还用一只手扶着生怕国宝飞走了。出村的道路非常差,勉强只容一辆越野车通行,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的机耕道,越野车走得不比拖拉机更快。 等到并入另一条道路,情况好了点,是三合土上面铺着煤渣的路,还算平整多了。但这一带是山区,道路崎岖起伏,而且不宽,哪怕对面来了一辆驴车都得减速靠边错行,车速当然不可能快。 午后他们到达乡政府所在镇子,简单吃了个午饭又上路了,这回总算见到水泥公路了,是通往县城的。虽然是公路,但仍然在群山间蜿蜒起伏穿行,路边时而是村庄、时而是田地、更多的是山崖峭壁与野树丛林。风景是极好的,但池木铎的神情却很焦急。 游成元笑着劝道:“木铎,你不用那么紧张,我们已经足够小心了,费居村的村民早就没影了,你就放松一点,欣赏一下风景吧。看那边,多美的落日!” 车在前行,西边一轮红日也在两山间游走前行,金色的辉光就似从天边直铺到眼前,山峦树梢也染上了落日的颜色,煞是好看。 池木铎却皱了皱眉头道:“看时间,我们到了县城天也黑了,是继续赶路还是歇一晚上?” 游方手扶方向盘,望着前方笑道:“我建议还是歇一晚上,尽量不赶夜路,虽然县城到市里有国道,但沿途还是山区,小心点总没有错的。”话刚说到这这里,他脸上的笑容却凝固了,眼神陡然变得阴沉起来。 一百二十四章、残阳如血 一百二十四章、残阳如血 公路在这里拐了一个弯,经过一个缓缓的下坡,前方是这一片山区少有的又平又直的道路,再往前望是一个山坳间的长上坡。道路两旁是稀疏的山林,荒郊野外不见一个人影,一般司机走到这个地方,都会不加思索的踩油门加速,接下来好冲坡。 游方却没有踩油门,虽然没减速,但已经摘了档,右脚悄悄放在刹车上,很突兀的问了一句:“姐,你还记得江湖飘门律吗?” 这是一句黑话,池木铎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游成元的脸色却变了,低声道:“你姐夫……”(注:本处“江湖飘门律”究竟何指,后文相关章节中有详解,暂不展开。) 游方摇头道:“不关姐夫的事,实在不行,你就把他眼睛蒙上。你也别插手,护好姐夫就行,太阳在地平线上,逆光很刺眼,到时候就当没看清。” 池木铎:“你们在说什么?” 游成元:“前方有杀气,需要解决掉,你什么都别问,就当没看见。”她虽然没有掌握神识,但自幼习武,内外功夫不亚于年轻时的莫四姑,直觉非常敏锐,能感应到前方有杀意升腾。 他们在这个地方没有仇人啊,是什么人动了杀机?看样子还不是一个两个,显然是冲箱子里的宝贝来的,而且做好了打算要杀人灭口,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游方自言自语道:“三十五个人。” 游成元暗暗吃了一惊:“这么多,你是怎么知道的?一个人能行吗?” 游方:“我自有办法知道,对付他们没问题,就是得想个法子把他们包围了,一个都别放过,也让他们来不及与外界联系。”这话说的有点匪夷所思,一个人“包围”三十多个? 游成元:“高手怕乱刀,千万别留情!” 游方拔出秦渔递给游成元:“我怕的倒不是这些人,但既然他们来了,就不得不防着点别人。姐,你待会儿什么都别管,扛着姐夫就按我指的路走,如果遇到让你出手感觉很别扭的人,不要纠缠,就用我这把短剑运劲直接往前挑,近身宰了踩过去。” 池木铎看向车窗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见姐弟俩说的如此可怕,嗓子发干道:“究竟怎么回事?有人要抢劫建木?保护国宝要紧!” 游方:“有命才能留住你的宝贝!姐,东西留下,带姐夫走,东边山沟里!” 说话的功夫,已经来到了公路的上坡处,游方突然一脚刹车停住,游成元打开车门跳了下来,二话不说拉开后车门,将池木铎拽了出来扛在肩膀上,大步跑进了路东边的树丛。与此同时,前方路西边突然倒下来一棵树,将将撞在车头前,看上去就像游方反应很快及时停下了车,其实他早就等着这一幕的发生。 游成元跳下车,游方紧跟着也从副驾驶位置跳了下去,扛起后座上的大旅行箱跑进路边树丛。这姐弟俩一个人扛丈夫一个人扛箱子,二话不说停车就跑,出乎截道者的预料,前方树丛中追出几十个挥舞着砍刀的人,大声呼喊道:“站住,别跑,东西留下!” 树林不是太密,游方扛着一百几十斤重的箱子,跑的虽然不慢,但远远的还可以看见,他是沿着上坡往一个山沟里跑,后方的追杀者面露喜色――那是一条死胡同。 进了一条狭长的山沟,两边的山势越来越陡峭,只有笔直一条路,到尽头一道悬崖拦住去路已无处可逃,游成元放下池木铎就站在山崖下。游方大步跑到他们面前将箱子放下来,池木铎下意识的伸手扶住,就听游方说道:“蒙住姐夫的眼!”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游成元脱下外套把他的脑袋蒙住。 这一条狭长的山沟有两百多米,假如舞刀往前冲,最多能容三个人并行,这便是游方选择的战场。再好的功夫,也怕四面八方乱刀挥舞,一不留神就会被砍中,这个地形是他刻意选择的,一次只从正面对付几个人,对方人再多,也无法乱刀将他包围。 游方放下箱子,转身走了回去,正好面对西天的残阳,夕阳带着血色从地平线上迎面照来,有点刺眼看不清对面的人,只有那密密麻麻的砍刀带着杀气倒映着血光。游方微微眯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大踏步前行。 三十多名歹徒冲进了山沟,最前方两名大汉已经冲到游方身前,一言不发挥刀就砍了过来。就听一声叮当巨响伴随着火星四溅,游方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根铁棍格开了两柄砍刀,右手从肩后一挥,又是一根铁棍,带着凌厉的风声打在最前面一名大汉的脑壳上。 噗的一声响,当场脑浆迸裂,那大汉带着前冲的姿势一声未吭栽倒在地。紧接着游方双手一错,两根铁棍变成了一根一米多长的铁棍,半旋身一挥,打在第二名大汉的颈侧,就似打烂了半个西瓜,连脖子都打断了,这大汉往旁边一歪软软的倒地。 也就是零点几秒的功夫,双手空空的游方突然变出来家伙了!刚才他从车上不仅扛下来箱子,那个装着探铲的长条形旅行包也挎在肩上,前行时顺手抽出里面的铲杆,都是直径三公分、长七十公分的无缝钢管,两端带螺纹可以接成一根。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后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游方脚下速度不变,踩着一具尸体踏步前行,用手中的铁棍朝前直刺,沧啷一声带着火星架住了一柄砍刀,同时捅碎了另一人的咽喉。左手又抽出一节铲杆,打在第三人握刀的手背上,这只手连着骨头几乎都被打烂了,却只发出了半声惨叫,因为游方起脚撩阴已经把他挑飞了,落在后面举起的几柄砍刀上。 几秒种功夫,游方放倒了七、八个人,然后已经没有人能冲到他面前了,因为他先后接好了五根铲杆,并且把探铲的铲头也装上了。手中是一支近四米的丈二长枪,抖着朵朵枪花带着爆发的内劲,游方脚下加速向前冲去。 这细细的探铲是传统的洛阳铲改进而成,洛阳铲的原理就是一铲子插在地上,能够把泥芯带出来,这东西如果用来冲杀,比开了血槽的三棱军刺还要恐怖。因为它只要捅中了人,就等于开了一个直径三公分左右的洞,不论是血肉还是内脏都直接带出来,这种伤口无法缝合,哪怕医院就在旁边,送去抢救都来不及,就算扎在不致命的地方,也会要人命的! 游方刻意控制自己的出枪节奏,每一刺都不是太狠,否则把人扎穿了不好拔,如毒蛇吐信般伸缩,所过之处倒下一片持刀的歹徒。迎着夕阳,前方星星点点似乎全是吞吐的铲尖,对面两、三个人一起以砍刀招架,却哪能格挡的开! 这是马槊的招式,只有在冷兵器时代重骑兵冲锋的战场上才能看见,游方虽然没有骑马,前冲却带着奔马之势。这些挥舞着砍刀的歹徒怎么可能见过,恐怕连做梦都想不到,此刻的游方已经成为收割生命的死神。 游方却没有一丝缓手留情的念头,他也是血肉之躯,别看此刻杀人如割草,但是自己若被乱刀砍倒的话也就是几秒钟的事情。游成元在车上说的清楚:高手怕乱刀,千万别留情!况且他手持这么长的一杆枪在如此狭窄的山沟里往前冲,几乎不可能转身。 这种情况下,游方最怕的就是有人从背后掩杀,这也是冷兵器战场上重骑冲阵最大的忌讳,所以他要绝对保证自己所过之处,所有倒下的人都不可能再有机会从后面挥刀。有人倒地时本来还有一战之力,但游方带着劲力的双腿踩过去,一片筋断骨折之声登时了账。 游方本来是一路逃窜,眼看逃进了死胡同,一帮歹徒都大喜过望,却眨眼遭遇这种人间之大恐怖,这人居然挥舞着一杆长枪毫不犹豫的杀了回来,所过之处无人能挡。歹徒们最开始与游方是面对面一起往前冲,然后停下了脚步,到了最后十几个人已经胆战心惊转身欲逃。 步兵在重骑面前转身逃,会是什么下场?还没等他们跑呢,游方已经冲了过去,铲尖抖枪花闪烁,全部扎倒在地。 “砍刀帮”队伍的最后有两个人,手里没有刀,穿着长风衣,站在山沟出口处等待着前面的同伙得手。山沟很窄,前面乱糟糟全是人,他们在后面也看不清楚状况,等到最后几名歹徒面带惊恐之色转身要逃跑时,这两人才察觉到不对,脸色变的很难看,撩开风衣伸手就掏向腰间。 靠,有枪啊!他们早不开枪的原因很简单,一是不想弄出太大的动静,二是不想打坏游方等人随身带的国宝,他们就是为这件东西来的。等到追进山沟,已经没有开枪的机会了,在山沟的另一端只能打中自己人。但此刻,他们却不能让游方冲出来。 游方早就看见他们了,就是在费居村遇到的除了孙风波之外另两个文物贩子。左边的人手已经握到了枪把上,一杆长枪带着嗡鸣声飞来,直接穿胸而过把他带飞出去很远,落地时斜斜的钉在了地上。 另一人以为自己已经把枪拔出来了,下意识的扣扳机就射,也不管前面还剩下三个同伙。但是扳机没有扣响,枪也没拔出来,因为他的右臂已经不在了,还握着枪柄挂在腰间。就在他拔枪的同时,一道寒光飞来,从肩侧扫过斩断了他的右臂,发生的速度太快,这一瞬间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游方冲出谷口时,面前只剩下三名持刀歹徒,而山沟外两名风衣人却正准备拔枪,他将手中的长枪扔出去放倒了其中一人,同时抢步上前劈手夺下一把砍刀飞斩另一人的胳膊,身形腾空而起,空中连环出脚将最后三名欲逃的歹徒重重的踹倒在地。 最后还站着的那名风衣人意识到自己的右臂没了,发出撕心裂肺般一声惨叫,然后嘎然而止。因为游方已经站在面前,伸手捏住了他的咽喉,声音冷的就像地狱里的寒冰:“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可能会痛快点。你们来干什么?” 不需要任何逼供,那人的精神已经崩溃了,下意识的答道:“上古神树,价值连成的宝贝。” 游方:“谁告诉你的?” 断臂风衣人:“猪,猪,猪大油。”他已经口齿不清开始哆嗦了,游方没有给他止血,失血过多的第一反应就是身上发冷全身打颤。 “朱大有?他是怎么通知你的,你们也真敢干,究竟是什么人?”游方继续发问。 “我们都是做土特产的,道上的……猪大油说没关系,做的干净就行,他说是借派出所所长的手机打的电话……饶命,不,救救我!”断臂风衣人说话已经断断续续,语不成声。 一声微弱的脆响,就像捏碎了一个核桃,游方捏碎了他的咽喉,顺手将犹在抽搐的身体推倒在地。俯身在他的腰间搜出一把俗称黑星的五四手枪,然后走向前去又在另一名风衣人身上搜出来同样一把枪,拔出那根长长的探铲,游方一言不发走回了山沟。 池木铎的脑袋被上衣蒙着,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一片刀枪碰撞以及惨呼之声越行越远。游成元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她的脸色非常之难看,显然这一幕对她的震撼与冲击也是相当大。不到一分钟时间,游方杀了所有的人,除了鞋底之外,身上连一滴血迹都没沾。 总算游成元不是一般人,这种情况下还能忍得住,没吐也没有惊慌,只是紧紧扶着老公的双臂站在那。 “成成,这些人怎么处理?……木铎,你别动!”游成元说话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嗓门,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战栗,同时阻止了池木铎企图掀开衣服看情况的举动。 游方的声音有点沙哑,似乎还带着与年纪不相称的无奈与苍凉:“姐,把剑给我,你也把头转过去吧,我不叫你,你就什么也别看,就当今天的事根本没有发生。” 太阳已经渐渐隐没在地平线下,天色还没有暗下来,对面山峦轮廓就似染上一层血迹。游方迎着落日的余晖走了过去,手提秦渔一路挥剑,琉璃珠发出一阵阵震颤,剑刃发出瑟瑟的鸣响。 上空的山风带着寒意,游方没有布下聚阴大阵,也没有施法凝聚山间的阴气。琉璃珠中的阴界土就是世上最精纯的阴气,以神识激引化为快速流转消失的生机,秦渔的剑刃上笼罩着一层蓝幽幽的光芒,等他走到山沟的出口,另一端的尸体连同衣服已经腐化为尘埃。 等他再折返走回游成元的身边,山沟里所有的尸体都不见了,地上只有一片片黑乎乎的痕迹。他取出一枚晶石,轻轻吹了一口气,掠过山沟上空的风忽然打着旋绕了进来,吹散了这些痕迹。地上只留下一些腐朽散裂的锈铁片、无法辨认那曾经是几十把砍刀。 然后他用秦渔贴着那根探铲轻轻一抹,所有的血迹化成一团灰雾与黑色的粉末散落。 游方终于明白为什么师父刘黎杀人后却没多大兴趣搜身,他此刻也没有挨个搜身的兴致,连那些人是谁都不想知道,只在心中默念:“生煞相化,阴阳消长,归散于地气之中”。全身的毛孔一阵阵发寒,山风是那么阴冷,这毕竟不是点鼠标打游戏,杀的是与自己一样活生生的人,游方虽然杀过人,但从未经历与今天一样惨烈的场景。 一片戾煞之气缠绕元神,同时以他为中心也向周围发散,直让人不寒而栗!这就是所谓的心魔与杀气吗?游方发动了小雷音咒,又掏出了另一枚晶石,驱散缠神戾煞,同时也散去沉郁在这条山沟中、风吹不走的阴怖气息,否则的话,将来这个地方很可能会闹“鬼”的。 他还没有忘了运转神识安抚姐姐、姐夫略显杂乱的神气。这两人倒没什么大碍,池木铎根本什么都没看见,游成元心神坚定,不比一般的秘法高手弱,而且她也没看见最后那一幕。 游方收起秦渔,拆开探铲重新装进背包,做完这一切之后才尽量平静的说道:“好了,没事了,姐姐、姐夫,我们回去吧。” 游成元拿开蒙住丈夫脑袋的衣服,重新穿上外套,两人转过身时,看见的只是一条空荡荡的山沟,刚才那杀气腾腾的“砍刀帮”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池木铎万分惊诧道:“人呢?” 游方:“全散了。” 池木铎:“他们被你赶跑了吗?假如再通知更多的同伙,你们也对付不了啊!现在报警,歹徒来的也会比警察更快,我们还是赶紧离开,找地方躲一躲。” 游成元的眼神中也充满惊骇,看了游方一眼,却劝丈夫道:“不用报警,警察也抓不住人了,他们也不会通知同伙。没听见成成说的话吗?你既然什么都没看见,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什么都别问了!” 一百二十五章、困境 一百二十五章、困境 池木铎虽然是位学者,但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书生,最早的成果是研究楼兰古尸的,什么阴森恐怖的地方没钻过,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没见过?假如换一个人,此刻说不定真的会手足无措,但他还算镇定,游成元要他别问,也就真的没有再问了。 游成元扛起箱子,游方背起探铲,三人一起向山沟外走去,走出山沟时游成元问了一句:“成成,监察莫家原八大门传人行止,莫老太公将秘法传给你了吗?” 她虽然未掌握神识,但对有些事情并非一无所知,隐约猜到了什么。游方摇了摇头道:“监察八大门的秘法传人应是莫家子弟,怎么会是我?老太公只对我讲过江湖门槛,没有教过别的,我另有奇遇,有些事还是不牵扯家人的好,姐,你也别问了。” 说话时他心中也有几分疑惑,看来在费居村时就犯了一个错误,小看朱大有了,这是一个很严重的疏忽。 原以为朱大有只是一个勾结村民通风报信的内鬼,平日里私下做点非法的文物买卖,驱车离开费居村之后,也就用不着怕那些人了。没想到朱大有背后的水这么深,能调集这一带黑道上的势力,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假以时日,未尝不是另一个狂狐啊! 为了对付他们三个,怎会动用这么大的力量?三十三个带刀大汉,还有两把手枪!有可能是感觉到他们不好对付了吧,游成元功夫过人,徒手就能折断杯口粗的枣木锄头把,朱大有可是亲眼见过。而他半夜想离开山谷,却莫名其妙走不出去,心中不可能没有忌惮。 可是情况还是超出了朱大有的想像,这么多人无声无息的消失了,连打个电话与外界联系都没来得及。——这也是游方动手时最担心的,所以下手之利索令人瞠目结舌! 游方原以为那两个文物贩子与孙风波是一伙的,看情况似乎不是,最后那两个带枪的风衣人分明与朱大有是一伙的,而孙风波不过是以一个文物贩子的身份做掩护,进村有所图谋而已。游方动手时一直没有放松警惕,展开神识扰动周围地气,最怕就是孙风波这种人突然偷袭,将秦渔交给姐姐的目的也是如此。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在他神识扰动的范围之内,没有高手能够隐身,在山沟里神识延伸运转的范围受到很大限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情况。 走出山沟,刚刚回答完姐姐的疑问,游方突然展开神识到极限,以非常微弱的力量扰动了这一片山林范围内所有的地气。漫无目标的搜索,总是展开神识运转地气的话,极耗精力与体力,游方也不可能随时随地如此,只能在走出山沟的同时来了一个瞬间大范围查探,就和突然袭击一样。 神识中听见秦渔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啸,心中也陡然升起一种危险的感应。游方的神情本来就阴沉似水,无论是谁无奈之下杀了这么多人都不会好受,此刻也谈不上变色,不动声色的卸下装着探铲的背包,交给游成元道:“姐,有什么人再冲过来,就像我刚才那样,运内劲推铲直杀过去,千万不要站着啰嗦。” 游成元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听游方这么说很是惊讶,接过探铲道:“又有什么情况?” “在这里等我,保护好姐夫!”话音未落他已经闪身形飞快的消失在右侧的山梁上方,越过树丛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越过一道山梁,穿过一片密林,游方飞遁的身形突然定住,似被无形的力量挡下,站在原地看向对面。隔着半人来高的一片杂草丛,几十米外一棵大树下站着一个人,望着他面带似有似无的嘲笑,正是孙风波。 …… 游方猜测的不错,孙风波与那两名文物贩子不是一伙的,九星派远在福建,他不是当地人,只是借助文物贩子的身份做掩护,来办自己的私事而已。 前文提到,游方转遍郴州城,在各经销矿物晶的门市点搜集到五十多块有用的晶石,已经有两年时间没有人这么干了。那么在两年前,最后做过同样一件事的人,就是孙风波。 两年前孙风波刚刚就任九星派穿杖堂堂主,他也算是在秘法修炼上狠下过一番苦功、颇有天赋的人,但不知为什么,上代门中的长辈对他总不是很放心。直到他四十多岁,秘**夫在九星派已经成为仅次于当代掌门的高手,这才勉强被推举为十二堂之一的穿杖堂堂主。 人到中年,在江湖上方才有点地位,当然不忘云游四方结交秘法传承各派,既能混个脸熟,与各派高人的交流对自己也颇有好处。两年前他来到松鹤谷拜访向家高人,主要是想请教风水法阵,对方接待的很客气,但也不算很热情,关于风水法阵真正的高深玄妙淡(谈)的并不多。告辞时,向笑礼送他一枚特别的晶石做为礼物,并介绍说这是郴州特产。 离开松鹤谷之后到了郴州,孙风波也在附近搜刮了一圈,他没有游方那么好的耐心与运气,但也收获了十来枚可用之晶石。他看出来了,像这样搜集实在太费劲了,于是动了点小私心,想到附近山区原矿产地去找,于是在这一带转了一圈。 关于晶石的收获并不大,松鹤谷向家在此地历代经营,凡是有特殊晶石出产的矿脉,基本都有向家弟子插手监督,有些最重要的矿就是与向家有关系的旁系子弟开的,孙风波以九星派穿杖堂主的身份跑到那里去找,不是等于找刺吗? 至于向家势力之外的矿藏,找到特殊晶石的可能性非常小。况且当地开矿的主要目的可不是为发掘完整矿物晶,这只是一种矿石中的副产品,一车一车的原石拉出来,保存完整的矿物晶数量极少,其中有用的晶石数量就更少了。 晶石的收获虽然不大,但孙风波却有意外所得,在桂东市一处旧货市场中,他发现了一枚琉璃珠,保存的非常之好。孙风波能看出来,这东西是刚刚出土不久的,不仅有沉淀数千年的物性,灵性也未失去。 他花五百块就买下来了,出乎预料的便宜,立即以心神滋养炼化为一件有用的法器,就是被游方偷袭时打碎的那一枚。 孙风波又动了心思,暗中追查琉璃珠来历线索,在文物市场蹲点守候、跟踪潜伏,最终查到了费居村。于是他摇身一变,成了到当地收土特产的文物贩子,他收的东西虽然不多,但私下里总能给费材一些好处,比如不收文物时也给点消息钱,从外地带点真正的土特产等等,交情看上去倒是不错的。 身为九星派穿杖堂堂主,当然不能一年四季待在费居村,他后来结识了朱大有,也成了外地的一位买家,大部分时间由朱大有提供信息。孙风波在福建开了一家小公司,主要做台湾水果贸易,日子虽然过的不错,但毕竟财力有限,并不是一位大买家。每年只要有空,孙风波总会自己来一趟费居村,这样既省钱,也容易发现有用的好东西。 这一次发现的东西非同小可,一开始孙风波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他感应到了那整座山川沉睡生机的微弱运转,一定是一件特殊的宝物,远比他以前在此地搜集到的器物加起来还要珍贵。白天村民闹事他没机会下手,等到夜间再潜入,却碰见了向影华拦路。——孙风波当时深信不疑,以为自己看见的就是向影华。 这一次得罪人可是得罪大了!自己这两年偷偷摸摸潜伏到距向家这么近的地方,私下弄点好处也就罢了,但是参与不法交易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如今又干出夜半潜入企图出手谋夺宝物的事情来,向家第一高手出手阻止,孙风波觉得自己不得不有所交待。 他这人的秘法修为非常高,但是私心重胆子也比较小,有时候想事情想的比较多。第二天他就离开费居村去了松鹤谷登门赔礼,松鹤谷所在已经是江西省了,别看在山中直线距离只有十几公里,绕的路走起来可得有大半天。 孙风波来到松鹤谷拜山,目前暂时主事之人向笑礼见了他一面。孙风波只说自己到附近云游,在山区练功,恰好遇到村民盗墓,似有灵性特殊的器物出土,动了好奇心夜半前往查探,不料却惊扰了月影仙子,特来告罪云云。 不料这次拜访却很尴尬,向笑礼闻言之后态度变得很冷淡,直截了当开口道:“孙贤侄休再多言,我侄女影华这几日一直在松鹤谷中修习秘法,从未迈出谷中一步。江湖同道年轻才俊拜访者颇多,我还从未听过贤侄这种借口,你既是九星派穿杖堂堂主,还是好好打理门中事务,莫要想入非非。” 向笑礼显然是误会了,以为孙风波是来找借口结交向影华的,这几年江湖同道中年轻才俊登门拜访者不少,都有各种各样的借口,有的是炼制了什么特殊器物,请月影仙子赏鉴,有的是发现了什么宝地灵枢,邀月影仙子游玩。 至于孙风波这种离奇的借口,向笑礼显然是没听过,胡诌一个故事上门来赔罪,然后说一段奇文引起向影华的兴趣,顺便邀请她出山查探宝物出土,便有了接近交往的机会,这一招玩的挺有趣啊。孙风波已经老大不小了,在江湖上也算不得什么人物,还动这种心思?向笑礼很厌恶。 也难怪向笑礼会误会,就算向影华长成游成元那样,江湖上这种人也少不了。松鹤谷向家的财富与地位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风水阵法的传承、掌握的各种资源,都令江湖风门各派很是羡慕。而且向影华是松鹤谷第一高手,还是一位涉世不深的单纯姑娘,能与这种人结交,想到与想不到的好处都太多了。 更何况江湖传闻中,向影华美若天仙。 孙风波碰了个不冷不热的钉子,闹了场不尴不尬的误会,灰头土脸的告辞离开松鹤谷。但此行也并非没有收获,他了解到松鹤谷向家根本就没人插手费居村的事情,那么昨夜肯定是自己搞错了,另有人下手把他给惊走了! 他越想越后悔,当即决定悄悄返回费居村暗中一探究竟。在回来的路上他突然察觉到有人潜伏,于是就近下车悄悄绕了回来,暗中窥探这些人在干什么,结果偷听到重大的消息。 费居村出土的竟然是上古建木!而且将由几名文物工作者运送到桂东市去,今天就要路过这里,那些歹徒想拦路杀人夺宝。且不说建木对风水秘法的修炼以及施展有多大用处,这件东西是价值连城啊,假如走私到海外艺术品市场,意味着一辈子花不完的财富。 孙风波于是在暗中潜伏,他没想自己先动手,打算等那些人得手之后来个黑吃黑,暗中下手突然抢走或者偷走,这伙不法分子恐怕也是哑巴吃黄连,背了黑锅却没地方找他去,警方要追究的话也追不到他头上。 另一方面,孙风波也有些疑神疑鬼,不知道前天夜里出手惊走他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历,所以也想暗中看一看,让那些歹徒试试底细,再决定怎么动手。 歹徒们让孙堂主失望了,挥舞砍刀杀气腾腾追进山谷,却突然被人反杀回来,不到一分钟时间全部被收拾完毕,那人好厉害的枪马功夫!不就是村里见过的那个文物贩子徐老板吗?后来游方毁尸灭迹之时,走到谷口外最后那两剑,孙风波看见了,发现了他手中的那柄煞刃以及剑穗上的琉璃珠。 虽然不明白前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己看见的到底是什么人?但见到这枚琉璃珠,孙风波却隐约想通了当时大概的情况。看来这位徐老板不仅功夫高的惊人,也是一位修习秘法的高手同道,但是看他的出手功力尚显不足,自己完全能够对付。 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呢?孙风波收敛神气,藏在下风口的山梁上偷听他们谈话,游家姐弟走出山沟时说的那番话他也听见了。正在琢磨怎样暗中偷袭突然解决掉游方,然后再把建木拿走,同时他也很疑惑,因为神识感应中察觉不到那口箱子有什么异常,难道这些人玩的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计,真正的建木不在这口箱子里? 他正在琢磨和犹豫间,游方突然神识暴涨,瞬间主动运转周围的地气,查觉了他的所在,然后拔腿就冲了上来。孙风波虽然不怕游方,但对此人的功夫也是很忌惮的,假如近身与他格斗,应该不是对手。 孙风波向后急退,同时运转神识阻挡游方,穿过一片密林之后,两人都站定了身形。 …… “我该叫你徐老板呢,还是叫你游小弟?原来你出自莫家原八大门,倒和江湖风门有点渊源。那个会功夫的考古队员是你姐姐,从一开始你就在村里玩鬼花样,村委会也是你炸的吧?年纪轻轻有此能耐,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孙风波首先开口说话了,同时伸手取出了一支青铜短杖。 这支短杖的顶端浮雕着奇异的人面造型,杖身上有嵌金的纹路,其风格与那两柄青铜剑非常相似,看来也是费居村村民盗掘的文物之一,却落到了他手里成为了一件施展秘法的器物。 游方的脸色本就阴沉,此刻心也沉了下去,刚才这一番急冲,已经试出了孙凤波真正的实力。这位籍籍无名的九星派堂主,神识之强大超出了他的意料,比之向左狐、千杯道人相差也不太多。 虽然从山梁下穿过树丛、灌木、荆棘往上冲,在态势上游方有些吃亏,但这是他最擅长的。孙风波在后退,地气运转中,游方脚下的山坡似乎在发软,周围草木的影子仿佛也从四面八方缠绕住他的身形。 游方的速度已经很快,但总是被拉开了相当的距离,很难受,不好拔剑发动攻击。前冲之势一弱,游方立即站定,收敛神气守护心神。孙风波也站住了,好整以暇取出青铜短杖,看着游方的眼神就像猫看着一只被戏弄在爪下的老鼠。 换一种情况,游方可以当机立断转身就走,他不信孙风波能追的上。可是他无法逃避,姐姐、姐夫就在身后山梁的另一侧,而且听孙风波的语气,对方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与来历。这是小游子行走江湖以来,所遭遇的最大困境,明知是网也要往上撞了,哪怕是鱼死网破。 “穿杖堂堂主孙风波,你可知九星派戒律,可知地气宗师监察天下风门行止?”游方反倒沉静下来,冷冷的问道。 孙风波笑了,带着嘲笑的口气揶揄道:“年轻人,你以为你是谁,刘黎那个老不死吗?你叫出了我的名号,看来前天夜里在费居村外装神弄鬼的人就是你。如今之计,老实交代你当时是怎么做的,并告诉我真正的建木藏在何处?看在江湖同道的份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哦?游方明白了孙风波为何还没有动手,箱子有门道,他不敢肯定建木在不在里面,怀疑被游方这个高手给偷梁换柱了。游方面露狐疑之色问道:“埋藏建木的地方只有我知道,告诉你,能放我一条生路吗?” 孙风波闻言面露喜色,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说话,神情陡变挥动青铜杖往后急闪。游方在他气势一缓的瞬间,突然拔出两把手枪,朝着他的方向冲来,双手连扣扳机,枪声不断一口气将弹匣全部打空! 一百二十六章、疯狂的晶石 一百二十六章、疯狂的晶石 高手怕乱刀,那么比乱刀更可怕的,就是乱枪! 人能不能躲开子弹?假如听见枪响再想闪,再好的身法也是来不及的,因为在有效射程内,子弹比音速更快。想躲枪,理论上并非完全不可能,比如步枪,在三、四百米距离射击,子弹出膛到打中目标有半秒钟时间,看见对方想开枪,反应快的话有可能避开弹道。 当然了,一般人在这么远的距离不太可能看清,看不见的话,那就要看对方的枪法如何,赌自己的人品了。 但对于孙风波这种高手来说,是很难被打中的,因为子弹的速度不等于开枪的速度,动了杀机、拔枪、扣扳机也需要时间,他会有危险的感应,提前就会闪避。最稳妥的办法,是将他堵在三面高墙插翅难飞的死胡同里,直接用冲锋枪扫射,那种情况下别说是孙风波,刘黎也躲不掉。 但世间高人提前都会有警惕,很少会让人逼入这种绝境。可是话又说回来,不长眼的乱枪最难防,刘黎的大弟子朱涌杰尽得一代地师真传,在敌后侦查立功无数避过了很多凶险,但最终还是牺牲在抗日战场上。 游方此刻举起双枪连环射击向前奔跑的姿势,假如有旁观者看见,可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吴宇森,这个造型太符合这位大导演塑造的浪漫主义暴力美学的银幕形象了,比之汤姆.克鲁斯、周润发等人的潇洒劲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假如刘黎看见了,哪怕是谢小仙这种警察见了,都会皱眉道――这不是瞎打枪吗?几十米外别说射一个人,哪怕是一头大象站那儿,能打中都算运气超好。 五四手枪在手枪中子弹穿透力极强,但后坐力极大,射击稳定性不好,单手开枪几乎控制不了弹道,更何况是奔跑中一手一支枪,从来没玩过枪的人,没打中自己的脚面就算不错了。 游方不是没碰过枪,但经验也非常有限,至少从来没开过枪,所会的仅仅是打开保险扣响扳机而已。还好他膂力过人,柔韧性和协调性也非常好,能控制得住枪的震动,射出的子弹都是朝前飞的,没有偏离大概的范围,是朝着同一方向的乱枪。 游方没指望这不算密集的连续乱枪能把孙风波打倒,他只是收敛神气守护元神,尽量不让对方的秘法干扰到自己,产生判断上的错觉,借着开枪的掩护冲上前去。你还别说,他的运气超好,至少有那么两、三枚子弹理论上是能打中孙风波的,但几十米外的孙风波竟然闪开了! 子弹出膛神识中有感应,似乎不是打在空气中,而是打在流动的水中。不论什么子弹,在水中的射程都会大打折扣,弹道也会出现极速的抛物线下行,更何况有效射程很短的手枪呢?孙风波的身形往两边闪、同时往后退,这几枪都打进他身前的地里。至于其它的子弹,弹道也呈急速下坠之势。 周围似乎被奇异的凝滞力量包围,在山野中,连枪声都传不出去。 游方感到一丝骇然,那天夜间能够惊走孙风波,纯粹是撞了大运。自己手中还是五四呢,在手枪中子弹的侵切力算是极大了,若换成小砸炮,几十米外对孙风波几乎造成不了威胁。假如换成自己,在这个距离只能提前闪,子弹出膛后是没有那种功力避开的。 孙风波心中骇然更甚,他看见游方掏家伙的动作了,神识中也有危险的感应,以为他想取出那柄煞刃,但没有察觉到任何器物灵性的波动,紧接着却看见黑洞洞的枪口。高手怕乱枪,游方开枪时他极力闪避,并且以全部功力运转神识,扰动地气竭力阻滞乱飞的子弹。 风门秘法妙在运转地气灵枢,理论上来讲与格斗杀人无关,心术不正者可以之暗中害人,只有修为极高超者才能直接发动形神攻击。但那样做消耗极大,还不如一刀宰了省事,所以一般秘法高手生死相斗时,都是尽量干扰对方,然后出击得手。而游方更干脆,第一时间拔枪乱射。 游方虽然一枪都没打中,但孙风波受到的冲击也极大,后退中神识几乎运转到极限。理论上他不必这么紧张的,游方只有两支枪,而且是轮流扣板机,神识感应清楚对方的动作,每一颗子弹都可以从容的提前避开。 但这仅仅是理论,孙风波为求万无一失不挨枪子,这种场面他以前也从未经历过。他已经伤了自己,就似平常人猛然用力过度。 在这种情况下,他无暇发动秘法反击游方不让他冲过来。子弹打完了,孙风波已经后退着倒纵上了一棵水桶粗的大树。而游方毫不犹豫的将手中两把枪扔了出去,以暗器的手法带着最大的劲力砸向孙风波,人已经冲到了十米开外。 两把黑黝黝的枪带着凌厉的风声飞过去,砸中的话不亚于子弹的威力,却在树冠前就像被奇异的力量扭曲,突然分解成一堆零件散落,其中有些不太结实的部件都变形了。 孙风波终于运转地气灵枢发动了反击,黄昏中的山影似乎在晃动,周围的地面仿佛倒卷而起要将游方吞没其中。游方觉得自己撞进了一个漩涡,四面八方无形的压迫让他窒息,天色其实还没有那么暗,此刻感觉却完全黑了,只要他的元神一昏沉散乱,孙风波跳下树就可以杀了他。 然而就在此时,树冠上方爆发出一团耀眼的银光,就似一个太阳炸裂,刺破黄昏中的暗影。原来游方并没有停止动作,扔出手枪之后紧接着又扔出了一枚菱镁纯晶石,此物最基本的灵性就是破夜气阴障,聚刚阳物性。 游方以之为灵引只攻不守,将运转灵枢之力发挥到极限,晶石所能激发的威力是有限的,超过这个限度就会损毁,在空中直接炸裂了。孙风波更是震骇不已,因为运转秘法需要时间,他还没来得及全力攻击游方的形神,游方却用了这种鱼死网破的手法,刚才受到的冲击还没平复,几乎等于又中了几枪。 而游方根本没管他是什么反应,另一只手一挥,一道紫光飞了出去,锐意如锥将所有力量集中在一个点,这是一枚能汇聚力量朝一个方向的紫晶石。 紫晶石飞出之后也直接在半空炸裂,碎片却集中在一个方向仍往前直射,孙风波所站的位置树叶全部飘落,他的身形露了出来,胸口就像挨了一片针刺一般。晶石可不是他弄碎的,而是游方将所有的力量集中,以灵引激发神识的时候一瞬间就把晶石给毁了。 就这么一闪念间,孙风波已经失去了发动反击的机会,再度陷入防守,连闪避都来不及。 紫晶石炸裂之后,贴着那棵大树的树干突然升起一道旋风,就似一只狂蟒绕树而上,树皮都被划出螺旋形的痕迹,一股束缚之力要将站在上方的孙风波捆起来。孙风波大吼一声挥短杖下击,砰的一声旋风飞散,这棵树上也似爆发了一朵烟花,满树的叶子和细枝都化为飞沫,只剩下光秃秃的主干和几根粗枝。 游方的右手上也噗的一声,一枚亮银珊瑚石瞬间化成了粉末。孙风波的还击震碎了这枚能够旋转地气、束缚灵枢运转的晶石。 上唇一热,游方的鼻孔中无声无息流下了鲜血,他受伤了,内伤。但他脚下没停仍然稳稳的向前奔跑,手上也没停,左手一举,围绕着孙风波突然发出一片急促的震颤嗡鸣声,就似一大群蚊子将他包围了,周围的空气也似被切割成无数细碎的小片,微弱的光线形成了种种折射,看上去似星星点点的闪烁。 游方左手上那一枚多方层解石也在震颤,出现了无数细小的裂纹,然后化为粉末如流沙般从手指间泻落。 孙风波大喝一声,但嗓音已经哑了,身边的树杈都化为了一堆碎末片,可是他立在那里却毫发未损,只有额前几根短发飘落,手中的青铜短杖显得凝重无比,仿佛将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游方也发出最后一声大喝,声音哑然沉闷,双手连挥似乎向天空抛出了什么东西,然后只见红蓝黄三色光环交织,紧接着往外膨胀爆发,中心地带便是孙风波。游方的手法之妙匪夷所思,同时扔出了辰红石,雄黄石、雀蓝石等三枚晶石,在空中瞬间布成阵式,未等晶石下落阵式自散,发动最后的力量激引阵法,晶石也全部损毁了。 三元法阵冲击神魂的力量却完全爆发出来,就在那么一瞬间。 游方的神识之强不如孙风波,于是借助晶石为灵引激发地气灵枢之力,他毕竟也是高手,且手法之妙、反应之快、控制之精、体魄之强、杀意之坚都超出孙风波的预料。 换一个人,就算不打架,叫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连扔出这么多块晶石,且全部精准的控制住,是难以想象的,至少孙风波就做不到,这功夫依靠的可不仅仅是秘法修为。 宛如铁打的游方此刻却再也控制不住身形,踉踉跄跄扑倒在离树干三米远的地方,单膝跪倒一手拄地,鼻孔还在流血,张大嘴急促的喘气,胸口发出如破风箱一般的声音。还有一道小伤口在他的额头,并不是孙风波所伤,而是一开始向前急冲时被枪膛跳出的弹壳砸中的。 只听噗通一声,有一个人摔落在他面前,全身上下毫发无伤,只见七窍流血,软绵绵的一动也不动,手中还紧握着那根青铜短杖。再看那棵原本近十米高、树冠茂密的大树,此刻只剩下了三、四米长的一截主干,树皮也被剥落了大半。 游方挣扎着爬了过去,伸手按在孙风波的颈侧,确定他已经死了,这才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好半天没有动弹。 孙风波的眼睛还睁着,眼角流血,神色中充满不可思议的惊恐。这种奢侈的死法是很多人做梦也想不到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被钱砸死的! 游方随身携带的九枚晶石,经过上古建木发动的那个古老仪式的洗炼,是世上灵性最为纯正的风水秘法矿物晶。其中任何一枚,都是相当珍贵的,如果想花钱买的话,恐怕一辆进口高档轿车也换不来。 更难得是九枚齐聚一体洗炼而成,布成灵枢大阵,是移转灵枢滋养形神最佳的辅助,换成其它的同类晶石效果也没这么好。假如好整以暇布成法阵,正式运转开来是很难损毁的,而游方几乎拿它们当**用了,拆散了对自己最为有用的灵枢大阵法器,一连损毁了七枚。 可怜小游子闯荡江湖这些年,好事坏事都干了不少,却没有攒下多少身家,至今没车也没房。今天他等于左手一辆宝马、右手一辆奔驰,接连不断的砸了出去,砸到自己实在砸不动了,硬生生也把对方砸死了。 想象一下,弄一堆秦渔来,发动煞意灵性,却当飞刀连着撇,那是什么效果?游方舍不得秦渔,却舍得晶石。 当然了,最初那出其不意的一轮乱枪,也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孙风波虽未中枪,元神却受到了些许冲击,接着在一轮又一轮爆发式的冲击之下,失去还手的先机,只能依仗浑厚的功力苦苦支撑,最终神气枯竭,被生生震散了元神。 …… “你听见枪声了吗?”山沟出口处,游成元皱眉问丈夫。刚才山梁那边的枪声虽然微弱,她的直觉敏锐似乎听见一点动静。 池木铎摇了摇头:“我没听见,不要管我了,你赶紧去帮他一把。” 游成元:“应该是成成开的枪,他刚才在那伙歹徒身上搜出了两把手枪。” 池木铎:“动枪?成成不会轻易这么干的,你去看看情况。” 游成元解下背包,取出几节铲杆迅速的装好一只长枪,拎着箱子藏进树丛中,对池木铎道:“你也藏到那边草窠里去,离箱子远远的,不是我和成成叫你别出来。”说完话提着长枪也大踏步走上了山梁。 游成元动身的时候,那边的激斗已经结束了。黄昏的天色还没有黑,但密林中光线已经很暗,游成元走上山梁,远远的看见一处树丛上方有一群飞鸟惊起,于是赶了过去,却走错了方向,游方不在那边。 …… 游方坐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口淤血,伸手抹去上唇与下巴上的血迹,又把自己的手搓干净。这一次他想搜身了,然而手刚放在尸体的胸口,还没来得及拉开上衣的拉链,动作突然停住了,双肩微耸后背微弓,处于一种发力的凝固状态,一动也没动。 他受伤了,内脏受震动牵连,虽然这内伤要不了他的命,但短时间内也很难与人动手了。还有微弱的神识之力,但是连拔出秦渔激引琉璃珠中的阴气毁尸灭迹都做不到了。就在这个时候,他却感应到自己被若有若无的神识锁定,同时也察觉到身后不远处有人走出树丛,正站在那里看着他。 “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直觉还在,而且那个人根本就没有想隐藏自己的身形,锁定游方的神识虽然微弱但却精微异常。游方莫名有一种感觉,无论自己怎么动都挣脱不了那人的控制,这么微弱的神识可以控制的这么精微,是相当了不得的境界,在一瞬间可以化为强大的力量,将他牢牢的束缚在当场。 只有师父刘黎才会给他这种感觉,但这人显然不是师父,游方察觉不到致命的危险,却能感受到对方的告诫与监视之意,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能妄动。 “你是谁,他又是谁,你为何要杀他?”耳边听见一个轻柔悦耳的女子声音,语气中有几分好奇,却冷冷的就似审问。 “他叫孙风波,是江湖风门九星派穿杖堂主,我也算是江湖风门同道,按江湖上的字号,你可以叫我梅兰德,行走江湖至此,化名徐凯。……请问你就是松鹤谷的向影华吗?今日事出有因逼不得已,你若想知道缘由,我可以细细告知前因后果。” 游方没有回头,却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同时缓缓的站起身来,收摄心神不带任何一丝敌意,强忍着全身骨节的酸痛,调息凝神站直了身体,眼前隐隐有些发黑似有金星乱闪,他尽量安稳神气,才勉强恢复平常自然的形容。 “梅兰德?我不久前听过你的名号,据说来自海外风门,看来真的身怀秘法传承。他就是孙风波?此处在松鹤谷附近,孙风波是九星派弟子,今天刚刚拜访过松鹤谷。出了这样的事,我向家难脱干系,必须给风门各派一个交代,不可能放你离去。你自己说清楚实话最好,在我面前,不要企图逃遁。” 向影华并未追问游方何为能叫出自己的名字,说话的同时远远运转神识安抚游方略显散乱的神气,让他感觉好受了许多,一口气终于喘匀了,但仍然若有若无的锁定,戒备他趁机妄动,让人分辨不出是恶意还是善意? 一百二十七章、押送 一百二十七章、押送 游方转过身来,黄昏的山野里,终于见到了这位江湖传说中的月影仙子。 美若天仙?自然是夸张之语,这世上哪有天仙啊!但还有一个词叫“眼前一亮”,形容的却是非常传神准确,游方看见她,真真切切眼前一亮。 天色已经昏暗,西边的山际只留下一线余光,山峦野林影影绰绰,但是她站在面前,山野似乎增添了一抹靓色,仿佛能使人忘记周围的昏暗,古人用“明”来形容“媚”,这明媚二字用的真是太贴切了。 她的肌肤如温玉,气色很好,五官也很秀美,最重要的是她站在那里给人的感觉――就是明媚。她的年纪当然不大,但至少也应该有二十好几了吧?相容看上去却像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而且眼神特别清澈。 向影华的个头不太高也不算矮,大约一米六左右,穿着一身月白接近米黄色的半长风衣。游方的眼力很毒啊,透过衣服也能看出来,她的身材曲线并不是很夸张,但非常匀称柔美。然而最吸引他目光的,是她右手腕上带的一串手链。 一十三枚淡碧色的硅玉轮晶髓,每一枚只有菩提珠大小,却是完整无缺的风水秘法矿物晶。这种东西当然不能穿孔,若破坏了晶体内部结构就等于破坏了其物性与灵气,用一条精巧的银链镶嵌连接,戴在纤巧的皓腕之上,更能衬托她的明媚与娇美。 矿物晶的体积有大有小,太大与太小的,结晶形状保持完整无缺的都很少见。这么小的硅玉轮晶髓,完整晶体非常少,具备独特物性能成为秘法器物的更加少之又少,能凑齐一模一样的十三枚简直不敢想像,而向影华随意的戴在手腕上,就似一条普通的手链。 这条手链值多少钱?假如就用钱来衡量,杭州西湖边上一栋独门独院的别墅价格,都未必能凑够。 游方不懂行情,也不知这东西值多少钱,更不清楚自己刚才“砸”了多少钱,因为他那一兜子晶石来的太容易了。但他却是识货的,他能看出向影华这一串手链上镶嵌的晶石,灵性皆已洗炼到最纯净的程度,与他借助上古仪式洗炼成的那九枚晶石的情况一样。 硅玉轮晶的形状呈柔和的圆柱状,像一枚棋子,从中心到边缘,颜色的深浅有变化,就像一圈一圈的年轮,又似水波的涟漪荡漾而开。除此之外,还有金黄色的放射状纹路,从中心射向四周。其物性不仅能够延展神识,还能够凝聚地气。 而向影华这串手链,就是一个微型的、极其精妙的风水大阵,游方不知道此阵的名字,却感叹其用处太妙了,简直是对想像力的一种考验。向影华戴在手上,立地成局以自身为灵引移转灵枢之时,就等于有此法阵相助。 无论什么样的器物在她手上,都能极大的延展神识控制的范围,运转的地气灵枢的威力大增。而此时此刻,她手里什么都没拿,只需要带着手链伸手一指,无论是攻是守,游方都动弹不得。 “不瞒向小姐,我混迹在考古队中,阅历天下山川与先人遗迹,以便锻炼神识。此地楚阳乡费居村,有一片风水宝地,山谷边缘发现了绵延千年的上古墓葬,村民盗墓猖獗,政府派考古队来调查情况并抢救保护,日前出土了一件国宝级的文物。 此物的文化价值相当重要,填补了附近一带南楚文化考证的空白,害怕无知村民哄抢,考古队长亲自将它送到桂东市,组织文物专家会同鉴定。不料此人心怀险恶,在此拦路设伏。 我在费居村就见过他,暗中惊走了他一次,没想到他仍然凶心不死,又将我们连人带物堵在了这里。我侥幸识破其行藏问其来意,荒山野林之中,他依仗秘法修为高超,企图杀人夺宝。我迫不得已出手,不仅为了国宝,也是为了运送东西的另外两人的安危。” 游方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即抱拳行礼,简要说出了事情的经过。向影华闻言眼神中有一丝诧异,这位年轻男子能说出孙风波的身份也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当然是一位江湖同道。他一开始直呼向影华其名,抱拳的时候称呼她为向小姐,向影华可从来没听过年貌相当的江湖同道这么叫她。 游方看见她眼神一亮,这很正常,但也仅仅是欣赏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兴奋。随即注意到她右腕上的手链,神色很专注带着赞叹,看来对风水阵法与器物灵性的鉴别是个内行。这就让她更意外了,因为游方的神色仅仅是赞叹而已,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与震撼。 江湖中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戴着一串这样的手链随意行走,不仅仅是因为钱的原因。向影华自己倒觉得这东西没什么,但游方的反应还是让她意外,因为他只是看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抱拳行礼。 “公路边有一辆车停着,前面的树倒了,山梁那边有个男人与一口箱子藏在草丛里,我过来的时候,还有一个女人提着铁棍在树林里寻找,他们是什么人?”向影华不动声色的问道。 “箱子里装的是出土文物,省文物局要求送往桂东市,男人是考古队长,女人是考古队员,他们是一对夫妻。……你说他们分开了?池所长躲在草丛中,我得过去看看情况。”游方见对方没有还礼,也就放下手很坦然的回答。 接下来向影华的反应出乎游方的意料,只见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手机,拨了个号码说道:“二叔,我是影华,九星派的孙风波在落风坡被人所杀,我已经见到出手之人,他叫梅兰德,你对我提起过的。……派人来处理一下,我会查清楚原因的,并把人带回去有个交待。” 等她打完电话,游方苦着脸道:“向小姐,在这里发生了这种事情,我应该交待清楚,但前路未尽、凶险未知,我的任务也未完成,不好立刻跟你走。假如再出了事,还是江湖风门秘法高手所为,松鹤谷仍然难脱干系。” 向影华瞅了他一眼:“你说的话是否属实,还需查证,我自会处理明白,无须你来担心。”她走了过来,在几米外站定,伸出右手向外转了半圈,然后看了一眼孙风波的尸体,随即眉头微蹙将眼神移开。 游方观察的很仔细,这位绝顶高手竟有些不敢看死人,倒不是因为她的胆子小,可能是没见过这种场面。修为高不见得就杀过人,在野外见到一具七窍流血的尸体,感觉绝对不会很好,本事再大,也毕竟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姑娘。 “这些是什么?那边有弹壳,原来是手枪!怎么会动枪呢?”向影华看见了散落在地的手枪零件,突然又问了一句。 游方答道:“若论杀人伎俩,枪可比秘法好用多了。”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并没有承认这枪是自己拔出来的,看现场的情况,倒更像是孙风波开枪后退,最后还是被游方格杀了。 “会有人来查验与清理此处,这件事既然你做下了,就要担当,如今松鹤谷中恰好有江湖风门五派尊长拜山,会给此事一个公断的。梅兰德,你跟我来,去问问另外两人。”向影华转身向山坡更高处走去,似乎丝毫不担心游方会逃走。 “慢着,这件东西我要带走。”游方回身一指尸体手中的青铜短杖。 向影华没说话不置可否,自顾自离去,游方掰开孙风波的手拿起青铜短杖,跟在后面道:“向小姐,那两人是官方的文物工作者,为了保护与抢救国家文物古迹而来,与江湖风门没有半点关系。” 向影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你说话就注意点,是真是假,瞒不了人。” 说完这句话她不再开口,绕过一道起伏的山坡,前方又是一片密林,陡然听见有人喝道:“什么人?” “成元姐,是我,徐凯!”游方此刻中气不足,只能尽量大声喊道。 游成元提着探铲一闪身就窜了出来,看见向影华似乎吃了一惊,紧接着大步上前道:“你怎么受伤了,谁下的手?……这位小姐是谁?” 游方一指向影华解释道:“刚才那歹徒的功夫颇高,幸亏这位向小姐路过帮忙将他赶走,她是我一个朋友,江湖上习武的同道。现在已经没事了,快回去找池所长吧,你怎么把老公丢下一个人过来了?” 姐弟俩短短的几声招呼,传达了不少信息,首先游方提醒姐姐在向影华这个“外人”面前不要泄露了他的身份,因为他已经确定向影华并不知情,所以他还是考古队员徐凯。其次他暗示姐姐这位向小姐是高手,需要小心对待,至于他怎么受的伤,却没有详细解释,分明是不太方便。 而在向影华看来,梅兰德同样也是不太方便在考古队员面前谈江湖风门的内情,游成元是习武之人,她早已看出来了。在荒郊野外陡然看见游成元的相貌,她同样很吃惊,但是很有礼貌的没有流露出太多的异色。 游成元伸手要搀扶游方,游方却很客气的说了一句不必,三人结伴走出了这一片野地,并未经过刚才激斗的地方。来到山沟外,池木铎还在草窠里老老实实的猫着呢。 “老公,没事了,遇到一位高手帮忙,是徐凯的朋友,那个歹徒已经被赶跑了,国宝安全了,你出来吧。”游成元将池木铎喊了出来,又亲手摘去他头上和衣服上粘的碎草叶。 “池所长,我能查验一下你的证件吗?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核实身份。”这通常是警察才会说的话,向影华却直截了当的开口,虽然是问,但语气却不是征求对方的意见。 池木铎看见姐弟俩带着一位形容明媚的大姑娘回来,惊讶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游成元说此人是“徐凯”的朋友,但看情形显然又不像,居然要查自己的证件。他下意识的反问道:“请问这位小姐,你是什么人?我的身份不是什么秘密。” 游方在一旁劝道:“池所长,你就让她看一眼证件吧,我们把车丢在路边跑进野地里,确实需要解释一下,向小姐出手帮忙了,自然要问清楚。” 池木铎很配合把自己的工作证、身份证都掏出来递给向影华,向影华却没有接,扫了一眼点头道:“谢谢,我知道了。”然后在原地掏出手机打了几个电话,打听楚阳乡费居村有没有来过一个考古队,带队的人叫什么名字? 也不知她是通过什么渠道问的,很快就有人回电话,事情已经打听清楚了,确实无误。问完之后向影华朝三人道:“既然如此,我亲自护送你们去桂东市,就不会再有意外了。” 她说不会再有意外,另外三个人都是大感意外,游方赶紧道:“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向小姐功夫不俗身手过人,有你在这一路上押车,此地的歹徒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您才好!” 游方心里明白向影华的用意,她这不是押车而是在押人。想查清事实其实很简单,只要送他们到桂东市一观究竟即可,“梅兰德”不可能让整个国家文物部门从上到下来配合他圆谎。 但是向影华不嫌麻烦愿意这么做,让游方感到很有些意外。要论江湖中看人的眼力,游方当然是大行家,与向影华这种人打交道并不复杂,因为她做事情不习惯绕太多弯子。一方面她的修为非常高,另一方面在向家的地位也是非常高,有什么想法用不着拐弯抹角,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种性格,她可是松鹤谷的天之骄子。 这与娇生惯养的大小姐那种任性或刁蛮的脾气还不一样,向影华一点也不娇气,否则不可能有这么高的秘法修为。再好的资质悟性与环境条件,不下苦功也是达不到她这种境界的,虽然与习武之苦不同,但是讲究更多、要求更高。 这是一种自信与专注的体现,看起来做事似乎脑筋不转弯,但这种人绝对不傻,心里明白的很,却懒得多问多解释。刚才电话里说的清楚,她要把“梅兰德”带回松鹤谷,而且松鹤谷中还有江湖风门五派尊长拜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向影华很随意、又像是很有深意的答道:“你不必谢我,我确实不想让你们在这里出事,天快黑了,出发吧。”说话时有意无意看了山梁那边刚才激斗的方向一眼。 小游子那可是沾上毛比猴都精,看见这个动作就猜到了一件事,向影华之所以没有立刻要带他回松鹤谷,是因为她自己不想回去,但是不回去又不好,正巧找个借口在外面呆着,反正孙风波之死需要查清楚。一般情况下,这种事哪需要向影华亲自去查,难道与风门五派拜山有关? 见游方已经很热情的的答应与感谢,游成元与池木铎也不好说什么,今天遭遇的变故已经够多了,简直让人反应不过来,此刻全听游方的吧。 游成元去草丛中拿箱子,池木铎的注意力突然被游方手中的青铜短杖吸引过去,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问道:“徐凯,这东西哪里来的?” 游方递了过去:“当才那名歹徒遗落的,你看看是什么?” 池木铎从兜里掏出一副白手套戴上,小心的接过去仔细观瞧,一边看一边道:“与南楚村出土的青铜器是同一风格的文物,太重要了!被盗的墓葬中这种东西很难留下,从文物考证角度需要多件器物作对照鉴别,我们发掘到的实物太少了。……这可能是祭司的法杖或部落首领的权杖,如果是这样的话,与黄河流域的文化习惯不太一样。……嗯,应该是一种祭祀仪式所用的仪仗器物,我有印象,在墓室壁画里见过,而且不止一根。” 游方笑了笑:“我在村子里见过那名歹徒,当时就怀疑他是与村民勾结的黑市文物贩子,看来果然不假。” 向影华看了游方一眼,眼中有恍然的神色,突然插了一句话:“这东西,是一年前出土的。”她的语气很肯定,就算不是文物鉴定专家,也能判断出这短杖上沉淀的历史气息以及灵性的变化,而且此物还经过孙风波的心神养炼。 刚才游方杀了孙风波,明知道松鹤谷中会有同道查问,却当着她的面取走了九星派穿杖堂主的随身法器,这是很犯江湖忌讳的一件事。然而向影华却没问也没阻止,更没有要游方解释,只是心存疑虑冷眼旁观,此刻终于明白了原因。 她不提醒与质问什么,恰恰相反,就是想看游方等人在做什么事情?――向影华的心态如此。 “向小姐也是行家吗,怎会知道这么清楚?”不明所以的池木铎很好奇。这时游成元已经把箱子扛回来了,向影华没有回答,眉头微蹙道:“时间不早了,还不快走!” 嗯?看来她是要尽快离开,不想与松鹤谷中赶来的人见面,游方当然也不想,于是招呼道:“此地不宜久留,池所长、成元姐,我们快走!” 游方还真猜对了,向影华此刻不想与松鹤谷中前来拜山的访客见面,碰到孙风波被杀之事,于是决定亲自“押着”游方查明情况。她艺高人胆大,也不怕他们玩什么花样。 一百二十八章、好大的误会 一百二十八章、好大的误会 再上车时座位变了,池木铎开车,游成元坐在副驾驶座上,向影华坐在游成元的身后,游方坐在向影华的身边。那口装着建木与青铜剑的箱子放在了座位后面,这辆越野车后面的空间很大,可以当行李仓,还可以临时加上第三排座位。 池木铎与游成元都不清楚这姑娘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与游方又是什么关系?但看游方的意思,就是要让她跟着。游成元很自觉的不多问,池木铎却有些忍不住,在车上憋了半天问了一句:“向小姐,你也做过考古吗,是怎么认识徐凯的,这么巧能在这儿遇上?” 游方替向影华答道:“做收藏鉴定时认识的,也是习武的同道,她家就在这附近。池所长,你就别多问了,向小姐功夫非常好,这一路有她跟着,绝对安全。” 游成元心里直犯嘀咕,她可没看出来向影华会功夫,要么是这姑娘深藏不露,要么是另有绝技,总之游方很忌惮。但对方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在这种情况下,不起冲突最好。 游方这一趟只想办正经事,把姐姐、姐夫还有文物安全的送到地方,至于杀了孙风波的帐,一切后果由自己来扛吧。就算他没有受伤,以秘法相斗也绝不是向影华的对手,但是在车里这么窄的空间,如果拔出秦渔与游成元一起发动,拼着内伤更重,也不是没有可能制服向影华。 但这么做没有意义,而且后果可能会很严重,向影华只是在车上监督他们,同时也真是在护送,对于他们如今的处境来说更安全。游方已经受伤了,再来一个孙风波那样的人,他绝对无法对付,但有向影华在车上就用不着怕了。 池木铎也在心里犯嘀咕,心中暗道这姑娘会不会是冲着建木来的?但看她的样子又不像,因为从刚才到现在,向影华连看都没多看那个箱子一眼,于是渐渐放下心来。他刚刚打消疑虑,向影华突然开口道:“徐凯,你说的话我不信,那箱子里根本不是文物。” 池木铎吓了一跳,差点没踩刹车,游方却笑了,回身伸手解开旅行箱的按扣,把箱子打开道:“你再看一眼。” 看什么看?一百零八个建木零件都包着,青铜剑也打着包装,什么都看不见。向影华回头看了一眼有些诧异的点头道:“哦,原来还真是上古文物。晶石可以这么用,倒也算内行了,这箱子是怎么弄的,里面这层东西,究竟是什么?” 游方也很诧异,秘法修为高超、家学传承渊博如向影华者,竟然不认识凝炼后的阴界土。看来刘黎这老头子确实了不得,随随便便教给游方的东西,竟然是独门要诀,不愧为一代地师。 心中这么想,游方悄悄指了指前面两个人道:“一言难尽,等有机会,我再私下对你详细解说。” 前面的池木铎与游成元在反光镜中对望一眼,都有疑问之色,他们知道那是阴界土,但是不明白游方是怎么搜集加工的,据说能够掩盖文物的气息。这些有什么好隐瞒的,非得私下说?听游方的口气,两人私下还有点小九九,难道这姑娘与他……? 没听说成成交女朋友啊?如果是这样的话,成成的眼光还真的不错!但看现在的情景,这对小男女似乎在闹什么别扭。 向影华一路上再没有说话,过了半个多小时,前方已经是县城,池木铎问了一句:“我们是在县城里歇一晚,还是连夜赶路?” 游成元立即道:“找家宾馆歇一夜,徐凯受了伤,需要休息。” 游方问道:“向小姐,你的意思呢?” 向影华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我只负责把你们安全的送到地方,不干涉你们的行程。” 游方一拍前面的椅背:“姐夫,进城,打尖,住店。” 进了县城,前走不远有一家带院子的招待所,恰好可以把车停在院墙内不被路过的人发现,池木铎问了一句:“住这里怎么样?” 没等游家姐弟答话,声明不干涉的向影华却蹙眉答道:“这里不好。” 就是这么四个字,没有任何解释,游成元却笑了,对池木铎道:“找家干净亮堂点的地方。” 啥叫干净亮堂点?就是找这县城里最高档的宾馆呗!摇下车窗打听了几句,县城这几年开发山区旅游发展的还不错,新修了一家四星级大酒店,于是驱车前往。到了门前还没等进去呢,向影华冷不丁又说了一句:“这里也不好。” 池木铎与游成元又对望一眼,心中暗道这姑娘挺挑剔而且娇气啊,这已经是县城最高档的酒店了,还不好?哪来的大户人家小姐,成成是怎么认识的,一路上也没见他对外联系,怎么就能在半路碰上呢,难道是私下里打的电话? 游方却笑道:“池所长,按我指的方向,你开车便是了。” 凤凰就是凤凰,不是梧桐树它不肯落脚,你可以嘲笑,但是不服不行!向影华说地方不好,一方面是指条件不够干净,另一方面也是指地气不够纯净,松鹤谷的天之骄子,落脚的地点怎么可能不挑剔? 游方虽然从未来过这里,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在街道中七弯八绕,然后停在一家有些年头的宾馆门口,是当地市委下属的国营宾馆,也是县城里最早的三星级宾馆,二十年前就开业了,两年前刚刚重新装修。游方对向影华道:“你将就点,在这里委屈一晚上吧。” 听见这句话,池木铎夫妇确定了一件事,游方与这位姑娘绝对有问题!老相识是肯定的,老相好的嫌疑也很大,至少他对她的生活习惯很了解,他选中的地方向影华没有再说不好。 将车停在后院停车场,绕回前台办入住手续,向影华独自站在一边没有凑过来,明明是要住店,她却连自己的身份证都没掏,也不知道带没带。游成元小声问游方:“开最高档的套房吧,你们是一间还是两间?” 游方却答道:“都住套房,开三间。” 四个人开三间房?池木铎有些没反应过来,游方又反问了一句:“池所长,你要和成元姐分居吗?”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池木铎夫妇住一间,游方与向影华分居。没用向大小姐操心,房间开好了,游方将房卡递给了她。向影华突然又说了一句:“你们就是为了保护这个箱子吗?徐凯受了伤,晚上将箱子放在我房间里。” 池木铎当然不放心,游方却一拍他的肩膀道:“就放在向小姐的房间里,对谁都最安全。” 三个人一起将向影华连着箱子送到了四楼的房间,一进门向影华就一招手,那串手链轻轻颤了颤,发出微弱却悦耳的脆响,这屋子里微弱的阴气、障气、煞气、燥气全部被驱散,地气灵枢在现有条件下达到最精纯的程度,就算没有掌握神识的人,走进来也感觉特别舒服。 池木铎夫妇将游方留在向影华的房间里,先到隔壁洗漱去了,约好半个小时之后下楼吃饭。游方也赶紧告辞出来,让向影华独自洗漱,心里明白姐姐、姐夫已经误会了。 半个小时之后四人如约下楼,游方已经洗了个澡,换了一套内衣,今天的杀气可是太重了,几乎缠绕形神,幸亏他以晶石为助洗炼身心,方能不受沾染。还有九枚晶石留在箱子里,放在向影华的房间,游方的身上只剩下最后两枚。 一枚七曜石、一枚冷云晶。七曜石物性至阳,却是纯黑色的,普通黑曜石中最完美的矿物晶,以神识激发可现七彩光芒,亦可相助洗炼腑脏元气。冷云晶物性纯阴,却是纯白色的,普通云母石中最完美的矿物晶,以神识激发可以遮蔽五官及元神感应,使人如堕云里雾里,另一方面,也可相助明澈元神。 这两枚晶石除了各自的用处之外,做为阵枢,可以布成一个威力玄妙的阴阳生煞大阵,这是游方身边用处最玄妙、灵性最强大的两枚晶石,黄昏时格杀孙风波,他留到了最后,但已经没有气力再砸出去了。 …… 时间已经不早了,晚饭就在宾馆餐厅吃的,池木铎夫妇当然让向影华先点菜,看着她的眼神很柔和,态度也很客气,显然是当成游方的暧昧女友了。 向影华点了三盘菜,都是分量不多口味偏清淡的,吃饭的时候也有意思,她只吃自己点的这三盘菜。坐在同一张饭桌旁,气氛比车上缓和了不少,向影华也不再一言不发,偶尔以好奇的神情聊几句,大多是问一些考古发掘以及文物保护方面的问题,还穿插了一些古建筑方面的讲究。 不谈风水秘法,池木铎可是吴屏东的得意门生,学问那是没得说,态度也很耐心,回答的非常专业。到了这个地步,向影华也看出来了,“梅兰德”不可能在撒谎,至少这一对夫妻的身份以及他们经历的事情都是真的。但她却不动声色没有多说什么,仍然坚持第二天护送他们到桂东市。 当晚无话,吃完饭就各自回房休息,池木铎夫妇的房间在右边,游方的房间在左边,将向影华的房间夹在中间。入夜之后,游方取出七曜石与冷云晶分布左右,又展开了一幅画卷放在了身前,在房间里定坐滋养形神,他受伤颇重,换一个人早就没命了。 此刻他才享受到这幅画卷“炼境携景”的妙处,隐约带有那片山谷地气灵枢的特性,可以使他恢复的更快。就算是这样,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调养过来,他打算明天去桂东市抓几副药,有可能的话,还是回到费居村那片风水宝地养伤最好,不过那要看向影华答不答应了。 从亥时定坐到子时,伤势未愈无法行功太久,这情景可不像电视武侠片演的那样,越受伤越能打坐,实际上带伤定坐不了太长时间,他也需要躺下来休息。刚刚收起晶石还没睡呢,床头的电话就响了,以为是宾馆的特殊服务热线,接起来竟然是向影华从隔壁打来的内线―― “梅兰德,你行功已毕,可以过来一趟吗?有些事,我想请教。” 游方哪能说不可以呢,出门到了隔壁,房间门没关,他轻轻敲了两下算是打了招呼,然后推门就进去了。 那一边隔壁的池木铎夫妇还没睡呢,白天经历了这么多事,夫妇俩晚上睡不着,正在小声的说着话,游成元却用眼神示意丈夫别说漏了嘴,泄露了游方的身份。虽然是私房话,游成元却明白,这世上有些人的知觉不能以常理度测,她本人的听觉就非常敏锐。 大半夜走廊里根本就没有别的声音,游方开门、敲门、推门的声音别说游成元,连池木铎都听见了。夫妻两人在床上相对一笑,都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原来是游方不好意思开一间房,半夜却摸过去一起睡了。 “刚刚受了伤,也不注意点身体。”游成元低声说道。 池木铎却面带笑容:“我看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流点鼻血吗?……别管闲事了,我们也关灯睡觉吧。” 游方受了内伤,游成元看出来了,却不清楚到底有多重,而池木铎当然看不出来,当时只注意到他鼻孔里还有血迹。 关上床头灯,池木铎在被窝里又说了一句:“如果是这种关系,那他不应该……” 游成元打断了丈夫的话:“叫我别管闲事,你也别管闲事,总之有原因便是了,有机会再私下问吧,姑娘家脸皮薄,别当面说这些。” 这两人闹了好大一个误会,而游方推开门刚刚走进房间,他身后的门就自动关上了,地气灵枢运转就以此厅为界,他一脚踏入了一个灵枢大阵,看着厅中一时目瞪口呆。 只见套房客厅里的茶几被挪开了,那株整个考古队花了一天两夜功夫才拆卸完毕的青铜建木,此刻竟然被完整的组装好放在客厅的中央,围绕建木有九枚晶石为灵枢布成法阵。 向影华坐在长沙发上,那两把青铜剑放在身边,侧面一张单人沙发空着,空箱子就放在脚边。一见游方进来,她欠身点头道:“梅先生,打扰你休息了,关于考古队的事情应该不假,我看见这株青铜神树,也能猜到孙风波为何会心怀不轨。……其实他又何必呢,布阵时以九九归一攒簇晶为灵枢,与建木的灵性是一样的,在秘法修炼中,应讲究立身为灵枢,建木只是参悟机缘,而非夺占之物。” 游方走到旁边那张沙发上坐下,沉吟着说道:“向小姐乃当世高人,一语点破关窍。但你有参悟,那孙风波未必有参悟,就算他明白这些道理,也未必肯放手。……此物不仅是一件沟通天地灵机的法器,走私到海外,也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世人夺宝,往往不是为物用之神,仅为钱财而已。” 他们说话时,游方能感觉到向影华已经发动了手链上那个不知名的法阵,竟然能以阵合阵,与厅中的灵枢大阵相呼应,不仅将屋中这株建木的灵性完全收拢不被外界察觉,连说话的声音也丝毫都传不出去。 “池所长明天到了桂东市文物局,那边已有十几名文物专家在等他,关于这株建木的鉴定结果以及详细的图文资料,还有发掘过程的官方报告,请提供给我一份,对了,还应该包括这两把青铜剑和孙风波手中的那根青铜短杖的鉴定资料。我拿这些东西回到松鹤谷,无需解释太多,诸位江湖同道自然就会明白,此事可以交待清楚了。” 向影华不紧不慢的说出这样一番话,游方闻言是既佩服又感激。他当然不会责怪她擅自打开箱子组装建木,因为向影华必须搞清楚孙风波为什么要出手。而她做事既聪明又干脆,用了最简单的办法。 孙风波随身法器就是费居村一年前被盗的出土文物,而考古队新近发掘了一株无价之宝,你说孙风波在路上拦住这些素不相识的文物工作者能干什么?海外归来的风门同道梅兰德恰好就是考古队员之一,为防意外随车押送,将孙风波给宰了,向影华亲眼所见,事情就这么简单! 游方站起身来,躬身长揖行礼:“多谢月影仙子!”他应该是向影华的长辈,因为师父刘黎与松鹤谷向家上代门主平辈论交。游方见面只是拱手打招呼直呼其名,此刻是有所感谢,这才长揖躬身。 向影华也站起来,浅浅的回了一礼,一挥右手,游方不由自主就坐下了。只听向影华说道:“梅先生不必多礼,事情发生在松鹤谷外,我向家就有必要查清前因后果。请你来,还有些问题想请教,若是勉强的话,梅先生可以不说。” 游方:“向小姐是想问箱子里面凝炼的那一层物性,究竟是怎么回事?” 向影华点了点头:“正是,恳请赐教。” 一百二十九章、两头堵 一百二十九章、两头堵 地气宗师传承,这碗水果然很深,刘黎很随意的传授阴界土的讲究,向影华居然不知道,连游方自己都没太当一回事,还告诉姐姐、姐夫在考古发掘现场帮助自己寻找。 游方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向影华其中的玄妙,人家毕竟在帮他,这一路虽说是暗中监视,其实也是一种保护。刚才这番话,等于帮助游方交待清楚杀孙风波之事,她开口相求,游方也不好藏私拒绝。 既然说了,就要解说详尽,向影华是大行家,自然是一点即透,最后点头感慨道:“天地之间的玄妙,真无止境!纯阴之气凝炼为实形,见天日犹能经年不散。以我的手段,布聚阴大阵闭关一年半载,亦可凝炼阴界土成功,但松鹤谷中其余高手,便没这份修为了。 青膏泥于地底深处封存精纯阴气千年,自然之力而天成,秘法修为再高亦是人力难及。移转灵枢之妙、神念之玄,非区区一身之功,乃借天地山川造化。……梅先生,你随队参加考古工作,就是为了方便搜集阴界土吗?” “果然瞒不过向小姐,我的确有此目的,但更重要是阅历天下山川与风土人情。……阴界土区区小技,向小姐却能说出这番天人之道,真乃当世高人,梅某也收获不小。……此物之密说穿了虽没什么,但毕竟是师传之技,你有恩于我,我自不会隐瞒,但若如无必要,请勿随意外传。” 游方一边答话,一边仍不住想起师父刘黎,颇有些腹诽。向影华的话中透露了很多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信息。师父说过,炼境之至立身成局,突破移转灵枢的境界才称得上真正的高手,而更高的境界,是神识化为神念,那就是当世高人了。 向影华感叹“神念之玄”,听这语气她显然已经达到“神识化为神念”的境界。 更重要的是,原来阴界土这种东西,不仅可以满世界去找,实在不行,还可以自己炼制!以游方此时的境界还办不到,而以向影华的修为,了解其成因及原理之后就想到了。真是好心有好报呀,今天幸亏没有在高人面前说瞎话,否则还会被师父继续蒙在鼓里。 收集三两阴界土,开玩笑?这太难了,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换一个人,哪能这么巧有池木铎这样的姐夫?游方到了有阴界土的地方收集之后,才明白这件事的难度之大。就算将费居村那片山谷中所有能收集的阴界土都炼化,且不说要花费多少工夫与精力,顶多也就能凑齐一两左右。 同样的奇遇,还能上哪里再找?池木铎的考古生涯中,这种大规模的遗迹发现也是可遇不可求。 搜集不到没关系,功夫到了可以自己炼制,这样虽然更艰难,但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到时候天下山川闯荡了,世事人心也阅历了,一番苦功还是非下不可!出师之时必有当世高人的眼界与修为,否则怎么对得起地气宗师的称号? 这一手,就是江湖门道中的“两头堵”,小小三两阴界土,刘黎玩的很精啊!小游子虽然精通各种江湖门槛,但还是玩不过老头子。今天向影华无意中说破,游方猜到了师父将来打的埋伏。 不提游方如何嘀咕,向影华道:“多谢梅先生坦言相告,影华自然不会随意外传秘法。还有一件事我很感兴趣,就是这两柄青铜剑与那个古老部族的传说,在饭桌上池所长语焉不详,我猜测那个古老的仪式与秘法有关,是梅先生发现的建木,能讲讲你了解的故事吗?” 向影华要听故事,游方伸手拿起了雄剑,指着剑格上嵌金的古篆道:“这柄剑叫楚阳,那柄剑叫南姒,是那个南楚部族两位祖先的名字。他们每一代都会推选出一男一女两位祭司,名字也和祖先一样,就叫楚阳与南姒,是建木的守护者。 这两柄剑是他们身份的象征,继承的部族巫祝之术应该是一种古老的秘法。他们守护的建木是部族世代相传的圣物,沟通天地人神的桥梁,求天地之灵庇护族人。 他们的风俗很奇特,这两柄剑的物性是相互呼应的,巫祝秘法也可能是相互配合。守护者中如果有一人死去,另一人也会以剑自尽,将这一对宝剑同时传给下一代祭司。这个古老的仪式流传了上千年,据考证,从公元前十二世纪一直延续到公元一世纪初。 大约两千年前,他们的家园毁于天灾,残存的族人遭到流放,世系传承断绝。离去之前,所有族人举行了一个古老仪式,将他们世代相传的圣物留下,最后一代楚阳与南姒这一对祭司决定以生命来守护部族的历史……” 游方讲述了那个古老部族的故事,他的口才很好。向影华听的相当入神,眼中似有水光在闪动,看来她也很有女人感性的一面,听完之后拿起那柄南姒剑在手中摩挲,好半天才低声道:“它们确实值得你我这一路护送,梅先生怎会了解的这么清楚?” 游方:“我发现建木时经历了那个古老的仪式,如同身临其境,听见了他们两千年前的讲述。” 向影华抬起头道:“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从桂东回去后,我想去一趟费居村,最好也加入你们考古队,见识一下阴界土,也感受那里的遗迹气息。……孙风波的事,我会帮你交代清楚的,九星派定会派人赶来,你可以养好伤之后再去松鹤谷。” 这是好事啊,虽然知道自己躲不过与松鹤谷这一关,但游方不想带伤前去,万一与九星派赶来的人有什么冲突发生意外,倒霉的可是自己。 可是他心里却有些为难,向影华分明是自己不想回去,找个借口留在外面,往费居村后面的山谷里一钻,手机信号都没有,真是躲清静的最好办法。但游方并不愿意与她多打交道,原因很简单,她的父亲向左狐就是刘黎与他一起杀的,虽然该杀,但毕竟是杀父之仇啊,在她面前总有些心虚。 游方又不好直接拒绝,只能含糊的答道:“你要临时加入考古队?我可没有这个权力,我自己也就是个临时工,得问池所长。” 向影华却很干脆的点头:“那好,我问他。” 游方:“时间不早了,明天再说吧,我们先把建木拆开装好,动这东西可一定小心,国宝啊。” …… 游方猜得不错,向影华确实不想回松鹤谷,主要是不想看见家中现在的场面。她对游方说松鹤谷中五派拜山,其实还说少了,来的至少有风门九派。其中有五派是掌门带着弟子亲自前来“慰问”,出于礼节向影华也不得不见,至于其他的访客,都由向笑礼率松鹤谷门人接待了。 原因自然与向左狐有关,松鹤谷向家的门主于半年前与弟子胡旭元在北京失踪,松鹤谷门人私下查探也没有消息,终于在三个月前通知江湖风门各派,并请求素来交好的门派协助查找线索,至今却全无头绪。 按照法律规定,失踪后两年才能宣告死亡,但是向左狐这种人无声无息消失了这么久,谁心里都明白是凶多吉少。大家感到震惊的是――他究竟遭遇了什么意外,那么大本事却连个消息都传不回来,很多人还想起了六十多年前的寻峦派掌门陆文行也是这般失踪的。 松鹤谷一派事务不能无人主持,向家与当年的寻峦派可不一样,它以世代家族传承为主,而且还有一位能压住阵的向笑礼。向笑礼不能总是暂摄门主,如今也该正式成为下一任门主了,与之有结交的风门各派都是为这件事来的,交情特别好的五派,掌门带着弟子亲自前来。 新门主即位当然要有仪式,各派本应该恭贺,但在如今的情形下,祝贺的话又不好说,只能以慰问的名义。 向左狐为人世故老练,在江湖上人缘不错,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与他打交道并不难,只要有好处就行。可是向笑礼为人刚正固执很有原则,原先在松鹤谷是护持门风掌戒长老,与各派的利益交往不多。 江湖中事,与世上的事没什么区别,向家的地位很特别,不仅掌握了晶石资源,还且还有最完备的风水阵法传承,交情好的话,有很多时候能用得着。现在换“领导”了,原先人脉关系还得重新打点一番,这也是很多人的来意,借着慰问的名义,其实是来送礼结交。 既然是慰问,当然要慰问向影华了。向影华半年前就去了北京寻找父亲,几个月时间将周边一带都转遍了,却一无所获。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刚刚从伤痛中恢复表面的平静,却不得不面对这一出。慰问,有时候也是在唤醒痛苦的回忆,她知道这些人的来意,也不想看见这种场面。 但她也清楚,松鹤谷向家不可能没有门主,很明确的表态支持二叔向笑礼早日主持大局,然后借口闭关修炼秘法,尽量不见访客。但有些人是不能不见的,既是各派掌门又是向左狐的故交好友,这几天一连见了五拨。这些人还一直留在松鹤谷没走,等着参加向笑礼的即位仪式呢。 孙风波为什么会惹向笑礼不高兴?换谁也不能高兴!向笑礼以为他的来意与其他人一样,亲自出面接待,结果这位孙堂主却没搞清松鹤谷如今的状况,登门拜山却来了那样一出,难怪会讨人嫌。 孙风波刚走不久,向影华就听叔父提起这件事,当即眉头一皱道:“孙风波身为九星派穿杖堂主,不会无故开这种玩笑,此事定有蹊跷,我去问个清楚。”然后她就离开了松鹤谷。 她根本就没打算去找孙风波,就是想找个借口躲出来,眼不见为净。她是从松鹤谷后山的秘道离开的,这条秘道只有向家核心弟子才知道,出口处已经越过松鹤谷所在的江西省来到湖南境内,隔着一条公路,对面的地方叫落风坡。 她刚刚走出松鹤谷,就发现落风坡半山中地气剧烈翻腾,有高人以秘法相斗,等她赶过去查探究竟,恰好看见游方杀了孙风波。这么大的事,向家不可能不理会,她决定亲自查清前因后果,打电话通知了向笑礼,自己跟着考古队走了。 …… 她这一走,没有将游方当场留下与闻讯赶来的风门各派高人见面,可是闹了一个大误会。向笑礼赶到案发现场看见孙风波“惨死”的情景,当时心里就咯噔一声,暗自猜疑人是向影华杀的,却不好说出来,而在场的其他人也惊骇不已。 游方损毁的那些晶石,比如多方层解石、菱镁纯晶石等,化为粉末之后灵性尽失,混在杂草土壤中分辨不出来,但是最后三枚晶石的痕迹却留了下来,能在光秃秃的树干边找到辰红石、雄黄石、雀蓝石的三色碎末,有些还粘在孙风波的衣服上。 从孙风波的身上还搜出一枚秘法矿物晶,就是辰红石,而他身边还有散落的手枪零件,前方可见他倒纵的脚印和一路弹壳。看情形,他是开枪抵抗一路后退,最后祭出秘法晶石,激引的威力太大,连晶石都损毁了,但还是被人震散元神格杀当场。 孙风波虽然没什么江湖名望,但众人也知道他是九星派仅次于掌门的高手,修为早有“移转灵枢”的境界,功力相当深厚。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向笑礼第一念就怀疑是自己的侄女向影华,可能是见到孙风波之后,对方言语无状,有纠缠调笑之意,心情本就不好的向影华与他起了冲突动手。 向影华在电话里说杀人者是“梅兰德”,这个名字还是向笑礼告诉她的,当时是以嘲笑的语气当笑话说的。向笑礼听说“海外归来的风水奇人”到鸿彬工业园看风水,第一反应与千杯道人差不多,以为他是扯着“国际专家”的幌子忽悠人的江湖骗子,但看风水也扯上这一套就太可笑了。 没想到向影华说的“凶手”却是这个人,听上去太不靠谱。且不说梅兰德这个名号是真是假,这人有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他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但是这些猜疑,向笑礼不能对任何人说,只得转告大家向影华的话:出手杀人者叫梅兰德,向影华已经找到此人,正在追查前因后果,此事定然能水落石出,给江湖同道一个交代云云。 然后他命人收殓尸体,并通知远在福建的九星派掌门沈慎一。在九星派的人没有到来之前,暂时还不好轻易处置,向笑礼心中暗道可千万别是向影华干的,希望她真能查清楚、说清楚。 …… 第二天吃早饭时,向影华问池木铎,自己能不能像“徐凯”一样,在考古队当“临时工”?还没等池木铎说话,游成元抢着点头道:“行,当然可以!” 见老婆已经答应了,池木铎道:“请你当然可以,但进入现场的话,你的证件呢?需要检查。”轮到他查她的证件了。 向影华还真带了证件,取出身份证递了过去,游成元接过先看了一眼,心中微有些吃惊,这姑娘的年纪比看上去要大很多,十八、九岁的样子,今年已经二十五了,比游方大了三岁。但想想也没太大的关系,不是有那么一句老话嘛,女大三抱金砖,只要成成自己喜欢就行。 夫妻俩对游方和向影华的误会显然越来越深了,考古队又不是好地方,工作在荒郊野外,条件既艰苦,环境还怪吓人的,向影华显然是冲游方去的,要陪着他。 其实加入考古队并不困难,每一次野外发掘工程,都会在当地聘请临时工,主要是挖探方、搬运杂物,有时候还会聘请有经验的内行协助清理现场。但临时聘用人员一般不会接触到古迹埋藏的核心部分、不会独自进行发掘、更不能自行处置发掘出的文物。 至于游方与向影华是例外的情况,池木铎自然有权聘请临时工,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大事,当然也不会将向影华当成挖探方的工人对待。见姐姐、姐夫已经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一旁的游方只能暗自苦笑。 向影华露出微笑,收回证件说了一句:“谢谢成元姐,谢谢姐夫!请问你们什么时候回费居村?” 池木铎:“可能要在桂东市待几天,组织赶来的专家会同鉴定,这一定是个轰动性的发现,应该很快就会赶回去,而且将带着一个大规模考古队。” 游成元:“影华,你连行李都没有,这可不行,等今天到了桂东,姐姐陪你去买些东西,待的时间长的话,换洗衣服肯定要有几套,顺便买些吃的、用的。考古现场的工作很艰苦枯燥的,不像想象的那么有趣。……不过也别担心,那里的风景很好,就当一次生态游,也是很不错的。” 吃完早饭出发,这回又换成游方开车了,游成元拉着向影华坐在后座。出县城、上国道,当天上午就抵达桂东市,直接将建木送到了市博物馆。游方终于完成了任务,却又面临另一个头疼的问题,在向影华面前,不得不时刻小心翼翼。 一百三十章、沸腾的楚阳乡 一百三十章、沸腾的楚阳乡 一到桂东,池木铎就忙了起来,游成元与另外两名“考古队员”顺便也帮点忙。游方私下里求池木铎,要一份建木、两把青铜剑、青铜短杖的鉴定结果以及详细的图文资料,还有发掘过程的官方报告,池木铎给他了。 建木的发现引起了轰动,三天后当池木铎返回费居村时,就不是一辆车四个人了,同行的还有三十多位文物保护工作者,由省文物局的领导亲自带队,县里的一位副书记陪同。还有一个班的武警战士,他们是去保护这一庞大的专家队伍以及发掘现场。 外地抽调来的专家池木铎不再是队长,而是一个小组的负责人。但他作为建木的发现者与保护者,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和赞誉。 这个巨大的荣誉本来是应该属于“徐凯”的,可是在游方的坚持与劝说下,池木铎没有在发掘报告上写他的名字,与其他的正式考古队员们一起享受了这个荣誉。有这样一个小舅子,真是太走运了! 正式的学术报告当然不可能现在就出炉,但游方给向影华提供的资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在离开桂东市之前,向影华发出了一份特快专递,并且打电话与向笑礼联系,说自己已经查出一些眉目,相关资料先寄回去,她还要做进一步的调查。――总之一句话,就是不想回家。 在桂东的这几天,游成元抽空拉着向影华去逛街,买衣物与生活用品,嘘寒问暖很是关心。向影华为人不算很挑剔,但是一般的东西自然看不上,陪她买东西可是苦差事,游成元乐此不疲兴致反而很高,女人天生就有逛街的天赋。 向影华的态度不算很热情,但也很感谢,至少心情难得如此舒缓与放松。游成元并不清楚她的身份与来历,以前还没有人像带着小妹妹一样拉着她逛市场,谈的全是与秘法修炼以及松鹤谷事务无关的事情。 游方却不愿意与向影华多打交道,借口身上有伤需要调养,能躲就躲不凑热闹,他也确实有伤。 回到费居村之后,这么多人住起来可就有点挤了。费材已经被警察带走了,但是那家招待所还在营业,一共只有十八个房间,除了领导和有地位的专家之外,其他考古队员只能两、三个人住一间。而游成元逼着丈夫“以权谋私”,给游方和向影华在三楼一人弄了一个单间,还是门对门的。 可惜这两人似乎不怎么串门,而且晚上几乎都不在房间过夜。 他们还是回来晚了,是下午到达的,就在当天上午,费居村又发生了一件不幸――考古队员朱大有,在前往山谷的路上,不小心在山沟里摔死了! 出了人命案,又够警方忙的了,费居村的案子乡里终究没捂住,不仅惊动了县公安局,而且惊动了市里的防爆专家,那么多**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要小看警方的办案能力,法医检验的结果,朱大有不是摔死的,在他摔下山沟之前,脑后已经挨了钝器的击打,这才是致死的主要原因。 这可不是游方下的手,他当时还在路上呢,虽然也没打算放过朱大有,但有人动手更快。想想也不意外,朱大有通知道上的“朋友”办事,结果三十五个人带着刀枪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连消息都没有一个,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怎能解释的清,又怎能躲得过去?而且在如今事情越闹越大的情况下,他本人也是一个警方的突破口。 作案的凶手到底也没抓住,但案件的性质却定了下来,朱大有死于犯罪分子的打击报复。这一点有警察常书欣作证,常书欣收到的有关破案线索的短信,事后经查就是朱大有的手机发出的,可惜朱大有的手机找不着了。 后来朱大有的家属召集一群人,捧着骨灰盒到有关部门闹事,闹来闹去,有关领导为了安抚,给朱大有弄了一个“烈士”的称号。这些都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游方听说了朱大有的死,找到向影华“请假”:“向小姐,你既然来到这里,我也不必立刻去松鹤谷。就算你不在,我也本打算伤好之后便去拜山,给江湖同道一个交代。你若信得过我,我要离开费居村一天时间去办点私事,一天之后定然回来,不会趁机逃走的。” 向影华抬眼瞅了他半天,这才说道:“事情的缘由已经查清,我没有监视你的意思,希望梅先生不要误会。我不是警察,松鹤谷也不是衙门,不能勉强你做什么。但是孙风波刚刚离开就死在谷外,我向家得给江湖同道一个交代。 你若亲自去松鹤谷,当着江湖各派同道的面,见到九星派的人当场交代明白,免得日后麻烦,对你自己也是好事,你若聪明的话应该能想清楚。你要办什么私事就去,不必对我打招呼,信不信得过你,不在我,在于你自己。” 向影华不冷不热,反倒显得游方有些多心了,他当即告辞离开费居村。游方去干什么呢?他是为了楚阳乡的广播娱乐事业添砖加瓦!朱大有已经死了,游方却不愿意放过另外的人。 …… 楚阳乡大部分都是山区,这几年搞了一个“三通工程”:村村通电话,村村通喇叭,村村通公路。这三通中最后一通还没有完全搞定,但前两通已经顺利完成了。深山中很多地方交通不便,乡镇府要求每个村委会都安上大喇叭,而且与乡广播室的线路相连。乡里有什么重要通知,全乡的村民都能在第一时间了解。 这一天中午,全乡各村的大喇叭里正在播放关于今年防汛抗旱工作的安排,刚讲了没几句,内容突然变了,成了一男一女的谈话―― 男:“上次是小春陪的我,她还说乡长每次来都点名上她,花样可多了,讲得我可刺激了,就像上了乡长的女人,多给了她二百。” 女:“她吹什么牛,乡长每次来都是要我陪。” 男:“是陈乡长吗?你还挺有身价的嘛,还陪过哪位大人物?” 女:“派出所的袁所长每次来,也都是找我。” 男:“陈乡长和袁所长谁那玩意更粗更长,都是怎么干的,你好好说说,我听的来劲,就多给你钱!” 这段谈话越到后来越不像话,抖出来的事可不少,不仅有许多荤段子,沾边带角把陈乡长和袁所长收了村里的好处,放任费居村盗墓的事情也抖了出来。 假如袁所长本人听见了,能听出那个女的是费居村招待所的服务员小杏,至于男的是谁并不清楚,录音中没有线索,仅从声音也听不出是游方或者是“徐凯”。广播在谈话的最**戛然而止,又变成了关于今年防汛抗旱工作的安排。 全乡只有两个地方没有听到这段广播,一处是费居村,因为喇叭炸坏了还没修好,另一处就是乡政府所在的镇子,因为广播室的麦克是和喇叭直接相连的,没有通过全乡的广播网络系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谈话播出期间,乡政府没有人意识到出了问题,等消息反馈回来,录音已经放完了。 有趣的是,人们听见这段谈话时,不是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乡政府,而是竖着耳朵唯恐错过每一个细节。等到谈话播放完毕,整个楚阳乡沸腾了! …… 当天下午,气急败坏的袁所长给县公安局打电话,希望打报告申请通缉早已不知去向的小杏,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一顿臭骂――楚阳乡出的洋相还不够吗,全县都跟着丢人! 没过两天,陈乡长与袁所长双双被就地免职接受调查,原先有关系的干部都躲得远远的,连说句好话的人都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倒霉的可有一大票。在警方的重点关注下,费居村的系列盗墓案的侦破也有了重大进展。 与此同时,池木铎也向当地各级部门提交了一份由江霞飞执笔的《关于费居村山区小流域治理的建议飘天文学写写文章,有很多共同语言,渐渐眉来眼去很有苗头了。考古能考出对象来,也算是一段佳话。 关于常书欣也有故事,不久后他被提拔为乡派出所所长,过了半年,又调到了县城工作。 这些都与游方无关了,他只是放了一段录音,充当了一回义务播音员而已,后来的事情都不是他干的,成绩和荣誉属于大家。 …… 放完录音的这天晚上,游方回到了费居村,没有见到向影华,也没有留在招待所,摸黑直接去了后面的山谷。 山谷里比村里还热闹,沿着正面的山脚搭了几十顶行军帐篷,不少被盗的古墓上方都已经开挖探方,夜里也点着照明灯。费居村的人手不够,考古队还在附近的村庄里雇佣了民工。 游方来到离那座祭坛上方约六十多米高的山坡上,在两株灌木之间的空地,取出九枚晶石布成一个灵枢大阵,然后在阵中定坐滋养神魂。他的伤势不轻,一、两天好不了,但用这种方式恢复的速度最快,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 山脚下虽然人多,但是顺着山坡到了几十米高的地方,已经相当清静了,根本没有人来。定坐中游方忽有感应,有人随着灵枢大阵的运转,既没有隐藏身形,也没有扰动地气,已经来到身前。 他收功睁开了眼睛,起身打招呼道:“向小姐,你好!” 向影华在黑暗中微微点头:“你回来了?如此养伤确实不错,但此地风水灵枢格局不够,如果去松鹤谷养伤会更好。” 游方:“你与松鹤谷联系了?” 向影华:“今天联系了,他们已经收到我寄出的资料,而且九星派掌门沈慎一已经带着顺杖、逆杖、缩杖、离杖、没杖五位堂主赶到松鹤谷。二叔问我,能不能把你带回去?” 游方:“我会去的,但这种情况,希望先养好伤再去拜山。” 向影华沉吟道:“这样也好,你先养伤吧,我不打扰,反正我也不想回去。如果你要去的话,我建议趁着各派同道都在场的时候,人多好说话。” 游方拱手道:“多谢提醒!” 游方言而有信,离开费居村一天后就回来了,没有趁机闪人。向影华也说话算数,接下来的日子里没有打扰他养伤,跟着池木铎带领的考古小组一起工作。大队人马来了,池木铎等人的工作轻松了许多。 游成元也不想让向影华往古墓里钻,怪渗人的,除了清理一些出土文物的工作,其他大部分时间,都拉着她在附近逛山水看风景,偶尔还弄点野味回来请她尝鲜。游成元很会照顾人,可以说关心的无微不至,还不惹人烦。 向影华本就是出来散心的,这几天心情开朗了不少,说话也有了笑容。原先叫“成元姐”只是随口的称呼,感觉有些别扭,到了后来越叫越亲切自然了。她也看出来游成元对她和游方的关系有些误会,解释过几句,游成元却没当一回事,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假如家中无事,向影华真想在这里多呆几天,但她在费居村只留了七天。 七天后,村子里又来人了,在招待所找到了向影华,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向影华独自进入山谷,找到游方,把他叫到山上单独说道:“不瞒梅先生,松鹤谷最近有事,我是故意不想回去的。家父向左狐半年前失踪,至今仍无下落,我二叔向笑礼即将继任门主,江湖各派同道都是为观礼而来。 两天后就是即位仪式,我不好不参加,今天松鹤谷门人找到了这里,我得回去了。这一次出山,很高兴能碰见你们,替我谢谢成元姐,还有池所长。 我没有告诉他们你在费居村,至于孙风波被杀一事,就我所知的情况,会转告各派同道。我能看出来,梅先生还没有完全恢复,不必随我一起回松鹤谷,如果你不愿意去,我也不勉强,这就告辞了!” 游方赶紧道:“请向小姐转告一声,梅某人将在三天后到松鹤谷拜山。” 向影华抬起清澈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淡淡道:“那好,我三天后恭候大驾。请放心,那里是松鹤谷不是九星派,不会不讲公道。” 向影华下山离去,游方看着她的背影暗自叹息。当初在林音面前,他无法说出李秋平早就被自己杀了,如今在向影华面前,他同样无法告诉她向左狐的下落。人在江湖,总是有这么多无奈,向左狐呀向左狐,你为什么偏偏干那种事? 游方为什么要约在三天后,算算日子,到那时他应该完全恢复了,而且恰好是在向笑礼即位仪式的第二天,既不打扰人家的正事,各派同道也还没来得及走。 …… 向家的人怎会找到费居村来? 九星派分为内五堂与外七堂,顺杖、逆杖、缩杖、离杖、没杖这内五堂主要处理门中事务,而穿杖、斗杖、截杖、对杖、缀杖、犯杖、横杖这外七堂都是秘法传承的一支,除了传承秘法之外平时各有各的营生,一般的外人是不清楚的。 接到消息,掌门沈慎一立刻率领内五堂堂主赶到松鹤谷,并且与各派高人一起重新仔细查验了“案发”现场,有了新的发现。除了给孙风波收尸之外,向笑礼并没有动这个地方,还派人守护现场,就等着九星派来人呢。 游方射出的子弹全部从地下给找出来了,从弹道的方向来看,应该不是孙风波开的枪。向笑礼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与向影华没什么关系,她根本没有带枪,从小到大连碰都没碰过。 众人分析的结果,是有人手持双枪攻击孙风波,然后又以秘法相斗,孙风波祭出晶石被损毁,最终还是神气枯竭,被生生震散了元神。这样的解释更合理,否则那人的修为也太可怕了,饶是如此,也不可小瞧啊,绝对是位高手! 恰在这时,向影华寄出的资料到了,解释说孙风波参与盗掘文物交易,并企图劫道杀人夺宝,被海外归来的江湖同道梅兰德杀了,她亲眼所见。至于孙风波要杀什么人、想夺什么宝,向影华都说的清清楚楚,还有建木的详细资料、官方鉴定结果与发掘报告的副本。 她还留了个心眼,并没有说“梅兰德”就在考古队中,也没有把青铜短杖的资料寄回去,并且说自己还要详细调查此事的前因后果,一定要完全确证。 这封信让沈慎一等九星派弟子非常尴尬,如果是真的,当着各派同道的面,可是一大丑闻啊!但证据放在这里,又不能说是假的,他们希望向影华早点回来,最好把梅兰德也带回来,当面把话说清楚。 向影华偏偏没回来,只是打了个电话问资料收到没有,自己还在调查。其实想查证资料上的东西并不难,建木的发现以及费居村大规模考古工作的展开已经不是秘密,看当地的报纸就知道了。既然建木是在费居村出土的,那么向影华就有可能到费居村查探情况,向家弟子顺着线索还是找到了费居村。 向影华见松鹤谷有人找来,两天后又是门主即位仪式,不好再不回去。 一百三十一章、天上一轮方捧出 一百三十一章、天上一轮方捧出 沈慎一在松鹤谷的松鹤堂见到向影华,当着风门各派的面,情急之下有些失仪,站起身来越众而出,迎上前去问道:“向师妹,你终于回来了!孙风波究竟是怎么死的,希望你说清楚。” 向影华还没来得及与众人打招呼呢,就在松鹤堂门口被沈慎一堵住了,她不动声色道:“沈掌门请稍安勿躁,进去说话,事情的前因后果,我自会当众给个交待。” 沈慎一闹了个红脸,当即抱拳道:“沈某人失礼了,向师妹为了本门之事,接连奔波十余日探查缘由,九星派感激不尽!” 进了松鹤堂,与各派高人见礼完毕,沈慎一还没来得及说话,向影华先开口了。她取出一张照片问沈慎一道:“沈掌门,你认识此物吗?” 沈慎一看了两眼,点头道:“我有印像,是孙风波的随身法器,去年在九星派总堂试法,见他使用过一次。” 向影华微微一笑,摇头道:“你错了,这不是孙堂主的随身法器,而是费居村村民盗掘的文物,是警察在村主任家里搜出来的,我拿的是一张物证照片。” 然后她又拿出一张照片和一份报告递了过去:“这才是孙堂主的随身法器,是从他的尸体上取走的,我亲眼所见,与另一支青铜短杖几乎一模一样。据鉴定,它是一种上古祭祀仪式所用的仪仗器物,根据古迹壁画中的记载,是十二根一套,这是鉴定报告。 我不仅去了省文物局,亲眼见到了费居村出土的上古建木,也拿到了图文资料与官方发掘报告,一周前寄了回来。孙风波拦路企图杀人夺宝,却被海外归来的风门同道梅兰德所杀,他谋夺的就是那株青铜建木。 后来我又到了费居村的考古现场走访,并亲自寻问当时运送建木的考古队员,亲眼见到了建木出土的祭坛周围的壁画,还看见警方从村民家里搜出一模一样的青铜短杖,我想此事已经水落石出。” 向影华手里还扣了一张底牌,就是孙风波随身法器的资料,回到松鹤谷当面扔给了九星派掌门沈慎一,事情的前因后果再无疑问。她是有意回护游方,但就事论事,实情也确实如此。 当着这么多江湖同道的面,几位九星派门人羞愧难当,沈慎一长叹道:“此乃九星派之耻,有辱门风啊!……我师父在世之时,就曾暗中提醒,孙风波习秘法肯用勤苦之功,为人聪颖来日或许有所成就。但色厉胆薄、性狭好利,不可托付大事,但愿能平安善终!……师父后悔收了这个徒弟,叫我平日多加警戒约束,是我有负师命,有负掌门之责啊!” 逆杖堂堂主景年也开口道:“我于九星派执掌戒律监察门风,孙风波之事,是我失查之责!” 其余四位堂主默默无语,向笑礼一见这个场面,也不想让客人太尴尬,开口劝道:“树大有枯枝,孙风波的错,在他自己的所作所为,清理门户之事各派自古常有。在他恶行没有暴露之前,诸位也难查觉,如今行凶毙命是罪有应得,其人之罪非诸位之过,不必太自责。” 场面上的话还要说的漂亮,松鹤谷已经有了交待,总不能让人家下不了台。沈慎一对向影华深施一礼:“多谢月影仙子查明真相!请问那位同道梅兰德现在何处,清理门户之事,我还想向他当面道谢。” 他们不是警察,江湖人处理江湖事而已,孙风波自寻死路,事情也只能如此了断,至于后事,就由九星派与松鹤谷去处置了。九星派众人私下里还有什么想法,那是另外一回事。 厅中有些人听说过梅兰德这个名字,没听过的这几天也打听清楚了,据说是海外归来的风水奇人,前一阵子到鸿彬工业园看风水,接了一个非常烫手的活。很多人听说这件事时都在暗中哂笑,以为那人不过是一个江湖洋骗子。 前几天又听说是他杀了孙风波,都吃了一惊,看来这位梅兰德是真有本事,不知是何方神圣? 向影华答道:“梅先生受了伤,此刻正在调养伤势,但他答应我,三天后,也就是松鹤谷门主即位仪式第二天,会来此拜山。若其人言而有信,应当会来,如果他没有来,我想九星派也不应有什么怪罪之处。” 哦,原来梅兰德受伤了,想想也不奇怪,孙风波的死状那么惨烈,杀他的人如果毫发无伤,修为未免太骇人了,松鹤堂中的各派高手,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办到。 “什么?兰德老弟受伤了吗!”松鹤堂外突然有一人开口说话,随着话音向笑礼的长子向风华陪着一位腰悬葫芦的青衣道人走了进来。那道人一进门就抱拳道:“叠嶂派供奉长老千杯前来拜山,见过向门主,见过各位同道!” 千杯道人年纪不大,还不到五十岁,也不是叠嶂掌门,但是在江湖上名望和辈份都很高,且平时与松鹤谷并无太多交往。今天前来拜山,对向笑礼来说是相当有面子,他赶紧迎上前道:“千杯长老云踪至此,松鹤谷蓬荜生辉,快请!” 松鹤堂中有四个人辈份最高,分别是来访的八宅派掌门韩知子、云南鸣翠泉熊家门主熊大维、松鹤谷代掌门向笑礼,叠嶂派供奉长老千杯道人,在主位以及左右上首位落座。沈慎一有些疑惑的问道:“千杯师叔,您方才称呼那梅兰德为老弟,莫非你们是平辈论交,而且早是旧识?” 千杯道人笑道:“前不久刚认识的。” 韩知子也在一旁笑着解释道:“江湖上很多晚辈并不知情,千杯长老俗名周洪,就是那位青城山的周洪道长,前不久与梅兰德一起去过鸿彬工业园。我若猜的没错,千杯师弟,你们就是那么认识的吧?” 千杯道人:“师兄说的没错,我们就是在那里认识的,其人年纪轻轻侠肝义胆身手不凡,曾出手助我剪除叠嶂派败类李冬平。” 他向众人讲述了李冬平的所作所为以及当日在鸿彬工业园发生的事,最后劝慰沈慎一道:“沈掌门也不必太过羞愤,江湖败类自古常有,我叠嶂门也出了李冬平这种逆徒,传法择徒应谨慎,清理门户也不必手软。” 千杯道人的到来,不仅给了向笑礼好大的面子,也给了九星派一个很好的台阶。他抖出了自己门中的丑事,叠嶂派也出过李冬平这样的败类,当时恰好是梅兰德协助清理门户。众人纷纷感叹议论,气氛不再像刚才那么沉重郁闷。 议论的焦点,却集中在那位还未露面的梅兰德身上,向笑礼有些疑惑的问道:“千杯师弟,你可知那梅兰德的来历?又怎与他平辈论交?” 千杯道人答道:“他的师父曾远赴海外,是我父亲的一位故交,这位老人家不欲扬名,也只收了梅兰德这么一个弟子,并吩咐弟子未完成师命之前,不得以师父的名义自称江湖长辈,免得同道难堪。其中内情我倒是了解一些,但他人之私秘,倒也不好多言。” 看来千杯已经见过了刘黎,了解了“梅兰德”的身份,这番话说的很有技巧。刘黎确实是千杯道人父亲的故交,至于有没有远赴海外很难说,反正老头自称最近去欧洲转了一圈。不让徒弟随便打师父的名号也正常,因为江湖上就有一句俗话:“老师父,小徒弟,未出门的祖师爷,同道见面难伺候。” 千杯道人是他们这一辈江湖人中最年轻的一位,再上一代的高人,少说也是民国时期的人物,如果已经远赴海外,如今江湖风门了解情况的还真不多。既然千杯道人都已经这么说了,大家也不便再追问。 最意外的是向影华,如果按照千杯道人的说法,再见面时得称呼梅兰德为师叔了,感觉多少有些别扭尴尬。 闲话少叙,孙风波之事告一段落,如今松鹤谷中聚集了八宅、龙楼、卧牛、王屋、九星以及云南鸣翠泉熊家等六派掌门及弟子,还有叠嶂、形法、消砂、牵弓、三元等五派前来拜山的长老,再加上松鹤谷向家这个东道,一共聚集了江湖风门十二大派的高人。 两天后就在谷中的松鹤堂举行仪式,向笑礼正式继任门主之位,各派观礼道贺。祝贺的话又不能说太多,顺便还得安慰向笑礼以及向影华几句――向左狐吉人自有天相,可能困于某处不得脱身,来日未尝没有逢凶化吉的可能云云,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清楚,这些不过是场面话罢了。 仪式之后所有人都没有走,都等着第二天见那位年纪轻轻的风水奇人梅兰德。向笑礼也有意留客,盛情邀请诸位同道参观三天后松鹤谷每十二年一度的“祭祖地灵枢”的仪式。 向笑礼以前在松鹤谷执掌秘法传承的内务,与同道各派打的交道并不多,如今意外执掌松鹤谷,确实也需要借此机会与同道高人多多交流联谊。各派掌门即位,邀请同道观礼,往往都有这种用意,倒不是单纯为了热闹。 而松鹤谷的“祭祖地灵枢”仪式,每十二年一度,届时将开启此地的“天机大阵”,运转整片山川的天地灵枢与生发之气。这座大阵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其各处阵眼与核心阵枢是松鹤谷历代先人早就布好的。 松鹤谷传承以风水阵法见长,这样一座大阵的运转,是众弟子难得的感悟机缘,风门同道自然不会错过开眼界的机会。这座天机大阵需要两名至少有“移转灵枢”境界的高人合力发动,发动之后它自然会运转。 至于如何发动,巧妙各有不同,就看两名高手怎么配合了,要做到神识相互呼应,还要同时激应阵枢,功力不足或者参悟不够,无法开启。 熊大维、韩知子等人曾不止一次参加过这个仪式,记得十二年前,是向左狐、向笑礼兄弟俩合力发动大阵。至于今年这一次,风声早已放出来,由下一代高手向影华发动,至于另一位主阵之人,将在来访的同道中邀请一位年轻高手。 向影华必须主阵,因为在向左狐失踪、向笑礼继任门主之后,她就担任了松鹤谷的掌祭长老。那么另一个人会是谁呢?既然向笑礼都不出手了,总不能邀请熊大维、韩知子这些前辈,至于龙楼派掌门段鹏、卧牛派掌门牛月坡等人都有这份功力,但也不是年轻高手。 向影华还是个未出嫁的大姑娘,向笑礼如此安排难免引人遐想,与松鹤谷交好的各派只要是门中这等年轻高手,这次都带来了。但是这种人才确实不多,来的也只有五、六位而已,都是有大派世家传承、自幼习练秘法才能有此成就。 向笑礼如此安排自然有所考虑,而且也是善意,大哥不在了,侄女这半年来很是凄清啊,安排这样一个机会,试试看她能否找到意中人,话未明说用意却很明显。向影华的修为高、眼界高,一般人也确实配不上她,干脆创造个机会,将年貌与身份般配的“才俊”尽量都请来吧,看她自己的意思了。 访客有三、四十人,有的住在谷口外的向家村,关系比较亲近的前辈高人则住在松鹤谷中向家核心弟子平时的清修之所。向笑礼也清楚侄女的心情不会太好,前一段时间借故出门十来天,他明白是为什么,所以并没有着急催促,最后实在没办法,才命人找到费居村将她叫回来。 向影华在松鹤谷的东山半腰竹林中有一座单独的小院,而平日掌门居住的院落就在小院附近。向笑礼特意将自己住的院子分出来一大半,让给云南鸣翠泉熊家六位来客居住,用意很明显,就是希望有人能够多多安慰向影华,陪她说说话、散散心,顺便增加好感。 熊家与向家世代交好,是江湖风门并称的两大世家,向左狐与熊家还有一段渊源呢。向左狐刚出生时,这两家的长辈就定了娃娃亲,将来娶熊家的闺女。向左狐年轻时见过自己未来的媳妇,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况且这是两家联姻的手段,男女感情倒是其次,碰见自己满意的人很难得。 但是后来时局动荡,两家都受到了大时代环境变迁的冲击,婚事耽误了下来,向左狐的未婚妻意外亡故,令两家人都很遗憾。曾有一段时间,向左狐潜心修炼秘法,其余精力都用在经营向家势力,无心再娶,人过中年才正式结婚。他娶的是当地的一位官员之女,感情谈不上很深,后来离异了。向影华出生时,向左狐已经快五十岁了。 向影华成年之后,月影仙子在江湖上声名远扬,世代交好的熊家当然不可能不动心思。熊大维之子熊居仕一表人才,得家学传承,也是年轻一代令人瞩目的高手,今年二十八岁,他与向影华虽算不上青梅竹马,但也是自幼相识。 熊家在云南的家族产业经营的不错,原先是开旅行社和酒店的,最近又在开发黄龙玉。经营矿产向家很有经验,还派人过去协助与合作,关系自然是越来越亲近,也希望能够亲上加亲。熊居仕对向影华仰慕已久,自然是求之不得。 熊家家主熊大维率门中两位执事,鸣泉旅行社的总经理熊望张、鸣泉矿业的总裁熊前过,还有儿子熊居仕、女儿熊路仙、女弟子陆月居一行六人,早在半个月前就来到松鹤谷。 很多向家弟子都在暗中猜测,熊居仕已经是向笑礼“内定”的主阵之人,他与向影华确实很般配,身家地位都是门当户对,秘法修为虽然不如向影华,但不久前也突破了“移转灵枢”的境界,在年轻一代中相当难得了。 可惜这种事没法内定,毕竟已是现代社会,长辈不能包办婚姻,以向影华的性子,更加勉强不了。否则的话,向左狐在世时恐怕早就给包办了,上哪儿找熊居仕这么满意的女婿? 不能包办,撮合总可以吧?向笑礼就是这么想的,给这对年轻人尽量创造接触的机会,向影华如今正是需要人安慰的时候,一来二去、眉来眼去,说不定就有感情了呢?想得倒挺好,可是熊家人没来几天,向影华就独自出山了,似乎对二叔的安排不感兴趣――倒不是讨厌熊居仕,她现在确实没那份心情。 …… 向笑礼即位仪式后第二天中午,十二派高人好奇又期待的年轻的风门前辈“梅兰德”终于来了。他不是骑着白马翩翩而至,也不是步履从容的潇洒而来,看见他时,等候在向家村村口的五个人都没想到,神色很诧异表情也很古怪。要不是千杯道人与向影华认识他,谁也想不到他就是梅兰德,还以为是来村里办事的乡干部。 游方是骑着楚阳乡派出所掉了漆的破摩托,一路“突突突突突”风尘仆仆,从山路回旋处一个急转弯,直接冲进了向家村村口。 一百三十二章、映谷松鹤敛华容 一百三十二章、映谷松鹤敛华容 摩托是江霞飞向常书欣借的,常警官这几天在费居村蹲点,反正也用不着。这辆车虽然破了点也旧了点,漆皮掉了很多,依稀可以看出“楚阳乡派出所”的字样,但是很结实抗造,在这一片山区道路上,应该是最方便快捷的交通工具,四驱越野车都没有它好使。 费居村距离松鹤谷,地图上直线只有十几公里,但是要绕过雄山峻岭,从路上兜过去得走很远,从湖南省桂东市到达江西省遂川市境内。 游方天不亮就出发了,骑着破摩托下山,经过破破烂烂的乡间道路,再上公路,进入江西省,然后又是上山,还是破破烂烂的乡间公路,比他骑的这辆摩托更破。进入松鹤谷的道路非常复杂,在山间的岔道口极多,若不是向影华早就说清了各种详细的路标,而游方的记忆力和查验地势的能力超强,一般人第一次来还真不容易找着。 一路上除了停车吃了顿饭,给摩托加了回油,游方一直在赶路,去人家拜山总不能太晚,那样也太没有礼貌了。 顺着山道盘旋而上,接近松鹤谷的地方,高山间的路修的却非常好,很平整的沥青碎石道路,可容两车错行。游方在飞驰的摩托上越接近松鹤谷,越感觉这里真是一派好风光! 山峦水涧、峰林叠翠之美自不必多说,灵气充盈且在自然的流转。山水之美也有不同,尤其在游方这种人眼里,如果是一幅没有灵性的画,画的再象也不过是丹青堆砌,而这里沿途的风景就似展开的、充满灵气的生动画卷。 这条路修的虽好,但走势非常起伏崎岖,弯道很多很急,游方还发现几处看似毫无意义的环道与岔道,一不小心就可能转向下山。这一段路向影华没有说路标,只是告诉他顺着山势地脉的方向走。 游方越走越是惊叹,此地虽在深山中,给人的感觉却一点也不显得偏僻森然,相反,随着道路的延伸,是一种悠远的意境。山路每一个转弯,都是一道风景,层层叠叠中移步成局。中国传统园林中移园造景的神妙,竟然通过竞秀的群峰,浑然一体的呈现,它就似天然的偌大园林。 阳历三月的初春天气还很冷,松鹤谷所在之处已经是海拔一千米以上的山区,游方骑摩托也没带手套和帽子,以他的体格虽然不会觉得很冷,但脸颊已经红扑扑的,呼吸带着白色的雾气,头发也被风吹的跟鸡窝一样凌乱。 穿过一片茂盛的竹林,又是一个急弯转过来,迎面的路旁有一座六角凉亭,亭中站着五个人。再往道路的另一端看去,深山中出现了一片少见的开阔地,是一个自然的村落,家家户户青砖碧瓦白粉墙壁,分布的错落有致,竟然隐约中形成了一个涵养生机、收敛神气的阵式。 向笑礼、熊大维、千杯道人、沈慎一、向影华等五人坐在凉亭中的竹椅上喝茶,听见摩托声已经站了起来。然后游方已经飞快的来到凉亭前方,看见这一幕嘎吱一声刹车,将破摩托往路边的树上一靠,径直走了过来。 这人是谁啊?向笑礼等人的眼力超常,早就看清了破摩托上的斑驳字迹,跨省办案也轮不到乡镇派出所啊? 还是千杯道人反应最快,大老远就喊道:“兰德老弟,你来的好潇洒!” 听见这句话各人的反应不同,向笑礼一愣,心中暗道这位同道也太率性了,在印像中还从未见过这么拜山的。而沈慎一有些惊讶却松了一口气,这人看上去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好像没什么前辈的架子,否则他还真不好说话。 熊大维暗皱眉头有些疑惑。只有向影华不易察觉的微微笑了笑,她认出了这辆摩托,在费居村见乡派出所的常警官骑过。 游方一眼看见千杯道人也很意外,大踏步行走中抱拳道:“千杯道长,您也在呀?” 千杯走下凉亭的台阶,拉着手臂将他迎了上去,冲众人道:“兰德老弟,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位就是松鹤谷新任门主向笑礼,这位是云南鸣翠泉门主熊大维,这位是九星派掌门沈慎一,至于月影仙子,就不用我介绍了。” 向笑礼与熊大维拱手行礼,向影华有些迟疑的躬身道:“见过梅师叔,影华不知前辈身份,多有开罪之处,请见谅!” 游方瞄了千杯一眼随即反应过来什么,赶紧摆手道:“千万莫叫我前辈,梅某人年纪轻轻修为低微,担不起,折福折寿啊!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梅先生吧。” 千杯道人拍着他的肩膀呵呵笑道:“说的也是,你确实年轻,在江湖上让那么多老头子叫你一声前辈太显尴尬。但也不能乱称呼,先生这个词好啊,含义颇多,我叫你一声老弟,其他同道,就叫你一声兰德先生吧,上次见面,很多人就是这么称呼你的。” 一番话很巧妙的化解了辈份以及称呼上的尴尬,九星派掌门沈慎一容颜看上去如三十许人,但言谈气质显然老成的多,实际上已经快六十了。听见千杯道人这么说,他很见机的上前长揖行礼:“九星派掌门沈慎一,见过兰德先生,孙风波之事,向师妹已向我等转述,多谢您出手助九星派清理门户!请问先生的伤势如何?” 游方还礼道:“一点小伤,不碍事,已经好了。杀了贵派穿杖堂主,我来之前还担心会有些麻烦,需要好好解释一番,没想到沈掌门如此通情达理深明大义,我也就放心了。” 沈慎一:“兰德先生何出此言?向师妹回山之后,孙风波之事先因后果已经水落石出,该惭愧的是我这位九星派掌门,只有感激而已。” 熊大维在一旁道:“我们就不要在这里说话了,还有很多人等着见兰德老弟呢。” 几人出了凉亭向村中走去,游方很抱歉的对向笑礼道:“我本以为此番是一件烦心事,所以不敢打扰向门主的即位仪式,等到今天才来。先前一直在山中养伤,来的很匆忙,拜山连一份贺礼都没带,向门主请勿见怪。” 这话说的真直白,游方确实是空手拜山,他没什么家底,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相送,除了秦渔之外身上只有十一枚晶石,总不能送向家晶石吧?人家就是开晶石矿的,去杀猪的人家拜年送副排骨,不是那么回事。 他这么出场,这个样子,说这种话,显得很有些穷酸啊,搞的向笑礼也不知该怎么接话,本来说几句谦虚的客套话就可以,结果一张口问了一句贼俗的:“兰德老弟,吃了吗?” 游方笑着点头:“吃了,来的路上吃过了。” 熊大维在一旁表情有点古怪,这哪里有半点前辈高人结识谈话的味道?然而沈慎一却觉得很有趣,年纪太轻辈份太高,容易眼高于顶惹同道反感,而这位兰德先生,倒是朴实的可爱。向影华闻言也想笑,却忍住了没笑出来。 向家村在松鹤谷之外,村子里的人也不全是修习风水秘法的,但这些年向家的产业经营的很好,一般人也不愿意住在这深山之中,要么住到附近县市享受舒服方便的都市生活,要么到山外打点经营各种产业。继续留在这里的,全是修习风水秘法的弟子,此村几乎成了一个隐秘的世外桃源。 山道穿过村子,尽头已是密林环绕的险峰脚下,村子的最南端是一座祠堂,一般人到这里,以为向家村的范围也就这么大了,根本察觉不了松鹤谷的所在。游方抬眼看见彩梁与雕砖,又打量了一眼周围,这栋建筑至少有六百年历史了,历代经过多次修葺与粉刷,看外表还很新,便是松鹤堂。 “向家是从明代就定居于此了吗?”进入松鹤堂的时候,游方顺嘴问了一句。 “确实如此,是影华告诉你的吗?”向笑礼也顺嘴答了一句。 向影华诧异道:“我倒没说过这些,梅先生是怎么看出来的?”这栋祠堂的画梁是近代重绘,围墙上的影格雕砖是清代修葺时换上的,在这种场合当着这么多高人的面,游方自然不可能做出以神识查探人家祠堂这种失礼的事。 游方伸手一指大门院内正厅的柱子道:“方形础石有半人多高,其上隼接木柱,这是典型的明代风格。此松鹤堂翻修过多次,但基础一直未动啊。” 向影华恍然道:“我差点忘了,兰德先生也是一位考古专家,对古建筑很有研究。” 游方进村的时候,各派高人刚刚吃过午饭不久,早就得到消息都在松鹤堂正厅中等着呢,他一进来众人皆有眼神一亮的感觉,再看游方,已不是进村时那副傻小子的模样了。 从村头走到村尾,不经意间,他的发形不再是乱蓬蓬的鸡窝状,整齐中却不失灵动,额前只有几根稍显凌乱的发丝。脸蛋也不再是红扑扑的,气息收敛有温润的光泽。周身上下无一丝风尘痕迹,虽然穿着很普通的厚外套,但气度雍容,步履与身边的两位平辈高人竟有相呼应的节律,似乎每一步踏下都能与地气灵枢相合却绝无一丝扰动。 谈笑进门,神情不卑不亢,既不傲然也没有一丝生怯。游方长的本来就帅,做为男孩子来说甚至有点过于清秀了,此刻却莫名多了几分豪旷的气质,真真切切就是一位年轻的前辈高人风范。 向笑礼等人侧脸注意到他现在的样子,也暗暗吃了一惊,刚才一路走过来没见他有什么特别的动作,运转神识洗去风尘之色,竟能控制的如此精微不引人查觉,只是非常小的改变而已,却已容光不俗。不愧是前辈高人调教出来的弟子啊,连向影华的眼神也有了几分讶异。 几乎不用介绍,一进门,厅中所有人理所当然的认出游方就是“梅兰德”,纷纷起身行礼。向笑礼一一引见,并且先打了个招呼,兰德老弟年轻且谦和,大家不必拘礼,晚辈不论长幼称呼兰德先生即可。 大家也不熟,无非是说几句久仰啊、不敢当之类既互相吹捧又表示谦虚的客套话。见礼完毕坐下喝茶,游方本是为了交待孙风波之事而来,结果来了之后却没什么好交待的,众人又聊起了两天后的“祭祖地灵枢”仪式,向笑礼热情邀请他留下来观礼。 游方发自内心的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停留,但此刻也不好推辞,就在向家村待两天吧,他也想见识见识开开眼界。聊了一阵子向影华说道:“兰德先生是第一次来松鹤谷,还没有进谷参观吧?” 千杯道人附和道:“对,就别在这里坐着了,进松鹤谷吧,这才是待客之道。” 向笑礼连忙点头:“是我疏忽了,兰德老弟,我们还是进谷一叙,今晚就在谷中略备薄酒一尽地主之谊。” 众人起身向松鹤堂后走去,出了后院就是山脚下一片竹林,杯口粗的翠竹郁郁葱葱,生长的不疏不密,林间地上散落着一层枯黄的竹叶,并没有路,众人直接从林间穿过,脚下沙沙作响,却没有留下一个脚印。 出了竹林地势已经很陡峭,一般人很难立足攀登,迎面是挂满藤萝的原始丛林,仿佛亘古以来从无人迹至此。拨开藤萝山林间却有一条隐秘的小道,似是大树下没有生长灌木的空地自然形成,沿着一株株大树七弯八绕看似没有尽头也毫无规律,其实走的并不远。 绕过一株大树,阳光洒下如重见天日,一道山梁的半坡上出现了一座六角凉亭,与向家村村口那座亭子几乎一样,亭中有两名向家弟子向众人拱手行礼。游方有一种感觉,这座凉亭隐含一座风水大阵,六根柱子就是阵枢,看似与村口的一样,其实柱子高了三尺。 走过的时候,他莫名想起向左狐在香山谷地中布下的那六根旗幡。 凉亭旁出现了整齐的青石台阶,竟是向山梁下走去的,此时听见了淙淙的水声,前走不远是一条清澈的山涧。青石路沿着山涧上方的不远处向前延伸,大约走了一里远,山涧左侧有一条如玉带般的小瀑布倾泻而下。 道路在瀑布旁左转往上,右侧林间水声不断,是瀑布上游汇入刚才山涧的另一条支流,沿山势流过落差较大。青石阶渐行渐上已来到山梁顶端,密林间看似已无路却突然右转,一座石桥迈过溪流上的深涧,眼前豁然开朗! 此处的地形地势竟与费居村是惊人的相似,也是前村后谷,区别主要有两点:有一座看似很幽险的山峰掩住了山谷的入口,谷地另一端左右两侧各有一湖一潭,湖大而浅、潭小而深,分别呈日月形状,是半人工半天然的两座小型水库,也是两条溪流的发源地。 此地的风水垣局更加完整,甚至是完美,经过历代精心巧妙的营造浑然若天成。 “兰德老弟,此处名为松鹤谷,可知松鹤在何处?”今天游方是主客,向笑礼很热情的与他把臂而行,率先走过石桥进入山谷。 游方朝前一指:“对面靠峰为松,两侧翼峰为鹤,形法气势俱足,不愧松鹤之名,世外风水桃园呐!” 说话间有鹤鸣声传来,环山多古松,谷中真有丹顶鹤栖息,游方谈的却是风水形法,后面形法派长老云飞絮会心的呵呵一笑。 进入这片山谷,游方隐约有所感应,各处灵枢汇聚呼应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法阵,有收拢凝炼天地灵气使之更为精纯之效,使此谷无形中自成洞天。天地精纯灵气在阵法中有规律的运转而不破散,与巨大的天然风水垣局相融合一,呈拢烟霞之势。 天地之间如此巨大的法阵,简直不像是人力所能完成,可它偏偏带有历代人工的痕迹。游方很自然的想起了北京八大处,也明白了向左狐为什么要带着弟子胡旭元去北京八大处“参观”,那里的格局也包含着千年营建而隐约形成的一个风水大阵。 但是八大处的风水大阵非一派所建,历代修造中有意与无意暗合玄机,只是一个隐约的雏形并不完整,且范围非常大非人力所能发动。向左狐带弟子去那里考察印证,胡旭元会有很多的收获与感悟,对松鹤谷阵法理解的也能更加透彻。 这是向左狐指点胡旭元的印证机缘,而刘黎当时也约游方去八大处,同样是指点弟子的悟道机缘,就看各人的缘法了。结果……唉,麻绳穿豆腐――没法提! 松鹤谷中的大阵游方感应的并不真切,虚虚实实若隐若现,他也不可能像参观八大处那样到处查看人家门派的隐蔽之地。这就是刚才闲聊中提到的天机大阵吗?听说它可以发动,游方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一点,否则也不会留下。 当晚在谷中平日众弟子集会的浮梁居设宴,款待诸位江湖同道,山珍野味美酒佳肴都是山外难得享受到的,类似的宴席近日已经有十来场了,换个普通人家不被吃穷才怪,但对于向家来说只是小菜而已。今晚的主客当然是游方。 一百三十三章、我挺佩服你的 一百三十三章、我挺佩服你的 在这种场合就能看出酒量的重要了,游方是来者不拒,举杯与每一位敬酒者干杯,年纪轻轻却显得非常爽朗大方,很有亲和力。做为风门前辈,第一次在江湖同道面前亮相,出场前一系列铺垫以及现身后给人留下的印象非常好。 这既有孙风波无意中的“贡献”与向影华的“帮助”,也有千杯道人有意的“兴岗”,当然了,小游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是个江湖老油条了,各种场面都能罩得住。 他已经知道千杯道人前几日来到松鹤谷都做了什么,心里明白这位长老应该与师父刘黎已经见过面,了解他的底细,特意赶来帮他的,但是在众人面前,一直没有机会细问。向笑礼担忧游方受伤初愈不胜酒力,最后还在一旁劝阻了不少敬酒,但是三十多名来客与几十位向家核心弟子轮番敬酒,游方也真没少喝。 但他除了额头微汗之外,目光明澈神色未变,海量令人佩服!其实游方也刻意控制了,绝对不可能在这个地方喝多,且不说再出上次“玩火”那样的意外,哪怕有些事稍微说走了嘴也是天大的麻烦。 这么多访客,松鹤谷中的清修之所几乎都已经住满了,游方这位前辈总不好住到谷外的向家村去,否则也太失礼了,向笑礼想了半天该怎么安排,向影华却主动让出了自己家的地方。 不要误会,向影华不是让游方和自己一起住,她的清修小院在东山的一片竹林中,右边不远是松鹤谷门主居住的院落,也是平日处理门中事务之处,现在熊家人也住在那里。而左边更近的地方还有一处清静的院落,是向左狐年轻时修炼之处,后来当了门主,仍在那里习炼秘法。 向左狐下落不明,但谁也不好说他不在了,这个院子一直收拾的很干净空在那里,向影华请游方住那里,也算是非常尊敬的接待了。 游方一口回绝,一开始向影华以为他是出于礼貌的谦虚,劝了几句才发现,原来“梅兰德”的态度很坚决,她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再勉强。按游方自己的意思,在西山脚下的客舍中,与千杯道人做个伴。 自从游方一进入松鹤谷,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向左狐,他心里有鬼,在向影华面前也有愧,哪还敢再住进向左狐的房子?另一方面,有些事还要找机会私下问问千杯道人。 …… “道长,喝了一晚上,您还没喝够吗?”游方与千杯坐在窗前说话,以他们的身份以及修为,自然不会担心有人偷听。 千杯把手中的酒葫芦放了下来:“这一晚上,大家都围着你敬酒,我老道都没怎么捞着喝,你没见最后,我没把酒往杯子里倒,都倒进葫芦里了吗?年轻英俊,真好啊!” 游方笑道:“道长何必这么说我?您的年纪也不大,正当壮年,为人也是仙风道骨器宇轩昂,走到哪里,都能倾倒一片女生。” 千杯瞪了他一眼:“有你这么夸出家人的吗?别呛着我!” 游方:“我看道长既喝酒也吃肉,应该不是全真道士。” 千杯:“那也是出家人,自然有戒,反正不能随便逛夜总会就是了。你今天谢绝向家姑娘的好意,非要跑到我这里凑热闹,就为了扯这个?……你知不知道,向影华邀请你住那个地方,酒席上的那些小伙眼神有多羡慕吗?就在她自己住的院子隔壁。” 游方干笑两声:“那是向家对我这个前辈身份的尊敬,又没有别的地方好安排,但我却不敢自视过高,否则容易得罪人啊。……其实今晚是想找个机会问道长,我走了之后,您在鸿彬工业园是否遇见了哪位同道前辈?” 这话分明是暗指刘黎,千杯道人干笑两声:“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能不提就不要提,这才是慎独之道。” 游方一拱手:“多谢师兄指教!那就换一个说法吧,我刚从海外归来不久,有些事早有耳闻却不是很清楚,请问道长听说过当代地师刘黎吗?” 千杯扑哧一声笑了:“听说过,当然听说过,你若问今晚同席的那些人,谁不知道地气宗师的大名?你在海外获悉的一切传闻,都是真的。” 游方又问道:“我一直有个问题想找人请教,那刘黎前辈也是血肉之躯,不是三头六臂,就算修为再高,又如何能有那样的赫赫威名,我见到风门同道,提起这个名字哪怕是出于嘲笑,言语之中都隐含敬畏呢?” 千杯道人不笑了,郑重道:“不仅在于人,而在于他代表的身份与道义,至于刘黎前辈本人,当年是真动手啊,不论私下有多么的嫉恨,江湖同道却无话可说。你以为九星派就无人恨你吗,就算掌门沈慎一心性纯正,事理与心境不纠结,九星派其他的人都会这样想吗? 贫道认为这不可能!但是你杀了孙风波,杀的顺理成章,当着江湖风门各派的面,堂堂正正而来,受到的只有欢迎和尊敬,九星派也只能表示心悦诚服,这就是事理所在。至于私下里其他的事,你也不得不防着点。 历代地师在江湖上曾受人景仰,但是命不硬手不狠可不行,几十年前刘黎受伤之后,功力不复鼎盛之时,虽仍能威震江湖,但行踪飘忽诡异,自然有他的苦衷。 人在江湖,不论是否有所做为,遇何事会有何想何为,心中皆有自设。若是你梅老弟或是我千杯,自然无需畏惧。但总有那么一些人,自设为孙风波、李冬平之流,尽管他们还不是孙风波和李冬平,地师也未来找他,却总是如芒在背。 这副担子不好挑啊,其中的得失,也只有地师传人自己心里清楚。刘黎已隐忍六十多年,天下时局多有动荡,尤其是近几十年变化太大了,而江湖中人不可能不卷入这时代洪流,世事变迁且莫谈利弊总有所得,所失只在于道心之守。 李冬平、孙风波之流近来层出不穷,江湖风门也需要自警自省了。刘黎前辈尚有未尽之职,你能明白就好,贫道就不多说了。” 千杯道人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最后来了一句:“兰德老弟,其实我挺佩服你的,这是实话绝非恭维,要不然大老远我到松鹤谷来做什么?”然后又打开酒壶,在窗前月光下默默的饮酒。 游方站起身来躬身行礼:“我明白了,多谢道长!” 然后两人都不说话了,似乎在想着什么,过了半天,千杯道人突然问道:“咱俩也别当闷葫芦了,该说的话也说了,找点趣事做吧。你既然来到了松鹤谷,大后天的祭祖地灵枢仪式当然要参加,难得有这种开眼界的机会,这两天又打算做些什么呢?除了与各派同道结交,可不能白来一趟,就坐在谷中喝酒吗?” 游方想了想:“我想去见识一下附近的晶石矿。” 千杯道人呵呵一乐:“怎么,帮人家去挖矿?你不是矿工,再说以你的前辈身份,也不能让向家人陪着你往矿洞里钻。” 游方:“不进矿,就想见识一下特产各种风水秘法矿物晶一带的山川地脉,看看有矿脉分布的地气有何独特之处,或许会有所得。” 千杯道人点点头:“嗯,这倒是正经事,我和你一起提议,明天让他们陪咱俩去看看。” 本来以为这事还有点难度,向家可能不太愿意答应,不料第二天上午一说,熊家几位同道也非常感兴趣,纷纷要求出谷到附近一带观赏风光。尤其是几位年轻人,他们在谷中已经待了半个月了,而且自己家里也正在开矿,身为风水秘法修炼者,对各种矿脉的地气勘验自然非常感兴趣。 在场其他门派的同道听说他们要出谷去“游山玩水”,也很感兴趣,有一堆人要跟着凑热闹。向笑礼见大家兴致都很高,把手一挥,欣然说道:“那我们今天就组织一个旅游团吧,我来带队当导游,出发!” 在村子南端,松鹤堂西侧有一个停车场,里面停着不少车,大多是很高档的越野车,各派高人除了千杯道长,都不是走路上山的。游方看见自己那辆破摩托已经被向家弟子从村口搬过来了,放在前排中间很醒目的位置,占了整整一个车位,显得是那么“鹤立鸡群”。 熊居仕和游方开了句玩笑:“兰德先生,你还骑摩托吗?” 游方大度而温和的笑道:“这玩意是和乡里一个警察借的,在这种山区还真好使,否则昨天我天黑了都够呛能赶到。要不,今天我骑摩托带你兜风?” 陆月居在一旁咯咯直笑:“怎么能让兰德先生骑摩托带我师兄呢,师兄,你要是羡慕前辈的潇洒,就借来骑骑,带着我兜风吧。” 熊大维在一旁喝了一句:“不要没大没小乱开玩笑,快上车。……居仕,你看影华坐哪辆车,路上陪她聊聊天。” 这时向影华走了过来,递给游方一串车钥匙:“兰德先生,你就开我的车吧。……千杯长老,您与兰德先生一辆车,好吗?” 千杯:“当然好了,可是我们俩都不认识路啊。” 向影华:“没关系,我来指路。”言下之意她也坐同一辆车。 熊居仕插话道:“影华师妹,你怎么能让兰德先生当司机呢?” 向影华平时很少开车,这一次出山,坐游方开的车有点习惯了,直接就把车钥匙给了他,一听熊居仕这么说立刻歉然道:“是影华失礼了。” 熊居仕一伸手:“兰德先生,让我来开车吧。” 游方问了一句:“熊居仕,你是自己开车上的山吗?” 熊居仕愣了愣,实话答道:“不是。” 游方又问了一句:“你们家那边的公路,也和这里一样吗?” 陆月居抢着答道:“不是不是,哪有这么险!而且我师兄有司机,平时都不摸方向盘。” 熊居仕无可奈何的瞪了师妹一眼,游方笑道:“那还是我来开车吧,这路可不好走,别乱开玩笑。” 陆月居已经拉住师兄的胳膊道:“那我们就上车吧,陪千杯师叔坐在后面看风景,兰德先生,辛苦你喽!” 游方开车,向影华坐在副驾驶位置,熊居仕与师妹陆月居陪着千杯道人坐在后面,其实也没必要指路,因为大家看似很随意的上了七、八辆车,但出发的顺序很自觉的就排出了先后。 向笑礼的车在最前面领路,是他的儿子向风华开车,他自己与熊大维坐在后排,后面紧跟着第二辆车就是游方开的。 从昨日的来路出山,自然又是一番好风光,向影华偶尔说几句话,讲解沿途的景致,熊居仕则适时的附和与赞叹。但只要他一开口,陆月居就会把话接过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搞得熊居仕只能苦笑。 离开向家村绕来绕去走了一个多小时,前方的山路比较宽,但是非常坑洼不平,不时有装满矿石的重载车轰鸣着路过,看这条路是通往深山中的。越野车队拐了一个弯离开了这条道,向山上一条简易公路上继续行进,在接近山顶一个平缓的地方,旁边有一个向外伸出的坡顶,站在这里的视野是最好的。 众人下了车,向笑礼伸手朝下方远处一指:“那里有一处白钨大矿,地方人开的,我向家也有投资参股,要看地脉全貌,站在这里最好。” 游方向前望去,好险要的地势!那是一条狭长幽深的山谷,两侧山势陡峭不可攀,其上云雾环绕,刚才那条公路就是直接通入峡谷再无别的出口,不时还能看见卡车进进出出,离的远,已听不清那轰鸣的噪音。 这个地方简直是与世隔绝啊,在起伏的山路上开车都这么远,若是步行到此就太困难了。 无论什么样的高手,都不可能延展神识到达那么深远的地方,将那片峡谷锁定,但可以感应近处的地气与远处的地势呼应,推断出很多变化。游方刚刚展开神识,却又无奈的蛰伏收敛,因为周围实在太杂乱了,灵觉与神识四处蔓延。 不是所有人都能将灵觉或神识控制的那么精微,也不能将神气蛰藏的那么好,有不少人一不小心已经扰动了近处的地气环境。 其实来的路上游方已有所感应,有矿藏的地方未必一定适合人居,就说这附近吧,地气冲突比较剧烈,灵枢运转中有断层或很突兀的过度。这符合钨矿的特征,它常以矿脉的形式充填在岩层间的裂缝中。 此刻不好动用神识,游方只是观望地势,就似一位普通的风水先生,也能看出端倪。在遇到刘黎之前,与五舅公学的风水术以及读的那些风水典籍并非无用,掌握秘法只是一种更好的印证、理解、运用方式。仅谈地理堪舆之道,普通人也可以学的,古人开矿,工程师也是地理风水师,未必掌握秘法。 倒不是说有这种地气特征就一定有某种矿藏,但是,有某种矿藏就一定有这种特征。至于是否形成风水秘法矿物晶,只有矿脉聚合处才有可能,想寻找的话,需要在开采时找到矿物晶簇生成的地方,再分辨物性是否浓郁,然后小心采掘勿使损毁,运气相当重要。 游方在相地望气,旁边的陆月居笑着问向影华:“那一车一车往外拉的,都是秘法晶石吗?” 向影华被她逗笑了:“那些都是矿砂,至于秘法晶石,可遇不可求之物,只能随缘而遇。这样一座矿,一年能得十余枚钨光石就不错了。”开矿的主要目的当然还是开采矿砂赚钱,假如以开这么一座矿山的成本,一年只为找十来枚晶石,那是不可能的。 段鹏问道:“此处矿山向家有参股,有没有派弟子驻守矿脉,随时寻找钨光石?” 向笑礼:“当然有了,如今这矿上的副总就是我堂侄向田华,平时负责现场生产,当发现矿物晶聚生之处,他都会嘱咐工人整体开采,然而仔细感应鉴别,若物性浓郁纯正,则指挥工人小心分解为矿物晶,这样未必能找到钨光石,但已是最有效率的法子。” 牛月坡感叹道:“这可是个苦差事啊!” 常年驻守矿山,生活条件自然不能太好,更艰苦的是要时常以神识或灵觉感应数量巨大的矿物晶,所耗精力与体力甚巨,而且反复如此却未必能有所获,一年才能找到十余枚钨光石。 向笑礼点头道:“谁说不是呢,往年都是门主指派弟子轮流驻守,每人一年不可推脱。但是田华主动请命,已经快三年没有轮换了,前一阵子我问他是否需要换人来接替,他还说不必,当初答应我兄长左狐,自愿在此驻守。” 游方突然插话道:“虽然艰苦,但未必不是历练,运用神识常达极致,感应物性务求精微,每每总有所得慰藉心怀,这也是修炼秘法时勤中取巧之道,就看各人如何领悟了。” 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自然是对刘黎交给他“三两阴界土”任务的感触。与之相比,向田华的任务简直太轻松了,有事没事指挥人挖点东西,仔细检查一番就行,而且在矿山做个副总,收入与各种好处也不能少了。 当然,多余的话游方没说,只谈秘法修炼中的道理,一语拨云见日,真有前辈高人的见地。众同道纷纷附和赞叹,向笑礼面带微笑连连点头道:“兰德老弟说破关窍,确实如此啊,指派弟子轮换就有此用意,别处矿山如今仍是这般,但田华这孩子确实不错,有悟性肯用功!” 还真巧了,就在这时下方山林中突然有人喊道:“臭小子,你往哪儿跑?站住,否则我不客气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向影华讶道:“二叔,是田华的声音。” 刚才这么多高人都没发现,是因为各位晚辈展开神识与灵觉扰动了环境,神识强大的高手也就没有凑热闹。另一方面,此处山高林密,地势崎岖障碍很多,离得远确实不易察觉。 随着话音,大约百米远的地方,从路面密林里连滚带爬钻出来一个人,看上去是位十七、八岁的少年,灰头土脸衣服也脏兮兮的,黄布棉袄被树枝划了好几道口子,神情很是惊慌。他一出林子只见山路上方停了这么多车,站了不少人,扭头就往这边跑来。 游方看见此人有点诧异,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但总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 此人刚跑了几步,身形突然一滞,就似撞进看不见的网中被裹住了。游方分辨的清楚,是有人以神识运转地气扰动,拦住身形让他动弹不得。紧接着路边又窜出来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身上的西装也被树丛划破了好几道,显得有些狼狈,一把抓住这少年。 “田华,你怎么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向笑礼一边喝问一边走了过去,穿西装的男子竟然就是刚才提到的向田华,众人也都跟了过去。 “二叔,怎么是你们,带朋友来玩也不声招呼?”向田华抬头也吃了一惊,然后从少年的棉袄兜里掏出来一样东西,走过来恭恭敬敬递给向笑礼道:“都两个月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枚钨光石,这小子趁我中午出去吃饭,竟然溜到我房间给偷走了,幸亏发现的快一路追上了山。” 那是一枚白钨矿物晶,呈八面十二棱立方菱形半透明结晶状,向笑礼拿在手中以神识激应,此晶石突然变得如玻璃般完全透明,发出柔和却很有穿透力的浅蓝色荧光,大白天太阳底下看的也是清清楚楚。 向笑礼点了点头:“确实是钨光石,已经两个月没有出现了!他又是什么人?” 向田华解释道:“矿上的工人,见我这个领导总是用心搜集这种东西,以为是什么稀世珍宝,趁机偷了逃走。其实对于一般人来说,就是块矿物晶而已,矿里有的是,根本不值钱,其他老矿工都清楚。” 一百三十四章、你就是这个命啊 一百三十四章、你就是这个命啊 原来是抓小偷,能从峡谷里跑到这个地方还真不容易,这么陡的山这么密的林,两人都挺狼狈。向笑礼冲那少年皱眉道:“这东西在外面不值钱,不过是个人爱好搜集而已,你偷它没有用处。”又朝向田华道:“案值太小了,不值得小题大作送公安,但什么事做了就应该承担后果,矿上不能留这种工人,打发他离开吧。” 这是人家的事情,人证物证都在处理的也很明白,在场的其他人谁也不好说什么。向田华回身扭住那少年的手臂喝道:“跟我回去,快收拾东西走人!” 那少年想挣扎,却哪能挣得过他,刚刚转过身,游方冷不丁在后面喊了一句:“华有闲,你爹娘在郴州找你!” 少年闻言全身剧震,奋力想转身,只艰难的扭过侧脸,想说话却发不出声来。向影华也是一愣,立刻道:“兰德先生,你认识他?……田华,快把人放开!” 就在这时,一直提着酒葫芦冷眼旁观的千杯道人,突然张口吐出一道酒箭,正打在向田华的肩头上,酒水并未飞溅全部浸入衣服中。就听向田华发出一声痛楚的闷哼,身子一晃,一只手臂软软的垂了下来,酒水从袖口流出顺着手指滴落。 几乎与此同时,向笑礼一闪身,已经到了近处一把将少年提了起来,往后一纵来到众人身前,使他脱离了向田华的控制。 众人都大吃一惊,向笑礼的身法很好,游方并不感到意外,他是见过向左狐的拳脚功夫的,想必与他齐名的笑礼先生也不会差到哪去。但是千杯道人在几米外喷出一口酒,竟然能够破了向田华的神识护身,而且将他的肩膀打脱臼了,好厉害的气劲! 游方以为自己的内家功夫已经相当了得,如此看来,这位道长的内劲绝不亚于他,真要动手的话就这一口酒箭就是极为厉害的暗器,假如事先没有防备,就算是游方在格斗中也很难躲开。内家功夫达到劲力外化程度,未尝不可破了高人的秘法,只是练到这种境界实在太难了! “不过是偷东西而已,没必要杀人灭口吧?”见向笑礼已经出手把人抢了过去,千杯道人放下酒葫芦冷冷的说了一句,便不再言语。 原来在游方开口之后,正往山下走的向田华也是神色大变,手上有一个非常隐蔽的动作。一般人看不出来他想干什么,但是千杯道人立刻察觉到了杀机与凶险,二话不说直接出手。向笑礼本是一愣,很诧异向田华想干什么,千杯道人一出手他随即反应过来,立刻将那少年抢了过来。 向田华面如死灰,有点哆嗦的问道:“二叔,您老这是干什么?” 向影华上前,指着他道:“田华,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个偷东西的孩子,是你们矿上的工人,哪怕你处罚的过分点,赶他走也就是了。被叫破身份为何要杀人灭口?当着这么多江湖同道的面,今天你必须交待清楚,不要狡辩说是千杯长老看错了,我也看得清楚!” 向田华:“哪有的事,我根本没想杀人,只想让他老实点,你们都在说什么?” 向影华:“暗劲打穴,运神识直透脑颅,冲击元神让人说不出话变白痴,这和杀人有区别吗?你究竟不想让他说出什么?” 向田华左手扶右臂,黄豆大的冷汗从额头上滚落,用哀求的语气道:“事关我向家隐秘,请门主单独询问好不好,您要怎么责罚我都可以,听我私下里把事情解释清楚。”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有些尴尬与惊讶,没想到状况会这么复杂。熊大维小声道:“向门主,需不需要我等回避?” 感到最意外的就是向笑礼,在这一瞬间他的脸胀红了,厉声喝道:“当着这么多同道的面,你如此阴毒,却说什么事关向家隐秘,我身为门主,怎会私毫不知?……诸位同道不必回避,今天一定要把话问清楚。” 话虽这么说,他也是个知道轻重的人,第一句没有追问向田华,而是转身问游方:“兰德老弟,你认识这小偷,他是什么人?” 游方摇了摇头道:“我不认识他,也从来没见过,但我曾在郴州火车站见到一对中年夫妇寻找他们失踪的儿子,我看过寻人的传单,记得相貌与名字,今天看见他突然想了起来,觉得极像,就开口喊了一声。……诸位若是不信,可以打一个电话,是寻人传单上留的,我如今还记得。” 游方顺嘴说了一个手机号码。还真有热心肠好管闲事的,九星派掌门沈慎一第一个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一边说话一边走到了华有闲的近前:“喂,请问是您发传单寻找儿子吗?……他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征?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失踪的?……哦,我好像在江西遂川看见了,您别着急,我再确认一下是不是你儿子,然后再通知你们。” 沈慎一放下电话冲向笑礼道:“兰德先生说的不错,确实有这么回事,我能问这孩子几句话吗?” 向笑礼一拍华有闲的肩头,这少年混身一哆嗦,赶紧离开向笑礼躲到了游方身边,哑然开口道:“我就是华有闲!” 沈慎一:“你父母叫什么名字?” 华有闲:“我爹叫华望闲,我娘叫刘灵芝。” 沈慎一叹了口气道:“向门主不必多心,我只是确认兰德先生所言非虚,剩下的话我不再问了。如果真的事关向家隐秘,叫我等回避也可以,相信向门主一定能够处置妥当的。” 场面僵在了这里,问吧,担心向田华真说出什么向家的隐秘丑事,不问吧,反而更显得向笑礼心里有鬼。而且看千杯道人和兰德先生的表情,显然不想放过这件事,这么多同道在这里,肯定不能让向家私自处置华有闲。 向笑礼为了表示坦荡,转身道:“兰德老弟,这孩子既然是你认出来的,那就由你来问吧,不必忌讳田华那畜生说了什么。” 见众人的眼光都望向了自己,游方心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耳边只听见千杯道人轻声道:“兰德老弟,你就把这事弄清楚吧,唉,你就是这个命啊!” 这话什么意思?命运、使命、还是指游方总是遇到不得不出头得罪人的倒霉事?游方冲华有闲招了招手,尽量温和的说道:“你别害怕,我们是好人,我在郴州还见过你父母,答应帮他们把你找回去,你能不能告诉我,是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的?” 这一问,可是捅了一个大篓子―― 原来这少年跟着老乡出来打工,在广州火车站遇到一伙“招工”的,自称他们工厂的待遇很好,包吃包住每月工资很高。就是工作的条件艰苦点,在山里面挖宝贝,如果任务完成的好,还有额外的奖金。老乡不感兴趣,华有闲却动心了,跟着他们坐火车来到了郴州,然后再换汽车到了江西省这处深山钨矿中。 与华有闲同行的还有几十个被招来的工人,年纪都在十八、九岁,都是从外地偏僻乡村到广州来找工作的,大多是第一次出门。他们到了地方才知道上当了,包吃包住倒是真的,每天能管饱,三餐中还能见到一顿白菜炖肉片,但是住的地方在深山峡谷尽头一排与外界隔绝的工棚里。 峡谷最深处近两年挖开了一个非常隐秘的山洞,当矿脉开采没有经济价值,没有聚集的钨砂带,但洞壁上的岩缝中有各种矿物结晶生长,假如就是为了开采矿物晶,按正规采矿方式成本非常高。 华有闲这些人一到这里就被软禁了,根本走不出这片工棚的院子,每天都带着专用工具在山洞里攀爬岩壁采掘矿物晶,假如不小心把一块完整的晶体敲碎了,就要受到监工的打骂责罚。 开采下来的大块矿物晶聚合体,要尽量分解成完整的单个结晶形状,会有专人来检查。如果有谁采到了“宝贝”并完整的加工出来,会有“奖励”――第二天晚饭多根鸡腿。 工作条件是相当艰苦危险的,满是矿物晶的洞壁就像长满了锋利的刀口一般,稍不留神就会被扎伤。而且很多矿物晶生长在高处,还得架梯子或者徒手攀爬,曾经有两个工人从高处摔下来从晶丛上滚过,当场就血肉模糊没了命。尸首抬走之后也不知道怎么处理的,工头只说把骨灰送回了家还给了一笔巨额抚恤金,要大家以后干活都小心点。 这工作是不分昼夜的干,反正山洞里也不见天日。吃了睡,睡醒了就干活,实在干累了接着吃饭,吃完饭睡一觉起来接着干活,永无休止的轮班倒。每人每天都有额定的任务,完不成就要受责罚,而且这种工作不仅危险大、环境恶劣,要求也是相当高,哪怕完成了任务却损坏了矿洞中其他的结晶,同样也要受惩罚,非打既骂。 有人不想干了想逃走,结果被抓回来打个半死。想结工钱也没门,工头只说干完两年一起算,在这里拿钱也没用。华有闲提了个要求,自己不要钱,工钱能不能寄回家给父母?这里的负责人向老板答应了,把每个人的家庭地址与联系方式都要走了,却从来没有见到汇款单的回执。 华有闲是个聪明机灵的孩子,但是第一次离家出远门根本没什么经验,一念之差就陷入了这个陷阱。他看出来了,什么干满两年一起算工钱都是屁话,死人的事都亲眼看见了,这些凶神恶煞般的工头还能放他们走吗?恐怕得一直在这里干到死。 但是这里看管的太严了,三名监督的工头都是会功夫的,而且手里有家伙,他们处在峡谷的最尽头,通往外面矿区的门总是锁着,围墙很高别想出得去。见到两名企图逃跑的同伴被打的半死,工头说送他们出去养伤后就再没了消息,华有闲也明白那两人是凶多吉少了,再也不敢流露出要逃跑的意思。 与之相反,他表现出非常天真乖巧的样子,对工头所说的话深信不疑,经常诉说两年后赚够了钱回家的美好生活憧憬。另一方面,他是所有工人中干活最认真的,身子骨最灵活手也最巧。在他所开采出的矿物晶中,向老板挑中的“宝贝”最多,因此也最喜欢这个孩子。 而且他也不是一味的逆来顺受,除了相信工头的话认真干活之外,每次超额完成任务找到了更多的“宝贝”,总是提出各种要求,比如要奖金啊,要求多睡一会啊,来只烧鸡来瓶酒解解馋啊。向老板一高兴基本上也都答应了。 久而久之,与三名工头混的也比较熟了,对他盯的就不是那么紧,渐渐放松了警惕。而且华有闲还有一个优点,这活干的久了,自然就能在一堆看似都很完美的矿物晶体中,挑出可能是向老板想要的“宝贝”,这就是一种感觉,有时候很不靠谱,但有时候却非常准确。 正因为此,省了向田华不少事,有更多的时间在外面处理自己的业务,来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挑选晶石的工作都让华有闲去做,让他尽量将有可能是“宝贝”的晶石都挑出来,包括别人开采的,向田华只是定期来这里,在挑好的一批晶石中再检查一遍,挑出真正的“宝贝”。 所有开采出来的物晶体,普通人看上去都差不多,但是往往数千枚中才有一枚是向老板想要的“宝贝”,华有闲自然不可能精确的辨认,但经过他挑选一遍,大致上百枚中就有一枚,极大的省去了向田华的功夫。 华有闲的“本事”还有个特点,他虽不能精确的分辨,但基本上都不会漏过。而且只要他敢绝对肯定的,一般**不离十,只是这种能确定的情况非常少。 这也许就是一种自发而不自觉的天赋吧?假如把当年未曾习练秘法的游方也抓进来,每天什么别的事都不干,就专心做这些,练个大半年估计也能有这本事,而且绝不亚于华有闲。 到后来,向田华干脆不让他进洞采矿了,专门干筛选矿物晶的活,好吃好喝还有单独的工棚住,待遇明显与其他的工人不一样,还口头通知他的工资翻了三倍。华有闲试探着要领一部分现钱,向田华还真的给他钱了,但是在这个地方有钱也没处花。 华有闲最聪明的一招就在于要钱,有钱之后他自己虽然出不去,但可以托三个工头帮他买东西,吃的喝的用的都买,而且中间好处、感谢多多,东西买来了大家一起享用。华有闲大方的很,三个来月时间,先后要来的两万现金几乎都这么花掉了,身上只留了几百块而已。 这一天向田华不在,华有闲却在一堆晶石中挑到了一枚“宝贝”。这枚晶石八面十二棱,结晶形状堪称完美,对着阳光一照内部也毫无瑕疵。再走进山洞到了没有光线的绝对暗处,却能看见它发出非常微弱的浅蓝色荧光,恰恰能照清楚指纹,过了十几分钟才暗下去。再拿出来对着阳光照一会儿,然后再进山洞,仍然是这样的情形。 这枚晶石不仅从外观上绝对符合要求,而且华有闲凭经验感觉它绝对又是一枚“宝贝”!这个矿洞里出现过各种“宝贝”,但就是这种“宝贝”数量最多,华有闲最有经验。 矿洞里快一个月没有出现“宝贝”了,向老板来催过好几次,甚至连工头都骂了,底下的工人有不少都挨过打,他特意通知一旦发现宝贝赶紧送去。华有闲拿着晶石就去找三名工头,有一人不在出去买东西了,另一人提着家伙在矿洞里监工,还有一人在吃饭兼守门,倒不出人手出去。 华有闲以讨好的语气对守门的工头笑道:“向老板就住这附近吗,你给我指个路,让我给他送去得了,弄不好一高兴,又能要一笔奖金当赏钱,顺便给大哥你多买几瓶好酒。” 这名工头吃饭时多喝了两杯,一高兴头脑犯糊涂,再加上对华有闲已经没有多少警惕心,竟然打开院门指着前方道:“你看见那边白色的二层小楼了吗?对,只能看见一个角,从这里走过去再拐个弯不到一里路,向老板就在那里,估计正在吃饭呢。你快去快回,要赏钱的话,得看看老板高不高兴,能多要就多要点!” 华有闲揣着钨光石兴冲冲的去了,在小楼边上转了个弯消失在工头的视线里。他不了解这里的情况,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与向田华一伙,不敢贸然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峡谷中呼救,而是挑了一处相对容易攀援的山壁迅速爬了上去,躲进了深山密林中。 这一年多来,华有闲的身体并没有变得虚弱,相反,比初来时健壮敏捷了很多,尤其擅于攀援,这也是刻意锻炼的结果,矿洞里那么艰险的环境都挺过来了,后来“生活待遇”也还不错,他早就在做逃跑的准备。 一百三十五章、我请你吃饭 一百三十五章、我请你吃饭 华有闲也清楚,很难徒步从这里走出去,沿着公路逃跑的话很容易被追上,于是他躲在了山道旁的密林中,打算等到黄昏时,趁机爬上一辆运送矿砂的大卡车,躲在矿砂堆里离开这片深山。 应该说他已经很谨慎了,逃脱行动非常成功,可没想到向老板的反应极快,而且竟然能在深山密林中追上他,一路往山上追,华有闲终究没走脱,却很走运的碰上游方等人。 华有闲虽然害怕,但此刻还能沉住气,缩着脖子躲在游方、千杯道人、沈慎一三个人之间,简要的诉说了事情的经过,虽然短时间内没法介绍所有的细节,但事情已经足够清楚了。 游方面无表情,看着华有闲眼神中却有同情与赞赏之色,这孩子的遭遇确实很可怜,但绝对是个聪明、有主见、懂得隐忍的可造之材,也许是父母太老实,没有教他太多东西,头一次出来闯世界就吃了大亏,还好他并没有认命,尽一切可能的努力挣脱,差一点就成功了。 也不能说差一点,虽然又被向田华抓住,但是恰好撞见游方等人,他已经成功了,接下来就该向田华和相关人等倒霉了! 众人皆一言不发,千杯道人看着向田华的眼色如两柄无形的利刃,向笑礼的脸色已经和冰箱里冻了三天的猪肝差不多了,这位刚刚即位的松鹤谷门主,以平静、舒缓、低沉带着莫名压抑的声音问道:“向、田、华,这些都是真的吗?” 向田华脸上的冷汗已经干了,他想逃跑,可是在这么多高人面前,根本没有逃走的指望,那么多眼光就像刀子一般,宛如站在无形的枪林弹雨中。向笑礼没有发怒,语气很平静,阴沉的让人觉得恐惧,这是已经动了杀机啊。 他已经懵了,这一瞬间说了一番也许是这世上最不该说的话:“二叔息怒,这些事左狐伯父也是知情的,但是秘法晶石极缺,他并未责怪我。有很多晶石都让他拿走了,这半年来,江湖门风同道从我这里私下交换的也有不少,有人就在这里,就不能站出来替我说一句吗?” 向笑礼与向影华同时喝道:“放肆!”这时一道人影窜出去及时拦在了向田华前面,是向笑礼的儿子向风华,他张开双臂劝道:“父亲、堂妹,请息怒,若此刻杀了田华,向家更解释不清!” 向田华这番话无疑承认了华有闲说的是事实,但他却把向左狐与江湖同道扯了进来,向影华与向笑礼如何不怒?这一瞬间就动了杀机,要不是向风华拦一把,估计当场就能把他宰了,那么这一番话就无从查证,反倒更加解释不清了,传出去绝对是更大的丑闻。 游方冷眼旁观,能看出来,这件事与向影华或向笑礼没关系,这两人一点都不知情,否则华有闲也不会有说出真相的机会。将华有闲从向田华手里抢下来的人是向笑礼,第一个开口责问的人是向影华。 见向田华欲推脱罪责,竟然扯上了早已失踪的父亲,向影华根本不敢相信,向左狐已经不在了,随便他怎么血口喷人都不可能再辩解,一怒之下差点要动手杀人。而向笑礼之怒另有深意,向左狐究竟与这事有没有关系,他并不敢确定。 假如向左狐与此无关,那么向田华就是胡说,假如向左狐的确知情,也不可能对任何人宣扬。此刻向田华说出这番话来,脏水可不仅是泼向向左狐,而是辱及整个松鹤谷向家,再乱咬江湖同道以求自保,随便说出几个名字来,这事可就闹大了,向家会得罪整个江湖风门各大派! 孰轻孰重,向笑礼分得清,在那一刻他还真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但被儿子向风华拦住了,提醒他不要冲动,当场杀了人麻烦更多。 向笑礼长出一口气,缓缓放下已经抬起的手,尽量平静的说了一番话:“向田华,你自作孽还不够,心地也太险毒。……若有江湖同道曾在你这里换取晶石,那也不过是正常交往,于世间买卖并无什么不同,与这件事更无关系,请你莫要再提一字。……风华,他若敢再提及以私采晶石结交了哪些江湖同道,立刻宰了!” 向笑礼话说的清楚,开采晶石是一回事,开采晶石的方式又是另一回事。看来向田华私自采了不少晶石并没有交到松鹤谷,那么私下里与江湖同道肯定有所交易为自己谋利。如果有江湖同道用什么好处与向田华换晶石,那也与华有闲所说的事无关,不要扯进来。 这只不过是一种正常的交换而已,但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也不好听,所以向笑礼给儿子下了道命令,假如向田华再提这茬,就立刻杀了他! 然后他又冲游方长揖行礼:“多谢兰德先生,今日若不是你无意中喝破,险些让这畜生骗过,不仅恶行难止,假如来日事发,我松鹤谷也是有口难言。既然是您问的,就请您继续问吧。” 这下倒好,向笑礼为了避嫌,还是让游方来背这个苦差事,表面上却是感激不已。这话可不好问,一不小心也不知道会得罪谁。游方却不问向田华,继续问华有闲道:“这位小兄弟,你刚才看见我们为何不呼救?就算说不出话,使个眼色也好。” 华有闲也搞不清楚这些是什么人,他们说的话也听不太懂,却明白究竟是谁在护着他,游方问话他就答,有些畏缩的一指向笑礼道:“我听向老板叫他二叔,以为你们都是一伙的。” 游方接着道:“你误会了,这位大叔是好人,你逃出来了,那里面还关着多少工人?我们要把人全救出来。” 华有闲:“还有二十八个人,我问过,都是学过石匠手艺的,他们招工时就提了这个要求,我爹也是石匠,我从小就学过手艺。” 这时向影华忽然插话了,走过来柔声道:“小兄弟,你千万别害怕,我们不仅要救你,还要感谢你,你能不能回答我几句话?你在那里被关了多长时间,那个坏蛋一共找到了多少宝贝,都是什么样的?” 一见这位大姐姐长的好漂亮,人也和善,刚才开口也是想帮他,华有闲就实话实说了。他在峡谷里被困了十四个月,在此期间向老板一共挑走了二十三枚宝贝,他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名目是什么,但听他的描述,内行人却能明白。 就在这十四个月中,矿洞中的工人一共开采了十七枚钨光石、三枚黑钨晶、一枚银珊瑚、一枚萤晶石、一枚燕尾双晶石。华有闲的记性非常好,而且这是这段日子以来生活中唯一的大事,他描述的非常清楚。 向影华皱眉道:“这十四个月,如果我记得没错,向田华只交到松鹤谷十三枚钨光石。除了那个矿洞之外,此矿山中本就有钨光石出产,每隔一、两年偶尔可见到黑钨晶,上交的数目与以前大概也是吻合的。看来矿洞中采的晶石,都被向田华私自截留了。……今日事发突然,向田华并未做好准备,需要仔细搜一搜他在矿山中的住处。” 向笑礼点了点头,又问道:“诸位同道,此畜生该如何处置?” 众人都不说话,还是有意无意的看着游方,既然是他出头那就出头到底吧,这时候说什么话都不太合适。向笑礼也用询问的眼神看了过来,游方只得硬着头皮道:“依我看,废了修为,报案交给警察处置,让警方调查,谁都无话可说。” 这种建议还真让人无话可说,谁的事就是谁的事,它牵涉到重大的恶性刑事案件,而且矿山里还有三个工头与二十八个需要解救的工人,怎么惩罚、怎么赔偿、还牵连到谁?牵涉到太多的人了,不合适由向家私下去解决,如果向笑礼真的坦荡的话,那就公事公办交给公安。 有人点头,有人却皱眉。交给公安也是件麻烦事啊,因为普通警察无法理解向田华骗这些个工人回来,挖那些个不值钱的晶石想干什么?游方适时的又补充了几句:“大块整体矿物结晶,这些年在收藏观赏品市场中炒的也很热,品相好的很值钱。另外,我听说外地有黑心砖窑,专骗无知少年做苦力,那么出现在矿山也有可能。……该救的人一定要救,该抓的人一定要抓,该打点的事情也需打点。” 这番话听似莫名其妙,其实是在提醒向笑礼,也是让警方理解作案的动机。其实不论动机是什么,该处罚的是这种行为,别说是采晶石,哪怕是什么目的与好处都没有,干这种事也该枪毙! 说完这番话他突然扭头冲千杯道人来了一句:“你我在鸿彬工业园所遇,以为已经很黑了,没想到啊!” 千杯道人没搭这个茬,举起葫芦喝了一口酒道:“得失之间,在道心之守。” 向笑礼的脸色阴晴不定,终于叹了口气道:“风华,你立刻废了田华,我向家应主动去报警,命人悄悄进入峡谷盯好那个地方且勿惊动,无论如何,惩罚该罚的人,解救那些该救的人。……诸位同道,此事有辱松鹤谷门风,笑礼惭愧无已!就依兰德先生的话来处置,我向家绝无偏私,也请大家做个见证。” 沈慎一则劝道:“笑礼师叔,树大有枯枝,你也不必太过羞愤,听那孩子的讲述,此事做的极为隐秘,未败露之前你怎知其中肮脏处?今日兰德先生无意中开口点破,当众清理松鹤谷门风,也还你一个清白,否则的话日后泄露传了出去,那可真是好说不好听了。” 向笑礼曾经这么劝过沈慎一,如今这番话又还回来了,别人开口都不太合适,唯独沈慎一可以这样说,别忘了他就是因孙风波被杀而来的。 向风华随即押着向田华上了一辆车,还有几名向家弟子一起跟随,开着两辆越野车下了山。众人在山上看的清楚,其中一辆在岔道口奔山外去了,另一辆进入了峡谷。 众人都站在山上没走,并不说话默默的在等待什么,足足等了三个小时,屏息凝神中可以听见下方的公路上传来了警笛声,接着就看见了向风华的车领着几辆警车冲到了峡谷入口处,从车上下来的不仅有持手枪的刑警,还有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这场面可真不小啊! 众人只是在无声的观望,这时华有闲凑到游方身前弱弱的问道:“这位好心的大哥,我不敢留在这里了,能不能先送我走?我一辈子都会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这孩子也看出来了,他得罪的是个有钱有势的大家族,在现在这个场合好像还安全,回头一旦落了单,谁知道会不会遭到打击报复?谁能保证向田华的同伙中就没有漏网之鱼?看样子游方是个信得过的人,说话也算数,他想趁机赶紧离开,这种心态完全可以理解。 他以为自己说话的声音很小,可是周围都是知觉敏锐的高人,大家几乎都听见了。向影华突然开口了,先对向笑礼道:“二叔,此案若说人证物证,已经足够了,可以放这孩子走,他吓坏了。”又朝游方道:“兰德先生,我能否请你一起送他离开遂川。” 游方还没答话,华有闲已经扑通一声跪下了,一边做势欲磕头:“谢谢恩人大哥,谢谢神仙姐姐!我一辈子都会记着你们的好,有机会一定会报答!” 他称呼游方为恩人大哥倒不令人意外,但称呼向影华为神仙姐姐倒是很有意思,月影仙子之名也不完全是虚传啊,在这位陌生的乡下少年心目中,她就是这种形像。 向影华一摆手,当然不能让他真的把头磕到地上,歉然道:“小兄弟,你不必谢我,其实我也姓向,你说的那个向老板,是我的堂兄,是我们家的人对不起你!”而游方已经顺手把他拉了起来。 …… 还是游方开车,向影华坐在副驾驶位子上指路,华有闲坐在后排。虽然是在颠簸的山道上,但这一次游方的车开的很快,简直有一种坐战斗机的感觉。出山的几十公里路非常难走,但是并入一条大道之后路况就好了许多,进入遂川县内大约是在两个小时后,此时已是华灯初上。 游方在车上把自己的手机借给了华有闲,让他给父母打电话,约好在什么地方见面,华有闲在电话里一边哭一边聊,约定的地点还是郴州某处,他要父母在那边等着,他自己连夜赶过去。 好不容易打完电话,游方提醒华有闲告诉父母立刻关机不要再与外界联系,向影华突然问了一句:“华有闲,向田华答应给你工钱,还欠多少?一笔一笔都算清楚。” 华有闲掰着指头算,基本工资每月一千五,找到一块宝贝、所有工人每人奖励一千,找到的那个人再多得两千,半年后向田华给他涨工资了,每月是五千。筛选工作不算,华有闲亲手找到了八枚“宝贝”,除了他已经要来的两万,算来算去,应该还欠他六万八千元。 向影华让车停到路边,这时银行已经关门了,但自动取款机还可以取钱,找提款机将六万八千块一笔一笔取出来也够麻烦,向影华拿了钱回到车上递给华有闲道:“虽然不是我的错,但我向家有责任,这笔钱补偿不了你什么,只是你应得的工钱。” 游方在车上看着,暗自有所感叹,区区这笔钱确实补偿不了华有闲所经受的苦难,但论起来也与向影华无关,她不给又怎样?华有闲是自己要走,不去警察那里做证追偿,实际上就等于放弃了。而向影华还是把“工钱”结算了,就按华有闲自己说的数,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至于被华有闲花掉的那两万,他算成是已经领的,那就由他算去。 领钱后前走不远,游方也停了车,在路边一家商场里买了一双鞋、一条裤子、一根皮带、一件外套、一顶帽子、一个旅行包,回到车上让华有闲换了衣服,然后看着他将钱分成好几摞,贴身仔细收好。 本来应该吃晚饭的,可是华有闲哪有吃饭的心情,游方给他买了几个肉包子装在袋里,亲眼看着他上了一辆过境遂川前往郴州的长途汽车离去,这才放下了一件心事。 临上车前他还在耳边悄悄的叮嘱华有闲道:“刚才打电话,我听说你家在重庆万县,但父母都在外面打工,那就换个地方继续打工,见面之后不要留在郴州立刻离开,也不必着急回家乡,你是个聪明孩子,原因无需我多说。虽然可能没什么事情,但还是谨慎为妙。” 华有闲走了,游方朝向影华道:“孙风波之事,我深为感谢,今日之事,我万分佩服!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能否赏光请你吃顿晚饭?听说此地特色风味瓦罐煨猪脚不错,既然来到遂川,正好可以去尝尝。” 白天一闹腾,大家都没吃午饭,现在已经是晚饭点了,而游方竟然有闲情去品尝江西特色风味。向影华本想拒绝,可是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也没有抢着要请客,而是淡淡的点头道:“兰德先生想的确实周到,影华也饿了,那就多谢您的好意了,我们去吃饭。”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向影华却没有接也没看,等到对方挂断,她把手机关了。 一百三十六章、你可不能走 一百三十六章、你可不能走 找了家当地有名的饭店要了个包间,点了道地方风味瓦罐煨猪脚,据说是能去晦气的一道菜,追究起来,它其实对女人月子里下奶有效。主食点的是炒粉,配上秘制的辣酱,味道很可口,也是遂川当地的风味名吃。 游方没想喝酒,可是向影华主动点了酒,并亲手给他倒上。一男一女在包间里关门喝酒气氛多少有点暧昧,但这两人可一点男女关系方面的心思都没有。向影华自己不喝酒,只给游方倒酒,这种待遇,不知羡煞江湖上多少年轻才俊,而游方却只是苦笑而已——喝吧! 向影华給游方斟上一杯酒道:“兰德先生慢慢吃,等我们吃完饭,再回到向家村,算算时间,华有闲应该已经见到父母并离开了,从遂川县到郴州市,长途车走328省道,五个小时之内就可以到达。” 没想到向影华说话这么直接,游方有些尴尬的解释道:“我并非在担忧什么,也绝无猜疑向小姐的意思。” 向影华:“噢,那么兰德先生为何突然要请我吃饭?论身份您是长辈,又是我向家的客人;论事情今天是您帮了我向家的大忙,不揭破向田华的恶行不知还有多少无辜者会继续受害,且等将来事泄或传出风声,恐牵连更广,对我向家也更为不利。 今日喝破,让向家有机会当着天下同道的面处置清楚,虽然尴尬但也是最好的法子,事情已经出了,就要处置,众害相权取其轻,影华与向家都应该感谢您!还有一件事令影华深为感激,我二叔请您当众问话,从头到尾我听得清楚,您句句都在问华有闲,一句未问向田华,其中苦心,明眼人自然能体会。 既然如此,哪能让您请我,那样我也太失礼了。无非是找借口将我留在县城晚一点回到向家村,我也是向家人,兰德先生有所猜疑完全正常,影华绝无怪罪之意,说破这些,只是希望您说话不要有那么多忌讳。” 这姑娘非常聪明,说话办事却很直接,游方只得继续解释道:“我绝无猜疑你的意思,如果连月影仙子都不相信,我还能相信谁呢?请你小坐,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正式道别,也托你转告笑礼门主,多谢他的款待!” 游方想开溜了,今天他一句话捅了一个大篓子,等于逼迫向家当众处理一桩家族丑闻。向笑礼为示清白,听从他的建议报了案,把警察给招来了,该进去的进去了,该救的人也救走了。还会牵连到哪些人?游方并不清楚,但无论如何,松鹤谷肯定要肃整门风,从上到下来一次彻底的大清查,不论向笑礼心里怎么想,都必须这么做,只是公开与私下的区别而已。 向影华说的不错,向家应该感谢甚至感激他,但未必人人都是向影华或向笑礼,向家子弟们都会这么想吗?尤其是那些受到牵连、平日与向田华关系好、得过其好处的人,恐怕难免暗中忌恨。 而且向田华扯出了向左狐,还说有江湖同道私下里与他做过晶石交易,沾边带角得罪的人就多了。所以游方一句话都没问他,只问华有闲事情的经过。在场的老江湖能看出他的苦心,但不是人人都了解具体的情况,只知道是他突然捅了这个篓子。 这一切本不是他的错,但世上总有人因自己的过错受惩罚而怨恨他人,殊不知那是他们本应承担的代价。游方如果再回到松鹤谷,表面上只会受到更多的尊敬和礼遇,但是有什么事,难保不会有人暗中使绊子,让他栽跟头啊! 想想那里都是些什么人?若论秘法修为,至少有十几位高人功力远在他之上,就连游方最倚仗的内家拳脚功夫,恐怕也不是最好的,他的江湖术倒是玩的很精,但是那里也有一大票老江湖。除了“长辈”身份和表面上的尊重,游方没什么优势与人较劲,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就应该趁此机会告辞。 向影华闻言却突然站了起来,很郑重的长揖行礼道:“兰德先生,您不能走!我邀您一起护送华有闲安然离去,就是想自证清白,就似当初护送建木证明您的清白!若你就这样不辞而别,影华如何能交待的清楚?江湖同道都会猜疑,我对您说了什么,或者您查出了什么,为向家掩丑或为自身避祸而去。 而且此事关系家父一生的名望,可惜他下落不明无法站出来说话,向家子弟与江湖同道都在看着我,我的一举一动不能让家父的清名受损。所以我只有一个请求,希望兰德先生言而有信,就像您答应我二叔的那样,参加后天的‘祭祖地灵枢’仪式,然后再走不迟。 向家没有一丝失礼之处,但是别人并不清楚,你这一走,好说不好听,我和二叔以及不在这里的家父都将尴尬难言。前辈帮助向家除去祸患,那么就请您也像帮华有闲一样帮人帮到底,随我回松鹤谷继续做个见证,这无损您的前辈威望。 至于其他的事情你不必担心,与千杯师叔住在一起,应该无忧。而且影华也担保,不会有人私下找您的麻烦。” 她的神情显得有些激动,脸色也变得微红,态度很诚恳也很坚决请求游方留下来,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其中真正打动游方的是那一句“我邀您一起护送华有闲安然离去,就是想自证清白,就似当初护送建木证明您的清白!” 是啊,他欠她的人情!假如就这么不辞而别,真有点对不住她,算了,谁叫自己就是这个命呢,还是跟她回去吧。 看来向影华绝对不相信向左狐与此事有关,但游方却是相信的,假如不是刘黎命硬,他和师父早就死在向左狐手里了。可能是向左狐指使向田华干的,也可能不是,总之向左狐知情之后却没有阻止,而是只管取走晶石。 向左狐作为一派门主,而且以他的身家地位,不太可能亲自安排这种事,但包庇纵容肯定是有的。可向左狐已经死了大半年了,向田华一直还在干,矿洞里的华有闲并没有察觉到“开采”工作受到任何影响,这就全是向田华自己的事了,至少不是向左狐在指使。 游方却不担心事情能扯到向左狐头上,人都不在了死无对证,向笑礼是绝对不会让此事与前任门主有任何牵连的,反倒是其他有牵连的人,明里暗里都会受到肃整与清洗,这才是一派宗主应当采取的措施,换谁都一样。向影华的担忧倒是多余了。 想到这里,游方起身扶住了向影华的手臂:“且慢行大礼,是我考虑不周,随你回去就是。” 他这么听劝,向影华很有些感动的说:“多谢兰德先生深明大义!”然后将桌上的酒和杯子都收了起来。 游方有些诧异:“这就不让我喝了?” 难得见向影华露出莞尔的神情:“本就打算只敬三杯表达谢意,兰德先生再想多喝影华也不能让了,您晚上还要开车呢,都是很险的山路。就算兰德先生海量,也不应酒后驾驶,想喝的话,等回到松鹤谷,影华再请您小酌不迟。” 主动叫酒倒酒的是她,三杯一过不让再喝的也是她,一听到“酒后驾驶”四个字,游方脸上就不由自主的发烧,无可奈何道:“确实不该酒后驾驶,来来来,吃瓦罐煨猪脚,去去晦气!我给你盛一碗。” …… 他们吃完饭从遂川县出发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崎岖的盘山道上,路确实很不好走,在半路上接到华有闲打来的电话,他已经赶到郴州与父母汇合,并且连夜离开,报个平安并再次感谢恩人大哥与神仙姐姐的大恩大德。 游方接完电话,向影华就把自己的手机打开了,不仅收到一连串的短信,而且立刻就响了,她在电话里只说道:“嗯,我和兰德先生已经回来了,在遂川吃了顿晚饭,耽误了点时间,一个小时之内到。” 到达向家村已经快十一点了,这个深山里的世外桃源尚未沉睡,很多人家都亮着灯,而松鹤堂中更是灯火通明,看来有人召集向家子弟正在议事。两人没有进松鹤堂,直接进了松鹤谷。 这一片风水宝地很是安详宁静,白日在天空翱翔的丹顶鹤都已经休憩,但是浮梁居中也是灯火通明,还有向家弟子守在门外,看来向笑礼正在处置门内事物。向影华亲自将游方送回住处,然后也赶往浮梁居。 千杯道人看见游方,似笑非笑的问了一句:“你,居然回来了?” 游方:“为人要言而有信,我说过留下来参加松鹤谷的祭祖地灵枢仪式。” 千杯道人纠正道:“是参观,不是参加!人家的祖传仪式,与你有什么关系?”然后又感慨道:“与美女打交道,就是容易吃亏啊!我老道年轻的时候,就经常吃这种亏。把你带回来了,看来月影仙子的面子不小啊。” 这道人话中有话,游方不想纠缠,顺势玩笑道:“师兄风华正茂,仍然很年轻嘛!想吃亏的话,等改天有机会的,我请你出去好好吃吃亏。” 千杯道人正色道:“贫道好歹是个出家人,有戒律在身,不能随便吃亏,这等机会,还是留给你们这些俗人吧!” 过了不一会儿,院子外面来了一男一女叫门,游方不知是怎么回事,出去一看原来是送酒菜的,有荤有素三盘小炒冒着热腾腾的香气,还有两壶酒。两人将酒菜在厅中的八仙桌上摆好,行礼道:“影华小姐请前辈小酌,请慢用。”然后告辞出门。 千杯道人提着酒葫芦从西屋踱出来,吸了吸鼻子道:“好香啊!小伙子,你的面子也不小嘛?人家大半夜这么多事,还不忘了给你送宵夜,虽然不是亲自来,但心意也到了。” 他见桌上摆好了两副碗筷,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啪嗒一口菜、滋溜一杯酒,连吃带喝有滋有味,一边还赞道:“好菜!嗯,酒也不错。” 游方坐在对面陪他一起吃,笑道:“师兄不吃亏,酒肉可吃的不少啊。” 千杯道人:“今晚的场面不说你也能想到,饭没吃好,酒也没喝好,这顿宵夜真舒服,我是托老弟你的福。不过老哥可要提醒你,俗话说的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游方眨了眨眼睛道:“福都由老哥您来享,祸都由老弟我来背,还不中吗?不过有道长在这里,相信我一定可以逢凶化吉的。” 千杯道人叹了一口气:“唉,谁叫我来了呢,且看明天唱哪出吧。” …… 第二天松鹤谷中一切如常,仍是一片祥和清静,看不到任何紧张凝重的气氛,向笑礼等人待客时仍是谈笑风生。游方心中暗赞,这才是大家风范,他若搞的紧张畏缩,反倒显得心里有鬼,倒不如内紧外松,以坦荡示人。 众人都注意到向风华不在,向笑礼很坦然的解释,风华配合公安查处案件去了,今天不能来陪诸位同道交流切磋,明天“祭祖地灵枢”仪式一定会赶回来参加。他又告诉在场诸位,向田华之事绝不会姑息,向家会彻查到底,但也不会牵连任何江湖同道。 昨天警察赶到之前,向笑礼已经派人彻底搜查了向田华所住的那栋二层小白楼,其他的东西未动,只拿回十三枚钨光石与一枚黑钨晶,还有一个账本。 这些晶石应该是向田华自己留下或者还没来得及出手的,账本上记得清楚,除了华有闲来了之后亲眼见到的二十三枚晶石之外,此前矿洞里还采出了十八枚晶石,分别是十五枚钨光石、两枚黑钨晶、一枚萤晶石,都没有正式上交的记录。 看来矿洞中出产的矿物晶就是这几种,以钨光石为主,可真是个盛产秘法晶石的宝地啊。要知道向家以及旁系子弟自己就开了两座规模不大的小矿,主要目的就是开采晶石,像事发那样的大矿投资参股了五处,主要目的是做有色金属生意赚钱,顺便搜集可用的秘法晶石。一年所得加起来也不过百余枚,而修炼秘法的子弟可有近百人啊。 账本上还记录了晶石的去向,都是用秘语写成,除了向田华自己,别人看不懂,向笑礼不想研究也不想追究,当众将账本烧了。并且宣称,不论公安机关将来查出什么结果,向家都会将案情通报发给在场的江湖各派,松鹤谷绝无藏私掩丑之意。 众人纷纷表态不必如此,向门主襟怀坦荡、必能处置妥当云云。 说话的地点在谷中的一片幽静园林内,向笑礼请诸位来此听松风、赏鹤舞。说完这件事,就聊到了正题,关于明天的“祭祖地灵枢”仪式,究竟邀请哪位同道高手与向影华一起发动天机大阵? 本来这件事昨天就应该定下,但是被耽误了,今天非得商量好不可。游方也很感兴趣,他与江湖风门打交道的经历实在有限,严格说起来,此番还是第一次正式亮相。他想看看江湖上年轻一代高手的功力究竟如何,向影华的本事是领教过了,就秘法修为而言远在他之上,那么其他人呢? 同时他也想知道松鹤谷想用什么方式邀请?难道来一场同道之间的试法切磋,这可是个观摩印证的好机会! 众人一开始聊的却都是相互吹捧与客套的话题,只听卧牛派掌门牛月坡道:“沈掌门,您家四宝怎么没来呢?” 九星派掌门沈慎一道:“四宝年纪还小,修为尚未到达‘移转灵枢’之境,前年自己出去闯荡了,小小年纪阅历一番也好。……牛掌门膝下的小六倒是来了,转眼是个大小伙子了,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真正的高手,实在令人佩服,我家四宝赶不上,牛掌门调教有方啊。” 言语之中虽然谦虚,但眼中不无遗憾之色,他这次来的太急,确实后悔没把不在家的儿子沈四宝叫来。这种场合登台发动天机大阵当然没指望,却是个与同道相互结交、切磋印证的绝佳历练机会。 牛月坡笑道:“沈掌门过谦了,小六不过痴长四宝几岁,实在算不上更有出息,你看熊家的居仕、八宅派的广海这两位师弟,那才是真正的年轻有为呢。” 话虽然这么说,言语中也不无得意。他身后站着一名二十五、六岁,虎头虎脑浓眉大眼的小伙,朝众人腼腆的一笑,正是牛月坡之子牛金泉,在堂兄弟中排行第六,乳名小六。 聊来聊去,游方听清楚了,在场一共有六名年轻弟子有“移转灵枢”的修为,而且一律未婚,年纪最大的是熊居仕,今年二十九,年纪最小的是牛金泉,与向影华同岁今年二十五。这六个也是两辈人,其中熊居仕与八宅派的梁广海与向影华同辈,其余四人则晚了一辈。 聊了半天,向影华只是神色淡淡的坐在一旁不表态也不说话,八宅派掌门韩知子瞄了熊居仕一眼,突然提议道:“今日难得各派盛会,就让这些年轻人互相试法切磋,大家彼此交流评点得失,也是一件美事。再说松鹤谷天机大阵非同小可,若登台之后却功力不足出了什么闪失,影响到向家的仪式,那就不好了,诸位以为呢?” 一百三十七章、撤天梯 一百三十七章、撤天梯 讨论到最后,是骡子是马还是要牵出来溜溜,本来嘛,秘法修为境界就需要展示,否则谁知道你有没有那份功力?在天下同道面前与月影仙子一起发动天机大阵,自然是极大的荣耀,甚至会成为年轻一代高手中的表率,但如果有什么闪失没有成功,到时候下不了台丢人事小,搞砸了人家十二年一度的“祭祖地灵枢”仪式可就不好收场了。 最好的演示方式就是出手互相试法切磋,这当然不是生死相斗,就像习武之人的招式拆解,出手者与旁观者都可有印证心得,能见识江湖各派的精妙手段,也是个难得的观摩机会。韩知子此言一出,众人几乎一致附和,尤其是那些与自身无关的门派声音最大,谁都想看热闹,简直有点起哄的意思。 向笑礼一见这个场面,咳嗽一声道:“此议甚佳,只是出手印证的得失,千万莫要伤了和气,互相演示即可,也不必分出胜负高下。”然后又转身冲侄女道:“影华,你的秘法境界已在我之上,应有眼力分辨谁适合发动天机大阵,若大家都有这份修为,则邀请一位便是,出手试法之人,我向家皆有谢意。” 说完话一摆手,有一名女弟子手捧托盘走上前来,托盘中装的是六枚一模一样的燕尾双紫晶。这种矿物晶很特别,是紫晶石的质地,同时又是燕尾双晶的结构,兼有二者的物性与阵法用途,平常很少见,至少游方一枚都没见过,看来向家是早有准备。 送给六位青年才俊每人一枚,以示毫无偏私之意,还没出手先有好处,六人都很高兴,纷纷还礼道谢。向家已经很大方了!秘法矿物晶虽然珍贵难遇,但毕竟可以人工开采,不是什么无价之宝。不同的晶石价值也有差异,假如按平时的规矩,花钱买的话,这样一枚燕尾双紫晶要三十多万,等于一人送了一辆好车啊。 除了游方这个不懂行情的“傻小子”之外,在场众人无不惊叹,心中暗道向笑礼真舍得下本钱!不论怎么样,向影华只能请一个人共同发动大阵,而向笑礼此举等于向六大派示好。在场这些人应该都不愁吃喝,但也不全是大富大贵,礼物送的够重了,而且顺理成章让人不必推辞欣然而受。 但是向笑礼也不吃亏,收了他的好处,就等于有了好说话办事的交情,将来有什么事情、搞什么合作、做什么生意,都会方便许多。这六个年轻后生,不出意外的话,将来都是执掌一派宗门的人物,到那时未必看得上这些好处,想结交的话现在下本钱最合适。 向笑礼刚才没说“莫要伤人”,只说“莫要伤了和气”,因为风水秘术与拳脚刀枪不一样,从原理上来讲就不是一种格斗伤人的技巧,如果不是生死纠缠的话,只是互相演示修为境界,确实不必伤人。 怎样出手才能不伤和气呢?年轻人都有好胜心,万一为了面子斗出火气来怎么办,各派尊长都在叮嘱弟子一些要注意分寸的话,而几位年轻人的表情显然是跃跃欲试。刚才话说的清楚,试法切磋之后,月影仙子将开口邀请他们其中的一位共同发动天机大阵,都是世家大派的骄子,谁不好个面子? 这时九星派没杖堂堂主张道子说话了:“张某倒有一个好建议,兰德先生从海外归来不久,助叠嶂派清理门户、为我九星派诛杀叛逆,我等晚辈敬仰万分,只是遗憾未能亲眼目睹前辈出手的风采,不如让六位晚辈弟子轮流向兰德先生请教。 这样的话,既能见识年轻一代前辈高人的非凡手段,又能请兰德先生指点各派晚辈的修炼得失,各派才俊之间又不伤和气,岂不是皆大欢喜?” 就这一句话,竟然有一大票人哄然叫好,纷纷抚掌赞同。众人附和的原因不一,大部分人是真想见识一下“梅兰德”的手段,想看看这人究竟有几把刷子?哪里就冒出来一位风门前辈,还这么年轻?千杯道人声名显赫地位崇高,说出来的话别人不好质疑,但找个机会搞清楚底细总是好的。 还有一部分人是想起火架秧子――烤他! 这里就有人看游方不顺眼,杀孙风波,他得了名望,却让整个九星派丢脸,还得恭恭敬敬表示感谢;当众揭破向家丑事,差点牵连江湖同道,却只能对他更加尊敬与礼遇。小小年纪凭什么啊?叫你一声前辈还真成前辈了,看年纪是在场最小的一位,就算从娘胎里开始练功,又能高明到哪里去? 在场的六位青年高手都是当世才俊,自幼得世家大派传承,谁比谁差多少?但是身份不一样,他们向游方“请教”,哪怕落了下风是一点不丢脸,而游方“指点”晚辈一个不留神自己输了,那么跟头可就栽大了。假如连输六场,往后可就再也抖不起前辈高人的威风了,传出去都是一个笑话。 心里虽然这么想,话说的却是相当好听,将“兰德先生”捧得高高的,仿佛就是地位崇高受人敬仰,十分诚恳的请求他指点后辈。这也是一种江湖门槛,叫“撤天梯”。 所谓“撤天梯”,通俗的说就是找个借口将你捧得高高的,不好再下来,然后将梯子一撤再找点事情,假如你的本事不足以承受那么高的地位,跟头会栽的很惨。往高深一点说,这就是《鬼谷子》中所述的权谋术“飞箝”,人人都喜欢被捧,这就是阴人的好手段。 《鬼谷子》可是一本奇书啊,也可以说是江湖纵横术集大成的典籍,现代汉语中有一个词叫“揣摩”,语出《鬼谷子》中的“揣篇第七”与“摩篇第八”。相传鬼谷先生有孙膑、庞涓、苏秦、张仪四个学生,不论是文是武,都是阴人的祖宗。 沈慎一回头瞪了张道子一眼,但是话已出口众人同声附和,已经无法收回了。 想破飞箝术,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不要顺着梯子往上爬,还没等游方说话,千杯道人先开口了:“何必烦劳兰德老弟呢?贫道久未行走江湖,也想见识一下后辈的手段,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啊,不如就让我来吧。” 他出头把事情揽过去了,假如换个场合,别人还真不好驳他的面子,但是今天不同,熊大维当即摇头道:“千杯长老此言差矣,年轻人的事情,我们就不要凑热闹了,否则这些孩子们恐怕会畏手畏脚施展不开。……兰德老弟侠肝义胆深明大义,在场同道无人不敬佩,更难得如此年轻就有如此成就,居仕,你应该好好向这位小前辈请教。” 熊氏家主一开口又把游方顶到前面去了,他也有使绊子的意思,讲的话说不清是褒是贬,特意强调“年轻人的事情”,显然在压游方的长辈身份,但同时说的又很好听,将游方夸的跟一朵花似的,让人挑不出毛病。 熊家与向家世代交好,并不仅指两位门主交情好,两家弟子私下里也多有结交。昨天的事情,“梅兰德”也等于开罪了某些向家子弟,虽然向笑礼不好说什么只能表示感激尊敬。做为熊大维来说,如果不动声色让游方栽个跟斗,向家有些人嘴上不说,暗地里也会感激他的。 而且有同道猜疑,与向田华私下做晶石交易的就有熊家晚辈,这让熊大维很不舒服却又没法解释。另一方面,他发现向影华与游方的交情似乎不一般,前一阵子亲自奔波调查孙风波被杀之事,昨天晚上还邀请他一同护送华有闲离开,那么晚才回来。 向影华素有月影仙子之名,由于修为与身份,眼界自然很高,不太好接近。但“梅兰德”凭借受人敬仰的前辈高人身份,最能迷惑姑娘家,这对熊家的如意算盘可不是什么好事。假如想个办法让“梅兰德”当众丢人出丑,来个釜底抽薪,这才更有利。于是他也顺势起火架秧子,继续把游方放在火上烤。 众人的小九九,身为东道主的向笑礼当然也清楚,事情出乎意料之外,他可不想让游方下不了台,但又没法直接劝阻,毕竟不论是真心还假意,大家都是在恭维“兰德先生”,他总不能当众驳面子,只得皱眉道:“兰德老弟受伤初愈,若不便出手,也不必勉强。” 他表态了,出不出手全在游方自己,同时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就是刚刚受过伤,游方如果感到为难的话,就顺势下台阶,虽然面子上有点过不去,但总比当众栽跟头好。 众人的眼光都看向了游方,而游方却笑了,他笑着站起身来,很随意的走到前方的空地中央,转过身来道:“前日受了一点小伤,不碍事。既然诸位同道如此热情,梅某人就却之不恭了,指点不敢当,今日借此机会领教各派才俊的手段,请同道一起评点切磋。……几位,谁先来?” 聚会的气氛一下子就到了**,千杯道人想拦着都来不及了,游方是先下场后说话,语气谦和却带着十足的自信。有人感到很惊讶,心中暗道这位兰德先生是不是不太懂江湖门道,难道看不出这是“撤天梯”的手段吗,下个套就往里钻?毕竟对他印象很好的人也有不少,但已经无法劝阻了。 游方怎会不懂江湖门槛?他玩的比谁都精!假如换个场合他也许顺着向笑礼的话就下台阶了,江湖上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虚荣的面子并不重要。但是此时此地却不不行,他可是当代地师传人,在江湖各派面前第一次亮相,假如今天连熊居仕、梁广海这些小萝卜头都镇不住,将来还怎么镇得住熊大维、韩知子等老萝卜缨子? 使什么手段不好,玩江湖门槛想要他栽跟头,等下辈子吧!要玩就玩彻底,对付“撤天梯”又不是只有一招。 游方站出来了,六位年轻高手谁先上?牛金星想往外走,却被他老爸牛月坡暗中拉住了。对手毕竟是前辈高人,先让别人上去摸摸底细也好。众人又都看向熊居仕,刚才熊大维话已经说出来了,让儿子好好向兰德先生请教,那就让他先上吧。 一见这个场面,熊大维对儿子道:“居仕,你就先下场请兰德先生指点,前辈受伤初愈,你出手要注意分寸。” 熊居仕答道:“遵命,孩儿一定不会伤了同道和气。”然后又朝向影华一抱拳道:“影华师妹,请您指点居仕施展秘法的得失。”然后才走到场中,离游方大约三丈外面对面站定,抱拳道:“兰德先生,请指教!” 这父子俩的话差点把游方的鼻子都给气歪了,老子稍微客气一点点,要儿子出手注意分寸,而儿子的语气是稳占上风,根本没把他这位“前辈”放在眼里,反倒先跟向影华打招呼。 游方也是年轻人,不可能没有火气,在心中暗道:“看你这意思,是怕我抢你想泡的妞?你知不知道向左狐是怎么死的,我哪有这份心思?我容易吗,而你这位大少爷只想着争风吃醋!还能不能干点正经事?想要我栽跟头,今天不让你栽到姥姥家,我就不叫梅兰德。――靠,我还真不叫梅兰德!” 心里这么想,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沉着脸道:“熊居仕,我虽不敢以尊长自居,但在你面前,也不适合先出手。你出手时一定要看清楚我的反应,莫要辜负了试法切磋的美意。” 河马打哈欠,这话好大的口气!言下之意――我出手是给面子指点你,一定要看清楚了,别到时候稀里糊涂的下去,什么收获都没有。既然对方不客气,反正就对着吹牛呗,又不用上税,谁还吹不过谁啊? 听起来很狂,但也是一种嘲讽式的提醒,因为熊居仕做的不对在先。他抱拳之后就站在那里等着,等上菜呢?既然是向前辈请教,哪有让游方先出手的道理? 熊居仕脸色微红道:“是晚辈失礼了,前辈小心――画地为牢!” 话音未落他就出手了,取出一支六爪黄龙玉如意,朝天一挥,游方身形陡然一阵模糊,风声传来却感觉不到有风吹过,游方周围的空气仿佛成了旋转的毛玻璃。熊居仕展示了移转灵枢的境界,试法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就是如此,施展的是很高明的“画地为牢”秘法。 只要将游方困在当场不能挣脱,一盏茶的功夫就够了,然后收了秘法说几句客气话,表面上没什么高下胜负,但谁都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他的面子是挣足了,而且显得相当潇洒从容。如意算盘打的很好,一出手就尽了全力。 游方确实是等他先出手,一瞬间也被“画地为牢”困住了,他有感应,熊居仕的修为境界与他差不多,但功力却要深厚得多,同样的秘法游方施展不出这么大的威力。不愧是家学渊源自幼用功,占了不少便宜,至少这一手画地为牢术,游方就没有学过。 熊居仕究竟困住游方多长时间?说实话,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因为太短了,绝对不到一秒钟,估计也就在半秒左右吧!他刚刚出手,元神就一阵恍惚,紧接着周围的景物变了,仿佛置身于陌生的浊山雾水中,然后右肩一麻全身动弹不得,眼前所见又恢复了正常,仍然站在松鹤园林中。 天空有红、蓝、黄三色碎末撒落,手中的六爪黄龙玉如意已不在,周围众人皆是一脸惊叹之色,神情很是震撼,有的晚辈弟子嘴张的老大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却不是在看他,而是看着他身边的“兰德先生”,六爪黄龙玉如意就拿在游方的手中。 游方拍了他肩膀一下,仿佛很亲热的样子,笑呵呵的说道:“这支如意,拿好了,随身法器不能轻易脱手,摔碎了也怪可惜的。” 熊居仕身体再度一麻,突然又能动了,下意识的接过了六爪黄龙玉如意,神情就似梦游一般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父亲熊大维在场外喝道:“居仕,还不多谢兰德先生的指点!” 所谓的试法切磋已经结束了,回过头来看,游方刚才的话一点也没有吹牛,熊居仕出手后根本没看清游方的反应,稀里糊涂的就下去了。谁也没有伤人的意思,但大家心里都有数,按照这个场面,假如真是生死相斗,熊居仕就算是有九条命的猫也得死翘翘,游方杀他多少个来回都够了。 熊居仕接过法器听见父亲的话,这才彻底恢复了清醒,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向游方躬身行礼致谢。他感觉到后背一阵阵发凉,一瞬间已经是冷汗涔涔,像他这种高手,试法中落了下风倒无所谓,最可怕的是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出手的?自己竟已经身陷必死之境! 不打你、不骂你,我吓死你!――这便是游方的手段。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熊居仕不知道,场外的高人却看得清楚。假如有录像的话,我们可以倒带回来,一帧帧仔细回放这半秒钟的“试法切磋”―― 一百三十八章、兴捶双岗 一百三十八章、兴捶双岗 熊居仕刚一出手,移转灵枢发动画地为牢,在视线模糊的那一刹那,游方一挥左手朝空中打出三枚晶石,红黄蓝三色分别是辰红石、雀蓝石、雄黄石,先缓后疾在半空瞬间形成一个等边三角,然后无声无息的化为了碎末。 三元大阵,最大的威力就是冲击神魂。在场众人从未见过有人如此运转阵法,发动的目的不是为了布阵,就是为了毁阵,还把珍贵的阵法晶石给损毁了。 理论上来讲,这样根本成不了阵势,谁能把三枚石头扔到空中恰恰形成一个等边三角?普通人办不到,以移转灵枢之力,秘法高手是可以控制的,但在相斗之中只有一瞬间的机会,游方要的就是这一瞬间,而且手法之精妙到毫巅,毁阵之果断令人目瞪口呆。 在场的观众做梦也没想到有人会这么玩。秘法晶石是有价的,这三枚晶石都不如刚才的燕尾双紫晶值钱,但加起来少说也有六、七十万。而且三枚聚齐,能配合成三元大阵非常难得,不提别人,在场的三元派掌门余中流简直有想哭的心情。 各门各派多多少少都有风水阵法传承,松鹤谷向家是其中最擅长、阵法传承最齐备、各种变化掌握也最多的门派,三元派传承中最擅长的阵法就是三元大阵,而布成三元大阵最好的阵枢器物就是这三种晶石。 余中流来此的目的之一,就是想顺道求购这三种晶石,但是向笑礼很遗憾的告诉他,现在凑不齐,雀蓝石和辰红石倒是有几枚,但是雄黄石的用途更广,一旦采掘出来早就分发给众弟子了。向笑礼让余中流不必着急,等到再有雄黄石出现,一定命人凑齐整套送到三元派。 余中流无奈,当场开了一百二十万的支票先把钱付了,定下两套,并且肯求向笑礼,一旦凑齐优先给他。结果第二天就出了孙风波被杀之事,勘验现场的时候余中流吃了一惊,他发现了那棵光秃秃的大树周围散落的三色晶石粉末。 众人推测,是孙风波布成了三元大阵,结果让对方破了,连晶石也被损毁,唉! 今天见到游方如此出手,余中流都傻眼了,转眼又见到三枚自己重金欲求不得的晶石就这么凭空损毁!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当初那个三元大阵恐怕不是孙风波布下的,而是“兰德先生”以同样的手法损毁的。 真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啊!余中流这么想,实地查验过孙风波被杀现场的高人前辈也都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这一出,这才恍然大悟。 余中流只是见到了游方对付熊居仕这一幕,假如他亲眼见到游方杀孙风波的场景,恐怕会按捺不住冲上前去拉住游方,亲自出手替他把孙风波给宰了,然后请求游方把那三枚晶石给他得了,因为那三枚晶石与现在这三枚是不一样的,简直是可遇不可求之物。 秘法晶石分为两种,一种就是完美的天然矿物晶中,可为风水阵法所用之物。另一种是有“移转灵枢”境界的高手,以炼境之法与心神相融,根据它的物性赋予它独特的灵性,并且洗炼到最为精纯的程度。但这种晶石已经是一种独特的法器了,可以随心意发动灵性,不仅仅是能用来布阵而已。 能炼成这种晶石需要特殊的机缘,不是想洗炼就能成功的,一不小心会损毁,所以世间高人倒不是炼不成,而是代价有点大。游方很走运,一共炼成了十枚,第一枚就是送给齐箬雪的燕尾双晶香花石,其独特的灵性对普通女子来说也许是无价之宝,但对于增加风水秘法的效用却无多大帮助。 另外九枚是一次炼成的,就是发现建木那晚布成的灵枢大阵,其机缘太难得,是以建木为阵法核心,运转整座山川的沉睡生机,借助了那个古老仪式的力量,有点莫名其妙与误打误撞,简直是走了狗屎运。 像这种晶石就很难开价了,因为它凝结了炼境者的心血甚至是心神的寄托,这种东西值多少钱不太好说,总之不是想花钱就能买到。游方只知道这些东西的用途,有了也就有了,成功了也就成功了,不管什么东西不都是拿来用的吗,他并不完全了解其行情与讲究。 杀一个孙风波,毫不犹豫的接连损毁七枚,也不知道在阴曹地府中的孙风波做何感想?今天发动的三元大阵,威力比那天要小多了,而且游方的目的也不是为了伤熊居仕的元神,控制的手法不太一样,瞬间引爆只是扰动他的元神感应恍惚。 熊居仕是全力出手,展开了所有的神识之力移转灵枢,务求一击成功,这样做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施展的秘法威力更大,坏处就是没有余力自保容易被人偷袭。但是画地为牢术的妙用就是为了困住对方,所以他也没想到游方会瞬间偷袭。 熊居仕一动,游方紧接着就动了,三枚晶石后发先至在他上空引爆三元大阵,熊居仕只觉得神魂一阵恍惚。仅如此还制服不了他,游方在引爆三元大阵同时,右手一抖,就似变戏法似的展开了一幅大约二十公分宽、六十公分长的画卷。 场外围观的众人神识中感应到一片浩荡精微的山水地气弥漫而开,竟能与整座松鹤谷产生奇异而微弱的共鸣。游方这幅画卷曾在费居村后山谷中炼境携景,而那个山谷与松鹤谷的风水垣局惊人的相似,画中包含的灵性在此发动,奇异的妙用更足,这一瞬间就将熊居仕的元神摄入画卷。 熊居仕困游方的人,游方则困他的神。 熊居仕能不能挣脱?以他的功力只要收摄心神运转神识,应该能从画境中恢复清明。但游方哪能给他这个机会,右手展开画卷的同时,左手已经拔出了一柄短剑,朝着身侧一划,身形像高速旋转的连线陀轮突然断了线,飞速的向外射了出去。 熊居仕的画地为牢术虽然精妙,但在这一瞬间却失去了主动攻击的目标,只是在那里没有目的的运转发动,游方自然能找到破绽。秦渔的剑尖微颤,集中了所有的神识之力以及内劲还有其包含的煞意灵性,沿着地气运转的方向切开了一个口子,几乎没有费多大力气就钻了出去。 这一手功夫还是当初在永芳堂前跟张流冰学的,但此时的游方施展起来要精妙多了。向影华也曾给他启发,前不久游方有一天晚上布下灵枢大阵滋养神魂时,向影华就沿着阵枢运转毫无扰动的走到了他面前。 当时游方并没有发动大阵对向影华攻击,只是在独自运转阵法而已,所以向影华能够很轻松的走进来,那种情况与此刻很相似。 游方的身形飞了出去,却没有走直线,而是沿着地气灵枢运转的方向飘了一个非常夸张的s形,快的就如鬼魅一般到了熊居仕的身前,画卷与短剑都已经收起,伸手一拍他的肩头,用的是内劲打穴的手法。 熊居仕浑身一麻动弹不得,右手一松六爪黄龙玉如意跌落,被游方顺势接了过去,此时画地为牢秘法已被破去,一切恢复了正常。 解说起来这么复杂,但前后不到一秒钟功夫。游方打出三枚晶石时,众人眼神一直,有些猜疑他是三元派哪位前辈高人的弟子;游方展开画卷时,在场高人又不禁猜疑他施展的是寻峦派的寻峦诀;等他摆脱画地为牢的束缚,以诡异的身法来到熊居仕身前,众人差点又以为这是八宅派的八宅游年步。 到最后,愣是没看出来传承与底细,本就看不出来,游方是个野路子!他的秘法修为究竟如何?很抱歉,也看不出来!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高深莫测!至少在在场的晚辈弟子心目中,就是这种震撼的感觉。 原因很简单,论功力他虽不如熊居仕深厚,论手法却要精妙的多,也根本未尽全力,众人只看出他至少有移转灵枢的境界,却不清楚究竟他有多厉害,反正对付一个熊居仕已经太轻松了。 虽说一出手打出了三枚晶石有取巧夺人之嫌,但在场的人扪心自问,谁能将神识控制以及阵法运转掌握到那么精妙的程度?而且手笔大的惊人呐,相当于烧了六、七十万钞票,仅仅就为了图个利索。 试法切磋本身就是一种展示,像这种演示对于在场众人来说实在太珍贵甚至昂贵了,哪能随便见到此等场面?看人家的表情根本没当一回事,这才是前辈高人的身家与底气啊。这是为了炫耀吗,当然不是,人家就是骑一辆破摩托来的,这就是真正的率性洒脱。 而且游方随后的出手高明异常,展画卷、挥煞刃、破秘法、夺法器都是一气呵成。 熊居仕躬身行礼致谢,全场鸦雀无声,只见游方背手微笑道:“熊居仕,你的功力不错,画地为牢的秘法施展的也十分精妙,但有一点,风水秘法从天地灵机变化中所悟,试法之时也应知变化之道。 你出手过于自信,疏于守护神魂,为我瞬间所夺。元神一困,则秘法破绽尽露,功力再强,亦可取巧破之,这便是变化之道。至于我冲击你神魂的那一招,共用了三枚秘法晶石瞬间成三元大阵,却毁阵而击,这也是阵法之变化,前不久杀孙风波,所用的最后一招便是如此。” 游方看起来倒是很坦荡,把杀孙风波的最后一招都交待出来了,完完全全就是前辈高人在苦心指点与谆谆教诲晚辈弟子的样子。众人刚才不是想捧他吗?那就顺势让他们捧,游方就以前辈高人的身份和语气说话,却让人无话可说。 况且他讲的这一番变化之道,未尝不是至理明言! 此言一出,众人发出一片哄然的喝彩,刚才短短不到一秒钟的试法,实在是太炫了!熊居仕面带愧色再度躬身行礼,口中只能连连称谢而退,转身回到了场外,躲在熊家众人的身后几乎不好意思抬头。 这时有人轻轻挽住了他的手臂,只听师妹陆月居在耳边小声道:“师兄,你输的不冤也不丢人,没必要这副表情,坦荡大度一点,才是大家传人的风范。兰德先生指点的很好啊,以师兄的功力,今后勤加修习并参悟变化,一定会成为当世高手。” 而游方向熊居仕抱拳还礼后,又朝周围微笑道:“下一位,谁下场试法切磋?” 谁下去啊?谁都不想下去了!出场露脸当然好,但是去陪衬别人露脸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看了游方刚才的手段,剩下的五位青年才俊谁心里都没底。虽然是与长辈过招,落了下风也不丢脸,但至少来往几个回合尽展手段才算出了风头,而这位兰德先生收拾人也太厉害了,根本不给露脸的表现机会。 众人都望向八宅派弟子梁广海,梁广海无奈硬着头皮正要下场,却被师父韩知子拉住了,只听这位八宅派掌门摇头笑道:“我看兰德老弟就不必再出手了,让孩子们自行试法切磋吧。师弟为了演示阵法控制及变化之道,好大的手笔,已经足够众晚辈感悟琢磨了。” 众人都笑了,游方也趁机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没有再坚持要出手。他本来就没打算将六场试法进行到底,顶多出手两场而已,然后自己就下场。 刚才有人暗中玩“撤天梯”的门槛已经被拆了。对付这一招,最好的办法叫“兴捶双岗”,江湖门槛中的“兴岗”与“捶岗”合用。 所谓兴就是捧,你捧我就让你捧,所谓捶就是惊,你想撤梯子,我吓你一跳,让你这梯子架起来撤不掉。要想做到这一点,必须要有真本事才行,这就是所谓江湖术中的尖、里并重。游方之所以敢这么做,因为他根本不怵熊居仕等人。 原因并不复杂,一位在家中炼剑的高手,与另一位在千军万马中厮杀出来的剑客,假如功力相当,碰到一起斗剑的话结果会如何?用脚后跟都能想到,真动手试法,熊居仕哪能玩得过游方?熊居仕功力再深,比孙风波还有相当一段差距,游方在生死纠缠中连孙风波都给杀了,何况是在试法切磋中对付熊居仕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坐下之后,有向家弟子撤了原先的杯子给他重新上茶,三元派掌门余中流趁机开口道:“兰德先生为了向众晚辈演示阵法控制、运转与变化之妙,实在是太破费了。您方才说以三元大阵冲击神魂最后杀了孙风波,我看见了损毁的晶石痕迹,今日又亲眼见到你施展此种变化手段,请问,这三种晶石,您手头还有吗?” 他还没忘记这茬呢,见游方将辰红石、雀蓝石、雄黄石随手乱砸,假如还有的话,向这位小前辈求购,不也省事了吗? 游方摇了摇头:“那三枚晶石,我手头没有一样的了。”这倒是实话,他身上能藏九枚晶石,原先那七枚已经损毁,除了七耀石与冷云晶之外,又补了另外七枚随身携带,要不然今天怎会突然打出三元大阵? 一听这话,应该还有别的,向笑礼也很好奇,追问了一句:“兰德先生手边还有什么晶石?拿出来让向某也开开眼界。”这话说的太客气了,向家就是开采晶石的,还需要开什么眼界? 游方闻言呵呵一笑,顺手从兜里掏出来一枚七耀石道:“我对秘法晶石研究不多,听闻松鹤谷向家最精此道,还想请教呢。” 既然是向人家请教,自然要掏最好的出来,然后有那么几秒钟,场面又安静下来,众高人眼神都有点发直,还有几位没见识的晚辈在小声的问身边的长辈究竟怎么了? 游方拿出这一枚矿物晶与刚才那三枚可不一样啊,前文提到过,秘法晶石分为两种,这枚七曜石分明经过高人以炼境之法与心神相融,将灵性洗炼到最为精纯的程度。更有意思的是,游方居然在向家门主眼前掏出来了,场面多少有点滑稽。 游方真不是故意的,聪明人也有犯傻的时候,他受了一连串的误导:第一个误导者是师父刘黎,估计老头早就发现郴州城中有漏可拣,让游方去捡便宜,却故意轻描淡写没把话说清楚,其用意可能是考验徒弟在无意中究竟肯下多大的功夫,那么他就将有多大的收获。 第二个误导者就是他自己,游方将功夫下到了极致,几乎收获了全部,然而花的钱太少,五十多枚晶石只用了三百多块,无论知道这东西有多好用,潜意识里也不会把它们看得太贵重。 第三个误导者是向影华,游方将九枚矿物晶洗炼出最精纯的灵性,然后遇见的是向影华。她那一十三枚罕见的微型硅玉轮晶髓,都是灵性洗炼精纯之物,就那么镶成手链很随意的戴在外面,无形中给游方一种感觉,这东西的灵性洗炼精纯之后妙用虽佳,但也没什么太过珍奇嘛。(注:此处可对照一百二十七章阅读。) 殊不知那串手链,在江湖上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也怪月影仙子话太少,没对他解释清楚。后来向影华见到箱子中有九枚晶石混杂物性,以为游方也是大行家,这一方面的话题就更没多说,说多了反而有炫耀向家之意,向影华还真不是个爱炫耀的人。 昨天揭破向田华的恶行,游方本有机会修正自己的“错误观念”,假如晶石不值钱,向田华干那种事做什么?但他认为秘法晶石虽然值钱,却没想到真相是那么夸张,以为向田华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与别人交换秘法器物与好处,反正“成本”也不高。 也怪他只问华有闲却不问向田华,而且并不了解向家每年所得晶石真正的数目,见一个矿洞里就采出那么多,周围有很多矿,想当然的以为产量不能少了。 第四个误导者是向笑礼,刚才一盘子端出来六枚一模一样的燕尾双紫晶,都是游方从来没见过的,然后像给孩子分糖豆一样送给了六位年轻人,看上去也没什么大不了嘛。殊不知向笑礼是早有准备,好不容易才凑齐的,就是为了今天的场面。 刚才话说的好听,“出手试法之人,我向家皆有谢意”,结果众人起火架秧子,把游方顶了出去,出乎向笑礼意料之外,他也在暗中皱眉,该怎么“谢”人家呢?现在再让向笑礼拿出第七枚燕尾双紫晶,仓促之间他也掏不出来。 众人惊讶之间,向影华站起身来,走到游方身前道:“兰德先生有此种晶石?七曜石虽不贵重,灵性洗炼精纯却异常难得,稍有不慎七色光芒离散便会损毁,影华最近正在洗炼七曜石,却接连失败三次,不知这现成的一枚,兰德先生肯否割爱?” 她这一句“七曜石虽不贵重”又是无意中的误导啊,比尔-盖茨说他家住的房子不贵,还真不是撒谎,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含义可不一样。向影华性情淡定,说话办事却很直接,她真的想要这样一枚晶石,却一直没成功,见游方突然拿了出来,于是开口相求。 游方也站了起来,微微一笑道:“你怎么不早说?拿去就是了!”随手就递给了向影华。 游方这一次出门,一共带了十八枚晶石,恰好能布成两套灵枢大阵,他手边有七曜石,向影华见过,就是箱子里那九枚之一,后来又在费居村山谷中见到游方布阵,但是这枚灵性洗炼纯净的七曜石还是第一次看见。 周围的人眼神又有点发直,这也太、太、太大方、太潇洒了吧?但是联想到他刚才随意损毁三枚晶石的手笔,倒也可以想的通,就是有点忒败家! 熊居仕在心中暗道:“我怎么没有这东西,要是我送的多好!”这话当然没说出口。牛金泉小声嘀咕:“我怎么没有想到,还可以送月影仙子晶石呢?”却被他老爹狠狠瞪了一眼。千杯道人在一旁悠悠道:“一掷千金,只为博佳人一笑,老弟很是豪放啊!” 老道就坐在游方身边,说话时以秘法拢住音,只有近处的游方与向影华能听见,游方这傻小子居然没听懂,一愣神不解何意,却把向影华说的脸色微红。 一百三十九章、一对二百五 一百三十九章、一对二百五 向影华也意识到自己这么当众开口有点不合适,而且她本就没想让游方白送,赶紧说道:“这枚晶石自然不会空手相求,不知兰德先生是想交换器物或是让向家收购?”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松鹤谷的月影仙子要向别人买晶石?游方本打算说一句:“谈钱多俗啊,送给你得了!”却觉得周围的气氛有点不对劲,莫名感应到有人看他的眼光带着些许攻击性,扫视了周围一眼,有些小伙眼神中的醋意很足啊。 算了,这种场合别引起什么误会了,向影华爱买就让她买好了,反倒显得自己不是刻意套近乎讨好晚辈,反正刚才毁晶石的一幕大家都看见了,谁也不会说他是小气人。 蚊子小也是肉啊,游方最近缺钱,还欠了小表舅刘寅几十万呢,能赚点是点,于是语气很轻松的一摆手:“向小姐拿去好了,随便出个价就可以。” 向影华却扭头问向笑礼:“二叔,这枚晶石,究竟值多少钱?” 游方与向影华,简直是一对二百五啊!向影华对钱没什么概念,而且很少过问家族经营的具体事务,虽然知道某些晶石的价格,却不太清楚这种特殊晶石的估价。 向笑礼的神色有点古怪,显然是很为难,但又不好不答,只得沉吟道:“这种七曜石,我向家出售只在十五、六万左右,但灵性洗炼纯净的矿物晶,向来有价无市,我想兰德先生也不是重利之人,出太高的价反倒引前辈不喜,干脆就凑个整数占点便宜,一百万得了。” 这东西不太好出价,但一百万绝对不高,向笑礼只是说了个整数省得游方难堪。向影华点了点头:“好吧,兰德先生,影华就出此价收购,多谢了!” 游方却没有答话,看着她眼神有点直,似乎走神了。啥意思啊,没见过美女啊,刚才怎么不这样呢?向影华可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深情”的看自己,一时间有点错愕,问了一句:“兰德先生,您怎么了,难道影华有何失礼之处吗?” 向笑礼在一旁叹了一口气:“影华,你确实失礼啊!如此珍稀之物,你当众相求,让前辈不好不予啊。” 这倒是实话,向影华随即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对,歉然道:“是影华失礼了,兰德先生勿怪,若您……” 游方愣在那里想什么呢?让在场的人尽情的发挥想像力,恐怕谁也想不到。他在心中无声的呐喊――房子、车子、别墅、娶媳妇的本钱、天天上夜总会把妹、没事就请朋友松骨消费,所有这些,全让自己砸出去了,连声响都没听见! 他这一瞬间都快吐血了,简直想蹦过去,一把攥住九星派掌门沈慎一的领子吼道:“你们门中的败类,浪费了我那么多钞票,赔钱!” 直到向影华开口道歉,他才反应过来,微微喘了一口气道:“月影仙子不必客气,您出什么价都无所谓,梅某只是很好奇,你买它做什么?” 这不是废话吗!这枚晶石对于向影华这等风水阵法大师来说,用处太大了,其实游方想问的是:“这东西干嘛那么值钱?一百万!你疯了吗?”但是这话没法直接出口。 向影华见他并无责怪之意,这才松了一口气,实话实说解释道:“我最近正在研习阴阳生煞大阵,此阵虽然看似简单,却变化玄妙深奥,运转之间若功力过深,很容易损毁布阵之晶石,因此需要这样的七曜石与冷云晶才能合用,否则也不会自己去炼制。” 游方看着向影华,就像第一天认识她似的,突然觉得她是那么靓,人间的美女已经不足以形容,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子啊!为啥呀?假如不是今天这一出,游方还会继续蒙在鼓里,剩下的那三十多块晶石,还不知会被他怎么浪费呢。月影仙子,是命中的贵人啊,如果她不是有那样一个倒霉老爸,就更完美了! 想到这里,脑袋一热,也许是因为破罐子破摔,反正那一套灵枢大阵中的九枚晶石就剩下最后一枚了,也许是因为感恩图报,人情送彻底,或者将前辈高人的风范显足了,他顺手从兜里又掏出一枚晶石递过去道:“你应该早把话说清楚,阴阳生煞大阵还需要一枚冷云晶,我这里恰好有一套阵枢法器,也不好意思再收你的钱,就算买一送一,这一枚是我送你的。” 周围众人又是一阵惊叹啊,甚至传来私语议论之声,阴阳生煞大阵是最简单的一种风水阵法,但其变化也最为玄妙深奥,向影华想找一套阵枢法器,因此要求购七曜石,不料兰德前辈问明情由之后,顺手又送了另一枚灵性洗炼精纯的冷云晶,现场将阵枢法器给配齐了。 刚才还有人在心中老大不以为然,觉得游方那一百万收的不值,不尴不尬还不如不要钱呢,向家难道会亏待前辈吗?再见到这一幕,却只有惊叹的份了,连吃醋都吃不动了!有人在心中想:“为啥我不是向影华呀?”还有人在心中后悔:“刚才我咋不买呢?花一百万买下七曜石也像向影华那么一说,兰德前辈说不定也会将冷云晶送给我,天下第一等的阴阳生煞大阵啊!” 向影华有些错愕:“兰德先生,这……。” 游方一笑:“我刚才就想将七曜石送你,但你非得买,买就买吧,我不跟你还价,现在送你这枚冷云晶,你可千万别拒绝,别忘了,孙风波之事,我欠你人情!你要是不收,分明就是瞧不起我这位小前辈。”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向影华也只好收了,然后突然躬身行礼道:“影华有一个不情之请,也请兰德先生万勿拒绝,我想邀您与我一起,在明日仪式上发动松鹤谷天机大阵。” 还没等游方回答,千杯道人第一个鼓掌叫好,然后众人纷纷附和,向笑礼也连连点头,站起身来向游方拱手行礼。今天的正题就是为了这个,通过试法切磋展示修为境界,月影仙子邀请一位年轻才俊与她携手发动天机大阵。谁敢说兰德先生不年轻,不是才俊? 事情的结果出乎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另外六个人,向影华请谁都会有人不服,看上去熊居仕似乎可能性很大,但梁广海未必比他差,可是请游方出手,谁也无话可说。向影华很清楚二叔安排这一出的用意,却不好反对什么,最终以此方式巧妙的回避了尴尬。 游方再想推辞就显得虚伪了,总不能说:“我也是刚刚突破移转灵枢境界不久,功力还浅的很,搞不定那种大场面。”他只得答应下来,众人纷纷拱手称贺,就连熊居仕在师妹的劝说下,也大大方方的赞颂相祝,看上去是皆大欢喜。 接下来事情还没完,剩下的五位“才俊”仍然下场试法切磋,这本就不是一场争夺,而是一次难得的交流盛会,由于没有了争胜的压力,反而能够尽展彼此手段你来我往,场面非常精彩,看得众人是连连点头赞叹。 游方眼睛瞪的溜圆,其实他才是这种场合收获最多的人,各门各派年轻一代杰出高手的手段,他几乎都是第一次见识,大开眼界啊! 有趣的是,各位“才俊”试法切磋完毕之后,都会先向着游方、千杯、向笑礼、韩知子、熊大维所在的方向行礼以示敬意,直到此时此刻,游方在江湖风门同道面前,才真正奠定了前辈高人的地位。 由于游方已经与熊居仕动过手了,最后一位出场的三元派掌门余中流的弟子罗斌落了单,余中流干脆让自己的女儿余成韵下场,与罗斌一起同门演法。 可能是为了“向兰德前辈致敬”,这两人演示的居然都是三元大阵的变化。罗斌用红、蓝、黄三杆阵旗布阵,旗幡与旗杆当然都是用特殊的材质制成,手中拿着一面罗盘运转大阵。余成韵功力稍弱,中规中矩的按标准阵图布下三元大阵,手舞一杆九色旗幡运转阵法,她的容颜俏丽身段窈窕,运转阵法也似妙曼的舞蹈,引来阵阵喝彩。 三元大阵的阵图像一个标准的九芒星,其实是三三旋转的等边三角形变化结构,游方在风水典籍里就见过。当秘法修为突破移转灵枢之境,根据晶石的物性自己琢磨,发现辰红石、雀蓝石、雄黄石的物性恰好可以布成这种阵势,最简单、最直接、最有效的作用就是冲击神魂。 游方自己没有得师承专门学过三元大阵,他只会用这一招,但是他这一招用的太震撼了!以至于没人敢怀疑“兰德前辈”其实不懂三元阵法的各种变化。 现在看罗斌与余成韵这两位真正的大行家演示三元大阵的阵法变换,攻守之间的种种妙处,游方是叹为观止,第一个带头喝彩!罗斌功力更深厚,运转阵法也更加轻松自如,但他自不会与师妹争什么胜负,只是向众人演示精妙之处。 游方是一边赞叹一边暗中叹气啊,他能看出来,假如罗斌的三杆阵旗上镶嵌了那三枚被自己毁掉的晶石,威力会极大的增强,发动阵法之时更能发挥其玄妙,再假如是杀孙风波时毁掉的那三枚,天呐,在罗斌手中简直会有鸟枪换炮的效果! 可惜呀,自己真没了!否则就冲这一番无意中的指点之恩,游方说不定一高兴,就会把那三枚晶石送给他,他不信三元派会亏待他这位长辈,并不怕做赔本的买卖。记得家里面还有两枚雄黄石与一枚雀蓝石,就是凑不齐辰红石了。 他却不太清楚,三元派掌门余中流此来就是想求购两套三元大阵的布阵晶石,所缺的恰恰是两枚雄黄石。余中流也不是给自己的,而是打算给最得意的弟子罗斌与女儿余成韵一人一套。他把罗斌带到这个场合并不是冲着向影华,就是与各派交流见见世面。 在余中流的心目中,罗斌不仅是将来三元派掌门的继承人,也是自己的女婿。别看刚才有人吃游方的醋,其实同样有人吃向影华的醋,余成韵刻意展现舞姿运转大阵,身姿妙曼婀娜颇为动人,就是要让同场试法的师兄好好看看。 他们试法完毕之后,今天这一场盛会结束了,游方破例站起身来鼓掌,两位晚辈很腼腆的并肩行礼道谢,此时游方略带感慨的玩笑道:“看见二位的演法,我有点后悔了,刚才不该损毁那三枚晶石,否则可以送给你们。” 余中流赶紧起身答道:“兰德先生太客气了,哪能让您破费?不怕你笑话,我这次来就是想求购两套三元阵法晶石,可惜向门主这里暂缺雄黄石,一时没有配齐。” 游方一怔:“雄黄石?我有两枚,只是不在身边,太巧了,看来事情并不遗憾。” 这真是意外之喜啊,向笑礼赶紧道:“如果兰德先生肯割爱,我可以命人随您去取,然后配齐两套给三元派送去,必不能让老弟继续吃亏就是了,人家的钱已经付过了,可惜我这里一时交不了货。” 听这意思,松鹤谷要花钱买,然后配齐阵法所用送到三元派,游方已经很大方的送了一枚难得的冷云晶,总不能让他再破费了。游方心中暗喜,又要赚一笔了,而且还白白占了好大的人情,口中答道:“派人取就不必了,我可以命人送到向家。”他可不想把自己的老窝给暴露了。 熊居仕的妹妹熊路仙问了一句:“兰德先生,您住哪儿?” 游方答道:“我刚从海外归来不久,云游天下居无定所,不过老家嘛,在山城重庆。”重庆可不是他的老家,而是师父刘黎的老窝所在,游方答的也挺诡。 熊路仙又道:“既然是云游天下,路过云南的时候,千万别忘了到我们鸣翠泉作客!”看她的样子,似乎对这位年少多金、手段高超的小前辈很感兴趣,而熊大维也对女儿的反应很满意。 游方只得抱拳客套道:“有机会,一定拜访!” …… 这天晚上,仍是在浮梁居中设宴,宾主之间气氛很是欢洽,仿佛昨日向田华之事并没有影响到什么,谈的大多是明天“祭祖地灵枢”仪式的话题。这天酒喝的不多,因为明天还有事要忙,散席比较早。 天黑之后,游方与千杯道人又回到住所,关上门之后千杯给了游方一拳,差点把他打了一个趔趄,瞪眼道:“小子,你也太败家了吧!我知道你师父家底厚,你若是对向影华有意思,收个一百万,送她世间最好的阴阳生煞大阵器物,倒也是红粉送佳人、宝剑赠壮士之举,但那三枚晶石,太可惜了,有钱也不是这么种玩法!你若是烧得慌,我老道帮你花!” 游方苦笑道:“昨天就说请你出去好好吃亏,可不是开玩笑!但此事恐怕是个误会,我也不知道那些东西值那么多钱。” 他对千杯道人倒不完全隐瞒,在他的耳边小声将郴州的经历说了一遍,却没说自己总共找到了五十多枚晶石,只说这些晶石都是这么来的,他也不清楚有多贵重,至于将一套灵枢大阵中的九枚晶石都洗炼纯净,完全出自偶然。 千杯道人的表情一开始是错愕,接着是苦笑,然后是呵呵直乐,笑声越来越大,差点把眼泪都给笑出来了,最后压低声音道:“你师父真是个妙人啊,如此指点弟子,连想都想不到,我老道怎么就没碰上这种好事呢?……唉,他要是早对你说清楚,就没今天这一出了,别的不谈,遭遇孙风波之时,你出手只要稍有犹豫,恐怕早没命了!……嗯,离开松鹤谷之后,我也要去郴州转一转,碰碰运气。” 游方歉然道:“恐怕这运气不太好碰了,我自信搜刮的很干净!本来大家都去找,可是谁也不会说,然后谁都找不到,结果谁都不再找,却让我拣了便宜,这就叫灯下黑呀。” 千杯道人凑过来,神神秘秘的问道:“老弟,手边还有吗?” 游方身上藏着九枚晶石,今天毁了三枚、卖了一枚送了一枚,还剩下四枚,都掏出来放在桌上问:“道长,有看中的吗?随便挑。” 千杯道人磨磨唧唧道:“我老道四处抓鬼收妖做法事,攒点私房钱不容易啊。” 游方一笑:“这是哪里的话?我当然是奉送了,此番松鹤谷之行,幸亏有道长铺路,正不知如何感谢才好,只可惜灵性洗炼精纯的晶石实在没有了。” 千杯道人嘿嘿直乐:“好,嗯,很好,刚才是错怪你了!此刻看你,倒是懂得取舍之道,我听说此地消息,特意从广州赶来,也算好心有好报。不好意思拿你太多,这支银珊瑚就行了。”他笑眯眯的将银珊瑚揣了起来。 游方:“您从广州来,去找张玺了?” 千杯道人:“我去了广州,将你的铁狮子留在张玺那里,谁知几天后就听说了你杀孙风波的消息,立刻赶了过来。寻峦派也真是,应该知道松鹤谷向家的事情,离的又不远,怎么没派人过来?……咦,这么晚还有人来,又是送宵夜的?不对,是个高手!” 游方还真没察觉到有人来,就在这时,院门外有人说话,是向影华的声音:“千杯师叔,打扰您休息了,影华想见兰德先生,有事相商。” 一百四十章、起舞弄清影 一百四十章、起舞弄清影 两人赶紧迎到了院中打开了门,正值皓月当空,向影华穿着月白色的风衣站在门前,身后是一片清幽的松鹤谷。千杯道人抢先笑道:“月影仙子,夤夜来访兰德先生,需不需要我老道回避啊?” 这道人乱开玩笑,看来刘黎并未告诉他向左狐的事。向影华微有些尴尬:“师叔说笑了,不敢打扰您休息,我只是想请兰德先生私下一叙。” “哦,你们要出去谈,嗯,散散步也好,夜色不错啊!”还没等游方答话,老道已经一把把他推了出去,顺手把院门也关上了。 游方也有点不好意思,只得陪笑问道:“向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向影华倒不啰嗦,微微一欠身道:“关于明日的天机大阵,影华有些事要与兰德前辈商量,方便的话请随我来。” 两人顺着松鹤谷西边的山脚向南走去,静夜无人,只能听见远处山峦上微微的风拂松涛之声,这是一条沿着溪流的小径,小溪清澈见底,月光下也能看见水底的卵石,溪水脉脉的无声流动,向影华也不说话,走了很远来到了“松峰”与“鹤峦”之间。 这里有一个月牙形的水潭,明净无波,倒映着天上的一轮上弦月。向影华在水潭边站定脚步,突然说了一句:“兰德先生,您并不了解松鹤谷的天机大阵,其实以你的功力,尚无法发动。” 游方一愣,搞了半天是为这事叫他出来,私下里说出这番话,是为了照顾他的面子。游方的底细别人不清楚,向影华多少还是知道的,在费居村亲眼见他运转灵枢大阵滋养神魂疗伤,渐渐完全恢复,功力究竟如何基本上能查觉出大概。 游方哭笑不得:“既然如此,你白天为何邀请我,当着众人之面让我无法推辞,到了晚上再说这一出,又想怎么办?” 向影华略带歉意道:“请听我解释,兰德先生已有移转灵枢之境,神识掌控之精微也很少见,可能是习练秘法时日有限,所以功力尚欠深厚,发动天机大阵略有不足。但是你送给我那一对冷云晶与七曜石,若以此发动阴阳生煞阵法的变化,我和你也可以。” 说着话从风衣侧兜里抽出一个精巧的木匣递了过来:“多谢兰德先生慷慨馈赠,也多谢您答应与我一起发动天机大阵,这是影华与向家的一点心意,请您万勿推辞。” 其实游方白天送出冷云晶的时候,就知道无论是向影华本人还是向家,都不会让他白送,必然有所答谢。那六位青年才俊下场演一次法,每人还捞了一块燕尾双紫晶呢。接过木匣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七枚钨光石与一枚黑钨晶。 “哎呦,这么多?我送你一枚,你送我八枚,这么做买卖的话可太赚了!”游方笑着说道,同时看见盒子里还放着一张承兑汇票,金额是一百五十万,多出来的五十万,看来是向家收购两枚雄黄石的价钱,提前付给他了。 向影华也被他逗笑了:“兰德先生勿开玩笑,您喝破向田华的恶行助松鹤谷清理门风,明日又将登台发动天机大阵,这点谢意有些太轻了!这七枚钨光石可以布成星辰璇玑阵的阵枢,以黑钨晶发动阵法即可,将黑钨晶镶嵌在法器上也可以。晶石下有书册,记录了星辰璇玑阵的布阵之法以及变化,是我二叔的一点谢意。” 下面还真放了几页纸,第一页正面画的是北斗七星,旁边还有很多小字标注,拿出来往下翻,讲解的都是阵法变换,遒劲有力的蝇头小楷配合各种图形,一共是三页。 游方拿出这三页纸,愣了愣道:“怎么下面还有?”再看下面还有质地不同的一页绢纸,正面画着一个阴阳鱼太极图,拿起翻过来,背面是隽秀的小字,讲解的是阴阳生煞大阵种种变化,特意详述了两人各自掌控阵枢共同运转阵法的配合。 也就是游方这种眼力超常的人,在月光下才能看的清楚。星辰璇玑阵游方从来没有听说过,粗略的扫一眼阵图以及变化讲解,与传统的北斗七星阵有类似之处,但更为深奥玄妙,定然包含了精通风水阵法的历代高人的钻研成果。 其实钨光石与黑钨晶不仅仅可以布成星辰璇玑阵,用对应的钨光石与黑钨晶同样可以布成阴阳生煞大阵,但效果却明显不如冷云晶与七曜石,那两种晶石是最适合的。 对于修习阵法的人来说,最难得的就是各门各派详细讲解的阵法传承,包含了历代高手的心血凝结,这是很难独自琢磨透彻的,因为风水阵法的门类和变化实在太复杂了,而前人早就将他们的体会记录了下来,这就是大派传承的优势。 当然了,仅仅看典籍的记录也不够,那只是纸上谈兵而已,还需要自己去感悟印证。游方以前看过很多风水典籍,要不然的话,怎会知道引煞阵、聚阴阵、三元阵、阴阳生煞阵等等名称与阵图?直到掌握秘法之后,才结合自己所学有所领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世家大派传承还有一个无可比拟的优点,就是师长可以演示各种你尚未掌握或领悟的阵法变换,让你去领会参透。今天聚会上,三元派两位弟子演示三元大阵,对游方而言就是很好的参悟机缘。 向影华答道:“这是我松鹤谷阴阳生煞大阵的传承精华,还有影华研究此阵的一点心得,择其精要记录在上面,不以此阵,明日你我无法发动天机大阵。” 游方把晶石和那三页纸都放回去,在月光下仔细阅读向影华临时书写的这一页阵法,背面一共八张图,寥寥数百字讲解而已,却都是阵法变化的精要之处,游方熟记于心,一时却无法悟透。看起来向影华打算用一种合阵之法,两人分别以自身为灵枢,神识相印发动阴阳生煞大阵,这可有点难度!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潭水发出唰啦一声响,向影华一招手,水潭中有一柄二尺短剑飞到她的手中,然后说了一句:“兰德先生,你亲眼见过楚阳与南姒那两柄古剑,我虽不知那上古仪式如何发动,但秘法传承从古至今,总有相应之处。” 说完话飘然一转身,剑光随之回旋,竟在水潭边舞起剑来。她的剑势并不快,也不像任何一套剑法,却如行云流水般舒卷自如,剑光竟似凝炼了从天空洒落的月光,周身仿佛环绕着一层流动的淡淡光芒。 与其说她在舞剑,不如说这是剑舞,就连月光投射下的影子都那样的婉转灵动,白天见余成韵挥旗起舞运转三元大阵,身姿妙曼动人,但比起此刻的向影华,宛如烛火与明华相较,江湖中“月影仙子”的芳号,果然名不虚传。 游方莫名的想起了东坡先生的名句:“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他看的有点出神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流转的身形剑意,带动的地气运转,就是方才纸页上所记载的阴阳生煞大阵的灵枢变化。向影华也清楚,仅仅看典籍注解一时难以参透,她干脆拔剑起舞亲身演示,如果游方再看不懂,那就不是小游子而是大笨蛋了。 游方看着她,方才阅读的文字仿佛化为阵图,阵图再化为剑意,剑意又化为凝炼的月影,月影便是运转的灵枢。他突然轻啸一声,右手一招,水潭里又飞出一柄剑落到手中,挥剑上前与向影华合舞。 这一幕他太熟悉了,以前夜夜炼剑之时,就是这么与秦渔对舞,到最后并不需要拘泥于任何剑法套路,只随灵动之意。 水潭中有两把剑,是雌雄一对,也不知道是谁插在水面下,可能是向影华早有准备,此潭水的地气以及这两柄剑的灵性十分特殊,摄出水面后竟然没有一丝沾湿的痕迹。游方不需要刻意去思索阵图的变化运转,只需随着剑意灵动与向影华对舞,两人各成灵枢,自然就是阴阳生煞大阵一分为二、二合为一的变化。 游方拔剑起舞之时,向影华的剑意略微一滞,她没想到,但随即恢复了自然,两人剑意相合,灵枢互应没有一丝破绽,就像在一起合练了很多年! 月光与剑光交织已不分彼此,移形换位如灵枢运转,舞剑是一回事,发动阵法又是另外一回事,假如游方没有移转灵枢的境界,也不可能与向影华配合发动阴阳生煞大阵。这一刻,他做到了,而且配合的几乎完美。 很久没有这样畅意的炼剑了,秦渔虽玄妙难言,但毕竟不是真正的人。孙风波那个没见识的,竟然把秦渔认成了向影华,仅就形像而言,完全是不同类型的,秦渔冷艳而向影华明媚。 此时此刻,游方的感觉与秦渔合炼差不多,只是他们之间不是对剑,而是合剑,以手中剑共同发动了一座大阵。游方炼剑向来很投入,一起舞就没有停下来,足足过了一个时辰,这才随着灵枢运转旋身收剑,与向影华面对面站立,位置与刚才拔剑时竟然一丝不差。 再看向影华,依然神念饱满,但人已是香汗淋漓,月光下虽看不清脸色,也可以肯定是红扑扑的带着微微的热息。她毕竟不是游方这种自幼苦熬筋骨的习武之人,为了配合游方将灵枢合阵所有的变化都演练完毕,这一番剑舞可是相当耗费体力的。 游方很抱歉的一抱拳:“方才与向小姐合舞,一时凝神而忘形!” 向影华取出一块丝绢拭了拭额头的细汗,微微惊叹道:“没想到,兰德先生悟性竟如此之好,其实你不必与我合舞,我只是在演示阵法变化,明日以七曜石为灵引与我一起发动阵式则可。……方才那一番剑舞,影华也甚感形神舒畅,您曾以炼剑修炼神识吗?否则不可能办到!” 游方点头道:“向小姐好眼力,师父教我的锻炼灵觉及神识之法,就是以炼化剑灵为主。方才一时兴起,不由自主与你共舞,希望向小姐不要见怪。” 向影华笑了:“见怪?为何要见怪?影华还从未习练过如此畅快的剑舞,今日拜兰德先生所赐机缘,我也有所得!……本来还打算再讲解一番阵法变换,也不必了,请您随我来,参观天机大阵核心所在。” 在水潭边折转东行,谷中看似随意的花草野径,却是人工营建与天然地势巧妙的融合,正中山峰下地势渐高,缓坡上有一座祭坛式的平台,周围是一个硕大的院落。没有院墙,只是松林间密密的花树丛环绕,形成一个看似天然的空间,足可容纳数百人散坐,地上铺的是清一色的青金石。 绕过祭台向山上走去,登上数十米陡峭的石阶,这里已是整座松鹤谷的灵枢汇聚之地。前方是一面如斧劈般的山崖,崖前有一个延伸而出的小平台,平台后有一座向内延伸入山腹的石龛,可能是天然形成的,又经过了人工的凿建。 游方感应到了周围有非常强烈的神识扰动却一闪即没,这里肯定有向家弟子守护,但并没有现身阻拦。 走入石龛已经是山腹,里面没有点灯是一片黑暗,好在两人神识精微,在黑暗中前行并无影响。走了大约十米远,向影华突然道:“兰德先生,请止步!”然后一片柔和的白色亮光升起。 她手中托着一枚菱镁纯晶石,以神识激引发出白色光辉,似月光般明净皎洁,照亮了周围。这里是一个很大的山中石室,穹顶高达数丈,在他们走过的道路两旁,放的是松鹤谷历代门主的牌位。照理说向左狐的牌位也应该放在这里,但他如今下落不明,谁也不忍断定他已不在人世,所以最前方左侧的一个牌位是空的没写名字。 光芒一亮,游方陡然一惊! 以他的神识,就算没有亮光也能感应清楚周围的一切,但是光芒升起时,他却看见了一件本“不存在”的东西。这很难理解,可游方有过切身的经历,不久前他在费居村后山谷进入那个上古祭坛,神识也根本没有感应到建木的存在,直到亲眼看见才发现。 不是建木不存在,也不是神识无法感应,而是它当时处于一个正在运转的上古大阵的中枢位置,其灵性与整座山谷天地之间沉睡的生机相融一体,感应它相当于感应整片山川,因此仿佛并不存在。 而在这间石室的正中,有一株九九归一攒簇晶树,从上到下有一人多高,估计至少有两吨多重,它不像其它的秘法晶石基本上都是单一晶体,而是各种矿物晶聚合簇生。最不可思议的是,簇生的每一种矿物晶,都是物性纯正可为风水秘法所用,而且灵性皆已洗炼精纯! 在柔和的光芒照射下,晶树折射、反射、衍射、透射出各种光、影、形、色,绚烂无比璀璨至极。 这是无价之宝啊!神识感应不到它的原因,与游方见到建木时的情形类似,整座松鹤谷就是一座天地之间无声运转的巨**阵,以此九九归一攒簇晶树为中枢,灵性相融一体,运转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任何人,而是天地之间生生不息的四时灵动。 只要是习炼秘法之人,第一眼见到它,神魂无法不为之深深震撼。游方静静的站立了良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是一小时,这才长舒一口气道:“这就是天机大阵吗?布阵已成,无需发动,也非人力所能发动,自在天地灵机运转之中。” 向影华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左手一指右手腕上那串手链道:“此阵法并无定式,其实我一直戴在手上,这一十三枚硅玉轮晶髓就是阵枢,发动之时,我本人就是运转阵法的灵枢,相当于这株晶树,便是立地成局的天机大阵。 而松鹤谷这座大阵,是向家先人历百年之功,在此地山川依天成地气布下十三座灵枢,并安置这株九九归一攒簇晶树为阵法中枢,发动之后便数百年生生不息,与天地之间四时灵动相呼应。每十二年一度的仪式,并非是运转大阵,它本就在自然运转之中。 你我要做的,是激引它与天地灵机的清晰感应,让在场的弟子都可以感受到,这是开启灵觉的一种方式、是印证神识的一种演示、移转灵枢的一种参悟、掌握神念的一种机缘,不同的人可能有不同的收获。 天地之间阴阳消长、生煞相化、灵机运转不歇,因此可用阴阳生煞大阵来激引,明日正午一个时辰之内,你我借助这座大阵,要让在场的众人感受到天地灵机运转,便是这个仪式的目的,每十二年此时机最佳。” 游方闻言这才彻底明白,原来如此啊!别看他收拾熊居仕干净利索,但是天地灵机可不管他懂多少江湖门槛,功力不够就激引不了这座大阵的感应。向影华一开始可能根本没指望他,直到游方取出了一对灵性洗炼精纯的七曜石与冷云晶,这才灵机一动邀请游方。 一百四十一章、微语剑双飞 一百四十一章、微语剑双飞 第二天一大早,寻峦派来人拜山,而且一来就是四个,张玺之子张流冰与张流花兄弟,还有包旻之女包苒与弟子何德清。他们怎么今天才来?千杯道人就是从广州赶过来的,照说寻峦派早就收到消息了。 可惜张玺做不得主啊,他倒是建议代掌门陆长林亲自来松鹤谷,但是陆长林不感兴趣,完全就像个海外实业家与慈善家,与天下风门没什么关系。张玺也不好越俎代庖,于是去找包旻商量,派了四名晚辈过来。 这四个人来参加向笑礼继任门主的仪式就不太合适了,而是以拜山恭贺的名义,赶的时间也很巧,恰恰在十二年一度“祭祖地灵枢”仪式之前。能参观天机大阵运转,也是难得的机缘,长辈派他们来自然有这种用意,当然了,他们送的贺礼也很贵重。 由于向左狐是莫名失踪,所以向笑礼继任门主并没有专程向风门各派发请帖,这次来的贺客,除了千杯道人与九星派之外,都是向家曾私下求助查找向左狐的门派中人。向家也曾向张玺求助,请他在广州以及南方一带寻访向左狐的踪迹。 张流冰游方已经见过,张流花是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小伙,模样长的很是俊俏,甚至有点太秀气了,留着长发梳着一根马尾辫,气质很似他的名字——流花。听说他是一位建筑设计师,平时以艺术家自居,喜欢在文艺圈里厮混,让他老爸很是头疼。 这四名晚辈来到谷中当然要给众人见礼,早上却没有见到大名鼎鼎的兰德先生。 游方一大早就被几位向家弟子恭恭敬敬的请走了,没有吃早饭,当日不食是仪式的讲究之一,不仅是游方与向家子弟,所有参加观礼的访客今天都得饿肚子。游方焚香净手沐浴更衣,连衣服人家都准备好了,一套很典雅却不乏现在时尚风范的中装,尺寸也正好合适。 在那种场合,必须注意着装与形像,这是对向家祖先的一种尊重。 梳理整装完毕,身边的向家子弟眼神中都有惊艳之色,男人也是需要好好收拾打扮的,不必像女人那样雕琢,但也需由内而外的身心爽朗。先前众人只把他当成前辈高人,心里面就没有当做一位小帅哥,虽知道他挺帅的,此刻才突然意识到兰德先生原来这么帅! 就连向影华再见到游方,也是微微惊异,有眼前一亮的感觉。两人并肩出门朝仪式所在的祭坛走去时,后面向家众人忍不住窃窃议论:“影华小姐请兰德先生共同发动天机大阵就对了,否则谁能配得上?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啊!” …… “祭祖地灵枢”其实是松鹤谷向家的祭祖仪式,拜祭祖先留下这么一片风水宝地庇佑后人繁衍生息,也是松鹤谷一派的祭先师仪式,拜谢历代先师留下的秘法传承。 向家及松鹤谷弟子跪祭祖先之时,访客自不必陪跪,但都出于礼数起身长揖行礼。祭祖、祭天、祭地之后,迎来了所有人期盼的**—— 游方与向影华一左一右登上了祭坛,并肩向天地山川行礼,怎么看都有点像拜天地成亲的意思,就是男的没有戴大红花、女的没有披红盖头。礼毕之后一左一右面对面站在祭坛两侧,游方手持七曜石,向影华手持冷云晶,互相凝望着对方,眼神纯净不带一丝杂色。 就这样过了十几秒钟,众人都在屏息凝视中期待,很多外人并不清楚这个仪式的门道,以为就得有这么个过程呢,熊居仕、梁广海、牛金星等人还在心里想呢:“要是我站在兰德前辈那个位置,该有多美啊!” 向笑礼却微微一皱眉,心中暗道影华这孩子在干嘛呢,怎么还不激引天机大阵?难道是帅哥看美女、美女看帅哥,看走神了?走神也别在这时候啊! 只有游方在心中暗暗叫苦,以冷云晶与七曜石为灵引激引神识,发动阴阳生煞大阵,他与向影华不需要有任何动作,只需以神识控制就可以了。但却出了一点意外,他的功力差了那么一丝火候,无法激引远在几十米上方山腹中的九九归一攒簇晶树。 看来向影华还是高估了他一点点,功力就是有那么一丝丝差距,就似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没捅破。但是身形已经站定,总不能停下来和大家商量:“诸位,我功力差了点,咱把仪式的位置往上挪一挪,站到半山腰石龛门口怎么样?” 这种状况,简直下不了台啊!就在向笑礼皱眉的同一瞬间,游方与向影华似乎心有灵犀,突然同时动了,身形向对方飘去再错身一个回旋,竟双双起舞。 他们其实在舞剑,更确切的说是在合炼一场剑舞,就似昨夜那般,此时手中并没有剑,却分别握着七曜石、冷云晶,发动的剑意便是阴阳生煞大阵的灵枢运转。随着身形起舞,在场高人的神识忽有感应,祭坛之上的阴阳消长、生煞相化,天地灵气运转之间形成了一轮巨大的太极阵图。 此太极不可见,只能以神识感应,游方与向影华就是阴阳鱼的阵枢,回旋起舞的身姿充满灵动。这阴阳合律之舞,太精彩神妙了,很多晚辈弟子的眼神都看直了! 就在这时,整座松鹤谷中运转的天机大阵被激引了。几乎是突然的,环抱松鹤谷的天地山川仿佛突然变“活”了,拥有了自己的生命,你能感受到它的呼吸、它的生机律动、它那生生不息在天地间滋养万物、无情又似有情的情怀。 这不是艺术家的形容,假如掌握了神识,这就是一种真切的感应;如果修为不足,仅仅只掌握了灵觉,这是一种难以言述的意境;如果修为更高已达到移转灵枢之境,能够非常直观的感应到天地之间那自然的灵枢运转,从古至今生生不息。假如什么都不会,就是普通人看热闹,也会进入一种仿佛被催眠的境界,莫名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天地山川震撼洗礼。 阵法一发动就不能停下来,按照自古流传的仪式,这个过程要持续一个时辰。对这一切感受最深刻的当然是祭坛上的游方,他此时已没有任何杂念,神魂完全融入了天地灵动之中。 他忽然有所领悟,今日与向影华这番起舞,竟极似楚阳乡那个古老南楚部族的巫祝仪式。所谓的秘法传承至今,历代心血凝结,后人自有高明之处,松鹤谷中的天机大阵不需要人力刻意发动,在自然的运转之中,能借助这样一种仪式让在场众人都感受到它的玄妙。 但是与那个古老仪式激引建木相比,此阵虽更为精妙浑然,但好似缺了一点什么,没有伴随那神秘的“心盘”。所谓心盘术游方当然会,但却发动不了那种奇异而神秘的心盘。他并不清楚,当初向左狐就动过心思,想拿下刘黎逼问历代地师秘传的心盘,其心法竟然暗合! 大阵之中不能胡思乱想,游方并无杂念,只是自然而然的领悟而已,在场众人也各有所获。整座沉睡的松鹤谷仿佛苏醒而拥有了生命,祭坛前的一百多人完全安静了下来,有不少人出神的望着台上那妙曼至极的阵舞,大部分长辈则闭上了眼睛凝神入境。 向笑礼也没有想到台上两人竟然来了这样一出,以往历年仪式都没有出现过这种场景,比如十二年前他与向左狐激引大阵时,只是一左一右站那里而已。但不得不承认,此刻的场景更加有观赏性与震撼力! 他甚至没看出破绽,只有向影华知道游方差点搞砸,还好把场面应付下来了,而且仪式完成的极为完美。 一个时辰之后,随着灵枢回旋,两人面对面停了下来,所站的位置与发动前一丝不差,天机大阵仍在无声运转,但那神识激引的感应已经消失了。再看向影华,粉脸微红吐气带着热息,显然体力消耗很大,而游方看上去一滴汗都没有,毫无异状,只是神识中有深深的倦意。 两人又转身向南跪拜下去,这时谷中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一齐俯身跪拜。这不是拜哪一位长辈,也不是拜谁家的祖师,而是表达对自古以来天地运转轮回的敬畏。至此,仪式正式结束。 …… 这一天是寒食节,很多地方自古就有不动火起炊烟的风俗,而向家的传统更是一日不食,入松鹤谷做客就得守人家的规矩,一直到晚上各路访客都没吃饭。尤其是寻峦派那四位弟子,连夜赶路开车,几乎等于饿了一天一夜,还好都是秘法修行弟子,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游方实在太累了,不是体力不支,而是一个时辰的阵舞极耗神识几乎无力为继,向影华也完全清楚他的底细了,仪式结束亲自送他到主峰半山一座凉亭中定坐调息,在此滋养神魂其效最佳,整整半天没有让任何人来打扰。 向家也不能让客人都饿着呀,一过午夜零点,浮梁居中正式开宴,这一次是开怀畅饮宾主尽欢。游方也只缓过来五、六成功力而已,但表现上看不出任何异状,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直接从山上下来参加宴会,被众人带着恭敬的热情一顿猛灌。 这次酒可真没少喝,要不是海量,恐怕早就给灌趴下了,饶是如此也很有点晕乎,最后是被两位向家弟子扶回去休息的。 寻峦派几位弟子当然也给兰德先生敬酒了,看着他的目光充满崇敬,尤其是张流冰,莫名觉得游方有一种熟悉与亲近感。他当然没认出来眼前的兰德先生其实就是李丰前辈,就是一种形容不出的感觉而已。 张氏兄弟还问了:“千杯前辈将兰德先生的一件法器留在家父那里,请问您何时去取?我等也好准备恭候大驾。”他们可没说把铁狮子送过来,而是顺道邀请游方登门做客。 游方答道:“天明之后我将离开,还有点私事要办,但迟早要到广州一行,可能需要月余时间,届时正可托你张家派人将两枚雄黄石送到松鹤谷。” 闲话少叙,酒劲醒的很快,第二天一大早游方就告辞离开松鹤谷,向笑礼还想挽留,结果游方给的借口让人啼笑皆非:“我这辆破摩托是跟派出所借的,原本说只用一、两天,没想到已经耽误三、四天了,得赶紧还回去,别耽误湖南省的警察办案。” 众人在向家村村口凉亭外恭送兰德先生离去,也有不少同道在此时告辞,千杯道人凑热闹,有那么多好车他不坐,非得与游方一起走。 游方笑道:“道长可要坐稳了,这破摩托颠的很,别一不小心给你颠到山下面去了。” 千杯道人哈哈笑道:“无妨无妨,贫道是走路上山、兜风下山,也不能让你独自在众人面前卖弄潇洒!” 游方骑着破摩托带着千杯道人,顺着回旋蜿蜒的山道飞速的离开了向家村,在这里的道路上,还就是这种摩托最好使,连向影华的q7越野都撵不上,他是走的最快的,将所有人都远远的甩在后面。 经过向家村外那一段修的很好的盘山公路,又经过坑坑洼洼破破烂烂的山区乡间道路,终于到了一处有公路经过的市镇。在镇外千杯道人叫游方停车,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摇头笑道:“贫道本以为你不死也得脱层皮,所以大老远赶过来,没想到你这么光鲜水嫩的就脱身了。年纪轻轻手段了得,你师父这些年,终于找对传人了!” 游方:“若没有道长您先铺路、后护航,此番松鹤谷之行,哪得轻易脱身?” 千杯道人一撇嘴:“你是看准了向影华,也知道江湖各派同道在此,杀孙风波真相已明,才会来松鹤谷。假如我不在,你一样能脱身,我来不过是给你兴岗架天梯,顺势捧你出场而已,露脸的事可都是你自己干的呀,若没有机变真手段,别人想捧都捧不起来! 舞跳的漂亮、晶石送的大方、收拾人够利索,这些就不说了。仅仅是华有闲那孩子的事,贫道是真有几分佩服了。……大前天晚上,你和向家姑娘进城,时间可不短啊,前天又出去大半夜,都干啥了?” 游方正色道:“吃饭、散步、谈论贼严肃的话题,你信不?” 千杯道人直晃脑袋:“我不信!” 游方:“既然不信,你还问个啥?和我开玩笑没关系,可不能影响姑娘家的清名。” 千杯道人有点纳闷的看着他:“看你这样子,你难道做过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情?这不可能啊,向影华可不是弱女子,假如那样的话,哪能放过你!” 游方心里一哆嗦,赶紧道:“你都说了不可能,还扯什么?别谈这个了,道长,你要在这里下车,难道是有事?” 千杯道人又笑了,神情有点装神弄鬼的意思,使人联想到他行走世间的另一个身份——青城山下来四处抓妖捉鬼的周洪道长。他眨了眨眼睛说道:“的确有事找你商量,你能猜到是哪一出吗?” 游方也笑了,拣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地图,指指点点道:“这样吧,我们划分一下地盘,郴州所辖资兴、桂阳、永兴、宜章、嘉禾、临武、汝城、桂东、安仁这八县一市,桂阳、宜章、嘉禾、临武那四座县城归你,汝城、桂东、安仁、永兴这四座县城归我,至于资兴市,谁先去归谁,全凭运气,您看怎么样?” 他们说啥黑话呢?不知道还是以为是打仗画地盘,其实是在谈淘宝捡便宜。郴州有矿物晶工艺品这种“特产”,郴州城里虽然被游方搜刮的差不多了,可别忘了它还下辖九座县市呢!虽然不可能有郴州城区那么多,但未尝没有经营矿物晶的店铺,秘法晶石虽然罕见,但也有可能出现。 这种东西被当做纪念工艺品,在旅游业发达、游客较多的地方有可能出售,就算找到秘法晶石概率极低也值得碰碰运气。小游子这么会过日子的人,怎么可能错过这个机会?松鹤谷中那些江湖同道,对游方的印象绝对是谈笑中一掷千金,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一离开松鹤谷,他要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这个。 上次他并没有扫荡周边县市,一方面是因为停留的时间短着急回广州、当时神气耗尽已无余力再寻找;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并没有意识到秘法晶石竟然那么值钱!虽然师父指点的事情尽全力去做,却没有动更多的心思,而如今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看来千杯道人也是个很会过日子的,游方看他的表情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于是两人在路边画地盘搞“承包”。 千杯道人拍着游方的肩膀道:“老弟啊,就算没有你师父的情面,有今天这一出,往后你有什么事,贫道也愿意帮忙,很高兴与你这种人结交!” 游方呵呵笑道:“有幸与道长结交,也是我的福缘!这就出发吧,我再送你一程?” 千杯道人一摆手:“这破摩托还是你自己骑吧,我到镇上抓个鬼弄辆车,后会有期!” 一百四十二章、正经事 一百四十二章、正经事 游方并不着急还摩托,常书欣说的清楚,爱用多少天就用多少天,只要别弄丢了就行。接下来大半个月的时间,游方骑着这辆破摩托,背着一个新买的大旅行包,包里装着一套换洗衣服,走遍了汝城、桂东、安仁、永兴这四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为什么用了这么久?当初他转遍郴州城只用了大半天而已,但那时他是傻小子不懂行情,如今情况不一样了。记得上一次他半日之间神气耗尽,几乎没有应付意外突发事件的余地,这一次当然要谨慎行事,而且在松鹤谷中发动天机大阵,消耗的神识之力尚未完全恢复。 所以游方并不着急,对于他来说,找到秘法晶石固然是一种乐趣与收获,就和买彩票中奖差不多,但寻找的过程就是一种淬炼。 是的,就是淬炼,他当初在潘家园古玩市场中淬炼灵觉,如今在郴州各县市大街小巷中淬炼神识。他有一种体会,在这种勤苦绵长的神识消耗中,时时滋养神魂休复,不仅不会伤着自己,而且是增强功力的一种绝佳方式。 除了县市城区,游方还到了各地的风景点,一方面是想在旅游商店中看看有没有矿物晶出售,另一方面是勘察山川地气,袖中画卷携灵枢入境,同时滋养神识缓缓强大。这一次的运气可远远不如上一次了,从城里到乡下走了四个县市,查验数万枚矿物晶,也仅仅找了十二枚可用的秘法晶石,甚至在某个县一枚都没找着。 想想也正常,秘法晶石必须是在品相最纯正、结晶体毫无瑕疵的矿物晶中才能出现,这类工艺品一般都集中在客流较大的城区发售,包装保存的也好,至于乡下一些旅游景点卖的矿物晶,便宜但杂乱,品相并不纯正。 四座县城的最后一站是汝城,游方在这里搜刮晶石完毕,也不忘了娱乐休闲,来到一处旅游风景区,在地气最佳的环境中休息,泡了当地最著名的温泉。温泉带着地热升腾之气,夹杂阴阳交感的扰动,躺在里面洗去一身风尘与连日来的疲惫,舒坦啊! 神清气爽,精力充沛而饱满,温泉泡的舒服,难免有所遐想,一边撩着水,他想起的人竟然是齐箬雪,心里莫名有些痒痒的,身体也有些蠢蠢欲动。赶紧打住念头,却念念生生不息,不由自主的又想起纯真可爱的屠苏、躲不过的冤家谢小仙,还有――怎么还有她呢? 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居然想到了向影华,那明媚月光下的翩然之舞!到此时赶紧收摄心神恢复明净,在温泉中轻轻拂拭秦渔的剑脊,自言自语道:“秦渔啊秦渔,我们好久没有炼剑了,经过松鹤谷那一番妙舞,想来你我的剑意都会更加精进。” 别乱想了,还是赶紧擦干身上的水穿衣服吧,带着秦渔继续游走江湖。 离开汝城县去了资兴市,继续寻找秘法晶石,却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因为他很清楚千杯道人的功力远比他深厚,如果全力搜寻晶石,另外四座县城早就搜刮完毕,资东肯定已经来过了。然而出乎预料,他在资兴竟然找到了五枚秘法晶石,其中有两枚就很显眼的放在商店的柜台中。 看来这位道长还是跟他客气了,根本就没来资兴市。 这一趟出门太值了,虽然毁了十枚晶石,送了一枚晶石,但也高价卖了三枚晶石,还收到松鹤谷八枚晶石的礼物,最后又找到了十七枚。唯一的遗憾,就是损毁了七枚灵性洗炼纯净的晶石,但想想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再值钱的东西,也是要拿来用的。最重要的是,游方明白了这些东西的价值,假如不来这一趟,恐怕会继续蒙在鼓里,也别提更多的收获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啊,走起路来也无形中抖擞昂扬,就连破摩托感觉都像奔驰的骏马!可怜小游子中关村卖过碟、潘家园练过摊,却做梦也没有想到如今能拥有如此身家,说不高兴未免太虚伪,他简直太高兴了,甚至想哈哈大笑。 下一站还是要回费居村考古现场所在的那个山谷,别忘了随着姐姐来到这里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搜集阴界土,结果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正经事”几乎没干。如今终于一切都搞定,风波平息,也该言归正传了。 从他离开松鹤谷,直至回到费居村,不多不少整整三个星期。回到村里是中午,第一件事是还摩托,打听了一下,有人告诉他常所长正在村东头小饭店里吃饭。不到一个月时间,常书欣竟然当了乡派出所所长,倒是一个好消息。 村里的饭店当然没什么包间,一进门游方就愣住了,只见一张拼起来的大桌旁,坐着池木铎、游成元、张人云、钟毅、江霞飞、常书欣,正在热热闹闹的说话吃饭,而在江霞飞和游成元的中间,那神情淡淡并不多言的妙龄女子,赫然正是向影华。 她怎么又来了?游方纳闷间,游成元已经看见他了,站起身来大声道:“徐凯,这么多天干嘛去了?这么久才回来,影华已经回来半个月了!像你这么干活可不行,别忘了你是临时雇佣人员,小心池所长开除你!” 池木铎在一旁笑道:“临时雇佣,干一天活算一天钱,有什么开除不开除的,人家走的时候也请假了,事情比较忙呗。徐凯,你回来的正好,现在发掘清理工作正到最**,缺人手呢,快坐下吃饭吧。” 当众不好问向影华为什么会来,只得坐下一起吃饭,他发现桌边的人看着他和向影华的眼神都有点异样的笑意,只能低头不语。 …… 向影华为什么又一次混进考古工作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说来复杂。江湖各派的同道离开松鹤谷之后,向笑礼也开始下大力气肃整门风,来了一次从上到下的大清查,与向田华之事有关的人、或者在私下里玩猫腻的,查出来十几个,处罚依行止不同各有轻重。 有三个人被废了修为,送进局子与向田华作伴去了,就算向家不查,警方也查到了这三个人与案件有牵连。 其实向笑礼肃整门风还有一个更复杂的背景,自从他暂摄门主半年多以来,向家以及松鹤谷一派某些人就颇有怨言,认为向笑礼过于严苛,凡事不如向左狐那么好商量,原先有很多好处现在捞不到了,尤其以与向左狐关系甚秘的派系子弟为甚。 向田华之事给了向笑礼一个很好的借口,正可彻底整顿一番立威,如此一来,原先本就对向笑礼不满的派系怨言就更大了,却无法直接对抗。向影华是向左狐的独女,而且是门中第一高手兼任掌祭长老,地位超然,只有她才有权威直接反驳向笑礼。 于是有很多挨收拾的派系子弟,私下里找到向影华诉苦,请求她出面告诫向笑礼不要做的太过分了。向影华却不想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一方面向笑礼做的事并无可指责之处,有错就罚谁能说什么?另一方面她自己也觉得父亲在有些事务上可能太过宽纵疏忽了,从而导致门中有些人肆意妄为,正应该好好肃整一番。 心里这么想,但天天面对这些闹哄哄的事也够烦的,她本就不爱插手门中事务,祭祖地灵枢仪式结束之后也没她什么事了,于是对向笑礼打了声招呼,说自己要出去访友,便开着车离开了松鹤谷。 去哪儿呢?向影华竟然神差鬼使般的先到了费居村,依然来找游成元,上次走的急没来得及好好道别,这次本来想再说声谢谢。当然了,还可以见游方一面,既然游方说了要还摩托,肯定也会回到这个地方。 游方没回来,游成元依然很热情,一见面就拉着手道:“影华,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徐凯那小子不是说找你去了吗,他又猫哪儿去了?” 向影华解释道:“他有事要办,耽误几天才回来吧。成元姐,我……我还想加入考古工作队,觉得这里的工作很有意思,可以吗?”本来只想再见一面打声招呼说声谢谢,一开口却变了主意,决定继续留在这里,反正前一段时间在这里的感觉也挺好的,假如不是实在有事,她还真不愿意回松鹤谷呢。 游成元很爽快的笑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正缺人手呢,尤其是有专业经验的人手,你也算一号了。领导重视了,经费也批了,临时雇佣专业清理人员的工资也涨了,原先是每天六十,现在是每天八十。就是招待所的房间不够,还好,徐凯那间还留着,你就住那一间吧。……呃,外面那辆挂着江西牌照的q7,是你的车?” 向影华点了点头,很随意的答道:“嗯,我开车来的,山路很不好走。” 游成元拍了拍她的肩头:“好好好,考古队这么艰苦的工作,你也不在乎,真是好样的。”言语之中大有深意。 向影华就这样留了下来,在池木铎所带的考古小队中工作,游成元并不让她钻古墓,每天只负责出土器物的清理。向影华完成的非常好,甚至比有着多年经验的老考古队员做的都完美,池木铎称赞不已,真是一个好帮手。 …… 等到游方回来时,向影华已经在费居村待了半个月了,再见兰德先生,她当然也很高兴,连中午饭都多吃了半碗,就是为了坐在桌旁听游方和一帮考古队员聊天吹牛。 游方来此化名徐凯,自称曾是考古工作者,后来转行做收藏鉴定了。他解释前几天外地有人请他鉴定古董,完事又请他到汝城去洗温泉,所以回来晚了,然后讲了一堆文物鉴定的故事,很是生动风趣。 向影华知道他在编瞎话,但是编的很好玩,也听不出来破绽。 吃完饭以后,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怎么住啊?游方的房间已经被向影华占了,现在村里考古工作队的人手太多,几乎所有的地方都住满了。游方却毫不在意的说道:“清明节已经过了,山里不算太冷,我就在现场住行军帐篷吧。” 游成元也懒得管,当即笑眯眯的点头道:“你爱住哪就住哪。”在她看来,其实一间房就够了,游方不想在山里住帐篷,那就回来与向影华一起住呗,反正在县城宾馆的时候,大半夜又不是没有摸过去睡一间屋。 …… 确实不用给游方安排一间房,他住行军帐篷就足够了,甚至连半夜也基本上不在帐篷里,他的行李倒是留在帐篷中,不怕别人偷他东西,只是将那一张汇票随身揣着。 这天夜间,山腰灌木丛中的空地上,向影华与游方站在月光下说话。游方当然要问她为何要来,向影华简单的解释了几句松鹤谷中的情况,只说最近向笑礼因向田华之事在整顿风门,必不能让江湖同道以及兰德先生失望云云,然后又说她也想继续参加考古队的工作,感应远古沉淀的物性精微。 虽然话未深说,但以游方之聪明,也能猜到松鹤谷现在的情况,明白向影华是出来躲清静的。爱躲就躲吧,反正姐夫愿意留她在考古队,自己又何必反对呢。 凭心而论,他对向影华的印像很不错,特别是在松鹤谷的仪式上发动天机大阵时,彼此的神识自有一种共鸣般的默契。可惜呀,她偏偏是向左狐的女儿,游方并不愿意与她深交,在她面前总是觉得忐忑不安,这对于已掌握移转灵枢境界的秘法高手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心境。 但是转念一想,也就平静多了。当初是向左狐纵容胡旭元杀他,然后又亲自出手想置他和刘黎于死地,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可不是游方要杀向左狐。如此说来,真正“不计前嫌”的反倒是游方,既然向影华帮过他,那么能帮她的地方就帮吧,好在这姑娘不惹人烦。 “向小姐,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你修习风水秘法,究竟是为什么?” 游方岔开了松鹤谷的话题,问了他最感兴趣的一个问题。以向影华的年纪,在秘法修为上有如今的造诣,实在太难得了。同样是自幼得世家大派传承,熊居仕等人也是江湖风门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可是与向影华相比还有相当一段差距。 能看出来,她的性情心无旁骛,与成长的环境有关,从小到大不必理会什么俗务,也没什么俗事需要她去操心。向左狐以及松鹤谷向家是一株参天大树,不仅能为她遮风避雨,什么家业经营、江湖争斗甚至阴谋诡计、作奸犯科之类的事情都与她无关,向左狐早就处理妥当,向影华不必关心甚至不必知情。 她只需在松鹤谷中潜心习练秘法即可,直至今日已傲视江湖。她并没有什么大小姐的习气,只是骨子里自然而然眼界很高,却不骄纵,考古队这种环境对一般人来说很艰苦,向影华呆的也挺好。只要她愿意,便没有太多挑剔。 刘黎初见游方时,曾问了一个问题――你为何要习武?如今游方将类似的问题抛给了向影华。 向影华抬手一指夜色中沉睡的山谷,皓腕上那串手链发出悦耳的微声:“身为天地灵枢,万物生动常在,山川风情摇曳,神魂融炼其间。世人所求诸事,终究又是为何?” 这话答的妙啊,游方当初回答刘黎习武是为了享受生活,与向影华的话含义类似,却有雅俗之别。她的意思可以理解为享受人生的境界与境界的人生、环境与心境的融炼,隐然已有“天人合一”的感悟,不愧为当世风水大家。 听她的语气,游方问的简直是废话,假如是别人开口,可能懒得理会。游方且赞且叹道:“我亦有所体会,但不得如此精妙,多谢向小姐直言。” 向影华侧过脸看了他一眼,有些突然的说了一句:“兰德先生,称呼我影华即可。” 影华?这个称呼显然亲近了许多,但从“长辈”称呼“晚辈”的角度,也未尝不可。游方却略显尴尬的答道:“还是叫你向小姐吧,感觉更自在一点。” 这回答算是一种不太委婉的当面拒绝,向影华的神色说不清是意外还是失望,但随即恢复了平静,并没有纠缠这个话题,回过头望着山谷问了一句:“你的事情很多,为何还会留在这里?” 游方尽量轻松的笑道:“我告诉过你的,难道忘了吗?我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阴界土,还没来得及收集,就出了一些意外,被耽搁到现在。” 向影华:“噢,我差点忘了!先前你受了伤,刚刚痊愈就去了松鹤谷,确实一直没时间,不知你想收集多少阴界土?” 游方:“三两。” 向影华很惊讶:“这么多!此物几乎没分量,这整片山谷的考古遗迹,能收集到的全加起来,恐怕也不过一两多,前几天我也收集了一些,才知道不容易。” 游方苦笑:“这是我师父交待的任务,不凑齐三两不得正式出师,行走江湖时也不得打他老人家的名号。” 向影华:“以你现在的功力,收集这么多恐颇为不易。”她应该是这世上最了解游方功力深浅的人,说话也直。 游方:“谁说不是呢?但这也是师父锻炼我的一种方式,凡事先下功夫再求机缘,不纵不怠而已。” 一百四十三章、绵绵若存有深致 一百四十三章、绵绵若存有深致 有一个成语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能说的就是游方,接下来这段时间,游方在夜间收集阴界土,第二天借地气灵枢滋养神魂,第三天炼境入画移转灵枢,第四天夜里接着收集阴界土,第五天再休养神识,基本上三天练功、两天用功的节奏,这里虽比不上松鹤谷,但也是个很不错的风水宝地。 这种节奏是前些天在各地搜寻秘法晶石时摸索出来的,不一次耗尽神识,施法恰恰达到一个临界点,每一次收集的阴界土不算最多,但从多日累积来看恰恰效率最高,感觉也最为舒适惬意。 而且以这种方式行功练功,游方感到神识之力在不易察觉中缓缓增强,虽然很慢,但相较须长年累月的秘法修炼,这种精进速度已经相当惊人了!功力深厚与否,很难直观的量化描述,可能是神识蔓延的范围更广,运转的地气灵枢更为精纯。 但这种情况不是一成不变的,它受环境的变化以及人的身心状态影响起伏非常大,游方之所以选择在午夜收集,一方面是行事方便,另一方面采集阴界土的效率比正午要高出两成。本来需要很久才能自我察觉的功力精进,师父刘黎却给了他一种非常直观精妙的自省方式,就是在同等情况下,一次能收集多少阴界土? 而且收集的方式与练功的过程,如果摸索到最适合自己的节奏,也能达到相对条件下功力精进最快的状态。游方越来越深切的体会到,老头的手段玩的太精了,简直有深不可测的感觉!无论是让他在郴州寻找秘法晶石、还是去天下搜集阴界土,看似简简单单很随意交待,话都没有说透,关窍却指点的堪称绝妙。 假如当初将一切都挑明,游方能否领悟且不说,后来遭遇的种种意外事件中,恐怕也很难有那些机缘巧合。一代地气宗师,名不虚传啊,游方对师父佩服的是五体投地。 “聪明”的游方曾几次自以为看透了师父的用意:第一次是了解阴界土寻找之艰难以后,以为师父只是让他借此机会行走天下山川,既阅历世间又携景炼境,于是他耍了个心眼,打造了一幅特殊的画卷随身携带,将寻找阴界土的事情交给姐夫帮忙。 第二次是听向影华提起当修为达到“神识化神念”的境界之后,阴界土也可自行炼制,他又以为老头在玩“两头堵”的江湖门槛,无论如何,目的是为了限制他出师时的眼界与修为。(注:可参读一百二十九章、两头堵。) 现在回头一想,这些用意老头肯定都有,但收集阴界土本身对于游方来说仍然最为关键。他的根基师父很清楚,江湖八大门尤其是册门、风门的底子很好,灵觉以及神识掌控之精微常人莫及,但功力不足是他最大欠缺,收集阴界土只要用对了法子,是最佳的弥补。 就连向影华都惊叹不已,游方告诉她什么是阴界土以及怎样收集,她亲自尝试并且亲眼看着游方这段时间的练功与用功,发觉这是功力精进的绝佳锻炼,就看个人如何领悟其妙趣了。唯一可惜的是,阴界土实在太难寻找,不可能在大派传承中推广,它只能属于一种单独秘传。 游方自己当然体会的最深刻,甚至找到了古人形容的“绵绵若存,用之不勤”的妙趣。某天伴晚,与向影华聊起修炼感受时,还听她念了唐人玉川子的一句诗――独食太和阴阳气、浩浩流珠走百关,绵绵若存有深致。 当然了,也得感谢国家的考古工作者,否则的话,就算知道这下面埋藏着阴界土,别说搜集,就是让游方拿着锄头自己一处处去挖掘到青膏泥层,也不知会干到猴年马月。如今山谷里有数十位考古专家,每天指挥超过二百名当地的民工,有计划、有层次的开挖探方。 这一片山脚坡地上,被盗的古楚大墓有上百座,凡是能够被发现的几乎无一幸免,大规模盗掘时间持续了三年多,就连村民家里喂鸡的食盆都是战汉彩陶。要想全部抢救、清理、保护,工作量不是一般的大。 考古人员一共分成七队,按每队每星期清理一座古墓的进度,现场工作也要好几个月。假如不是池木铎发现建木引起了轰动与关注,这一大笔经费是不可能批下来的,地方政府也不可能如此重视与配合。 都是被盗过的古墓,也有清理与抢救的价值吗?当然有了,而且非常有必要。盗墓者只关心有什么器物可以出售换钱,并不在乎自己破坏了什么文物。比如池木铎进入楚阳与南姒殉身之处,最关注的是骨骸旁古代尘土上保留的丝织品痕迹,而盗墓贼根本不会注意这些。 还有一些文物被塌陷的墓穴掩埋、或在盗墓过程中被损毁丢弃,考古工作者都要清理出来,并进行初步的拼凑与复原。别的不说,每天清理出来的彩陶碎片就有不少,这些本来都应该是墓穴中完整的器物。 游方白天时当然也要参加考古队的工作,游成元不怎么照顾他,分派的全是累活,最主要的就是下墓穴搞发掘,而且与向影华一组,发掘出来的东西都由向影华接手清理。这两人配合的非常好,效率也高的惊人,有他们两人在,其他队员感觉轻松多了。其实游方与向影华做这个工作,完成的也非常轻松。 他们又在费居村待了一个月,游方的功力精进如何,向影华了解的最清楚,虽然只有短短的时间,但她可以肯定一件事,假如此时的游方再站到松鹤谷祭坛上发动天机大阵,必不会出现当日差点下不了台的尴尬,每每想到那一幕,向影华嘴角总是不经意间有淡淡的笑意。 一般人修习秘法时,很忌讳有同道窥探底细,但游方在向影华面前却很坦然,用功练功并不刻意躲躲藏藏,一方面他的底细向影华最清楚不过,另一方面也不必担心她会偷学、偷袭或无意中惊扰,有这样一位高手在山谷中坐镇,游方反倒安心了许多。 以游方先前的功力,一次尽全力能收集炼化大半钱阴界土,然后需要休息一周左右,然而以如今的节奏,他一次只收集三分之一钱左右。到了一个月后,游方自己有感觉,假如尽全力的话,一次可以收集近一钱。精进如此明显,不仅是因为功力的增长,也包括技巧的熟练与控制的更加精微、无谓的消耗更少。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月三十天,游方总共收集了一两左右的阴界土。这么算不对呀,一个月累计收集十二次,每次三分之一钱左右,加起来半两还不到啊?原因无它,自然是向影华这位高手帮忙了。 向影华是主动帮忙的,游方解下剑穗,夜间提着琉璃珠收集阴界土,她都看在眼里,当游方想休养炼功之时,她就来借琉璃珠,每次归还之后分量都沉了一些。 对于向影华来说,秘法修为至此,再想精进一步非常困难,她很感谢游方毫不藏私的传授了阴界土的玄妙,并且带她来到这个有大量阴界土的地方,这也是一种很好的淬炼神念的方法。 对于向影华的谢意,游方并没有拒绝,阴界土又不是他家的,他能以此淬炼神识,向影华也能以此淬炼神念。再说了,刘黎又没说不能找人帮忙,寻找阴界土不就托姐夫帮忙了吗?收集凝炼阴界土这种事情也能有人帮忙,算他的本事。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此处的盗掘已经持续三年多了,许多地方的土层早就被挖穿,封存千年的阴气已泻。天然凝聚精纯阴气的阴界土也不能永久存在,一般过几年就会散逸于地气之中,有些地方的阴界土需要赶紧收集并以神识炼化了。 以游方一人之力,无论如何是来不及的,估计至少有一半他都收集不了,幸亏向影华在这里。阴界土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在秘法中用处非常多,比如有了它,完全可以取代聚阴大阵的威力。游方可从来都没有浪费的习惯,除了一掷千金砸晶石的误会。 除了帮助游方收集,向影华自己也收集了一些,大约两钱左右,凝炼于游方送她的那枚冷云晶中,从外观上竟看不出一丝痕迹。 一个月后,山谷中可收集的阴界土虽所剩不多,但还有少许,一向奉行不浪费原则的游方却突然决定离开。至于原因嘛,恐怕没人清楚,因为谢小仙竟然找来了! …… 那是一天上午,费居村来了两辆警车,新上任的所长常书欣陪着一位容颜俏丽、身姿挺拔的女警官下了车,同行的还有好几位警察。他们在村里做了短暂停留,走访了几户人家,然后直奔村后山谷中的考古现场。 谢小仙的职业警惕性还很高,经过招待所时看见了一辆停在那里的奥迪q7豪华版越野车,在这样一个山村中显得格外刺眼,立刻引起了她严重关注,特意询问常书欣这辆车是谁的?常书欣解释这车是一位考古队员的,此人家境优越但是热爱考古事业云云。 谢小仙还是觉得有问题,要求见见这位考古队员问几句话。 她怎会来到这里?倒也不完全是巧合,她正在参与调查一起全国范围内文物盗掘、走私团伙大案。费居村倒卖古文物已经三年多了,甚至连狂狐都曾以古董贩子的身份来过这里,只是游方不知情罢了。 根据易三的交待,专案组顺藤摸瓜也查到郴州来了。巧合的是,就在这个时间费居村大规模盗墓案终于被捅了出来,正在湖南出差与当地警方协同办案的专案组成员谢小仙,带着狂狐以及团伙骨干分子的照片赶到楚阳乡,让已经落网的盗墓村民辨认,还真的认出来其中好几个。 谢小仙于是赶到了费居村做现场走访调查,以期发现更多的线索。这里曾是全国各地的文物贩子收购非法盗掘文物的汇集地,很多古董商都是有钱的大老板,比如李秋平。这么一辆豪华车出现在如此偏僻的山村里,很可能与文物贩子有关系,一般考古队员哪能买得起?连开都开不起!谢小仙起疑心也正常。 …… 快到中午的时候,游方与游成元正在一座挖开地表土层的墓穴中,用毛刷小心清理一只刚出土的青铜器碎片,突然听见探坑上方常书欣的声音说道:“向小姐,这位广州来的谢局长想问你几句话,现在方便吗?” 池木铎的声音道:“你们找影华问什么?” 紧接着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也没什么,我是来了解这里最近发生的盗掘文物案。……向小姐,听说你是临时加入考古工作队的,村里那辆奥迪q7是你的吧?……能不能了解一点简单的情况,占用不了你多长时间,请到那边帐篷里坐着说吧。” 向影华跟着警察走了,游成元道:“成成,你在发什么愣?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你快跟过去看一眼。” 游方当然在发愣,谢小仙的声音他怎会听不出来?地球真是太小了,躲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她也能追到!幸亏在古墓里面,刚才没撞见,否则就麻烦了。 听见姐姐的话,游方立即摇头道:“有什么好看的,没听见吗,是因为那辆车,一天赚八十块的临时工可开不起,出现在这个地方,警察起疑心也正常,问清楚就没事了。” 游成元拍了他一巴掌:“成成,影华家里到底多有钱啊?你该不会是看中家产才跟人家搞对象的吧?这些我也不好意思细问她,你又不说。” 游方不满道:“姐,我解释过好几次了,我没跟她搞对象。” 游成元:“你小子就嘴硬吧!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这姑娘人不错,还怕家里人反对吗?得,也快吃午饭了,今天就歇会儿吧,我上去看看情况。” 游方:“我也上去,就别等我吃午饭了,我去山里抓只兔子,晚上给大家打打牙祭。”他三步并作两步爬出了墓穴,转身就上了山,跑的比兔子还快。 …… 谢小仙问话,向影华有什么就答什么,没什么不好解释的。松鹤谷是秘法传承大派,但又不是躲在深山老林中见不得人,向影华本人还拥有江西松鹤矿业集团的股份呢,家里是做有色金属买卖的,兼营旅游、房地产开发,爱查就查去呗。 至于参加考古队,出于爱好,池所长也挺有钱的,不也是因为爱好才从事这项工作嘛?谢小仙问了几句话,记录了向影华的身份信息,随即表示并没有别的意思、抱歉打扰了她的工作,然后又和常书欣去别的地方了。 谢小仙当然没有住村里,当天下午就回乡里去了,但是表示可能还会再来,涉及案情的有些细节还需要进一步核实。池木铎对谢小仙的到来很感兴趣,专门找她聊了追索流散文物的事情,了解她的来意之后,还询问了专案组的工作进展,耽误了谢局长不少时间。 谢小仙走了,游方却一直没露面,直到晚饭前才从山上下来,这一下午猫在深山老林里他可没少忙乎,不仅抓了只兔子,还打了两只山鸡,拎了一条大蛇――准备晚上做蛇羹给大家改善伙食。 晚饭没有回村,就在考古现场现做现吃,享受郊游野炊的乐趣。游方打的野味加上游成元的手艺,大家吃的都很香很开心,也就无人指责游方无故旷工一下午的事情。吃的最热闹的时候,游方突然告诉池木铎,他要走了,明天就得离开这里。 借口很简单,当初是听说这里发现了大规模的古楚墓葬群,跟着游成元来开眼界的,没想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前前后后耽误的时间也不短了,早就跟人约好在广州有事,现在该回去了。 池木铎并没有多挽留他,知道他来的目的是为了寻找阴界土,这些天也不知用什么鬼门道把山里的阴界土都给收走了,不必继续留在考古队里。这一次,幸亏游方来了,否则事态不堪设想,哪还能有今天的考古重大发现? 至于向影华也不意外,在松鹤谷的时候,就听游方与张流冰、张流花兄弟俩约好,月余之后到广州拜访,算算日子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也该动身了。游方要走,向影华也要走,并且说道:“徐凯,我正好也要到广州办事,顺便送你吧。” 这让游方很意外,这位向小姐怎么还要跟着自己,传出去不成了兰德先生拐带月影仙子离家出走了吗?但又不好当众问什么,只得客气的拒绝道:“我自己走就行了,哪能让你送呢?” 向影华却道:“你不是要到广州找张总有事吗,我恰好也想拜访,顺道一起去而已,而且还想请你帮个忙,能不能帮我开车?反正你也要坐车。” 还没等游方回答,游成元已经说道:“徐凯,你和影华一起去广州,路上多照顾点!这么远的路,总不能让姑娘家一个人开车吧?” 一百四十四章、东走西顾 一百四十四章、东走西顾 在这个只有一条路进山的村庄里,一不小心被谢小仙撞见,躲都没地方躲。见面十有**会被叫破“游方”的身份,假如有心人按这条线索查下去,会发现他不过是个曾在中关村站街卖碟的小混混,海外归来的风水奇人身份立刻就会被戳破。 这些倒是小问题,最重要的是,他在广州落脚的温馨小窝很可能会暴露,说实话,那套租来的房子他住的很舒服,有点舍不得离开了,潜意识中已经把那里当做漂泊江湖之后的容身休憩之所,游方可不希望那个小窝被江湖同道察知,弄不好会逼得他不得不离开。 另一方面,他化名“徐凯”混进池木铎带领的考古工作队,在这个敏感时间出现在这个敏感地点,谢小仙不可能不怀疑。假如顺着池木铎与游成元的线索,很可能查到他的老家白马驿,以他对这位警花姐姐的了解,不查才怪呢,连“游方”这个身份都没放过。 唉,还是赶紧走吧!假如换一种情况,游方是很愿意帮助谢小仙查案的,但是现在不行。 相处的时间虽不算太长,但共同经历的波折不少,彼此都有感情了,分别时也很不舍,大家说着珍重与祝福的话,有不明真相的队员想起了在此地“牺牲”的朱大有,不禁流下了热泪,场面挺感人,连向影华都有所动容。 游方一看气氛不对,赶紧设法打住,伸手朝池木铎道:“池所长,既然明天就要走了,把我和向影华的账结了吧。” 旁边的向影华一愣:“什么账?” 游方解释道:“工钱啊!这次是一天八十,一个月,上次是一天六十,十天,加起来我们每人三千块,你上次走的时候就忘记领了,幸亏又回来了。” 向影华小声道:“这钱还用要吗?” 游方一瞪眼:“凭本事干活,劳动所得,为啥不要?谈钱不怕伤感情!你看那些挖坑的民工一天还要五十呢,不给钱的话,谁肯来干?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出门打过工?” 向影华的神情居然有几分不好意思,低声道:“我还真没有。” 池木铎笑着说道:“账当然要结,吃完饭跟我回村,在招待所签字领钱吧。” …… 第二天吃完早饭,游方就开着向影华的车上路了。向影华的行李并不多,换洗衣服与生活用品主要还是上次游成元帮她买的那些。而游方有两个旅行包,其中一个是新买的,里面装着最近搜来的各色晶石。 这时就能看出游方会过日子不浪费的“优点”了,他这次出门,没想到会在一个山村里耽误这么长时间,只带了一套换洗内衣,外套也只有身上穿的那一件。今天离开费居村时,身上从里到外穿的都是在松鹤谷主持大阵时那套新衣服,这套衣服当然就顺手送他了,谁还能往回要啊,挺合身也挺帅气的,称得上仪表堂堂,也能配得上他开的这辆车。 向影华看见他这身打扮,莫名总觉得很亲切。 她与游方去广州是临时起意,但也不是没有原因。松鹤谷的“内部整顿”没结束,她现在仍然不想回去,另一方面,恰好去广州拜访张玺当面道谢。去年向左狐失踪后,向家曾托各地江湖同道查找,两广一带张玺也曾帮过忙。 在路上她打了几个电话,估计是和家里打招呼顺便安排行程,第二天上午,向影华接到了一条信息,然后给了游方一个卫星导航坐标,很客气的请求他到了广州之后直接将车开到那个地方,这辆车,当然是带有电子地图导航系统的。 从费居村到广州,游方开的虽然不慢,但也用了一天多,最耽误时间的就是出山这条路,半路上还在郴州找宾馆歇了一夜,第二天接近中午到的广州。 游方在路上就觉得不对劲,根据卫星地图显示,目的地在白云山风景区里面。出色的风水师都是活地图一般的人物,何况是游方这种掌握心盘的高手呢?到了广州市郊直接拐向麓湖北岸,果不其然,向影华的落脚点就是牛然淼曾住过的那座山庄别墅。 这是向影华在半路上向家人就联系好的,真是松鹤谷的天之骄子啊,落脚的地方选的太好了!假如让游方来选,不考虑价格因素的话,仅以地气环境而论,也会想到这个地方。但住在这里未免太奢侈,向影华还真没考虑钱的因素。 若论财雄势大,向影华再有钱也不可能与牛老相比,而这姑娘对钱财不是很计较,钱就是用的,住得起就住呗,与一般豪门纨绔的奢侈习性还是两种概念。 车在山庄门前停下,没等游方下车开门,向影华自己就下去了,从这个细节来看,他不是专职的司机。游方将车停好,一下车就听见一个惊喜的声音:“兰德先生,怎么是你?”抬头一看,遇见熟人了,面前站着的正是齐箬雪的助理吴琳琳。 吴琳琳看见游方是喜出望外,上次分手时,是她送他去的火车站,游方送了她一个亲手编织的凝望双蝠结,她送了游方一个拥抱还在脸上亲了一口。这次一)面,吴琳琳就张开了双臂,游方无奈,只得来了一个礼节性的拥抱,还好,她没有再亲他。 一旁的向影华很诧异的问了一句:“兰德先生,你们认识?” 游方松开手笑着解释道:“这位是亨铭集团的吴助理、吴琳琳小姐,我们在鸿彬工业园认识的,真是太巧了,你落脚的这个山庄,我记得没错的话,应该是亨铭集团的产业。” 吴琳琳也很诧异:“兰德先生,你与向小姐是朋友,与她一道来的?难怪会住在这里,在广州可很难找到环境这么好的地方。” 游方也没法解释太多了,只能笑着说道:“向小姐是我的朋友,这次来广州,正好顺道一路。……别在这里站着了,快进去吧,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吴小姐。” 早有服务人员帮着拿行李,他们随身带的东西可够少的,别墅里已经准备了两套卧房,服务员询问行李分别送到那一间?向影华则向游方解释道:“兰德先生既然也到广州有事,不妨就在这里暂时落脚吧。” 连他下榻的地方都安排好了,这也是对“前辈”应有的尊重,考虑的很周到。其实就算向影华不安排,张玺也会安排的。游方也不好解释自己根本不是从海外归来的“梅兰德”,早就在广州居民区里租好了房子,也就没说什么。 这座山庄别墅是亨铭集团的产业,经常接待上层人士以及来往的贵宾,闲置时也对外整体出租。向家联系了这个地方让向影华落脚,向影华的父亲向左狐是江西松鹤矿业的董事长,她本人也是松鹤矿业的董事与重要股东,这些信息都可查到。 有人要租用这个山庄,齐箬雪也过问了这件事,当然不可能亲自处理,却派自己的助理过来一趟,以示礼节性的重视。向家联系时只是商定了租用时间为一个月,亨铭集团物业管理部报了一个大概价格,到入住时才付费,吴琳琳顺便把这些事也处理了。 进了山庄看了房间以及楼上楼下的设施,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吴琳琳仍然很兴奋,与游方聊个没完,聊着聊着,游方就和她侃起价来了,不自觉带出在潘家园练摊的老习惯,反正也没太多别的话题好聊。 这座山庄最基本的租用费一个月是二十四万,包含一系列的基本服务,至于另外的服务诸如用车、洗衣、午餐与晚餐以及设宴待客、召开晚会、提供消费性娱乐等等费用另算。游方则问向影华需要提供什么额外服务、安排哪些服务人员,然后与吴琳琳谈价钱。 一次包租一个月,游方将基本费用侃到了十八万,吴琳琳还挺配合的,告诉他这是内部友情价,是在她权限范围内的最低价了。向影华不希望有太多的服务人员,山庄内外只留了一名领班经理、两名厨师、两名客房服务员、两名保安。 按向影华的意思,连保安都不必留,她用的着这些人“保护”吗?游方却决定将保安留下,保安的作用是避免麻烦和吓唬人的,难道有人摸进来,还要让松鹤谷第一高手向小姐亲自抓小偷吗?反正也是免费提供的。 除了菜单上的早点之外,中餐、晚餐都另计费用,如果有超出菜单之外的特殊要求,需要提前一天打招呼,好备料或另派厨师。如果自己不想开车,可以叫司机或者派车,总之一切都很方便。 向影华挺感谢他的,以她的性子,自然不会处理这些俗事的细节,只是提出要求到时候付钱就是了。游方帮她侃价并安排好杂事,她也不是个天生爱浪费的人,能省钱省心当然不是坏事。 租金一次付清,额外的服务费用退租时另结,十八万也不算少了,开张支票或者通过银行直接转账最方便,向影华却选择了刷卡。山庄里倒是可以刷,这么一大笔消费刷出去,银行的客服电话不一会儿就来了,与向影华确认是否刚刚有过巨额消费? 办完这一切也该吃午饭了,向影华很客气,见吴琳琳与游方一副老朋友见面的样子,很有礼貌的邀请她一同吃午餐,反正山庄里现成的厨师与菜单都准备好了。吴琳琳也没有太推辞,就留下一起吃,席间她对游方与向影华的关系很感兴趣,旁敲侧击的询问了半天,却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吴琳琳走后,向影华微笑着问了一句:“兰德先生,这位吴小姐,与你并不熟嘛?” 游方笑着答道:“是不算很熟悉,只是上次在鸿彬工业园有过一面之缘,我去鸿彬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当时千杯道长也在那里。” 下午给张玺的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却获悉张总又出国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游方没说自己已经到了广州,只说他叫梅兰德,等张总回来后再拜访。向影华获悉后,决定先在这里休息几天,反正也没别的事,不着急。 游方也打算先在这里住两天,见到张玺后再悄悄回自己的小窝,省的来回麻烦。他有点感慨啊,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住到这里来了,享受享受吧,反正向影华的钱已经付了,不住白不住。向影华住三楼,他住二楼,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但游方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吴琳琳可是齐箬雪的助理,他回到广州还住在了这里,吴琳琳回去之后不可能不告诉齐箬雪。他清楚的记得齐箬雪说的话“我们都是未婚成年男女,偶尔放纵了自己,希望没有给彼此带来伤害,最好的办法,就当它没有发生过,相信你我都能做到。” 假如这话是男人说的,够伤人的,可偏偏是女人说的,真能做到吗?假如不再见面,也许能够做到,但毕竟是发生了。游方在想,齐箬雪听到消息会不会找借口来一趟?究竟是希望再见还是不希望再见,他自己也说不清,总之那样的话,也许会很尴尬。 …… 齐箬雪整个一下午都心神不宁,胸口就像揣了只乱跳的小白兔。吴琳琳今天回来后,很兴奋的向她汇报:在白云山庄遇到兰德先生了,原来就是他和一位女伴将山庄包下来一个月。那位向小姐好漂亮、好有气质啊,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他们还请她吃饭了,她以为他俩是一对情侣,后来饭桌上说话感觉又不像,总之住的不是一间房,一个住二楼另一个住三楼。唉,也不知道兰德先生有没有女朋友,但是看上去,那位向小姐与他倒挺般配的。假如他们不是一对的话,自己说不定可以去追兰德先生。 吴琳琳的话刚说到这里,就被齐箬雪打断了:“中午没喝酒吧?快回去工作!” 之后整个下午,齐箬雪总是有些走神,将那枚燕尾双晶香花石从身后拿了过来,放在眼前呆呆的看了半天。这枚晶石她一直随身携带,上班时放在身后的文件柜里,睡觉时放在床头柜上,外出时就放在随身的坤包里。 说来也怪,这东西仿佛真能养颜,这两个月来,齐箬雪觉得自己的气色越来越好,感觉肌肤细嫩滋润,比美容院里的嫩肤保养效果都好,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原因? 看了半天,她突然给物业管理部打了个电话,确认了租用山庄的向影华的身份,又核实了一遍先前是什么人联系的。接电话的部门经理很惊讶,他搞不清楚为什么齐董事会特意过问这件事? 放下电话之后,齐箬雪难免有所联想。看来向影华很有钱,家世背景也非常好,假如以她早先对“梅兰德”印象,难免会怀疑那个“江湖大骗子”在玩拆白党的手段,企图骗财骗色。但是那疯狂的一夜之后,她对他的印象有微妙的改变。 牛老看人的眼光是不会错的,梅兰德应该就是混江湖出身,但也没有她想象的那般不堪啊,别忘了,牛老当年也是从江湖中摸爬滚打起家的。了解了他在鸿彬工业园做的事情,后来又听见了他与女记者的那段录音,齐箬雪已经回过味来。 那张没写日期的支票连同两封亲笔信还在她的抽屉里,他并没有收这笔钱,在信中说的原因很简单――不想赚。这又算什么理由呢?至少能看出来,这人并没有骗财骗色的意思,尽管那一夜…… 回想起那个夜晚,齐箬雪不由自主脸色潮红,呼吸也变得不均匀,坐在那里下意识的夹紧了双腿。她多少有点误会了,以为向影华住在白云山庄,一定是梅兰德的主意,否则怎会这么巧?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自己那天的话太伤人了吗?所以他要带着一位更出色的女伴回来向她示威,很多男人都有这种心态,恰恰说明他真的在乎。 晚上还有事不得不应付,没到下班时间齐箬雪就离开了亨铭大厦,本想回家换套衣服,却莫名在心中暗想:“没必要再见他了!上次话说得清楚,一切就当没发生,他住在哪里,与什么人同行,与我有什么关系?……是的,与我没关系,何必见面再让彼此尴尬呢,他又不是特意来找我的,我又何必去找他?” 心里这么想着,开车走到半路才突然回过神来,自己竟然没有回家,而是直奔白云山,已经出了市区前方可以看见麓湖了。这里没法掉头,她干脆继续往前走,忽然间改变了主意,心中暗道:“去就去吧,就算是和公司的客户打声招呼问候一声,人家也租了山庄嘛,说不定亨铭集团往后与松鹤矿业有业务往来呢,有潜在的商业机会,拜访也是正常的。” 到此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想见的不仅是梅兰德,而且对那位向影华小姐也很好奇,想看看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是否像吴琳琳形容的那么出色,与梅兰德究竟又是什么关系?尽管她表面上不愿意关心,但内心深处真的很想知道。 释题: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汉乐府《古艳歌》 一百四十五章、非君佳偶 一百四十五章、非君佳偶 接近落日时分,湖光山色最美。游方坐在别墅前的草坪上,懒洋洋的倚着休闲椅,手边的桌上放着点心与清香微腾的绿茶,欣赏着白云麓湖风景,享受着悠然闲暇时光。这一阵子遭遇的事情实在太多,一连串的凶险与考验,好久没有这种身心放松的滋味了。 向影华就坐在不远处,神情恬静,把服务人员都打发走了,不受打扰的与游方一边品茶一边远眺麓湖。就在这时她突然向着左侧的山路来处看了一眼,游方随即也感觉有车冲这儿来了。 过了大约半分钟,盘山道上出现了一辆黑色的奥迪a4,游方已经站了起来,迎向了山路的尽头,他认出了那是齐箬雪的车,自己开过。 齐箬雪开车上山,顺着山势转了一个弯,抬头看见了山庄别墅的红色屋顶,再一低头,前方路旁站着的不就是他吗?他似乎早就知道她要来,仿佛就一直站在那等她。再一次看见他,仍然是那么气度从容,衣饰打扮也恰到好处的衬托出与众不同的器宇,真的很俊朗。 齐箬雪下了车,他就在两步之外,微笑着伸出了手:“齐小姐,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齐箬雪也面带礼节性的微笑,伸手轻轻相握道:“兰德先生,真是幸会!下午听吴琳琳的转告,才知道您来了,欢迎下榻亨铭集团所属白云山庄!” 只说了这一句话,她的声音就顿住了,胸前莫名有些发胀,嗓子眼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微微发热,眼圈也有点红了,就似受了什么委屈。这变化虽然很细微,她仍然面带微笑,但细心人也能看出一丝痕迹。 两人还在握手呢,齐箬雪以为自己只是轻轻相握,但手指拢的却有些紧,除非游方刻意甩脱,否则还真不好松开。这个姿势如果是静态的,看上去相当自然,可是动态的就有点特别了,就似两国领导人会面,刻意保持一个友好握手的造型,让围观的记者拍照。 这只手细腻柔嫩,握在手心很舒服,游方当然摸过。不仅摸过,他还曾紧扣她的十指,将她的双臂扭在身后,而她衣下起伏**的曲线,他都曾肆无忌惮的抚揉。眼前的她依然冷艳而性感,颜色中却悄然增添了一抹妩媚。真的就能对自己说什么都没发生吗?做为男人,某些事情,干了就是干了。 “齐小姐,你的气色好多了。”大约过了十秒钟,游方才说了第二句话。 齐箬雪下意识的答道:“是啊,谢谢你的关心!” 这时向影华已经走了过来,朝着齐箬雪伸手道:“兰德先生,这位也是你的朋友吗?你好,我叫向影华!” 齐箬雪这才反应过来,似是很自然的松开了游方的手,与向影华握手打招呼:“向小姐,你好!我是亨铭集团的执行董事齐箬雪,欢迎您选择这里下榻!我恰好听说兰德先生也住在这里,顺道过来拜访,代表亨铭集团问候一声。” 嘴里说的完全是场面话,心中却不得不惊叹面前这位女子的明媚动人!湖光山色、淑景浓情,可以衬托一个人的神彩,但对于某些人来说,她站在那里,却可以增添山水的风光,向影华无疑就是这种人。 女人对女人,有非常直观的第一评价,吴琳琳说的一点没错,亲眼所见甚至超出了她的形容。 “齐董事,您太客气了,多谢你的问候,一起坐下喝杯茶吧?你与兰德先生老朋友见面,正该好好聊聊。”向影华顺势拉住齐箬雪的手,亲切而不失礼貌的邀请她一起坐下。 山庄的领班经理见齐董竟然亲自来了,赶紧走出来打招呼,并且亲自冲茶续水,三人坐在一张桌边聊天,说的都是一些礼节性的客套话,好似她与游方之间真的没有发生过什么。齐箬雪问了向影华的来意以及在广州打算做什么,向影华只回答她是出来散散心,顺便拜访朋友。 齐箬雪也问了游方怎会这么巧与向影华一起来,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游方看似很随意的解释是给松鹤矿业看风水的时候认识的,然后又聊了几句风水方面的话题:古时开矿也要讲究地理勘验,工程师就是风水师,沿地脉变化而寻矿脉。到了当代,找矿开矿已经有了很多先进的科技手段,但是看风水仍然很重要云云。 谈话的气氛是很轻松友好的,每人的脸上都带着微笑,但内心的感受却又似在刻意回避着什么。聊着聊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草坪周围亮起了柔和的灯光,领班经理走过来问道:“梅先生、向小姐,快到晚饭时间了,要把菜单送过来吗?” 向影华则很有礼貌的邀请齐箬雪共进晚餐,天色已晚,总不能让人下山回家吃饭吧?她倒是挺大方,中午请客晚上也请客,请的都是年轻漂亮的大姑娘,而且都是游方的朋友。 恰在这时,齐箬雪的手机响了,她说了声抱歉打开坤包拿出手机,站起身来到一旁接电话:“喂,段总吗?我是齐箬雪,今天晚上的约会当然没忘,合约我随身带着呢,您为什么非要在那里签呢?……那好吧,我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到,回头见!” 说到这里她想放下电话,那边好像还没完,她又说道:“您说什么?我是提前下班了,处理一些私事,真没想到您会亲自到亨铭大厦去接我。……亨铭?他去外地出差了,要下个月才能回来,合作的事情,我可以全权处理。” 放下电话很抱歉的说道:“谢谢向小姐的邀请,但我晚上还有公务要处理,改天请二位吧,只能先告辞了!” 齐箬雪匆匆的走了,开车下山的时候莫名感觉鼻子有些发酸,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兰德先生对她的态度没有问题,她不该有所幽怨。但是向影华却让她有一种受挫感,无论家世、相貌、谈吐几乎都无可挑剔,尤其是那恬静而自信的气质,几乎是他人模仿不了的。 齐箬雪也算这座城市中的精英,年轻貌美、性感高贵、受过良好的教育身居要职,身边从来不缺乏艳羡的目光,但是在向影华面前,却有一种孔雀看见凤凰的感觉,偏偏梅兰德的同伴就是向影华,她没来由的有一丝伤感。 齐箬雪走后,向影华与游方仍坐在那里品茶,并没有要吃晚饭的意思,游方的神情微有些不安,向影华突然问了一句:“那位齐小姐的包里,有一枚秘法晶石,对吗?” 游方点头道:“是的,瞒不过您这种高手的神念。”游方的旅行包里有一堆晶石,各色物性混杂,向影华反倒不知其究竟,也不可能去翻他的包。但齐箬雪的坤包里只有一枚晶石,且灵性洗练纯净非常特殊,向影华这种大行家怎会察觉不到? 向影华又问道:“是燕尾双晶香花石,难得灵性洗炼纯净,有凝境养颜之神效,对吗?” 游方又点头道:“是的,向小姐果然是大行家。” 向影华微微笑道:“此物做为秘法晶石,另有用处,但洗炼纯净之灵性,对于一般人来说是世间致宝,但对于你我这种修为,却无多大用处。” 这倒是实话,刘黎都一百多岁了,看上去还精神的很,说他是某个单位还没有退休的领导,绝对有人信。游方亲眼见过向左狐,他当时已经七十岁了,看容颜也就和三十多岁的人差不多,只是气质老成,没有人会把他当小伙的。 游方微微惊讶道:“齐小姐并不知风水秘法,此物对她当然有神效。我只是有些好奇,向小姐并未看见,仅凭神念感应就能说的如此清晰细致,有些不可思议。” 向影华淡淡道:“其实也没什么,原因很简单,我十八岁那一年,也凝炼了一枚一模一样的晶石。……如果我猜的不错,齐小姐那枚燕尾双晶香花石,就是兰德先生送的吧?” 一句接一句的问话都判断的准确无误,游方只得连接点头道:“是的,就是我送的。” “兰德先生,您真是风流豪爽!”向影华看着他,眼神中竟有难以琢磨的笑意,似包含戏谑、宽容、考问等等情绪,就像拆穿了游方心底里的隐秘一般。 这话说的也不错呀,拿这种东西送人,而且是送给没有真正明白其价值的美女,确实是既风流又豪爽,甚至称得上狂放了。若说他与齐箬雪没什么关系,鬼都不信! 她这是在夸他吗?听语气很像,味道却又不太对。这姑娘很聪明,说话也很直接,游方没有与她的目光对视,低下头去喝杯子里已经有些凉的茶。向影华的话还有更直接的呢,耳边只听她又说道:“兰德先生,恕影华直言,齐小姐才貌俱佳,却非君佳偶。” 这话什么意思?听到这里,游方终于感到有一丝不悦了。向影华说齐箬雪不是他的最佳伴侣,其实一点都不错,梅兰德的身份是江湖风门前辈,精通秘法修为,而且此番出山,也惹了不少恩恩怨怨。齐箬雪这种坐写字间的现代白领与他显然不合适。 但是,这又关向影华什么事?就算是实话,也不好这么当面说呀! 见游方低头不言,嘴唇碰着茶杯沿既不喝也不放下,向影华随即道歉:“影华方才失言了,不应该说这种话,请兰德先生万勿怪罪,在此向您赔礼!但是你心神不宁,为何还要坐在这里不去找她呢?影华只是想提醒而已,却不好开口。……方才那个电话以你的耳力应该能听清楚,对方那位段总可能用意不善,我能感觉出来,相信你也有所担忧。既然齐小姐是你的朋友,关心是应该的,她毕竟是个弱女子。” 游方终于放下了茶杯,抬头道:“原来你是想提醒我,那姓段的可能心怀不轨,却又拿不准我是否愿意管她的闲事?其实我还坐在这里,就是等她先下山,不想让她发现我在后面尾随,既然被你说破了,能不能把车借我用一用?” 向影华笑了:“说什么借字,车钥匙还在你手里呢。” …… 今天约齐箬雪见面的人,就是鸿彬工业园的副总,绰号断头催的段信念。要谈的业务很重要,前因后果说来话长―― 鸿彬工业园“事件”之后,迫于内外双重的压力,鸿彬集团也做了很多调整,这些调整当然导致了在当地经营成本的上升。也许是为了还击舆论,也许是为了降低成本,鸿彬集团在公开的场合曾表态,要将生产线向印度或越南转移,总而言之就是想撤资。 这些都是瞎扯淡,发几句牢骚耍傲娇而已。劳动密集型、生产工序组织协调严密、需要发达的物流系统支撑的行业,跑到印度那种地方是找死,跑到越南那种地方也铺不开规模。在当今世界上,根本找不到像中国大陆这样基础设施如此完善、受过完备基础教育的高素质劳动力如此充沛、运作效率如此之高的投资地。 尽管这里有很多让人不满甚至无语的事情不断在发生,很多遗憾仍未改变甚至越来越深,但三十年来这个庞然大物经济飞速发展创造的有利环境,其成就无论如何是不能抹杀的。 鸿彬集团的计划就是将集中的代工生产线,从东南沿海向中国内地转移,鸿彬工业园的规模不再扩大而是有计划的逐步缩小,增加在重庆等地的生产线,一方面继续寻求所谓的招商引资优惠政策,另一方面也利用区域经济发展不平衡降低人力成本。 在鸿彬集团内部的高层决策会议上,游方提供的“风水报告”也被拿出来讨论,其中有一条说得清楚,鸿彬工业园的规模过于巨大,以致于在内部形成**的社会环境,而企业本身却缺乏很多社会职能,结合其他方面的风水分析,此地有戾气生成不能疏散,容易形成戾气化煞局。 游方提供的“风水报告”当然远不止这一条,但是鸿彬集团董事局主席段德璋后来重点关注的就是这一条。他在考虑如何将规模优势控制在一个临界点,分散回避社会风险,结合其他方面的因素,做出了转移以及新建生产线的决定,下一站选择在重庆。 扩建重庆工业园并没有太多技术上的难度,首先需要找寻方方面面的门路,重新建立人脉,这需要可靠的人经手,负责人就是段德璋的侄子断头催。 此举当然会削弱鸿彬工业园的盈利能力,但堤内损失堤外补,鸿彬集团并不吃亏。可是对于亨铭集团的意义就不一样了,亨铭集团只是鸿彬工业园的股东而非整个鸿彬集团的股东,在将来的投资收益方面无疑要受损失。 亨铭集团无法左右大股东的决策,但可以继续寻求投资合作,赵亨铭特意拜访了段德璋,原则上达成了同比例参股重庆工业园的意向。但这只是一种意向而已,具体的合作方案还是需要与断头催谈。赵亨铭见到了断头催,口头达成合作,然后自己就和往常一样做了甩手掌柜,具体事务以及合约细节都需要齐箬雪等工作人员来签订。 上层人物表面上的点头容易,真正研究起参股合作细节却很困难,甚至是分歧重重,因为鸿彬集团并不一定需要与亨铭集团在重庆工业园继续合作,段德璋对赵亨铭点头也许就是给牛老一个面子。好不容易达成了最后的协议合约,断头催却一直没时间签字。 齐箬雪告诉断头催,赵亨铭去外地出差了,其实赵亨铭去了哪里,断头催比她更清楚。赵亨铭带着一位在电视节目中新近崭露头角的女模特,还有昂贵的专业摄影器材,到云南研究“人体摄影艺术”去了。该模特是一位千娇百媚的尤物,就是断头催“经手”介绍给赵亨铭的。 断头催今晚约齐箬雪在广州的香林大厦见面,就是要最后签约,这种工作方式很不正规,但是断头催从来都是这样的工作风格,段总工作很忙嘛,好不容易抽空飞来广州一趟。 齐箬雪是一个人去的,断头催私下向鸿彬集团索要一笔“好处费”,赵亨铭答应了,齐箬雪要带一张转账支票过去,名义上是支付给断头催指定的某公司的“技术服务费”,表面上看不出索要好处的痕迹。这张支票,要在合约签字盖章后,亲手交给断头催本人。 齐箬雪怎么也想不到,断头催今天晚上打算钱也要、人也要!别说她,连赵亨铭都蒙在鼓里。像他们这种人,有钱有势根本不缺女人,想玩女人有的是办法,用不着非法暴力手段,没必要的话谁惹那个麻烦呢?齐箬雪这种女人,受过高等教育有一定社会地位,不是无知少女,就算想上也不好乱来。 但是断头催这位出身台湾帮会组织、依靠伯父段德璋才拥有如今地位的“实业家”,竟然就打算用黑道下三滥的手段强占齐箬雪,陷阱正在等着她。 一百四十六章、浅画娥眉为谁容 一百四十六章、浅画娥眉为谁容 断头催吃错药了吗,动赵亨铭的女人?且不说这么做的法律后果,就算齐箬雪不是赵亨铭的女人,也是合作方亨铭集团的执行董事,这件事如果传出去,还怎么做生意?但是断头催还真敢动,色胆包天这四个字大概就是形容他这种人吧。在台湾混帮会以及在鸿彬工业园当头号监工的时候,无法无天的事也不是没干过。 他第一次见到齐箬雪,是在鸿彬工业园,看见这位冷艳性感的美人儿,就忍不住身上发热。但是他没机会,人们都说齐箬雪是赵亨铭的女人,从英国万里迢迢专门追随而来。 俗话说狗肉上不了台面,就算上了台面――它还是狗肉!段信念的出身在他所交往的圈子中,大家都清楚,虽然表面上称兄道弟,但是内心真正看得起他的人没几个。断头催想玩女人有的是,但是齐箬雪这种人无论如何不可能看得上他。 就算是做情人,断头催能给的,赵亨铭一样能给,而赵亨铭所具备的,断头催没有。 香林大厦只有十二层,称“大厦”两个字很勉强,在高楼林立的广州市只是一栋不起眼的建筑,也是鸿彬集团在内地的物业。一至三楼公建对外出租,有洗浴中心、饭店、精品屋、美发馆等等,四至十二楼是办公场所。 别看楼不高,但内部装修很精致,而且秉承鸿彬集团的一贯风格,楼内监控很严密,电梯、楼梯、走廊两端以及拐角处都安装了监控摄像头,楼内也有红外感应电子报警系统,但通常并不开启,因为各个楼层晚间总有人加班。 齐箬雪来到香林大厦,在门外停好车,直接上了八楼。断头催亲自站在楼梯口迎接,一见面就笑眯眯的说道:“齐小姐大驾光临,欢迎之至!我已经等你半天了,每次见到齐董,都觉得你比以前更有魅力。” 齐箬雪也笑了笑:“多谢夸奖,不好意思,让段总久等了!您还没吃饭吧,今天晚上我请客,就近在楼下怎么样?” 断头催摇头道:“哪能要美女请客呢?吃饭不着急,俗话说好饭不怕晚嘛!还是先把正经事处理了,不就是签个约吗,快的很,合同章我带过来了。” 来到一间会客室,宽大的沙发、精致的灯具与桌椅,布置的很豪华气派。齐箬雪坐在沙发上,从坤包里拿出了随身带的主协议文本。鸿彬集团与亨铭集团之间的合作协议有厚厚的一摞,但最重要的就是这一式三份薄薄的主协议,需要段信念签字盖章。 断头催笑着问道:“我和赵总商量好的事情呢?” 齐箬雪也笑着答道:“只要签约完毕,当然没问题。” 断头催从上衣领口里掏出签字笔,这才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一拍脑门道:“合同专用章不在这儿,齐小姐请稍等,我签完字盖好章亲手给你送过来。……你们也都出去吧,没什么事了,让齐小姐休息一会儿。” 断头催把工作人员都打发走了,自己也拿着合约离开了会客室。齐箬雪等了大约五分钟,屋子里的换气扇突然开启,会客室内间的侧门开了,走进来两个一脸猥琐的人,一人拿着三角架和数码摄像机,另一人拿着一台很高档的数码照像机与另一台数码摄像机。 他们走进会客室,先打开了窗户,然后对着齐箬雪坐的那张宽大的沙发架好了摄像机,将照像机和另一台摄像机放在了茶几上,又在屋子里架起了专业的摄影灯与反光板。 齐箬雪很纳闷的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林渊一脸淫荡相,捂着鼻子走过来关闭了茶几上一个小型加湿器,色眯眯的说道:“齐小姐别怕,我们段总说了,今晚的签约仪式非常珍贵,他要摄影拍照留念,将来与齐小姐一起慢慢欣赏,这样更加刺激尽兴!” 齐箬雪一惊,当即就想站起来,然而屁股刚刚离开沙发,旋即软软的又坐了回去,无力的靠在沙发背上。暗自一运劲,却骇然发现全身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勉强的半抬起胳膊,她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心脏仿佛骤然紧缩,突然意识到断头催想干什么了! 生活真是比小说更夸张,她做梦也没想到竟会遇到这种事,此时此地已经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断头催的手段其实并不复杂,加湿器里散发出的是一种医用神经麻醉剂,吸入之后人能保持清醒,但运动神经会麻痹,手脚没有力气,无法反抗所遭受的侵犯。他要好好享用这个女人,可不想在她昏迷不醒的时候上,那样不够刺激。 这时断头催走了进来,将三份签完字盖好章的合约放在茶几上,凑过来**毕露:“冷美人,你既然送上门来,段哥肯定会好好疼你的。要是嫌他们两个碍眼,我一会儿就把他们打发走,这里只有你和我共度良宵。……你藏在衣服里这一对乳鸽,哥哥我想了很久了,今个晚上终于能好好尝尝。” 他的手已经伸向齐箬雪的胸前,正准备按上去,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情―― 有脆响声传来,就像打碎了一块玻璃,而且这声音却接连不断,足足持续了有十几秒钟,来自齐箬雪放在茶几上的坤包。随着声音,就看见金坤与林渊捂住太阳穴似乎很迷茫的样子,软软的倒在了地上。声音响起时断头催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就像中了什么咒语,也软倒在沙发旁的地毯上。 听见这声音,齐箬雪的感觉却不一样,她觉得自己全身的骨节与肌肉都随之轻微震颤,显然这只是一种错觉,她实际上一动也没动。等到声音结束之后,她突然感觉自己能够坐起来了,虽然浑身依旧软绵绵的,但至少恢复了行动能力。 她在第一时间坐直身体伸手打开自己的坤包,防狼喷雾剂与电击器当然还在,但是那枚装在有机玻璃保护罩中的燕尾双晶香花石却变了模样。晶石内部如波浪般的花瓣纹路,此刻闪着晶莹的反光,仔细一看原来全部成了细小的裂纹,石头却没有碎,反倒显得更加晶莹璀璨。 恰在这时,晶石旁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齐箬雪第一时间拿起电话就接。不管是谁打来的,她必须立刻与外界联系,现在仍然浑身无力,也不清楚面前这三个人出了什么状况,不论是报警还是求救,都必须有人知道她在这里。 电话刚刚接通,就有一个浑厚苍劲的男子声音说道:“齐董,我知道你在哪,也知道出了什么事,不要怕也不要着急。那三个人一时半会爬不起来,你如果能走的话,收拾好东西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慢慢的走出去,让所有人都看见。 下楼之后不要着急开车,先坐一会儿吹吹风,等完全恢复了再走,直接回亨铭大厦不要回家。最好召集工作人员连夜开会,反正你要的合约已经签了。现在你应该能走了,慢慢的,表现的正常一点,离开这里,剩下的事情不必再管了。” 遭遇这一连串的意外变故,齐箬雪已经懵了,电话里的声音她似乎没有听过,但语气总觉得有些耳熟,怎那么像“他”在说话呢?已经没有时间多思考,齐箬雪赶紧收好东西,拿起那三份合约,并且将一张支票留在了茶几上,手撑着茶几艰难的站了起来,提着坤包一步一步挪到了门口。 费力扭开了已经反锁的门,扶着门框喘了几口气,这才带上门走了出去。她浑身仍然发弱乏力,走的很慢,却尽量控制身体,每一步都不乱。这种神经麻醉剂,其实没什么“解药”,剂量过多是会要人命的,但如果恢复了对运动神经的控制,药劲就渐渐过去了。 齐箬雪吸入的剂量并不多,只是感到浑身无力而已,就算没有刚才那一出,大约过半个多小时也能恢复过来,但这段时间已经足够发生很多可怕的事情了! 断头催其实也不清楚齐箬雪的底细,不知道这位冷美人有一身好功夫,恢复的速度可能更快,以为她就是个弱女子,只要自己得手之后,对方恐怕就没有反抗的余地了,人在那种情形下通常会意志崩溃。 还有可能存在一种假设,假如断头催真的上了她,等到齐箬雪恢复了,说不定羞愤之下会当场杀了他,断头催与金坤和林渊这三个人加起来都不是齐箬雪的对手。那样的话事情的后果就彻底难以想像了,但这仅仅是一种假设,谁也不会知道这一幕是否会发生。 虽然理论上这种麻醉剂并不影响人的意识清醒,但齐箬雪的脑袋还是发蒙,有点思考困难,莫名对那个电话中的声音很信任,在几乎没有更好选择的情况下,完全就按照他说的做了。 下楼走出香林大厦,齐箬雪感觉已经恢复了不少,至少迈步时双腿不是那么沉重了。她上了自己的车,打开车窗坐了一会,让冰凉的晚风吹过发梢,身体渐渐恢复了正常,虽然与人动手过招还不行,但与一个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了。 显然是有人在暗中以不可思议的手段救了她,这一路上她都在注意观察周围,却没有发现熟悉或者可疑的人影。但是上车之后,她却看见香林大厦门前也停了一辆车,与她傍晚时在白云山庄看见的那辆奥迪q7一模一样,车牌号虽然没有完全记住,但挂的是江西牌照不会错。 她终于确定,梅兰德就在香林大厦中,那枚燕尾双晶香花石是他送她的,今晚出现了那么奇异的一幕,一定也是他的手段。他真的是一位神奇的传说人物吗?否则这一切没有办法解释,他怎能办到呢? 就在这一刹那,她的眼泪刷的就涌了出来,顺着如精美大理石雕般的脸颊无声无息的流淌,渐渐沾湿了胸襟。过了好几分钟,她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扯过放在车里的纸巾拭干泪水,拿过包里的化妆盒,取出粉扑在双腮以及脸颊上点了几下。 然后她又打开车灯,对着小镜子补上的淡淡的眼影,女人有些反应永远都让男人想不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齐箬雪竟然在补妆! 简单补好淡妆,她的样子已经勉强可以去公司开会了,然而人却没有立刻离开。她坐在车里,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托着那枚布满精美波浪花瓣状裂纹的燕尾双晶石,出神的望着香林大厦门前。 她有所期待,希望看见“他”从香林大厦里走出来,然而等了几分钟也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她又想起了电话里的吩咐――就当什么意外都没发生,拿着合约赶回亨铭大厦,通知员工加班,召开业务会议。 齐箬雪不无担忧的看了香林大厦门口一眼,最终还是决定毫无保留的信任他,她终于启动了车缓缓离去。今天是他救了她,避免了世间最可怕的事,齐箬雪宁愿死也不愿有那样的遭遇。 在路上试着又打了刚才那个号码,但是对方已经关机了,却收到了一条看似莫名其妙的短信:“办好你自己的事,不必担心我,也不要回电、回信,已经没事了,见信删除。” 齐箬雪走后,那个她应该很眼熟的身影从香林大厦走了出来,带着鸭舌帽、穿着印有某披萨店名称的制服外套,拐了个弯走进了香林大厦侧面僻静的绿化带中。 大约又过了半分钟,香林大厦楼角阴影中有一个小伙爬了起来,带着鸭舌帽穿着制服外套一脸茫然。他是来送披萨的,从小道穿过来走的太急摔了一跤,竟然晕了过去,等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路边的冬青树丛后,装着匹萨的盒子落在手边。他赶紧一掏兜,钱包和手机还在,却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将手机给关了。 他赶紧打开了手机,立刻就响了,接通之后只听经理在里面骂道:“祥子,你送个披萨死哪去了?都半个小时了还没送到,客户打电话催两回了!” 游方用的不是这个小伙子的手机,之所以关机是怕响了被过路人发觉。打给齐箬雪那个号码是他自己的,现在的手机功能真齐全啊,双卡双待还可以单卡关机,随时留一个临时备用号是游方行走江湖一向的习惯,就像他有好几张身份证备用一样。那个号码在手机里从未用过,以后也不会再用了,连这个手机他都打算扔了。 就在齐箬雪走出会客室时,沿走廊一直到楼梯的路上,没有看见一个人。在她走进电梯后,游方从走廊拐角处的男厕里走了出来,一手拎着披萨盒一手扶墙,鸭舌帽檐挡住了眼眉,浑身发软仿佛很累的样子。 他喘了几口气才站直身体走向电梯口,路过会客室连看都没看一眼,等电梯的时候嘴里还嘟嘟囔囔骂了一句:“妈的,地址又错了!” 他的秘法修为再高超也毕竟不是神仙,不可能离这么远隔着墙制伏断头催等三人。幸亏齐箬雪随身带着那枚晶石,他能以神识激引晶石,隔空运转灵枢施展秘法,就与在松鹤谷激引天机大阵类似。 离得太远,而且那枚晶石不在他手里,这么做相当不容易,游方一瞬间感觉异常吃力,虽尽了全力,连晶石都出现了裂纹,但秘法发挥的威力似乎不大。这与神气耗尽还不一样,类似于勉强举起了本来举不动的重物,得好好歇口气,但并不需要太长时间的恢复。 游方没有理会软倒在会客室里的三个人,断头催他们过一会儿就会爬起来,无任何不良反应,就像不小心也吸入了过多了的麻醉剂一样。游方没有露面,也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做什么,甚至不惜损毁了那样一枚难得的晶石,自然有他的考虑。 作为旁观者,他有充分的时间考虑怎样收拾这几个人,心里有了打算,此刻行事不得不谨慎,若无其事一般先离开了香林大厦。 一百四十七章、多美的夜色 一百四十七章、多美的夜色 游方只是怀疑断头催可能图谋不善,因此喝茶时有些心神不宁,被向影华说破了。但他也没想到断头催真会这么干,而且手段这么阴毒,怒急之下反倒冷静了,并没有踹门乱来。就算是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碰上了这种事,他也不可能不闻不问,更何况是齐箬雪呢? 游方可以破门而入,救走齐箬雪并收拾了断头催等三人,那是撕破脸的做法,对谁都没好处,他选择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齐箬雪走后,他也可以很轻松的推门进去,就像上次与宋阳收拾鹭景宾馆的胖经理一样,利用现成的拍照摄像设备,将断头催、金坤、林渊三个人拉起来,拍一组基情四射的镜头,按他的要求让他们作出种种造型。(注:详见本书第七十章、按线穿珠局。) 如果游方只想敲诈这几个人,也许会这么做,说不定会有效,但他现在已经没这个兴致了。他也是江湖出身,很了解断头催这种人,如果齐箬雪这一次没有报警的话,断头催就敢再一次下手,而且下一次的手段难以想像。 但是齐箬雪是不可能报警的,她也没法报警!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无论如何无法善了,江湖行事,只得两害相权取其轻。 想管闲事的话还得小心,否则一不留神连自己都得搭进去。 …… 游方乔装离开香林大厦,过了几分钟,又衣冠楚楚的从马路对面走了过来,按了一下电子车钥匙,很潇洒的上了奥迪q7,驱车扬长而去。就算盯着他看,谁也不会认出这人就是不久前进香林大厦送批萨的小伙计。 游方走后不久,会客室中三个人吃力的爬了起来,金坤手脚并用挪到断头催的身边,扶着他道:“段总,我们刚才是怎么了?” 断头催“啪”的给了他一巴掌,表情和语气都是恶狠狠的,但手却软弱无力:“你是怎么搞的,要你下麻药,你把自己人都给麻倒了!” 林渊疑惑不解的道:“不对呀,明明打开了排风扇,一进来就把窗户开了,加湿器也关了。这种浓度的麻醉剂,吸几口应该没事的,除非在这里坐上几分钟,我们都是刚进来啊?金坤,你是不是把浓度搞错了?” 金坤皱眉道:“不会呀,又不是第一次了,这个浓度、这个时间都没问题呀。假如浓度过了,那小婊子是怎么站起来的,问题恐怕出在这个加湿器上。” 断头催骂了一句:“妈的,大陆的山寨货吧?总是有毛病!……你们刚才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林渊点头道:“有啊,好像是什么东西打碎了,我当时感觉自己脑浆子凝住了,然后又碎了呢,吓得半死。” 断头催:“这就是麻醉反应吗?” 金坤茫然道:“不知道啊,我们又没被麻倒过,我倒是记得有一次k粉吸多了,就是这种感觉,脑浆子发紧,好像玻璃要碎掉一样。” 断头催一指茶几上的加湿器:“快把这东西拿走,赶紧处理掉。” 金坤捧着加湿器去内间了,林渊不无担忧的问道:“段总,那小婊子走脱了,今天这事没办成,会不会有麻烦?” 断头催恨恨道:“能有什么麻烦,什么都没干,她还能告我不成?把这里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一点痕迹都别留下,摄像机里拍没拍?拍了的话都给删了。……我倒要看看这小婊子会怎么样,假如她没动静赵亨铭也没反应,迟早还有机会,她别想逃过我的手掌心!” 说着话看见了齐箬雪留在茶几上的那张支票,拿起来揣在兜里阴笑道:“冷美人,原来你是想息事宁人,那迟早还是哥哥我的人。你拿我没办法,我拿你有的是办法,你段哥可是会很多种玩法的。” 两名马仔将屋子里的东西都收拾干净,看不出一丝刚才的痕迹,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算齐箬雪带着警察冲进来,恐怕也拿这三个人没有任何办法。断头催挥手道:“今天真晦气,兰德先生给的定神化煞水我随身带着呢,快倒一杯来,去去晦气!” 金坤跑了出去,不一会儿给他倒来了一杯水,断头催一饮而尽道:“嗯,这神仙水真好用,一口喝下去,感觉舒爽多了。吃饭去吧,好好喝两杯,再出去好好耍耍,这一股火没消掉啊!” …… 游方离开香林大厦之后,驱车回到白云山中的那栋别墅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向影华仍然坐在山庄前的草坪上,端着茶杯遥望着远方的麓湖。静夜无风,湖面中倒映着漫天的星光,仿佛自从游方离开之后,她一直坐在这里喝茶,连姿势都没变过。 “回来了?”向影华淡淡问道。 “回来了。”游方客气的答道。 “吃了吗?”向影华面带微笑。 “吃过了。”游方也露出了笑容。 向影华微微一皱眉:“我还没吃呢,本想等你回来一块吃晚饭。” 游方赶紧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其实我也没吃饱,赶紧通知厨师做吧,好在这里很方便,我陪你一起吃。” 吃完饭互道晚安,向影华也没追问游方跟着齐箬雪出去究竟做了什么,两人各自回房间休息。假如问山庄的服务人员,梅先生与向小姐这天晚上有没有再出去,每个人都可以发誓说绝对没有!人家早早就睡了,连房门都没打开过,这栋山庄别墅每个楼层的走廊上,也都是有摄像监控的。 …… 齐箬雪赶到亨铭大厦,挨个打电话通知所有参与重庆工业园投资项目的员工。齐箬雪平时虽然有些冷傲,但对待员工却并不严苛,但今天的要求却很严格,每个人都必须放下手头的事情赶来公司加班。 但事情也可以理解,与鸿彬集团在重庆工业园的合作,显然是亨铭集团剃头挑子一头热,最后签约已经拖了相当长的时间,好不容易确定下来,下一步的细节工作需要赶紧落实。趁着段信念在广州的时候都敲定,然后才好安排人去处理,毕竟段总很忙,特意飞来一趟不容易。 吴琳琳吃完饭正在逛商场呢,她想买几件漂亮大方又能衬托气质的新衣服,找个机会再去见见梅兰德,看能否请他吃个饭看个电影啥的?挑来挑去,试了七、八套,总觉得不满意,就在这时被齐箬雪的电话叫回了公司,还让她去通知别人来加班。 原来是合作的主协议终于签定了,吴琳琳以为齐董会很兴奋,没想到在公司见到齐箬雪,却发现领导的神情很冷峻,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情况,就让每个部门的负责人汇报这一项目准备的进度情况,然后让大家开始讨论落实下一步工作。 齐箬雪好像没有一丝高兴的样子,坐在那里,总感觉她在走神,冷冷的面容,眼睛中却有一丝朦胧的水光。这次会议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半,然后散会,让各部门的人赶紧准备好最终的材料,赶在段总离开广州之前落实所有未尽细节。 散会后齐箬雪没有离开公司,她在自己的办公室中继续加班,其他部门中很多员工也没走,因为齐董的任务要求的太紧,虽然心里有点叫苦但嘴上也不好说什么,齐董自己也在连夜加班呢!吴琳琳没什么别的事,只是把各部门陆续送来的材料一份份整理好,然后再送到齐箬雪的办公室。 一直忙到凌晨五点才结束,吴琳琳已是哈欠连连。 …… 齐箬雪召集员工连夜加班的时候,游方也没闲着,大约凌晨两点半左右,他站在距香林大厦不远的一家四星级酒店的楼顶上,面蒙红巾,正在以温和的语气对面前两股打战的断头催说话―― “快跳吧,金坤已经跳下去了,林渊也跳下去了,你为什么还不跳呢?抬头看吧,多美的夜色!星星就是天上的眼睛,在看着我们呢,纵身一跳,融化在夜色里。” 靠,他还模仿某部电影台词,整出点诗意来了。断头催可没心情跟他拽文,颤声说道:“这位大侠,您是哪条道上的前辈?小弟什么地方得罪你了,请你画出条道来,该怎么赔礼就怎么赔礼,我段某人别的好处没有,义气两个字没得说。” 隔着面巾,看不清游方的表情,只能听出他在冷笑:“得罪我?不不不,你从来没有得罪我本人!如果一定要说得罪的话,只能是你的小弟得罪了。” 断头催:“小弟?是我哪个手下,只要您说一声,我一定不能饶了他们。” 游方哼笑着一指楼下:“你想让我放过你吗?那两个人怎么办呢,他们已经跳了,你不觉得我该杀你灭口吗?” 断头催:“大侠,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需要灭口吗?至于这里的事,我会处理干净的。原来是他们得罪你了,我愿意赔罪,多少钱我都赔!” 游方的语气似乎有所松动:“是吗?我倒想看看你的诚意。” 断头催一掏兜,摸出一张支票递了过去:“这只是一点小意思,您不满意的话,还有。” 这张支票就是齐箬雪留在茶几上的,只填了金额没写日期,游方接过去揣进自己兜里,很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不是你的手下得罪我,如果硬要说小弟,就是你裤裆里那个。 算了,这些事就不追究了,今天我才清楚段总您的光辉事迹可不少,早在鸿彬工业园的时候,你不是拜李冬平为师了吗,那就下去继续追随他吧。” “你是兰――”听见这句话,断头催突然反应过来,终于认出了面前的人是谁,难怪刚才一直觉得身形有些眼熟。 然而他却没有机会将这句话说完,声音就像被无形的漩涡吞噬了,感觉脚下的楼顶仿佛在变形,向一侧倾斜,变得比冰还要滑。他的身子一歪站立不住,就要向黑沉沉的夜空栽倒。断头催当然要尽全力挣扎,伸手就抓向游方的衣襟,哪怕稳不住身形也要把他一起带下楼,临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他抓住了,是的,他感觉自己应该抓住了,一把攥的紧紧的。随即却发现这不是衣服,仿佛只是一层凝聚的星光,在他的手心里碎了、灭了,然后他就扎手扎脚的栽下楼去,张大嘴想呼喊,声音却似被黑暗吞没,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游方看着段信念“跳”了下去,在空中还翻了几个跟头企图挣扎,这栋楼并不高,只有九层而已,但摔死段信念是足够了。 一切都结束了,他正准备转身离去,身形却突然顿住了,手已经伸向腰间握住了秦渔的剑柄,但一动也没敢再动。双膝微曲、后背微弓、双肩微张,姿势就像一只随时准备扑出去的豹子,却莫名定在了那里。 身后有人,而且来意不善,他竟然一直都没有察觉。 师父说过,达到移转灵枢境界之后,更进一步的修炼异常之艰难,炼境之至,可化神识为神念。后来与向影华交流,言语中得知她已经有了神识化神念的境界,但这究竟是怎样一种境界,游方并没有切身的体会。 向影华没有出手伤过他,刘黎自然不会用这种手段去对付自己的徒弟,然而此刻游方却多少明白了一点。他觉得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能够穿透神识,牢牢的束缚住自己的形神,虽然对方没有发动任何攻击,游方却感觉只要自己一动,来者可以随时运转天地之间的灵枢之力,将他碾成碎片。 游方并不是没有遇见过比自己更强大的高手,胡旭元当初的灵觉比他强大得多,还发动了引煞阵;孙风波的神识也比他强大得多,而且早已是拥有移转灵枢境界的高手。游方并没有畏惧退缩,而是选择直接冲过去拼个鱼死网破。 他能感觉到那人就在身后不远处,以他的身法,一个纵步的距离眨眼就到,但他却没有动这个念头。仿佛元神中受到了无形的强大压力,连反抗的**都被磨灭,莫名感觉到只要自己一动,包围他的天地之间四处都是无尽的深渊。 “你就是梅兰德?年纪轻轻好手段!放心,只要你如实回答我的话,并按我说的去做,我可以不杀你。”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略微显得有些苍老。 “不杀你”这三个字出口的同时,游方的肩膀一松似乎放弃了反抗想要答话,然而随即一猫腰屈膝离地,身形就像一个球朝前方滚落,同时拔出了秦渔,尽全力挥出了一剑。那人以为他要说话,然而游方连一个字都没说,竟然当机立断选择了――跳楼! 这一剑不是挥向那人的,因为他已经滚下楼了,楼顶伸出的一角挡在了两人之间。那人站在离楼顶边缘两丈多远的位置,再快的身法也不可能抓住游方,但他的反应是瞬时的,一点都不慢。 游方一动,锁定他的神念随之发动,一股无形的力量隔空将他束缚。游方仿佛摔进了一张看不见的流动巨网中,下坠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但却无法以神识运转地气灵枢,也很难控制身体。游方要跳楼,那人顺势就将他“捆”起来,送他一程。 在这种情况下,空中不能借力卸劲,也控制不好身体的姿态,九层楼足够摔死游方,哪怕是一只猫或飞鸟也得摔死!不能生擒活捉,那就格杀当场,总之不能让游方走脱,那人行事也够果断的,几乎毫不犹豫。 游方这一剑,是奋力划向迎面而来黑沉沉的夜空,所有的精气神几乎全部凝聚在剑尖,内劲流转也直贯剑尖,煞意灵性全部发动,却只汇聚于一点。假如他还站在楼顶上,这一剑没有把握完全斩开那人的神念束缚,就算勉强斩开,也来不及转身迎接那人的攻击。 拼命也是要有条件的,在你无法撼动的对手面前,只能是白白送命。假如游方早发现那人到来,先占据了有利的位置,突然拔剑发起攻击,可能还有一拼之力,但此刻的情况下,他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 现在他跳了下来,两人瞬间被楼角隔开,彼此的攻击都会减弱,游方这一剑便可以划开神念的束缚,赢得一瞬间的机会。秦渔的鸣啸声前所未有的尖锐,带着细微而急速的震颤,半空中下坠的游方仿佛是破茧而出,一瞬间恢复了身体的控制,神识也可移转周围的地气。 下落途中一个跟头恰好翻了过来,眼前是遥远的星空,这一瞬间的夜色竟是格外的凄迷,星光带着冷艳的气息看着他,那闪烁不定的华彩,是地气灵枢无形中扰动导致的美妙风景,断头催摔下楼时,说不定也有这惊鸿一瞥。 游方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翻滚下落中顺着剑势又挥出了第二剑,并不是向那人发起还击,而是将剑光洒向满天的星光,剑穗上的琉璃珠陡然激射出一片迷惘。 迷惘?是的,就是迷惘!星星还是那些颗星星,但神识中再也感应不到一丝星光所蕴含的静谧灵性,它们仿佛成了幻影,而非这世界上真实的存在。琉璃珠激射出的是凝炼于无形的阴界土,似一片迷雾爆发,弥漫在游方坠落的轨迹的上方。 一百四十八章、来来往往 一百四十八章、来来往往 游方其实很不愿意以梅兰德的身份与断头催再打交道,原因很简单,看李冬平在临死前的反应,显然听说过梅兰德这个名字,听他当时的话,很可能就是冲着梅兰德来的。 但是李冬平死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才是真正从海外归来的“风水奇人”、国际收藏家与古董商,游方怀疑他就是狂狐的上线。李冬平也“失踪”之后,他的同伙要追查的线索就是梅兰德。 想找梅兰德可不容易,只要游方不以这个身份露面,等于没有留下痕迹。李冬平是在鸿彬工业园失踪的,生前曾收段信念为“徒”,连住处都是段信念提供的,这一点不难查到,因此查找李冬平下落的另一个重要线索就是段信念。 游方再一次以梅兰德的身份出现了,因为他在江湖同道千杯道人面前报的就是梅兰德的名号,鸿彬工业园的事天下风门各派也都知道,这一点不好瞒过去。而且松鹤谷中各派高人云集的那种场合,李冬平的同伙不可能跑去玩什么花样,就算听说了也无计可施。 游方离开松鹤谷的时候走得很急,当然不想以这个身份再出现,还在郴州各县转悠了三个礼拜,没想到唯一清楚他行踪的向影华却跑到费居村等他了。离开费居村之后,向影华仍然一路跟着他,身边有她这样一位高手坐镇也不必太过担忧。 等到游方以梅兰德的身份在广州落了脚,他已打算待到见过张玺之后,就立刻离开,转一圈再潜回自己的小窝,总之不能让人钓上“梅兰德”的尾巴。 万没想到,来到广州的当天,就遇到了齐箬雪这档子事。齐箬雪离开山庄后,游方喝茶时心神不宁,被向影华看出来了,但向影华也不完全清楚游方心里在想什么。 “梅兰德”与“断头催”凑到一块,假如李冬平有同伙正在暗中调查的话,这两条重要线索就等于在广州汇合了,他被发现的可能性相当大。游方想到了这种可能,所以在处理齐箬雪的遭遇时异常的谨慎,当时根本没露面,就像什么都没发生,后半夜才悄悄溜出白云山。 与遭遇李冬平的时候相比,游方境界突破、功力精进,实力与信心大增,但行事依然谨慎,确定毫无异状之后才动手,可担忧中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他想到过这种可能,但做梦也没想到来者竟是那样一位高手,暗中潜近看着他逼迫断头催等三人跳楼完毕,已经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悄然以神念将他锁定。 游方发现背后有人,听见那人说的话,心已经完全沉了下去。他没有看见来者是谁,但已经断定十有**是李冬平的同伙,如此高明的手段,很可能是那个跨国犯罪集团中的重要人物。 落到这种人手里,就算暂时不杀他,处境也是生不如死,游方闪念间做出的决定就是逃,这样才能有一线生机。“小游子”这个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他太溜滑了! …… 游方滚身跳楼,形神随即被神念束缚眼看就是摔死的下场,然而从那人视线中消失的一瞬间,他就破茧而出挣脱了束缚。紧接着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一片迷惘弥漫而开,他竟然在那位无名高手强大的神念感应中消失了。 看不见、神念也感应不到,就等于这个人消失了。阴界土的作用可不仅仅是藏在琉璃珠里干点毁尸灭迹的勾当,刘黎给游方的那块脏兮兮的绸布,就有隔绝灵觉以及神识查探的作用,这就是阴界土所谓“界”的含义。绸布的另一面又凝炼了纯阳血,是为了掩饰阴气。 游方费尽千辛万苦,才在琉璃珠里凝炼了一两无形阴界土,这一挥剑,至少散去五分之一钱。不要以为这点很少,暴射而开已经相当浓郁了,它没有凝炼于任何器物之上,将在地气环境中缓缓散逸。 那人也吃了一惊,一个箭步已经来到楼顶边缘,半空中弥漫着浓郁精纯的阴气,竟然能阻挡他强大的神念。以他的眼力也能看清楼下躺着三具尸体,但游方已经不见了,这说明游方并没有摔死,而是进了酒店某房间的窗户。 这下可就不太好办了,他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追上,游方往酒店里一躲,挨个房间找起来很麻烦。此人的反应极为迅速,左手一挥朝天伸出一指,无形的地气舒卷,以立身处为灵枢,竟然将空中弥漫的精纯阴气全部收拢,迅速的凝聚在自己的左手中指尖上方。 再看他的左手中指,竟似一根诡异的蜡烛,指尖上飘荡着三寸长幽蓝色的火焰,那不是火也没有温度,而是世间最精纯的阴气在神念激发下显形汇聚。游方的阴界土急切之间只是激射而出,辛辛苦苦凝炼的成果,被那人招手就收了去。 那人也不清楚游方是怎么办到的,难道是从阴曹地府里冒出来的,连聚阴大阵都未运转,施法就带着这么浓郁深沉的阴气?心中震惊但心念并不犹豫,随即展开强大的神念向着酒店这一面墙壁延伸,这么短的时间游方不可能逃远,顶多刚刚钻进某一扇窗户,只要有一丝神识扰动,他立刻就能察觉。 就在这时,指尖上的诡异火焰突然定格在空中一动不动,那人的双膝微屈、后背微弓、肩膀微张,身形就像一只随时要扑击的豹子,手也摸向了腰间,人却定在了原地。几秒钟之前,就是在这个地点,游方与他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姿势。 “你是谁?”身后突然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这声音令人莫名联想起清泠的月光。 这栋楼顶今晚可真热闹,高手是一个接一个,又有人来了,而且是悄然潜近!因为游方的突然逃脱,那位无名高手惊诧之下一不留神也露了破绽,来者正站在他刚才站的位置,神念如凝,几乎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无名高手没有回头也没有答话,却突然一弹指,三寸幽蓝火焰诡异的拉长如一条蹿起的怪蛇,绕过他的身体射向后方,在空中化为无数的细线,如一片飞火流星膨胀而开,向着身后的女子激射而去。 游方与那人相比,无论是秘法境界还是功力都相差太远,被堵在死角几乎没有反击的余地。但那人与后来的女子功力却不相上下,虽处于劣势但仍可发起攻击,刚刚以神念收聚这一朵阴极火焰,正可用来发动突然袭击。 这夜的天空没有月亮,只见满天灿烂的星斗,后来者正是向影华。她站在那里,似乎星光都黯然失色,周身若有无形的月华凝炼,那人突然偷袭,向影华一抬手,腕上的手链发出悦耳的微鸣声。 仿佛天地灵机运转,立身为灵枢,无数幽蓝的飞火流星被收拢汇聚,就似被重新炼化、收摄,光芒隐去化为无形,消失于悬浮空中的一枚冷云晶中。向影华单掌前伸,这枚晶石就在手心七寸之外,再一招手,身姿妙曼无比,收回了冷云晶。 但这个时候,站在楼顶边缘的那位无名高手已经不见了。 …… 游方破茧而出的位置在八楼与九楼之间,撒出阴界土的时候已经到了七楼与八楼之间,此时身形往楼面一飘,空中似有无形的阻力让他顿了顿,然后就收敛神气不再施展任何秘法,落到了六楼的窗台上,无声无息的钻了进去。 这是断头催的房间,十分钟之前,他就是从这扇窗户里把断头催揪出去的。此刻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他连窗户都没关,进房之后没有多走一步,顺势就贴着墙根躺下了。一边是窗台下的外墙,另一边是大床,无论从屋里窗外,都看不见他的身形。 躺下之后收敛神气没有一丝外泄,屏住呼吸,右手握着秦渔,左手扣住了两枚晶石,一枚七曜石与一枚冷云晶,虽然不是灵性洗炼精纯的那种,但瞬间发动阴阳生煞大阵,毁阵一击威力也不小,近距离内连游方自己都可能受伤。 假如那人从窗外追来,悬空在六楼外的位置,再强的功力也要大打折扣,只要他一到窗台上游方就可以立刻发起攻击,隔着窗台,他进可攻退可守,占据了极大的优势,完全有反击之力。而刚才在楼顶上,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 游方虽然选择了逃,但并不是一味的乱窜,而是利用环境创造最佳的逃遁条件,这才是地师遇事应有的反应。 游方并没有着急跑出屋子到走廊上,因为他还没有忘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刚刚逼迫断头催等三人跳楼,可不能给警察留下查案的线索。假如他现在从断头催的房间走出去,一定会被走廊里的监控摄像头拍下来,事后会非常麻烦。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假如那位高手不从窗外进来,又不肯放弃追杀的话,要么封锁住这家酒店的所有出口,不让他逃走,这很难做到。要么进来搜查,以神念扰动地气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查,只要他敢这么干,游方迟早也是藏不住的。 在笔直的走廊里,一眼就让人看见了,连藏都没法藏。假如那人进了宾馆,以扰动地气的方式感应游方的隐秘身形,游方离着很远也能查觉。那人在宾馆走廊里过来,他就跳窗从外面逃跑,只要脱离了强大的神念控制范围,他自信能跑得掉,说不定还有机会暗中下手阴对方一回。 今天他之所以这么狼狈,一方面是秘法修为相差较远,另一方面是被人占据了有利的先机,更重要的是他在明、那人在暗,他迫切需要将形势倒转。 详细分析起来很复杂,其实也就是一闪念中做出的决定,无数江湖经验的积累以及生死考验的磨砺、锻炼出的反应。然而游方刚刚躺倒在窗根下,却莫名感应到照射入屋中那微弱的星光似乎亮了亮,带着一层淡淡的月华,然后神识中听见了悦耳的微鸣。 这声音他很熟悉,是向影华那串硅玉轮晶髓所发出。向影华在九楼顶,游方猫在六楼房间的窗根底下,应该听不见这种很微弱的声音。其实不是耳朵听见,而是神识感应到的,向影华发动了随身携带的微型天机大阵,移转天地之间的灵机,游方的神识自然有所感应。 他心中一喜,差点连眼圈都红了――好姑娘,你来了呀!看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了向影华。 与此同时,窗外的光线突然微微一暗又旋即恢复,就像有一只大鸟从上方往下掠过。靠,真热闹啊,刚才逼得游方不得不跳楼的那位无名高手,此刻自己也跳楼了! 游方从地上蹦了起来,扔下晶石抄起床头柜上的一个烟灰缸,灌注全部的内劲,朝着楼下远处狠狠的砸了过去。这不是什么暗器手法,也不是什么风水秘法,就是用了最大的力气扔东西砸人。 无名高手就像一只急速滑翔的怪鸟,已经落到了楼下,身形向远方建筑的阴影中遁去。烟灰缸带着尖锐的风声与凌厉的劲力,就在他落地的一瞬间砸到了,离他的肩头也就一寸远的地方突然爆裂,碎瓷片在他的耳根下划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游方“消失”之后没有继续远逃,此时居然跳起来从六楼窗口砸人,而且反应还这么快,用了任何一位秘法高手都想不到的手段――扔烟灰缸,还带着罕见的内家劲力。无名高手挡是挡下来了,但也吓了一大跳,还受了一点外伤。 此人秘法修为之高足以震惊当世,若论反应之机敏果断,也丝毫不亚于游方。向影华突然现身,他已知事不可为,全力发动最凌厉的反击,自己也立即跳楼远遁,从头到尾,不论是游方还是向影华,连他的样子都没看见。 而无名高手恐怕做梦也没想到,行走天下几十年,手段已是惊世骇俗,还会吃这种亏,居然被一个廉价的烟灰缸砸伤了! 向影华同样也没想到这一幕。无名高手的神念之强不在她之下,发动凌厉的攻击却是以进为退,一击不中早已远遁。向影华也无法追击,接下攻击的同时看着他跳楼,再想出手也来不及了,这样的高手,一心只想逃的话还真拿他没办法。 等到对方落地,仍在向影华的神念所及之内,但这么远的距离既伤不着、也追不上他。就在此时,半空中“嗖”的飞过去一样东西,划出一道白色的平直弧线,在那人肩头上开花,竟然打得他身形一震,脚下半个踉跄陡然加速而去,显然是吃亏了。 向影华微微吃了一惊,看来游方不仅一点事都没有,而且还有心情冷不丁插一手,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原本凝重的神情不自觉中有了一丝浅浅的笑意。她嘴角眼梢刚刚翘起,游方就像一只行动迅捷的壁虎,已经从下面又爬上了楼顶。 “你来了?”、“你没走?”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就像熟人见面打招呼,在此时此地却显得有些怪怪的,眼神对视竟都有一丝尴尬的苦笑。游方后半夜偷偷溜出来杀人,被向影华撞见多少有些难堪;向影华大半夜不睡觉,却悄悄跟在了游方后面,此刻不得不现身,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 “那人是谁?”两人又一次同声开口,这次问的是一模一样的话。 “我没看清,原来你也不认识?”这是两人第三次同时开口了,还是一样的话,场面显得更尴尬,然后沉默了好一阵子,谁都有些不好意思,在等对方先开口。 说来也怪,游方刚才的遭遇是惊心动魄,简直是死里逃生,尽管人很冷静,但也是惊魂未定。可是发现向影华来了,他心头一热有些感动,在一瞬间就平静下来。冷静与平静,有微妙的区别,后者代表一种放心的感觉。 向影华的突然出现当然是意外,但游方并不感到奇怪,没想到她会来,可是见到她也不是十分惊讶,她不来还有谁会来呢?――这种感觉本身也挺奇怪的。 还是游方先开口:“谢谢你救了我!” 向影华微微摇了摇头:“即使我不来,凭你的手段也能逃得掉,我看得清楚,所以没在第一时间出手。可惜等我现身之后,没能留得住那人问清楚,你会不会有麻烦?我是指杀人这件事。”被那样一位高手暗中盯住了,游方当然有麻烦,她的话另有所指。 游方皱眉道:“你是指我杀了姓段的吗?应该没麻烦,没有别人能证明我今晚在这里,却有人能证明我根本就没来过。警察排队想也想不到我头上,心里想杀了段信念的人,这世上不要太多! 至于那人,他也不可能去报警作证,否则我敢保证,在警方那里真正的杀人嫌疑犯反而会是他,我还正想知道他是谁呢!他一见面就被你吓走了,月影仙子当真威名不小,我还以为你认识他。” 向影华看着自己的右手腕,不无惭愧的说道:“此人修为深不可测,若没有这随身的天机大阵,我未必比他更强。他被惊走,并非自认不是我的对手,而是怕你回头。现在看来,他的决断是对的,如果他与我动手,你一定会返身偷袭。” 一百四十九章、假如星星是天上的眼睛 一百四十九章、假如星星是天上的眼睛 游方闻言不禁有几分骇然,向影华有多大本事他可是清楚的,连师父刘黎都曾经说过,假如他老人家面对面与向影华正式动手,也得多加小心。以刘黎眼界之老辣,自然不会说错,估计也把这串手链考虑进去了。 向影华若没有这串手链随身,自认为未必强过那位无名高手,这倒不是说她不够高明,每个人都有自己最擅长的手段,松鹤谷传承最擅长的就是阵法,拥有最多的资源就是晶石,这就是向影华的优势也是她的实力。假如小游子没有秦渔,今天也逃不掉。 但向影华既然这么说了,那人的秘法修为之高确实惊人,更可怕的是,除了师父刘黎之外,小游子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的权变反应不亚于自己。假如那人真与向影华在楼顶动手,游方一定会杀回来的,面对面比拼秘法不是对手,抽冷子拔剑他可不弱,毕竟也是真正的秘法高手了。 假如那样的话,那位无名高手恐怕走不了。想当初在香山南麓,向左狐斗不过刘黎,本来还有机会逃脱,而游方还没有现在这两下子,但手握秦渔见机发难,刘黎才有机会杀了向左狐。也就是说,小游子不管本事多大,都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危险人物。 唉,怎么又想起了向左狐?搞得心情乱乱的!游方又沉默了。 向影华见他不说话,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夜空,微微低下头,以幽幽的语气道:“有兰德先生这种朋友,真的是人生幸事。楼下这三人死不足惜,到现在也没进监狱,若是影华遇见,也定是送他们下地狱。其人之死也卑劣,但是受害者已是一生被毁,死只是罪有应得,却不可弥补他人既成之憾。 我若是那位齐小姐,将不知如何感激兰德先生?这世上温言抚慰、结欢示好之事人人可做得,但以身犯险、临危而决之事却没有几人能办到,更何况是杀人重罪,而且还是来历并不一般的断头催?兰德先生,齐小姐必然知道杀人者是你,你为了救她,也将自己的危秘托付于她了吗?” 这话有点不太好理解,脑筋要转个弯才能想通。从旁观者的角度,断头催等人死的莫名其妙,假如今天不是无名高手和向影华插了一杠子,谁也不会知道是游方杀了他们,甚至想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死的? 但这世上只有一人例外,就是齐箬雪,她能猜到杀人者是“梅兰德”。虽然从法理的角度,齐箬雪没有掌握丝毫游方做案的法律证据,但只要她开口说这件事,完全可以确定是谁杀的人。别忘了这世上不仅只有警察,断头催的出身可不一般,段家的人如果要追查报复,不一定需要上法庭解决。 所以齐箬雪掌握了游方的秘密,这个秘密关系到他的安危,她须终生为他保密。游方为了她而杀人,等于让她拥有了两人之间共同的危秘,这也需要肯担当的魄力。断头催其实很好杀,想杀他的人也很多,别说游方这种高手,随便换个普通人,趁其不备一刀也就解决了,关键是杀了人之后面临的麻烦与后果。 听向影华的语气,究竟是夸他呢,还是在含蓄的责怨?游方苦笑道:“我很明白,但也无奈,人在江湖所作所为,总有后果自负,除非两眼一闭不见天黑。向小姐不是也说了吗,你若遇见此时也会宰了断头催,无非齐箬雪不知出手之人是你罢了。” 向影华仍然低着头:“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唉,它说不清!……” 刚说到这里,游方突然反应过来,打断她的话道:“影华,你怎会知道齐箬雪的遭遇,难道你当时也在香林大厦?” 这话问的很关键,向影华只是“偷”听了一通电话,“感觉”段信念可能心怀不善,半夜跟着游方出来,也只能看见游方逼段信念跳楼。游方与段信念等人所说的话,丝毫牵涉不到齐箬雪,但听向影华的语气,应该对香林大厦发生的事很清楚。 而且这一问另有微妙之处,游方没有称呼她为向小姐,而是直接叫了“影华”,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吧,就这么随口叫了出来。 向影华香肩微微一颤,头垂的更低了,发丝从耳后披拂下来:“影华确实去了香林大厦,我可以确定一件事,今天出现的那位高手,当时并不在附近,可能也不知那时发生的事情。兰德先生何曾得罪过这样一位高手?他看着你逼段信念跳楼而不阻止,好似并非一路。” 游方从山庄里走的时候她坐在那里喝茶,回来的时候仍然看见她坐在那里喝茶,仿佛姿势都没变过,他后来也没问服务人员向小姐是否出过门?但他当时回答已经吃过了,撒的谎肯定是被识破了,这两人哪有时间吃饭? 向影华承认了自己跟踪游方去了香林大厦,却没有解释为什么,更没有解释她是怎么去的,就像今夜在楼顶见面一样,她也没有多解释自己为何要来? 女人就似这世上的花朵,百艳千姿各呈风景。假如是谢小仙,可能会虎着脸道:“小游子,我就是跟踪你了,怕你犯错误,怎么样,不可以吗?”游方也无话可说。假如是屠苏,可能会皱着鼻子说:“游方哥哥,人家是关心你嘛,就想知道你在做什么,看看能不能帮忙?”而游方也只能伸手刮刮她的鼻子,夸两句再哄两句。 倒是向影华最干脆,是不屑于解释还是不好意思解释或者是不必解释,反正你自己去琢磨吧,这似乎就是她的风格。她承认之后立刻转移了话题,今夜出现的神秘高人实在让人心惊,这才是眼前最需要关心的问题。 游方沉吟道:“那人不是段信念一路,而是李冬平一路,我曾在鸿彬工业园助千杯道长除去叠嶂派败类李冬平,他是从海外归来,表面的身份是一位收藏家与古董商。现在看来,他可能是某个跨国犯罪集团的成员。 我在墨西哥的时候,曾得罪过这个团伙还起过冲突,出手管闲事杀了他们的人。这个李冬平回国,很可能也在追查我,不料死在鸿彬工业园,当时千杯道长已毁尸灭迹。今天看来,那位神秘高手很可能也来自于那个团伙,是为了追查李冬平之事而找到我。” 这番话虚虚实实,既说出了他最真实的判断,又符合海外归来风水奇人的身份。向影华终于抬起了头,目光中不乏关切,看着他道:“如此说来,兰德先生一定要小心了,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你这几天不要离开山庄,等张玺回来,也许会有办法查清楚。” 这话倒是很含蓄,没直接要游方这几天别离开她,而是说别离开山庄。等张玺回来当然是明智的决定,毕竟这一带是寻峦派势力范围,各路高手出没的情况张玺最熟,有可能是游方搞错了呢? 就在说话间,楼下突然传来惊叫之声,这里又不是荒郊野外,酒店背后墙根下摔死了三个人,不一会儿就被人发现了。游方道:“我们快走吧,马上就会有警察来了。” …… 天亮之后,不少广州市民听说了一个消息,某四星级酒店后半夜有三人坠楼,据说是鸿彬工业园的副总段信念和他的两名手下,警方正在调查死亡原因。 第二天此事见报了,新闻只有豆腐干大小,说的并不详细。但是在当天中午,这件事就上了网,在各大论坛与社区散布,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传的飞快,而且越传越邪乎。 有人说是自杀也有人说是他杀,对于死亡原因,有人说是怨魂索命,还有人说是一段可歌可泣的三角断袖基情导致的人间悲剧,反正说什么话的人都有,就是没见几句好话。 假如星星真是天上的眼睛,它们一定可以看到,就在第二天晚上消息传到各地之后,至少有几十户人家或合家相聚或某人独处,有人哭有人笑、有人烧香有人放鞭炮。 这一案件受到了当地警方的高度重视,带队直接负责侦查的警官就是谢小仙的大师兄吴克红,市局领导也非常关心和重视,做出了多次批示。但是查来查去,查了很长时间也毫无头绪,直到半年后,这个案子还是在谢小仙手里结的,结论是――自杀。 段家人当然不满意广州警方这样结案,但是谢小仙很有礼貌也很不客气的回答:“还想要我们怎么结案?现场没有丝毫争斗撕扯的痕迹,酒店监控录像也没显示有第四人曾出现过,法医的鉴定结果,死亡符合主动高坠特征。现有的法律证据只能做出这种结论,除非有新的证据出现,你们也可以协助警方调查提供线索,但不能阻止警方结案,类似的事情你们也不是没有经验!” 警方拖了半天终于结案,也就代表官方的调查结束了,明面上的风头已经过去,断头催被遗忘在地狱里。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 齐箬雪在当天中午就听说了这个消息,整个亨铭集团所有员工都感到震惊不已,然而齐箬雪却形容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几乎忘记了思考,只是机械的按照“他”在电话里的指示去做,似乎一直在忙着工作尽心尽力,但一缕芳魂已不知飞往何处。直到消息传来,她才像重新活了过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血液流动。 这不是震惊,而是苏醒,刹那间想到了太多。他告诉她“没事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她应该能反应过来的,却不能也不敢去深想。等到事件真正发生后,她又不敢相信他竟然会这么做,解决的如此彻底!真的是没事了,他说到做到。 在这个世上,齐箬雪这种女人,当然不乏男人的追求与示好,想要哄她开心,提供物质与精神享受,很多人都愿意去做。但有几人会为她杀人?杀人是重罪,更何况杀的是断头催,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值得吗?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但他已经做了,并没有要求什么,甚至连一句联系都没有。若不是因为他的到来,齐箬雪早已沦入万劫不复! 他与她之间,曾经只是数面之缘、一夜放纵。从一开始,齐箬雪就一次又一次的嘲讽他,却又按捺不住的好奇,直到那一晚,嘲讽竟成了挑逗,挑逗却又成了一场**的误会。等回过味来,他已消失在这个都市丛林中,却又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感动?这两个字不足以形容齐箬雪此时的心情,不论他是谁、叫什么名字、身在何处,已经无法在她的生命中消失。她现在只想做一件事,融化在他的怀中尽情的哭泣,但理智又告诉她,最好不要去找他,甚至不要与他联系。 警方一定在尽全力调查断头催的死因,不知是否会查出线索?如果查不到他杀人的线索,那么自己昨晚的遭遇便是此案最重要的线索,无论如何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更不能让人怀疑到他的身上。 她又开始担忧起来,害怕警察抓住了他,让助手吴琳琳随时关注案件消息,却没听说其他的动静。白云山庄是亨铭集团的产业,假如警察带走了梅兰德,她一定会知道,现在并没有发生这种事情。 当天下午没有警察来找她,齐箬雪稍有些安心,这说明昨天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留下痕迹,否则警察会在第一时间上门了解情况。其实她的担心真是多余了,昨天她远不是最后一个见到断头催的人,真要是谋杀,犯罪嫌疑人的名单太长了,但怎样也不会轮到齐箬雪或梅兰德,他们既没有作案动机也没有作案时间。 由于加了一夜的班,这天下午她很早就回家了,傻傻的坐在那张曾被他放肆蹂躏的床上,痴痴的看着手中那枚晶石。好美的裂纹,如舒卷的花瓣与波浪的涟漪,齐箬雪觉得身心仿佛也被揉碎了,荡漾在他留下的气息中。 她现在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但他最后一条短信的内容是“办好你自己的事,不必担心我,也不要回电、回信,已经没事了,见信删除。”分明就是不想让她联系他,那么,他会主动联系她吗? 不知不觉中,一滴清泪落在晶石上,齐箬雪意识到自己又哭了,有无声无息的暖流顺着脸颊滴落,她赶紧拭去晶石上的泪水,唯恐将它沾染。 …… 警察是在两天后才到亨铭集团了解情况,只是简单的问了几句就走了,他们要调查的嫌疑人线索还有很多,这里不是最重要的,也没有丝毫有价值的发现。 在云南玩的正开心的赵亨铭听说断头催在广州出了事,立刻就赶了回来,听说齐箬雪已经签订了合约,不禁松了一口气,断头催虽然死了,但合约上的签字与公章还是有效的。重庆工业园肯定有重大人事变动,这个意外,导致有些事情需要重新联络沟通。 按以往的习惯,齐箬雪说不定已经飞往重庆了,但出乎赵亨铭的意料,她提出了休假申请。赵亨铭很吃惊的说:“箬雪,你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休假吗?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齐箬雪抬头看着他,神色很平静的问道:“亨铭,你关心过我吗?” 女人问男人这句话,很容易让人误会啊,赵亨铭当然也误会了,不禁心头暗喜,以为这位冷美人在对他撒娇,终于主动对他表示好感了,这一天在他预想中也是迟早的事。他赶紧微笑道:“你别误会,我不是不关心你,是不是最近工作太累了?休息两天也好,反正合约已经签了,所有准备工作都已经就绪,没什么大事着急处理,我陪你散散心吧。” 齐箬雪的眼神似有些奇怪:“亨铭,亨铭集团是你的公司,段信念毕竟是来广州签约出的事,你如果没有别的要紧事,应该立刻飞到台湾去段家表示慰问与遗憾,并保证将尽全力合作未尽事务,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别人代替不了。” 赵亨铭点头道:“这些我明白,但我关心你啊,要不,我们一起去台湾?” 齐箬雪的神色似乎变得很疲倦,摇头叹息道:“你忘了吗?我要休假!来到这家公司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我从未休过假。就像你说的,合约已经签了,所有准备都已经就绪,目前需要我负责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没有理由不能休假。 我不是累,下午刚刚与段信念签约,夜里加班开会的时候,他就死了,而且是那样一桩惨案。你若是我,遇到这种事情,恐怕也需要暂时调整心情。这是我的假期,就不陪你工作了。” 在西方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往往有一个说不清是优点还是缺点的特点,那就是该休假就休假。齐箬雪与亨铭集团的工作合同签的很明白,每年都有各种假期规定,虽然齐箬雪没休过,但不等于她不可以休。 她说是在申请,倒不如说是在通知,就算赵亨铭是她的老板,也无权不批准。别的员工也许不敢这么做,可齐箬雪此刻显然并不在乎,按照工作合同的规定,引用其中一条隔年假期延续补偿条款,齐箬雪一次要休四十五天的全薪假――是休假,不是请假。 一百五十章、伴月山中 一百五十章、伴月山中 游方在练剑,地点位于山庄别墅后上方的密林中,这是个多云的夜晚,天上没有星月之光,山中却有剑光流转,洒落时如星芒,挥动时如匹练般的月华。 此刻的秦渔,身姿增添了月影仙子般的明媚,神色中却有一抹再见齐箬雪时那般无言的妩媚风情。 上次在郴州南塔公园地下,秦渔就已宛若真人,只是感应中缺乏灵动人气。她当时伸手将琉璃珠“接”了过去,是游方第一次看见她笑,也是第一次主动的人性化交流。现在的她在剑意流转中却已经拥有了人气灵动的感应。 游方不是一个“人”在独舞,剑意生动仿佛化蛹成蝶,那便是带着生动灵性的秦渔。这灵性是游方所赋予她的,但秦渔就是美女秦渔,不是世上任何一个人。 如果说游方的画卷可以携带世间的山川风景与灵枢地气,那么这一柄配剑携带的就是另一种风景——世间的美人风情。但是游方所见过的任何一位女子,都不可能有秦渔这般凌厉的煞意,她毕竟是一柄杀人利器所凝炼的灵性。 这般剑舞,以古人的话来形容“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不仅是在凝炼剑意与劲力,也包含着阴阳生煞大阵的玄机,没有动用七曜石与冷云晶,游方与秦渔就是阵法的中枢,很类似于他与向影华在月下舞剑,但此刻看上去只有游方一人,阵法也是含而未发。 他这几天一直没有离开山庄别墅,不仅夜间练剑,正午也练剑,几乎达到心无旁骛的状态,除了吃饭之外就是练功,连睡觉时都在运转内养心法,这里也是一个很好的修炼环境。 师父传授炼境心法时曾提到过:历世间大喜大悲、惊心动魄之事,莫自伤形骸、莫如死灰槁木、莫激忿癫狂,神魂不欲疯魔必有所寄,所寄莫失。 这番话很不好理解,刘黎一生不知经历过多少惊心动魄与大喜大悲,从表面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但若只把他当作一位嬉皮笑脸的老头子,那就完全看走眼了。去年这个时候,吴屏东仗无形之剑而去,谁又能看出,这位一生儒雅的学者,胸怀中是怎样的壮烈? 游方尚未到达那种人生境界,他的经历谈不上大喜大悲,但齐箬雪的事,也让他很有牵神之处。他的处境说是惊心动魄稍有些夸张,但那夜的挥剑一跳也足够惊情,不知那位神秘高手是否仍在暗中窥伺,他得步步小心。 按他一贯的秉性,可能早已远遁千里,刘黎专门锻炼过他,那时他连灵觉都尚未掌握,在洛阳把也刘黎给甩掉了。可是今天诸事未毕、情况不明,他也不好丢下向影华甩手就走,向影华劝他不要离开山庄,倒也是保护他周全的一个办法。 不知齐箬雪的情况怎样了?姑娘家遭遇这种事情,她却什么也不能说,这种感觉绝对不会很好受,也不知她会不会做错事给自己带来麻烦?那位神秘高手应该很清楚他就在白云山中,游方却不知对方在何处、究竟已了解他多少情况,这种感觉也很不好受。 住在山庄看似悠闲享受,条件很奢华,可彷佛受困于无形之网,小游子宁愿回到康乐园那个一月七百块租来的温馨小窝去。如果屠苏、肖瑜都回来了,那生活就更美好了,可惜啊!现在回头想,去年那一学期的日子,过的实在太舒服了。 但游方并不消沉愁苦,对师父传授心法时所说的话似乎明白了一些,他的应对就是练剑,每日诚意潜心专注练剑。内家功夫、炼境之道、灵枢阵法全部融入其中,他虽已迈入真正的高手行列,不怵任何大场面,但毕竟修为尚浅,最近连续三次遇险。 第一次是遭遇孙风波,无路可退很是狼狈;第二次是在松鹤谷的祭坛上,差点下不了台;第三次就是遭遇神秘高手,差一点彻底栽了。油梭子发白——还是短炼啊! 俗话说勤能朴拙,但游方可一点都不“拙”,他的手段之“巧”已超出大多数高手,如今须追求体会的,应是传说中大巧不工、无迹可寻之境。他练剑并不忌讳向影华,现在的处境,也不能脱离向影华的神念之外,就像在费居村的时候一样,她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吧。 以向影华的眼界,还有什么能令她动容呢?就是这样的剑法,曾与她合舞共鸣!游方还真不是故意的,他一直就是以练剑为精进之要,师父刘黎就是这样吩咐的,其他的一切手段都是辅助。 游方自幼跟随奶奶和父亲学拳脚刀剑,然后与三舅公学内家功夫,功夫有成之后才遇到的师父刘黎,还得到一柄宝刃秦渔,独特的机缘造就了此剑匪夷所思的灵性,他的剑法包含了很多独有的精妙,连向影华见了都欣赏不已。 就是有一点小小的遗憾,游方这几天练剑,却没有邀请就在身边的她合舞。松鹤谷中月下对剑,是那么的默契神妙,祭坛上激引天机大阵,一番剑舞堪称合璧,天下同道尽皆惊艳。 如今他在白云山中练剑,剑意中分明包含了阴阳生煞大阵的变化,那还是她传授他的阵法心得,假如邀她合练,岂不是……?她潜意识中其实在等他的邀请,就像这是一场只有他和她的舞会,游方却在独自起舞。 唉,女儿家这种心思却没法说,说也说不清! “那好,我出手便是。”——无意中等了三天,向影华终于做此决定。 …… 自从春节回乡打造画卷以来,游方已经很久没有正式练剑了,此番再会秦渔,不知不觉中已大有精进。如今再登松鹤谷祭坛,必不会有当日之尴尬;再遭遇孙风波,同样的手段,也不会像当时那般狼狈;至于那位神秘高手,唉,正面对敌还是先别想了。 练剑正到酣畅处,神识中忽听见秦渔的啸音示警,有人向他出手,但似乎并无敌意。紧接着就听见清脆悦耳的微鸣声,来自向影华腕上的手链,这声音辨不清方位,似乎从周围山林各个方向传来,然后天地灵枢运转,竟将游方困在了当中。 秘法之妙,在于借天地山川之感应,更有甚者,可移转山川地气之灵枢感应于人。向影华的神念如凝,封住了游方移转灵枢的空间,天地灵机皆为她所夺,却不像拳脚格斗那样有一个明确的招架或攻击方向。 秦渔啸音不断,游方剑舞未停发起了还击。游方是有形之生,秦渔是无形之煞,游方为阳刚,秦渔为阴柔,神识内劲皆发、煞意灵性相和,身形与剑光相随,宛如流转之太极。他没有挥剑脱困而去,而是与向影华的神念移转灵枢相击,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向影华当然未尽全力,只是与他试法而已,两人显得很默契,虽看不见她人在哪里,手链发出的悦耳微鸣声却连绵起伏不断,竟似乐章。看上去倒像游方在林间起舞,她在林中伴奏,虽是一番相斗,却不带一丝杀气,而更似传神的相互配合。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悦耳鸣声似无言之语,随后无声,不用说话游方已知她要收法,他几乎同时收剑,这一番相斗感觉恰到好处,不至于很累,神识淬炼却甚是快意。 向影华从林间走了出来,带着赞叹的语气道:“兰德先生好剑法,我方才若是想杀你,你虽不敌,但应变迅速应可脱身而去。我尚且如此,那位高手若想对你不利,除非是突然偷袭才能一击奏效。但你要切记,万一遭遇那人不可正面纠缠,被神念所困一旦陷入激斗,你就很难走脱了,方才影华未尽全力。” 游方讪讪笑道:“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逃跑倒是很擅长。” 向影华也笑了:“兰德先生何必如此谦虚,你若只擅长逃遁,如何能格杀孙风波?若非那件事,我们还不会这般结识。你的短剑应是有灵之器,能借影华一观吗?” 她想把秦渔拿过去仔细看,这剑差不多就是一把匕首模样,乍一看见谁也不会认出来历,但拿在手里认真观瞧就不一样了,剑锷上的错金花纹仔细辨认其实是鸟篆文“秦渔”二字。 实际用于格斗的兵刃与观赏收藏品不一样,剑柄上一般都要缠东西,不仅保护原材质、增加持握的摩擦力,还可以是美观的装饰,并达到最舒适合手的状态。游方也挺诡,编织剑穗的时候,同时用白色素纱缠绕剑柄,还在剑格上交叉缠了两道,挡住了大部分错金花纹。 听说她要看,游方心里很为难,表面上却很大方的拔剑递了过去道:“此剑是护身之物,对于我来说,就如同向小姐那串手链。”他还是称呼她为“向小姐”,而不是曾无意中脱口而出的“影华”。 向影华接过秦渔在手中摩挲把玩良久,一边看一边道:“好凌厉的煞意!好精纯的灵性!竟是能与主人相呼应的有灵之器,实属罕见啊,他人未经洗炼还不好控制。兰德先生一定下过很大的心血养剑,难怪你能与剑光合舞,令影华叹为观止。” 她的眼力倒是极高,一眼就看出秦渔是一柄能与主人相呼应的有灵之器,但她也不可能看破“剑灵秦渔”的奥妙。有灵性的器物不少,但像秦渔这样的“剑”简直是对想象力的一种挑战,游方养剑练剑,都快闹出聊斋了。 别说是向影华,就算是陆文行死而复生,从地下爬出来再见秦渔,如果不辨认铭文,仅凭神念感应粗略观瞧,恐怕也认不出它就是寻峦派历代掌门的佩剑。 这天夜里的练剑,游方很有收获,而向影华也觉得很开心。第二天中午游方练剑时,向影华又来了,很默契的出手,白天与午夜的天地灵气与山川环境不同,自然又是一番神妙难言。下午时张玺来了,而且来的还不止他一个,寻峦派一行四人登门拜见兰德前辈。 …… 张玺出国了,他毕竟是个生意人,做航运买卖经常要到各地甚至各国出差,游方先前并没想打扰他做生意,听说之后并未留言催促也未说自己来到广州。但是刚到广州的当天夜里,就发生了遭遇神秘高手袭击事件,第二天他立刻又给张玺办公室打电话,自报梅兰德的名号并留下了联系方式,请助理转告张总立刻回电。 没过多久,张玺的电话就打来了,游方告诉他,自己与向影华结伴来到广州,正准备登门拜访,不料遭遇了一件意外。 事情的经过,游方在电话里说的很简要,只提自己半夜遇偷袭,来者是一位掌握神念的神秘高手,却被向影华惊走,没有讲发生的地点,也没有提到断头催的事情。他还问张玺,是否了解广州一带有这样的高手行踪? 这一问,张玺不禁心生疑忌,天下各派达到化神识为神念境界的高手,他所知的,差不多一双手就可以数过来,其中常驻广州的是一位都没有,连他本人都差了一丝火候。这人只可能是外来的,若说经常出入广州的倒是有一位,就是寻峦派第一高手包旻,包旻刚刚突破化神识为神念的境界,难道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这话张玺没敢直接说,而是问“兰德前辈”住在哪里,他可以派遣寻峦派弟子保护,并尽快赶回广州拜见。游方告诉了他自己的住处,但说派人保护就不必了,自己未必没自保之能,况且月影仙子就在这里,足以对付。 游方所担心的就是神秘高手未走,可能仍在暗中窥探伺机偷袭,敌在暗我在明,一般人可应付不了,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他托张玺让寻峦派弟子暗中查探,最近是否有高手在广州落脚的痕迹?一旦发现千万不要惊动,赶紧告诉他,然后挂了电话。 假如那位神秘高手是狂狐、李冬平一路,查着“梅兰德”这条线索来的,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他已经成为他们的心腹大患。另一方面,游方也不想放过对方,有这样一个高手在暗中惦记着,除非他以后不打算以梅兰德的身份出现、不再与江湖同道打交道,否则连觉都睡不安稳。 如果能查到那人的行踪并确知其身份,情况就会大为改观,不再是我明敌暗,搞偷袭游方又不是不会,再高的高手如果落了单并被人暗中咬上了,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师父刘黎早就告诉过他这个道理,看不见而又随时可能出现的威胁才是最大的威慑。 游方一直都没忘记吴老的遗愿呢,弄不好在此人身上还可以查出线索。 张玺与兰德前辈通电话之后,赶紧处理了在非洲的事务,然后从埃及途中转机到了香港,先不动声色的打听了一下包旻的行踪,毫无疑问,包旻这几天没有离开过香港,他立刻就找到包旻说了兰德前辈在广州的遭遇。 包旻也吃了一惊,对张玺道:“兰德先生在天下同道面前甫立声望,小女包冉与小徒何德清也去了松鹤谷,回来后讲述了那里的事情,对那位年轻的小前辈十分推崇。如今各派尊长知道他要来广州找你,假如因此出了意外,我寻峦派也不好交代,你我应该处置好此事。” 这两位长老平素在门中事务方面很不合拍,但代表寻峦派对外时态度倒是一致,否则也没法说话了。张玺听包旻的语气对自己微有责怨之意,倒也不甚介意,听他愿意代表寻峦派主动管这件事,反而有些高兴,问了一句:“包长老,你看是否请示代掌门?” 包旻叹了一口气:“不必了,问不问他都一样,上次松鹤谷之事,明知向笑礼要继任门主,却不派人观礼,这次兰德前辈的私事他还能理会吗?张长老的决定是对的,真应该派弟子去见见世面,小女与小徒此行收益良多。” 张玺趁势道:“有你在,事情就好办多了。广州的情况我熟,这一次,希望包师弟听我安排。” 两位寻峦派长老悄悄从香港到了广州,并没有惊动太多人,不少寻峦派弟子甚至不知道包旻去广州了,而元辰船务公司的员工甚至不清楚张总已经回国了。来到白云山庄“拜访”时只带了包冉、何德清、张流冰、张流花等四名绝对的心腹传人,而且只有何德清与张流冰跟随两位长老进了山庄。 建筑师、艺术爱好者张流花本是寻峦派最不务正业的一位传人,但听说兰德前辈尤其是月影仙子来广州找张家,不用父亲多吩咐也要主动请缨贡献一份力量。张玺却没让他进山庄,而是让他与包冉扮作一对情侣开车跟在后面,观察是否有人跟踪监视? 等到了白云山脚下,张玺等人上山,张流花与包冉装成游山玩水的样子,在麓湖上泛舟,实则是在监视上下山的道路以及周围的动静。 失之东墙收之西隅,不能在月影仙子面前献殷勤,但是陪美眉扮情侣也不错,这业务张流花拿手,不用准备就可本色发挥。况且包冉师妹也是娇小玲珑、美丽活泼,张流花帮着拎包买零食讲笑话当导游,反正很是开心。 张玺等四人不是自己开车进的山庄,而是坐送货的小卡车上去的。 一百五十一章、望穿春水 一百五十一章、望穿春水 山庄别墅虽在白云山的半山腰远离尘嚣,但也谈不上是世外桃源,下了山就是麓湖风景区,拐个弯开车没多长时间就是广州市区。每天都有车上、下山运送新鲜果蔬、生活物资,张玺等人坐的车就是专门往山庄运送蔬菜与生鲜食品的。 想要害人,未必需要动刀枪,纵火、饭菜里下药都是手段,有向影华在山庄里坐镇,别人很难暗中潜近作什么文章,但每天往山庄运送东西的货车是个破绽。就算不在果蔬里做手脚,混进去几个刺客冒充送货人员突然发难也很难防。 张玺不愧是老江湖,情况不明时先想到了这一点,干脆,他派寻峦派弟子混进去了,以他在广州的势力,这点事还是能办到的,然后一行四人就这样进了山庄。 假如有人在暗中监视,不可能离的太近,也不可能占据后面山地的制高点,否则向影华早就发现了,只能在山下远处遥望。就算他们发现有可疑人物进了山庄,如果不知道是谁,也没什么关系。张玺还提前通知了游方,以免引起误会。 张玺这么费周折的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 在山庄里见面,向影华首先向张玺表示了谢意,而张玺很惭愧的还礼,说自己并没有真正帮到什么忙。向左狐之事是个令人黯然的话题,大家都没有多说,然后就提到了“梅兰德”遇袭事件。 游方没说太多,倒是向影华介绍了事情的详细经过—— 兰德先生偶遇叠嶂派叛逆李冬平的弟子兼帮凶断头催作恶,此人伙同两个手下企图下药奸淫某女子,还想拍照长期胁迫。于是兰德先生暗中救人,并于夜间出手诛恶以绝后患。在一家酒店的楼顶,仿鸿彬工业园故事,送三人跳楼往生。 就在那时,身后忽有神秘高手偷袭,生擒不成便欲当场格杀。兰德先生修为不俗反应机敏,当即挥剑跳楼脱身,向影华随后出手,却没有将来人留住。 兰德先生猜测,此人可能是李东平一伙。李冬平早年赴美,表面的身份是一位国际收藏家与古董商,实际上是一个跨国走私、盗掘文物、暴力犯罪集团的骨干。他在国内的下线、其堂弟李秋平犯罪团伙已被警方侦破,其人很可能是回国收拾残局的。 兰德先生在墨西哥的时候,就曾撞见过这个团伙的犯罪活动,出手制止并杀了他们的人,因此结下了梁子。李冬平在鸿彬工业园“失踪”,而当时兰德先生也在鸿彬工业园,该团伙很可能按此线索追查而至,团伙中还有江湖风门败类,而且修为高超。 在张玺与包旻面前,他们倒不隐瞒游方杀了断头催之事,就像在松鹤谷时,游方也不隐瞒他杀了孙风波之事。而齐箬雪在这种场合,身份已经不重要,向影华只是几句带过,连她的名字都没提,倒是将那晚与神秘高手短短几秒钟的交手经过讲述的十分详细。 听完之后,张玺与包旻对望一眼,眉头紧锁都在沉思不言,张流冰突然问了一句:“月影仙子,兰德先生星夜出手诛恶,你怎会恰好赶到?” 对呀,游方半夜溜出去杀人,而且不是对付高手,不太可能特意请月影仙子参观吧,那么,她就是在跟踪游方喽,否则哪能那么巧? 张玺瞪了儿子一眼,向影华不动声色的答道:“我与兰德先生本是结伴而来,此为义举,又何须避我?我当时一直就在左近。”算是把这个问题含糊过去了,好似两人半夜联袂出行,听上去关系似乎很不一般啊,一般朋友哪会半夜还在一起? 这时包旻站了起来推开窗户,这里是三楼,在别墅的后墙对着白云山高处,没有工作人员能看见。他一纵身上了窗台,回头道:“影华师妹,你能否演示一下当时情景,我与师弟好确定那人的修为究竟如何。” 有些事,说是说不清的,向影华一招手,清脆微鸣声响起,包旻也同时向楼下跳去。倒不是真跳,身形一纵一个回旋已经回到了屋子里。看似没什么异常,但刚才那一瞬间,游方等人都感应到周围的地气灵枢皆为所夺,神识无法运转。 向影华沉吟道:“包长老已化神识为神念,足可称当世高人,但与那人相比,功力与应变尚有不及,影华若无此天机手链,神念也未必比那人更强。” 这么一比划,张流冰与何德清不是很清楚,但张玺与包旻都明白了,那人的修为确实了得,包旻也是暗暗心惊。张玺又问道:“兰德先生,不知张某以及寻峦派,能如何帮您?” 游方笑了,起身拱手道:“为此私事,打扰张长老与各位寻峦派同道,实在很抱歉!我也没想到二位长老能联袂亲来,兰德的原意,只是想托寻峦派同道帮个忙,暗中查探一下广州是否有这等高手的行踪,不至于人在暗、我在明,遇事不好应对。” 包旻一摆手:“兰德先生别这么见外,张流冰、流花兄弟邀请您到广州做客,天下同道皆知。您在广州所遇所为,正如影华师妹所言,是义举!我寻峦派怎能坐视不理,请你不必担忧也无须客套,包某以及我寻峦派定会全力相助。” 这位长老有意思,这里的“地主”应该是张玺,他与张玺同为寻峦派长老,怎么说话总是把“我寻峦派”挂在嘴边?听口气好似他就是代表寻峦派的主事之人。看来师父说的没错,这位包旻长老以寻峦诀传承正统自居,有自立门户之心啊。 包旻这些年在寻峦派的基业发展方面并没有多大建树,但毕竟是坐镇门户的第一高手,在秘法传承方面地位很重要。张玺虽然与他的见解多有不合,但也不想看见门户离析,有心整合,所以一直还在尽力维持局面。倒是那位代掌门陆长林,只过自己的小日子,还想享受寻峦派的好处。 听包旻如此表态,张玺微微苦笑道:“兰德先生,您想拿下那人查个清楚吗?” 游方点了点头:“如有可能,当然希望,但我修为尚浅,首要便是查出其人行踪。若寻峦派能帮忙,我自然感激,若查不出什么,梅某仍然感谢。我也知道,像那种高手,修为高超行踪隐秘,当然很难查探,所以并未抱太大希望。” 包旻正要接话,向影华突然道:“只要有此人行踪消息,我与兰德先生联手,未必不可将他拿下。若只是斗法,影华一人也不惧他,只是不知那人是否还有别的党羽同伙?” “这便是问题所在了!你们二人形影未离,那人没有把握得手,自不敢贸然现身。”张玺仍在微微苦笑着说话,又问游方道:“兰德先生,您与他交过手,张玺冒昧问一句,假如事先有备,能否接住他现身一击?” 嗯?这话里有话,以游方的聪明,自然是一点即透。无名高手那夜若是一击不中便已远遁,谁也拿他没办法,如果他还留在广州伺机下手,那么就有机会把他钓出来,诱饵就是游方自己。 无名高手应该清楚游方与向影华在一起时不好下手,但两人不能一天到晚形影不离啊,就算是两口子也有单独外出办事的时候,游方一旦落单,是最好的机会。 他在等这个机会,那么游方也可以利用这一点将他引出来,就是这么做太危险,所以张玺问游方能不能挡住那人一击。说实话,在广州这么大的地方,查一位什么线索都没留下的高手行踪,实在太难。要想一劳永逸解决问题,这是最好的办法。 游方想了想,点头答道:“事先有备,接他一击倒是可以,但一旦正面缠斗,梅某不是对手。” 张玺笑了:“无妨,你一人不是对手,我与包长老加上你三人结阵移转灵枢,足以困住他!知道我为何要如此小心上山吗?就是不想泄露身份,那人知道影华师妹在此,却不知我与包长老已经来了,如今我们在暗处。” 这个点子出的很辣啊,把游方给顶出去了。话说到这里,其他人当然都反应过来了,向影华皱眉摇头道:“如此不妥,分明是让兰德先生涉险。” 张玺赶紧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个想法而已,并未劝兰德先生亲身涉险。但影华师妹不要忘了,若真有亲身之险,兰德先生已在险境之中,何不主动破局?” 这话很有道理,但很多人也许想不通。假如真有人在暗中耐心等待游方落单时下手,那么迟早都有机会,游方不可能永远不落单,还不如主动点!至少主动破局,还有张玺与包旻这两位高手在暗中协助,足以困住此人。 寻峦派虽然愿意帮忙也应该帮忙,但不可能永远陪着游方耗下去,应该趁高手都在身边的时候主动设局。否则错过现在的机会,等游方自己落了单,情况只能更凶险。两害相权取其轻,无论如何值得这么做。 游方暗暗点头啊,心中暗道别看包旻修为更高,但是真要筹划实事,还是张玺见解更通透也更能决断,而且敢想敢言。看来师父交代的整合寻峦派宗门的任务,最终还需落实到此人身上。想到这里他点头道:“张长老此言甚是,只是要您与包长老陪我一起涉险,兰德实在过意不去。” 包旻又说话了:“有何过意不去?您在这里的事,就是我寻峦派的事,况且您是饵,我与张师兄只是捕螳螂的黄雀,有什么凶险?” 游方曾遭遇对手动枪,想到了对方不仅可用秘法偷袭,别的手段也行啊,挠了挠后脑勺道:“但有一点,对方一击,二位即可出手,必然就在左近。假若对方是远程乱枪一类的手段,不仅不好防范,说不定大家都有风险。” 别人听了这话难免误会他是动作片看多了,想到了太多的可能——假如离几百米安排个狙击手,一枪一枪的来,也许还能勉强应付;但假如架上几挺机关枪,来个一顿乱扫,上哪儿去躲啊? 张玺笑了:“兰德先生,这里是广州,不是墨西哥,您担心的情况不会发生。不过既然有此顾虑,我会在地形地势的选择上就不让它发生,外围合适的地点也会安排寻峦派弟子暗中警戒。” 包旻也笑了:“我听说兰德先生善使双枪且枪法如神,如果一定有必要,我倒可以从香港给你弄来两把,但我建议最好不必。” 江湖谣言是怎么传的?当初游方的确用两把五四手枪对付孙风波打了个出其不意,但那是一顿毫无准头的乱枪,也没别人看见,怎么传来传去就成了“擅使双枪”、“枪法如神”呢? 他赶紧摇头道:“手枪就不必了,那玩意对付那种高手,近了碍事、远了无用,无非是不近不远阻敌奔袭。既然是设陷阱困人,就不必用它了,况且在这里动枪也太刺眼。”言语中竟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江湖谣传。 向影华的神情还是深为忧虑:“兰德,你若亲身为饵,那么我呢?” 张玺插话解释道:“影华师妹必须不在场,此计才能成功,否则打草惊蛇,再想钓他现身就难了。我等困住那人之后,你接到消息再赶来也不迟。现在还不知那人有多少党羽,流冰、德清等人会负责外围,你这样一位高手随后赶到,方可万无一失。” 游方点了点头:“月影仙子必须不在场,否则还叫什么落单呢?但还有一点疑问,我看那人相当机敏,我们能想到的他未必想不到,如何才能让他相信,我确实不是故意离开月影仙子来引他上钩呢?此事最好一次成功!假如他未现身,就说明此人已走,我也好放心。” 就在这时,张流冰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取出来看了一眼道:“流花和包冉师妹发现有人在监视这里,照片已经发过了来。” 大家都凑过去看他的手机大屏幕,背景是麓湖上,有一位姑娘坐在船边笑容甚是甜美,正是包旻之女包冉。从她的身侧看去,不远处的另一条小游船上坐着一位妙龄女子,正在出神的望着远方。 照片的局部在手机屏幕上慢慢放大,众人都看清了这女子的样貌,如白色大理石雕塑般精致的脸庞,带着一抹淡淡的嫣红,目光痴迷,就似在思念远方的情郎。 游方与向影华的神情都有些古怪,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而张玺皱眉道:“很眼熟,我认识她,在商委开会时见过,她是亨铭集团的齐董事,流花可能是搞错了。“ “没错,就是亨铭集团的执行董事齐箬雪,她确实在望着这里,但不是监视,也不可能与那位神秘高手一伙。……兰德先生与她本就是交好的朋友,从断头催魔掌中救下的女子就是她,我想她有可能猜到是兰德先生杀了断头催,而且她也知道兰德先生住在这里。”向影华语气幽幽,向众人解释。 一直没说话的何德清开口道:“噢,原来是感念恩情,难怪是这样一副表情,既然知道兰德先生住在这里,为什么只在山下望着,不干脆上山见面呢?” 包旻瞪了徒弟一眼:“既然猜疑恩人为她杀人,现在警方查的正紧,为了避风头免嫌疑也是人之常情,这女子还很小心。” 向影华悄然瞄了游方一眼,微微低下头道:“其实她不必如此小心,她与此事无关,警方也不可能有谁作案的证据。” 张流冰看着手机,然后抬头看了向影华一眼道:“假如那位高手真在暗中窥伺,我倒有个馊主意,一定能引他上钩,就是不知兰德前辈与月影仙子是否介意?” 向影华有些不自然的说:“我有什么好介意的,你有什么办法就说出来。” 张流冰的语气有些闪烁:“我看这位齐小姐神色中有相思感念之情,至于她在想谁不言自明。兰德前辈神采俊朗、年少多金,为人情深义重、风流豪放,令人佩服!男人嘛,有魅力当然不是缺点,有些事情也可以理解……” 他罗里吧嗦说了半天,绕来绕去都是在夸游方,张玺终于忍不住呵斥道:“有什么话,你就不能直接说吗?” 张流冰一缩脖:“那我就直说了,老爸,你可不要训我,其实男人在什么时候避开一个女人独自行动,还不会引起知情者的怀疑?按我的经验——就是与另一个女人偷偷幽会。……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讲这么一个道理,希望兰德先生与月影仙子不要介意,假如觉得我这个主意不好……” “在前辈面前,你那点破事就不能少说两句,还嫌不够丢人嘛?”张玺呵斥了儿子一句,与包旻对望一眼,又同时点头道:“好主意!” 然后大家又都望着游方与向影华,还是张玺开口道:“古人云‘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倒是可以考虑流冰的建议,只是做个样子即可,不必真的干什么。” 向影华的神情很不自在,却不得不解释道:“诸位不要误会,我与兰德先生只是碰巧结伴同行而已。至于兰德先生与齐小姐有什么关系,也与我无关,但是这样设局,岂不是置齐小姐于险地?” 一百五十二章、问君何能尔 一百五十二章、问君何能尔 向影华与游方是什么关系?他们俩谁也没说,但外人难免有所误会。向笑礼那般安排松鹤谷祭祖地灵枢仪式,其用意很多人都能猜到,结果是游方与向影华一起登坛,一番剑舞堪称合璧。而如今这两人又一起来到广州,同住在一座山庄里,大半夜还几乎手拉手出去杀人,怎么也不会是普通朋友关系吧? 所以张流冰出主意的时候吞吞吐吐,就是怕向影华不高兴,也怕兰德前辈磨不开面子。 游方一听这话,顺势解释道:“我想诸位恐怕真的有些误会了,我与月影仙子仅仅只是结伴同行而已。……流冰的主意不错,但月影仙子的话也很有道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事,将她这个无关的人置于险境。” 向影华不说话了,神色淡淡的似无表情,张玺看了看两人,沉吟道:“怎能说那位齐小姐与此事无关呢?这件事本来就牵扯到她,若说险境,她已经置身于险境!流花与包冉刚到麓湖不久,就已经查觉她在‘监视’此地,怀疑是凶徒一党。假如凶徒也在暗中窥探此地,如何不怀疑她是兰德先生一路?假如他们真要对您不利,那位齐小姐岂非不知不觉已陷身凶险? 兰德先生请放心,假如真按犬子流冰的建议去做,您只需接住那神秘高手现身一击,如果您能接住,齐小姐不会有凶险,假如您接不住,我们的计划也无从谈起。兰德先生肯出手救她,想必这件事,她也愿意帮助恩人,况且为兰德先生脱险,就是为她脱险。” 张玺的口才真不错,而且很能抓住事情的主要矛盾,一心一意就是要把核心的问题解决了,其他的枝节都可以变通。 游方仍然摇头,向影华突然抬头道:“张长老说的很有道理,兰德先生不欲使她涉险,但她已在险境之中。兰德先生曾出手救她足见情义,影华倒想知道,这位齐小姐究竟愿不愿意帮兰德先生这个忙?可以找个机会扮作偶遇,我要和她谈谈,若她心中不愿,我们谁也不必勉强,只是提醒她已身处险境而已。” 齐箬雪真的身处险境吗?那倒未必,仅仅是有这种可能而已!但大家为了成功设局,话都这么说。 向影华一开口,张玺立刻接话道:“影华师妹所言极是,二位到广州也好几天了,总是在山庄里呆着本身就是警戒之意,让暗中窥伺之人不好出手。不如结伴同游,到麓湖去泛舟,看上去有所松懈,也好创造机会邂逅那位齐小姐,兰德先生也有理由去幽会佳人。俗话说人不风流枉少年,更何况兰德先生只是假意风流而已,您既是她的恩人,我想这件事她应该能理解,若是影华师妹去商量,那就更好了。” 他们倒把这件事给商量定了,又说了很多细节。看来张玺是早有筹划,来之前把很多可能出现的问题都想到了,安排起来非常从容,果然是个人才。 …… 齐箬雪休假了,却没有离开广州,谁说休假散心一定要去外地或者外国,古人有句诗说的好――“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齐箬雪收拾东西开着车到了广州市郊的麓湖风景区,在麓湖南岸的一家休闲度假村里包了一栋二层小楼。这里一栋栋的小楼也是度假别墅,档次当然比白云山庄差远了,但也是都市金领节假日不错的休闲去处。 从二楼卧室的窗户看出去,视野很好,穿过麓湖遥对白云山,恰好可以看见半山腰万绿丛中一点红,就是那栋山庄别墅红色的屋顶,他就住在那里,与另一个明媚如月光的女人在一起。 南国阳历五月,正是春意盎然时节,湖波含情荡漾,山峦翠色如拥。若她不知他到达广州的当天就为她做的事,也就罢了,而如今心如明镜,让她如何不想他?将那枚晶石放在床头,她的目光总是遥望着白云山深处。 齐箬雪不敢与他联系,不知道会给他带来怎样的麻烦,但又在时刻想着他也许会在什么时候与自己联系,一颗心就像被无形的网牵在了这里,无论怎样她都走不远,于是很自然的就住到了麓湖对岸。 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当然不是“心远地自偏”,而是“心萦水含情”。 既然是出来度假,当然不能总在房间里待着,白天的时候春光明媚,齐箬雪经常到麓湖上泛舟,租的是那一种带棚的双人座情侣小船,却只坐了她一个人。湖中并没有太大的风浪,可以脚踩踏板前行,还有一个方向盘控制舵,在湖中轻荡很是方便适意。 齐箬雪总是不自觉中穿过湖心接近北岸,出神的望着山庄别墅所在的方向,虽然看不见,但似乎可以感觉到他的气息离的很近。她这个样子,如果是无心之人自不会太注意,但若是有心之人,看见了当然觉得可疑。 张流花与包冉扮作情侣在湖边泛舟,暗中留意观察上下山的道路以及周围的动静,一眼就发现了齐箬雪行迹可疑,于是装作拍照,不动声色的将她拍了下来,发给了山庄中的张流冰,不料却闹了个好大的误会。而张流冰获悉真相之后顺水推舟,给游方出了这么个馊点子。 …… 下午的时候,阳光有些刺眼,不知不觉中齐箬雪的鼻尖已有微汗,她在想――能不能看见他呢?他会不会下山来到湖边恰好看见凝望的自己呢,如果是那样,他是否与向影华结伴而来?这里毕竟是麓湖风景区,也是年轻男女泛舟谈情的地方,在湖心说话既浪漫又私密,假如见到那一幕,不知自己心中的感受如何? 也许是老天爷听见了她的心语,再抬眼望去时,山路上施施然并肩走下一双人影,离的很远的时候,仅凭直觉齐箬雪就莫名知道那是向影华与梅兰德,她几乎忘记了呼吸,一直就那么看着。 那两人来到湖边,是那么的俊朗与秀美,似为山光水色增添了风景,看上去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啊!齐箬雪突然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酸酸的,眼神却有点移不开了。兰德先生风流中带着一点轻狂,身边不乏出色的女子也很正常啊,想想其他人吧,如赵亨铭一类所谓的出色男士不也是四处留情吗,却哪能比得上他? 齐箬雪心里这么想,做为“当事人”的游方心中可是另外一番滋味。他最终还是听从了张玺的安排,决定来一出偷情约会佳人的好戏,但不论怎么说,首先要偶遇齐箬雪创造机会才行,于是在向影华的建议下一起下了山。 但他还有一个目的,甚至真的想在向影华面前落一个风流印像,让她认为他与齐箬雪就是一对情人,刚才已经在寻峦派众人面前明确表态,他与向影华也仅仅是江湖同道的关系而已。 他与向影华之间彼此的印像都非常好,更难得有一种无言的默契,目前这种关系再进一步恐怕就微妙了,不论向影华对他是否有好感,他也不想发展到那一步,看张玺等人的眼神,误会已经越来越深,还是应该防微杜渐,用另一种委婉的方式表示明确的拒绝。 看上去,他与向影华显然是出来散心游玩的,租了一条船推开轻波驶向湖心,他们的动作并没有怎么踩踏板,船在湖面上却走的很快很稳,就似有无形的力量在后面推着一般。齐箬雪又忍不住在心中暗想――他们会不会看见我,会不会过来打招呼? 说来也怪,今天她竟似心想事成,那条船冲着她就过来了,远远的就听见游方抬手打招呼:“若雪,这么巧,在这里也能碰见你?” 就这轻轻的一句话,齐箬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对方的船已经过来了,她倒是打一下舵稍微错开一点啊?水上行舟不比陆上开车,想停就能踩刹车,齐箬雪却在发呆,她的船没动,游方的船一个没闪开就撞上了。 哗啦一声水花溅起,齐箬雪猝不及防身子一歪,差点没栽到湖里去,游方已经隔船伸手扶住了她的肩头:“箬雪,你怎么不躲啊?” 躲什么躲,巴不得你撞上来呢,最好我落水你把我救上去,然后我就跟你回家!――齐箬雪心里也许会这么想吧,但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觉得肩头被他抓住,全身都软软的没有力气。他竟然称呼她为“箬雪”,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却觉得是那么自然而然。 “齐小姐,真是幸会!我正想找你聊聊呢。”身边突然有人开口,她没注意到向影华竟然已经到了她的船上,听见这声音才被吓了一跳,人也清醒过来赶紧回头道:“向小姐,您怎么上了这条船?有事找我吗?”说话时她的心里砰砰乱跳。 “的确有事,我们边走边说吧。”向影华倒不多绕弯子,开门见山直说,把手一招,脚下在轻踩踏板,船打了个旋,悄然向湖心飘去。 游方见此情景,也只得划着船跟在后面。没有什么地方比麓湖中央谈话更方便了,所有人都能看见他们在湖心偶遇,却听不见几人究竟在聊什么。 别说其他人,连游方都听不见,他倒是想偷听,但向影华悄然发动了手腕上的天机大阵,凝聚湖面聚阴而反阳的地气,竟起到类似燕尾双晶的灵性效果,隔绝了周围的声息。他跟在后面只能看见两个女人的背影,却听不见她们究竟在谈什么,又不好运转神识冲破这个屏障。 渐渐已是夕阳西下,晚风送来一丝清凉,湖面荡漾着点点金色的粼光,还泛着一抹绯红的霞韵。两条船终于在南边的码头靠了岸,三个人走了下来,齐箬雪的神色已恢复了平静,仍似上次见面时那样冷艳中含着风情、平淡含蓄中隐藏着一丝期盼。 她彬彬有礼的向两人发出了邀请:“向小姐,兰德先生,上次就说要请你们,结果有事耽误了,实在不好意思。这几天我放假出来散心,恰好遇到二位游湖,今晚就让我做东吧。” 向影华看了游方一眼似是在征求意见,游方笑眯眯的点头道:“就多谢齐小姐了,我正想尝尝此地的风味。” 当天晚饭,在湖边一家风味餐厅就座,他们来晚了事先没有预订,因此包间都满了只能在大堂的角落找了一张相对安静的散台,点的都是南粤风味菜品,聊的都是一些关于风土人情之类的话题,气氛很融洽也很微妙。 不知道向影华是怎么与齐箬雪谈的?假如有剧本的话,齐箬雪现在的角色应该是早就对游方有意思,趁此机会有所暗示,接下来游方才能心动,找机会悄悄溜出来与她幽会。但是在向影华面前,这一切又不能表现的太明显,在外人看来才不会有破绽。 而齐箬雪根本不需要刻意去“演”什么,她的心态真真切切就是欲诉还羞、欲诉还羞,在向影华面前,她对游方有一肚子话说不出口,但心中总有一丝期盼。他们还点了红酒,你来我往敬着酒,席间齐箬雪先去洗手间,她回来后向影华也去了。 就在这个空档,齐箬雪从包里掏出来一张小纸片,悄悄的塞进了游方的手心,两人眼神有瞬间的对视,但是什么话都没说。这个细微的小动作向影华当然不可能看见,他们做的也很隐蔽,不得不承认,这出戏“演”的太好了! …… 这天下山没有开车,晚上回去的路很远,需要绕过麓湖,两人没有叫车也没有打车,与齐箬雪告辞后,一直沿湖并肩而行。已是行人稀落,麓湖晚景有几分凄美,白云山的倒影成了苍黛之色,并不时被微风搅碎。 天上的星星仍如闪烁的眼睛,似能看透人间一切隐秘,天际已有一弯细细的上弦月浮现。不知是否是因为喝了酒,向影华白皙的脸色中带着一抹微红,在湖边默然漫步,身形却似融入天地山川与湖光夜色里。 游方几次想开口,却找不到话题,只得陪她一起默默的散步了。从湖对岸缓缓走回山庄别墅,足足用了一个时辰,那点酒意恐怕早就过去了,可向影华的脸色总是带点微红。远看上去,他们的身影很浪漫,甚至令人羡慕。 回到山庄门前,向影华才说了第一句话:“这一路,确曾有人在暗中窥伺,但离的很远很小心,也并未尾随。不知是寻峦派安排的弟子,还是那位神秘高人的党羽。” “难为你了!”大概是因为她突然开口,游方没怎么反应过来,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怎么能说“难为你”呢,应该是“感谢你”才对。 “你何必与我这般客气?”向影华一边答话,与游方并肩走进了山庄。 …… 这天午夜,游方依旧诚意专注练剑,师父说的好:“历世间大喜大悲、惊心动魄之事,莫自伤形骸、莫如死灰槁木、莫激忿癫狂,神魂不欲疯魔必有所寄,所寄莫失。”而他不过经历了这样一点事情而已,当然不会中断练剑。 但是今天的剑意中似乎带了一点醉意,连秦渔的脸色中都有一抹淡淡的嫣红――她也喝酒了吗,那不成耍醉剑了? 不知向影华在船上对齐箬雪都说了些什么?应该就是告诉她张玺安排的事情,问她愿不愿意为自己涉险?看结果,齐箬雪当然是答应了,而且表现的很坦然。同样的事情,可以用不同的方式说,也不知向影华是怎么说的,还有没有别的内容?反正游方是一个字都没听见。 回来的路上,向影华一句话都没说,山庄门外却突然来了那样一句,游方觉得原本挺默契甚至心有灵犀的两人之间似乎已有隔阂,这也许只是他自己的感觉吧。今夜她会不会来呢?他并不希望她来,但假如她没来又有些遗憾。 一念及此,游方突然收了剑,原地一转身,恰好看见向影华从林间走到淡淡月光下。那小巧的下巴、弯弯的细眉、明澈的眼神,广州五月的天气已经很暖,夜间她也没穿外套,飘逸柔顺的轻绸衫下,柔媚的身材恰到好处的若隐若现,她真的很美! 见游方突然转身看向自己,向影华似乎并不意外,如叹息般说了一句:“这辈子想偷袭你,恐怕很不容易,见你这种反应,后天的事,我也就放心了许多。” 游方笑了笑:“剑有灵,怎可能在练剑时被人偷袭?影华小姐说笑了,你方才并未出手,难道是找我有事?” 向影华:“当然,我来找你,是不希望齐小姐有事,否则是我等的罪过。” 游方正色道:“我也不希望她有事,若说错,是我的错,与你并没有关系,但我是绝对不会让她有事的,就算我接不住那人的一击。” “可我更不希望你有事!”向影华的语气顿了顿,出人意料的低头摘下了腕上的硅玉轮晶髓手链,递了过来似是轻描淡写的说道:“想要立身为灵枢发动此天机大阵,非得化神识为神念不可。但此物本身也能延展神识,还可相助凝聚地气,你戴在腕上必能保护齐小姐周全,这样我就放心了。” 一百五十三章、心有千千结 一百五十三章、心有千千结 游方一伸手,却没有接手链,而是一把抓住了向影华的右手。向影华差点没发出惊呼声,不由自主就让他往前拉近了半步,脸腾的一下就红透了,还好在这月光下看的不是很真切,身形也有点发僵,不知道该怎么站着才好。 别看两人在一起两个多月了,在外人看来很浪漫、很默契甚至很亲昵,但从没有超出普通交往之外的举止,甚至连手都没握过!不仅如此,也许难以想像,这两人还没有过任何肢体接触,比如挽一下胳膊呀、不小心谁碰了谁一下呀,一律都没有!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别看游方一见吴琳琳,就大大方方的来了个拥抱,上次在火车站还被她亲了一口。但是他与向影华之间,打招呼只需点点头或者一个眼神,在江湖同道面前的礼节,也不过是拱手抱拳。 此刻游方左手抓住了她的手,右手顺势接过了手链,然后又亲手将它戴回到她的皓腕之上,用温柔但很坚决的语气说道:“就算没有这串天机手链,那无名高手也未必强得过你,但那人机敏狡诈极擅袭斗,恐非影华小姐能比,此物是你的防身之器,不能稍离。而我有它用处不大,无它也可自保,你若真想让我心安,就千万不要做此举,我坚决不受!……夜已深,早点回去休息吧,别忘了,明天我们还要出门购物呢,兰德先告辞了。” 手链已经给她戴好,游方退后半步一抱拳,然后转身离去。向影华看着他的背景愣是没说出话来,下意识的左手摸右手,脸色还是红的。人未开口但是眼神仿佛会说话,如果给这个画面加一个旁白,有可能是――梅兰德,手都让你摸了,你可要负责啊! 当然了,这只可能是旁观者的一种错觉,向影华不可能说这种话,而且也没有人看见。游方实际上是等于拒绝了她最大的好意与最明确的暗示。 第二天两人又结伴下山,驱车进了广州市区,这一天的行程是购物,主要是买衣服。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向影华的行李本就不多,添置应季衣服当然是顺理成章。陪女人逛商场是一件需要耐力、体力、耐心、细心的工作,游方完成的非常好,一路上开车、拎包兼点头赞美与刷卡付钱。 向影华的习性并不奢侈,买东西也不刻意挑贵的,但她试穿之后看中的衣物基本上都不会太便宜。也没见她买多少套衣服,游方已经刷出去七、八万了,不禁暗暗有些咋舌,心道若这丫头真是他的女朋友,以他现在的实力可交往不起。 其实游方多少是自己失误了,路是他带的,去的商场都挺高档,想挑便宜且能看上眼的也没有啊。而他也没想多省钱,该花就花吧,反正最近发了一笔财。这一白天看着向影华出入试衣间、在穿衣镜前顾盼,也是相当的养眼。 向影华还给游方挑了一套中装,浅色暗扣收腰立领,样式典雅很有知性风度,非要他试试。游方穿上之后站在镜子前,连售货员小姐的眼神都变得亮晶晶的,没怎么侃价就主动给他打了折,据说是最低折扣优惠价七千八,真不贵呀真不贵!唉,买了吧,难为向影华的好眼力,连游方自己都觉得挺帅挺帅的。 但这次逛街,也让游方发现了向影华的另一面,这位姑娘看似恬静,其实相当不好惹!在某家商场时人比较多,游方手里拎了几个购物袋不自觉落后了几步,看上去前面的向影华似是一个人在闲逛。有一位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笑容自信的男士,略带一点色眯眯的惊艳神情走过来,拦在向影华面前道:“这位小姐,有幸认识一下吗?我是……” 那人好像是一家公司的老板,同时兼星探与明星推手,但游方到底也没搞清楚他是干什么的?因为那人话未说完就神情一喜,伸手向前迈步,以为自己在走直线,结果拐了个弯一头撞在了柱子上。 大商场中那种方柱,长宽都有一米多,在各个柜台之间,四面还镶着镜子。只听啪嚓一声,那人与镜子来了个亲密接触,以他的脑门为中心,镜面上出现了好几道放射状的裂纹。撞的可真重啊,周围人都被吓了一跳,而向影华就似什么事都没发生,施施然继续前行。 游方也不敢乐,紧走几步与向影华并肩而行,身后留下一堆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向影华不动声色间运转地气扰动元神,让那人一不留神产生了错觉,自己一头撞墙了,也不知会不会有脑震荡后遗症?游方心中暗道那人虽是自找,但这位向大小姐也够厉害的!大庭广众之下不至于非得这样吧? 他们逛了一天,晚饭也在广州一家著名的酒楼吃的,然后才驱车回到山庄,一路上显得非常轻松休闲,显然连日来没有那位神秘高手的动静,渐渐已经放松了警惕。昨天游湖今天逛商场买东西,并不总在山庄里猫着,这才是出来度假享受的样子。 今天这一出,也是在张玺建议下安排的,目的就是外示松懈于人,一连几天都没有动静的话,谁的神经也不可能总是紧绷的。游方心中暗赞,这位张长老果然是个人才,不当董事长去做个编剧也挺不错。 …… 第二天上午,游方独自一人离开了山庄别墅,他走的非常谨慎,没有沿公路下来,而是收敛神气穿行林间小道,直接来到山脚。这里是风景区,白天经常有送客的返程出租车经过,当一辆空车路过时,他很迅速的站出来招手,然后飞快的离去。 出租车进了市区,在一家商场门前停下,游方进了地下一楼的超市,利用各个货架左拐右拐查探周围,然后迅速从无购物出口离开,确定无人跟踪窥探,又从商场的后门出去了,动作很麻利的上了一辆停车场中的奥迪a4轿车。 齐箬雪就在车中等他,她早就来了,却将驾驶位置让了出来自己坐在了旁边。游方上车恰好收到了一条短信:“车没人做过手脚,放心开。” 他放下手机与她对望一眼,齐箬雪含情脉脉欲诉无言,只是点了点头。游方这一路够谨慎的,唯有这样才能不露出破绽让人起疑他是在故意钓鱼,其实想盯住他也很方便,只要盯住齐箬雪就行了。 齐箬雪今天与游方私下“幽会”,出门前显然精心的修饰了一番,容颜却看不出太多的痕迹。以前在亨铭集团上班时,她总是习惯性的化淡妆,但今天早上化妆时却犹豫了,想起向影华根本没有一丝化妆的痕迹,于是仅仅补一点腮红描了淡淡眼影,修饰过于白嫩的脸色。她连唇彩都没打,但双唇却自有让人心动的艳色。 五月阳光煦暖,今天她穿了一件略微紧身的粉色长袖休闲t恤,带着细碎波浪织纹的v形领口不高也不低,看过去,锁骨如精美的羊脂玉雕。 再见她,游方也莫名感到情怀与**萌动,有些分不清究竟是情怀还是**?这世上的事情也许没必要想的那么复杂或纯粹,这种冲动与怜惜任谁都很正常,更何况是他与她呢? 游方也没有说话,启动了车悄然离开了这里。他们去哪?背着一个女人与另一个女人幽会,照说应该躲远点才对,游方却深知灯下黑的道理,他们去的仍然是白云山。但没有靠近山庄别墅那一带,而是沿麓湖南岸向东北方向而去,去广州市郊著名的摩星岭游玩。那里离山庄所在直线距离大约有三公里,应该算很远了。 “白云望晚”与“摩星登顶”,是广州两大著名的景观。 车开的并不快,齐箬雪一直侧着脸有些出神的望着他,红唇微启似诉非诉,饱满的酥胸不定的起伏。经过麓湖岸边的时候,游方又收到一条短信:“前方无事,可以直到摩星岭,后面可能有跟踪。” 车子渐渐加速,游方打开了车载cd,还是那一曲他曾听过的不知名的异国乡村音乐,将音量调低到若有若无,游方突然开口了:“箬雪,前天向小姐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齐箬雪低下头:“我答应过向小姐,有些话不告诉你,说话要算数,她还托我帮你一个忙。” 游方看着前方,一语双关道:“我应该把话说清楚,我们这样玩火很危险,也可能根本没有结果。” 齐箬雪幽幽道:“我宁愿为兰德先生如此,相信你会保护我的,也知道你的本事,虽然我还不能理解很多事情。” 游方笑了笑:“这世上是有很多事情不好理解,有机会的话,我会向你解释清楚的。” 齐箬雪的头越垂越低:“向小姐与兰德先生也是同一种人吗?拥有我不理解的神奇,说句实话,你们真的很般配。” 游方收起笑容,看了她一眼:“我与向小姐只是普通朋友,而且也不想引起彼此更深的误会,若有可能,我希望能够明确这一点。” 齐箬雪把头抬了起来,惊讶的问道:“兰德先生,你,你不会是因为……”后面一个“我”字没说出来,她想到了这个原因,却不敢相信,也明白这不太可能。 游方:“与别人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原因,你别问了。” 这两人的关系、他们之间经历的事情,照说已经亲密的不能再亲密了,但此刻见面却有些刻意在忍着什么。听他们说的话,哪里是一对幽会的情人,就像路上搭车的普通朋友,没事找话题搭讪。 说到这里,齐箬雪从随身的坤包里拿出一样东西,就是游方送她那枚晶石时,外包装上打的结,她没有剪断一直还留在身边,此刻托在手心问道:“兰德先生,这是什么结?你送吴琳琳和安琪妮的,又是什么结?” 游方答道:“这叫燕尾双飞结,编的时候一共有八十一节,送安琪妮的叫凝望双蝠结,复杂一些,一共是九百九十九节。” 齐箬雪惊叹道:“这么复杂,你是男人,居然还有这么巧的手,简直不敢想像。” 游方淡淡一笑:“你应该知道我会功夫,小时候奶奶教我暗器之前,先教我打这些结,如果学不会,不能在规定时间内编好,那这辈子就不用再学暗器功夫了,结果我学会了。” 齐箬雪追问道:“有人学不会吗?” 游方一咧嘴:“那是当然,学不会的远比能学会的人更多,这世上无论做什么事,要想有真功夫,都是有门槛的。” 齐箬雪微微一撅嘴:“兰德先生,你为何将那个结送给吴琳琳?” 游方坦然道:“本来是打算送给你的,但是没见到你,说实话,你当时也惹我生气了。” 齐箬雪又低下了头:“对不起,有很多事我做的不应该。” 游方:“没关系,那些都是误会,过去了就好。” 过去了就好?他们之间过去的事情还真不少呢!看齐箬雪的神情好像是鼓足了勇气,几乎是微微喘息着才问出了一句话:“假如不是因为……你自己愿意来见我吗?” 游方心里转了一圈在琢磨,语气却很肯定的答道:“当然愿意,你又不是见不得人!” 齐箬雪的情绪终于有点失控了,眼中有了水光,身子也软软的向这边靠了过来,一只手放在了游方扶挡杆的手背上,指尖在轻轻的抚弄:“其实,其实,其实我一直在想你,那些事,我都清楚的很,你那么做值得吗?不知道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什么都可以,现在我才明白,我一直在等这样的机会。” 她要是不等机会,住到那种地方干嘛,这话其实不用解释!游方却长叹一声道:“箬雪,你面前的人,有可能不叫梅兰德,有可能你根本都不认识,你也许永远都不知道他是谁,又在什么地方?这就像一场梦,也许不是真的!有些事情,无论如何值得我去做,但也有些东西,我永远无法给予,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 齐箬雪的神情却很痴迷,几乎能温柔的滴出水来,喃喃道:“我明白,很多事情就算当它没发生过,但也是真的。无论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又在什么地方,就是我的兰德,你能做的已经够了,我没别的想法,只是……”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渐细渐悄,已经说不下去了,车里的气氛终于变得暧昧,弥漫着萌动的情怀与难以形容的**。 继续前行,终于来到摩星岭风景区大门外,在停车场倒车停好,游方的脚却没松刹车人也坐在车上没动。齐箬雪有些软绵绵的,带着惊羞的语气道:“兰德,我们为什么不下车?难道……你想在车里……这里可是停车场。” 游方尽量板着脸答道:“箬雪,你压住手刹了。” 齐箬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左手一直放在游方的右手背上,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倚了过去,胳膊肘压住了停车手刹杆。她脸色一红赶紧坐直了身体,伸手轻轻一捋额角的发丝,掩饰略显慌乱的神情。 两人下车,买票进门,沿着山中新开的翠微古道,向“天南第一峰”牌坊走去。古老的牌坊柱上有一幅对联:云开世外三千界,岩倚天南第一峰。在牌坊下回望广州市区,茫茫人烟风景尽收眼底。 泡美眉总得讲究点小资请调,营造浪漫的气氛,下一步才能水到渠成,更何况是与齐箬雪这种女人幽会?假如大白天一见面就开房间上床,那是夜总会里叫来的小姐!而且这是一场假意风流的演出,张玺的剧本里可没有安排激情戏,就是想引出暗中窥伺的人。 齐箬雪一进山,就很自然的双手挽住了游方的左臂,温柔的酥胸软软的贴在他的胳膊上。游方却微微一耸肩,一股力量把她震开了。齐箬雪吃了一惊神情似是吓着了又似委屈,然而游方却顺势一伸手,将她的纤腰搂住揽在身侧。齐箬雪一抿嘴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神情又似乎快融化了。 摩星岭上有座雕塑,是一把巨大的心形锁,两旁有铁链护栏,铁链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各种锁头。这是一种不知从何时流传开的讲究,叫“同心锁”,不少风景区都能看见,是情侣之间表达心意的一个小节目。 买一把锁挂铁链上再把钥匙丢掉,将来若变心的话,则需要再将这把锁打开,以示我心不变云云。 有需求就有市场,这座锁形雕塑附近有不少兜售锁头的小贩,一边揽生意一边向过路的情侣介绍同心锁的讲究。商场里卖几块钱一把的锁头这里卖二十块一个,而且还不能还价,只要一侃价,小贩就会用广式普通话反问道――真情怎能打折呢? 齐箬雪什么话都没说,也买了一把锁,默默的锁在了铁链上,将钥匙顺手给扔了,然后羞答答的看了游方一眼。 游方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她大吃一惊,只见小游子一伸手,不知从哪位过路游客头上摘下一根不起眼的细丝发卡,上前很轻松的就把锁头打开摘了下来。 齐箬雪目瞪口呆,等反应过来表情都快哭了,微红着眼圈问道:“兰德,是我自己愿意锁上去的,又没让你怎么做,你为什么要多事把它摘下来?我知道你本事大,但也不能这样……” 游方赶紧轻轻搂住她的肩头,凑到耳边低声道:“别生气!我告诉你一个真相,其实很多人都上当了,锁根本不能挂在这里。” 齐箬雪抬头讶道:“哦,难道还有什么秘密吗?” 游方一指锁形雕塑附近挂着密密麻麻锁头的铁链道:“每天这么多人上锁,时间一长,哪里还有地方挂?铁链子都得给坠断了!……其实风景区每隔一段时间都得清理一遍,将这些锁头砸开用小车运走,然后卖到废品收购站去。” 齐箬雪给了游方一记粉拳:“你太坏了!干嘛要说穿?” 游方解释道:“我既然看穿了,就不能骗你,得把实话说出来。这把锁头还是你的,想锁在哪里,怎么锁,仔细再想清楚。”他将那把精致的黄铜锁头又还给了她。 游方继续揽着齐箬雪登山,来到摩星岭的主峰顶,这里三面都是陡峭的岩壁,顶端有个视野极好的观景平台。齐箬雪咔的一声又将锁头锁上了,低着头弱声道:“兰德,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就这么一件事。” 游方:“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齐箬雪:“怎样才能让你打不开它?” “这很简单!”游方将锁头接了过去,双手运劲一扭,没什么异状却听见咔哒一声,然后又将锁头还给她道:“想让一把锁打不开,只有将锁芯扭碎。” 齐箬雪若有所思,紧接着又听见游方很煞风景的补充了一句:“打不开,其实还可以用钢锯锯断。” “兰德,你错了!”齐箬雪突然抬头看着他,目光温柔而坚决,然后一挥手将锁头抛到了山崖下再也找不着,柔声诉道:“这是我的锁,只要不打算将它打开就可以,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你说呢?” 游方与她对视,眼神很复杂:“箬雪,你这又何苦呢?它总有一天也会腐朽,归于尘土。” 齐箬雪的眼中有波光荡漾:“你说的对,但我不可能活到那一天。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嘛?如果没有你,我的生命等于已经结束,既然我还在,那么,这正是我想要的,可以不必想更多。你难道会害我吗,或者有别的企图?不会的!” 游方还能说什么呢?看着的她红唇突然觉得是那么的性感撩人,莫名有难以形容的冲动,真想把她搂紧,来一番令人窒息的吻。但此时此刻并不是真正的情人幽会,别忘了他们还身处未知的凶险之中。 他伸出一只手又将她轻轻的揽到胸前,一指山下某个方向道:“你看见了吗?那边有个水库。”说话时在她的腰间轻轻掐了一下,似是暗中提醒什么,按照张玺的计划,接下来才是真正凶险的行程。 一百五十四章、杀人者刘黎 一百五十四章、杀人者刘黎 在远处群山环抱间,露出一汪水面,有一端边缘很是齐整,就像画了道白线一般,显然是水库的大坝。齐箬雪的腰被游方掐了一下,就似被武林高手点中穴位,半边身子都酥了,很配合的说道:“好漂亮啊,我还没见过水库呢,能不能去看看?” 游方:“都这么大人了,怎可能没见过水库?” 齐箬雪似是撒娇道:“是真的嘛,总是在市里面待着,真没到过郊外的水库,那里的空气一定特别好,我们去吧,求你了!” 离开摩星岭之后,两人开车沿着景区的公路向水库的方向而去,还有一段距离就将车停在路边下来步行。要绕到大坝那边很远,他们只想在水边看风景,车是开不过去的,只有步行穿过山林间的小道。 下车之后周围就没别人了,两边有不高的丘陵挡住了视线,从林间穿行来到一片开阔地,水库已经不远了,甚至能够感受到风中吹来的一丝清凉气息,但却看不见,因为迎面有几个土丘长满了刺槐,小道在这里拐了一个弯。 如果想要在暗中偷袭他们,此时此地是最佳的环境与动手时机,侧后方的树林中是最好的跟踪与隐蔽地带,风向、地势、无形的地气运转都能掩盖袭击者的气息,假如换成游方自己暗算别人,也会选择在这个时间从那个角度发起攻击。 这么精心巧妙的设局,假如那人还没有动手,恐怕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神秘高手早已离开,根本没有继续追杀他的打算,至少暂时没有。 神秘高手的修为再高、行踪再隐秘,他也不可能知道游方会往什么地方走,只能被动的跟踪在后面踩住他的尾巴,在最恰当的时间与地点发起偷袭。但对于主动设局的张玺来说就不一样了,游方今天走的这条路线是他事先画好的。 张玺可以在沿途布好潜伏不动也不易被发现的暗哨,同时他与包旻可以悄悄绕到游方的前面设伏。假如真有人想暗算游方,看上去是有心算无心,在他偷偷溜出来与美人约会的时候下手,但从另一方面看,此人也是无心被人算,游方正等着暗算他。 游方缓缓的放慢了脚步,搂在她腰间的手也紧了紧,齐箬雪不由自主的嗯了一声,停了下来。他们正巧站在一株枝桠茂密如巨伞的香樟树下。游方小声说道:“箬雪,这里真好,没别人能看见我们。” 齐箬雪不经意间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微微抬眼,红着脸道:“你在想什么呢?” 游方低头与她对视:“多美的风景,我有些等不及了,想欺负人!” “你——”齐箬雪伸手似乎是想把他推开,却被游方扣住了双腕扭向身后,双肩展开,饱胀的胸房向前一耸,不由自主的贴了过去。 这便是酒醉那晚在她的家中,他侵犯她的动作,但此刻却显得那么温柔毫不粗暴。齐箬雪仰起脸微微喘息着在等待一切的发生,也闭上了眼睛。 照说闭上眼睛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唇吻可以感受到他的热息、胸房可以感受到他的怀抱、小腹可以感受到他的冲动。但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在这一瞬间突然发生了,她闭上眼睛却仍然看的清清楚楚,所见却不是周围的景物。 刹那间她的天地一阵恍惚,仿佛置身于一片陌生的玄妙世界中,四面群峰竞秀、松壑云泉缭绕、白云薄雾飘荡,竟似一幅精妙的水墨画风格所呈现的世界。接着前方山水之间有一片白虹冲天而起,如凌厉的月色剑光! 但这一切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秒钟不到,耳中听见一个声音冷冷的喝道:“找死!”这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似冲击入脑海引起一阵嗡鸣回音,然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睁眼又看见真实的世界。 齐箬雪没有等到期待中的热烈拥吻,却觉得自己全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空了,背靠在香樟树干上,因为练过内家功夫身手不弱才能勉强站住,否则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估计她已经软软的滑坐到地上了。 刚才这附近没有别人,现在却显得有些热闹,一左一右三丈开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位中年男子,都穿着很利索的中装。他们每人左手持一杆二尺长的旗幡,旗幡上画着水墨山峦,威压之势就似要从幡面上飞出一般,而右手各持一根如藤条状的三尺长枝,顶端尖锐如刺、通身闪着褐色的冷金属光泽。 这两位当然就是寻峦派长老张玺与包旻,而游方与他们呈品字形犄角站立,姿势几乎一模一样,左手展开画卷,右手紧握着短剑。按照原计划,那位神秘高手一旦发动袭击,游方将尽全力挡住,两位长老立即现身结阵困住来人。 但三人此刻并未结阵动手,而是一脸震惊望着同一方向,看张玺与包旻的表情,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震惊中还带着恭谨。因为紧接着那个声音又说出了第二句话,洪亮而威严,回音在山林间久久飘荡,是威风赫赫的五个字——“杀人者刘黎!” 齐箬雪却看不见那个方向发生了什么,因为游方的背影将她挡的严严实实,就似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 假如不是亲眼看见,游方的反应之快简直令人不敢相信,连他自己也觉得平生首次出手如此凌厉。将齐箬雪的双腕扭到她身后,突然松手转身,一瞬间随身携带的“三件宝物”第一次同时发动:画卷已展开带着山川灵枢,秦渔已拔出发出瑟瑟鸣啸,铁狮子带着厚重苍凉的威压之势已经飞了出去。 铁狮子飞出去,在空中划出奇异的弹道弧线,就像一枚出膛的炮弹,在半空呈抛物线轨迹急速的下坠落地,地面与周围的地气都在轻微的震颤。假如有普通人在这里根本别想站稳,就连被他护在身后的齐箬雪都身子一仰靠在树上。 如此应足以接下那神秘高手的现身一击,却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神秘高手的确出现了,铁狮子就落在离他头顶三尺多远的地方。而他的姿势是向前扑倒在地,不是他自己摔倒的,他的背后斜插着一柄长刀,贯体而过牢牢的将他钉在地上! 铁狮子还没飞到空中、张玺与包旻还没来得及现身结阵时,从隐蔽处突然发起攻击的神秘高手就已经是一具尸体。 “杀人者刘黎!”随着这句威风凛凛的话与这个声威赫赫的名字,树林中走出一位身材并不魁梧的小老头,一身中山装腰杆挺的笔直,梳理的很整齐的黑发中夹杂着白丝,神情分明带着一丝嘲笑,无形中却让人感受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庄重与威严。 他就这么闲庭信步般走到尸体旁边,一脚踩在神秘高手的后背上,伸手将那把长柄尖刀拔了出来,脚尖轻轻一挑,将尸体翻了过来仰面朝天。 神秘高手死后终于露出了真容,但众人的注意力这一瞬间都被刘黎手中的长刀吸引了过去。这刀连柄有五尺多长,立起来几乎与刘黎差不多高,刀身与刀柄竟各占了一半的长度。笔直的刀身,刀尖是斜的,刀背两侧都开有血槽,而刀柄也是全金属质地,这把刀应该相当沉重,一般人几乎挥不动。 看上去这把大横刀已经是锈迹斑斑,但仔细观瞧,它保存的其实相当完好,那刀身上的褐色锈迹呈一朵朵雪花状,就似渗入金属质地中的血沁。整把长刀都闪着不易察觉的暗淡光泽,刀身两面显然重新开过刃,似一把带长柄的斜尖双刃重剑,神识中能感应到那扑面而来的苍凉、威严、肃杀与无可匹敌的锋利之意。 自古冷兵器战争,骑兵对步兵往往都有压倒性的优势,因为骑兵的机动性与冲击力是步兵无法抗衡的。但在一个时代例外,大唐的刀阵屡破突厥骑兵,史书中描写的战争场面是——刀锋如雪、人马俱碎。 后世对大唐陌刀的形制有种种猜测,但考证的结果总不能完全的确定,因为实物太少了,一千三百多年前钢铁打造的器物很难完好的保存到今天。但此时此地,游方却有幸亲眼见到了一件实物,保存的还是这样锋利,其蕴含的杀意似比千年前的战阵中更加沛然! 这把刀是脱手飞出杀人,以它的份量再灌注内家劲力,劲力所及之内,甚至比子弹的穿透力与蕴含的动能都要强得多。尤其是在(从)刘黎手中飞出,依附着强大的神念,无声无息中划开这一片山川地气,尚未感觉到它的危险而杀机已至。 游方手中的秦渔虽然煞意凌厉,但短短的匕首状利刃与刘黎手中威名无匹的千古利器陌刀相比,简直就像一件小孩的玩具。 老头手中的家伙花样可真不少,上次在香山斗向左狐,随着带了一把老式军刺,那是一场遭遇战,估计没有太多的准备。今天暗中奇袭,应该是有备而来,竟然连大唐陌刀都扛出来了。此刀的威力在秘法高人手中虽是雄浑无比,但用起来也太不方便了。 不论是古代社会还是今天的时代,谁也不能没事扛着它到处走啊,连一辆小汽车的后备箱都搁不下,老头是在哪里弄到的,又是怎么带来的?一代地师的手段,真让人意想不到! 保存这么好的古陌刀,不谈别的,也是价值不菲之物啊。刘黎自称六十年前已散尽家财浪迹天涯,金玉珠宝、各种珍奇器物送的送、捐的捐,什么也都没留下。但手中还有这种东西,看来是没跟徒弟全说实话呀,肯定打了埋伏。——游方见到师父突然现身是又惊又喜,看清他老人家手中刀之后,心里又难免犯点小嘀咕。 刘黎杀神秘高手只是一击而已,连个照面都没打,假如是正面生死相斗,也有可能杀了他,但绝对不会轻松。此人的秘法修为绝对比向左狐更高,但情况不一样,向左狐当初是严阵以待,刘黎陷入一场遭遇苦斗。而今天神秘高手与游方等人互相设局,刘黎站在局外却利用了整个局,在那位神秘高手突然动手、游方等人神识铺张的一瞬间同时发难。 奇袭之道,神秘高手虽然也很精通,但刘黎玩起来可是他的祖宗!你说他暗算谁不好,偏偏去暗算刘黎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宝贝徒弟小游子,在老头看来,这不是找死吗? 游方已经收起画卷与秦渔,拱手长揖行礼,差点没跪下去,脱口而出道:“师父——是否,是刘黎前辈?” 张玺与包旻二人也收起了法器,同时长揖行礼:“寻峦派长老,晚辈包旻、张玺拜见刘黎前辈!” 刘黎将刀扛在肩上,刀尖就像挑起了一座无形的山峰,扫视了三人一眼,目光似是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双手抱着刀柄微一拱手还礼道:“老夫久未现身江湖,你们还记得我的名字?” 三人齐声答道:“一代地气宗师,威名震烁江湖百年,怎敢稍忘!” 张玺又接着说道:“听闻前辈近日现身叠嶂、八宅、九星各派,没想到今日又大驾光临此处,您老人家怎会来的这么巧?” 包旻也问道:“前辈是来访问我寻峦派吗?荣幸之至!” 刘黎笑了,开门见山道:“久闻寻峦派宗门不和,传承涣散有分崩离析之忧,今日见二位长老联袂出手,谋定后动相得益彰,方知传闻或有不实啊。” 包旻没好意思接话,张玺微有愧色道:“寻峦派宗门式微,乃我等传人之责,愧对赖布衣祖师啊!……刘前辈既驾临广州,出手诛此凶徒,我与包师弟能否请您寻峦派做客,召集众晚辈弟子拜见以示敬仰,并恳请您老人家指点提携。” 刘黎笑道:“二位长老客气了,我老了,而且也闲散惯了,说来便来说走便走,最近衣钵已传下,很多事情就让弟子辈去处理吧。……今日遭遇之事,前因后果我已大概打探清楚,兰德先生年纪轻轻却能有此担当,真是难得,老夫襟怀甚慰,这里有几件小东西权做与三位见面之礼,刘某告辞了!” 刘黎诛杀神秘高手后现身,说完话挥手扔出三枚晶石,然后转身扛刀即走。说是送给三位高人的见面礼,但东西全部扔给了游方。游方接在手里就是一愣,心中闪念道——咋这么眼熟呢,不就是自己藏在小窝床底下那一兜子晶石中的三枚吗? 老头可真行啊,来到广州偷了游方的东西当见面礼,居然还大大方方又送回到他手上!假如没有师父,这些晶石一枚都不会属于他,唉,他老人家爱怎么偷就怎么偷,爱怎么送就怎么送吧。——游方也只能这么想了。 见师父说走就走,游方一指地上的尸体在后面喊道:“老前辈,此凶徒是何来历?” 刘黎头也不回的答道:“他叫唐朝和,来自美利坚,是早已不闻传承踪迹的无冲派掌门之一。” 张玺惊讶道:“无冲派?不是在民国抗战时因曾助陈公博受牵累,后来被满门剿灭了吗?” 刘黎闻言放慢了脚步答道:“树大余枝,有传人去了台湾,后赴美在华人区发展堂会,并不外示无冲派之名,如今秘密经营的勾当,渗透北美、韩日、港台以及内地,家业已经不小了。我早想杀他,却一直不好下手,今天终于有了机会。 游——游走江湖,兰德小先生,你要多加小心。此人还有一孪生兄弟叫唐朝尚,经常与他互换身份行事,外人极少知情,早年曾以此制造不在场的证明,做下的几次大案中躲过警方追查。那唐朝尚的秘法修为,比唐朝和只高不低。 但你也不必过于担忧,我既然已经出手现身,自会把话交代清楚,他们此来广州一行七人已尽数伏诛。你们抹去自己来过的痕迹即可,这里与别处的尸体别动,留给警方去查吧。我会留书在此,告知众人杀人者乃地师刘黎,冤有头债有主,看他们是否有种敢来找我!” 说完这番话,刘黎已走到树林边缘,挥刀将一株粗壮的树干削平,只见木屑纷飞,他用刀尖在上面写起字来。几人都在目不转睛的看着,游方突然听见肩后传来一声压抑而惊恐的低呼,一个软软的身体靠了上来,原来是齐箬雪被眼前所见给吓坏了。 齐箬雪一开始是懵了,靠在树干上半天没反应过来,听见游方等人与刘黎说话,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这些突然冒出来的是什么人?但也能猜到是向影华交待的凶险遭遇已经发生了,看来“梅兰德”没事,她很乖巧的躲在游方身后没有打扰、也没有插话。 等渐渐回过神来,游方等人说的话让她越来越好奇,于是站直身体从游方的肩头上探出半个脑袋瞅。先是看见一个小老头在耍大刀,样子既威武又滑稽,再往近处下方一瞅,看清了唐朝和的尸体,这下可把她给吓着了! 一百五十五章、美人名剑 一百五十五章、美人名剑 不论是被子弹还是刀枪贯穿,穿出来比刺进去的伤口要可怕的多,唐朝和是背后中刀被插在地上,鲜血顺着刀身上的血槽涌出早已把胸前的衣服染透了,这一刀也把他的脊柱与胸骨斩断,冲击力还震断了好几根肋骨,拔刀之后整个胸腔都塌陷下去。 刘黎偏偏将尸体挑翻过来,变形塌陷的胸膛沾染着泥土和污血一片模糊,唐朝和双目圆睁牙关紧咬,人早就断了气,但鼻孔还向外喷着两串血沫,那是肺部被刺穿后的出血混杂着空气顺着呼吸道溢了出来,显得是那么的狰狞恐怖! 齐箬雪就算经历过凶险的处境,但做为现代都市白领,怎么可能见过这种场面?当时吓的心惊肉跳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呼,腿一软趴在游方的后背上,不仅脸色煞白,她双手紧紧抓住游方的上臂,连指甲都白了。 游方见到师父突然现身也很意外,一时没有顾得上齐箬雪,此时才想起唐朝和的死状确实太惨烈,一般人乍一看见弄不好会受刺激,赶紧向后一伸手把齐箬雪拉到了身前,顺势搂在了怀中,一手抚着她的后心一手拍着她的后脑勺柔声道:“箬雪,真对不起,让你受惊吓了。别怕,已经没事了,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齐箬雪把脸埋在他怀中,身子犹有些瑟瑟发抖,游方再抬头时,刘黎已经在树干上写完了字,扛着长刀消失于茂盛的刺槐林中,只见那株大树干上竖刻着几行字迹—— “死者唐朝和,早年孤苦兄弟相依,习武修法心黑手狠,中年赴美暗结党羽渐成气候,近十余年于各地策划盗墓、走私、杀人跨国大案多起,时年七十有三,伏诛于广州摩星岭下。——杀人者刘黎。” 老头的书法苍劲有力堪称铁钩银划,游方搂着齐箬雪望着七丈外的树干,视线不禁有点模糊,这才意识到自已的双眼已经湿润,只有他才完全明白刘黎为何要这么做。 师父在郴州时说过要放手让弟子行走江湖,放手不等于真的放心啊,如今到了凶险危急关头,老头还是现身了。老头没有一直跟着他,听张玺的话,最近师父接连走访了叠嶂、八宅、九星各派,应该是察觉到什么风声才赶到广州的。 从上次见面到现在,游方已突破移转灵枢之境,费居村与松鹤谷之行不仅大开眼界,在风门各派面前甫立声望,而且修为精进神速。徒弟的本事究竟怎样了,老头现在恐怕还没有向影华了解的清楚,就算能想到游方的进步很快,从最谨慎的角度考虑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毕竟上次分手时,以游方当时的功力肯定接不住唐朝和一击。 老头现身还有第二个目的,就是把这笔债扛过去,再来人寻仇的话,目标肯定会变成刘黎。无论是李冬平还是李秋平,在那个跨国集团中的地位不可能与唐朝和相比,他可是两大首脑人物之一,而梅兰德的声望与影响也远远不能与刘黎相比。 今日一刀出手,以前其他的冲突都变成小打小闹了,刘黎把对方所有的火力与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游方日后行走江湖也省心多了,否则总是纠缠的没完没了。唐朝和这种高手可不是大白菜,砍了一个随便又能冒出来一个,那唐朝尚还得主持无冲派以及整个集团的大局,不太可能干追杀刘黎这么危险不讨好的事,也不可能亲自专门对付游方。 刘黎的行踪飘忽诡异,神龙见首不见尾已久,近日却接连公然现身,今天还干净利索的将唐朝和给宰了,最简单的一手江湖“捶岗”术玩的是炉火纯青,无非是借机告诉天下同道,地师刘黎不仅有了传人,而且威风犹在。 老头这一手奇袭玩的太漂亮了,估计把压箱子底的老本都用了,但在外人看来却如闲庭信步一般轻松,要唐朝和的性命直如探囊取物。至少在张玺与包旻眼中,效果是震撼无比,不禁在心中暗自嘀咕——江湖谣传有误啊,谁说地师刘黎多年前受伤后功力已大打折扣,如今看来威风不减盛年啊! 就为这出手一刀,可把老头累的够呛啊,这几天暗中监视两帮人设局,自己也潜伏跟进隐匿行踪,还要小心翼翼不被双方高手察觉,前前后后做了许多准备。但到了现身时,他出手仿佛是轻松的不能再轻松,扛着大刀神气活现,简直潇洒的冒泡。 老头装的越轻松,游方看在眼里就越感动,师父真不容易啊,此事过后,他老人家也该好好歇歇享受几天轻闲日子,徒弟也不能总不成器,遇事都得让他老人家在背后兜着。 心里这么想,他朝着刘黎消失的方向一拱手,但没法躬身了,臂弯里还搂着齐箬雪呢,张玺与包旻也在行礼恭送。刘黎的声音突然又从树林中传来:“梅兰德,你此来广州,没有忘记李丰交待的事情吧?”这句话初传来时很清晰,说到最后几个字已是余音飘渺,显然已经走远了。 听见这句话,包旻倒没什么反应,又不是冲他说的,但张玺眼中惊讶不已,扭头用询问的目光看了游方一眼。游方朝树丛中说道:“原来先辈也知内情,晚辈自然记得,当从长计议,我此番来广州也是为了此事。” 已经远去的刘黎不知能否听见这句话,但张玺听的却是清清楚楚,却没有当场追问。游方又道:“二位长老,今日多谢了!感激之情不必多述,明日晚间,梅某将在白云山庄设宴,答谢诸位寻峦派同道。……齐小姐今天受了惊吓,我先送她回家,就麻烦你们抹去此地的痕迹。” 齐箬雪在他怀里还低声说了一句:“兰德,我没事。”但俏脸煞白仍然没有血色。 游方收起铁狮子,半扶半抱着齐箬雪从原路离开了这里。所谓抹去痕迹当然不是毁尸灭迹,刘黎交待的清楚,尸体以及他在树上刻的字都是留给警方的,张玺等人只需消除自己来过的痕迹。 这里有三个人,刘黎“送”了三枚晶石做为见面礼,他可真够大方的,若按松鹤谷与江湖各派交易晶石的价格来看,它们是所有秘法晶石中最昂贵的烈金石,一枚在六十万左右,而且很难买到。 至于更贵的,那只能是灵性洗炼精纯之物,要靠机缘才能获得。向影华开口向游方求购一枚灵性洗炼精纯的冷云晶,让向笑礼开价,搞得向笑礼很尴尬,不敢多给唯恐游方难堪,就这样还给了一百万。 烈金石在风水阵法中用处很多,还可以镶嵌在器物上,以神识养炼添其妙用,其最突出的物性是能够蓄积神识或灵觉威力,集中在一瞬间爆发,如果使用者的神识足够强大,爆发的威力在控制之中,还可移转其威力所及的方位。紫晶石也有类似的用处,但只可汇聚地气之威压缩为一线,而烈金石的用处与威力显然更大。 而且烈金石看上去显得名贵而堂皇,每一个方向都是八棱形,很复杂奇妙的晶体结构,表面是暗金色的,如果用神识激引,会散发出无数比针尖还细的金色毫光,拿来送礼那是相当的气派。小游子有幸“拣”到了三枚,全让老头子“偷”出来冲门面送人情了。 游方走的时候把三枚烈金石都带走了,张玺与包旻就似没看见一般什么都没说。他们当然不会在乎“兰德前辈”一人独吞,本就是意外之获,以他们的身份地位也不可能当面计较。而且游方说的清楚,明日将在白云山庄设宴答谢诸位寻峦派同道,肯定是要在那个时候转交了。 在那种场合,当着众同门的面拿出来金色毫光四射,说是地师刘黎感其义举所赠之物,那才叫真正有面子。不仅是张玺与包旻有面子,也是给刘黎前辈与兰德先生自己面子,可比在这里私下一分揣回家强多了! 两位长老都想到了这一点,不禁感叹兰德先生虽年纪轻轻但不愧为前辈,考虑的这么周到。他们帮他是出于江湖同道之义,但是接受帮助的人会做人,也让他们感觉舒坦。 游方走后,地下只留下唐朝和狰狞的尸体,他右手中还紧握着一样东西,是一支锋利的短枪。银色的枪头闪着阴冷的寒光煞气十足,金色的枪缨,枪杆只有一尺八寸便于随身携带。 张玺把短枪拿了起来,放在手中掂了掂道:“此物也非凡品,不必留给警方,今日虽是刘前辈出手,我寻峦派所为也自认账,东西留下也就留下了。德清的神识锐利,一直没有太趁手的法器,这短枪给他最合适。” 包旻一听张玺要把这件好东西留给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何德清,很高兴的收下没说什么。 游方与齐箬雪已经走到林间小路的尽头,前方穿过树丛可以看见他们停在路边那辆车的轮廓。受了惊吓的齐箬雪刚刚将气喘匀了,紧接着又发出一声惊骇的低呼。原来就在小路两旁的灌木丛中,左右各躺了一个人,显然也是刘黎下手杀的,一刀了断非常干净。 游方赶紧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低头吻着她的眼睑道:“真对不起,今天把你吓成这样,已经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了,不要再多想。” 师父今天来的这一出,效果绝对够震撼,目的也完全达到了,只是委屈了齐箬雪,让她受了这一连串惊吓,如果不好好安抚,弄不好会留下心理阴影,就像游方当初伤了元神一般,说不定会天天做恶梦的。 这两人之间也够有意思的:想当初激情一夜,事后齐箬雪先开口,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后来游方杀了断头催,两人心知肚明,但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到现在,反过来又是游方在哄齐箬雪,就当今天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 敢情他俩共同经历了这么多,说起来竟然啥事都没有啊?骗鬼呢! 刘黎说唐朝和一行七人皆已尽数伏诛,他杀的可够干净的,而且把尸体都留下了,就等着警方去查呢。老头留了刘黎这个名号,警方够呛能按照这个线索追查到凶手,但这些死者的身份查证起来就有文章了,弄不好会成为破获跨国犯罪集团的线索。 唐朝和当然不是专门为了游方来国内的。与这个跨国犯罪集团关系紧密的杜秀才、狂狐团伙接连被警方侦破,他们在内地的非法勾当受到了沉重打击。李冬平受命回国收拾残局,他很谨慎的斩断了与原先下线团伙的所有联系,计划另起炉灶“开创事业”,并且调查接二连三生意受挫的原因。 他还真查到梅兰德的线索了,然后自己便下落不明。李冬平叛出叠嶂派之后,在美国表面上是个生意人,但暗地里已拜唐朝和为师。这一系列事件终于惊动了唐朝和,他带着六名手下回国,想查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结果仍然是有来无回。 这些内情暂且不提,游方将齐箬雪抱上车,放在副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缓缓开车离去。一路上齐箬雪没怎么说话,嘴唇发白身子有点打颤,双手交叠抱在胸前,仿佛很冷的样子。 游方觉得很惭愧,此局将她这个无辜的人卷进来,实在对不住如此佳人!怜惜之情油然而生,车走到半路往旁边一打轮,停在路边树丛间恰好能藏住车的一片空地中。 “兰德,又有什么事吗?”齐箬雪抬眼看了看周围,声音不由自主的在发抖。 “没事,箬雪,你害怕吗?”游方打开了车顶的天窗,尽量以最轻柔的声音问道。 齐箬雪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我不怕,都听你的,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游方叹了一口气:“箬雪,真的对不住你!我先前告诉你的话,现在应该明白了吧?” 齐箬雪的语气神情都有掩饰不住的委屈:“你怎么又提这个,难道我说了什么吗?我只在担心一件事,你千万要答应我——不要明天就消失。” 说是什么都没看见,但心里想的还是那一幕,游方有太多她不了解的秘密,今天也亲眼见到了他所经历的凶险,如何能不担忧?她甚至不敢想更远的事情。她是真的在害怕,但那份柔情所系成的结更不可能解开。她吓得够呛,却莫名觉得眼前的他更有神秘的魅力,已经被彻底吸引不想再挣脱。 “你为什么在发抖?”游方解开了安全带,将随身的晶石、铁狮子、画卷都取出来放好,然后解下腰间的名剑秦渔,就放在齐箬雪前面挡风玻璃的下方,侧过身子问道。 齐箬雪朝他张开了手臂:“就是有点冷。” “真对不起,我忘了你冷,我也觉得有点冷。”游方说话间已经将前排座椅缓缓放平。齐箬雪的脸色本来因惊吓显得很苍白,现在她的身子随着椅背缓缓的后仰,脸上却渐渐呈现出潮红,眼神扭捏分明是惊羞,惊羞又成了旖旎风情。 她刚想说些什么,游方已经俯身拥住了她,然后…… 过一会却突然掉头,就似受了什么惊吓,加速从原路返回。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车里响起了带着异国情调的乡村音乐声,前排座椅已经归位,但两人的位置却是在后排,身上的衣物已经大概恢复齐整,至少每件都还在。 齐箬雪秀发凌乱媚眼如丝,半依在游方的怀中,神情已看不出一丝受过惊吓的痕迹,却以后怕的语气说道:“兰德,我刚才只在担心一件事,害怕你像上次那样,车里没有多余的衣服,假如那样,我怎么回家啊?” 游方低下头轻吻她的耳尖,弄的她痒痒的,小声说道:“不论怎么样,我送你回家。……箬雪,你饿不饿? 时间已是下午两点多,齐箬雪答道:“都忘了,今天没吃早饭就出门了,你一说,我还真觉得好饿,你呢?” 游方:“我也没吃早饭,一会儿吃完饭再送你回去,对了,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齐箬雪:“说,什么事都可以。” 游方:“在那座山庄别墅,举办一次够档次的晚宴酒会,需要花多少钱?” 一百五十六章、抚梦风流 一百五十六章、抚梦风流 听游方谈起了正经事,齐箬雪坐直身体反问道:“明天晚上吗?那要看你请多少客人。” 游方想了想:“我也不能确定,总之准备充分一点,就按三十人,应该足够了。” 齐箬雪:“那地方的费用很贵,租金倒不必再算了,得加派现场服务人员,菜单与酒水单也得提前一天准备,保守些预算五到十万。除了菜单和服务费之外,最主要的是酒水,你请那些客人来,酒肯定不能差了,不论是白酒还是洋酒或者红酒,放开了喝很难说。一般的招待晚宴,可能还需要准备纪念礼品,每人一份,但你是私人邀请,这倒不用了,来宾车马费也不必考虑吧?” 游方微微皱了皱眉头,齐箬雪看见他的反应又解释道:“你们已经付了租金,这些额外的费用可以事后结算的,也许花不了那么多,我说的只是大概的预算,这么办档次没问题,想要省钱的话还可以……” 游方打断了她的话:“既然在那种地方办,来的人也都不一般,场面上就不能太寒酸,也不必刻意太奢侈,该是什么档次就是什么档次。山庄是向小姐租下来的,但这个晚宴酒会是我的私人答谢,当然不能等到最后让她来结账。” 齐箬雪点了点头:“对哦,不能让向小姐花钱。” 游方有点吞吞吐吐,很不好意思的说:“箬雪,能不能……借点钱?” 齐箬雪笑了:“手头不方便吗?我打声招呼,明晚的山庄酒会单独结算,都挂我账上就可以了。” 游方:“挂你账上干什么,搞得我像个吃软饭的?这次出门时间太久,身边的现金确实不多了,暂时周转一下而已。” 说来惭愧,游方真的是没钱了,上次在鸿彬工业园看风水的十二万报酬,他一分没用直接转账给了小表舅刘寅,办在职研究生以及“游方”与“梅兰德”的身份手续,肯定不够,还欠下几十万呢。 原先他还有十几万的积蓄,但这大半年来“不务正业”坐吃山空,除了在考古队临时打工有三千块报酬,几乎没有别的收入。昨天陪向影华上街买衣服,刷了近十万,确实没有现金可用了。明天的酒会档次又不能寒酸,更不能到最后让向影华结账,他只能问齐箬雪借钱周转了,实在不太好意思开口啊。 齐箬雪给了他一拳:“谁说你是吃软饭的?我看你是个骗财又骗色的!……别忘了,你还有一张十二万的支票在我那里。” “你早该知道,我就是个江湖小骗子!”如今再说这句话,游方是呵呵直笑,然后又道:“那笔钱我说过不想赚,就真的不赚了。” 齐箬雪伸手又抱住了他的胳膊,身子靠在一起道:“你不是小骗子,是个大骗、巨骗、江洋大盗!你不想赚就不想赚吧,改天我就帮你处理了。” 游方从上衣里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说到支票,我这里倒是还有一张,金额是一百万,也没写日期,我不清楚这东西是该留着还是该撕了,或者还给你处理掉更稳妥。” 齐箬雪一眼认出它就是她留给断头催的那张支票,将头靠在游方的肩窝说道:“我还担心过好几天呢,这张支票如果被警方发现了,有些事解释不清楚,你做事可真仔细,连它都拿走了。这张支票完全没有问题,谁拿去都可以当一百万现金用,亨铭集团不可能追究它的去向,收到的人也不会清楚其中的内情。但你要用的话,背书转让一下更稳妥一些。” 这张支票是亨铭集团给断头催的签约好处费,现在合约已经签了,自然不会管它的去向,更不可能说出这件事。而断头催已经死了,反倒便宜了游方,找几个账户一转把它不留痕迹的变现很容易。 游方自嘲道:“这算做好事的报酬吗?我还真是财色兼收啊!如果不留下,反倒矫情,这钱就归我了,过一阵子自有办法变现。箬雪,现在不用担心我借你的钱不还了。” 提起断头催的事很不开心,但这几句话又把齐箬雪给逗笑了,笑过之后脸色却有几分闪烁,低着眼喃喃道:“向小姐告诉我了,你送我的那枚香花石究竟有多么珍贵,普通人花再多钱也没有地方去买,可惜它碎了,都是因为我。” 游方轻轻拍着她的肩头:“石头再神奇也没有你珍贵,碎了就碎了,你没事就好。不说这些了,我们吃饭去吧。” 两人驱车回到麓湖南岸,在距离齐箬雪所住度假村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家餐厅吃了顿饭,游方还有一堆事要处理,先送齐箬雪回去,约好等忙完了再来找她,并告诉她自己不会就此失踪了,至少现在不会! 齐箬雪含情脉脉的说道:“兰德,你要回山庄吗?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我也帮不上忙,路挺远的,还是开我的车去吧,虽然没有她的车好。” …… 游方也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已经明确那张一百万的支票没问题,但要变现最好再等一段时间更稳妥。他还有一张向笑礼给的面额一百五十万的承兑汇票,但其中包含了两枚雄黄石的价格,晶石还没给人家送去呢,他也不好现在就兑现。 他把齐箬雪的人上了,钱也借了,最后还开走了人家的车,唉,忒无耻了! 回到山庄别墅已经快五点了,天上不知何时飘过淡淡的云层掩住了西斜的太阳,有风从麓湖吹来拂过山岗。向影华坐在门前的休闲椅上,衣袂与发丝随风轻轻的飘荡,芊芊素手托着一只白瓷茶杯在那里饮茶,神态恬静,容颜明媚而秀美。 游方回来了,开的是齐箬雪的车,等他过来打招呼的时候,她点头淡淡道:“兰德先生,请坐下一起喝茶吧。今天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没想到当代地师刘黎前辈会突然现身出手,总算有惊无险。……齐小姐怎样了?希望她不会有事。” 游方坐了下来,接过向影华递过的一杯茶:“箬雪受了点惊吓,但已经没事了,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吃完了才过来的,让影华小姐久等了。……此番广州之行遭遇凶险,多亏你在身侧,此番大恩不言谢,兰德当终身铭记!” 向影华的笑容似有几分苦涩:“兰德,你我之间何苦说这种话?我无非是那夜惊走了唐朝和,这几天在山庄中坐镇警戒而已。而你我相识以来,你一直在无言助我,难道你认为影华就不该有所感念吗?” 这话倒也对啊,假如不谈男女感情问题,就这两人的关系而言实在用不着说这些。他们因为孙风波之死而结识,游方杀孙风波自有道理,解释清楚也就行了,其实可以不必特意去松鹤谷一趟,但他还是去了。在这件事中,是向影华帮了他,他也很感谢向影华。 后来游方在山中当众揭穿向田华的恶行,虽然得罪了某些人,但也是在助向家清理门户,不论是向笑礼还是向影华都得感谢他。至于赠送晶石之举只是一个小插曲,再后来登台发动天机大阵,两人之间越来越默契甚至心有灵犀。 但从另一方面看,自始至终实际上都是游方在无言的帮助向影华,当她想避开松鹤谷中的烦心遭遇时,他一直陪着她散心,带她到费居村参加考古队舒缓心情,又一路陪着她来到广州。从朋友的角度,确实已经没话说了,做到这个地步还想怎样?如果再客气的话,那就有别的问题了。 游方心里有几分发虚,也说不清是因为向左狐还是因为齐箬雪,讪讪笑道:“说的也是,你我真的不必太见外,但兰德对影华小姐的感激之情发自内心。” 向影华轻轻叹了一口气:“兰德先生乃英雄侠少,风流豪放自令人钦慕,行走江湖不知有几多牵系。……你的剑法虽精妙,但功力尚欠雄浑,若肯听影华的劝,我走之后,你暂且就留在此地练剑,近日所悟力求透彻,方可精进不失。” 游方微微惊讶道:“你这就要走了吗?” 向影华低头答道:“今天有两名向家弟子已赶到广州,转告松鹤谷中的事务,还涉及到家族产业股权的一些变更,必须我亲自回去处理。而此来广州目的已经达到,如今唐朝和已伏诛,地师刘黎现身,影华可以放心的回去了。” 有两名向家弟子赶到广州了?假如只是通知向影华回去,打个电话就行,这么远何必派人亲自来呢?游方一转念就想明白了,来的肯定是高手,看来向影华已经将此地发生的事情转告了向笑礼。假如寻峦派不帮忙,松鹤谷以及向影华也会设法对付神秘高手唐朝和,只是松鹤谷后援赶到的时候,唐朝和已经被解决了。 向影华既不点破,游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半天说了一句贼俗的:“这山庄是你租下来的,没住几天就走了,我继续留在这里,不是占你便宜了?” 向影华的神情本是淡淡的,听见这句话不禁有些好气又好笑,微含责怨道:“刚说不必见外,又何出此言?你我用得着谈这些吗,难道是因为影华曾居于此,你就不愿继续住在这里了吗?你若真是这样想,那朋友也没得做了。” 游方赶紧摆手道:“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请问你什么时候走,明天我将在此举办一个晚宴酒会,答谢寻峦派众人,既然松鹤谷两位同道也来了,不如一起见了面再走不迟。” 向影华点了点头:“雨华堂姐与姐夫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后天一早离开。”这次松鹤谷来的两位高手是一对夫妻,名叫万书狂与向雨华,万书狂四十挂零,向雨华三十开外,是向影华的远房堂姐与堂姐夫,在松鹤谷时游方就打过照面。 说到这里,游方又想起了一件事,起身道:“影华小姐,明天要答谢寻峦派同道,兰德想去准备几件礼物,先与这里的领班经理交代一声晚宴的事,然后还得下山一趟。” 向影华也站起来了:“何苦来去匆匆,见我一面便要离去,时间还早的很,吃完饭再走,我堂姐与堂姐夫也在呢。” 游方赶紧点头道:“是是是,你说的对,我失礼了,吃完饭再走,一定陪他们二位好好聊聊,多喝几杯。” 向影华又低头道:“你是长辈,谈不上失礼,影华可不是让你陪客的意思。” 游方若是匆匆离去确实是失礼了,毕竟人家大老远跑来帮他的忙,虽然没有明说,但游方自己心里应该明白。知错就改吧,晚饭的时候万书狂夫妇的态度很恭敬,而游方更加谦和有礼,把酒相谈,聊的都是各地风物人情趣事,话很投机酒也喝得舒服。 游方了解到一点情况,向影华确实是有事必须回江西亲自处理,就算后天不走,在广州也留不了几天,倒不完全是因为别的原因突然决定离去,不知为何他心下稍安。 晚饭之后又陪着喝茶聊起秘法心得与各地山川见闻,然后安顿万书狂夫妇早点休息,游方这才开车下山,直奔广州火车站。在站前停车场下车,前往售票大厅与站前广场兜了几个圈子,如游鱼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开。晚上的行踪,可比他白天“幽会”佳人时隐秘多了,不论有没有人跟踪,他都足够小心。 如此还不够,蛰藏神气从火车站出来,又步行穿过流花湖公园。火车站那种人气杂乱的环境虽然便于隐匿行迹,但他也同样不容易发现跟踪者,而流花湖相对静谧的环境可使追踪者不容易藏身。最后才从公园另一侧出去,打车过珠江大桥前往康乐园,离他的小窝还有一段路就提前下车了。 他是回自己的“家”,异常谨慎搞得跟做贼一般,什么人都没惊动,就是不想有任何人发现这个地方。他是回家拿东西的,却更像去偷东西,前几天刘黎已经来“偷”过一次了,今天他也“偷”了自己一回。 …… 齐箬雪再一次失眠了,靠在床上睡不着,打开电视看了半天,却连荧屏上在演什么节目都不清楚,在那里若有所思浮想联翩,却又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就在这时,外面有车开来的声音,熄火就停在小楼门前。 是他来了吗?――果然是他来了! 游方本没打算来找齐箬雪,也没告诉她自己今夜会来,但终究还是不放心,顺道又来看看。进门时齐箬雪很自然的就钻进了他怀中,于是他顺势抱起了她,一直将她抱上了楼,放在卧室的床上,等唇吻分开之后才说了第一句话:“我来告诉你一声,睡觉别忘了关窗户。” 穿着睡衣的齐箬雪被他压在身下,喘气有点困难,撅着嘴问道:“这么晚了,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游方:“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我担忧你入梦时心神受激涣散,说不定会落下病症的,那枚晶石又碎了不能再助你凝神,所以不放心还是过来了。只要今夜这一觉睡得安稳,过去了,就没什么事了。” 齐箬雪的神情突然变得很羞怯:“你――也在这里过夜?” 游方摇了摇头:“真对不起,我还得走,等你睡着了之后。” 齐箬雪的神情又有些紧张:“都半夜了,你还有什么事?” 游方翻身斜靠在床头,解下腰间的秦渔道:“我要去练剑,最近这一段时间,每天子夜都要练剑。对了,你的假期还有多长时间?” 齐箬雪:“四十一天。” 游方:“我明天没有时间,但是剩下的四十天,如果你希望,我都可以……” 齐箬雪侧过身来打断了他的话:“直到我的假期结束,你都不会消失吗?” 游方很温柔的点头:“是的,只要你希望,我可以一直陪你到假期结束,我很感念这份情缘,但只能……” 这句话又被打断了,齐箬雪伸手掩住了他的嘴:“有什么话,到那一天再说,这四十天,你就是我的兰德。……今晚你什么时候走?” 游方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胸前:“当然是等你安安稳稳睡着了之后。” 齐箬雪将脑袋蹭进了他的臂弯里:“你在这里,我更睡不着。” 游方微笑道:“没关系,我会一直等到你睡着。” 齐箬雪嘴上说睡不着,但感觉真的很奇妙,游方不说话只是看着她,那杂乱的思绪竟然渐渐沉静下来。她也看着他不想闭上眼睛,可是上、下眼皮止不住在渐渐打架,很快沉沉的睡去,睡梦中嘴角微翘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这一觉异常的安稳与香甜,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 她今天其实已经非常累、非常疲倦,失眠是神经衰弱的症状,自从险些被断头催玷污之后已经有一个星期了。还好并没有形成顽症,稍加调理便无大碍,毕竟她的体质很好很健康。游方悄然运转神识,安抚她散乱的神气,倦意袭来她睡得很香,等这一觉醒来,神气散乱之症自然不药而愈。 游方等她恬然熟睡之后,才悄然离开这里回到山庄,是夜,仍然练剑。 一百五十七章、酒醒何处 一百五十七章、酒醒何处 一对蔷薇晶送给曾扮演情侣的张流花与包冉,他们“演”的确实很像,与这一对晶石很配。向笑礼在松鹤谷答谢下场试法的六名年轻才俊,送的就是每人一枚燕尾双紫晶,游方送此物给何德清,那是相当拿得出手了。 最引人注目的攒簇晶树,竟然是送给张流冰的,就是这位张大少,提出了怎样引唐朝和现身的建议,虽然是刘黎出手,但这个计划被证明是相当成功的。 张玺觉得很过意不去,在台下说道:“兰德先生,此物送给犬子,是否太过贵重了?” 张流冰在众人面前很不好意思,但心里也挺想要的,可是一听父亲说这话,他也不敢接了。游方摇头笑道:“引蛇出洞之策,出自张长老与流冰之口,而我与流冰还有另一层关系诸位不知。兰德有一位故友李丰,去年路过广州与流冰公子曾有一面之缘。当时李丰师兄曾与流冰切磋秘法,并有事相托,印象非常不错。 我来广州之前,李丰师兄曾有嘱托,见到张流冰莫忘替他转达谢意。而我此来见到这四位寻峦派年轻同道,果然是当今江湖后起之秀,这株攒簇晶树,也算是兰德替李丰师兄表达心意。我将在此山庄闲居月余,流冰公子若有闲暇时,不妨来交流印证秘法心得,这也是李丰师兄所托。” 噢,原来是还有这么回事,难怪给张流冰的礼物格外贵重。众人所疑问的只是李丰何许人也?但这番话听在张家父子耳中还有另外一番含义—— 李丰前辈有事相托兰德先生,定然与寻峦玉箴以及寻峦派宗门整合有关,难怪兰德先生今天将晚宴安排的如此讲究。这样一种场合,对增加宗门凝聚力与归属感很有帮助,寻峦派已经很久没有做为一个整体在江湖同道面前出现了,更何况是这么风光的出现? 兰德前辈的手笔很大啊,张玺做为一名成功的商人心里自然就带着账本,但这场晚宴的花费在他眼里已经忽略不计,仅仅送给晚辈的四枚晶石,再加上为了圆场转赠给陆长林的那枚烈金石,也值两百万呀!而且不仅是钱的问题,这份人情太难得了。 他还在暗示张玺,不必着急,他还要在这里待一个多月,凡事可以从长计议,找机会再私下详谈。 听见游方的话,张玺心念一转,冲儿子道:“既然如此,你就多谢兰德先生吧。”张流冰将攒簇晶树接了过去,一众晚辈弟子都很羡慕,纷纷在心中暗道——我怎么没跟着张长老赶上这种好事呢? 接下来游方归席,众人自行把盏,气氛轻松多了,各种话题也都聊开了。有人问起李丰是谁?游方只答是一位多年来潜心修炼秘法的世外高人,有过两次偶遇,其人修为深不可测,据说曾得地师刘黎指点云云。 刘黎临走之前曾提到过李丰的名字,包旻亲耳听见可向众人作证,大家对游方的话自然深信不疑。这番交谈还引起了一个很有趣的误会,江湖传言下代地师衣钵已定,在场众人嘴上不说,可都在心里猜测此人会不会就是李丰? 不得不承认,大家猜的都很准,无论是李丰还是梅兰德,都是游方自己跑的龙套,“李丰”这个身份却掩护了“梅兰德”这个身份。 有人又很感兴趣的追问张流冰与李丰前辈的结识经过,张流冰说的基本上是实话——自己到永芳堂淬炼灵觉,夜遇李丰前辈,承蒙这位前辈亲眼有加指点修炼得失,他以此为机缘一举掌握神识云云,但是没说出寻峦玉箴与后来那幅画的事情。 又聊了半个多小时,席面上的菜品吃的差不多了,游方又打开门将服务人员叫了进来,重新上一轮主菜,晚宴的气氛达到**。这一晚,大家都很尽兴,除了三个人——张玺、包旻、向影华。 两位长老心里尴尬呀,面子上很挂不住,只得频繁敬酒说些敬仰的话,差点没把自己给灌多了,外人看起来还以为他们很兴奋呢。而向影华一直神情恬静坐在游方身边,服务员不在的时候,见游方的杯子空了,偶尔也很自然的给他添酒,搞的游方挺不好意思的。 向影华一向如此,就算在热热闹闹的晚宴上,她坐在那里,仍似有明媚的月光如影随形。 游方今天很大方,相当于两百万的东西送出去是一点没犹豫,陆长林上台接烈金石的时候,他只是感到好气又好笑,但一点都没觉得可惜,只是在心中暗道——你还真敢接啊? 师父偷了他三枚最华贵的烈金石再当众送回来,就是一种提醒:将来想搞定寻峦派,现在就得舍得下本钱,真到了那一天,你还能吃亏吗?江湖人做生意“以送为卖”的门槛术,小游子是一点即透、活学活用。 他现在又开始怀疑师父当初指点他在郴州搜集晶石,就是让他攒一笔行走江湖的本钱,小游子确实没什么身家啊,有很多事,有了本钱才可能去筹办,比如今天这场晚宴。 在场的其他人显然又起了另一种误会,兰德前辈这些晶石从哪里来的?有些东西,就算有钱也得有地方买,还得人家愿意卖给你。能提供这些东西的,自然是向家了,兰德先生与月影仙子结伴而来,还同住一座山庄,关系肯定不能一般,看这些晶石就知道了。 大家都在心里这么想,看着游方与向影华越看越像挺般配的一对,以至于有很多人敬酒是同时敬游方与向影华两个人,就像敬万书狂夫妇一样,游方还不好不喝——人家只是敬酒而已,又没多说什么! 酒喝开了之后,诸位同道夸奖游方的话当然不少,年轻英俊风流潇洒之类。陆长林今天兴致很高,酒也喝得不少,到最后都快搂着游方的肩膀称兄道弟了,这显然是生意场上应酬的习惯。话题聊开之后,又说到昨天的事,据说兰德先生是假意与一位美人幽会,才成功钓出了唐朝和,而那位美女对兰德先生仰慕已久,恨不能……云云。 游方刚才提了一句,牛然淼到广州的时候,就曾住在这个山庄,陆长林借题发挥,竟然将游方与牛然淼相提并论。牛老壮年时在港澳以及东南亚一带是出了名的风流有魅力,有三妻四妾、七子八女。 不要以为牛老违法了,当时他在香港,而香港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婚姻法才规定了一夫一妻制,历史婚姻关系仍然延续承认。所谓三妻四妾其实只有五个,因为牛老早年先后有两位正妻亡故,一共有过三位正妻,后来两位都是姨太太扶正。如今当然没有这种说法了,牛老还有三位在世的夫人,地位都是一样的。 牛老的风流倒也不是四处多情,老人家年轻的时候确实非常有魅力,还有一桩典故:有一位贵族出身的西洋美女对他一见倾心,展开热烈追求苦恋多年未果,牛然淼就是不愿意。这位洋妞最后牙一咬、心一横,进修道院当修女了,按中国的说法就和出家当尼姑差不多。 陆长林说起这些事是如数家珍,借着谈牛老,夸赞眼前的兰德先生如何风流不凡。换个场合,这话不算大毛病,但别忘了向影华就坐在另一边呢!说得同席好几个人直咳嗽,咳了半天陆长林才反应过来住口不谈。 他不说了,又出来一个打岔的,艺术家张流花先生今天也喝了不少,借着话题聊开了。张流花带醉胡扯这是一个宗教或信仰问题,就算是二十一世纪的世界,也只有官方信奉基督教或马列主义唯物无神论的国家实行一夫一妻制,而没有受到基督教或马列主义影响的地区仍然是一夫多妻制,不仅仅是阿拉伯社会,还包括隔壁号称民主文明的印度阿三等等。 这番话说的张玺脸都黑了,他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行事荒唐,平时就喜欢与三流未成名的女明星厮混,但也不能在这种场合说这些混账话呀!假如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张玺恨不能拿酒杯砸儿子的脑袋。 其实张玺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他与包旻在门派事务方面虽然一向不和,但包旻之女包冉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一直都很喜欢。假如能结为儿女亲家,很多事情就好办了,他想撮合张流花与包冉,有这样一位儿媳妇,不仅自己满意,也能收拾这个荒唐的儿子,换作普通人家的女儿,还真拿张流花没办法。 这次张玺特意安排张流花与包冉假扮一对情侣,就是想看看两人来不来电?结果两人“扮演”的非常好,张玺也在心里偷着乐,下一步打算趁热打铁,再给这对年轻人创造增进感情的机会,但儿子在酒桌上又耍开了,这不是公然上眼药吗? 包冉就坐在张流花身边,瞪眼看着他,神情却是好气又好笑,冷不丁伸出手指戳着张流花的太阳穴道:“流花师兄,你怎么不去办个印度护照啊?” 张流花一撇嘴:“你以为阿三的护照很难办吗?现在办证都发展到国际化了,印度那个破地方,很多人连身份证都没有,只要有门路,随便弄个印度身份很容易,而且还是高种姓的呢!” 包冉不依不饶:“别扯这些,我就问你为什么不办个印度国籍?” 张流花一摊双手:“因为我爱国,连香港都回归了,兰德先生也回来了,我张流花怎么可以不爱国呢?” 张玺终于忍不住喝道:“流花,当着众位前辈的面,莫再胡说八道!” 张流花端着酒杯很委屈的反问道:“老爸,我在谈爱国,你怎么能说我胡说八道呢?” 这种语言风格太搞怪了,一桌子人都给逗笑了,却憋着没好意思笑出声来。经过张流花这么一打岔,刚才的尴尬气氛无形中被化解不少,又恢复了轻松欢洽。 张流花又举杯朝游方道:“兰德先生,流花敬您一杯,仗剑行游天下,那么多命案你都背得起,此生又何惧风流?……听说您还要在广州逗留月余,流花开了一家酒吧,您晚上有空就去坐坐,一定能吸引美女。” 张流花话里有话,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游方突然觉得此人并不简单,而是肆态佯狂。张玺的心里小九九,游方也看出一些苗头,看来张流花是有所不满,故意上眼药呢。 而游方目前的处境与情感心态,在座众人中,恐怕就是这个张流花看得最清楚,人人都把他和向影华当成一对,唯独张流花看出他有所顾忌不愿意误会更深,但又不能当众说什么,于是在拐着弯帮他呢。 想到这里,游方笑道:“多谢好意了!自从上次在洛杉矶一家酒吧喝多了,犯了错误,我已经不想再去了。” …… 美国洛杉矶与中国广州有十六个小时的时差,现在当地正处于夏令时,因此时钟差了十五个小时。游方在酒桌上随口提到洛杉矶的时候,大约是北京时间晚上八点,美国当地时间则是上午十一点。 洛杉矶唐人街以北,班布街与伯纳德街之间,距离州立公园不远的地方,有一片相对**的建筑,恰好完全占据了两条南北向与两条东西向的街道之间相对**的街区。 这里的楼群是典型的西式建筑风格,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它们很有特点。北面的楼宇最高,正中有九层,顶部呈山形,两侧逐渐过渡到八层与七层。东面的楼宇狭长,从墙体外饰看带着罗马风格,顶部却呈波浪形或是中国古城墙的垛口形,高度五层与六层依次排列。 西面的楼宇七层高,很厚重规整。南面的楼宇五层,却是挑空中庭结构,正中开了一个两层楼高的门直穿过去。可以开车从这里进去,中间是被四栋建筑包围的空旷地带,像一个很大的庭院。其中有一个露天停车场,还有两个人工小湖泊,绿地等等。 但是从南面建筑的中央挑空处,却不能直接看见这些,因为有一个植被青翠、生长着几株大树、可能是人工堆起的小假山,顶端还有一个中式凉亭,挡住了迎面的视线。 这里距离华裔聚居区不远,又处于环境相对安宁的另一个街区边缘,附近有著名的班布街跳蚤市场,每天经过的游客与购物者很多。东、西、南三侧建筑对外的一面,开有酒店、餐厅、旅行社、纪念工艺品店、商场、还有一家古董商行。 北侧的建筑是写字间,走进大堂可以在指示牌上看见很多机构的名字,包括国际东方文化研究理事会、国际图腾文明研究院、亚洲神秘学研究中心、世界艺术名家联谊会、远东文明保护慈善基金会等等,大多以中英文双语书写,还有的包括日语、韩语,一个个名头都大的吓人。 这里面当然还有一些公司,譬如名称普普通通的唐风公司、日本冲阳株式会社美洲分社等。却很少有外人清楚,这一片物业包括其中经营的产业,明里暗里、直接或间接,都控制在隐秘传承的无冲派手里。其最核心的组织机构是不引人注目的唐风公司,这栋楼就叫唐风大厦,对外最重要的财务机构是那家“远东文明保护慈善基金会”。 游方在地球另一端的酒桌上与寻峦派众人把酒言欢时,唐风大厦一间密室中,有一老一小两个声音在说话—— 年轻人:“朝和师父死于地师刘黎之手,我将在暑假回中国,朝尚师父还有什么交待?” 老者:“你朝和师父是唐风公司的董事会主席,他的身份很快就会被查出来,但中美之间的法律制度不同,那边的警方也没有什么证据更管不到这里来,这里的问题不用担心。而你回国的一切行动都要小心,不能暴露身份,就算被人知道你身怀秘法,也不能暴露传承来历。刘黎突然来的这一手,让我们行事很被动。” 年轻人:“潘翘幕肯定已被警方重点关注,是否要与她联系?” 老者:“潘翘幕如今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大大方方继续做她的古董生意,一切行为合法却又令人起疑,在明处吸引警方的注意。而你的身份有很好的掩护,谁也不可能怀疑到你,轻易不要与她联系,除此之外那边的势力,有需要的你都可以利用,但尽量不要自己直接出面。” 年轻人:“明白了,潘翘幕现在动不了,冬平师兄与朝和师父都不幸遭遇意外,我会把情况都摸清楚。” 老者:“潘翘幕不是动不了,实在有必要的话,可以让她出面负责行动,但她就成为我们的弃子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那样做。你蓝师姐几年前就是这么失踪的,我一直很不放心,她有可能还没死,有机会的话,你尽量查出她确切的下落。” 年轻人:“我记住了,这次回中国,需要找机会除掉刘黎吗?” 老者摇了摇头:“不少人都这么想过,但如果你能杀得了刘黎,那他早就没命了,还用等到今天吗?他如果来找你的麻烦,你提前知道确切的消息倒还好办,但这不可能,你就不要主动去找他。对付这一代地师,只有一个法子是最好的。” 一百五十八章、挥金如土 一百五十八章、挥金如土 游方练剑时,向影华又出手了,看不见她身在何处,随着悦耳的微鸣声起伏成乐,林间的月华流转闪烁,与游方的剑舞激应相和,两人这一番说不清是相抗还是和弦的斗法持续了大约一个时辰。游方收剑后月光静谧四下无声,向影华没有从林中走出来,直接悄然而去。 第二天晚间,白云山庄是高朋满座。游方按三十人准备的晚宴,寻峦派一共来了二十一人,门中地位重要的核心弟子几乎都到了,其中张玺、张流冰、张流花以及另外两人是常驻广州的,而其他人都是听说消息后从各地赶来,包括早就赶到广州的包旻、包冉、何德清等三人。 两位长老联袂出击、一代地师现身诛凶,兰德前辈设宴答谢、月影仙子到场祝贺,对于寻峦派来说事情不小,而且是一件很长脸面的好事啊。其内情涉及到警方正在追查的一桩大案,当然不可能在外面宣扬,但门中核心弟子能通知的,张玺全部通知了。 张玺也是想借此机会举行一场气氛轻松欢洽的聚会,这对长期以来缺乏凝聚力与宗门归属感的寻峦派太重要了。它与寻峦派每年貌合神离的内部聚会不一样,是寻峦派众人作为一个整体向外界展示他们自己,在江湖年轻一代最出色、最令人好奇与仰慕的一对男女面前,而且是一场答谢寻峦派的酒会。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假如不是因为越俎代庖太失礼数,张玺恨不能亲自操办。如果他知道游方为了这场晚宴,囊中羞涩竟然向齐箬雪借钱,不知会作何感想? 张玺能想到的,聪明的小游子怎会想不到?否则就不会安排这一出了,就算不必奢华张扬,也不能简陋怠慢,还好这个地方档次与环境都不错。一楼两端分别有很大的餐厅、多功能厅,还有小型的会客室、棋牌室,餐厅与多功能厅可以随时搭建小型的展演台,足以举办五十人以下规模的各种聚会。 现代交通发达,昨天下午就通知了,正巧是周末,有一天时间,基本都能赶到广州。当然不乱糟糟自行登门,张玺派人四处接待汇合,在下午五点整,寻峦派一行二十一人集体拜山。 说是拜山并不为过,梅兰德年纪虽小但毕竟是名义上的前辈,而且还有地师刘黎的旗号。寻峦派中只有一人与游方是同辈,就是张玺、包旻、陆长林等人的师叔郝丰俊,这位在元辰慈善基金会挂一份闲职的老郝师叔今天也来了。 站在山庄门前迎客的游方,见到了寻峦派代掌门陆长林。这是脸上有光的事情,而且寻峦派各地核心弟子几乎全到了,他这位代掌门、名义上的宗门领袖也不可不来。 游方第一眼看见陆长林,微微有些惊讶。听说此人年纪不大,今年只有五十六,看上去也是五十多岁的样子,身材微微发福国字脸明显发圆,装着很考究的休闲款西装没有打领带,在众人簇拥下挺胸而来尚有几分雍容气度,拱手行礼时面带微笑,场面上没什么毛病。 在外面的场合,介绍他是元辰慈善基金会的理事长、慈善家兼实业家陆长林先生,谁都不会认为有什么问题。游方意外的恰恰是这一点,风水秘法可以汇聚天地灵枢之气滋养形神,刘黎一百多岁、早年曾受重创之身,如今看起来,那股子精气神也远非一般人可比。 别说刘黎了,就说在场的包旻与张玺,年纪与陆长林差不多,但容光神气也就是三十多岁的样子,只是气质神态上显得老成沧桑不像年轻人。而那位年届八十的郝丰俊,头发已花白一看就是位老人家,但精气内敛皮肤润泽,内在的神气也比陆长林更精纯。 虽不清楚陆长林的秘法境界如何,但可以肯定一点,此人没有达到移转灵枢之境。理论上讲只要掌握神识甚至灵觉,都可以借助环境灵气起到滋养自身的效果,但是达不到“绵绵若存有深致”的境界。 陆长林今天虽然很有精神,兴致也很高,但是眼神深处却有一丝倦意,就像连日酒色过度或者是应酬太多的样子,虽不易察觉但怎能瞒过游方的眼力?如此看来,此人还算保养的不错了,至少身体健康没有早衰之兆。 其实寻峦派中,此刻掌握神识以上境界的高手有九人,包括突破境界不久的张流冰。其中最有意思是张流花这个不务正业的家伙,一个月前从松鹤谷回来之后不知怎么就开窍了,修为精进掌握了神识,张玺是既高兴又哭笑不得。 张玺这个小儿子资质非常好,就是举止太另类,修习秘法这么多年也不见他怎么用功勤苦,张玺本没抱太大希望,这下倒好,给他来了次意外惊喜。 而陆长林早在三十年前就掌握了神识,否则就算出身背景再好也不可能成为代掌门,但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突破移转灵枢之境,这一辈子的秘法境界恐怕也就到此为止了。而他享有的各种资源、修炼中各种有利条件,却远非一般弟子能比啊。 在这九人中,达到移转灵枢境界以上的高手有三人:修为最高的是包旻,刚刚化神识为神念不久;其次是张玺,他比包旻大几岁,距化神识为神念还有一线之隔,但这一道屏障突破起来却很难,他平时操心的事务也最多;另外一位,就是八十岁的老师叔郝丰俊。 郝丰俊资质一般,但中年之后日子过的悠闲,不爱管事只潜心修习寻峦诀,六十之后条件与时间都允许了,还兴致勃勃游览世界各地风光,年近古稀时竟然突破了移转灵枢之境,迈入真正的高手行列。 但郝丰俊这一辈子的修为境界恐怕也到此为止了,再往上更进一层楼几乎不可能。秘法修炼虽与习武不同,但功夫也不是越老就一定越厉害,凡事讲究机缘,错过了生理与心理最佳的黄金时期,再想精进就格外艰难。 闲话少述,游方与众人一一见礼,要说神采气度,小游子不必刻意端着也有前辈的风范。走江湖开棚都讲究个卖相,何况游方小小年纪就已经是移转灵枢境界的高手,这一点不用装,就已经足够令人佩服了,而且他的见闻阅历也算很老成了。 至于向影华,年纪轻轻已化神识为神念,气质形容自不凡,江湖同道“月影仙子”这个名号可不是白送的。 众人到达时天还没黑,而且正是此地一天中湖光山色最美的时候,早有服务人员在山庄前的草地平台上放好休闲桌椅与各色茶点,大家就在这里喝茶聊天,欣赏广州市郊著名的景观——“白云望晚”。 这座山庄不仅够档次,而且对于秘法修炼者来说,地气环境也非常不错。霞栖山际景致宜人,谈性正浓时领班经理过来了,彬彬有礼的通知大家酒宴已准备完毕,可以入席了。 二十一名寻峦派来客,加上做东的游方,还有松鹤谷向影华、向雨华、万书狂三名贵客,一共二十五人。 餐厅里准备的是十五人规格的宴会大圆桌,并列开了两席,每桌周围都有三名服务员,负责上菜、随时整理餐碟、倒酒等等。沿着南侧落地窗,还有一溜放着各种酒品与甜点、水果的吧台,等到了一定的时候,可以将酒席撤了,众人或坐或立,随意交流谈话自行品饮。 游方所在就是主桌了,“兰德先生”当然坐在主位,一番推辞与谦让之后,向影华坐在了游方的右手边,再往右是万书狂夫妇。陆长林身为寻峦派代掌门坐在游方的左手边,再往左转圈依次是郝丰俊、张玺、包旻以及参与昨日设局的张流冰、何德清、张流花、包冉等,这一桌一共坐了十二人。 众人走进宴会厅时,第一眼都被大厅东面的展演台吸引过去。展台前方正中央放了一个透明的有机玻璃双层架,上层是三枚烈金石,下层还放了四枚晶石。一左一右是一对很漂亮的、五芒星结晶形状的蔷薇晶,它们也是一种香花石,内部有波浪状的花瓣纹。 中间左边,是一枚燕尾双紫晶,而右边竟不是普通的晶石,而是一株半尺来高,异常精致小巧的攒簇晶树。 这种多类矿物晶聚生的攒簇晶树,可以当做收藏工艺品,成为秘法晶石的概率太低了!它要求聚生在一起的每一种结晶都具备秘法可用的物性,而且开采时不能破坏。游方见过最大的一株当然是松鹤谷中那两人高的九九归一攒簇晶树,而且在天机大阵中数百年灵性洗炼精纯,是举世难求之宝。 至于这一株,当然根本不能与之相比,但作为罕见的秘法攒簇晶树,它的价值绝不亚于单体烈金石。这不是在郴州“拣”到的,而是游方离开松鹤谷后,骑着破摩托到汝城洗温泉时,在一家工艺礼品店偶然发现的。 晶石他有不少,第一次搜集了五十四枚,第二次收集了十七枚,松鹤谷向家送了八枚。他自己分别送了屠苏、谢小仙、齐箬雪、向影华各一枚,卖了一枚,斗法中前后损毁了十枚,目前还剩六十四枚,包括那三枚烈金石与两枚将被卖出的雄黄石。 但是其中的攒簇晶树,仅此一株,今天却拿了出来放在这里。 展台上方有射灯照下,这七枚晶石的光芒夺目,而且更奇特的是,下方四枚晶石反射出的辉光交映,竟似托着上方三枚暗金光泽流转的烈金石,璀璨醒目且有烘托层次感。 张玺与包旻当然认出那三枚烈金石就是刘黎相赠之物,当时都没来得及推辞,兰德前辈就已经收下了。另外四枚晶石是怎么回事?他们不禁都看了向家三人一眼,难道是向家的客人拿出来的,就是为了衬托那三枚烈金石?嗯,效果太好了! 万书狂与向雨华夫妇也很意外,暗中看了向影华一眼,以为是她拿出来的,不知是什么用意,在这种场合也不好追问。而向影华本人同样很吃惊,只有她清楚这是游方自己弄的,但是别人不问,她也不好主动解释什么。 入席敬酒,感谢与久仰的话自不必多述,大约半个多小时后,酒到酣处,游方一摆手将所有的服务人员都打发了出去,隔音效果很好的大门也关上了。众人一见这个场面,就知道有节目,全部安静下来。 果然,游方离席而起,款步来到展台上,向众人抱拳道:“叠嶂派供奉长老千杯,诛门中叛逆李冬平之事,想必诸位已有所耳闻。兰德当时有幸在场并略尽绵力,昨日地师刘黎现身,我方才明了那李冬平流窜海外之时,早已与无冲派败类勾结成党。 无冲派传承清白无辜,只惜子弟无行,以至遭灭门之祸。幸存传人不思悔悟重正宗门,反而流窜海外结党延恶,近年来更是在内地犯下盗墓、走私、暗杀等诸多大案。余孽掌门唐朝和追索李冬平之事,潜入广州企图暗害于我。 月影仙子修为超绝,及时赶到,那唐朝和落荒惊逃,却贼心不死,仍率党羽于暗中窥伺图谋不轨。寻峦派诸高弟义薄云天,不容孽类猖獗,张玺、包旻二位长老率弟子在广州设伏,恰逢当代地师出手诛凶,唐朝和及其党羽一网伏诛。 刘黎前辈神龙一现,临别时赠送三枚烈金石,以赞念寻峦派及二位长老义举。兰德不敢怠慢,特于此设宴相邀,以成全美意!” 事情的经过在场众人基本都已经清楚了,但游方这番话说的漂亮,表面上一个“谢”字都没提,但将寻峦派捧得太舒服了。说完话游方拿起一枚烈金石,以神识激引发出无数比针尖还细的光毫,在灯光下别提多漂亮了! 他又笑着说道:“陆掌门,请二位长老上前,此是刘黎前辈美意,兰德有幸转交。” 这时一幕很意外的情况出现了,陆长林站了起来,走到游方面前抱拳行礼,万分谦虚道:“多谢刘黎前辈美意,多谢兰德先生劳烦,陆某人受之有愧呀!”说完话一躬身,神色恭谨伸手欲接。 咋回事啊?闹了个误会!游方说的是“陆掌门,请二位长老上前”,是出于这种场合的正常礼节。而陆长林听成了“陆掌门,请!二位长老上前”,他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呢。 这不能怪游方说错,而是陆长林自己想当然了,就算游方说的再清楚他也得听错。游方刚才说刘黎“赠送三枚烈金石,以赞念寻峦派及二位长老义举”,没提自己是为了谦虚,但是“二位长老”强调的很清楚。 可是陆长林一听,想当然的认为二位长老与他这位代掌门都有份——寻峦派“及”二位长老,自己代表的不就是寻峦派嘛?烈金石虽价值贵重,但对于陆长林的身家来说也没什么太了不起,最重要的是这份地位荣光。 张玺与包旻来之前将事情的经过已经说清楚了,偏偏没提烈金石这回事,一方面是不太好意思自吹自擂,另一方面晶石让兰德前辈一人拿走了,虽然能想到当众转赠这一出,但是万一兰德前辈没这么做,到时候岂不尴尬?还是顺其自然更好。 这一幕游方也没料到,心中暗道这位陆长林啥也没干,还真有脸抢在二位长老前面“谦虚”! 但他的手仅仅是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没有流露出明显的异常,顺势接话道:“陆掌门何必谦虚呢?这不是给您的私人馈赠,而是寻峦派此番义举一个见证。”然后很自然将那枚烈金石交到陆长林手上。 张玺与包旻已经站了起来,神色非常尴尬甚至羞愧难当,好在这种需要谦虚的场合,旁人看见了也不觉得太异常。 包旻欲言又止,张玺暗扯了他袖子一下,以眼神示意他什么都别说了。都已经这样了,假如再把实情说出来,当着松鹤谷同道的面,整个寻峦派都得跟着陆长林丢人!幸亏兰德前辈豁达大度随机应变,才没有将挺好的场面搞砸。 二位长老接过晶石时口称惭愧,看着游方的眼神带着无言的赞赏、抱歉与感激之意。 这一出之后,游方却没有回席,向着在场众人再一次抱拳拱手,然后一指剩下的四枚晶石道:“方才是刘黎前辈的美意,但此番诛凶之举,不仅有二位长老仗义出手,还有寻峦派几位年轻才俊相助。刘前辈留物相赠以见证义举,兰德也应诚意相谢。张流冰、何德清、张流花、包冉四位同道,请万勿推辞!” 原来这四枚晶石是兰德前辈自己拿出来的,送给四位晚辈做见面礼同时表达谢意,相当的狂放豪爽啊,也完全符合他在松鹤谷所传扬出的声名。 掌门与二位长老已经接受了刘黎前辈的馈赠,虽然是因为刘黎已走没法拒绝好意,但四位晚辈在这种情形下,同样也不好拒绝兰德前辈的好意,否则不仅是不给面子,也让人家不好下台。 况且这是既实惠又风光的好事,很不好意思的谦虚客气了一番,四人都很高兴甚至很兴奋的收下了礼物,来喝酒之前可没想到这一出,简直是喜出望外。 一百五十九章、月影无声 一百五十九章、月影无声 年轻人抬起头:“什么办法?” 老者叹了口气道:“不败于江湖,败于岁月,阴阳消长、生煞相化,刘黎再大的本事,也终将归于尘土,神识散于地气之中。他于六十五年前受重创,这么多年还没死,如今一百一十六岁了,你认为他还能活多久?” 年轻人摇头道:“我不知道,但他最近蹦的很欢,是出了名的老不死。” 老者:“正是因为他天年将尽,才会如此的,如大病之人回光返照。他要是不这么做,反倒深不可测,但这样一来恰恰露了底气。就算等不到他老死江湖,也可以等到他无能无力、无可奈何的那一天。” 年轻人皱眉道:“江湖传言,下代地师衣钵已定,刘黎应该是为了放出风声才这么做的。” 老者:“他刘黎一生威风过盛,以至于传人顶的压力太大,老头自己的风光倒是全有了,这一辈子什么都享受过、什么都不缺,就算死几回都是便宜他。他的历位弟子多是人中翘楚,却先后夭亡,地师五戒中有一戒是占尽风光,刘黎也该自我反省,这个老不死只剩最后的机会了,否则地师传承就得断在他手里。” 年轻人:“听师父的语气,您老已经猜到他的传人是谁?” 老者反问:“难道你猜不到吗?” 年轻人用询问的语气说了三个字:“梅兰德?” 老者点头:“刘黎为了保护传人,必不会泄露他的身份,但怎会让下代地师是无名之辈?等到正式公开的那一天,众人方才恍然大悟。你朝和师父不明内情,出手欲拿下梅兰德,刘黎才会突然现身,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我才敢确定。” 年轻人思忖道:“既然朝尚师父能够确定,那天下风门中人也能想到啊。” 老者解释道:“刘黎是什么人物?他自有办法为传人掩饰身份,假如就在眼前,反而看不明白,你我是置身事外而且离的很远,当时发生的事诸多内情不知,所以才能想的清楚。” 年轻人断然道:“师父想让我除掉梅兰德,为朝和师父报仇吗?” 老者摆手:“不,你这次去,最好能找到此人,但千万不要与他为敌。” 年轻人一皱眉:“难道您认为我不是他的对手?” 老者继续摆手:“你是我这数十年来行游天下见到的资质最好、精进最速的秘法修行弟子,如今江湖风门年轻一代中,恐怕也只有松鹤谷的月影仙子在你之上,但她年纪比你大,修习秘法的时间也比你长。你如今能以神念运转幻法大阵于无形,这一点连你的朝和师父都做不到,若论秘法,那梅兰德还须向影华保护才能躲避你朝和师父的追杀,必然不是你的对手。” 年轻人追问道:“那师父为何不让我与他为敌,难道您不想报仇?” 老者又叹了一口气:“报仇?我想的正是报仇!但你杀了一个尚未继承地师衣钵的梅兰德有什么用?这不是我想要的报仇。” 年轻人:“那您想要我怎么做?” 老者:“不是随便一个人站出来就可以号称地气宗师,他必须有杨公信物与秘传心盘印记。杨公信物人人可取,但秘传心盘印记只有刘黎亲自授予。你尚不了解,秘法心盘其实是一种仪式,极耗神魂,如果刘黎传于梅兰德,他将在很长时间内无法恢复神气,那时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刘黎威胁既除,顺手拿下梅兰德,逼出秘传心盘印记,取走杨公信物,你便是下代地师,这才是最好的报仇手段。江湖风门皆为我用,当年他们合力剿灭我无冲派的血债将一家家偿还,也只有这样,才可能实现我的多年夙愿。 他不泄露身份,就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身份;你不泄露身份,也就没有人会怀疑你的身份。找到这个人,接近这个人,不做任何做他不利的事情,博得他的好感,取得他的信任,先彻底征服他,你应该能办到。” 年轻人微微摇了摇头:“我一定尽力帮师父完成夙愿,我会找到梅兰德,接近他,取得他的好感与信任,但我不拿自己身心做交易。” 老者微微叹息:“其实,只要你愿意……” 年轻人打断了老者的话:“对付他,我自有手段,也有我自己的坚持。” 老者点头道:“也罢,若无这份心性坚持,你也不可能有此秘法成就。但你要注意,幻法大阵虽然神妙无比,可江湖风门各派传承中有两种手段可以克制,一是寻峦诀秘传,二是天机大阵。 寻峦诀本无什么奇妙,各派秘法玄理相通,境界到了自然可互相印证,但有赖布衣秘传之诀,以神念印入寻峦玉箴中,而寻峦玉箴失落多年,如果重现江湖你一定要注意。但寻峦派如今代掌门陆长林是个庸才,你想对付他很容易,这并不是最大的威胁。 天机大阵有两处,一在北京八大处,历代营建暗合只是初具规模,你可以到那里感悟体会玄机。另一处完整的大阵在松鹤谷中,已自然运转数百余年,它自己是不会走的,因此也威胁不到你。 你真正的克星是号称月影仙子的向影华,以她的修为,亦能以神念运转天机大阵于无形。天机大阵可与天下各种风水阵法合鸣,就算破不了你的幻法大阵,也不会受扰受困。听说她还有一串硅玉轮晶髓手链,布成阵枢随身携带,增添神念之威。你若碰上了,一定要小心。” 说完这番话,老者很不放心的又叮嘱了一句:“你对付不了地师刘黎,更不要去与梅兰德为敌,时机不到莫要出手,一旦出手便要让这对师徒死无葬身之地。” 年轻人颇有些不解的说道:“师父,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您一直在谈秘法,但如今是什么年代了?真想对付一个人,一定要斗法吗?杀人而已,什么手段不可以用,刘黎再大的本事也不过是一个人。” 老者点头道:“你说的对,对付一个人,没必要一定以秘法,但这正是我们不同于常人的手段,也是最可靠、最有效的倚仗。你可以用别的方式,那刘黎一百多岁的老江湖,什么手段他不会吗?见过的、用过的,只会比你更多。 你知道吗,此人经历过枪林弹雨,曾经用一把缴来的三八大盖,数百步之外一枪一个,硬生生放倒追杀他的数十军人,光天化日之下连人影都没见着,这可不全是秘法。 听说那位梅兰德擅使双枪、枪法如神,这也不是秘法,就算做一名枪手他也是十分厉害的人物,但在中国大陆那种环境,轻易不可动用那种手段。移转天地灵枢之力,仍是我辈最最值得信赖的手法。 一代地师的威名,岂能仅凭秘法修为高超?如果是那样的话,刘黎也不至于这么难以寻找传人,想继承下一代地师衣钵,其人也必然不简单。 但你的思路也是对的,如果有必要的话,未尝不可这样对付向影华之类的威胁,她再大的本事也不过有天机大阵随身,可运转天地灵枢,与一切风水阵法合鸣,但不可能尽破这世上人心险恶。 如果有机会又有必要,最好把她的手链拿到,它对你也很有用。如果能得到天机大阵的阵法玄机则是更好不过,但这一点不必强求。到那时可以让潘翘幕出面,动用她这一枚棋子。” 年轻人站了起来,躬身行礼道:“弟子谨记,这个月末动身之前,师父还有什么叮嘱,可以随时交待。” 年轻人走出秘室关上门,老者独自一人看着对面的空座位,自言自语道:“大哥,真没想到你也死于刘黎手中。这些年来你只顾经营自己的势力,享受所拥有的一切,财富、利益、地位以及控制这一庞大的集团带来的成就与快感,已经忘了我们兄弟多年的夙愿。 虽然不知道我们谁是兄、谁是弟,但这些年来我一直叫你大哥,都是做的你影子与臂助,从未与你争什么。我潜心修习秘法,并用尽心血培养传人,只在幕后看着你享受一切。可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刘黎杀了你,让我走上前台掌控你所留下的一切,可以利用它实现此生的夙愿,虽死无悔。我不知是该感谢他还是该恨他?但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七十年前,江湖风门七派围剿无冲,父亲本有机会逃走,不料刘黎突然拦路偷袭,率弟子朱涌杰杀光了他身边的精锐仆从,只有他一人幸免。结果追兵随后而来,父亲陷入缠斗苦战身亡。 我们兄弟三岁成孤,若不是无冲派有一位隐居不问世事的前辈长老,带着我们俩逃到台湾,念师门传承不可断绝传以秘法,我们也早已死于战乱之中,此大仇怎能不报?” 远在广州的游方能想到唐朝和的孪生兄弟唐朝尚必然深恨自己与师父刘黎,却想不到唐朝尚有这样一个阴险而深远的打算。这天晚宴除了陆长林与张流花先后在酒桌上打岔之外,从头到尾气氛还是相当融洽欢畅。 大约九点多钟晚宴结束,众人告辞,大部分人都是从外地赶来的,游方自然不会留他们住在山庄中,这里也住不下这么多人。张玺倒是早有安排,在山下麓湖岸边的度假村中包了几栋别墅小楼,安置远来的同门休息。 听说第二天一早向影华等三人就要离去,寻峦派众同道还约好在山下相送。 游方酒喝的可不少,但并没有醉意而且清醒的很,一方面他的酒量好,另一方面与喝酒的心态有关。这场晚宴是他精心安排的,为下一步搞定寻峦派做铺垫,席间他也一直在留意每一个人。 他看出来了,包旻与张玺之间矛盾并非不可调和,至少这两位长老代表寻峦派对外时,态度基本是一致的。包旻只是对寻峦派的现状以及陆长林不满,同时对自己的秘法修为相当自负,但他本人却没有整合宗门的手段与能力,这可不是打架那么简单。 张玺的内心中更多是一种无奈,论资历出身他不如陆长林,论秘法修为他不如包旻,这些年他一直在经营寻峦派前代基业,影响逐渐扩大,使寻峦派在如今世事急剧变迁的时代洪流中,仍然是顾佑诸同门的一株大树。 张玺如果够聪明的话,应该联合包旻,并征得门中不问事务但地位最高的郝丰俊支持,取陆长林而代之,并“寻回”寻峦玉箴占据宗门大义,避免在这个过程中造成门派分裂。 游方无意中创造了一个让二位长老私人合作的机会,张玺果然抓住了,与包旻一起来了,先有风险共担,后有风光同享。如果你与一个人有分歧,又必须要和他打交道寻求某种共识,最好的办法只能是这样,然后两人才可能有共同的利益出发点,坐下来商量事情。 虽然没醉,但酒意还是有的,这种情况下不适合练习内家功夫,各种功夫都不可以带醉去练,包括醉拳,其实醉拳在练功的时候,也是不喝酒的。偏偏游方的剑法,不仅包含炼境之术、神识之功、阴阳生煞相合之妙,与内家功夫也是密不可分。 他回到自己房中小憩片刻,起床后运功吐纳尽量散去酒气,然后沐浴更衣,仍然是在午夜来到山庄后方的山林中练剑。 这一次练剑,他没有运转内家劲力,而是以神识引剑意,缓步游身出剑,动作很慢并不像舞蹈,手中的剑看上去似乎很凝重,以剑为灵枢,运转白云山中的地气,他还是第一次这样练剑,随即就发现向影华来了。 神气蛰藏的再好,走到对方神识扰动的范围之内,除非是早已潜伏毫无可感,否则不论再高的高手只要稍动就会被发现。 向影华察觉到游方发现了自己,随即出手了,这一次,她竟在林中起舞。 游方看不见她,但是神识可以感应到,元神所见比亲眼所见还要清晰。月光照不到林中,向影华在树影中起舞,但天上洒落的月华随着地气运转,在山林上空竟呈现出匹练般的淡淡光虹旋绕。 耳中听不见手链发出微鸣声,但神识仿佛感应到月影流华如倾诉吟唱,妙曼至极令人眩然迷醉,她宛如月影下真正的仙子。 但别忘了,这同时是一场斗法,随着向影华在林中起舞,游方剑意运转的地气由远及近脱离他的控制,如无形的潮汐反卷而来。假如真是生死相斗,游方应该在第一时间挥剑展开地气灵枢纠缠,或许能够逃脱。 如果一定是不死不休,他应该尽全力持剑冲进山林近身格击,若有一线机会抓住她手腕,可以将她放倒。 但两人是在“合练”,游方既不可能逃跑也不可能拼命,甚至根本不想打断这人间未遇之美妙月舞,只有运转剑意与无处不在绵绵深致的攻势相抗。这次他可领教到向影华的厉害了,本是剑意凝重,到后来手中这柄剑真变得越来越沉重。 他仿佛是在惊涛骇浪中行走,却要竭力稳住身形,不得不激发出所有的潜力,剑意如凝一丝不乱,只有如此,才能不扰乱她的月舞,与之激应相和。 向影华没有一丝杀意,假如游方坚持不住剑意一乱,她自然就会停下来。换一种假设,假如向影华真要杀他,游方错过了最初逃跑与反击的机会,陷入这种缠斗,那是一点胜算都没有,毕竟秘法修为相差太远了,向影华几乎随时可以杀了他。 临别之前的这个夜晚,月影仙子向游方展示了世间一流高手真正的厉害,却是这样一种令人心神皆醉、无声印入元神的美妙剪影。可以肯定一点,游方这一辈子想忘都忘不掉。 游方坚持了多长时间,或者说向影华起舞多久方歇?与他们前几夜练剑一样,差不多还是一个时辰左右,似乎是很自然的收剑。但游方的头顶,看上去已经冒烟了! 他又不是一炷香,怎么会头顶冒烟呢?那其实是汗,不是淋漓大汗,而是绵绵细汗,从最初不用内劲到最后全身劲力彻底激发,血脉运转随剑意沛然,细汗绵出随即在月光下化为蒸腾的朦胧白雾。 山庄别墅三楼的某间客房,万书狂与向雨华夫妇站在窗前说着悄悄话,万书狂带在惊叹的语气,望着远处的山林低呼道:“老天,那竟是影华的月舞!” 向雨华小声道:“她与兰德先生在练剑,你在松鹤谷时,又不是没见过他们在祭坛上合舞?” 万书狂更加惊讶:“你是说兰德先生与影华的月舞对剑?这怎么可能!” 向雨华:“这有什么不可能?她化神识为神念之时,从天机大阵中领悟这段月舞,从此人称月影仙子,虽然从未与人对舞,又不表示她不会这么做。在松鹤谷祭祖地灵枢仪式上,你还看不出苗头来吗?” 万书狂:“我不是这个意思,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假如兰德先生真在与她对剑,我待会儿是不是得过去把人背回来啊?” 向雨华伸手轻轻捅了丈夫一下:“影华自会注意分寸,哪用你瞎操心?兰德先生也当真了得,我竟看不透他的修为究竟如何。他们都是各方面皆出类拔萃的年轻人,影华的仰慕者自不知有多少,而那位兰德先生……,唉,这样的人走到一起反而极不容易。” 一百六十章、天意弄人 一百六十章、天意弄人 万书狂与向雨华在说悄悄话的时候,张玺家中二楼的书房,寻峦派的二位长老也在说悄悄话。他们老哥俩这些年虽然经常见面,但私下里密谈还是第一次,联手引出唐朝和再召集寻峦派众门人集会公开亮相,给了他们一个很好的沟通契机,有合作才有沟通。 包旻面带惭愧的说道:“且不说烈金石有多名贵,想必以兰德先生的手笔也不会太在意,但那是刘黎前辈所赠之物,以见证诛杀唐朝和之义举,在场的只有我们三人。唉,陆长林怎会那样不识趣呢?他只要好好想一想就该明白的!人贵有自知之明啊。 幸亏兰德先生大度,应变巧妙化解尴尬,在场众人没有看出破绽,否则的话,非得将我寻峦派长脸的场面变成丢脸的笑话。但你我面子上实在挂不住啊,欠了兰德先生好大的人情,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让人家吃亏,师兄,您看该怎么办?要不,我手里这枚烈金石……” 张玺打断他的话:“包师弟,这不是东西的事,兰德先生当场赠送四名小辈晶石,就是为了衬托刘黎前辈的美意,给足我寻峦派面子,我们这次帮他涉险,他当然有所感念,在乎的不是烈金石。 请你放心,我自然会有安排,必不能让兰德先生吃亏也不能让他心中有所芥蒂。但是师弟啊,你好好想一想,这次是兰德前辈大度且擅机变,假如换一个人呢?假如再有这样的事情,下次再换一种场合呢?” 包旻沉吟道:“关上门只有你我,有些话不妨直说吧,我们应该找郝师叔谈一谈,寻峦玉箴多年未寻回,我看多半是找不到了,但寻峦宗门不能永远如此,迟早得解决这个问题,陆长林实非领袖人才。” 张玺顺势道:“我也有这个想法,但一直不知该怎么和师弟说,领袖宗门名正言顺十分必要,但更重要的是,寻峦派不能继续离心涣散。你若要找郝师叔谈这件事,我一定全力支持你,下一次门内聚会最好由郝师叔发话,重提确立掌门之事,只要把这件事定下来就好办了。” 包旻看着他:“师兄,恕我直言,这些年我见你一心只做生意,没有半点秘法高人的样子,心中也颇有微词,但此番广州之行,我才发现师兄与陆长林大不一样,假如是我,还真不能短短时间筹划的如此周全,方方面面都能有所准备。你既有正式确立掌门之意,那么你的想法,如今寻峦派中何人合适呢?” 张玺:“论资历,当然郝师叔最老,论修为,当然包师弟最高,但如今事情要一步步去办,先把重新确立正式掌门的事情定下来,招集众同门商议共推,总之不论结果如何,只要能重振我寻峦宗门,张玺一定尽全力促成。” 包旻点了点头:“那好,也只能这样了,回到香港我就找郝师叔私下谈谈,力争在下一次门内聚会中商定此事。寻峦派不必分崩离析最好,但传承也不能在陆长林手中衰落,这是包某最不愿看见的。……兰德先生那里,就托师兄你好生安排了。” 张玺:“这我自然会处理,也许自有天意,寻峦整合宗门之后,寻峦玉箴才会重现。” 这两人有意思,商量好了正式确立掌门的事情,却谁都不愿意自己出面,而是让八十岁了一向不插手门中事务的老师叔郝丰俊出头,反正这位老人家开口说话有足够的权威,而且也不怕得罪人,只要二位长老在暗中支持就行。 他们没有商定究竟推谁为寻峦派六十多年来第一位正式的掌门,这事就这么含糊着,准备到时候再定。这也是个聪明的选择,啥都没干呢,假如就想着事成之后谁占便宜,注定什么都做不成,先有第一步才能谈其余。反正两人有一个共同的出发点,就是陆长林不能再做为宗门领袖代表寻峦派。 游方收剑,于原地昂首挺胸而立,头顶上蒸腾的雾气已散,脸上见不到一滴汗,月光下肤色如明玉一般,真称得上有几分风神俊朗。 向影华从树林中走了出来,似笑非笑,语气微含责怨道:“兰德,你想累死自己吗?” 游方笑了:“不要太小看我,我没事,而且怎忍打断影华小姐如此妙曼的月舞?” 向影华轻轻叹了口气:“明天影华就要回去了,临别之前,只是想让兰德先生领略与世间真正高手缠斗的凶险。从你今日的剑意可以看出绵绵深致之功,留在此地继续练剑,必能有所精进,影华也就放心了。” 凶险?回想起刚才斗法的处境确实够凶险的,若真是生死相搏几乎等于陷入了绝境,就算是合练,也快把他累趴下了,但游方内心中却宁愿更多的欣赏那神韵风流的月舞。他拱手道:“多谢影华小姐指点,感激的话就不多说了!” 向影华看着他竟忘了还礼,目光明澈如月光,幽幽说道:“刘黎前辈曾留言,唐朝和是已隐秘传承的无冲派掌门之一,他们在海外经营,唐朝尚修为虽高未必能亲身涉险而来,你应可以自保,但广州这件事,齐小姐未必没有受牵累的可能。” 游方有些心虚的点头:“我会注意的,江湖险恶之事必不会让她卷入,此间事毕,箬雪将不再与之有关。” 向影华欲言又止:“你送四枚晶石结交寻峦派门人,尤其是结交张玺,出手不可谓不豪爽。在广州若有张玺稍加关照,也不必太担忧,在他人看来,齐小姐也不过是位……” 向影华的话只说了一半,游方倒也听明白她的意思了,此话非褒非贬,只是直说,反正含义挺复杂的,三言两语说不清还不如不说。 游方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干脆就不说了,两人面对面站在那里不知为何尴尬起来,月光静静的洒下,他的影子投射在她的身上,尴尬中却有一丝奇妙的感觉在弥漫。片刻之后,向影华突然问了一句:“兰德,你送给陆掌门那枚烈金石,应该是你自己的吧?” 游方苦着脸点头承认了:“确实是刘黎前辈送给我的。” 向影华扑哧一笑,游方是第一次见她这般俏皮可爱的表情,这笑容如此明媚,简直让人意识不到身处深山寂夜,只听她笑道:“我果然猜中了。” 游方:“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自以为应变从容,没有什么破绽呢。” 向影华轻笑着答道:“当时只有你们三位在场,刘黎前辈赠送三枚晶石,怎会是别人的?影华不笨,当然能想到,而你在晚宴上说的话我也听的清楚,看似没破绽,只是你的反应没破绽而已,事情本身是有痕迹的。”他还是第一次听她一直在笑着说话。 游方也呵呵一笑:“我也没办法,总不能把好好的场面搞砸了,他想接,就送给他呗。” 向影华收起笑容:“你今天的人情,对张玺来说足够重了,在广州若有事,让他留意关照应无问题。”兜了一圈又把话说回来了。 游方不想再多说,岔开话题道:“夜已深了,你明日还要远行,早点休息吧。” 向影华在月光下抬起头:“你不回去休息吗?” 游方正色道:“我还想独自待一会儿,好好领悟今晚练剑的精妙之处。” 向影华扑哧一声又笑了,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你是走不动了吧?”说着话突然伸手推了游方一下。 用一个字形容现在的游方,就是——装! 定住神气长身而立,谈笑自若看似很潇洒一点破绽都没有,但刚才一番剑舞下来,他全身的力量几乎都被抽空了,比普通人跑了个马拉松都要累,还不是一般的疲劳,而是全身发不了力,稍一迈步腿就得发软。 向影华站的有些近,伸手就能推到他的前胸,换别的时候,游方可能早就悄悄往后退步了,哪还会站在这里不动?方才万书狂与向雨华讲悄悄话,说兰德先生与向影华的月舞对剑,竟然坚持了一个时辰,他在考虑是不是得过来把他给背回去,并不算很不夸张。 除了上次抓住她的手,给她戴上手链之外,这是两人之间第二次有肢体上的接触。这种动作换成别人倒很平常,可向影华做出来,那真是意想不到的偷袭。游方身子一仰往后退了半步,不由自主脚下一软差点没摔倒,紧接着又被向影华扶住了。 “兰德,实话实说不丢人,不必这么硬撑着。我要是把你一人丢在这里自己回去,来一只野猫都能把你抓伤了。”向影华双手挽住游方的右臂,将他的身体扶稳,带着笑意与嗔意小声说道。 游方闹了个大红脸,说话气都喘不匀了,咳嗽了好几声答道:“影华小姐月舞之威,实在精妙难言,兰德领教了!想装作没事,却被你戳穿了,还是底气不足啊!” 向影华在他的肩侧微低着头,垂拂的发丝挡住了发红的脸颊:“在我面前,你又何必如此呢?我扶你回去吧,还能走得动吗?” 游方赶紧点头:“能走动,能走动!”向影华扶着他还真能走动,但只要一撒手他就得东倒西歪。 这情景让游方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但又不好拒绝,朋友之间搀扶一下而已,你要是想歪了那是自己心念不纯,向影华可是大大方方。他真没想到向影华会这样做,就算没有向左狐这回事,向影华的形容气质也是令他万分欣赏甚至感到惊艳,却又不敢轻易接近与触碰。 想必向影华自己也清楚,今天的举动似乎是一种无言的表述:我并不在千里之外。 她兰心慧质,将游方的很多破绽都能看透,有的说破有的不说破,但正因为如此,另外的一些事,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 向影华的形容天然无雕饰,素面不施粉黛,至于香水之类肯定也从来不用。但游方被她搀扶着,却闻到了淡淡的、几乎无法形容的诱人清香,似月光下神秘的芳踪如影随行。晚宴上的酒意早已散去,但此刻的他仿佛真的要醉了。 “影华,你以前也扶过别人走路吗?”这话的语气就有点像喝多了。 “嗯,我曾就这么挽着父亲的手臂散步,感觉真好。”向影华挽着游方,微微低着头答道。 就这一句话,游方差点没栽倒啊,那迷离的醉意顷刻间全醒了!然后他再也没有说话,就这样一路默默的走下山,绕过山庄来到大门前,气血经络随着迈步运行舒活,游方渐渐已经缓过来了,完全可以自己走了,向影华很自然的松开了手臂。 两人在二层楼梯口互道晚安,各回各的房间睡觉。 这一夜,小游子却失眠了,仰望着窗外的星空喃喃自语:“老天爷,你不要这么捉弄我!向左狐,你不是个好东西,却有一个好女儿,你若是泉下有知,就好好保佑她,也别让她受老天爷的捉弄! 吴老,你若在天有灵,还在看着我吗?可惜我在你身边的时间太短,有很多道理都来不及请教,你也从来没教过我这些。我那个师父老不正经,这种事情该怎么办,你教教我好吗? 月影仙子,就算不提男女之情,我也非常希望你是我此生红颜至交,与你有隔阂,太遗憾了!但有一种感觉想要,却永远难得,真正的难以得到,你一定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也许有一天,我会将我所欠的都还给你,你认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但是现在不行,我不完全属于我自己。 对了,吴老,你曾说过——道路都是自己选的,但只要在人世间,一切选择的后果并不只属于自己,先是清楚的人,然后才是能担当的人。” 他默语良久,此刻在窗前看不见天上的月牙,远处只有月光下的山影,还有更远的地方,星星在无言的眨着眼睛。 游方最后低下头道:“吴老,你不说话吗?那好,我明白了,您老是让我自己想清楚。老头子师父给我那样一副担子,说不定哪一天我就得把自己栽进去,也没什么好后悔的,还是善待眼前值得珍惜的一切吧,明天好好送她就是了。 这段日子,我肯定离不开这里,那就好好陪着箬雪,至少给她此刻想要的,回想起来也值得感念。有空也该回去看看了,屠苏那丫头在学校不知怎么样了,应该会照顾自己了,看一眼也好放心。” 第二天一早,麓湖岸边的霞光刚刚升起,向影华等三人向游方以及前来送别的同道拱手告辞。向影华与游方打招呼的时候,游方正欲拱手,她却将手伸了出来,很自然的一个姿势,握手而已。众目睽睽之下,游方也不能把她晾着啊,也很自然的伸手相握。 她将另一只手也伸过来了,放在他的手背上双手合握,游方只得又伸出左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只听向影华道:“兰德先生,也许你我之间不必再说谢字,但是自从相识以来,你陪我的这一路,影华真的很感激。” 游方:“既然不必说,你还说什么,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你一定要保重。” 向影华:“你也要保重,凡事小心!有机会的话,别忘了来松鹤谷做客,我不会在别的地方。”说完话轻轻松开了手,眼神仿佛还在说——兰德,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讲吗?一定有,我能感觉到。 可惜游方真的什么都没再说,旁边的张流冰见月影仙子与兰德前辈握手,他也趁势把手伸了过去。但是向影华却只冲他微微点头一抱拳,就这么把他的手晾在那里,张流冰倒也见机很快,随即抬手还礼,没让自己尴尬。 松鹤谷三人走后,寻峦派众人也向游方告辞,经过昨天一场晚宴,他们对这位年轻的小前辈感觉已经是相当的亲近而且很敬仰,纷纷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与落脚地点,希望兰德先生有空去做客。 至于游方,此刻是刚从海外归来的风水奇人,要云游天下山川,尚且居无定所,当然不太好留联系方式,只有一个现在使用的神州行手机号而已,只能一切随缘了。 先前在松鹤谷中的经历,是游方第一次在各派同道面前亮相,是一个很好的铺垫,而在广州发生的这件事,经过寻峦派众弟子之口,渐渐传遍江湖,而且越传越显高深,正式奠定了“梅兰德前辈”的声望。 假如等到有一天,众人突然获悉他就是继续刘黎衣钵的下一代地师,估计都会恍然大呼,说一声原来如此!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刘黎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老头的第一步打算已经成功了。 江湖风门各派是千年之前杨公留下的风水秘法传承,开枝散叶至今,与通常人们所理解的风水界还是不一样的,与莫家原江湖八大门中的“风门”概念也有所不同。它们特指修炼风水秘法,凝炼天地灵枢的各派流传,众弟子可能混迹于公开的风水界,也可能完全是另外一种身份。 有趣的是,梅兰德的名声,随着安琪妮年初那份报告以及公开的发言,在风水界也渐渐传扬开来,明里暗里,他都成为了传说中的风水奇人。 后话暂且不提,张玺先送陆长林、郝丰俊、包旻等人去机场,同时也安排几名门人轮流住在白云山脚下值守,倒不是为了监视游方,而是注意那座山庄周围的动静,毕竟刚刚发生了唐朝和的事情,一切还是小心为妙。 刚送走陆长林等人,白云山那边就传来了消息,张玺闻讯不禁暗暗皱眉,却只能苦笑而已。 一百六十一章、窃玉飞贼 一百六十一章、窃玉飞贼 月影仙子刚走,兰德前辈就将前日与他“幽会”的佳人,那位亨铭集团的齐董事接进了白云山庄,看样子打算接下来在广州的日子里,就留这位美人相伴。这位前辈真的是风流无忌啊,竟然来了一出山中藏娇。 若说梅兰德与向影华没有男女私情,张玺这个老江湖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像,若说有吧,这两人又总是若即若离,还当面声明他们只是普通朋友,看样子一定有什么隐情。与齐箬雪偷情约会钓唐朝和现身,这个馊点子是张玺与张流冰父子出的,现在看来兰德前辈假戏真唱了,隐居山中也不寂寞,这让张玺哭笑不得。 但无论如何,这是兰德前辈的私事,张玺也什么都不能说,而且还吩咐知情的弟子,一律不许乱嚼舌头。他本来很着急,想立刻就去求见兰德先生,私下寻问李丰前辈有何交待,现在却决定等两天。 兰德先生拥美山中,正是尽兴快意时刻,前脚将齐箬雪接进山庄,张玺后脚就赶去了,这不是打扰好事自讨没趣吗? 游方前天半夜回到山庄时,将齐箬雪的车留下了,这天他是步行走进的度假村。而齐箬雪已经趴在二楼窗口眼巴巴的望了半天,看见游方从前方道路转弯处一棵大树下走出来,她立刻探出半个身子挥手。这把游方吓了一跳,身形如电两个纵步就到了窗下喊道:“小心,别掉下来!” 然后齐箬雪就觉得眼前一花,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游方横抱在怀中站在卧室的床边。游方没有走门,直接从窗户进来了,身法快的让齐箬雪都没看清。对于她而言,他有任何神奇她都能接受,只是觉得目眩神迷,有些痴醉的勾住了他的脖子:“兰德,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 游方抱着她低头道:“以为我又一次消失了?不会的,我答应过你,至少现在不会。今天早上给向小姐送行,耽误了一点时间。” 齐箬雪确实等的着急,或者是在担忧,她担忧像上次那样又收到他的一封信而不是等来他的人。昨天中午醒来,她的感觉非常好,从来没有这样发自内心的感到舒畅,紧接着她就注意到游方把车留下了,不禁微微有点担忧。 下午她开车悄悄回家一趟,收拾了一些衣物与生活用品,然后去商场、药房、书店都转了一圈,凡是能想到的东西她都买了。还有四十天呢,一个人度假与两个人的“蜜月”当然不同,得好好准备准备,比如她还买了几本关于烹饪、茶道、家庭保健按摩方面的书。 休假之前她可没想到这些,但是回想起来,这正是她内心深处所幻想的,否则她也不会住到这里来。等到一切真正发生之后,她又觉得似梦一般,不敢相信它是真的,又害怕它不是真的。 就是在这样一种心情下等待游方,一直等到上午十点多钟,太阳升的越高,她就越不安。但这一切的不安与焦虑,都随着他的到来烟消云散,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融化在他的怀抱中。 “箬雪,你今天好迷人。”游方已经把她放在床上,半个身子压着,支起一只胳膊看着她说话。 “前天就不是吗?”箬雪的手臂仍然勾在他的脖子上。 “我说的是实话,是越来越迷人。”游方还没说完,她娇润的唇已经迎了上来,于是低头吻她,两人就似沙滩上喘气的鱼。 好半天这口气才喘匀了,游方搂的很紧,几乎让她动不了,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在她耳垂边说了一句:“我们先去吃饭好吗?我猜,你一定又忘了吃早饭。” 吃午饭的时候,齐箬雪问了一句:“兰德,你真要陪我整个假期吗?” 游方笑着点头:“当然了,除非你……” 齐箬雪赶紧打断:“没什么除非,我就是想再听你说一遍。你是与我一起住在度假村,还是让我陪你去别的地方,或者每天都过来看我?我记得你说过,这段时间,每天午夜你都要练剑的。” 游方有些感慨:“我说的话你倒都还记得,正想与你商量,我们一起住在白云山庄吧,我就在那里练剑,也不用每天来回。” 齐箬雪有些犹豫:“住那里?” 游方:“怎么,你不愿意吗?” 齐箬雪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喜欢就行,只是那个地方是亨铭集团的产业。” 游方:“那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是不付钱,自己度假,又照顾你们集团的生意,有什么不好?虽然奢侈了些,但为了好好享受这个假期,也是值得的。” 齐箬雪点头道:“那个地方的确非常好,从现在到我的假期结束,你原先的租期还差半个月,我来续租吧。” 齐箬雪的收入不低,但她只是一个高级白领,算不上大富大贵,执行董事一年的年薪七十万左右。另外在她签订的工作合同中,还有一份带条件的干股分红,假如亨铭集团的税后利润超过一定的数额,她可以拿到一定比例的奖励,这要看市场情况以及公司经营的如何了。 赵亨铭就是个甩手掌柜,除了处理生意场上一些必须出面的大事之外,所有的具体工作都扔给集团高层经理人员,自己出去风流潇洒。齐箬雪的工作完成的非常不错,至少亨铭集团一直在正常运转,这两年她都能拿到这笔分红奖金,平均算下来和年薪差不多。 她在亨铭集团工作了两年多,广州那套公寓是租的并没有买房子,车是自己买的,除去所得税与各方面的开销,这两年也有一百多万不到两百万的积蓄,经济条件比一般人是好多了,但也承担不起长期租住白云山庄这种奢侈消费。 那地方一年的租金可就是两百多万呐,还不算额外的服务费。但是兰德喜欢,那就住吧,不就是多续租半个月吗,钱不就是这么花的吗,只要有他陪在身边就行。 游方看着她,眼神很朦胧也很温柔:“你已经借钱给我办晚宴了,还让你再帮我租房子?用不着这样,这些都不用你操心,只要你喜欢就行。……想当初第一次见面,就是你把我接到白云山庄去见牛老,真是没想到会有今天啊。” 齐箬雪抿了一口果汁,羞答答的说:“我也没想到,真的,做梦也没想到,兰德,你太让人着迷了,不知不觉中。” 游方笑着反问:“是吗?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可对我没什么好印像。” 齐箬雪低下头很扭捏的说道:“那时的我,太没有眼光了!但你却把我看透了,冷翡翠的故事,可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游方:“不过是江湖人忽悠人的伎俩而已,你到现在还在意吗?要说看透,今天我才好好看透你,欣赏你的一切……” 游方的语气很暧昧,齐箬雪的脸发烧了,弱弱的瞟了他一眼道:“大白天的,在餐厅里呢!” 游方一耸肩:“我只是说欣赏秀色,可没别的意思,大白天的在餐厅里呢,你在想什么?”他把别人挑逗的心襟荡漾,自己却扮起无辜来。 远离尘嚣的白云山中练剑,风景如画、美人相伴,游方的日子过的快赶上活神仙了。每天半夜齐箬雪干脆也一定要陪游方去练剑。这怎么个陪法?在林间空地旁放了张休闲椅,坐在那里欣赏游方的剑法,下雨天就在旁边撑起一把大伞,她看不透其中的玄妙,却越看越觉得陶醉。 游方每天半夜练剑并不惊动山庄的工作人员,直接从楼上窗户走,齐箬雪说自己没这本事,只能让游方抱着来回了,搞得他像传说中窃玉偷香的采花飞贼一般。 向影华不在,游方却用了另一种方式去练剑。他以向家送的七枚钨光石布成星辰璇玑阵,在星光下练剑,却没有拿出那枚黑钨晶,而是以自身合秦渔为灵枢运转阵法,感悟剑意与天地灵气玄妙的共鸣。 游方这几天本打算不离开山庄一步,有三个方面原因:其一,他不想以梅兰德的身份见到太多的人,将来还要在广州混呢。其二,他要练剑,不练剑也要陪齐箬雪。其三,他一直在等张玺,他知道张家父子随时可能会来“拜见”他。 然而游方等到的第一个访客却不是张玺,而是一位没有想到的人。 就在齐箬雪住进山庄的第二天下午,吴琳琳打扮的很是一副清爽可人的模样,开着一辆标致307来到了山庄。她停好车走了下来,第一眼就看见了游方的背影,只见他站在草坪前端,手扶着栏杆远眺麓湖,身形似乎与山水风景融为一体,充满一种神秘的气度。 吴琳琳直接就向游方走了过去,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道:“琳琳,你怎么来了?” 是齐箬雪的声音,吴琳琳吓了一跳差点没把脚崴了,转过身来一看,齐箬雪托着一个茶盘走了过来,头发很随意的披在肩侧,脸色嫩白里透出绯红,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莫名的魅力,眼神也很惊讶的看着她。 吴琳琳嘴张的老大几乎能吞下一个鸡蛋,过了半天才说道:“齐董,你,你,你不是休假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齐箬雪笑了,神情很自然的答道:“休假也不必走很远,我就住在这里。” 吴琳琳的大眼睛几乎瞪成了一对鸽子蛋:“你住在这里,租下山庄的那位向小姐呢?” 齐箬雪:“她有事已经回去了,但兰德先生还在。” 这时游方已经走了过来,笑着打招呼道:“这不是吴琳琳小姐吗?箬雪,你在休假啊,助理也追到这里汇报工作?……坐下聊吧,一起喝杯茶。” 坐下之后,吴琳琳有点摸不着头脑,在游方与齐箬雪的追问下,却还是说了实话:“我来……是想请兰德先生看电影。” 游方与齐箬雪对望一眼,神色都有些说不出的古怪,齐箬雪问道:“看电影?今天不用上班吗,这么早就来了。” 吴琳琳的神色不知为何有些委屈:“齐董,今天是周末。” 齐箬雪哦了一声:“这样啊,我都过的忘了日子。” 吴琳琳看看游方又看看自己的顶头上司,吞吞吐吐的说道:“来之前我给山庄值班经理打过电话,知道兰德先生在,才过来的,却不知道齐董也在这里。你们有事就忙吧,不好意思,我打扰了。” 齐箬雪住在山庄里,这座山庄是亨铭集团的产业,所有服务人员都是亨铭集团的下属员工,虽然亨铭集团是赵亨铭的,但直接管理公司的一直是齐箬雪,谁又敢公开乱说?况且她才住进来一天而已,所以连吴琳琳都没听说这回事。 齐箬雪笑了,态度显然比平时工作时温和的多:“没什么打扰,反正我们也没什么事,一起吃顿饭吧。” 游方一见她这个态度,也笑着说道:“我好久没看电影了,听琳琳这么一说,还真想去看看。要不今晚我请客吧,出去吃饭,吃完饭再去看电影,二位女士意下如何?” 虽然事出意外,但游方也很大方,吴琳琳是好意上门,又是齐箬雪的助理,还是他的老朋友,面子上总不能闹的太尴尬,干脆顺水推舟去看电影吧。吴琳琳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迷迷糊糊的就答应了。 游方站起身来笑道:“为了琳琳回家方便,就开她的车吧,我来给二位女士当司机。” 这天晚上,他们真的下山吃饭然后进市里看电影去了。吴琳琳来这里是打算“泡”游方的,周末想约这位帅哥出去玩,没想到却撞到了齐箬雪手里,当时是吃惊不小啊,差点没给吓着。还好场面并不难堪,游方很有风度的让她下了台阶。 可是吴琳琳心里想不通啊,她和亨铭集团的其他员工一样,早就把齐箬雪当成赵亨铭的女人了。虽然她在齐箬雪的身边了解的情况更多,知道两人的关系不像外界传的那样亲密,但在她看来也是迟早的事。 这下倒好,齐董说休假就休假,而且陪着兰德先生就住白云山庄里,赵亨铭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想?就算是出来偷偷与情人幽会,就不能躲远点吗? 这位性情直率爽朗的姑娘今天有点心事重重,饭吃的不是很有滋味电影也没有看明白,她做为齐箬雪的助理,觉得自己有必要也有义务提醒她一声,一直在琢磨该怎么说。 好不容易在电影院等到一个上洗手间的机会,吴琳琳在外面的走廊上拦住了齐箬雪,小声道:“齐董,有些事我不该多说,但是……我毕竟是你的助理,你休假和兰德住在山庄,董事长知道吗?” 齐箬雪决定与游方住在山庄中,就料到迟早会有这一出的,她答话时恢复了一贯的冷艳神情:“我想他迟早会听说的,但这是我的私生活,与他以及亨铭集团都没有关系。既然山庄的工作人员都看见你来了,你可以私人身份告诉亨铭你所看见的,我不会怪你的。” 齐箬雪没有让自己的助理为难,假如吴琳琳不知情也就罢了,可她偏偏自己跑来了,山庄工作人员也都看见她来了。这虽然是私事,但是吴琳琳不告诉赵亨铭的话,假如赵亨铭事后迁怒,自不会与山庄服务员计较,但吴琳琳恐怕得重找一份工作了,谁也不敢保证不会发生这种事。 看完电影先送吴琳琳回家,两人打车到麓湖岸边,又手挽手步行上山。晚风温柔带着一丝清凉,山影憧憧敛含着情意朦胧,他揽着她、她偎着他,齐箬雪突然说道:“兰德,很不好意思,过几天可能会有人来打扰我们。” 游方不动声色的反问:“赵亨铭吗?” 齐箬雪就似做错了什么事情,低着头弱弱的说:“有些事情我不说你也知道,这个人,一向自信惯了,他以为他很有魅力,很可能会来看看你到底是谁?也有可能会给你难堪的,用他们那种人的方式,我怕到时候会惹你不高兴。” 游方又问:“你是在提前为他道歉吗?” 齐箬雪:“不是,我是在为我道歉。” 游方说了一句让人身上发冷,但心里又发暖的话:“这倒不必了,又不是你的错。我倒不在乎他能把我怎样,就算是断头催又能怎样?就看你自己怎么想了,我不会勉强你做什么的。” 齐箬雪赶紧解释道:“我没想法,真的没有,在你身边也不愿意去想。这个人我了解,他与断头催当然不一样,这世上怎么可能人人都是断头催?况且就事论事,他也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而我也对得起这份工作与薪水,他无非会觉得挫伤了他出身高贵的自尊。” 游方:“这么说,倒是我该向你道歉了。不知道你这个假期结束之后,会不会失业?” 齐箬雪:“暂时倒不会,只要我不主动辞职,公司还要正常运转下去,没有合适的人能立刻接替我的工作,我与亨铭集团签了三年合约,还有九个月。……如果他真的一定要出气的话,无非是不再与我续约,可能还会传出一些难听的流言。这些我都能想到,自己会处理的,你不用操心。” 游方嘴角似在笑:“如果是这样,赵亨铭可是笨到家了,你看他像个笨蛋吗?” 齐箬雪被他逗出了一点笑意:“不像!但谁都有赌气的时候,说不准的事。” 游方将她往胸前揽的更紧:“来就来吧,只要你不后悔也不在乎,我不会在乎他怎么样也不会故意把他怎么样,有什么话,等你好生过完这个假期再说。……早就告诉过你,这是在玩火,有些事,你我之间不太可能,但我也会……” 齐箬雪及时打断道:“说过的话,就别再说了,没说的话,等陪我过完假期再说。……今天有点热,出汗了,回去先洗个澡,你陪我洗。” 一百六十二章、送天梯 一百六十二章、送天梯 赵亨铭在齐箬雪住进白云山庄的第三天,也就是吴琳琳请游方看电影的第二天来了,他从台湾刚回广州,就听吴琳琳私下里汇报,休假的齐箬雪与一个叫梅兰德的男人住在白云山庄。这两人分明就是情人关系――吴琳琳虽然没有直说,但意思很明白。 赵亨铭非常意外,齐箬雪找什么男人本是她自己的私事,但是这两年来,圈子里的朋友早就把她当作赵亨铭的女人。赵亨铭没有公开这么说过,但也从来没有否认,在他看来,齐箬雪迟早是他的女人,他虽然没有正式追求过她,但也给过很多的暗示。 其实对于赵亨铭来说,女人倒无所谓,他身边从不缺乏各式各样的美女环绕,但是一位尽职而出色的公司管理者就太难得了。只不过嘛,这位公司管理者又是一位冷艳性感的美人儿,不论从虚荣心、占有欲、信任感等角度,赵亨铭还是非常希望以自己的吸引力能征服这个女人。 现在他却有一种莫名的挫败感,齐箬雪成了别人的情人。梅兰德?这个名字他有点印像,听说是个江湖骗子。去年他外公牛然淼在广州搞元青花悬赏征集,让亨铭集团出面筹办,将亨铭大厦搞的乱糟糟的,当时赵亨铭还挺高兴,因为这说明牛然淼眼里有他这个外孙,要不然怎么不让别的人办呢? 后来就有一个叫梅兰德的人出现,打碎了一只赝品元青花,竟然把老爷子给哄住了,看来很有几分手腕。 今年初鸿彬工业园出事了,断头催请几位高人来看风水做法事,其中就有一位梅兰德,这在赵亨铭看来也是一场闹剧。但事后梅兰德的声名却在风水界传开了,甚至港澳台一带的“业内人士”都有耳闻,这也得感谢齐箬雪请来的专家安琪妮。 但是听断头催等人的说法,对这位“梅兰德大师”还是很推崇的,认为这人真的很有本事,看来不是一个简单的江湖骗子。 但这人也不能骗到齐箬雪头上啊?赵亨铭听说消息之后怎么也坐不住,想立刻赶到白云山庄,但那样又太失他的身份了。后来他说服自己找了一个高尚的借口,不能眼看着齐箬雪上当受骗,他有义务去揭穿那个骗子。 赵亨铭平常出去玩喜欢自己一个人开车,但这一次却特意带着司机和保镖,郑重其事的赶往白云山。 他上山的时候,张玺立刻就知道消息了,也叫上儿子张流冰赶往山庄。他们没有坐自己的车,而是去挤地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不堵车的市郊,然后打车直奔白云山风景区。――这样做是为了赶时间。 张玺既然认识齐箬雪,当然不会不了解亨铭集团的情况以及她与赵亨铭之间说不清的关系。赵亨铭去了山庄,很可能是去找麻烦的,张玺倒不是担心这个花花公子能把兰德前辈怎么样,而是怕场面上起了冲突,赵亨铭吃不了兜着走,这对兰德先生以及齐箬雪也都不好。 赵亨铭来到白云山庄,在门前平台右侧的停车场停好车,保镖下车开门,司机也下了车,都彬彬有礼的站在车的两侧,既没有走到别处也没有上车坐着。赵亨铭下车后稍稍整了整衣领,风度翩翩举步而行,虽然心中不悦,但脸上带着“平易近人”的微笑,显得非常有涵养与礼貌。 不用去找齐箬雪,她与游方就坐在草地上的休闲桌两旁,桌子上放着散发清香的绿茶,中间放着棋盘,这两人在下棋。棋盘上是最高档的黑白云子,而他们下的竟然是最简单的五子棋!一边下棋一边以眉目传情。 齐箬雪这时已经看见了他,站起身来打招呼:“亨铭,你怎么来了?……兰德,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们公司的董事长赵亨铭先生,亨铭的外祖父就是牛老,你见过的。……亨铭,这是我的朋友梅兰德。” 齐箬雪也一样面带微笑,表现的非常有涵养与礼貌。 游方闻言已经快步迎了过去,一把拉过赵亨铭的手,很热情的双手相握道:“哎呀,赵亨铭赵先生啊,久仰久仰!早就听箬雪提过你的名字,出身名门却不骄不纵,年轻有为闯出自己一番事业,实在令人佩服。早就想登门拜访,又怕您贵人事忙,今日一见,果然风采不凡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游方如此热情有礼,说的都是赞许的话,赵亨铭反倒不好板下脸来,只得一起坐下边喝茶边说话。有服务人员来添杯子和热水,齐箬雪却让服务员站到了一边,她亲自泡茶、倒茶。 赵亨铭坐下之后先解释了一番自己的来意:“箬雪,前一段时间你的工作太累了,而我也忙着去台湾段家慰问,没有来得及问你去哪里休假。昨天才听吴助理说,你住在这里,所以立刻赶来了,没想到你和梅先生在一起。” 齐箬雪给他倒了一杯茶解释道:“兰德很忙,难得有时间来看我,所以我要休假好好陪他,这是一点私事,就没和你打招呼了。”应是很温婉的当面确认了她与梅兰德的关系。 赵亨铭又问游方:“梅先生,箬雪可是我们亨铭集团的顶梁柱啊,这两年就是我的左右手,我却不知道原来你们也是朋友,请问你和箬雪是怎么认识的?” 游方顺嘴跑火车的功夫,也不比他的剑法更差,端着杯子答道:“是在欧洲旅行的时候偶遇的,那时箬雪正在英国留学,听说赵先生是箬雪的学长,当时已经回国创业了。” 赵亨铭心中暗道这人还真是个老江湖,在他这个明白人面前还装呢!不动声色却又略带矜持的追问:“哦,我听说梅先生也是从海外归来,请问您就读哪所大学?” 游方:“墨西哥私立美洲大学,只是一家很普通的学校了,没法与赵先生出身的名校相比,只不过混张文凭而已,让您见笑了。”他倒是“谦虚”的很,反正也用不着和赵亨铭比这些。 这话唠的,让赵亨铭反倒不好乱找茬了,只得先喝茶,聊了几句闲嗑,找了个机会又问道:“梅先生的大名我也听说过,最近在风水界传扬的很广,都说您是一位海外归来的风水奇人,不知道您为什么会在这一方面有所造诣?恐怕不是在墨西哥的大学里学的吧。” 游方很随意的一摆手:“都是一些江湖人的忽悠,入不得赵先生的法眼,要说风水,去年我和您外公牛老就在这个地方,还聊了几句,当时箬雪也在场。……我虽然在海外求学,但一直对古老而神秘的东方传统文化感兴趣,刻意研究过这一方面,也有幸得到前辈高人的指点。” 赵亨铭揪住这个话题不放,继续追问:“梅先生以看风水为业吗?您在鸿彬工业园的事迹我也听说了,我外公的各种产业,其格局布置,也都请过很多风水大师提供意见,虽然他老人家并不信这一套,但民间总有这些讲究,也就姑妄为之了。……梅先生若有时间,不妨也给我们亨铭大厦看看风水,报酬嘛一定会很优厚的!……虽然我本人也不太信这些,但是总有人信,所以在江湖上就有人以此为营生。” 游方也不生气,淡然道:“亨铭大厦?那就不必了,去年我去过,就是那次元青花征集活动,风水没什么问题。” 就在这时,传来很大的马达噪音,一辆出租车上了山停在平台旁,张玺父子走了下来。赵亨铭是认识张玺的,不由自主就站了起来打招呼:“张总,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张玺一摆手冲赵亨铭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却快步走过来站在游方身旁恭恭敬敬道:“兰德先生,我带犬子来拜望您!您在这里已经住了好几天了,而我这几天实在很忙,刚刚处理完香港元辰基金会的事情,希望您不要介意!” 此时赵亨铭的表情就和昨天的吴琳琳差不多,嘴张的几乎能吞下一个鸡蛋。他在游方面前自视很高,无非自恃是牛然淼的外孙还是亨铭集团的老板,出身剑桥年轻英俊风流潇洒,但在张玺面前他可端不起架子来。 论财富、地位,张玺当然不能与牛然淼相比,但可别忘了牛然淼有七个儿子八个女儿,张玺在商界的身份地位绝对不亚于赵亨铭的母亲、牛然淼的女儿牛逢辰,自然比赵亨铭要强多了。真要论的话,赵亨铭差不多就是与张流冰一类的人。 若说赵亨铭与张流冰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赵亨铭拥有自己的产业亨铭集团,而张流冰仅仅是在父亲的公司当一个高级职员打工而已,看上去赵亨铭似乎强多了。 但有一件事别忘了,牛老有四十多个孙子、外孙、孙女、外孙女,赵亨铭并不是嫡系子孙也不姓牛。亨铭集团已是他所拥有的绝大部分家族红利了,就算牛老将来不在了,他也不可能得到很多,甚至会在商界、政界失去一些有利的倚仗。 而张流冰不同,张玺只有两个儿子,将长子留在自己的公司,显然是当接班人与事业继承人培养,将来张流冰会继承张玺绝大部分的财富与产业。如果赵亨铭不能自己将亨铭集团发展壮大,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他所拥有的一切远不如张流冰。 听见张玺的话,游方只是微笑着一摆手:“张总事务繁忙,我有什么好介意的?反正闲居山庄无事,还有箬雪陪着我,这几天过的很逍遥。请坐吧,一起喝杯茶,赵先生,你也坐啊,别站着说话。” 张玺很客气的说了一句:“谢谢兰德先生。”然后在赵亨铭的对面坐下了,张流冰却没坐,神色略显拘谨的垂手站在父亲的身后。这一张桌子旁只有四把椅子,刚才游方与齐箬雪面对面在下棋,两侧还有两个座位,现在坐满了,却没有张流冰的位子。 谢谢?游方让他坐下,张玺居然说谢谢!而看张流冰的样子,似乎只能站着,游方不叫他坐,他就不敢坐下。这一幕让赵亨铭目瞪口呆,坐下之后不知说什么才好。 服务员又来添杯子,同时搬来一张椅子,张流冰却悄悄一摆手让服务员搬走。这时齐箬雪开始冲茶,张玺有些受宠若惊的说道:“齐小姐,怎能让您倒茶呢?我来我来!”说着话就把一套茶具端到了自己身前。 张流冰适时的插话:“爸,让我来吧!”顺势把这活接了过去。 张流冰站着给在座的四人添茶,第一杯倒给游方,第二杯倒给齐箬雪,第三杯倒给赵亨铭,第四杯才给自己的父亲添满。游方只是大大方方的微微一点首而已,受之泰然。 游方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而且做的这么自然而然?假如换一种场合,他不会这样的,尽管张家父子对他这位小前辈很尊敬,他也要表现出足够的谦逊与礼数。 可是今天不同,游方一见张玺是打出租车来的,就知道这一对父子是接到消息以最快速度赶到,是来帮忙捧场与给他解围的。再看张家父子的态度,游方随即就明白了张玺这个老江湖玩的套路是――送天梯。 江湖手段千变万化,但江湖门道万变不离其宗,无非是门槛术、天梯术、盘局术等几大类,就看各人用的是否巧妙了。天梯术有借有送,有架有撤,有递有收。游方在鸿彬工业园玩过一手借天梯,但今天不需要他自己借,张玺主动送上来了。 游方如果不顺着梯子上去,反倒辜负了张家父子一番好意,他配合的简直天衣无缝,再说了,以他的身份以及张家父子私下欲求之事,这天梯送上来,游方也受得起! 赵亨铭可不了解那么多内情啊,对于他来说,比碰上一个老江湖更倒霉的,就是碰到两个老江湖,而且那两人还是一伙的!这杯茶他已经喝不出什么滋味了,过了好半天才呐呐的问道:“张总,您与……兰德先生是怎么认识的?”不自觉中他对游方的称呼也改了。 张玺答道:“我与兰德先生好几年前就认识了,我的生意以航运为主,近几年接的大单都是运送矿石,渐渐也接触了不少这方面的业务,在非洲、拉美一带也做一些矿产投资。兰德先生是一位出色的地质与环境学家,同时对古老的神秘文化有相当高的造诣,对我帮助与指点非常多。” 游方微笑着说道:“张总谬赞了,你今天来,除了见面打声招呼夸我几句,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张玺没有靠在椅背上,微微倾身道:“还真有事想求兰德先生帮忙,元辰船务公司最近也在考虑调整资产结构,做一些能够长期保值并有一定经营收入的固定资产方面的投资,您以前也建议过我的。 在广州嘛,我们要建一座物业,就和亨铭集团所属的亨铭大厦一样,一部分自用另一部分可以出租,作为整个元辰集团在内地的总部。地皮手续已经办完,名称也定下来了,叫寻峦大厦,为将来整个元辰企业集团的业务重心向内地转移做准备。 我们以内部招标的方式确定设计方案,有多家单位已经提供了,我想请兰德先生作为这次招标的评委。寻峦大厦算不得很大规模的物业,不到二十层,但我总想尽量将它做到最好,您也是一位建筑与环境设计方面的专家,恰好到了广州,就劳驾指点一番。” 游方笑着对赵亨铭道:“你听听,说了半天,张总还是来请我看风水,这回看的是图纸上的风水。” 这是一句看似很随和的玩笑,赵亨铭也许是因为有点发懵还没反应过来,也不知哪根筋不对,想起一件事,开口问道:“要说看风水,我也私下请过兰德先生,上次在鸿彬工业园,除了鸿彬集团,我们亨铭集团也给过报酬,不知张总这一次……?” 他还没说完,就被一脸歉意的齐箬雪打断了:“亨铭,你一直很忙,最近我的事情也多,兰德根本没收亨铭集团的报酬,支票在我办公桌里一直没动,我也给忙忘了。” 转账支票,只要没有存入别的户头划账,就等于没动,游方确实没有拿过亨铭集团一分钱,像这些事,赵亨铭怎么可能亲自过问,所以也不了解具体情况。今天这一出齐箬雪也挺意外的,但她对游方带来的种种“意外”已经很有免疫力了,反应很快。 赵亨铭略显不满与疑惑的问道:“箬雪,你与兰德先生早就认识,为什么上次去鸿彬工业园之前,没有对我说呢?” 齐箬雪:“涉及到私人的事,我不好说太多,而且那时我知道鸿彬的事情很麻烦,正在为兰德捏一把汗呢,别的事情也没想太多。” 张玺在一旁笑着打岔:“以兰德先生的身家手笔,怎会在乎鸿彬那一点报酬?看风水、帮人解决风水方面的问题是兰德先生的爱好,就像赵总你爱好摄影一样,他也经常以风水师的身份四处云游。……兰德先生,您还没答应我刚才求的事情呢,看看,赵总就着急帮你要报酬了!” 从张玺的角度,他说的也是实话,在他眼中以“兰德前辈”的身家手笔,怎会在乎鸿彬那一点报酬? 齐箬雪却趁机插话道:“元辰要投资不动产,这我早就听说了,寻峦大厦这个名字还是刚知道,亨铭集团也有下属的建安公司,不知道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一百六十三章、玉箴 一百六十三章、玉箴 几句话一聊,桌上竟然谈起了生意,齐箬雪还真是个称职的执行董事。张玺微微愣了愣,随即笑道:“设计方案还没定下来,建安工程还早呢,到时候也用招标的方式,欢迎亨铭集团的下属企业来投标,如果有合作的机会,那是最好不过。” 齐箬雪也笑了:“做生意嘛,就要讲究未雨绸缪,如果寻峦大厦的设计方案确定下来,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去做准备工作,研究方案、预算、标书,那么拿到工程的把握就更大了。” 张玺点了点头:“说的也是,等兰德先生定下来寻峦大厦的设计方案,我可以将详细资料提拱给齐小姐,工程招标嘛,还是要按正常的程序来。……兰德先生,到时候您若有时间又肯赏光,是否可以再做一次建安招标的评委?” 游方很潇洒的一摆手:“我这人闲散惯了,对做生意不太感兴趣,请我做建筑设计的评委还可以,但是工程招标就算了,在商言商,你该怎么做生意就怎么做生意。……但是箬雪也说了,亨铭集团下属的建安公司有兴趣参与投标,张总也不能不照顾,至少同等条件下应该优先考虑。” 张玺又接着点头:“那是当然!亨铭集团有齐小姐这种人才,我很羡慕啊,休假还不忘了公司的生意,三言两语就谈到了商业合作。假如齐小姐哪一天想换个工作环境,欢迎到元辰就职,至于薪酬待遇,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是开玩笑,也是实话,齐箬雪这样的高管人才,如果了解她,哪家大公司都会欢迎的。 赵亨铭就算是个笨蛋,这时候也知道该怎么办,端起茶杯半开玩笑道:“刚刚还在谈合作,怎么张总又琢磨着挖人了?箬雪可是亨铭集团的顶梁柱,您就别开玩笑了!……我非常希望能与元辰企业集团合作,以茶代酒,先敬张总一杯。” 张玺举杯同饮:“我也希望能够合作成功,将来说不定有更多的生意要仰仗亨铭集团以及澳门牛氏企业,以茶代酒,不过,这是兰德先生的茶哦?” 赵亨铭又倒了一杯茶敬游方:“多谢兰德先生的茶!” 游方微笑着举杯:“赵先生何必这么客气,我也没做什么,再说了,箬雪是我的朋友。” 张玺有些不解的问:“齐小姐,您为何要在亨铭集团就职呢?其实兰德先生……” 这话只说了一半,就恰到好处的被游方打断了,他主动替她解释道:“赵总是箬雪在剑桥的学长,回国后主动邀请箬雪加盟亨铭集团。其实箬雪有一个愿望,就是证明自己的能力与身份是相称的、**的,与其他的因素无关,我又能说什么呢?” 齐箬雪的想法?游方还真没信口开河,那晚在酒吧里偶遇,这些话是齐箬雪亲口说的。他还记得这么清楚,对面的齐箬雪看过来,眼神中充满别样的情愫。 这时赵亨铭站了起来,走回到自己的车那边,叫司机打开了后备箱,捧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盒,保镖上前想帮他拿着,却被他谢绝。赵亨铭亲自捧着木匣走过来放到桌上,打开道:“我上个月去云南鸣泉矿业参观时,在熊总那里淘了一块极品黄龙玉。这次来的匆忙没有什么准备,就拿它送给兰德先生做个见面礼,一点心意不要嫌微薄,请您千万勿推辞。” 赵亨铭可不是傻瓜,他虽然有纨绔习气,但并不是只知一味挥霍的败家子。他喜欢花天酒地,却没有荒废自己经营的产业,请齐箬雪这样的高管来打理公司的事务,也算是知人善用,自己乐得清闲。 而且他也不是什么事都不过问,懂得充分利用人脉关系与各种有利条件,对亨铭集团的生意非常有帮助。若没有他,亨铭集团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生意做,这是齐箬雪等高管所不具备的优势,他们不可能在商界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今天这个场合,赵亨铭摸不清游方的底细,但从张玺的反应看,此人来头绝对不小,身家地位肯定在他之上。而且游方没有丝毫的恶意,身份也仅仅是齐箬雪不愿意公开的情人而已。如果说来之前他还有什么挫败感的话,到现在也没什么好不服的,所谓心态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能够揽到寻峦大厦这项工程自然是好事,更重要的是,与整个元辰企业集团建立更好的关系,那就意味着将来有更多的合作机会与商业利益,赵亨铭心里当然很清楚。至于齐箬雪,确实是一位称职而出色的执行董事,站在他的角度没有道理有任何不满,假如跳槽离职了,反倒是他的损失。 对于游方,赵亨铭来之前那些找茬的心思全抛到脑后了,人家不计较那些对齐箬雪的不利传闻已经够给面子了,他还能找什么麻烦?不仅如此,他还要好好结交,不要当面引起什么误会。赵亨铭也经历过很多场面,不是不会做事,弥补的很自然。 游方很客气的表示感谢,也很自然的收下这份礼物,最后握手道:“上次就是在这里,我陪牛老喝的早茶,赵先生下次见到您外公的话,别忘了替我转达问候,祝他老人家健康长寿。” 赵亨铭告辞的时候,游方将他送到车门前,并亲切的挥手示意,他就这么匆匆的来了又走了,临走前还特意对齐箬雪道:“公司暂时没什么重要的紧急事务,你就安心陪着兰德先生度假吧。” 齐箬雪所担心的尴尬或冲突场面,无形中就被两个老江湖化解的一点痕迹都没有。 张家父子却没有走,张玺说要陪兰德先生下棋。据赵亨铭所知,张玺的棋艺在广州一带商界可是相当有名,早年就是业余五段,在广州围棋协会挂着虚衔,曾几次出资赞助市里组织的围棋比赛。 而游方刚才下的是五子棋,是连禁手规则都没有、最简单的那种,张玺与他对弈显然是自降身份,不是为了下棋,可能是私下里还有事相求,却又不好直说。这场面是赵亨铭告辞的原因之一,他不是一个不知趣的人,就看是在什么人面前了。 赵亨铭走后,游方却没有下棋,走过来主动抱拳施礼:“张总、张公子,多谢二位今天给的面子!兰德也正巧有事要找二位详谈,可把你们等来了,能否私下一叙?” 张玺真有耐心,尽管心里很着急,但为了不打扰兰德前辈拥美山中的情趣,他本打算等到三天后再来拜访,却因为赵亨铭这位不速之客,他提前一天就来了。择日不如撞日,张家父子天梯送的漂亮,游方也主动递台阶,不用他们开口,反而显得是自己有事求人。 特意将张家父子迎到山庄一楼一间不大的会客室,游方请两人稍等,自己上楼拿了几样东西,回来后关好门窗,取出七枚钨光石很熟练的布下一个星辰璇玑阵,将张玺父子困在阵中,而他运转神识处于发动阵法的中枢位置。 假如他有敌意的话,这是请君入瓮的做法,但张家父子毫不介意,眼神中还有几分赞赏与凝重之色。游方可没有向影华那么大的本事,她随身的天机大阵举手间就能隔绝一片空间的声息,无论什么高手的神识都不可能暗中窥伺,但他也借鉴向影华的手段,结合自己对星辰璇玑阵的领悟,布阵隔绝声息,使这里的谈话不会外传,也好让张家父子放心的畅所欲言。 他坐下之后,张玺首先开口:“兰德前辈……” 游方一摆手打断他的话:“在松鹤谷中当着各派同道的面,梅某人就说过,小小年纪不敢自称前辈,虽是密室私语亦如此。” 张玺笑道:“一紧张差点忘了,兰德先生,您如此慎重,一定有要事交待?” 游方也不必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二位已知道李丰前辈有事相托梅某,所托之事与这面玉牌有关。”他从兜里掏出一面掌心大小的玉牌,正是寻峦派掌门信物寻峦玉箴。 张玺今年五十三岁,而寻峦玉箴早在他出生前十二年就下落不明,当然无缘亲见。失落多年的宗门信物第一次出现在眼前,张玺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彷佛在担心一眨眼这东西又不见了。游方则很大方的将与玉牌递给了他:“张长老拿去仔细看看,此是何物,又有什么讲究?” “多谢!”张玺站了起来,恭恭敬敬欠身行礼,看架势不像是对着游方,精气神都集中在玉牌上,要不是有茶几挡在腿前,他差点没拜下去,然后才将玉牌接了过去,拿在手中小心翼翼的观瞧良久,好似这不是玉牌,而是块一碰就碎的嫩豆腐。 良久之后,手感似乎真实了,他才缓缓合掌将玉牌握在手心,坐下来闭上眼睛仔细以神识感应,眉心忽然微微一动。 “张长老,你认出此是何物了?”游方不动声色的开口问道。 张玺睁开了眼睛:“是寻峦派失落多年的掌门信物寻峦玉箴,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还能找回它,多谢兰德先生,多谢李丰前辈,张某感激不尽!” “如此说来,李丰师兄没有弄错,果然是寻峦玉箴。只是张长老应该从来没有见过此物,为何能如此确定?”游方又问道。 张玺:“寻峦派有此物详细的图样,既然是玉箴,其中当然有特别的讲究,一般人臆造不出,而这块玉箴少说也有数百年历史,更不可能是现代人伪造。上次李丰前辈来广州,曾向流冰出示过此物,我拿着照片请当年见过寻峦玉箴的老人辨认,便已经有九分确定,这次亲眼见到,果然不假。” 游方微微一皱眉:“你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寻峦派的老人,是郝丰俊师兄吗?” 张玺摇了摇头:“不是老郝师叔,而是我张家的一位长辈,他早年是故掌门陆文行身边的仆从,对寻峦玉箴很熟,此人绝对可靠不会将消息外传。……其实此物很好辨认,不必请教别人,我一拿到就能认出来,但是……” 张玺欲言又止,游方仍然在追问:“它有什么不妥吗?” 张玺:“代代相传,寻峦玉箴中有赖布衣祖师凝炼的见知灵引,待神识化神念之后可感应祖师传下寻峦诀的心印感悟,我的境界虽然差了一线,但也该勉强感应出其灵性才对。此物确有高人神念留痕,但……” 游方接话道:“但无清晰之见知灵引,对吗?李丰前辈交给我的时候曾提过,玉箴中的见知灵引不知何故被抹去,他得到时就已经是这样。但所谓玉箴中的心法,不是秘诀文字,而是一种见知灵引,帮助后来人感悟寻峦诀真意。 寻峦诀秘法历代传承,后人应有各自感悟,能与祖师所感悟相印证自然极佳,若无此见知灵引,也无碍秘法传承。寻峦玉箴是历代掌门信物,不仅是一种心法印证,更重要的是宗门传承的象征。其实这玉箴若在陆长林手中,有无见知灵引毫无区别。” 游方当然不能告诉张玺李丰就是他装的,其中的见知灵引已经让他不小心给煮了,结合师父刘黎当初的解释,这一番话讲的也是头头是道。 张玺点头道:“李丰前辈的见解果然蕴意深刻,寻峦玉箴最重要之处是宗门传承象征,后人若有‘神念合形’之境,亦可再度凝炼见知灵引。不知李丰前辈将玉箴交给兰德先生时,可曾介绍过它的来历?” 张玺随口讲了一种境界“神念合形”,游方可从未听师父提起过,又不好直接追问露了自己的底气,沉吟着答道:“倒是没有详细告知,只说是一位恩人临终遗愿,他受人所托而已。张长老,你看如今寻峦派中,何人有希望达到‘神念合形’之境,能重新凝炼见知灵引呢?” 张玺苦笑着答道:“我师弟包旻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达到这几近天人合一之境,但我看希望实在太渺茫,而当今在世的高人中,只有地师刘黎功力鼎盛时已至神念运转巅峰化境,当时若无意外,他将很有可能突破‘神念合形’之境,可惜偏偏出了意外,看来是天意劫数啊。 如今江湖之中,据我所知,恐怕只有月影仙子有希望,余者皆难。但认识兰德先生之后,我又认为,您如果福缘深厚,也未必无此机缘。但依祖师之言,此境界不能仅从秘法修炼中勘破,空谈无益,也无法多说什么。兰德先生,李丰前辈将寻峦玉箴交给您,不会没有交代吧?您打算将它——” 张玺说游方“未必没有机缘”达到神念合形之境,已经是在壮着胆子往天上夸他了,当世高手中还没有人达到此境界,主要目的还是为了问最后一句话。寻峦玉箴是游方拿出来的,他打算怎么处理、有什么要求? 游方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其实我就这么直接将它交给你也未尝不可,但李丰师兄的交代只有一句话,‘此物是寻峦派掌门信物,只能交到寻峦派掌门手中’,张长老可明白是什么意思?” 张玺面有愧色道:“这是责问寻峦派多年来宗门不整之意,此事也与故掌门及寻峦玉箴下落不明有关,当时门中前辈商议,暂推一人代理掌门之务,待到寻回传承信物之后再正式推选新掌门,郝师叔也是见证人之一。唉,这一等,就是六十五年啊!” 游方说话已经带着“前辈”的口吻:“寻峦玉箴就在眼前,张长老有什么打算,此间除了令公子并无他人,不妨对我直言。” 张玺有很多心里话从来没对别人说过,现在是否说出来?他略一犹豫就做了决定,只能选择信任游方,于是长叹一声道:“不瞒兰德先生,张玺早有重整宗门之心,只是有心无力,时机一直不成熟。前几天您给我创造了一个机会,我找到包师弟密谈,计划说服郝师叔,在寻峦派下一次门内聚会上,提议确立正式掌门。 寻峦派掌门缺位至今,就是因为传承信物未回,每次商议,都有人以此为借口拖延。如今多谢李丰前辈与兰德先生,万里迢迢送回寻峦玉箴,此次提议,所有人将再无借口反对了。我是获悉您受李丰前辈所托而来,才下定决心这么做的,否则按以往的经验,此事每提一次,便多一次争执,最终不欢而散,反倒使同门之间隔阂更深。” 游方闻言却面容一肃,微微冷笑着反问道:“请张长老说实话,难道你认为寻峦派今天的局面,真的是因为没有找回寻峦玉箴吗?有了这块玉,就可以重振宗门吗?拿着已无寻峦诀见知灵引的玉箴为借口,逼迫众人必须推选出一位正式掌门,就可以挽回寻峦派离析之忧吗?” 这一连串的设问,问的张玺低下头很不好回答,一旁的张流冰终于开口了:“兰德先生,我可以说句话吗?” 一百六十四章、密谋 一百六十四章、密谋 有些话张玺不太好说,张流冰却没有太多忌讳,这小子很能见机。游方答道:“这本就是密谈,不传外耳,流冰公子可畅所欲言。” 张流冰又看了父亲一眼,张玺点了点头,他才说道:“寻峦玉箴若在他人手中,不过是一枚古玉而已。寻峦派多年宗门不整,其内情当然不是因为玉箴未回,而是众人各怀私虑而成派系,想占便宜又怕被别人占了便宜,所以每次商谈都是一场争执不欢而散。 时至今日沉疴已久,陆长林心知自己无领袖宗门之才,当然想维持现状得过且过。包旻师叔心怀不满,有另立门户之心,但寻峦派同道仍想寻求大树荫护,包师叔本人则没有这个能力。我认为有心有能者,只有我父亲张玺,这不是儿子夸父亲。 可寻峦玉箴毕竟意义不凡,只要它一出现,寻峦派非得解决历史遗留问题不可,众人再无推脱的借口。这样一来祸福难料,没了借口,也就没了缓和矛盾的余地,处理的不小心,会将多年积累的分歧激化,它可能成为整合宗门的契机,也可能成为寻峦派正式分崩的导火索。” 他一口气说出了这番话,游方是连连点头,不得不赞道:“流冰公子,难怪李丰师兄对你赞赏有加,果然是既有主意也有见地。” 张流冰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自从去年在康乐园偶遇李丰前辈,这些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了。” 游方又问:“你只说出了问题所在,却没说如何解决,请问你有什么主意吗?” 张流冰眨了眨眼睛:“这些大事,我一个晚辈能有什么计较?兰德先生既然拿出了寻峦玉箴,又问出了刚才那番话,一定有所指教,我与父亲洗耳恭听。”他挺狡猾,想先听听游方是什么看法? 游方也不客气,直接问道:“张长老,请问你有私心吗?” 这话太直接了,张玺苦笑着答道:“若说张某没有私心,那是不可能的,说出来恐怕兰德前辈也不信,但我的初衷还是整合寻峦派宗门传承。我父亲就曾是寻峦派执法长老兼外堂堂主,我自幼就是寻峦弟子,寻峦派的荫护给了我今天的一切,我不想后人失去它。” 游方又问:“你个人的私心,与寻峦派的宗门大局,孰轻孰重?” 张玺仍然苦笑:“这话不好答,它本就很难分清,若一定要分开说,以寻峦派大局为重。” 游方笑了:“有张长老这句话就好办,其实在梅某看来,您的确是整合寻峦派最合适的人,这些年你也一直在做准备,此私心也是公心。否则的话,我也不会带着寻峦玉箴来广州找你,而是去香港找陆长林或包旻了。但事情还要一步一步的办,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张玺一听游方的语气似乎已有主意,赶紧点头道:“兰德先生尽管问,张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游方:“假如你今天得到了寻峦玉箴,打算如何处置呢?” 这话有门道,假如张玺今天拿走了寻峦玉箴,藏着也不是交出来也不是,他毕竟不是寻峦掌门,假如找回掌门信物却私留自己手中,到时候再拿出来,绝对不是整合宗门的坦荡态度,难免落人口实。但如果现在就公开交给陆长林,又非他所愿,而且所谋划的时机还不成熟。 想到这里,张玺恭恭敬敬又把寻峦玉箴交还给游方,以请教的语气问道:“那依兰德先生看,此事应该怎么办?” 游方固然想帮助张玺整合宗门,但刘黎交待的师命是“搞定”寻峦派。见自己一句话,张玺把到手的寻峦玉箴又交了回来,游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有些人不是没本事也不是不明白,但就是拿得起却放不下,而张玺显然是一个拿得起又放得下的人。 接下来说的话,再无一句虚言试探,三个人私下里密谈了很久,都是实打实的行动计划,最后的讨论结果,寻峦派整合宗门应从现在开始分三步走—— 第一步,就是张玺正在筹划的事情:与包旻达成一致,不能再让陆长林留在代掌门位置上误事丢人,争取到郝丰俊的支持,计划在下次门内聚会上提议推选正式掌门。 这是寻峦派内部的事情,别人插不上手,假如连这一步都做不到,那么寻峦派就是一团扶不起来的烂泥,谁也没有办法。但张玺保证,这一步一定能成功,否则也谈不上整合宗门的希望。 这一步成功之后,就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推选谁为六十多年来第一位掌门?假如到了门内聚会再解决,必然会引起分歧,一旦谈崩了,反倒会激化矛盾引起宗门各派势力正式分裂,这是张玺不愿意看到的。 据游方分析,郝丰俊不可能去争掌门,假如张玺与包旻互不相让,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门内公推的最有可能结果还是陆长林继任正式掌门,因为谁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改变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局面,这恰恰又是张玺与包旻都不愿意看到的。 解决这个问题也好办,只要包旻与张玺私下达成一致就行,无论是张玺推举包旻,还是包旻推举张玺,对方都会顺里成章继任掌门,而且会得到郝丰俊的支持。郝丰俊的身份代表了寻峦派的传统势力,只要他一点头,陆长林的背景与出身优势也没了,而且还能最大程度的减少宗门派系分歧。 但难点也恰恰在这里,张玺与包旻凭什么在推举掌门的问题上达成一致,两人究竟谁推举谁?所以游方会问张玺有没有私心,接下来的事情就该游方出面了。 第二步,张玺私下里去找包旻,告诉他一个重大的消息——寻峦玉箴出现了,然后与包旻一道来见游方。游方再次拿出寻峦玉箴转达“李丰前辈”的交代,并说清寻峦派如今的状况,当面问一句:“二位,你们谁将继任寻峦派掌门?” 无论二位长老有什么分歧,就当着游方的面私下里说清楚,当场争夺出一个结果,游方手持寻峦玉箴,做个见证。 结果无论是张玺说服包旻支持自己、还是不得不以大局为重支持包旻,事情都定下,首先要达成一致:包旻将负责整合、监督寻峦派的秘法传授、修炼事务,张玺将主要负责寻峦派的产业整合、内部组织整顿等事务。 至于陆长林,计划给他一个供奉长老的虚衔,可以好好去过自己的小日子,面子上既过得去也不必闹翻。 第三步,就是第一步的落实:在寻峦派内部聚会上,郝丰俊提议推选正式掌门,并要求整合宗门事务。在外人看来,这是最重要的场合,但实际上它已经不重要,只是一切筹划的最终实现,其结果早已确定,不论聚会怎么开,都脱离不了张玺与包旻事先达成的共识。 以江湖手段论,这也是一种“按线穿珠局”,最重要的是中间环节不能脱线。 事情的最后,还有一个锦上添花的场面:兰德先生翩然现身,拿出寻峦玉箴转达李丰前辈的交代,并将它当众交给寻峦派新任掌门,名正言顺的彻底解决寻峦派历史遗留问题,一举鼎定大局,让这件宗门传承信物在最恰当的时机,发挥最大的象征作用。 这一局的设计究竟能否成功?游方也不清楚,但是事情不去做,是永远不会知道结果的,他与张家父子商定的计划就是如此。 商量完毕,游方笑着问张玺:“刚才说若以大局为重,包旻能认同你整合宗门的想法,张长老也愿意推举包旻为掌门。但在你心中,还是想自己做这个掌门,对吗?” 张玺并不掩饰的答道:“确实如此,包师弟秘法修为高超,在整理、研究、继承寻峦诀传承方面的地位无人能取代,但在领袖宗门事务方面并不擅长。正如兰德先生所言,我的私心也是公心。就看到时候如何与包师弟私下商议了,只要能鼎定大局就行。” 游方意味深长的说道:“其实有些身份无所谓称职不称职,只看尽职不尽职,掌门就是这样一种身份。身处那种地位,有的人游刃有余,比如你张长老;而有的人可能牵扯的精力很多也诸事照顾不周,比如他包长老。 张长老刚才说过,包旻此生最大愿望是突破‘神念合形’之境,其不说希望有多渺茫,但他如果坐上寻峦派掌门的位置,事务牵扯过多,恐怕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但若他不能坐上这个位置,不能利用整个寻峦派的资源与创造的有利环境,恐怕一样没希望。 他若想追求人生大愿,恐怕也只能做一个像陆长林那样的掌门,无非心里更明白、修为更高、面子上更好看而已。” 张玺点了点头,试探着问道:“兰德先生是在提醒我,该怎么与他商谈吗?我如果成为寻峦派掌门,将利用整个寻峦派的资源,尽力为他创造潜心修炼秘法的最有利条件,这一点当然没有问题。” 游方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听你的想法,这些话,不需要你对他说,到时候,让我来说,效果会更好。……好了,今天也只能商量到这个程度了,接下来就看张长老怎么办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张玺抬起头,眯着眼睛问了一句早就憋在心里的话:“兰德先生,您如此相助寻峦派与张某,让我如何感谢才好呢?” 这句话表面上客气,但含义也不简单,游方为什么要如此尽心的管这件事,究竟想得到什么样的好处与回报?如果不解释清楚,他这种赔钱、赔力过于“殷勤”的态度难免令人起疑,就算是活雷锋,也做不到这个程度啊? 游方很轻松的答道:“张长老不问,我也会解释的。一方面是李丰师兄的交代,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况且李丰前辈曾赠送一件重礼,让我不好拒绝。 另一方面,我刚到广州就发生了唐朝和之事,您对我是无私相助,兰德又怎敢不尽心?再说了,如果您整合寻峦派宗门成功,对我有坏处吗?就算我无所求,也不信张掌门能让我吃亏。” 这话里有埋伏啊,游方说“李丰”送了他一件重礼,暗指的是秦渔。假如将来有人发现他的随身宝刃就是寻峦派历代掌门的佩剑,恐怕也不好意思再要回来或者去找李丰算账,这样的话,游方就能放心的公然“霸占”秦渔了。 而且这话从表面听起来也是顺理成章,李丰已经给了好处,这件事对他也没有坏处,何乐而不为呢? 张玺呵呵笑了:“无论此事结果如何,张玺一定铭记兰德先生的帮助,必不敢有所亏欠。但是眼下,却有一件私事打扰您在山中享受的清静。” 游方:“什么事?” 张玺:“来的时候就说过,下个星期,请兰德先生出山一天,做为寻峦大厦设计方案招标的评委。” 游方:“我还以为你是在送天梯,当着赵亨铭的面给我捧场,原来是真的?” 张流冰又插话了:“当然是真的,怎敢和兰德前辈乱开玩笑?但还有一件事家父不太好意思说,我弟弟流花的工作室也参与投标了,倒不用刻意照顾,但也不用避嫌,假如最后可取的几份设计方案各有千秋,不妨照顾流花。其实所有的设计方案,家父都看过了,其中有三份最好,难分上下,流花的设计也在其中。” “没问题!”游方很痛快的点头。寻峦大厦本就是元辰船务公司出资建造,而元辰船务公司是张玺的买卖,想照顾自己儿子有什么不可,只要张流花有那个能力,按正常程序办。 一个大人给了一个小孩棒棒糖,而旁边的其他小孩没有,这不是什么不公平,因为有糖的孩子是大人的儿子,不给他才叫矫情。 张玺补充道:“评委一共有五个,其中一人是寻峦派的内部代表,其余三人是元辰集团聘请的专业人士,如果难以决定,那么兰德先生的意见最重要。” 游方只是笑:“张长老请放心,我明白该怎么做,只要流花的设计没问题就行。不好意思,我也有两件私事要托张长老帮忙。” 张玺连忙道:“您不必客气,有事尽管开口。” 游方取出两枚雄黄石、一张承兑汇票、一张支票放在茶几上。支票和汇票面额加起来有二百五十万,请张玺帮忙变现,那支票的来历也告诉他了。至于两枚雄黄石,托他派人送到松鹤谷,这是向笑礼向游方求购的。 张玺当即点头表示毫无问题,就交给张流冰去办。张流冰则问道:“二百五十万都兑换成现金太多了,携带也不方便,请问兰德先生要我打到哪个账户?” 游方想了想:“我想开设一个私人账户,有什么事也方便,手续请流冰公子一并帮我办了吧,我把指定的身份证件给你,办完了再连私章与支票本一起还给我。” 他将那张“梅兰德”的身份证毫无顾忌的交给了张流冰,这里有个小问题,他不是海外归来的风水奇人吗?怎么不拿护照,身份证是国内某乡镇的,还是好几年前的日期?但像他们这种江湖中闯荡的高人,表面身份的掩饰很常见,张家父子自不便去追问这些。 况且那位真正的“梅兰德”,确实早就偷渡国外了,死在了墨西哥黑帮火拼中,稀里糊涂连个正式的死亡证明都没有。 私事也谈完了,张玺想了想,倒是问了另一件事:“兰德先生,我能否私下请教,据您所知,李丰前辈是否就是地师刘黎的传人?” 游方摇头道:“这我并不清楚,密室私语也不敢妄言,张长老还是别问我了。……你既然提起李丰师兄,他倒是还交代了另一件私事,是关于流冰公子的。” “哦?”张流冰好奇的问道:“李丰前辈要我办什么事吗?” 游方笑着说:“不是要你办什么事,而是有事托我。听说上次在康乐园偶遇,他曾指点你如何淬炼灵觉,我来之前,他也想知道你的秘法修为究竟怎样?如果已掌握神识,总算没有辜负他的一番好意,要我有机会可以给些指点。 以我的秘法修为,说指点不敢当,但在身法和地气灵枢相合方面还有些感悟,听说这也是流冰公子所擅长,有机会可以交流切磋一番,彼此印证得失。这样吧,等到下周建筑方案评选之后,流冰公子如有时间,不妨选一天,夜间来此观我练剑,顺道将办好的账户手续送过来。 来之前先打声招呼,我好有所准备,也别忘了将李丰师兄留给你的画也带来。那幅画的蕴意与寻峦诀秘法有关,李丰前辈有所感悟,托我转授你这位寻峦派弟子。将我送你的那株攒簇晶树也带来,可以用它演示相关炼境诀窍,你回去之后也好自行习练。” 这番话让张流冰喜出望外。张玺也很高兴,赶紧冲儿子道:“还不快谢谢兰德先生!” 游方很潇洒的一摆手:“不必谢我,要谢就谢李丰师兄,我不过是受人所托。流冰公子,这是你的福缘啊!” 一百六十五章、她回来了 一百六十五章、她回来了 一番密谋完毕,张家父子起身欲告辞,游方收起了星辰璇玑阵,却留他们吃了晚饭再下山。晚饭时齐箬雪很自觉的没有问他们私下关门都谈了什么,只是闲聊,还谈到了设计招标的事情,气氛显得很轻松。但是能看出来,张家父子对游方一直很恭敬,这不是在赵亨铭面前送天梯,自然而然态度就是如此。 晚饭后送张家父子下山,然后挽着齐箬雪在山路上散步,山间升起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薄雾,在靠近山脚处又被麓湖方向来的微风吹散,天气稍有些热,晚风却很清爽,两人不经意间已走到麓湖岸边。 “箬雪,不好意思,我能不能向你请一天假?”在湖边找了张长椅坐下,游方搂着她的香肩说道。 齐箬雪的神情如麓湖晚风一般温柔:“干嘛这么跟我说话?不就是去当评委开一天会吗,有正事就去办呗!” 游方解释道:“不是下周,就是明天,我白天要出去一趟看几个朋友。我说过,这四十天假期都要陪你度过,有事当然要和你请假。” 齐箬雪笑了,偎依怀中在他腰间掐了一把:“看你说的,就像我把你给霸占了!要去多长时间?” 游方:“看一眼,打声招呼就行了。” 齐箬雪:“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游方实话实说:“女朋友,这么说也不对,应该说是女性朋友,可能还不止一位。” 齐箬雪又给了他一拳:“你说话怎这么老实?” 游方讪讪道:“该老实的时候,我一直都很老实。” 齐箬雪:“算了,算我没问!……晚上回来吗?” 游方:“当然回来,不会太晚的,更不会在外面过夜,说好这些天都陪你的,请假也不能太过分。” 齐箬雪:“那好,我等你一起吃宵夜,你当然要赶回来,还得练剑呢!……兰德,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游方有些无奈的答道:“随便问,除了我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齐箬雪:“我知道你从海外归来,是个风水大师,要去广州看女朋友!但是张玺那种人都肯为你的身份背书,你的来历一定不简单,可能是我不该知道的秘密。我想问的是,你,张家父子,还向小姐,是不是都拥有同样的神奇?就像你给我展现的那些、不可理解的事情。” 游方反问:“箬雪,你迷信吗?” 齐箬雪的回答模棱两可,甚至很辨证:“我在剑桥的时候,所见到的那些顶尖的学者,或者是我们通常说的最出色的科学家,他们几乎都信上帝。” 游方:“你信上帝吗?” 齐箬雪不知是摇头还是将脑袋在他胸前拱,蹭的他痒痒的:“我不信,但我知道你是真实的。我还清楚你不是墨西哥私立美洲大学毕业的,其实真有那么一所学校而且很不错,而你恐怕连西班牙语都不会。但这些我不在乎,你给我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可你展示的那些神奇,我真的不好理解,它使我想起小时候读过的很多神话传说,和你在一起,就像生活在传说中,有太多的意想不到。你能不能稍微解释一下,是怎么做到那些的?比如那块不可思议的矿物晶,如果不能或者不愿意,就算了,我只是好奇。” 不可思议?生活在传说中?仔细想想还真是这样,别说是齐箬雪,连游方自己都有这种感觉。 遇见师父刘黎之前,游方二十一岁,是个只在北大蹭过半年课的江湖小混混,内家功夫还没迈过“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门槛,自幼江湖册门的锻炼,有一点朦胧的自发灵觉。去年八月遇到刘黎,现在是2011年五月,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他竟然已是江湖上受人尊敬的前辈高人“兰德先生”。 这就是一段江湖小游子的传奇啊!再想想师父刘黎,老头子的一生都是传奇。 老头子去年交代的三件任务:收集三两阴界土,是行走天下的历练;将秦渔的灵性完全养成,是修为境界的突破;搞定寻峦派,是手段与底气的考验。原以为最后一项师命最难,现在看来,却是最有希望完成的,有了底气,游方从不缺手段。但在几个月前,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呐! 怎么才能对齐箬雪这个外行,解释清楚风门秘法是怎么回事?游方想了半天,回头一指身后的白云山问道:“箬雪,看见这山,你想起了什么?” 齐箬雪从他的肩上探出脑袋回望,晚霞中山迹绵延,天上还有些微光,星星若隐若现,她竟然答了一句歌词:“看江山起起伏伏――温柔的曲线。” 游方忍不住笑了:“很贴切,正是我此刻心境。还有呢?你看见名山大川,曾有什么感觉?” “伟岸、雄浑、壮丽、秀美……”齐箬雪一直在说形容词。 游方解释道:“如果这些不是形容词呢?而是一种真真切切的感应。如果能够与这种感应产生共鸣,这是一种人生境界;如果能将这种共鸣反馈于所在的环境,又是一种人生境界;如果融于此意境中,是更高的人生境界;再往上的境界,你就是这座山,能运转这座山所包含的韵味。” 如此回答,倒也能勉强解释灵觉、神识、移转灵枢以及游方尚未掌握的神念等种种秘法境界。齐箬雪不笨,不明白的自然还是不明白,但该听懂的也听懂了,眨了眨眼睛开玩笑道:“你在白云山练剑,将拥有白云山的力量吗,我可不敢想象!” 游方被她逗笑了:“我也不敢想象,能运转一座山所包含的力量,(并)不是拥有一座山的力量,虽然那是理论上的极限,但人力总有穷尽,谁也没有那么大本事!而且这力量不是人们所理解的力气,它包含天地之间运转的生机、灵性、阴阳消长、岁月轮回。” 齐箬雪又把脸埋在他胸前,伸手揽住他的腰:“我只问这一次,以后不问了,反正我只明白一点,我现在就是在你这座山的环抱中,对吗?” 游方抚摩着她的发丝:“这么理解也成,在我眼中,山水是生动的,不是形容词,是真真切切的生动!……其实我在你眼中的神秘,包含了太多的凶险,前几天的事你也看见了,你知道的越少,对你自己越好。” “向小姐当初也是这么对我说的,但我还是愿意……”这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随即以撒娇的语气道:“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以后也不说,不论你是谁,就是我的兰德!……要不,这些日子,你跟我学几句西班牙语吧?简单会话而已。明天下山,顺便买些教材回来,最好是带光碟的。” 第二天游方没有开车,步行下山。他走的有点晚,已经过了中午,因为清晨的时候齐箬雪突然醒了,性感红唇主动品味着他的**,尽极温柔,然后如雪的身躯与他交缠在一起,半个上午尽极缠绵。 游方去吃午饭时,她的满把青丝凌乱的披散在嫩玉肩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睡得正香呢,她确实挺累的,需要好好休息。游方很是怜惜,抽出自己被枕住的胳膊,轻手轻脚的给她盖好毯子,关上门去吃饭,并吩咐服务员不要打扰齐小姐休息,先准备好饭菜,等她睡到自然醒。 游方今天要回“家”,若不是张玺随时会来,这几天又一直有事,他早就想回去了,因为上次潜回自己租住的屋子“偷东西”的时候,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算算日子,他离开“家”到现在,已经有快三个月了,原以为那套房子根本没人住,结果一进屋就发现不对。空了很长时间的房子与一直有人住的房子,给人的感觉当然是不同的,这就是通常所说的“人气”,它其实没那么玄,别说游方这种秘法高手,普通人都能感觉出来。 游方对于最熟悉的环境自然格外敏感,他不仅察觉到这里有人住,而且不是陌生人!谁呢?虽然当时没人在家,但是看一眼就知道了,客厅里的布置变了样。 林音这套房子装修的不错,地板与墙面乳胶漆档次都不低,但几乎没什么多余的家具,因为原先根本就没人住过。客厅里只有一套仿明代黄花梨风格的椅子,包括一张长椅与两侧的一对单人椅,还有中间一张长方形的茶几。 这套家具虽然不是真正的明代黄花梨古董,但仿制相当精致,做工与用料都非常考究,看似不张扬奢华,其实价值不菲,放在哪里都够档次,应该是狂狐当初买下的。这套家具孤零零放在东墙边,显得整个客厅非常空。 这套屋子不小,三室两厅两卫设计,尤其是客厅比较大,南面是阳台,厨房与餐厅一体在北面。游方住进来之后,在附近的大型超市买了一张清漆木餐桌与四张凳子,将将可以坐下四个人吃饭,但从来没有坐满过。 游方自己不做饭,也不太喜欢坐在厨房里吃,虽然餐厅与厨房是一体设计,有足够的地方坐下四个人吃饭,但他还是将餐桌放在客厅里靠近厨房门外的位置,每天看着屠苏端菜端饭,并陪着她一起收拾碗筷进进出出,感觉挺滋润。 但这一次回家,他买的那张餐桌不见了,原先的位置放了一张白枫木餐桌,极淡的透漆显出原纹原质,桌面长方形边缘略带点浅弧,样式相当的典雅。两边各配了三把同样质地的白枫木餐椅,可以面对面坐六个人。 其实这六把椅子一般不是这么放的,应该是两端各有一把,长辈坐,而两侧各有两把,晚辈或孩子坐,再加两把椅子的话,这张餐桌可以坐下八个人。就这样一套看似不豪华、但是用料与做工都相当考究的餐桌,在家具城中的标价至少五万往上。 游方以神识扫过,桌面上却没有什么五味烟火气,看来住在屋中的人平时不在这张桌上吃饭。 客厅里不仅多了这张餐桌,沿着西墙还多了两排既有西式博物架、也有中式多宝格风格的书架,上面放了不少书、cd、杂志还有一些女孩子喜欢的小摆件。中间空处墙壁上挂了一台液晶大屏幕电视。 客厅变样了,游方一转身就进了厨房,果不出所料,厨房里安装了整洁的整体橱柜,各类器具应有尽有。再往另一侧一看,他花三百四买的那张小餐桌还在,并没有被扔掉,连同凳子放在平时就餐的位置,神识扫过,住在屋里的人平时就在这张桌上吃饭。 游方露出了苦笑,出了厨房进了卫生间,平时“女生”用的那个大卫生间其他的东西倒没怎么变,原先的洁具不错用不着重新装修,只是多了一个整体浴房,旁边加了一面镜子和一个小巧的玻璃梳妆台,上面放着一些女人用的东西。 唯一有些不协调的,就是洗衣机也放在这里了,显得这个大卫生间稍有点挤,它应该放在游方平时用的小卫生间才对啊? 游方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去了小卫生间,推门一开灯差点没打个喷嚏。只见应该放洗衣机的墙角,现在放了一个崭新的、椭圆形内部带靠座的桐油大木桶,与他在松骨馆曾“享受”的是一个式样,虽然小了一号,但也可以舒舒服服坐下一个人泡澡。木桶侧上方的墙上还有冷热水调节龙头。 谁干的?当然不可能是房东也不可能是雷锋,而是肖瑜那丫头!住过这里的“熟人”只有她和屠苏,如果是屠苏,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钱布置啊。 肖瑜不仅回来了,而且游方不在的这几个月,她已经住了不短的时间,不仅如此,看看这套房子的新变化,这丫头竟然是有想长期在此安营扎寨的打算! 原先肖瑜与屠苏住的房间都没锁门,游方进了肖瑜的房间,这里的摆设变化倒不大,都还是原先那些东西,但显然是有人住的,桌上、床上还随手丢着日用物件呢。 游方又进了屠苏的房间,小丫头没有搬回来,但一定回来住过,而且就在最近几天,游方能感觉到这里留下的人气。柜子里是空的,但是床上有铺盖,临时睡一觉过夜没问题。看来小丫头还是在住校,并不经常回来,肖瑜回来后,屠苏有空偶尔也过来。 她们回来了,游方当然高兴,可是暗暗纳闷也有些担忧。过年前肖瑜答应过他,好好回家认错,然后老老实实回剑桥读书,怎么一转眼这位大小姐又跑来了?游方能想到肖瑜会来看他,但也不应该是现在,英国放暑假不会这么早吧! 是再次离家出走吗?上次肖瑜认错的态度很诚恳,应该不会再那么调皮任性了。刘黎曾交代游方好好照顾与指点她,再来这么一出,去年那小半年游方岂不是白费心思了?师父交代的事情也算没办好。 游方这次回家是为了取床下的几枚晶石,包括一对蔷薇晶与两枚雄黄石。而且他知道师父前几天来过,偷走了三枚烈金石,那么刘黎也一定清楚肖瑜回来了。这一次他行色匆匆,还有事情要办,来不及等肖瑜回来问清楚。 等到寻峦派的事情告一段落,游方终究忍不住决定尽快回来一趟,至少见到肖瑜本人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他才好放心。 这一次回家,游方依然很谨慎,不论有没有人暗中跟踪,他还是兜了个圈子用种种手段甩脱可能的跟踪者。当游方从地铁客村站走出来时,还是背着原先那个旅行包,就像是从外地刚刚回家,只是身上的衣服换成了新的。 他走的时候还是春寒料峭,穿着能藏下九枚晶石的厚外套,没想到一去就是三个来月,也没带现在这个季节的换洗衣服。如今身上穿的这套,是上周“逛商场”时,向影华挑的中装。浅色暗扣收腰立领,样式典雅很有风度,穿在游方身上,连售货员小姐的眼神都发亮。 这不仅仅是衣着的问题,他本来就是俊朗的小伙,男人也是需要收拾打扮的,不是那种精雕细琢,而是配合身心内外投射的神采。游方还是游方,相貌看上去没什么变化,然而不经意间给人的感觉,却很有些……或者说更加……有魅力?总之不太好形容。 这三个月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无论是谁,气质上不可能不包容更多的内涵。别的且不说,想想他杀过多少人、遭遇过什么凶险、赏过怎样的美色、见识过何种场面?换一个没有这些经历的人,就算想模仿他的气度,怎么也装不出来。 此刻的游方,有凌厉的杀气却内敛于无形,有温柔的魅力似无言的风情,举手投足之间,如融入周围的环境中呈独特的风景,又如改变了周围的风景。但这一切却不露痕迹,你看不出他是一位身怀绝技的功夫高手,也看不出他是一位境界高超的秘法高手。 就算是熟人,也会觉得眼前一亮,却又说不清是为什么? 游方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区,上了楼,掏出钥匙打开门。刚走进厅中,脸上自然而然的微笑犹在,旁边却突然窜出一条人影,喝了一声“看招!”撩起一脚就踢向他的小腹。 一百六十六章、他回来了 一百六十六章、他回来了 靠,这是小游子最擅长的撩阴脚啊! 游方进门前就知道屋里有人,那人躲在靠近大门的厨房门侧,精气神都冲在玄关处屏住呼吸,就等着发动偷袭呢。而在他上楼梯的时候,那人还在猫眼里偷望,再早半分钟,他走进小区到楼下的时候,那人在厨房窗口探出半个脑袋已经看见他了。 小游子是那么容易让人暗算的吗?这一脚踢过来,已经说不清是谁偷袭谁了。游方向左一侧身,右手往下一抹五指成爪扣那人的脚踝,左手去扭那人的右臂。这两下如果抓实了,那人的身体就会从右肩到右脚被扭成一个反弓形,单脚立地背朝他,根本就没有半点反抗挣扎的余地。游方如果再上半步趟那人的支撑脚,对方是非伤即残。 但他的右手却没有抓下去,中途变招很快,向后一带反而把大门给关上了。 为啥呀?不好下手啊,否则就有耍流氓的嫌疑!踢过来的是一条光溜溜的**,大腿修长而晶莹,小腿的弧度很美,踢出来的姿势虽然从功夫角度并不是最合理,但充满青春的动感,绝对的赏心悦目。 游方没抓她的脚踝,一个云步就闪到了她的身后,伸手一拍她的肩头。她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然后就被游方扭住右臂扶住了,紧接着又叫了一声:“游方哥哥,是我呀!” 游方一松手,好气又好笑的教训道:“早就知道是你!撩阴脚不低头你倒是记住了,但你忘了,这一招最隐蔽的架子是进步转身踢,你从侧面跳出来,下盘本来就不稳,肩膀都是歪的,起什么撩阴脚? 双肩锁不住腰就不好发力,下盘也不稳,和一般人站稳不一样,习武之人稳住下盘是从上往下发力,桩法的口诀你又忘了?你的脚法基本功就有问题,总是太飘,撩阴脚不能踢这么高,绝对不能超过小腹。要不然碰着反应快的,退步伸手一托你的脚后跟,就能把你掀倒在地。 你这一脚,碰着高手不仅没用,反而自己危险。碰上一般人,又显得太阴损,轻易不能出这种招。要么别学功夫,学了功夫就不能这样!” 好久不见,刚刚与肖瑜再度重逢,游方一开口就数落了她一顿,讲的却是脚法拆解。肖瑜一撅嘴,转身抓住游方的胳膊晃着说道:“游方哥哥,我知道是你嘛,开个玩笑,你看你,这么多天没回家,一见面就说我!” 游方瞪了她一眼:“不说你说谁呀?看见我回来,也不换身衣服,反而躲在门后面偷袭,这不是女生宿舍,家里有男人,不知道吗?” “男人?哪儿呢,哪儿呢?”肖瑜的脸红了,却故意往游方两边瞅着问。 游方终于被她逗乐了,小声喝了一句:“快去换衣服,我有话问你。” 肖瑜也不能说没穿衣服,下身只穿了一条窄窄的小内裤,光着脚站在地板上,上身穿着一件很宽松的长t恤,一直垂下来挡住半截大腿。一个人在家这么穿倒没什么,但在游方面前光着一双长腿就太养眼了,居然还起脚踢人春光泄泻。 肖瑜也意识到自己这身打扮太过清凉了,松开游方的手臂像小兔子般两步就窜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换衣服去了。 游方注意到她光着脚,低头一看地板挺干净的,自己刚才已经踩出了几个明显的灰脚印,赶紧退到门前的毯子上,打开旁边的新鞋柜,里面还真有他能穿的男式拖鞋,换了鞋走进客厅,又到卫生间里拿出地板擦,将脚印擦干净。 这时肖瑜出来了,换了一身规规矩矩的短袖纯棉家居服,至少大腿不在外面。一见游方在擦地,她赶紧道:“放着我来!游方哥哥,你刚回家,坐着歇一会,我给你倒茶。” 游方收起地板擦,诧异的看着她:“小玉,才几个月没见,你怎么学会无双的台词了?” 肖瑜好奇的反问:“无双是谁呀?” 游方笑了:“管她是谁,你也坐,我有话要问你,你怎么在这儿?” 肖瑜给他从厨房端来一杯茶,坐在那张白枫木餐桌边说道:“今天下午没课,我觉得有点热,就回家洗了个澡。刚洗完澡在厨房倒水喝,就看见你回来了,想躲在门边吓你一跳,结果差点没被你吓着。” 游方是越听越糊涂,手指一敲桌子道:“等等,你把话说清楚点,什么叫下午没课,你在哪儿上课?” 肖瑜又撅嘴了:“我都来了一个多月了,游方哥哥去哪儿了,就算出门也不能不开手机啊,我想联系你都联系不上。” 游方:“我去做生意了,得挣钱交学费读在职研究生,在外地手机丢了,临时换了一个号,回广州刚刚把原来的号挂失补办了。……先说你怎么回事,不是在剑桥读书吗,下午没课也不可能跑这儿来!” 肖瑜很委屈的说道:“这么长时间都联系不上你,游方哥哥不知道我转学了?” 游方有点懵:“转,转学?从哪往哪转,大学也能转吗?” 肖瑜:“当然是从剑桥大学转到中山大学!” 游方嘴张的老大,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说道:“这,这,这也可以啊?” 肖瑜略显得意的答道:“你认为不可能的事情,有人就是能办到,我不仅从剑桥转到中大了,而且直接插班读大三,怎么,不可以吗?” 游方只能叹气:“你们家有这本事能办成,也没什么不可以。但我只听说过鸟枪换炮,没听过炮换鸟枪,倒不说你白花了多少银子,也不是说中山大学不好,但是和剑桥比起来……我要是你家父母,肯定不能答应了,这不是胡闹吗?” 肖瑜有些不高兴的反唇相讥道:“有什么不好的?我是读国际金融的,西方的金融危机都闹了好几年了,尤其是英国,简直是越来越衰,反倒是中国的机会越来越多,那些搞国际金融的都瞄着中国呢,事实已经证明他们那套东西在这里经常走眼,根本就是两种文化与历史背景的差异,尽瞎扯,不好用!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回来读书?剑桥读两年,中大读两年,这才是中西合璧嘛!再说了,我们家哪需要我做什么国际金融,只要将来安安稳稳不闯祸,他们就谢天谢地了。混个世界名校的文凭,不过是为了别人觉得你面子好看。为了别人看,我自己难受,又何必呢?我又不缺……” 游方再一次敲桌子,赶紧打断了她的话:“行行行,别说了,你总是有理!我只想问一句,你父母怎么会答应你这么做?” 肖瑜的神情很俏皮,凑过来神神秘秘的说道:“游方哥哥,你还记得吗?我对你说过,上次来广州在机场碰到一位老爷爷,人可好可慈祥了!” “我记得,还是那位老人家指点你到这儿来租房子的,这一次,又关他什么事?”游方心里直犯嘀咕――肖瑜转学怎么又扯上老头子师父了? 肖瑜:“那位老爷爷去我们家过年了!我父母都恭恭敬敬叫他刘老太爷,他的年纪竟然很大很大了,原来我们肖家祖上做生意的本钱,都是刘老太爷资助我曾祖父的!我把我的想法和刘老太爷说了,他老人家一开口,爹爹、妈妈都点头了。” 原来如此,听说刘黎六十多年前散尽家财浪迹天涯,这家财怎么个散法,当然不能是站在大街上洒钱,应该是送的送捐的捐,其中肯定有一笔重金送给肖家祖上做生意了。这老头子,看似浪迹天涯孑然一身,埋伏的暗线势力还不少呢! 想到这里他又问道:“你父母让你到广州来读书,不会就是放羊不管了吧?” 肖瑜:“当然不是了,刘老太爷和我爹爹、妈妈都说了,我要到这里来读书,就不能摆大小姐架子,什么事情都得自己做,我立刻就点头了。去年跟着游方哥哥一起住,连洗碗都学会了,还有什么不能干的,你看我这屋子收拾的好吗?” 游方哭笑不得的点头:“好,地板擦的真干净!……其实今天我就是回来拿套换洗衣服,一会儿还得出门,最近这桩生意挺忙。”话已经问清楚了,他也就放心了,齐箬雪还在山庄里等着呢。 肖瑜站了起来,跑到游方身后,很调皮、很亲昵的按住他的双肩,翘起了一只脚说道:“游方哥哥,好久不见,第一次发现你竟然这么帅!……嗯,话也不能这么说,你本来就挺帅的,是越来越帅了,帅的都快冒泡了,贝克汉姆也都赶不上啊!……今天晚上你可不能走!” 游方被她的语气吓了一小跳,呐呐的问道:“小玉,你想干嘛?” 肖瑜得意洋洋道:“吃晚饭啊,把屠苏、林音、陈军他们都叫来,尝尝我的手艺,我现在会烹饪了,过年在家的时候,请了好几个教练呢,中餐西餐的都有。” 游方哑然失笑:“又不是打架,请什么教练?那是烹饪老师或者刀火大师傅,你还真要做饭呐?” 肖瑜:“那是当然,你要是不吃,我可跟你翻脸,厨房里的菜都是现成的。” 游方无奈道:“你敢做,我就敢吃!”反正也就是一顿晚饭,别让肖瑜太失望了,吃完饭再回家也不算太晚,再说了,他也想见见屠苏他们。 肖瑜就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第一个电话就让游方差点没坐稳,只听她拨通了之后说道:“雪姐,我是小玉,你不是说过,有机会想见游方哥哥一面吗?今天他回来了,你过来一起吃晚饭吧,我做的!……什么,你在度假,还陪朋友在一起?哦,知道了,那下次吧。” 肖瑜第一个电话竟然是打给齐箬雪的,她转学到这里已经有一个多月了,那时游方不在广州,也还没发生断头催的事情。齐箬雪来过这里,也觉得肖瑜挺胡闹的,听她游方哥哥、游方哥哥说的挺亲热,齐箬雪心里也有点犯嘀咕,曾对她说过有机会要见见这个人。 但这一次,齐箬雪显然在电话里拒绝了,她现在哪有心情来见肖瑜的什么游方哥哥?还在山庄里等着游方回去呢! 白云山庄中的齐箬雪刚挂断肖瑜的电话,紧接着手机又响了,她立刻接通道:“兰德,你有什么事吗?” 游方在电话那边柔声说道:“休息的好吗,已经起床了吗?” 齐箬雪的脸微微有些发烧:“你走的时候也不把我叫醒,我一觉睡到下午三点多,刚刚才吃过饭。” 游方:“我要在外面吃完晚饭,稍晚一些再回去。” 齐箬雪:“错过饭点也不能饿着肚子,晚点回来没关系,不会耽误练剑吧?” 游方:“那当然不会,就是吃顿晚饭而已。” 齐箬雪笑了:“不要着急,慢慢吃,我等你。” 游方挂断电话,悄悄开通了双卡手机中另一个他以前用的号码,从阳台又走回了客厅。而肖瑜已经发短信通知了屠苏、打电话通知了林音,告诉大家游方回来了,今天晚上一起来这里吃饭,大家聚一聚。 众人听说游方回来了都很高兴,屠苏下课早离的也近,第一个赶到了。她一进门就很亲热的叫了一声游方哥哥,听的游方心里一颤,觉得无比的柔软。见小丫头竟然张开了双臂,游方也来了一个貌似很纯洁的拥抱,还拍了拍她的脑袋,松手之后又刮了她的鼻尖一下道:“屠苏,这段日子住在学校,过的还习惯吗?” 屠苏点头答道:“我哪有那么娇气?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就是好久没见到游方哥哥,又没你的消息,怪想的!你终于回来了。” 肖瑜在一旁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游方哥哥做生意去了,他挺忙的,回来是取东西,吃完晚饭还得走呢。” 屠苏略显失望的说道:“哦,是这样啊?游方哥哥是挺辛苦的,要拿在职研究生的文凭,还得打工赚钱交学费,将来还得买房子、养家呢!”这小丫头考虑的倒挺长远,什么都替游方想到了。 肖瑜又问道:“游方哥哥,你这次出门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回来?真想做生意的话,也不用那么辛苦,我可以给你介绍啊?” 游方赶紧摆手:“拉倒吧,你好好在中大读书别添乱就行,千万别给我介绍你家的生意!……我现在这桩生意做的挺好,还有一个多月就没事了,学费肯定是没问题了,情况好的话,房子啥的也都有了。” 屠苏一听这话又高兴起来,很开心的说道:“我就知道游方哥哥本事大!还有一个多月啊?那就是六月中旬了,还好那时没放暑假,还能见到游方哥哥。……你回来后就要好好复习了,还要准备论文答辩呢!做生意赚钱也好,以前值夜班打工实在太辛苦了,但也要注意休息。……钱是赚不完的,关键看生活的态度。” 游方赞道:“屠苏,你这话好有人生哲理啊!” 小丫头有点扭捏的说道:“我爸爸经常这么讲。” 肖瑜和他俩拌嘴习惯了,故意在一旁泼冷水:“我妈妈可是经常讲,男人在生意场上混,肯定能学会做很多坏事情。” 屠苏反驳道:“你妈妈说的又不是游方哥哥!游方哥哥是好人,你看他变坏了吗?嗯,我看看――游方哥哥,你好帅啊!”小丫头仔细打量着游方,亮晶晶的眼睛里仿佛在冒星星,脸突然有点红。 游方赶紧摆手:“屠苏,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给我发好人卡,怎么一见面又忘了?觉得我帅,可能是换了新衣服吧。” 屠苏这才注意到他这身衣服很精神,伸出小手摸了摸衣料:“真挺好看的,游方哥哥穿什么都好看,但不能穿着吃饭啊,溅上油点子就可惜了,你快去换一件平常在家穿的衣服吧。……小玉姐姐,我帮你到厨房做菜。” 她们俩进厨房了,游方还没来得及换衣服,门铃就响了,原来是陈军与林音到了,还有另一位客人和他们一起来的,是穿着警服的谢小仙。 谢小仙早就回到了广州,这几天没有出差,林音接到肖瑜的电话紧接着就给她打了电话。陈军下班接林音的时候,顺道把谢小仙也捎来了,是从单位直接过来的,所以还穿着制服。 谢小仙回来后一直没有见到游方,打了几次电话都是关机,很是担忧挂怀,出门办事也不能没有一点音信啊?记得上次分手是在林音家,前一天晚上请客喝多了赖在他怀里哭,害他结账还挨了一顿埋怨,第二天想好好道歉,结果饭吃了一半就有事走了,到现在也没再见面。 她还不清楚,其实在湖南差点就撞见了小游子,反而把他惊走了。也幸亏是谢小仙的出现,假如小游子晚回到广州一天,齐箬雪可就遭殃了!世事的机缘就是这么奇妙,游方回想起这件事也很后怕,甚至莫名很感激谢小仙,虽然她根本就是无意的。 谢小仙一直在有意无意中想离游方更近,结果却总是适得其反,小游子在江湖中越游越远。一次有意的接近,却让游方上了齐箬雪的床;再一次无意的擦肩邂逅,又让齐箬雪真的成了游方的情人!如果她清楚这一切,不知会有怎样的感想? 一百六十七章、谢小丁 一百六十七章、谢小丁 其实谢小仙不清楚,假如小游子不是那样一种身份,她早就抓住他了,不关别的女人什么事,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自然的好感与亲近和抽象的理论爱情无关。这些,也正是谢小仙想不明白的地方。 游方这次又背了几十条命案回来,就算没有齐箬雪的事,内心深处又怎能面对她这身警服? 谢小仙最近很闹心,刚回到广州就发生了段信念跳楼案,就在她们分局的辖区,影响非常复杂,市局领导很重视,而死者家属又是很敏感的人物,一时间整个分局忙的是鸡飞狗跳,刑侦队长吴克红好几天都没功夫合眼。 戏剧性的是,紧着另两个分局辖区发生的另一桩大案,很快引起了市局甚至省厅领导的注意力,反倒减轻了他们分局受到的压力。“著名”爱国华侨、实业家、慈善家、国内多项文化活动的赞助者、美籍华人唐朝和在白云山风景区被谋杀。 不仅如此,与唐朝和同行的六人在一天之内全部被杀,发生在两个分局辖区内,连同唐朝和在内,其中四人是美籍华人,其余三人都在国内从事与文化或文物有关的职业。此案连美国领事馆都惊动了,已经上升到外交高度,非常敏感。 凶手非常嚣张,还在现场留下了名字与作案动机:据说这个唐朝和是某个跨国犯罪团伙的幕后老板之一。警方除了在追查凶手之外,也在暗中调查核实这一条线索,但短短时间内还没有确切的结论。 谢小仙也看到了刘黎现场留书的照片,书法真有一种浩然气势,出于职业性的敏感,她总觉得这可能是真的,而且非常有可能与她参与调查的狂狐团伙案有关。假如是那样的话,查起来就不容易了,特别是案情若主要涉及盗掘文物,须知国内外的法律规定是不一样的。 许多明知被偷、被抢到海外的中国文物,却能够公然交易,有些甚至都不必洗白。历史上的就不说了,就算正在发生的,除非警方能提供准确无误的犯罪证据,否则很难追索,而且在有些国家根本就追索不了。 西方国家对这种事的态度甚至是纵容,没办法,谁叫他们就是做强盗起家的呢?看看《盗墓奇兵》、《木乃伊》一类的热门电影所表达的文明心态,西方之外的世界,就是他们居高临下的猎奇、盗取、掠夺,表达优越感的施舍、指责、教导的乐园。 法律规定是不一样的,很多境内受保护的中国文物,在境外可以公然交易。别说是境外了,就连香港特别行政区,都可以公然拍卖流散海外的中国文物,吸引一批批中国“收藏家”重金购买,只要有“合法”的手续洗白。 谢小仙只是广州警察,不是太平洋警察,有太多事情她无能为力。 她参与调查的狂狐特大团伙案,由于有易三这条线索在手,干的非常漂亮,顺藤摸瓜已经破获了一连串的相关案件,追回大量赃款、赃物,各地有上百名犯罪分子落网,有很多案件都是她亲自经手的,已经听到了上面的消息,可能要给她记一次二等功。荣誉倒是其次,关键是对她工作的认可,调到广州当个分局的副局长,曾经说闲话的人可不少。 由于发生了唐朝和一案,市局压力很大、工作很忙,她记功的事情暂时被耽误了。查案这么久虽然很有收获,但是谢小仙也清楚,查出的都是李秋平的下线,至于上线交易人,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假如真与唐朝和这类人有关,她也是查不了的。 今天来的路上,谢小仙坐的是陈军的新车,看见林音在陈军面前一脸幸福的温柔神态,她不禁又想起了李秋平。她很清楚李秋平很可能与唐朝和一样被人杀了,不知为何,她隐约甚至有点感激那位“凶手”,至少是为了林音的命运感激。 紧接着她又想到,其实林音的好运不在于李秋平失踪,而是在此之后遇见了游方,否则是难以想象的!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禁有了几分暖意。他回来了,安然无恙,这是这些日子来唯一让她感到很开心的消息,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见到游方。 就是这么一路胡思乱想,带着一点莫名的期盼,谢小仙来到了游方的“家” 林音与陈军见到游方,都是眼神一亮,林音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久不见,越来越精神了,这衣服真帅,在哪儿买的?” 陈军则直接来了个熊抱,然后给了他一拳:“你小子,越混越水灵了,我今天一进门差点以为看见新郎官了,就是胸口没戴标签,听说你做生意发财了?” 新郎官?这比喻挺有意思,陈军不愧是江湖十二相出身,眼力相当不错,也是学过几手看人的相术,一见面就觉得游方眉目之间有春意。游方呵呵笑着答道:“发财谈不上,挣点小钱养家糊口而已。” 林音在一旁打趣道:“你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糊谁的口?” 游方仍然呵呵陪着笑,一副老实无害的样子,然而笑了一半表情却有点僵,因为陈军已经闪开,他与一身警服的谢小仙的目光对视,那银色的肩章真的很耀眼或者说刺眼。游方刻意没有移开眼神,而是尽量自然的微笑着打招呼:“小仙姐,好久不见,你越来越漂亮了!嗯,英姿飒爽!” 这不是没话找话吗,她现在的样子可谈不上英姿飒爽,谢小仙看见游方,两眼水汪汪,就是一副女儿家的小神态。她既希望自己能像林音表现的那样自然,又希望能像陈军表现的那样亲昵,然而看着他却只是伸出了手:“挺长时间了,怎么电话都打不通?” 游方赶紧上前半步伸出双手相握,姿态就像在迎接视察的领导:“我……”。 “游方哥哥在外地把手机弄丢了,临时换了一个号,回广州刚刚把原来的号挂失补办了。别站在那里说话,快坐,先喝茶吃点水果。”还没等游方说什么,肖瑜端着一盘凉拌菜从厨房走出来,抢过话头替他解释。 谢小仙见到游方本来挺开心的,仿佛有一肚子话要说却不知道怎么说,进屋坐下看了看周围又觉得有些不自在。这哪里像合租的房子?经过肖瑜这么一布置,分明就是居家过日子嘛。但她又不好说什么,林音这个房东都没介意呢! 坐下之后她又问游方:“你这次回来,暂时不出门了吗?” 游方:“我……” “游方哥哥今天晚上就得走,他的生意挺忙的,要过一个多月才能办完。”游方还没答话,屠苏托着一个茶盘从厨房里走出来给众人倒茶,抢着替他答道。 谢小仙进门看见了肖瑜与屠苏,她俩青春靓丽、纯真可爱,还抢着帮游方说话,游方哥哥叫的也太亲热了。游方和她们住在一起,谢小仙越想越觉得这个小游子也太能沾花惹草了,但是转念又一想,去年下半年这三人已经“同居”了,实际情况是游方根本没占这两个姑娘家的半点便宜。如此说来,他简直又是个难得的守礼君子! 小游子啊小游子,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啊?想到这里谢小仙忍不住仔细打量游方,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坏小子确实挺有吸引力、挺招女人喜欢的! 她在看他,游方正好转脸给她放茶杯,两人的目光又一次对视,只听游方笑道:“小仙姐,干嘛这么看着我,不认识了?” 谢小仙有些不自然的一低头,站了起来道:“做饭吗?我去厨房帮忙。” 屠苏连忙道:“用不着谢警官帮忙,你穿着制服呢,怎么洗菜炒菜啊?……游方哥哥,你还没换衣服呢。” 谢小仙下意识的答道:“我也换身衣服。” 游方伸手拉住了她:“你上哪儿换衣服?又不住这儿。” 对呀,这里也没她的衣服。这时肖瑜在厨房里说话了:“谢警官的身材和我差不多,换我的衣服吧,进房间随便挑。” 林音也站起来道:“小仙,你就换小玉的衣服吧,别穿着制服吃饭,我去厨房帮忙。” 经过肖瑜、屠苏、林音三个人的忙乎,主要还是林音的厨艺,这顿饭很丰盛,陈军还买了一箱罐装啤酒和各种果汁,这张白枫木餐桌第一次坐满了六个人,大家说说笑笑很热闹。 谢小仙关心的还是游方这段时间都干了什么,吃了几口菜又问道:“游方,你这一去三个多月,都做什么生意了?” 游方答道:“我做矿物晶生意的时候认识了几个朋友,后来就一起做了有色金属矿产生意,合同已经定了,就等着发货回款。” 谢小仙:“还挺大的生意呢,你可小心点,别让人给骗了。” 陈军在一旁笑道:“谢警官,你多虑了,我还真没见过什么人能骗游方,他不骗别人就谢天谢地了。” 游方也自嘲道:“小仙姐不用替我担心,我没什么本钱,就是帮着跑腿而已,能骗得着我什么?” 陈军:“骗人啊,小心别让人拐跑了!但是想想,还是你拐卖别人的可能性比较大。” 谢小仙瞪了陈军一眼,又问道:“这次生意还挺顺利,是吗?都和什么人打交道?去过哪些地方?和你们做交易的是哪几家公司?” 林音咳嗽一声:“小仙,吃饭呢,别像审案子一样问游方好不?……游方,刚才在厨房听小苏说,你最近的买卖不错,学费没问题了,干的好的话房子啥的都有了?” 游方也咳嗽了,大概是被啤酒沫呛着了,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开玩笑道:“林音,你这套房子卖不卖?要不,你开个价,看我到时候能不能买得起?” 屠苏插嘴道:“游方哥哥,你真要买房子啦?” 林音也半开玩笑道:“就算你想买房子将来成家,也不用买旧房子啊?” 游方看了看四周:“谁说它是旧房子?我搬进来的时候它就是新的,我是第一个住在这里的人,时间久了,总是有感情的。再说这屋子的格局不错,住起来也舒服。” 屠苏举起小手道:“我是并列第一!” 而谢小仙有些感慨的说道:“时间久了,总是有感情的,你还真想买这套房子?” 肖瑜却插话道:“林音姐姐,你要是肯卖的话,我也想买,将来我就是游方哥哥的房东。” 陈军却指着她道:“你就别想了,我们不缺钱用不着卖房子,就算要卖也是冲个人情,能卖给游方也不能卖给你。” 游方笑了笑说道:“我就是突然有了这个想法,问一声而已,等将来有钱了,还真想把它买下来。在这里过日子,舒服呀。” 谢小仙小声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你着什么急?难道最近挣了很多钱吗,见你衣服穿的倒挺贵,可不能在外面学坏乱花。” 游方陪笑道:“生意场上总得要个面子,不能太随便了!而且我这人也不用再学坏了,什么样的坏人没见过呀?至于乱花钱肯定不会,我一向节约的很,你还不了解吗?……算了,不聊买房子了,我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 众人继续吃吃喝喝,聊着聊着,就聊到肖瑜转学这件事,在他们看来也算是不可思议的奇闻,都觉得肖瑜有些任性胡闹,但也可爱有趣。 谢小仙突然说道:“看见肖瑜,就想起我妹妹谢小丁,从小既调皮又讨人喜欢,如今在国外念书。” 林音诧异道:“小仙,你不是独生女吗,怎么又多出来一个妹妹?” 谢小仙解释道:“是堂妹,我叔叔的女儿。……对了,你们了解各地稀奇古怪的事情多,认识各种各样的人也多,有没有听说过有人能治一种病?” 众人齐声问道:“什么病?” 谢小仙叹气道:“也说不清是什么病,说是精神有问题吧,她又挺正常的,从小上学一直到出国留学,什么都没耽误,说没问题吧,她和正常人还真不一样,从小就认为自己是个狐狸精!” 陈军诧异道:“狐狸精?你妹妹一定是瓜子脸,长的很漂亮喽,挺自信的!” 林音拍了他一下道:“那是当然,你看看小仙就明白了。” 屠苏有些着急的说:“你们别打岔呀,听小仙姐姐把话说清楚,小丁姐姐究竟有什么病?” 谢小仙有个堂妹叫谢小丁,比游方小两岁,今年二十,人长的娇小可爱,从小也非常聪明伶俐,读书成绩很好。她父母也就是谢小仙的叔叔婶婶,在重庆开了一家琦琦招待所,家庭条件还不错,也都是挺正常的生意人。 但谢小丁却有一个毛病,也说不清是什么病,她从小就认为自己不是人,而是一只可爱的狐狸精。 你说她傻吧倒也不是,这人的脑袋非常清醒,知道别人不信而且会笑话她,所以在外面很少说,但是在亲近的人面前说“实话”的时候,一直就是这样。至于外面那些不信的人,她也不屑于跟人“辩解”。按照谢小丁自己的说法——其实大家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或者故意装作不明白。 如果她这么说自己也就罢了,但是她私下里又说过,看见爸爸就是一头很帅的黄牛,就像韩滉《五牛图》中画的那样;看见妈妈就是站在黄牛背上拿翅膀赶牛虻的一只很漂亮的白鹭。总之她看见一个人,眼中却不仅是这个人,总能看见别的东西,然后就说这人是这东西变的。 你如果跟她私下里说话,会感觉整个人类社会被各式各样的精灵族类、妖魔鬼怪潜伏了,反正大家都不是原先那个人。能听得出来她是认真的,从小就是如此,那个年纪的小孩子还不会撒那么多的谎呢! 家里人也请过不少医生给她“治”,还去了全国很多专科医院挂专家门诊看“病”,心理医生也见过好几位,结果什么作用都没有。甚至有一回,也不知道谢小丁在谈话的时候把心理医生说成啥了,反正那位医生告诉她父母,再也别把这孩子带来治疗了,爱咋咋地吧。 后来一位解放前干祝由科的老郎中路过重庆,住在琦琦招待所见到了谢小丁,和她聊了几句,就说这小丫头的眼睛可能与众不同。小丁的父亲谢勤一听这话,就向这位老人家求医,老人家却说这病没必要治,等长大了再说,也许懂事了自己就好了。 谢勤夫妇一想也是,还真没必要刻意去治,女儿的学习和生活都很正常,反正各种专家都治不好,那就这么着吧。后来谢小丁也争气,学习成绩非常好,夫妻俩一咬牙就把女儿送到国外念大学了。在家乡一带谢小丁显得太另类,长大了怕闲言碎语多,听说国外稀奇古怪的人也挺多的,也许鬼子们见怪不怪。 谢小丁今年已经二十了,是个成年的大姑娘,但那位老郎中的话并没有应验,她的毛病与小时候一模一样,丝毫没有改变。 一百六十八章、等将来有了钱 一百六十八章、等将来有了钱 谢小仙说完之后,游方和陈军对望一眼,眼中都有疑惑和询问之色。这种“病”他们还真听说过,按过去迷信的说法:要么是被外客附身,开了鬼眼;要么是从阴间投胎的时候眼睛没闭上,把阴眼带到了阳间;要么是这个人本身有问题,就是个妖精。 当然了,这些说法都是民间怪诞之谈,不足为信! 可是这种病西医却很难治,哪怕送到精神病院去做电疗,最后认为正常了,也是把病人吓的不敢那么说了,症状还是在的。有时候碰巧治好了一、两例,但是医理并不清楚,只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病人自己好了。 这时肖瑜问了一句:“这位小丁妹妹不是挺好的吗,多有趣的人啊,而且什么事也不影响,干嘛一定要治呢?” 谢小仙叹了一口气道:“年纪也不小了,总是这样怎么处对象啊?上次回家,介绍一个朋友家的男孩子一起认识,结果她坐下就对人家说‘你是一只赖皮哈巴狗’。把那小伙子气的差点没摔杯子,甩手就走了,小伙子的父母后来也气坏了,本来关系挺不错的两家人,因为这件事闹的挺僵,都不来往了。” 屠苏眨了眨大眼睛,有点疑惑的问道:“不是说你妹妹挺清醒的吗?难道她是故意的?” 谢小仙:“可不是嘛,我婶婶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还嬉皮笑脸的说‘我看他就是一只赖皮哈巴狗,没办法,干脆就告诉他了,就是不想和他交朋友。’搞得我婶婶一点脾气也没有。” 林音也问道:“介绍她和癞皮狗,哦不,和那小伙子见面,是为了相亲吗?” 谢小仙:“也不是就为了相亲,两家大人关系挺好,也觉得孩子合适,先介绍认识一下做个铺垫,反正有点撮合的意思。后来因为这件事闹僵了,小丁居然还对我叔叔、婶婶说,看那一家人都不像好东西,以后不再来往也好。你说这孩子,拿她怎么办呢?再这样下去,还真没法找婆家!” 陈军问了一句:“你妹妹那么说人家小伙,可能就是没看上,也没看上那家人。” 谢小仙:“这些我都明白,但她的毛病是真的,你说谁能受得了……” 这时游方突然问了一句:“小仙姐,你妹妹说你是什么来着?” 谢小仙有些尴尬的答道:“她说我是一只水鸟,长着高高的冠羽,很漂亮也很神气,在水边行走、在水面上飞过,盯着水里的游鱼。” 陈军抬头用好笑的神色看了游方一眼,游方在苦笑。这种“病”还真能治,乡下的巫婆、神汉倒是很拿手,江湖八大门中疲门所传的“唤魂术”针对的就是类似的症状,就不知按民间迷信怪诞的说法,谢小丁到底是属于哪种状况? 想到这里,游方试探着又问道:“小仙姐,你刚才说的那个老郎中,是否了解他的具体情况?” 谢小仙想了想:“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那位老先生姓莫,原先是位走江湖的郎中,来自河南灵宝。他到重庆是做电视购物的嘉宾,扮演一位老专家推销某个牌子的保健品。” 游方越听越想叹气,实在太巧了!那位老郎中有八成可能就是他的二舅公莫申守。如果二舅公当时说这病不必治,应该是江湖人给自己留的门槛,他老人家没把握才会这么说。看来谢小丁的情况不是外客冲身,传统中医讲的染外客,症状不可能持续这么久,人也不会那么清醒,而且二舅公拿手的五心十三鬼针法最擅长治疗外客,不会对付不了。 除此之外怪诞之说,游方本人也不信,但他师从刘黎修习秘法之后,再听说谢小丁的奇异“病症”,却有另外一番见解―― 谢小丁看见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其实是元神心像所见,就像游方的剑灵秦渔,别人只能看见那柄短剑,他却能看见一个女子秦渔,清晰与真人无异。 这其实未必需要修习秘法,游方第一眼见到秦渔,是在沧州荷花池的梦中,那时候他还什么都没学过呢。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发的灵觉,体现出偶尔解释不清的直觉感应,否则秘法修习无从谈起。但外界的刺激折射入元神呈现出的心像,一般人不会直接看到,除非天生的灵觉十分清晰与敏锐。 如果从最前沿的现代心理学角度,谢小丁的症状其实还有个术语,叫作“意像视觉”,从生理到心理甚至生物进化方面对此的解释有很多种,但都不能确定。 类似的状况千奇百怪,比如游方曾在沧州被铁狮子莫名其妙的镇住,又在洛阳被一副壁画困住。如果不明所以的话,会形成一种病态,因为普通人达不到元神清明的状态,分不清心像所见与现实世界的区别,或者像游方当初那样,虽明白却一样受其困扰。 而谢小丁算是幸运的,她自己很清醒的能够分辨,但一样也受其困扰。此人从小的心性应该非常好,这么多年的生活与学习都算正常,换一个人,说不定真疯了! 如此说来,此人可能拥有修行秘法绝佳的资质,如果能够得到秘法传承的话,精进速度比一般人快的多。但不受控制的继续这样下去,真的有问题,确实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病态,谢小仙的担忧很有道理。 别的不说,将来找对象真的很难,我是狐狸精,你是大灰狼,不是形容词,看见就是这样,还怎么一起睡啊? 实情是否如游方所判断?要见到本人才能清楚。游方在这里琢磨,谢小仙又问道:“你们究竟有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有没有什么人能治?特别是在国外或者乡下。” 陈军看了一眼游方欲言又止,谢小仙很敏感的注意到了,追问道:“陈军,你有什么话就说!” 陈军一指游方:“这种症状,我还真听说过类似的,倒也不是不能治。满世界去找医生还真不容易,但高人近在眼前,游方或许就有办法,他懂唤魂术。” 谢小仙一扭头:“游方,什么是唤魂术?” 游方连忙摇头:“别听陈军胡说,其实就是乡下跳大神那一套,我小时候见过而已。” 陈军反驳道:“你太谦虚了,唤魂术明明是祝由科医道,非得往跳大神上扯干什么?况且这是好事,帮人而已,又没人追究你的责任!要是别的事,我还不提起这茬给你惹麻烦了。” 谢小仙一把抓住了游方的胳膊:“当年那位莫老郎中,以前就是搞祝由科的,虽然我不太懂,但他能看出小丁的病症。你如果真懂的话,不妨帮我妹妹看看,假如能治好,我叔叔婶婶绝对不会亏待你的,治不好的话,也没人会怪你什么。 我知道你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懂很多门道有一身的本事,送我一块护身符,还那么巧救了我的命。算我求你好不好,如果有时间,你就……” 游方微微一侧身:“你别抓的这么紧,能帮忙的话也没什么不可以,但她在国外……” 谢小仙赶紧道:“这个暑假她会回来,国外的暑假放的早,五月底就放假了,一直放到八月末。你不是还有一个多月生意就做完了吗?抽空去一趟重庆就是了,算我请客,请你到山城旅游,吃、住、玩都不用操心,也耽误不了几天时间。” 屠苏也以央求的口气说道:“游方哥哥,我知道你本事大,如果能帮小丁姐姐的话,那就帮帮她呗。” 肖瑜则拍手道:“放暑假?太好了!我们一起去重庆旅游行不?但是中大放暑假要到六月末,到时候我也想去。” 林音插话道:“小玉,人家谈正经事呢,你先别起哄!等小丁妹妹从国外回来再说。……小仙,如果方便的话,其实把你妹妹叫到广州来更好。” 桌上其他人都开口劝游方能帮忙就帮忙,又七嘴八舌的问起唤魂术是怎么回事?游方可有点解释不清,只得摆手道:“好了,大家别说了,等小仙的妹妹回国后,有时间我去看看就是了,不用到广州来,我去重庆。” 游方心中暗道,师父自从杀了唐朝和之后又不知道猫哪里去了,会不会回重庆老家了?他还真的想过段时间抽空去重庆一趟,顺便看看谢小丁的状况。 这顿饭最终是皆大欢喜,临走之时,游方装模作样回房间拿了两套换洗衣服,背着旅行包就像要再度出远门。 谢小仙要送他,而且借了陈军的车,游方本想拒绝,但谢小仙坚决要送。游方走遍江湖天不怕地不怕,但说实话,他就是有点怕谢小仙,这位警花姐姐脸一板,他总是莫名觉得心虚像做错了事。 这也是好意,陈军喝酒了不能开车,游方又要出远门,打车去火车站还不如谢小仙送一趟呢,顺道还可以送屠苏先回学校宿舍。 三人下楼,谢小仙开车,游方坐在旁边,屠苏坐在后面。谢小仙还没忘记刚才在酒桌上说的事,似是很随意的问了一句:“游方,你打算将来在广州买房子安家吗?我记得你原先一直住在北京的,来广州也是临时打工,将来还要回去拿北大的文凭。为什么不在北京买房呢?反正你的户口也不在广州。” 游方顺嘴答道:“广州的房子虽然不便宜,但北京的更贵,而且贵的多!” 谢小仙:“你买房子是为了将来成家的话,倒不必那么着急,如果双方都分担一点,你能在广州买得起,也一样能在北京买得起,可以只交首付与装修,剩下的慢慢还贷款按揭。你又不是没本事不能挣钱?这几年打工蹭课,连北大的硕士文凭都能拿着,挺了不起的。” 屠苏在后面插了一句:“游方哥哥当然了不起,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他了。” 游方开玩笑道:“这个问题嘛,现在讨论稍微早了点,等我将来有了钱,可以在广州买一套,在北京也买一套,在一边工作,就到另一边度假,这样不也挺好吗?” 屠苏笑着拍手道:“要真是那样就太好了,我家也住在北京耶!” 谢小仙却哭笑不得:“我在网上看见个搞笑段子,说是等将来有了钱,早饭豆浆买两碗,喝一碗倒一碗……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游方摇头道:“我哪能做这种没出息的事?先喝一碗,剩下的一碗点豆腐脑,中午打点卤浇上还多盘菜呢!” 谢小仙与屠苏都被逗笑了,在笑声中穿过康乐园来到宿舍,屠苏下车,谢小仙继续送游方去火车站。当车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不知道为什么,反倒显得有些沉默,谁都没有说话,也不清楚各自都在想什么? 直到车驶过珠江海印大桥,谢小仙才开口打破了尴尬:“游方,我以前没有告诉你,其实我到广州海珠分局只是挂职锻炼,副职享受正职待遇,也就是一、两年时间,我还要调回北京去。” 结合刚才买房子的话题,这算是一种委婉的表达吗?可惜游方既不能领情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讪讪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如果是那样的话,又算正式提拔了,我得提前恭喜你!你的工作确实很出色,就是别太拼命了,还记得打中护身符的那颗子弹吗?千万别再出那种事。” 同时心中暗叹,谢小仙官做的越大,他其实就越怕她,越不敢离的太近,如果仅从私人关系论,她对他确实相当不错,可惜啊! 然后两人又沉默了,又过了好一会儿,离火车站已经不远,但前面又堵车了。停留在气息躁动的都市车河中,还是谢小仙先开口说话:“我妹妹的事,不论能不能帮上忙,我都要感谢你!如果有空的话,我到时候也请个假,和你一起去重庆,顺道看看我的叔叔、婶婶,好几年没见了。我和你也认识很长时间了,但是回想起来,见面的机会还真不多,只是巧而已,感觉却那么……” 游方赶紧打断她的话道“你的工作很忙,而我的事情也多。” 谢小仙接着道:“游方,有些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游方有点紧张,甚至有打开车门跳下去的冲动,清了清嗓子道:“有事您说话,千万别客气!但如果实在不好开口,那就不用说了,小仙姐,你也清楚,我其实挺怕你的。” 谢小仙:“你要是没犯法、没做坏事,怕我干什么?你马上就要出门做生意了,我却不清楚你去做什么。” 游方:“都是正经生意,小仙姐,你不要想的太多了!知道我为什么怕你吗?” 谢小姐今天似是非要把心里话说出来不可,仿佛是鼓足勇气道:“有些话,我今天一定要说清楚,否则憋在心里受不了,也不能看着你就这样走!我知道你是所谓的江湖人,曾四处闯荡会很多本事,也有一身好功夫,出门在外照说没什么不放心的。 我很欣赏你仗义助人的性格,你就这么帮屠苏的,也这么帮过我。但自古‘侠以武犯禁’,而且时代毕竟不同了!有些情况、有些事,人们很容易放纵自己,出于无奈也就罢了,如果就是因为自负手段而犯禁,迟早是危险的。 前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犯了罪,我不想抓你,却没办法不得不亲手逮捕你。而你想杀了我逃跑,却又下不了手,没办法不得不被我带走。我醒来后就想,这恐怕就是人生最痛苦的遭遇了,不论你有没有……千万不要……别生我的气,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说出来。”最后几句话有点吞吞吐吐,但游方也能明白。 这个梦太有意思了,怎会这么纠结?而且还有一些情况谢小仙没好意思全说,当时她醒来后发现枕巾都湿了,那是因为在梦里哭了,抱着游方不撒手,哭的那叫一个伤心啊! 其实这个梦,如果去请教心理学家,能够解释的非常清楚也非常有趣,并不是警察抓罪犯的意思,而是谢小仙想追求游方,感觉却又很不踏实,结合她的职业潜意识,异化成那样一种梦境,而且叠加了喝酒那晚在游方怀里哭的场景――那是她与他之间记忆最朦胧也是最深刻的印象。 假如与自己无关,这个梦的含义游方也能看的很清楚,可偏偏与他有关,而且谢小仙前面说的话恰恰击中了他的要害。游方本人并没有什么以武犯禁之心,躲麻烦还来不及呢,但有些事他躲不掉也不愿意躲,他永远不想让谢小仙知道这些,这样才对两人谁都好。 听见谢小仙并不是直接表白男女感情,而是在连告诫带请求,游方说不清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有点莫名的失望,但他很感激她的告诫,不是发自真心,谁愿意说这种话呀? 这番话说的游方那小心肝啊,忍不住是噗通噗通的颤,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别的原因,表面上却故作镇定,挤出笑容道:“小仙姐,我为什么会有点怕你?就是因为你总爱胡思乱想!这个梦其实也简单,因为你总没忘记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想当年第一次见面,我就被你铐走了。但是现在嘛,我早就不卖碟了!” 一百六十九章、发财了 一百六十九章、发财了 这一句话又把谢小仙给逗笑了,她笑着说道:“那时候你还小,我也刚刚参加工作,几乎什么都不懂,回想起来就像在昨天。你知道吗,你是我抓的第一个‘犯人’,结果还给抓错了!那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了,你能答应我吗?” 游方举起右手:“我发誓,绝对不会再栽在你手上!……那时候我还不到二十,只有十九岁,你也刚从警校毕业吧?” 谢小仙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比你大三岁。” 游方一怔,随即笑道:“一点都看不出来,不穿警服说你是我妹妹,谁都不会有意见。” 就在这时前方的车已经动了,后面的车使劲按着喇叭,吵得人很烦躁,谢小仙也启动车继续前行,没过多久就到了火车站。游方说了声谢谢正想告辞,谢小仙居然也下车了,以不容拒绝的语气道:“我送你进站!一定要送,看着你走。” 这下坏了,游方根本没打算坐火车呀,当谎言开始之后,就需要用一连串的行动来掩饰。游方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说自己还没买票,谢小仙则主动帮忙打电话找车站的一个熟人,按他说的目的地,买了一张到湖南长沙的火车票,并亲自把他送到了检票口。 还好,谢小仙没有再坚持把他送上站台,就在检票口握手告别,要不然的话,游方非得坐到下一站韶关不可,今天晚上别想回广州了!进站的时候,谢小仙看着他,眼神仍然水汪汪的,游方能感觉到,却一路未敢回头。 在站台上看着火车开走,又等了一会儿,这才从地下通道走向出站口,算算时间谢小仙应该早已离开火车站,游方悄悄的出站赶回白云山庄。 接下来的度假时光,游方真的在山庄里跟齐箬雪学起西班牙语,短短时间当然不可能精通什么,但他这人很聪明,做事也肯下功夫,反正教材光盘里的简单会话开口来两句没问题。又过了一周,寻峦大厦设计方案招标会的时间到了,张流冰亲自开车到山庄来接他。 评委一共有五人,三人来自香港,其中一人就是包旻的女儿包冉。另外两人是知名建筑师,分别叫徐久逵与贾大坤,更有意思的是,他们同时也是香港知名的风水师。另一名评委来自广州大学,是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的一名教授,名叫郁也风。 就像张流冰事先说的那样,一共有三份方案被各位专家评定为第一档,张流花的设计方案也在其中,三份方案各有千秋,工程造价的粗略估算相差也不大,因此很难决定。包冉投了张流花一票,郁也风也投了张流花一票。徐久逵投了另一份方案一票,贾大坤与徐久逵投的票一样。最后是游方投下了决定性的一票,三比二,张流花中标了。 张玺当然非常高兴,设宴盛情款待诸位评委嘉宾,并把张流花叫来陪席,也顺便让他结识业内的前辈专家,在酒席上众评委不论投了谁的票,对张流花都是赞赏有加。 两位风水师见到“梅兰德”本有些诧异,没想到他会这么年轻,打了一番交道之后,态度都变得很客气,俗话说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梅兰德的名声可不是靠吹来的。郁也风对古典风水也很感兴趣,酒席上大家聊的几乎都是这一方面的话题。 散席之后各人自有安排,张流花嘛,让张玺安排陪同唯一的女评委包冉去看歌剧,而游方没有随其他三名男评委去夜总会娱乐,他要直接回山庄,仍然是张流冰开车送他。 在路上,张流冰递给他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里面是“梅兰德”的身份证以及个人账户的开户手续、私章、支票本等,并且很不好意思的说道:“兰德先生,您托的事我都办了,二百五十万已经存入你的个人账户,还有您这次做为评委的出场费,也打入账户了,是元辰集团的一点谢意,不敢多给,您也不要嫌少。” 游方只是打开看了一眼,便貌似漫不经心的收好,顺便问了一句:“流冰公子,你什么时候有空就打声招呼,午夜来山庄观我练剑,这一个月,随便哪一天都行。” 张流冰:“兰德先生不必叫我流冰公子,直呼晚辈姓名张流冰即可,您肯指点,此福缘晚辈感激不尽!哪里还敢自己挑时间?您可以随便挑一天叫我来。” 游方点了点头:“那好吧,你等我电话,我也做些准备。” 回到山庄,陪齐箬雪吃宵夜、练剑,仍似逍遥神仙日子,这些事不必多提。做评委有出场费很正常,游方倒是挺感兴趣张玺究竟给了多少?第二天特意查了一下账户,结果吓了他一小跳! 张流冰给他开的个人账户中,余额不多不少整整四百万,也就是说元辰集团以评委费的名义给他打了一百五十万,这也太夸张了吧? 像这种活动,请来的专家当评委,主办方当然要负责行程及食宿安排,除此之外的“出场费”,按当前的行情,万元左右已经是很不错的水平了,毕竟只是一天时间,而且是象征性的。 张玺出手很大方,每名评委的出场费是两万,包冉只是顺带,主要是给另外三名评委,不论他们有没有选中张流花的方案,张玺也要给儿子攀个交情,但又不能做的太过分,总之恰到好处,而且额外的接待让人很满意。 至于游方这一百五十万,那就是另一笔账了。游方送了张流花一枚蔷薇晶,而且送了张流冰更珍贵的一株攒簇晶树,再加上莫名其妙不得不当众送给陆长林的那枚烈金石,算算价值差不多就在一百五十万左右。 游方做这些事可都是为了帮寻峦派撑场面,同时也为张玺整合寻峦派做铺垫,张玺怎能让他吃这种亏?给这么多并不过分,游方送给何德清以及包冉的那两枚晶石还没算呢! 在张玺看来,“兰德先生”肯定不缺钱,但他做事情却要讲究恰到好处,以评委出场费的名义直接打到个人账户上,对方也不必客气拒绝。 游方当然没客气也没拒绝,甚至连问都没多问一句。查完账之后,他坐在山庄门前的休闲椅上,抬头望天神色淡定,眼睛却直冒星星,心中在感慨呼喊——闯荡江湖这么多年,终于发财了! 四百万呐!假如省着点花,能买多少碗豆浆啊?在广州买套房子,再到北京买套房子,只要别太挑剔也足够了!假如让屠苏知道了,说不定会吓着小丫头,惊呼一声——游方哥哥,你太能赚钱了! 等过年回家,是不是给老爸买辆新式越野车呢,让他带着兰阿姨好好兜风去。游方想到了这一出,却忘了自己还没车呢,总是借齐箬雪的车开。 嗯,齐箬雪住的公寓还是租的,是不是给她买套房子呀?给自己买房子倒不着急,不论将来怎么样,花这样一笔钱游方也愿意,反正钱就是用来花的,花的自己高兴不就行了?想来想去,又觉得这四百万不够了,还是得接着赚啊。 这时候,有一双柔嫩的手放在了他的肩上轻轻的揉按,就听齐箬雪在背后柔声说道:“兰德,你一直在看天,表情这么严肃,难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游方一伸手把她拉了过来,抱坐在腿上道:“有你在身边,享受这么美妙的假期,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今天我开了个人账户,款项也打进来了,可以还你的钱了,上次那顿晚宴,居然花了你十几万。” 齐箬雪低头道:“那笔钱,我不许你还!” 游方:“为什么?” 齐箬雪靠在他的怀中喃喃道:“我这个假期结束之后,你是不是就要走?” 游方叹了一口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事,我早就对你说过……” 齐箬雪露出几分调皮的神色:“我不是这个意思,反正你欠我的钱,不论到了哪里,我都是你债主,你都得惦记着,所以我不让你还。” 游方不得不笑了:“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可惜世上大多数人,躲的就是债主,而心里忘不掉的是谁欠他的钱,不如我做你的债主好了,这样才记得更牢。” 齐箬雪伸手在他胸前画圈圈,撅着嘴唇答道:“我不干!这辈子其实你已经是我债主了,再欠下去,难道你想我连下辈子都还给你吗?” 游方抚摩着她的发丝:“箬雪,千万不要轻易提一辈子,有些话,本想等到走的时候再说,我并没有……” 齐箬雪举起手掩住了他的嘴唇:“那就等到你走的时候再说,我也不说了!还有一个月呢,你是我的,得好好陪我度假。” 游方抓住了她的手:“从现在开始到假期结束,我一句都不提,就是好好陪你。” 三天后的夜间,张流冰驱车来到山庄,按照游方的吩咐,带来了“李丰前辈”留下的那幅画以及“兰德先生”送他的那株攒簇晶树。游方就在门前等他,见他下了车微微点头道:“张流冰,你到的时间正好,请随我来。” 今天的游方神情很庄重,话也不多,张流冰有些忐忑的跟在他后面,他们没有走进山庄,而是绕过山庄走向山上,来到游方平日练剑的山林中。 在一片林间空地中,游方转身站定道:“李丰师兄托我指点你的秘法修行,但梅某修为低微,而你父亲就是寻峦派当世高手,说指点谈不上,只能将平日秘法修炼中一些独特感悟与心得,向你演示与讲解,希望能对你秘法习练有所帮助。” 这番话说的客气,但是身形往那里一站,无形中与周围山川地气相呼应,虽然范围不是很大,但境界之玄妙恰到好处,演示的就是“立身为灵枢”。 张流冰连忙长揖行礼:“兰德先生何出此言?临来之前,家父一再叮嘱流冰要恭谨受教!” 游方也不多废话,一摆手道:“那好,你将攒簇晶树给我,然后退到一旁展开神识,只需感应,切记不可有丝毫的扰动相抗!” 张流冰将晶树递给游方,退到林边小心翼翼展开神识,接着就感应到游方发动了灵枢大阵。此阵法是提前布下的,用了九枚晶石做为周边的阵枢,而游方将晶树放在身前席地而坐,就是发动阵法的中枢。 游方原先用来布灵枢大阵的九枚晶石中,像雄黄石之类最合适的已经配不齐了,好在手头晶石多,找来几枚可以替用的,虽然没有原先的效果好,但为了演示是足够了。 灵枢大阵运转,其实就是周围的地气灵枢随着游方的神识运转,无非借助阵法控制的范围更广、神识感应的更加精微、扰动的威力也更强大。这一手功夫,张流冰的父亲张玺当然也会,演示起来比游方只强不弱,假如仅仅是这样,游方根本不必叫张流冰特意来一趟。 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张流冰吃了一惊,因为游方与那株攒簇晶树“消失”了,虽然就在眼前,但神识却仿佛感应不到。也不能说完全消失了,痕迹还是有的,游方立身为灵枢,以神识激应晶树,与山川地气几乎完全融为一体,假如不去扰动运转,神识感应是一体的。 游方也没有再主动运转地气,灵枢大阵发动之后,就处于一种自然的运转状态,清晰的呈现出天地之间昼夜四时悄然流转的生机,然后开口讲解道—— “你眼前所见、神识所感,是我迄今为止所悟滋养形神最妙之法。灵枢大阵是风门显学,几乎各派都会,巧妙不同而已。至于这枚攒簇晶树,激应此秘诀最为合用,其心法要义在于绵绵若存…… 你的功力尚可,但境界未足,不能完全做到我这样。习练之时,控制的范围不必太大,首要在于感应入微,方可与天地相容滋养形神。至于感应精微的习练,据说李丰师兄曾指点过你,而你没有令他失望,今日果然掌握了神识,所以我才能向你展示这些。 此秘术不仅可滋养自身之形神,而且立身为灵枢,还可惠及他人,比如为你身边心爱的女子滋养形容,却在不知不觉中,就像古人的一首诗——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等你有了移转灵枢境界,自会明白其中妙趣。” 这可是游方的独门绝活,展示与讲解秘术的最后,他还不忘开几句轻松的玩笑。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刘黎可没有教他这一手,而是他在建木发掘现场因机缘巧合,自己悟出来的。 秘法修炼境界类似可以互相借鉴,但个人习练的巧妙与独特的感悟不同,非师徒或父子之间不会轻易尽言。张玺在滋养形神方面可能另有妙法教儿子,但他未必会这一手,因为他未必有与游方一样的难遇机缘。 游方今天是真不藏私啊!这一手秘术对谁都没坏处,既然将攒簇晶树送给了张流冰,索性人情送彻底。再说了,张家父子也没亏待他呀,那一百五十万虽说是还情,但若人家没给,游方还能说什么吗?做人嘛,就得想明白,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这一点。 张流冰很吃惊而且感激不已,连句客气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游方却没给他多说话的机会,已经站起身来将晶树还给他道:“你莫要多言,接下来观我练剑,主要看我的身法如何与地气运转相合。听李丰前辈介绍,你也擅长此道。这一次,我只演示不讲解,能有何收获全在你自己,看仔细了!” 然后游方收起灵枢大阵,又用七枚钨光石布下星辰璇玑阵,在星月之光下开始舞剑。游方的剑法自然是没的说,别说张玺,就算寻峦派第一高手包旻,在这一方面也赶不上他。此番舞剑也似剑舞,剑意酣处,竟似与天上洒落的月光缠绵合韵。 张流冰看的是目眩神驰,神识展开唯恐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他并不清楚,除了今晚,齐箬雪夜夜在这里观游方练剑,看的是如痴如醉。 剑法、身法与地气相合之法演练完毕,游方果然只是展示而未作任何讲解,收起剑又朝张流冰道:“我练剑已毕,有何感悟,你回去后自行印证,现在,将李丰前辈留的那幅画拿出来吧。” 张流冰赶紧将背在身后的画筒取下打开,取出那幅画恭恭敬敬递了过去。游方摆手道:“不必给我,你站在那里展开,请问此画有何玄机?” 张流冰答道:“看似当代之作,却隐藏一幅黄公望真迹于其中,暗合‘寻峦’真意。” 游方点头道:“不错,接下来的话是李丰师兄托我转述,讲解的是炼境之道,正合你此时掌控神识之后习练,听好了——你是寻峦弟子,自有秘法传承,本不必老夫多事,但此炼境之道与寻峦诀妙意相通,你或可有所证悟。……张流冰,注意我手中的画卷。” 一百七十章、帮忙 一百七十章、帮忙 游方手中哪有画卷啊?只见他左手伸出凭空一抖,变魔术般展开一幅大约二十公分宽、六十公分长的山水立轴。张流冰神识一阵恍惚,假如不是游方早有吩咐,叫他只可感应不可主动触及任何气息,这一下差点没把他的元神摄入画中。 周围的白云山仿佛变的很飘渺,不知成了何处的名山大川,张流冰又仿佛置身于不知名的深山幽谷之中。兰德先生手中那幅画不过尺许见方,却携带着广袤百里的山川之气,淡淡的若有若无,却又似包容天地无处不在。 “张流冰,你手中那幅画是真正的古迹,鉴定它其实无需揭裱,画卷中自有百里山水灵性,虽然弱不可寻,但神识至精微处却可察觉。与人放手相搏之时,用那幅画自不合适,但行走山川,以画卷携地气炼境于其中,既是淬炼神识之法,也是达到移转灵枢境界的一条捷径。李丰师兄特托我转述秘诀于你……你明白了吗?” 游方的声音就从眼前传来,却似回荡百里,张流冰点头道:“晚辈明白了。” 游方随即收起了画卷,白云山中夜色静悄悄,就似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很潇洒的一摆手:“明白了,就下山吧。希望今夜所述能对你有所助,我能教你的,暂时也只有这么多了!” 他倒是很干脆,秘术与剑法演练与讲解完毕,就让张流冰下山回家。张流冰却没有转身就走,而是放下画卷拜倒在地,行的竟然是端端正正的叩拜师礼:“晚辈多谢兰德先生赐教,多谢李丰前辈指点!此番无私大德不知以何为报,今后旦有差遣,流冰随时效劳。今日先告辞了,也祝兰德先生山中逍遥快意!” 张流冰此时对“兰德先生”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对那位至今不识庐山真面目的李丰前辈更加感激难言!游方今天给他展示与讲授的东西,境界很难说有多高深,反正比他高明,但其精妙之处令人叫绝,一看就知道是很独私的个人参悟,而且对他相当有帮助。 游方今天把独门秘法亮出来了,毫不藏私相授,不仅以“李丰前辈”为铺垫,而且本人也尽显前辈高人风范。自古成大事者,首先需要有相应的大胸襟,抠抠缩缩小心眼,能办什么大事情? 他心里很明白,要想“搞定”寻峦派,仅凭一块寻峦玉箴并动点江湖手段远远不够,他太年轻,也不能仅仅靠身份地位压人,需要真正的折服以张流冰为代表的这一批年轻弟子。 寻峦下一代主要弟子游方全部见过,何德清、张流花都是人才,但如果张玺所谋成功,如果不出大的意外,这位张流冰才是下一代寻峦派掌门最合适的人选,游方所谋深远啊。 张流冰叩拜已毕,起身收好画卷与晶树正要下山,游方就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事,笑着说道:“张流冰,且慢走,有一件事我差点给忘了,是李丰师兄闲聊中顺嘴提的一件私事。”他此时的神情又恢复了谦和的微笑,就像两个年轻朋友之间在闲聊。 张流冰连忙转身问道:“李丰前辈有什么吩咐?” 游方摆手道:“也没什么大事,是我听说你们公司要建寻峦大厦,自己想起来的,建那么样一座大厦,强电、弱电、管路、布线以及装饰装修,都得找人干吧?” 张流冰答道:“那是当然了,除了土建工程,最重要的就是安装工程了,难道兰德先生也想把它介绍给亨铭集团的下属建安公司?关于建筑设计方案,我已经提供给亨铭集团了,是齐小姐的助理吴琳琳亲自来取的,赵亨铭也来电话表示感谢,难道装修工程他们也感兴趣?” 游方:“你误会了,李丰前辈的私事怎么会与亨铭集团有关?” 张流冰有点纳闷:“那又是怎么回事?” 游方解释道:“上次李丰师兄路过广州,有个小朋友帮过他的忙,李丰对他的印像很好,两人的关系也挺不错的,虽然那人并不清楚李丰师兄的真正身份。” 张流冰突然反应过来道:“我有内部消息,去年有两个蒙面人趁夜拿下一帮歹徒,打电话报警交给了警察,其中一人自称李丰,而另一人,就是他那位朋友吧?” 游方:“哦,还有这回事?这我倒不清楚,可能就是他吧,但那人我不认识也没见过,可能并非江湖风门同道,李丰前辈也只是偶尔相识结交。临来之前他曾对我说过,有机会则谢谢那位小朋友,能有帮忙之处则尽量帮忙。 但我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听说那人有个亲戚是搞装修工程的,你们寻峦大厦如果开建,不如介绍给他一些工程活,也算个顺水人情。据我所知那只是一家不大的公司,恐怕也接不了太多的活,你可以看着办,不知能不能安排?” 张流冰笑了:“就这么点小事呀?像这种小工程,都是装修总承包方向外分包,但我事先打个招呼毫无问题,工程给谁干不是干呢,只要他们能干得了。” 游方:“虽然是小事,不提你也不知道啊!我是想起来才说的,李丰师兄也只是随口提起过。但这是人家的私事,你要能帮忙就帮忙,没必要让谁知道,更没必要去求你父亲或者告诉其他人。” 张流冰点头道:“只是装修公司揽活,又是我们元辰集团自己的工程,这种小事哪用得着我父亲过问,我打声招呼就足够了,估计李丰前辈都不好意思开口提。既然我知道,自然就利利索索给办了,跟别人有什么好说的,请问是哪家装修公司啊?” 游方摆了摆手:“寻峦大厦还没开建呢,不着急,只要没问题就行,到时候再打招呼。……天色也不早了,不打扰你休息,快回去吧。” 张流冰再度行礼告辞:“那好,到时候怕您忘了,我会主动问的。兰德先生好好休息,晚辈告辞了!” 游方怎么会想起这一出?当然不是他自己要开装修公司,而是给屠苏的姨父胡行健揽生意呢!前几天一起吃饭的时候,聊到了暑假到重庆“旅游”的事,肖瑜想去,也鼓动屠苏一起去。 小丫头却皱着鼻子道:“我也想啊,但估计爸爸妈妈不能让,自从知道上次在广州我差点让人拐跑了,他们看我就看的特别紧。” 肖瑜问道:“你在广州,他们在北京,也不能盯着你呀?” 屠苏:“他们盯不着,有人能盯,我大姨和姨父每个星期都叫我回家,还经常到学校来看我的情况,平时都这样,更别提暑假了,肯定一放假就得叫我回北京。” 肖瑜有些纳闷:“你姨父不是开装修公司的吗,哪有那么多空?” 屠苏叹了一口气:“听说最近房地产市场不太景气,我姨父也只是在区里有点关系,区里的新开工项目不多,所以他接的工程也不算多,经常有空闲时间,没事干只能看着我了,再说这是我爸爸特意叮嘱的。” 去年屠苏在火车站差点让人拐跑了,原因与胡行健接站晚了不无关系,后来学校宿舍没法住,小丫头偷偷出来租房子,原因多少也与在大姨家住的不舒服有关。她父亲屠索诚新学期开学时来了,虽然没有责怪什么,但胡行健夫妇也觉得挺过意不去的,假如小丫头再出什么乱子,亲戚面前还真不好交待了,因此这段时间他们倒是照看的挺仔细,盯的也挺紧。 游方听见这番话,心里有点犯嘀咕,屠索诚可是专门找他谈过的,虽然是表达谢意但也是一种委婉的警惕,多少也在防着他。就算游方这小伙子不错,但屠苏毕竟年纪还小,假如真的被他勾到外面出了什么事,吃亏的肯定是女孩,在这种问题上,屠索诚可不想赌人品。 想到这里,游方问了一句:“假如有机会的话,给你姨父介绍装修工程可不可以?” 屠苏笑了,很高兴的说:“那有什么不可以的?这是好事呀,我姨父一家人都会感谢你的!游方哥哥,你本事大认识的人多,假如真有机会给我姨父揽到工程,还有业务提成呢,我姨父绝对不会少给你。” 这倒是实话,现在搞工程有两件事最重要,一是能揽到活,二是能及时结算工程款。胡行健的生意,通常工程报价中有百分之十五的预算是用来支付揽到工程以及拿到回款的“提成费”,一般分两次支付,拿到工程首付款付第一笔,结算尾款之后再付一笔。 如果是胡行健亲自找的门路,一样需要花差不多的费用,比如给发包方负责人以及介绍人的回扣好处费等,这还是正常的情况,如果碰见比较贪心的,可能私下里花的更多还走不了账,只能在工程报价上做文章了。 游方一边喝酒一边点头道:“假如有机会的话,我会留意的。” 他当时就想到寻峦大厦的工程,这不正是个好机会吗?弄几个装修项目介绍给胡行健的公司应该没问题,他倒不是想要什么提成好处费,就是想留下好印象搞好关系。小游子这种老江湖,心眼很活很快,眼界比较宽,三言两语能想到的事情也多。 江湖人会安门槛架台阶,也会撤门槛绕台阶,假如能将屠苏姨父一家人“搞定”了,通过这层关系,也可以间接影响到屠苏父母对他的印象。游方对屠苏的感觉那是好的不能再好,当然也希望自己给她一家人留下好印象,不论心里有没有鬼,也算是爱屋及乌。 今夜果然找了个机会,顺嘴和张流冰提起这件事,还打了李丰的旗号,倒不是因为梅兰德这个身份没这个面子,而是想避免一些预料不到的麻烦。看来倒没什么麻烦,对于张流冰来说只是打一声招呼的事,而且他也不会对别人说什么,李丰给了他这么多的照顾,这点小事还不悄悄给办了? 假如胡行健此时已经睡着了的话,说不定做梦都给笑醒了,这好处来的真是莫名其妙! 山中无事、闲话少叙,这段日子齐箬雪沉浸在幸福中,几乎快要融化,这山庄就是他的怀抱,而他的怀抱就似簇拥白云的山峦。就在张流冰来观游方练剑的三天后,却有一件小小的事情触动了她的情绪,因为有一位访客上门,送来了一件礼物。 这位访客自我介绍是江西松鹤矿业的员工,被向影华小姐派来送一件礼物,交给山庄里住的一位梅兰德先生,并请梅兰德先生转赠一名叫齐箬雪的女士,来客把东西送到之后连顿饭都没吃便下山回去了。 礼物装在一个很精巧的透明水晶罩中,是一枚燕尾双晶香花石,以神识感应,其灵性洗炼精纯,妙处与游方曾送给齐箬雪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 向影华出手很大方啊,游方送她一枚灵性洗炼纯净的七曜石,她则回赠了一枚灵性洗炼纯净的燕尾双晶香花石,而且托他转赠齐箬雪,让游方不好直接拒绝。游方送给齐箬雪的那枚香花石有驻颜之妙,但在遭遇断头催企图设局摧花那晚,游方暗中救人运转秘法过度,晶石内部裂了,也就失去了原先的效用。 如果游方记得不错,向影华曾说过,在她十八岁那年曾将一枚燕尾双晶香花石灵性洗炼纯净,如今却把这枚晶石给送来了。 看着这枚晶石游方良久无言,向影华走后,他已不打算再有往来消息,虽然遗憾但为心安也只能如此,相忘于江湖也许是最好的结局吧。可是今天这枚晶石送来,又勾起了他的思绪,看见这件东西总能想到向影华,其实临别前那番剑月双舞,早已印在他心中难以磨灭。 而齐箬雪看见这枚晶石也是默然良久,最后才自言自语道:“向小姐果然守信,将它送来了。” 守信?游方很诧异的问道:“难道是你问她要的?” 说话时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气氛十分私密,齐箬雪摇头道:“我怎么会问她要这种东西,是她一定要送给我,当时的情景,我没法不答应,但是后来的事情,我也没想到……” 游方:“没想到什么?” 齐箬雪的语气软绵绵的:“没想到她走了,今天是我和你住在……” 游方:“真的没想到吗?” 齐箬雪的神情有点扭捏:“我做梦的时候当然想,但醒的时候却不敢想……” 游方一摆手:“不说这个了,向小姐要送你这枚晶石,是在那天湖中船上说的吗?” 齐箬雪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她知道我手中有这样一枚矿物晶,也告诉我这东西的珍贵之处,我当时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真没想到你会送我这样一件礼物。……向小姐说你送的矿物晶已经裂了,失去了效用,她竟然知道的那么清楚,你救我的时候,她也在场,是吗?” 游方倒不隐瞒:“她是悄悄去的,我事后才清楚。” 齐箬雪的话不知是疑问还是陈述:“她一直在保护你。” 游方:“是的,有人要暗害我,后来你也看见了,那种场景就不要再回忆了。” 齐箬雪抬起了头,表情很温柔,眼神中却似有深意:“向小姐对你的好意,我能感觉到,不信你本人不清楚。就算我也是女人,也不得不承认她的魅力难以形容。……兰德,能问你一件事吗?你好像在刻意回避她,这不会是因为我,能告诉我原因吗?” 游方下意识伸出左手,用食指第一指节蹭了蹭鼻尖,这个姿势,手正好挡住了嘴,仿佛在掩饰说话的语气:“假如就是因为你呢?” 齐箬雪轻轻瞪了他一眼,微微嗔笑道:“你这么说,我当然高兴,我也喜欢你这样哄我开心,女人没有不喜欢的!但我又不是真傻子,那时候还没我什么事呢,你救了我,我只能谢你、报答你,也不能赖上你啊?老掉牙的故事中,以身相许也不是这么回事,得你情我愿。 而你显然不情愿接受齐小姐的好意,别告诉我这就是没有原因的不喜欢,作为男人,就算你和她没关系,向小姐那种女人对你有好感,你也不会不高兴。其实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假如我们没关系的话,我都觉得你们之间很般配。 我若是向小姐,有些事也一定想不通,你们之间很合得来,那种感觉,只要站在一起就有了,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们一起喝茶的样子?现在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当时我下山后鼻子直发酸莫名其妙总想哭,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喜欢你,却没机会了。没想到你跟着我下了山,还救了我。 在一个女人看来,你对向小姐那不叫拒绝,而就是有看不见的东西挡着你!能告诉我原因吗?我真的很想知道,说实话好吗,我保证不会吃醋的!” 她不会吃醋?这话可不敢保证!但游方回避向影华的原因,还真和齐箬雪吃不吃醋关系不大。 小游子一转念突然想到了什么,反问道:“箬雪,你应该不会主动问我这些的!而且你与向影华只见过两面,不可能了解太多的情况,除非她对你说过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天在游船上,她是否曾请求你帮什么忙,而你也答应她了?” 一百七十一章、悄悄的我走了 一百七十一章、悄悄的我走了 齐箬雪低下头,有点不敢看游方的眼睛:“兰德,你太聪明了!但我什么都没说,答应过向小姐的话也算守信,虽然没想到后来的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游方似乎在想着什么,沉吟着答道:“太聪明了也不好,是吧?……既然今天你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开口问了,我就告诉你实话吧,我确实很难面对向影华的好意,因为某些原因,但我不能说出是为什么,否则对我、对她、对很多人,都是一场悲剧。 想要答案,就是这么一句话,我不解释也不会再说更多。今天只告诉你,就算将来有人问,我也不会承认我说过这句话。真要再问的话,我只能回答我太风流,就是因为你!” 一番话说的齐箬雪脸色微变,有些不知所措:“兰德,你生气了?” 游方一耸肩:“我有什么好生气的?真的没有。” 齐箬雪将那枚晶石递了过来:“向小姐是个聪明人,很多事情能看得很通透,当然想知道原因。……这块矿物晶,说是送给我的,其实是留给你的。” 游方一摆手:“送给你的就是你的,就算是我的,也会送给你,不送你送谁啊?此物的效用是真的,我也说不清它的效果有多好。我在你身边的时候,这东西用处不大,我不在身边的时候,它肯定有用。收起来吧,听话!” 齐箬雪最终还是将这枚晶石收下了,而且收在游方看不见的地方,反正在接下来这段日子里,游方再没有见过。他们卧室的床头柜上一直放着另一枚晶石,就是游方以前送给齐箬雪的那枚,布满了花瓣状如波浪般的裂纹,虽不复神奇,却更加晶莹迷离。 四十天假期渐渐过去了,说它漫长感觉就像一辈子,说它短暂感觉就像一眨眼。这些天不论发生了多少事,经历了多少悲喜剧,游方每天都在练剑,一次也没耽误,所有温柔、遗憾、凶险的际遇,仿佛都融化在剑意中。 星月光辉下,他的剑法看似不再煞意凌厉,仿佛充满了动人心魄的缠绵。若与他真正交手,恐才能感觉到比起当初难对付多了。神识的强大与修为的精进在不知不觉中,谈不上什么一日千里,而是一种潜移默化的熔炼。 当齐箬雪假期快要结束时,游方终于真正体会到向影华在费居村山谷中所说的“绵绵若存有深致”的境界,知常而自如。还有一个事先没想到的意外收获,他每夜用来布阵的七枚钨光石,灵性皆已洗炼纯净,以神识激引,可发出星月之光与剑芒辉映。 他事先可一点都没有洗炼晶石的意思,完全是无心所获,假如让别人知道,可能会感叹小游子运气未免太好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可不仅仅是运气!假如游方从刚开始布下璇玑星辰大阵练剑,直至剑法练成,不论有什么事情、不论老天爷是否刮风下雨,只要他有一天不练剑、有一次不布阵,这七枚晶石虽不致损毁,但灵性也不可能洗炼纯净。 听起来简单,能做到可不容易,就连小游子自己都不敢保证此番能在山中将剑法练成,向影华倒是看出他有这个希望。再举一件小事,假如游方那天被谢小仙“送”上了火车,当夜来不及赶回,也就没有今天的好运气了,其他的意外更不必多说。 这些钨光石与游方相当有缘呐!它们是华有闲在矿洞中开采,又被向田华私留,游方揭破向田华的恶行救下华有闲之后,它们被向笑礼派人搜出,其中这七枚做为谢仪又经向影华之手送给了游方。 随着假期结束的日子越来越临近,齐箬雪时常看着白云山水,神色充满眷恋不舍。游方看在眼中并不多言,待她只是更加温存,最后三天他没有再练剑,除了陪着齐箬雪,什么别的事都没做。 他也一直在等人,眼见就要“离开”广州,有人也该到了?果然,就在游方离开山庄前三天,张玺与包旻这两位寻峦派长老联袂拜山,未带任何随从。 游方与两位长老密谈了一个下午,没有外人知道他们都聊了什么,但密室中的讨论却很激烈。游方取出寻峦玉箴,包旻随即行礼下拜,亲手将他扶起之后,游方与他谈起了前因后果、寻峦派的历史遗留、如今的局面、应当怎样解决等等,其中有些话,张玺显然已经和他谈过。 包旻不是糊涂人,什么道理都明白,同意在寻峦派宗门聚会上与张玺互相推举对方为正式掌门。但这只是其他人看见的表面现象,最终究竟谁支持谁?在游方面前必须先确定下来。包旻却有自己的坚持,游方无法说服他。 就秘法修炼来说,包旻的资质很出色,但并非绝顶,也未必比张玺更出色,而他却能成为门中第一高手,信念必然有其坚持,首要注重寻峦诀秘法传承。这位长老对张玺说道:“师兄,你确实是整合宗门最佳的人选,这我心里明白,但寻峦派毕竟不是一家基金会或公司,更不是一个社会团体,寻峦诀秘法传承才是其凝聚的核心。 你我之间倒不好直接相较了,毕竟这些年来经营的事务不同,各方面牵涉的精力也不一样。但别忘了我们都有亲传弟子,他们才是寻峦派的未来,秘法根基如何,能看出你我在传承上下的功夫如何。我有一个建议,我的弟子何德清、包冉与你的弟子张流冰、张流花,在宗门聚会讨论之后,将分别当众试法,若你的弟子能胜,我则心服口服,今后也全力配合张掌门!” 张玺还想说什么,但游方已经点头了:“包长老所言也很有道理,张长老,我们今天是私议,所为却非私计,就这样吧!还有大半年时间,你们都可以回去好好准备,这很公平,明年上元节,我将携带寻峦玉箴到贺。” 包旻的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游方能看出来他是认真的,也并非是不愿意推张玺当掌门,就是不完全放心而已。寻峦派每年的宗门聚会定例,将在正月十五上元节举行,距离现在还有九个月时间,不论张玺在忙什么,只要用心下功夫指点传人也足够了。 这四名年轻弟子游方都见过,张流花与包冉半斤八两,谁胜谁都有可能,而何德清神识锐利功力深厚,应该比张流冰高出一线,但是相差也不太远。现在是这样,九个月后可就说不定了,这就要考验两位长老各自指点传人的功夫,看他们的传人在习练秘法的黄金时期,能取得怎样的精进? 掌握神识之后的滋养秘法与精进之道,游方最擅长的手段已经教给了张流冰,相信张玺也会下一番心血去指点儿子。 二位长老告辞而去,游方留了一个电子邮箱,告诉他们有事可以发邮件,如果手机打不通的话,也可以在秘书台留言。 又过了三天,齐箬雪的假期终于要结束了,明天她就要回公司上班,他们只剩下最后一个夜晚。游方没有让齐箬雪花钱,自己开了张支票将山庄的账都结了,半个月的租金还有这段时间各种服务收费,一共花了十几万,这是他人生中开出的第一张支票。 这天下午,齐箬雪依偎在游方怀中,两人站在山庄前凭栏远眺麓湖,她心中有一种冲动,不想回去工作了,什么都不要了,干脆跟他走吧,不论去哪里。可惜,她也只能想想而已,不可能真的这么做。 “兰德,我怎么联系你?”沉默了半天,她终于说话了。 “你有我的信箱可以发邮件,如果电话关机了,我会申请秘书台服务,你可以给我留言。”游方只能如此回答。 齐箬雪:“我求你一件事。” 游方:“说。” 齐箬雪:“你先答应。” 游方很干脆:“好,我答应,只要能办到。” 齐箬雪:“不论你在哪里,不论你用什么方式,每个月至少要联系我一次,好让我知道你还没有忘记我。”还有另一句“好让我知道你还活着”没说出来,语气顿了顿又说道:“你如果没有忘了我,有时间就回来看我,我陪你一起度假。” 游方叹息道:“我能做到,但这不应是你今后的生活,我不希望将来有人说,一遇兰德误终生。如果你有你的归宿,发邮件告诉我一声,我知道了,便在江湖中祝福。” 齐箬雪脸色竟有几分凄然:“一遇兰德误终生?假如我没有遇到你,人生会怎样?人生是没法假设的,只是自己的选择,除了你,我已经什么都不缺!其实这个假期,是你给我的人生梦想,我真不敢相信它是真的。今天,你还是我的兰德,明天,我将是你的箬雪。” 游方:“其实我的真名不叫梅兰德,也许你永远不会清楚。” 齐箬雪:“我早知道,一个月前,你还连一句西班牙语都不会。” 游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回头看了一眼山庄别墅,突然问了一句:“我还真忘不了这个地方,等将来有了钱想把它买下来,有机会在此隐居倒也不错,你代表亨铭集团报个价。” 齐箬雪面色稍缓:“你怕我伤心,一定要哄我高兴吗?你能这么说,我已经很喜欢。” 游方:“管它是做梦还是真的,你就多说两句嘛。” 齐箬雪:“连土地带建筑,账面价值是三千万,但是如今的市场价值不可能少于五千万。” 游方继续做白日梦,只为哄她心情好一点:“总有一天,我将亨铭集团也收购了,改个名字全部交给你,你想怎么证明自己都可以。” 齐箬雪欲言又止,干脆把头埋在他胸前不说话了,看来游方的牛吹的有点大,效果反而不太好。他假如真有那个本事,还用收购什么亨铭集团?齐箬雪在他面前想要的,也根本不是这些。 游方见她垂首无语,搂着她的肩头道:“我们回去收拾行李吧,吃完饭就走。” 齐箬雪很惊讶的抬头,毫无思想准备,脸色有点发白:“不是明天才走吗?” 游方微笑:“是啊,我先送你回家,留不留我过夜?不从这里走,从你家走,行吗?” 这是他临别前给她的最后一个惊喜,齐箬雪终于露出笑意:“上次你把我家里弄的一塌糊涂!” 游方的笑容很暧昧:“我当然忘不了,就像那样,还想让我再来一次吗?” 齐箬雪的脸色突然变得如天边的火烧云一般通红,垂下眼睑竟有些不敢看他,声音就似蚊子哼哼几乎细不可闻:“想——!” 游方:“那还不快去收拾东西,吃饭的时候再好好想想,穿哪套衣服回家?” 第二天凌晨,游方悄悄起身,身边的齐箬雪犹在熟睡中发出呢喃梦呓,他轻手轻脚给她盖好薄被,穿上衣服走了出去。卧室与客厅中一片狼藉,他却没有收拾,进了小厨房关上门,尽量做了一顿最简单的早餐,放在客厅里的餐桌上,在齐箬雪没醒来之前,悄然离开了她的公寓。 走在路上,游方还在回味着什么,一阵清凉的晨风吹过,他使劲甩了甩脑袋,突然觉得自己很……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似在寻找那被无奈的人世江湖吞噬了一半的真心。他是如此眷恋她的身体、如此放纵自己,难道仅仅是**吗?有可能吧,但是世上的事哪有那么绝对! 回到家中是上午,肖瑜不在,应该是上课去了。这丫头在学校也有宿舍,而且与屠苏是一栋宿舍楼,她中午一般就在学校吃饭,然后在宿舍里午休,下午放学后才会回来。 游方是个不会做饭的主,也从来不下厨做饭,今天好不容易给齐箬雪做了顿早餐,自己却没吃。将两个旅行包里的东西拿出来,简单整理一下,各自归位放好,又换了一套衣服,他觉得有点饿了,于是出门去吃饭。 在路上收到一条短信:“谢谢你的早餐!一定要好好保重,你如果不在了,我的心也会死去。” 游方看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在手机上写了好几段又都删掉了,最后只回了一句:“我不会有事,你也保重!” 然后转秘书台留言,接着关了这个手机号,他又打开另一个手机号,接听前一阵子的秘书台留言。留言还真不少,谢小仙、屠苏、肖瑜、陈军的都有,主要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一直走到宋阳开的饭店门口,留言也没听完。 这家“夜总会”通常晚上客人最多,店里面坐不下,就将桌子放在外面的街边,既凉快又显休闲,而上午与中午客人比较少,饭店里不是那么忙。游方是十点多钟进门的,这个时间早饭点已经过了,午饭点还没到,一个客人都没有,两个厨师跑到后面的胡同里打扑克去了,老板娘也不在,店中只有一个小伙计在拖地。 游方走进饭店时正在听手机留言,而且这里是他很熟悉的地方,所以没怎么留神,走入店中还没放下手机,就听见拖布落地的声音,然后有一个人差点扑倒在他面前。 游方的反应神速,右手收起手机,左手已经将那人一把扶住。只听面前的少年道:“恩人大哥……!” “别在这里说话,跟我进来!”游方拉住那个小伙计进了旁边的包间,顺手关上了门。这个伙计显然是宋阳在扩建饭店后新招的,游方以前没在这里见过他,事情也太巧了,他竟然是游方救过的华有闲。 进了包间坐下,还没等站在一旁的华有闲说话,游方一摆手道:“华有闲,在这里不要对别人说你以前认识我,也不要讲在江西发生的事情,你若真想谢我,就听我的,明白吗?”他以不同的身份行走江湖一直很谨慎,终于第一次面临穿帮,却是在这样一种根本预料不到的情况下。 游方的话很奇怪,但华有闲是个相当机灵的小伙子,他若是脑筋不够用恐怕早就没命了,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也能反应过来,当即点头道:“恩人大哥,我全听你的,你说不认识就不认识。刚才一眼见到你,实在太激动了!还好没别人看见。” 游方笑了:“恩人大哥这个称呼不要再叫了,我就是来这里吃饭的客人。” 华有闲:“那我该怎么称呼您?” 游方想了想答道:“我姓游,经常到这里来吃饭,与你们家老板也认识,反正瞒不过你,只要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像你在江西的经历,你当时那么着急要走,就是为了不想让人盯上怕有危险,我也一样,所以……你心里明白就好。” 华有闲:“我明白的,游大哥!在这里您想吃什么,一定要让我请客。” 游方瞪了他一眼:“挺机灵的孩子怎么犯糊涂呢,你既然不认识我,干嘛要请客?去把菜谱拿进来,就像点菜的样子,先别叫厨师,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一百七十二章、试金石 一百七十二章、试金石 华有闲出门去拿菜谱,有一个细节让游方很满意,华有闲并没有因为意外而举止失措,将倒在地上的拖布先拿起来放好,然后再到柜台上取菜谱送进来。 关上门之后,游方问道:“你父母还好吗?” 华有闲:“我爹妈都挺好的,听你的话,我们从郴州走了之后没回万县老家,反正都是长年在外打工,我恰好带了一笔钱都交给他们了,现在成都做点小生意,过的还不错。” 游方:“你就是在广州出的事,怎么又回广州了?” 华有闲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我一直想到这里来见见世面,趁着年轻顺便也多学点东西,上次一到火车站就被人骗了,好悬连命都没了,想想真窝囊。所以把父母安顿好之后,我还是想来,那么多人都能在广州站住脚跟,这里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游方笑道:“你就不怕又被骗了?” 华有闲:“吃一堑长一智,有上次那碗水垫底,心里也有数了,怕老天爷下雨还不出门了?我以前就是出门见的世面太少,才不小心中了那种圈套。” 游方点了点头:“你年纪还小,上回又是第一次出远门打工,缺少历练也正常,但经过上次的事,谁也不敢小看你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打工?也太巧了!” 华有闲:“我一到广州就去了人才劳务市场登记,恰好宋老板去那里招伙计,每月一千二还包吃住,就是在饭店里跑堂打杂,活不错报名的有好几个,宋老板挑中我了。我来这里已经干了三个多月,也没想到会这么巧遇到游大哥。” 游方上下打量着华有闲,似乎看出一点什么来了,突然又问道:“你除了在饭店里打杂,宋老板还教了你什么?” 华有闲微微一怔:“这您也能看出来?每天早上他教我站桩、呼吸、跨步、劈空挥掌,说是对身体有好处,我练得好的话,每个月多加三百块工钱。……您还别说,刚开始一个多月很累,总觉得像是病了,但从这个礼拜开始,我觉得精神头越来越足,干活也越来越有劲了。宋老板是悄悄教的,还要我别告诉老板娘和店里其他的伙计,要不是游大哥您问,我还不会说呢。” 宋阳在教华有闲功夫,他是北派铁砂掌的传人,所学是外家硬功夫,但所谓外家功夫的筑基也要从内练开始,先得强化体质净化腑臓,将身体里的隐疾都退去,然后才能谈得上打熬筋骨。否则的话,直接入手就练外家功夫,不仅练不成,反而容易形成暗伤累积,一不小心把人都练废了。 宋阳还没有教华有闲铁砂掌功夫,只是传授筑基养气、健身退病之法,看来将来有收他为传人的打算,但目前还在考察观望当中。 游方不动声色的问道:“每天早起做这些锻炼,白天还要在店里干活一直到晚上,一、两天无所谓,一直坚持下来可不容易。” 华有闲笑了:“比起在江西矿洞里那一年多的日子,这又算得了什么?况且对我又没有坏处,每个月还多拿三百块钱呢!” 游方一挥手:“实话告诉你吧,不仅没坏处,而且好处很大,你坚持下来就明白了!相信游大哥的话,就跟着宋老板好好练吧,你现在去叫厨师做菜吧,以后找机会我们再慢慢聊,看见宋老板就叫他来一趟打声招呼。” 游方顺手点了一菜一汤一碗米饭,华有闲拿着菜谱刚出门,就朝大门口招呼道:“老板,你买菜回来啦?这里有位姓游的大哥,正巧要和你打招呼呢。” 宋阳大步走了过来,一看见游方就很热情的喊道:“游老弟,好久不见了!这一趟出门时间可不短,我正寻思着你啥时候能回来,真不禁念叨,一进门就看见了。……听说你这一次出门发财了?” 游方站起身来笑道:“听谁瞎说的?就是做点小生意、赚点小钱而已。” 宋阳玩笑道:“听你家那两个小丫头在我这里吃饭时说的,你打算在广州买房了,这生意可不小!……小闲,快去叫后厨做菜。” 时间不大,饭菜做好端了上来,宋阳还特意提了几瓶冰镇啤酒,冲华有闲道:“把门关上,没事别进来打扰,我有话要和游老弟好好聊聊。” 关上门之后,喝了一口冰爽的啤酒,倒是游方先问话了:“宋老板,你新招的这个小伙计,是想当徒弟培养吗?” 宋阳一愣,随即笑了:“我看他资质不错人也机灵,更难得性子很好,就教了几手入门的功夫,助他去病强身而已,至于北派铁砂掌,那可是一点都没教,他现在的身子骨还练不了这些,我心里也不托底呢。” 游方:“他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这个年纪,照说练武有点晚了。” 宋阳收起了笑容,干了一杯酒,长叹一声道:“如今这时代,我这门功夫想找传人难度太大了,谁家愿意让孩子从小吃这种苦?碰见咬牙想学的,我也不敢教,如今教华有闲几手入门功夫,考察考察,也不指望他将来能练到我这种程度,这门传承不断就可以,否则对不起我师父。……再说我看这孩子虽然年纪有点大,但从小筋骨打熬的还可以,更难得性子坚韧能沉得住气还能吃苦,聪明人有这脾气太难得了,现在学武还不算太晚。” 游方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宋啊,你还真没看走眼,华有闲这孩子可不简单,我告诉你一件事。” 他对宋阳讲述了在江西松鹤矿业发生的事,没有说自己以什么身份出现在那种场合,只说了华有闲在广州被骗、困于矿洞、最终脱险的过程。宋阳是个老江湖,有些内情他并没有多追问,听完之后惊叹道:“原来你救过这孩子,难怪我刚才见他看你的眼神那么恭谨。难得啊,小小年纪便懂得隐忍,看来我还真找着一个好苗子。” 游方举杯道:“我敬你一杯,去一趟劳务市场也能拣着宝!其实说他年纪大了也不尽然,太小的话,有些功夫的精髓是体会不了的,有空的时候,我也教教他内家五行拳的桩法和最基础、最重要的劈拳练法,对他会有好处的。” 宋阳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老弟,你还年轻的很,别跟老哥我抢徒弟!” 游方:“看你个小气样吧,我这是帮你教徒弟,根基打的好一点,将来功夫也好上手,铁砂掌可太难练了!” 宋阳眉开眼笑:“若没听说他前两年的经历,我还没太大把握,现在看这孩子的心性,真是太难得了,只要肯练一定能练成。……唉,小闲什么都好,就是读书有点少,将来能有些学问弄张文凭就更好了。” 游方好气又好笑道:“这就另眼相看了?你招个伙计还这么高的条件!看样子不仅是伙计,将来又是徒弟,难不成你还打算招上门女婿?” 宋阳呵呵笑道:“现在说这话,太早了,太早了!” 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接起来听了一会儿说道:“候老板啊,借你的钱一定还,也就是三、五个月时间周转一下,不是早就说好了吗?……什么,你也急需钱用,我先还你一半行不?……暂时也只能这样,本来就是说好借一年啊,现在半年都不到。……好吧,我尽量想想办法。” 放下电话后,游方不解的问:“老宋,你有什么事跟人借钱了,怎么没到期就来追债?” 宋阳喝了口酒道:“你看看这饭店,我过年前将隔壁的店面盘下来加了三间包房,又花钱重新装修。你嫂子就说了,不如把房子买下来,将来就算生意不好做,也留个吃租子的营生。她天天在我耳边叨咕,男人嘛,不就是要让婆娘过日子心里有底,我还有些积蓄,又借了五十万,把店面买下来了,本来说好一年还的,这半年不到就来催债。” 游方:“原先的房东也肯卖给你?” 宋阳:“这一阵子无论是商用还是居住,二手房价格一直在跌,房东怕将来再跌价也有卖掉的心思,而我看他的开价还可以,也就顺势买了。现在自己做生意,将来可以留给我闺女。” 游方:“想借钱,咋不找我呢?” 宋阳:“你未必能拿出这么多钱,再说了,我也找不着你呀。” 游方:“看样子我回来的还真是时候,咱俩的关系,你找别人还不如找我借,五十万吧?吃完饭叫华有闲跟我去取钱,然后让他送回来。” 宋阳:“你把那么多钱交给一个小伙计,也不怕他拿着钱跑了?” 游方也呵呵笑了:“假如他想拿着钱溜,你也不用费心教徒弟了!” 宋阳凑过来神神秘秘的问道:“老弟,难道你家里那两小丫头说的话是真的,你发财了?” 游方伸出右手,食指中指拇指三根手指捻了捻道:“不多啦,一点点小财,五十万勉强能拿出来,暂时也没什么用,就先借给你吧。” 宋阳摇了摇头:“用不了那么多,我手头凑凑还能拿出二十多万,只借一半就行。” 游方:“手头还是宽裕点好,我就借你三十万吧,下午就把现金送来。……哎呀,不行,提这么多现金得提前一天跟银行打招呼,明天下午吧,你让华有闲直接来找我。” 宋阳:“非得是现金吗?” 游方点头:“那是当然,虽然麻烦点,但可顺便帮你试试徒弟。” 宋阳端杯道:“老弟,我敬你,这顿饭我请客!” 游方扑哧一声笑了:“你可真够大方的,利息还没谈呢,就请我这么一菜一汤啊?” 宋阳:“好说好说,顶多半年,连本带利一起还你。等我忙完这几天的,再好好请你,你一定不能不给面子!” 游方:“行,我就等着给你面子。” 宋阳又叫后厨添了两个菜拿了几瓶啤酒,两人就在这里边吃边聊,吃到最后他又开玩笑道:“老弟,你挣点钱也不容易,开口就借我三十万,也不怕我赖账?” 游方抹了抹嘴角的啤酒沫:“那是老哥你,换别人我才懒得搭这个茬呢,再说你可赖不了账,跑了老板跑不了饭店啊,你家就在这儿,想赖账的话,到时候我天天上你家吃饭!” 宋阳以凶巴巴的表情抚了抚双掌:“我可会铁砂掌。” 游方一摆手:“得了吧,真动手的话,你打不过我。” 宋阳试探着问道:“上次在江边动手,咱俩可是不相上下。我听师父说过,这世上不仅有内、外家功夫,还有人习练秘法,手段诡异难防,难道你也会?” 游方并没有隐瞒什么,点头道:“如果你说的秘法,是利用环境的干扰与影响,运转地气灵枢之力,我倒是会,但这些事你千万别乱说。……其实功夫练到你这种程度,秘法高手碰见了也很头疼,假如你要是碰见那种对手,运转劲力守护心神气势不弱,要么直接上去格击,要么当机立断脱身,总之不要站在那里看着人施展手段。” 宋阳点了点头:“我师父也是这么说的,看来你也是这种高手了。” 游方说的话千真万确,内家功夫练到“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境界,外家功夫练到宋阳这种精华内敛的程度,元神清晰心志坚定不容易受侵扰,全身气机凝炼内外一体,也不易随着地气运转而涣散。假如碰见秘法高手,就按游方说的那么做,也是挺难对付的,游方本人在这一方面就占了不少便宜。 很多秘法高手同时也习练拳脚功夫,秘法境界本身就是一种很好的辅助,练起武功来事半功倍。刘黎的内家功夫在游方之上,向左狐也是一位拳脚格击高手,千杯道人的气劲功夫更是炉火纯青,而像向影华那样只修秘法很少练武的高人反而比较少。 吃完饭回家,游方给屠苏等人挨个回短信,就说自己已经回来了,然后大家的电话都打了进来,反正都挺高兴的。这天晚上游方与肖瑜又去林音家吃饭了,屠苏因为要去姨父家没有过来,谢小仙又出差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这位警花姐姐工作真忙啊,忙得连找对象的功夫都没有。 第二天下午游方一个人在家,华有闲来了,是宋阳给他的地址,要这个小伙计直接上门来找游大哥。华有闲没有空手上门,半路上买了沉甸甸一大兜子水果,不是在路边水果摊买的,而是特意去了附近的大超市,挑的都是那种贼贵的高档水果。 进门之后游方给他倒了一杯水,坐下聊了几句。华有闲已经知道游方与两个女的合租,看了看周围,终于还是忍不住追问道:“神仙姐姐呢?她也和游大哥住在这里吗?” 游方摇头:“她在自己家,怎么会住这儿?小闲,往后不要在别人面前提向小姐的事情,记住了!……走吧,拿好这个旅行包,跟我去银行取钱。” 出门打车到了“梅兰德”的开户银行,游方要华有闲在大厅里等着,他取了三十万现金装在旅行包里拎了回来,递给华有闲道:“我在银行还有事要办,就不送你了,宋老板着急等钱用呢,你赶紧给他送回去,路上小心点。” 华有闲将旅行包打开一条缝看了看,又伸手进去拨了几下、摸了几把,然后站起身来将旅行包背好。双肩旅行包他没有背在身后,而是背在胸前,暗中看了看周围,等了等,与一群穿着制服恰好出门的人一起走了出去。 银行门前不远的马路边就有停着等客的出租车,华有闲却没坐,在路口快步过了马路,招手打了一辆恰好驶过的出租离去。他这边刚走,有一辆小面包就从旁边的巷子里出来停在银行门口,游方出了银行闪身上车。 宋阳扶着方向盘回头看了一眼,苦笑道:“这条路不好掉头,这小子一出门就把我们俩给甩掉了。” 游方的神情很轻松:“在前面找地方掉头,能追上,看看他去哪儿?” 华有闲什么地方都没去,打车径直回饭店了。在离饭店一条街之外的地方,游方拍了拍宋阳的肩头,什么话都没说,笑着下车回家。宋阳今天跟着华有闲暗中考察,使游方想起了师父刘黎,老头当初暗中观察他可不是一、两天功夫,连他晚上与宋阳一起出去松骨的情况都摸清楚了。 闲话少叙,过了两天又是一个下午,游方坐在房间里老老实实温习功课,宋阳打电话来了:“老弟啊,最近的事情终于忙完了,今天我和你嫂子请好了假,晚上一定要请你,早就说过的,可不能不给面子!” 游方笑道:“你这分明是打着请我的幌子,自己想溜出去潇洒!” 宋阳在电话里吼道:“说什么呢?请你就是请你,一定要请你,你要是敢不给面子,下次见面,铁砂掌伺候!” 游方:“得得得,我怕了你了还不行吗?你前一阵子也忙得够呛,好不容易松一口气,出去放松一下,谁敢不给面子呢?” 宋阳:“现在就过来吧,在我这里吃完饭再出去,自己过来,可别带着小玉。” 游方:“行,我跟她打声招呼,就说有事要很晚才回来。” 宋阳:“我这有老婆的人出去要请假,你一个单身汉怎么也要请假?” 游方:“胡说!请什么假?和女孩子合租在一起,回来太晚不好,提前打声招呼而已。回头见,先不跟你废话了。” 挂了电话正要给肖瑜发短信,电话突然自己响了,一看号码,竟然是谢小仙。 一百七十三章、除却巫山不是云 一百七十三章、除却巫山不是云 游方一见是谢小仙的号码,接通电话主动说道:“小仙姐,还在外地出差吗,这几天工作忙吗?不要太辛苦了。” 谢小仙在电话那边道:“小游子,回家这几天,你都干嘛了?” 游方:“啥也没干,就是学习,准备毕业论文还有研究生笔试,哪还有时间琢磨别的?” 谢小仙的语气很高兴:“那就好,那就好,在外面跑了那么久,也该收收心了。我今天已经回来了,但晚上还得加班,可能见不着,等明天的,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别是惊吓就成!难道是把他铐上了再抱着他哭吗?游方赶紧道:“你就不用送我什么东西了,好好回来就行。” 谢小仙在电话里笑了:“等回去你就知道了,我要吓你一跳,先不告诉你。” 放下电话游方心情忐忑,她虽然还没告诉他究竟有什么事,但他已经吓了一跳。唉,还是让宋阳请客出去放松放松吧,就当安慰一下受惊吓的心灵。 游方来到饭店的时间有点早,并不着急吃饭,与宋阳在包间里磕瓜子喝茶聊天,没过多长时间门外有一人探头道:“游方,你怎么在这儿?呦,这不是宋老板吗,今天怎这么清闲?” 宋阳笑着招手:“小陈,快进来坐,你是天天往这边跑,什么时候正式搬过来啊?” 陈军嘿嘿笑:“快了,就快了!” 游方问道:“你怎么跑这来了,林音家里没吃的吗?她不可能让你饿肚子啊。” 陈军:“快放暑假了,过几天学校就要期末考试,她忙着出卷子呢。我这几天工作也挺忙的,突然觉得馋了,想点几个菜好好喝几杯,就不打扰林音加班工作了,上宋老板这儿来。” 宋阳:“来的正好,一起坐下先喝杯茶,待会儿想吃什么我请客。” 陈军:“宋老板,你是个开饭店的,见着客人就请人白吃,还怎么挣钱呢?” 宋阳:“平时你想白吃我也不让啊,今天情况特殊,我特意请游方,你来了更热闹。” 陈军不解的问:“因为啥事?” 宋阳:“因为饭店的事,有一笔资金需要周转,游老弟借我钱了。” 陈军坐下聊天磕瓜子,饭店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两个跑堂忙个不停,往常这个时候宋阳也最忙,今天却一直坐在包间里没动。陈军又有些纳闷:“宋老板,你今天怎么了,这么闲?” 这时老板娘封弦诗拿着茶杯进屋,给陈军边倒茶边说道:“今天老宋休息,我特意让他好好歇着什么都别管了,这一阵子可把他忙坏了!……我们这家饭店原先请了一个厨师和一个伙计,我和老宋一人结账一人点菜,一到晚上就忙的很。 从过年开始盘下隔壁的铺面,加了三个包间,里里外外重新装修,又请了一个帮厨和一个跑堂。把这家店面自己买下来了,钱不凑手又到外面借了些。这几个月里里外外事情多了不知多少,但我却一点都没感觉出来,全让老宋一个人揽下了。 回头一看,你宋大哥真能干啊,没见他叫苦叫累手忙脚乱,而且一点没让我多操心。好不容易忙完了这阵子可以歇口气,这几天就不用亲自招呼客人了,小闲在外面招呼的就挺好。” 游方笑道:“我说宋老板今天怎会这么悠闲,原来是老板娘特地给他放假。” 宋阳被媳妇夸的有点不好意思,很憨厚的拍着胸脯笑道:“你平时就够忙的了,再多的事情也顾不过来,而我这身子骨,多点小事也累不着。” 封弦诗:“干活也不能全凭身子骨,还得操心求人呢?别的不说,借钱周转就挺麻烦的,锦上添花凑热闹好说,雪中送炭就太难得了,今天可得好好谢谢游方。” 宋老板一摆手:“那是当然,就不用你操心了!” 过了一会儿撤了瓜子上菜,然后关上门吃饭,陈军又纳闷了:“菜倒不错,怎么只拿了三瓶啤酒,这也不够喝呀?” 宋阳笑着解释道:“着什么急,我们在这里慢慢吃,先垫饱了肚子,留点酒量出去喝。” 游方问:“老哥,你要去哪儿接着喝呀?” 宋阳看了一眼包间的门,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你们总说我这里是夜总会,今天咱就去真正的夜总会,上次找候老板借钱的时候,他领我去了一家,地方离这里不远,不用打车也不用开车,出门走十几分钟就到了。……包间不错,小姐也都挺漂亮的,大哥领你俩去。” 陈军赶紧摇头:“我就是来吃饭的,夜总会可不去,宋老板只请游方就行。” 游方朝宋阳使了个眼色:“咱们能放他走吗?就不怕这小子回去说漏了嘴?” 宋阳伸出铁手一把攥住陈军的胳膊:“老弟,上了贼船还想下吗?江湖上的投名状可不仅仅是杀人,今天你不去也得去。” 陈军今天可真是走不脱了,不论他是真的还是假的不想去,反正都得去了。倒是游方又问了一句:“宋老板,你这前脚刚借钱,后脚又花钱请客?” 宋阳道:“两回事,借钱不过是周转一下,办完事又不妨碍别的,你嫂子昨天特意给了我五千零花呢。” 陈军皱了皱眉头道:“要想玩出节目来,咱三人五千可不一定够。” 宋阳朝游方笑:“没关系,我还有些私房钱,你们真想有节目的话也足够了。”他上次与游方一起蒙面抓易三,拿了五万块私房钱,这笔钱不好解释来历也没有交给媳妇,原本只打算和游方借二十五万,就因为手里有这笔私房。 陈军再度摆手道:“我可不干别的,就是喝个酒唱个歌,你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别拉着我学坏。” 游方差点没把嘴里的啤酒喷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去,拿筷子指着他咳嗽道:“陈军啊陈军,要说学坏的话,你早就坏透了!和你比,我和宋老板简直是可以拿奖状的良民。不就是去趟夜总会吗,你去的还少了?就唱你的歌吧,没人妨碍你继续重新做好人。” 吃完饭三人出门,向宋老板所说的豪歌夜总会走去,不远也不近,恰好走了十五分钟,就当饭后散步了。这家夜总会档次不错,大堂装修的很堂皇,电梯里挂的装饰人物画也很诱惑带着暧昧气氛,三人要了个中包,很宽敞、地毯很厚,沙发很宽大,音响也不错。 当然了,到这里来最重要的档次还是看小姐够不够漂亮,选小姐的时候,眼前一群莺莺燕燕妙龄粉黛,果然够靓丽养眼。这里的管理还挺正规,小姐穿的都是统一的工作服,经过现代风格修改设计后的桔黄色旗袍:上身无袖、大开领低胸,又鼓又深的乳沟露在外面很是诱人;下身裙摆一直拖到脚面,站在那里显得腿很长亭亭玉立,而裙侧的开叉却很高,几乎都快到腰间了。 但游方对眼前的女色却提不起太大的兴趣,刚刚与齐箬雪在白云山中经历了那缠绵入骨的假期,在这一堆脂粉面前他实在没什么精神,甚至在心中感叹,莫名想起了一句诗——除却巫山不是云。 宋阳请他绝对是出于好意,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逛夜总会把妹应该挺开心的,上次游方还主动要去松骨呢!而游方一进门就显得很开心的样子,一直笑眯眯的,主要是为了给老宋面子。宋阳也难得有机会出来潇洒一回,别破坏了气氛。 至于陈军,他已经很久没到这种场合来耍了,就算是温习一下前两年的功课吧,不论真心假意反正是个风月老手了,进入角色很快。 这里的服务还挺讲究,名目是跪式与坐式服务,包房公主弄个垫子放在地毯上跪着点歌倒酒,而三位小姐半坐在客人腿上陪酒。这种坐法很有技巧,既不能压的客人不舒服,又不能挡着客人喝酒与唱歌。客人反正是一手搂着小姐,一手举着话筒,放下话筒可以自己拿酒杯,或者直接让小姐递到嘴边,感觉挺滋润的。 不过等到老宋唱歌的时候,腿上的小姐可坐不住了,顺势就滑落到一旁的沙发上,还很乖巧的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前。等一曲歌罢,三位小姐竟然忘了这里的工作要求,没有齐声鼓掌喝彩,也实在怪不得她们不敬业,两只手都捂着耳朵呢! 用一个成语来形容宋阳的歌声——鬼哭狼嗥。 跑调已经不算什么事了,这位高手唱歌居然还带运气的,丹田发音筋骨谐震,通过麦克经过功放再从音箱里出来,整个包间里是一片嗡鸣。幸亏四壁都打了软包有很好的吸音效果,否则还会有阵阵回音绕梁不绝。 就连坐的离他最远的陈军,也被震的脑门一阵阵发麻。游方突然十二万分的理解宋阳为何一定要到夜总会来耍了,且不说是不是为了泡妞,男人在家里哪有这种待遇啊?确实很放松!而且就算不追求这么放松舒适,宋阳仅仅只要高歌一曲,老婆孩子不嫌他,邻居都得报警。 宋阳连唱三首还准备再唱,游方终于听不下去了,伸手欲夺他的麦克风。宋阳就在算在这种场合也不失高手本色,微一侧身就闪过去了,游方的手差点没伸进他身旁小姐的领口里。宋阳不满意的嚷道:“还有一个话筒呢,抢我的干什么?来来来,咱俩一起合唱。” 游方苦着脸道:“大哥,我给你提个建议,你就别用麦克了,也别用丹田发音好吗?这里是夜总会包间,不是在戏台上开腔惊场。” 旁边的小姐很好奇的问:“什么是丹田发音啊?这位老板难道是练气功的?” 陈军、游方、宋阳对望一眼,都无可奈何的笑了,陈军打趣道:“亏你们还是搞演艺事业的,连丹田发音都不知道?在过去,说评书、讲相声、演大鼓、评弹、唱戏、开棚卖艺等等等等,从小都得跟师父学丹田发音,否则根本上不了台面。” 他腿上的小姐撒娇道:“为什么呀?大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军笑着反问:“假如这是园子里的戏台,或者就是露天的戏棚,倒退几十年,哪里有麦克风和音箱?下面一堆人听着,不论是说话还是唱歌,每一句都要字正腔圆,让全场都听清,不行的话就要被轰下去的。” 宋阳身边的小姐惊叹道:“这么神奇啊?那么大声音,嗓子几天不就哑了!” 游方哑然失笑道:“这是练出来的功底,不是光凭嗓门大,讲究的很呢,过去唱戏的最怕的就是倒嗓子,要功夫不离身啊!其实也没什么太神奇的,简单地说,就是尽量让腹腔、胸腔、口腔、鼻腔都形成共鸣,然后还要训练吐字浑圆、开腔成调。有些地方的人从小就会这么开腔,现在不是有一种说法,叫什么原生态吗? 我听说搞美声的平时也练这些,但过去搞曲艺的要求更高,不仅是唱,台上说话也要讲究丹田发音,而且显得很自然,但是你仔细听,与平时说话还是有区别的。” 游方腿上的小姐似乎还有点见识,接口道:“介个我还知道一些,现在外国的话剧、歌剧表演,有很多时候在剧场里也不用麦克的,人家也练过,帕瓦罗蒂、百老汇啥的……” 一听这个,宋阳身边的小姐来了精神:“我上次那个男朋友有一回非要整洋事,带我去看歌剧,演员也是带着微型耳麦的,声音从音箱里出来,剧场太大了!……我男朋友还告诉我,听歌剧、音乐会不像逛戏园子,不能随便乱鼓掌喝彩,否则就是没礼貌,很多人都不懂,经常乱鼓掌,中国人的素质啊!” 话刚说到这里她就发出一声惊叫,扭脸问道:“老板,干嘛掐我呀?” 宋阳一指桌上的酒杯:“罚酒!” “为什么呀?” 宋阳:“开腔逗彩,是第一遍掌声,就看出不出彩了?然后每一段叫彩,都在收声尾音,一听就明白了。假如不是叫彩的时候你喝彩,那就是喝倒彩轰人的意思,这是梨园里自古至今的老规矩了!……你自己不懂也就算了,还要说这种话转圈丢人,你说该不该罚?” 陈军也在一旁道:“素质你个**!老宋讲的自古梨园规矩,过去的青楼胡同、勾栏酒肆,连个跑堂打杂的都清楚,干这一行的姑娘,当然是个个门清!……其实还用扯那些淡吗?现在单位开个会,台上有人讲话,什么时候该鼓掌、什么时候不该鼓掌,谁不明白?……二百五在哪里都是二百五,别整那些中国外国的话,罚酒罚酒!” 这边罚完了酒,话题还集中在“丹田发音”上,腿上的小姐又问陈军:“大哥,那什么丹田发音,你也会吗?唱出来会不会像宋老板那么惊人?” 陈军笑着摇头道:“我小时候还真学过,但现在已经搞it了,多少年不练功底早荒废了,没那个底气。刚才你觉得震耳,其实是音箱震的,这房间太小了,宋老板的唱功也不对,他那个嗓门,站在山头上吼一声,顺风都能传到山脚下去。”然后又一指游方道:“要想听真正的丹田发音,这位小帅哥一定会。” 三位小姐来了兴致,一起举杯给游方敬酒,娇滴滴的求他来一段让大家开开眼界。反正出来玩就是图个尽兴,游方也没推辞,站起身来唱了一段《四郎探母》。 游方的内家功夫是和五舅公学的,而五舅公一家过去就是走江湖卖艺的,如今成了“民间表演艺术家”。江湖飘门中人开棚卖艺,正反空心跟斗与开腔惊场是文武基本功,游方当然也会。他唱的其实是一段猴戏,就是耍猴时猴子在前面做动作,耍猴人在旁边唱的段子,现在没有猴子耍,游方就一个人唱了。 没有拿麦克也没有音乐伴奏,游方站定身形清唱,声音听上去并不惊人,却字字圆润清晰入耳。宋阳使坏,悄悄对陪游方的那个小姐说:“仅仅是听,听不出太多门道,想知道什么是一口丹田气吗?踹他一脚试试……” 宋阳要小姐踹的地方,是游方膝盖后方的腘部,也就是腿弯位置。人要是站直了,冷不丁被人从后面踹中腿弯,肯定会膝盖一弯腿一软。小姐也很好奇想开玩笑,脱下鞋,不轻不重的踹了游方右腿腿弯一脚。 游方的膝盖根本没弯,似有一股力量反弹,小姐反而差点把自己的脚给崴了。 一曲歌罢,包房里一片彩声。游方坐下后,小姐在耳边呵着气问道:“你是唱戏的吗?” 游方很郁闷的答道:“不是,我是做生意的。” 小姐的嘴唇几乎是贴在他的耳垂上说悄悄话:“帅哥,今晚开房好不?偶不收出台费……结账之后等我一会儿,我换了衣服悄悄出去,先一起吃夜宵。”游方哪有这心情,只是直摇头。 就在这时,陈军似是心有灵犀,突然从裤兜里掏出电话看了一眼,果然有一个未接来电,是林音打来的,刚才宋阳唱歌的噪音实在太大,他没有听见。 陈军起身想回电话,打开了洗手间的门还是觉得不合适,干脆出去打电话了。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在宋阳耳边悄声说了几句什么。宋阳拿过随身带的手包,将三位小姐的坐台费都给付了,然后打发她们走人。 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包房里还可以有很多娱乐节目未及上演,怎么现在就让小姐走,这不是白花钱吗?反正坐台费已经拿了,三位小姐虽然纳闷也不会说什么,就是陪游方的那位小姐稍稍有点失望。 游方也很纳闷的问道:“陈军,你出去一趟,出了什么事吗?” 陈军一指游方身后的墙壁:“我回来的时候,隔壁有人开门,里面有几个小伙,我听见他们在说话,提到了屠苏的名字,虽然不清楚究竟在商量什么,但显然不是好话。” 一百七十四章、原来就你 一百七十四章、原来就你 陈军刚才出门打电话,发现走廊里还是有歌声与笑声飘荡,干脆直接下楼走出夜总会,到门外街边给林音回电话。 街边不远处一棵树下有人正在打电话,声音压的很低:“老大,我在豪歌夜总会看见那个小白脸了,就是把你马子勾走的那个。……对,除了你,就我认识他,他在这儿耍呢!四楼百合厅。……什么?叫几个兄弟收拾他,出其不意速战速决,别闹出人命,打断他一条腿?……好的,明白了!” 陈军站的位置与他隔了两棵树,夜晚的树木阴影下,那人没有注意到,而陈军也没吱声,撞破别人这种事情总归不好。那人挂了电话又打了几个电话叫人过来,然后收起电话进了夜总会。 陈军这才给林音回电话,问她有什么事?其实林音也没什么事,就是问他吃没吃饭,到家了没有?陈军只说今天“夜总会”的宋老板请游方出来喝酒,他也一道来了。 他们的包房恰好也在四楼,陈军回去的时候特地注意了一下,这家夜总会的包间以花为名,他们所在的包房叫蔷薇厅,隔壁叫玫瑰厅,玫瑰厅再隔壁就是百合厅。门上有铜牌,上面刻着黑字,铜牌是用工业硅胶直接粘在门上的,粘的非常牢没有缝隙,很难弄下来。 陈军特地留意门牌当然是想知道百合厅在哪里,那地方待会儿说不定要出事,到时候得躲远点,别莫名其妙受了误伤,溅一身血也不好啊。陈军走过玫瑰厅的时候,恰好有三个小姐与一位公主开门被打发出来,他眼角的余光看见里面坐了一伙人,耳中还听见几句话—— “屠苏那个小婊子,还真不给龙哥面子,请她出来耍耍开个party,竟然不识抬举,还让龙哥被肖瑜那个母老虎骂了一顿。” 接下来应该是那位“龙哥”的声音:“肖家大小姐咱不惹她,但是屠苏那小婊子,绝对还是个雏,勾得我心里直痒痒,一定……” 后面的话陈军就没听见了,因为包间的门关上了,他回到蔷薇厅在宋阳耳边说了隔壁的事。然后宋阳把小姐和包间公主都给打发走了,三个人坐在一起小声议论。 游方的脸色都青了,看了看包间的墙壁,四面都打着软包隔声效果非常好。而神识延展出去,整个夜总会的各种背景噪音异常嘈杂,他再好的耳力也听不清隔壁在说什么。 夜总会的包间又没有窗户,他再好的功夫也没法绕到墙外去偷听,这时宋阳咳嗽一声指了指天花板,又指了指洗手间。 这里的天花板与普通民宅不一样,吊顶隔层空间很大,底端铺设的是轻钢龙骨方格支架与泡沫隔音板,隔层里面是中央空调管道与各种线路。 从房间里上天花板隔层没法到隔壁,但是卫生间因为各种管路多,吊顶比房间里的要低出一截,可以掀开隔音板爬进去,钻到隔壁的卫生间。而玫瑰厅的卫生间,与他们所在的蔷薇厅卫生间是连在一起的。 游方站起身来正准备进卫生间,包间的门开了,楼层的妈咪走了进来,满脸媚笑似撒娇般的说道:“三位老板,怎么刚坐这么一会儿,就让小姐下台了?对我们的服务有什么不满意吗?有意见就提,有要求也可以提。” 宋阳摆手道:“没什么不满意的,台费不是付过了吗?我们要私下里谈点生意,商业机秘,你也出去吧,没事别进来打扰。” 妈咪却没走,又抛着媚眼说道:“好的,三位老板谈事情,等谈完了还要找小姐吗?叫我一声就行,如果看中谁想带出台的话,跟我打声招呼。” 陈军见状赶紧掏了几张钞票递给妈咪:“这是你的,没别的事了!”在这种夜总会,不仅包房公主与陪酒的小姐要给坐台费,管小姐的妈咪也是要给小费的,但是她得进包房来敬酒还得演个小节目。 现在还没等到妈咪来敬酒呢,他们先把小姐和公主给打发走了,妈咪进来其实是要小费的,所以才会啰里啰唆不肯走。还是陈军有经验,赶紧把钱给了,也没让她敬酒演节目。 妈咪走后,陈军在房间里盯着,宋阳与游方进了洗手间把门关上。两人抬头看了一眼,宋阳拍了拍的肚子叹道:“我这身子骨发福了,恐怕钻不过去,还是老弟你灵巧。” 游方脱了外衣又脱了鞋,站在洗手池上掀开了屋角的一块隔音板,伸手试了试什么地方能支撑身体的分量?宋阳双掌一托,游方踩着他的手心身子探进了天花板隔层里,也不知道抓在了什么地方,无声无息的就钻到隔壁去了。 游方到了隔壁卫生间的天花板上,延展神识,卫生间里没人。他将一块隔音板揭开,伸手将卫生间的门打开一条小缝隙,然后又缩了回去将隔音板放好,只掀起一条不起眼的小缝。包间里没有人在唱歌,以他的耳力,已经能够听清那几个人在说什么—— 书中暗表,今天玫瑰厅中做东的人姓池,叫池中龙,论起来他还是游方的亲戚呢,但游方并不认识他也不了解情况。 池中龙与池木铎都是池氏家族的人,池木铎还是池中龙的远房堂叔,但池木铎出身于这个家族已经衰落的旁支。池家解放前在上海以及苏杭一带生意做的很大,丝绸厂、棉纺厂、火柴厂、肥皂厂都开过,在抗战时期家族的主要产业转移到了香港,池木铎的父母属于留在内地的这一支。 池氏集团在香港这几十年发展的很不错,如今生意又做回到内地来了,旗下拥有三家上市公司,两家在香港上市,一家在深圳上市。现任集团董事局主席叫池嘉声,池嘉声有三个儿子池木锴、池木镇、池木锐,都在集团里身居要职独当一面。 池嘉声的长子池木锴是内地这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而池中龙是池木锴的独子,在中山大学读三年级,与肖瑜一个专业。肖瑜“转学”到中大后,屠苏经常来找她,池中龙因此认识了屠苏,一眼就看中了这个纯真可人的姑娘,心里就似猫抓般的难受,总琢磨着把她搞到手。 但屠苏对池中龙的“追求”却不感兴趣,无论池中龙找机会送什么名贵的礼物,还是炫耀自己显赫的家世,屠苏好似一点感觉都没有,既不接受他的礼物也不愿意和他打交道。这天池中龙闲来无事心里又痒痒了,想开个party泡妞,又去女生宿舍“邀请”屠苏。 屠苏没请动,反倒是肖瑜下楼教训了他一顿,叫他以后少来纠缠屠苏,否则不客气! 他很懊恼,一股火没地方发,跑到夜总会来找小姐,同来的还有四个人,有两个是中山大学的同学也是公子哥,但家世远没有池中龙显赫,一天到晚和他混在一起,另外两个是池中龙的马仔,跟着这位大少喝汤也有不少好处可捞。 另外两位公子哥都是自己带“女朋友”来的,池中龙和两个马仔就在夜总会里找的小姐,逛夜总会也带“女朋友”吗?反正什么事情都有,来这里自带女伴的也不少。 这些内情游方并不清楚,他只听见了包间里池中龙等人的一段谈话—— “龙哥,你想泡什么妞不是一大把,干嘛为屠苏那小婊子上火?” 池中龙:“我不是上火,看见她我连骨头都痒痒,真纯啊,我几乎没见过这样的,还是个没人上过的雏,那感觉——!如今想找这样的女生不容易啊,她不在乎我有多少钱,我送什么东西都不收,假如搞到手,我弄不好就想玩真感情了。” 旁边又有一人问:“龙哥,玩玩就算了,你还想来真的呀?和你家也不是门当户对,伯父恐怕不能答应。” 池中龙:“极品啊!谁说要结婚了,养几年有什么不行的?……唉,先别说这些,先泡到手才是真的,要不然,我都觉得剩下的大学生活太没有意义了。” “龙哥想得手也不是没办法。” 池中龙:“噢,你有什么好主意?原先泡妞的那一套都不好使。” 旁边那人道:“找个机会生米做成熟饭呗!你要是真的这么上心,就费点手脚,从她身边的女生下手,这是我的经验。志玲和她一个宿舍,找个机会,我拉着我们宿舍的男生请她们宿舍的女生出去玩,以友好寝室的名义,安排的浪漫一点、好玩一点。 大学生活动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很经常的情况,谁也不会怀疑什么。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在白云山风景区里面,下了摩星岭有一个水库风景不错。先登摩星岭,再到水库那边野餐,我们找个机会将其他人引开。 你在那边帐篷一支,想干什么不行?哪怕在饮料里做点手脚也可以!等真上了她,谁还能把你怎么样,大学生搞对象也不犯法!我们都可以作证,她是自己跟你出来玩的。而且女人嘛,没干过那种事不知道滋味,龙哥你温柔点,等她尝过了滋味,事后再好好哄,不也就那样了? 这方面的手段你不要太高明,就不用我说了。只要得了手,告也不能告,跟着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还能跑吗?女人也就图个享受,只要不是傻子,也就随了你,弄不好以后还离不开你了!俗话说的好,日久生情嘛,何况是龙哥你给开的苞?” 池中龙点头道:“这个主意倒不错,但是这活动能搞起来吗?” 旁边那人道:“有什么不能的?我虽然不经常在宿舍住,但回去说一声没问题,男生谁不好这种活动?至于女生宿舍那边,志玲就可以安排了,女生也好玩!为了不让人起疑,有男朋友和女朋友的都可以带着,龙哥你一起请了,屠苏那小婊子可没有男朋友,她们宿舍还有好几个女生都没有男朋友。” 池中龙沉吟道:“假如她不去呢?” 这时有一个女声说道:“屠苏平时很好说话的,我找宿舍里几个人一起拉她去,就说这是寝室集体活动,不去不行,她如果不去,我们就都不去了,这样应该能行的。……这个小婊子,平时装的那么纯人见人爱的小样,连龙哥的面子都不给,等泡熟了,还不是一样伺候的龙哥舒服!” 旁边的男声呵斥道:“龙哥看上的人,不用你废话,安排好事情就行,只要成功了,好处不会少你的!” 这个说话的女生,应该就是那位出主意的男生的“女朋友”志玲,她自己作践还不够,却看不得屠苏的纯真可爱,恨不能将之拉下水一起作践才甘心,世人有此心地者殊为可恨!而她不但这么想,而且还要真的这么干,那就不仅是可恨不可恨的问题了。 话说到这里,游方已经听够了,他在卫生间的天花板上,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恨不得冲进房间把这些个杂碎都给宰了!但他却静悄悄的没有惊动任何人,又轻手轻脚的放好隔音板,退回了蔷薇厅的卫生间,咬着牙回到了包间里。 当初他怀疑断头催对齐箬雪图谋不轨,暗中等到事情真的发生了才出手救人,但是今天,不论池中龙的计划能否实施,他也绝对不会等到那一天。他不可能让屠苏面临这种危险、受到那种惊吓,不小心就可能出意外,必定要先阻止事情的发生,才会考虑其余。 是因为当初的齐箬雪与现在的屠苏在他心目中的分量不一样吗?当然不一样!但若换成如今的齐箬雪,游方也同样不会等到她真的身临险境才出手。至于游方自己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他倒没考虑。 游方只在考虑一件事,怎么别把屠苏牵连进来?池中龙等人挨了收拾,却不会有人联想到他们今晚在夜总会包房里商量的勾当,也就不会给屠苏带来多余的麻烦。怒极的游方反倒平静下来不动声色,他不打算放过包间里的人,却不介意先阻止眼前的事,再慢慢收拾。 想使坏阴人?别以为小游子不会,论手段,他是包房里那些杂碎的祖宗! 宋阳与陈军见游方脸色阴沉的可怕,问他听见了什么?三个人凑在一起小声的说了一会儿,脸色都非常难看,然后陈军又说了一件事,游方则在两人耳边嘱咐了几句,宋阳和陈军连连点头。 接下来陈军又出门打电话了,过了一会儿才回来,兜里却多了一管东西。他回来之后宋阳也出门打电话,好似喝多了的样子走路摇摇晃晃,游方扶着他,两人东倒西歪,左边人肩膀撞了走廊的这一边,右边人肩膀又撞了走廊的另一边,好不容易才走到电梯口。 也不知宋阳在电话里跟谁聊呢,啰里啰嗦口齿不清说了半天,又被游方扶回了包间。 他们刚从电梯口离开,电梯里就上来五个男的,被服务员领进了本楼的一间包间。又过了一会儿,这间包间的门开了,有一个人探头探脑看了走廊一眼,然后一招手,包房里突然冲出来六个人,每人手里拎着一根短棍,冲进了池中龙所在的玫瑰厅。 恰好这时游方所在的蔷薇厅门开了,有人探头看了一眼,那伙人当中有一个家伙不知是跑的太急脚下绊着了还是遇到了偷袭,刚推开玫瑰厅的门就哎呦一声趴倒在地,当场摔的人事不醒。然后玫瑰厅里就传出打砸声、惨呼声与女人的惊叫声。 这伙拿棒子的,就是刚才在外面打电话的那个人叫来的,而那个打电话的人已经摔晕在包房门口了。他们本来应该去隔壁的百合厅打人才对,怎么莫名其妙冲进了玫瑰厅? 这伙人本打算速战速决,打完人之后立刻就走,推门进包房,原以为几条棍子对付一个小白脸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但他们却打错人了,包间里的三位公子哥虽然没什么战斗力,但池中龙手下两个马仔却是有功夫的,见一伙人拿着棒子冲了进来就知道来者不善,抄起桌上的果盘和烟灰缸还击,引发了一场混战。 也难怪会搞成这种误会,因为那个领路的一进门就摔倒了,看样子是被包房里的人偷袭了,而其他人不认识“小白脸”,他们进屋时还喊了一声:“是哪个小白脸,吃了豹子胆,敢乱搞我们老大的马子?” 屋里的人一听几乎都没怀疑,以为这些人就是来找池中龙算帐的,这位池家大少不小心干出这种事太正常了。 两个马仔虽然会功夫,但不可能是游方那种高手,而且在包房里也施展不开,更何况他们都没带家伙,怎能敌得过一顿乱棍呢?抵挡了一番,连同三位少爷一起全被人揍趴下了,而袭击者中也有人受了伤,被烟灰缸砸破了额角鲜血直流。 这一番意想不到的混战,打乱了袭击者速战速决、得手就走的计划,夜总会的保安被惊动了,紧接着连经理都亲自赶来了。 经理知道池中龙的身份,一见是这间包房出了事,不敢轻易放打人者走,否则他也不好交待,硬着头皮将夜总会所有的保安和男服务生都叫到了四楼,拿着家伙将那几个袭击者堵住。 几名袭击者急于脱身,挥着棍子想赶开保安逃窜,结果在走廊里又是一场混战,对方人多势众他们没走掉,而经理已经报案了,这时警察来了。 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混战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奥妙就在于包间门上的铜牌,就算在走廊的监控录像里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什么人、用什么办法把百合厅与玫瑰厅的门牌给换了,于是袭击者闯错了门。 这个细节就连后来的警察都没注意到,因为混战开始之后,走廊里乱七八糟的,有不少人从包间里出来看情况,到最后玫瑰厅与百合厅门口有一堆闲杂人等,不知是谁又悄悄将两个门牌换了回来,监控录像里同样也看不清这一幕。 警察赶到的时候,混战已经结束,游方与宋阳、陈军等三人就站在玫瑰厅门口,抱着胳膊充当打酱油的围观群众,宋阳还伸手接住一根飞过来的棍子,随手又扔到地上。三人的表情都很平静,还带着古怪的冷笑。 池中龙这伙杂碎私下里琢磨肮脏勾当,却不巧遇到了这三位,可算倒了血霉了。池中龙头破血流,还被打断了两根肋骨加一条腿,却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真相”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小仙很生气。 她今天刚刚回到广州,来不及回家就加班开会,布置市局下发的“重点针对我市各娱乐场所,集中打击黄、赌、毒等违法犯罪活动的整治行动”方案。警方这样的行动在民间俗称“严打”或“大干”,几乎每年都有,只是规模不同,而今年的要求似乎格外严格。 正式行动要到下周才展开,届时辖区内各娱乐场所都要收敛一阵子了。往年这种行动展开之前,或所或少都会传出风声,干这一行业不可能没点背景关系,但是明面上该打击的还得打击,真到现场抓住了都一样,就看警察去不去、谁事先有没有准备了。 “毒”一定不能放过,“赌”抓住也得处理,但“黄”却有界定的尺度问题,卖淫嫖娼当然违法,可是服务员唱歌倒酒,也很难说就有色情陪侍活动,除非包间里有“节目”留下了证据。 谢小仙开完会一看时间,恰好九点钟,现在回家正可以提前给游方一个“惊喜”,出门时不禁露出了笑意——在想象游方见到她会是什么表情? 她顺道坐110巡逻车回家,吴克红也在车上,另外还有两名值班巡警。不料走到半路,巡逻车上的对讲机响了,附近的豪歌夜总会报案,发生了恶性伤人案件,受伤的还有几位中山大学的学生。凶手携带凶器,已经被保安与“见义勇为者”堵在现场。 一百七十五章、露馅 一百七十五章、露馅 这种治安案件,一般不必谢局长到现场亲自处理,但她已经在巡逻车上了,总不能叫巡逻车先送自己回家然后再去案发现场,也不好下车离开让下属去处理案件,这不是她的工作作风。 而且一听有几个中山大学的学生受了伤,谢小仙也直皱眉。普通的治安案件如果扯上大学生都挺麻烦的,现在的记者都喜欢吸引眼球,报道标题用一个当代大学生如何如何,再扯上夜总会来点花边新闻,弄不好影响就大了。 看来今天晚上是不可能在游方睡觉之前赶回去了,谢小仙很郁闷。她心里明白,现在正是大学生上晚自习的时间,而且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正经学生谁往那种夜总会跑,还让人给揍了?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大学里也一样。 豪歌夜总会门口来了两辆110巡逻车,还有两辆120急救车,急救人员听说“歹徒”还在楼上,都没着急上去,慢吞吞的在车里收拾着器械。 豪歌夜总会的经理见不仅吴队长来了,分局的谢副局长也亲自来了,而且还是一位女警官,赶紧吩咐夜总会的“服务员”回避,实在来不及回避的统统躲到包间里别出来,不论这“业务”违不违法,也免得谢局长看着碍眼。所以谢小仙上楼的时候,是一个小姐都没看见。 游方等三人正在看热闹呢,走廊那边跑过来一个服务生,一路通知着什么,穿着桔黄色旗袍的小姐全部躲起来不见了,然后就见几名警察大踏步走了过来喝道:“闪开,闪开,把家伙全放下!” 保安与服务生把手里的家伙全放下了,那六名打人者也老实了,还没等警察说话呢,已经手抱头面对墙蹲好,看样子已经很有经验。 游方冷不丁一抬头,就见几名警察往左右一分,穿着便装的谢小仙走了出来,和他是面对面来了个亲密对视,这下坏了,想躲都来不及! 谢小仙也是冷不丁一抬头,看见游方、陈军、宋阳三个人抱着胳膊在那里看热闹呢,她先是愣了愣,然后是气不打一处来!枉她回家这一路都惦着游方,刚才被这里的突发案件打扰了还挺不高兴,万没想到游方就在这家夜总会。 虽然看热闹的人哪儿都有,但这里打架,他们总不可能是从外面大街上跑到夜总会四楼来围观,一定就是这个楼层的“客人”。谢小仙当然明白男人跑到这种场合花那么多钱,肯定不仅仅是为了唱歌喝酒,你说他们是来干啥的?总不能是来谈理想聊人生! “都带回局里做笔录,受伤的先送医院处置,回头也得做笔录,还有那边三个!”谢小仙对吴克红说话,却伸手一指游方他们站的方向。 “哪三个?”吴克红故作糊涂的问道,一脸的苦笑,他认识游方,其实刚才也看见了。围观群众也不犯法,实在不好带回去,而眼前这位谢局长显然是生气了,看来她和游方的关系不一般。 “就是那……”谢小仙一回头,发现那三个人已经不见了,这地方能往哪里跑,肯定是躲进旁边的包房了,闪的倒挺快。 “这里的情况你处理吧,调查工作交给值班巡警就行,注意控制影响,尽量别惊动媒体。”谢小仙吩咐了一声,也没看那几个蹲在墙角的歹徒,径直迈步走向游方他们所在的蔷薇厅,推门就走了进去。 宋阳等三人坐在包间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都有些鬼鬼祟祟。就在这时谢小仙已经推门进来了,游方赶紧满面春风迎上去道:“小仙姐,这么晚还不下班,您真是太辛苦了!” 谢小仙一挥手:“少跟我套近乎,靠墙站好!你们三个凑一起跑这儿来鬼混,小姐呢?” 陈军也站起来搓着手笑道:“哪有什么小姐,就我们三个大老爷们,喝喝酒唱唱歌,吼两嗓子而已。” 谢小仙打开卫生间的门看了一眼,里面果然没有藏着小姐,冷笑一声道:“跑得倒挺快,游方,你不是在家里复习功课吗,这算哪门课呀?陈军,你也是的,林音在家里出考卷,忙得连觉都没时间睡,你就好意思出来鬼混?……究竟是谁的主意!” 游方与陈军不约而同一指宋阳:“不关我们的事,都是宋老板非要请客!” 刚才还是亲密战友呢,一转眼就被出卖了,宋阳心里那个郁闷啊,心中暗道出来唱歌也不犯法,就算搂小姐也没被抓住现行啊?谢局长未免管的太宽了,难道是游方在这种场合出现,惹这位姑娘不高兴了? 心里虽然犯嘀咕,表面上却一副憨厚诚恳的模样,老老实实承认错误道:“都是我不好,他们不想来,我非得拉他们来!今天事出有因,我开饭店缺一笔周转资金,游方借我钱了,所以我请客表示答谢。” 谢小仙怔了怔:“缺钱还乱花钱,这地方消费很便宜吗?……游方借了你多少?” 宋阳实话实说:“三十万,很不容易,真是雪中送炭啊!我感激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谢局长,游方这小伙不简单呐,为人大方又够义气。” 谢小仙有些意外的看了游方一眼:“你还真发财了?难怪想买房子,但也不能……” 就在这时夜总会的经理敲了敲门,探头探脑的进来了,这家夜总会的老板虽然在上面有关系,但是谢副局长亲临现场,他也不得不小心。外面的事情顾不上处理,也不知道谢局长跑到这间包房里干什么,赶紧过来看看。 经理满脸堆笑道:“真没想到谢局长会亲临案发第一线,到我们豪歌夜总会指导工作!……有一个情况想私下里跟领导汇报一下,今天被打伤的那几个大学生,其中有一个叫池中龙,身份比较特殊,是翰池实业……” 谢小仙一举手:“这些情况,可以向办案的警官反映,你来的正好,我还有另外的情况要向你了解,跟我来。”她把经理叫了出去,走到门口又回头道:“陈军,宋阳,你们俩的私事我没有要管的意思,没事的话就早点回家吧。游方,你留下来,做为现场目击证人,我有些情况待会儿还要向你了解。” 谢小仙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有点过分了,朋友之间不应该那样说话,语气缓和下来,劝宋阳与陈军回家,却把游方留下。这三个都是目击证人啊,为啥只留游方一个?宋阳与陈军走的时候,都拍了拍游方的肩膀,神情分明在无声的说:“战友啊战友,你保重,自求多福,我们先撤了。” 陈军路过谢小仙身边的时候,还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谢小仙神色一惊,随即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也走出去随手将门带上。 游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蔷薇厅里,心里那个郁闷啊,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让那个池中龙气的想杀人,却只能忍着,用偷梁换柱的手段教训他们一顿,刚刚出了一口气谢小仙就来了。 他在夜总唱歌喝酒,既没干犯法的事也没被抓住现行,谢小仙凭什么要这样对他,她又不是他什么人!当围观群众打个酱油,也要被警方扣留吗?这算什么事啊! 他越想越生气,甚至想甩手就走不等谢小仙回来,但并没有真的那么做,毕竟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心虚。左等人不来,右等人不来,游方心一横,干脆继续唱吧,否则在夜总会里呆着干吗? 桌上还有酒呢,于是他自斟自饮,自己点歌拿着话筒开唱,这一唱时间可不短,连卫生间都去了两趟,突然反应过来看了下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了。谢小仙是什么意思,难道想把他一个人留在夜总会里过夜吗? 快到凌晨一点的时候,谢小仙才回到蔷薇厅,一进门就轻轻打了声哈欠,神情很疲倦眼中也有了血丝。游方本来心里有气,但见到她这副模样,一瞬间莫名火就全消了,甚至有一丝怜惜。他想起她是今天才出差回来,然后就加班到很晚,现在又处理意外案件直到凌晨。 “小仙姐,早就说过工作不要太辛苦,你这个样子,迟早会累坏身体的!”游方关了音响,站起身来说道。 谢小仙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的时候,她似乎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生气:“你也坐吧,今天还真有点累了!情况已经搞清楚了,歹徒打错了人,他们本来要进百合厅找人算帐,却不知道为什么看错了门牌,冲进了玫瑰厅。 被打的五个人,有三个是中大的学生,其中一人叫池中龙,是翰池实业董事长池木锴的儿子,另外两个人是池中龙的马仔。打人的都是吴传宝的手下,这个吴传宝是服装批发市场的一个老板,号称吴老大,平时纠结一批混混在批发市场欺行霸市,已经快发展成团伙了。 据说他的一个姘头跟着另一个男的跑了,他手下一个马仔在这里看见那个男的,受他的指使叫人来打击报复,结果却打错了人。那个吴老大消息还挺灵通,听说将翰池实业的大少爷打成重伤,已经收拾东西跑路了,反应倒挺快的! 今天这一趟也算没白来,回头写报告的时候,可以说打掉了一个有黑社会雏形的犯罪团伙,连吴队长和我都有工作业绩。” 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可真多,游方却越听越奇怪,谢小仙为什么要向他介绍这些?他想给她倒杯水喝,找了半天手边却只有酒,只得作罢,柔声道:“我知道你的工作一直很出色,但也要保重身体啊,其实你不必对我说这些的,留我在这里,究竟想了解什么情况?” 谢小仙看了他一眼,神情分明有一丝责怨:“我只是想把情况告诉你,你也好心中有数。” 其实这种治安案件,完全用不着谢小仙亲自处理,交给下属就可以了。谢小仙刚才干了两件“私活”,一是将玫瑰厅里没有受伤的两名女生带回了警局,她和吴克红分别问话。 交待什么?重点不是池中龙被打的经过,而是他们这伙人在包房里说的话、商量的那些事情。两个已经受过一番惊吓的女大学生,哪见过警局领导声色俱厉、连哄带吓的气势?几乎没费什么劲,就把池中龙等人在房间里说的每一句话都回忆了一遍,并在笔录上签字。 谢小仙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陈军的提醒,陈军临走时在她耳边说了一件事,就是路过玫瑰厅时偷听到的两句谈话。别的事陈军倒没说也不可能提,但这两句话就够了,谢小仙如果想管闲事的话,一定有办法审出来。 审明了这一出,别说谢小仙,就连吴克红的肺都快给气炸了,这帮二世祖,也忒不是东西了!虽然生气却没办法处理,人家只是在包间里聊天,并没有真的做什么,留着这份笔录,只能起到警告敲打的作用。 然后谢小仙又回到了豪歌夜总会案发现场,照说她此时已经下班了,但又管了另外一件闲事。她把四楼的妈咪叫来,问游方等三人找没找小姐?妈咪不敢撒谎,只能点头说找了,然后谢小仙又把三个小姐轮流叫来问话。 这些事本来与案情无关,但谁又敢不让谢局长问呢?这番审问就更简单了,几乎没费吹灰之力,游方等三人在包厢里都干了什么,具体到唱了哪些歌、吃了什么豆腐、说了什么话,谢小仙都掌握的一清二楚。 尤其令她既生气又发作不得的是,其中一位小姐谈起游方时,眼中竟然有发春似的花痴神情! 夜总会经理与楼层妈咪忐忑不安,搞不清谢局长今天唱的是哪一出?结果却让他们松了一口气,谢小仙并没有为难谁,问完了也就没事了。 游方等人的行为,也算不上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搂了几下小姐而已,如果因为这个情节就要查处的话,那谢小仙得把这家夜总会里上百号客人全带回警局去。要是换成别人,她连问都懒得问!这不是因为游方吗,而且还有特殊情况。 游方等人并没有在包厢里来什么过分的节目,而且小姐进房没多久,就全让他们打发走了。了解情况之后,谢小仙的气也就渐渐消了一半,只是有些无可奈何。 但有一个细节引起了她的注意,恰恰就在陈军偷听到隔壁的谈话之后,三个人就把小姐打发走了,过了不久就发生了玫瑰厅遇袭事件。谢小仙不动声色的又把经理叫来,查看了案发前后四楼走廊的监控录像,这段录像办案警官已经看过了,谢小仙又仔细看了两遍,这才回到蔷薇厅找游方。 谢小仙以现场目击证人的名义留下他,却没有把他带回警局,而是继续留在包间里,分明有点假公济私的意思。 她对游方说“你也好心中有数”,话里有话呀,游方有些紧张的问道:“小仙姐,不,谢局长,你什么意思,我有什么数啊?” 谢小仙轻轻叹了一口气:“酒喝够了吗,歌唱完了吗?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有什么话路上再说。” 游方赶紧点头:“对对对,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家休息吧。” 谢小仙已经站了起来,伸手拉了游方一把,出门的时候,她竟然挽住了他的胳膊,不是很亲密的偎依,就是一只手轻轻搭住他的臂弯,身子还离着十公分远。饶是如此,这姿势已经让游方半边身子都发僵了,简直比被内家高手扣住脉门还要厉害,却又不好甩开她。 有人打架把警察招来了,但是经理也不能赶其他包房的客人走,只能提醒小姐们躲在包间里别出来现眼,也别来过分的节目,和客人打声招呼外面有警察处理斗殴案。有的客人结账走了,有的客人不在乎,仍然让“服务员”陪着唱歌。凌晨一点,夜生活还没有结束,夜总会的走廊里还飘荡着各种歌声。 游方被谢小仙“挽”着一路走出去,夜总会的经理以及服务生看得眼睛都发直,心里突然明白了谢局长刚才为什么要单独“审”那几位小姐,原来是在这里撞见了男朋友。同时又惊叹这小伙太厉害了!出来逛夜总会让公安局长女友给抓住了,居然没挨收拾,还手挽手出门,什么来头啊? 门外停着一辆警车,谢小仙一出门就松开手,板着脸道:“上车!” 游方下意识的问:“去哪儿?” 谢小仙:“当然是送你回家,难道你想去公安局?” 平生第一次坐上警车,还是公安局长亲自开车“押送”,游方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嫌疑犯,低着头一言不发。等警车离开这条街,谢小仙突然问道:“什么是丹田发音?有空能不能让我也见识一下?” 游方立即就反应过来,她肯定审问过今晚包房里的小姐了,咳嗽一声道:“你――” 谢小仙却没等他回答,打断他的话接着说道:“这几年,我们的变化都很大,感觉是越来越熟悉,但是互相了解的还不够。我能成为分局长,不是仅凭关系和运气,我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在北大给骗子维持秩序的傻丫头。 不要小看我的业务能力与职业敏感,私下里提醒你一件事,夜总会包间的门牌,虽然看上去没有破绽,但是凑近了仔细闻,还是能闻到一股挥发性气味,说明有人刚刚用硅胶重新粘过,这气味恐怕要等到白天才能完全消失,只不过没有别人注意到。” 一百七十六章、惊喜 一百七十六章、惊喜 游方打了个激灵,他以前还真是有点小看谢小仙了,这朵警花不再是当年燕园中初出茅庐的傻姑娘,就像他也不是当初那个中关村街头的小混混。一向口齿伶俐的游方说话竟有些打结了:“谢,谢,谢局长,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谢小仙手扶方向盘看着前方,语气听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但是嘴角微微一翘,似乎是在笑:“不要叫我谢局长,否则我们就不是在这里说话了。夜总会的走廊监控录像里看不见门牌,也看不清有什么人今晚把它们来回交换过,那东西固定的很牢固,用手根本弄不下来。 从旁边走过去挡住镜头的功夫,一伸手就能完好无损的摘下来,还能一丝不差的粘上去,超出了一般人的常识,甚至也超出了我的常识。 知道真正的破绽在哪里吗?不在门牌上,假如不是注意到另一件事,连我都不可能注意到门牌。你和宋老板在出事之前曾离开包间,到电梯口那边去打电话,喝的醉醺醺东倒西歪的样子。没过多长时间我就来了,而你们竟然连一点醉意都没有,这就是破绽!” 游方苦笑道:“小仙姐,那是我们怕你,酒都被你吓醒了!”然后将双手平伸放在前方:“你要带我回去调查吗?” 谢小仙扭脸瞪了他一眼:“开什么玩笑,以为我们这些警察一天到晚闲着没事干吗?把你带回去查什么,警方办案讲证据,没有一点影子的事情,你想寻开心吗?” 游方:“那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谢小仙:“提醒一声而已,你们如果有破绽不小心让人怀疑,警方管不了,有人却可能不会善罢甘休,我已经告诉过你今天受伤者的身份。” 游方冷哼了一声却没有答话。 谢小仙冷不丁突然骂道:“打得好,怎么只打断一条腿呢?真是便宜了那帮杂碎!……陈军告诉我他路过玫瑰厅门口听到的两句话,我把里面两个女大学生带回局子问话了,今天就违反一次规定,把这份笔录复印件让你看一遍。” 她一伸手从后面拿出一个文件夹交给了游方,然后打开了车里的小灯。游方在昏暗的灯光下很快翻了一遍,然后合上了文件夹将它还给谢小仙,关上灯一言不发。 谢小仙又说话了:“你看的很快嘛,中间有一段好像已经知道了?玫瑰厅与蔷薇厅的洗手间就是隔壁,天花板吊顶是连着的,我掀开一角看了一眼,里面的灰尘被动过,假如当时有人在那上面,可以听见房间里的人说话。” 游方面无表情的问道:“假如你抓住这个人,想怎么处理?” 谢小仙笑了:“我为什么要抓他?你要警察怎么处理上了天花板又下来、换了门牌又换回来这种‘案件’呢?打人的歹徒已经被抓住,案情已经查清了,挨揍的人也进了医院,这就足够了。 就像我问出了这份笔录,却没有办法处理那帮杂碎,更何况那些没证据、没影子的事情?不过你放心,大师兄会警告他们的,有这份东西在警方手里留底,他们也不敢再轻易乱来,也没有别人会知道我们现在的谈话。 说这些的目的,无非是想提醒你小心点,那些杂碎可不是我这样的警察。” 游方沉吟半天才说了一句:“小仙,谢谢你!” 谢小仙摇了摇头,话锋一转突然又问道:“小游子,你对屠苏挺上心嘛?” 游方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小仙姐,假如不是我而是你今天遇到了这情况,会袖手旁观吗?她和你不一样,你是公安局长,人家只是一个外地来的学生。” 谢小仙想了想:“当然不会,我又没说你什么!”然后又吞吞吐吐的问道:“小游子,我想问一件事,假如,仅仅是假如,我如果也有危险,你知道了,会不会也一样……” 游方打断了她的话:“别说这种事,你是警察,说这种话不吉利!假如真有这种情况,我当然会,就像我送你的那块护身符,我并不介意为你挡子弹,但是,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其他的事情……” 谢小仙又打断了他的话:“这还不够吗?嘴倒是挺甜,说的跟电影里的中南海保镖似的,你有这个心就行,没人让你挡子弹,你想挡我还不干呢!” 游方似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突然说道:“你不是想听丹田发音吗?我这就唱给你听――” 他摇下车窗,唱了一段《穆桂英挂帅》,凌晨一点多钟的街巷上显得很空旷,游方的歌声并不大,却字字清晰圆润传出很远。偶尔路过的其他车辆中,就算关上车窗也能听的清清楚楚,车中人都有些纳闷,心中暗道这辆警车配的音响真好啊,就是播放的段子太古老了,怎么还是清唱? 从豪歌夜总会步行回到游方所住的小区,也不过二十分钟,但谢小仙开车用了十几分钟,可真够慢的,这辆警车就似沿着街边慢慢遛着巡逻,带着一路歌声。 到了小区门口,游方说了一声:“谢谢你送我回家,回头见,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谢小仙却没吱声,车子一拐弯进了小区,直接来到游方住的楼下,在道旁靠边停好,主动熄火下了车。游方下车有些诧异的问道:“你怎么也下来了?” 谢小仙板着脸只说了两个字:“上楼!”说完话不由分说又挽住游方的胳膊,把他“送”上了楼。 还真是送君送到小村外,送郎送到家门口,游方也没办法。在楼梯上他伸手掏钥匙,却发现谢小仙也掏出了钥匙,到了三楼门外楼道感应灯亮了,还没等游方开门,谢小仙松开他的手臂打开了对面的房门。 游方愣住了:“小仙,这,这是怎么回事?” 谢小仙打开了客厅的灯,桔黄色的灯光照在她的背后,她站在大门内看着他,神情有几分幽怨:“我把这里租下来,谁也没告诉,本想回来吓你一跳,结果倒好!” 原来这就是她给他的“惊喜”,可惜在夜总会闹了这一出,使谢小仙本来想好的惊喜效果大打折扣。游方的头皮一阵发麻,却只能以惊喜的神情问道:“你怎么会住这儿?” 谢小仙:“这么晚了,不要站在门口说话,进来吧,难道怕我吃了你?” 游方只得进去了,虚掩上房门,看了看屋中的情况。对门这套房子没有林音那套房子大,是两室一厅一卫的结构,原先住着一对小夫妻。后来那对小夫妻搬走了,前两个月一直没有人住,没想到却被谢小仙租了下来。 “我刚把这里租下来就出差走了,还没有好好收拾,今天刚回家,连杯热水都没有。”谢小仙略带歉意的说道。 谢小仙原先住在林音家,局里没有空闲的宿舍,她有房补可以自己租房子,找来找去就看中了这个地方,房东一见是谢局长要租,要的价格很便宜。她刚租下房子就走了,一出差就是一个多星期,除了将卧室布置了一下勉强可以睡觉,连厨房都没来得及收拾呢,别说热水,就连一瓶矿泉水也没有准备啊。 “你稍等,我回去拿点东西。”游方出门回到自己家,轻手轻脚在厨房里拿了几样东西,一壶热水、一小罐茶叶、两袋牛奶、两个干净的杯子。走进屋来放在小桌上道:“睡觉前喝杯牛奶吧,这样能睡的安稳一点,今天你确实太累了。” 就在这时门又开了,肖瑜推门探头看了一眼,然后跳进来惊叫道:“怎么回事,小仙姐姐,你怎么住这儿了?”她今天晚上睡的不踏实,一直在等游方哥哥回来呢,在房间里听见有动静,穿上拖鞋出来看看,不料却发现游方跑到对门去了,于是也跟了过来。 游方:“嘘,小点声!也不看看几点了,别吵着邻居。……你怎么穿着睡衣出来了?” 肖瑜撅嘴打了个哈欠:“我在睡觉,不穿睡衣还穿制服啊?邻居,不就是我们俩吗,哪还有别的邻居?” 游方:“快关上门,还有楼上楼下呢,小声点说话。” 肖瑜:“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和小仙姐姐一起?” 游方:“遇到点事情,帮着谢局长一起办案来着,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干嘛?” 肖瑜却一扭头道:“小仙姐姐,你什么时候住在这里了,把我吓了一跳!” 谢小仙有些尴尬的答道:“刚租下来不久,还是第一天住,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没收拾好呢。” 肖瑜看了看周围:“你缺什么东西,就到我们那边拿吧。……游方哥哥,都这么晚了,你还在小仙姐姐家里干嘛?你不睡觉人家也要睡啊。” 游方趁势起身拉着肖瑜道:“对对对,就不耽误小仙休息了,我们先回去,有什么事招呼一声就行。” 这下倒好,躲来躲去,让谢小仙把门给堵住了。但站在谢小仙的角度,两人是多年来的朋友,住在对门当邻居,当然也是一个惊喜。 接下来这段日子,游方是老老实实,几乎不出门天天躲在房间里复习功课,假如让别的老师或家长看见了,一定会指着他教育自己的孩子或学生道:“你看看人家,那才叫学习的样子!” 游方不想与对门的谢小仙有过多的亲密来往,但又不能不理会,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应对了,做一个规规矩矩的三好模范生,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每天查资料、准备论文、复习功课、练英语,甚至连西班牙语都在学,课业真是繁忙的很! 谢小仙为什么要住这里?潜意识中当然是想看着游方,也在尽量的接近他、了解他。从一个女孩子的角度,她对他有十二分的好感,甚至就差最后一句表白,但这一句表白却很难很难。 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几乎是伴随他从青葱岁月一起成长,她也从一个刚出警校傻乎乎的派出所小干警成为分局长,从某种意义上讲,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她,那块带着弹孔的护身铜符,她还一直珍藏。 谢小仙也许不是异常挑剔,但性格绝对认真,这是她生命中已经不可能重复的经历,他注定与她纠缠不清,不论见面的机会有多少,假如生命中失去了他,将会是怎样的遗憾?旁人是无法体会的,也很难理解谢小仙对游方的期待。 游方如果追求她,谢小仙会答应的,虽然还没准备好,她也会以自己的方式去接受,但是游方并没有!而让谢小仙对游方表白,她实在开不了口。他们不是别人介绍认识的对象,好像不需要什么形式上的恋爱过程,只要开口捅破那层窗户纸,其实就是谈婚论嫁。 老鼠爱上猫的故事已经够荒唐,猫嫁给老鼠简直是荒诞,更何况她身为警局领导,居然连他的真实身份与姓名都不清楚!但谢小仙清楚一件事,只要她开口表白,游方几乎一定会拒绝,连她的便宜都不会占,不要问为什么,这就是女人的直觉。 毕竟两人在现实生活中的身份差异太大、距离太远,不具备建立家庭的条件,这不仅是两个人自己的事。 但在不久的将来并非没有可能,游方现在有积蓄,等到明年,他如果顺利拿到了北大的硕士文凭,真实身份也该浮出水面,而且以他的能力,不难找一份很好的工作。假如那样的话,谁还愿意过江湖漂泊生活?那么,她和他就可以…… 她是这么想的,有意无意间也就这么做了,反正她在广州也不会常住,那就暂时租一套房子呗,最好的房子就在游方对门。她是为了更多的了解他、同时也更方便的看着他,别忘了,他家里还住着一个肖瑜呢! 以她的身份,自然不可能跑去与一帮学生合租男女混住的“宿舍”,能做到这样已经是极限了。 谢小仙还真是游方的克星,她在对门看着,游方的表现简直是老实的可爱,所展示的就是能够向她展示的那一面。而且她也看出来了,肖瑜在游方面前虽然大大咧咧的,但无形中对游方的态度甚至有一丝尊敬,不敢太撩拨他。而游方对肖瑜的态度,更像一位时刻关照并劝诫的兄长,还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 游方去年已经和肖瑜“同居”很长一段时间了,真要有什么花心眼、坏心思,想干啥估计也都干了,还用等到现在?而且谢小仙并不知道,刘黎早就告诉游方要指点和照顾肖瑜,但是不许泡人家,游方执行师命可从来不打折扣。 夜总会那一场风波过后,竟是一段难得的宁静与和谐,这对谢小仙而言就是一种惊喜――生活中宁静的惊喜。而陈军与宋阳回去后也没有挨收拾,因为谢小仙没再提起那件事,林音与老板娘都不知道。 但这两个人离得太近,似乎总会出点状况,半个月之后,她和游方又发生了一场莫名的冲突,游方与她翻脸了,原因是因为无辜的屠苏。但这件事,却又不能怪谢小仙―― 游方哥哥回来了,屠苏有机会当然也会过来,偶尔做顿晚饭一起吃,并不在这里过夜,游方会把她送回学校,要么直接上自习要么回宿舍。穿过康乐园陪着小丫头散步觉得很舒服,而屠苏也很喜欢这种感觉。 这是游方生命中的享受,江湖漂泊中难得的宁静时光,不知还能拥有多久? 他们吃饭,如果谢小仙也在,通常会叫她一起,但这种机会却很少,因为谢小仙的工作太忙了,经常下班很晚,隔三差五还总出差。 半个月后,难得有一次谢小仙正常下班回家,在楼下正巧碰见屠苏和肖瑜一起回来,她们手里都拎着菜,于是一起到“游方家”去做饭。游方走出房间打招呼,却被谢小仙推回房间继续看书,等他再出来的时候,一桌饭菜已经做好了。 气氛原本很融洽,但游方却注意到屠苏似乎有点闷闷不乐,于是就问她怎么了? 屠苏答道:“游方哥哥,你不知道吗?我们宿舍出事了。訾志玲半个月前和男朋友出去玩,有人认错人把她男朋友给打伤了,前几天刚出院,訾志玲去他男朋友租的房子看他。两个人出去吃饭,在路上被人从后面把他们的右腿都打断了。好可怕啊,是什么人干的都没看清!” 游方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屠苏:“就是我上次过来的那天晚上,你送我回去后不久的事情,他男朋友住的离学校不远。” 肖瑜插了一句:“这件事我知道,那个男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屠苏皱眉道:“再怎么样,也不能把他旁边的女孩子腿也打断啊?听说这次伤的很重,得住院很长时间,后天就是期末考试了,訾志玲上学期就有几门课没过,这下肯定要休学留级了,下半年弄不好也不会和我一个寝室了。 訾志玲长得挺漂亮,平时在宿舍里跟谁说话都爱笑,说她什么也不当面跟你生气,就是爱出去玩不好好学。什么样的歹徒能对她下这种黑手?简直是穷凶极恶、丧心病狂,想想也太恐怖了!游方哥哥,你说呢?” 游方嗯了一声,面无表情的低下头继续吃饭。 一百七十七章、找茬 一百七十七章、找茬 “穷凶极恶、丧心病狂”这种话能在屠苏口中说出来,已经相当难听了,这小丫头也不太会说粗口。肖瑜与屠苏一向是一唱一和,随即也骂起“歹徒”来,她开口骂人很精彩,夹着各种省港俚语与外语。 “小玉,歹行可恶当骂则骂,但不要这么说话,污旁人之耳,我还在吃饭呢!再说了,大姑娘家的,就不能少说几句粗话?”游方说了肖瑜一句,脸上倒看不出有什么生气的表情。 屠苏与肖瑜骂歹徒,反倒把谢小仙的脸给骂黑了。那天晚上,她亲自审出池中龙等人在包房里的谈话。訾志玲的男朋友叫王靖则,是池中龙的狗朋狐友,池中龙打屠苏的歪主意,王靖则不仅不劝,而且出了那么阴损的点子,并准备亲自出面实施。 而与屠苏住在一间宿舍的大学校友訾志玲,竟然要帮着这帮杂碎企图骗屠苏出来,将这个纯真的姑娘推向魔掌,恨不能看着她被池中龙糟蹋了。谢小仙问话的时候,简直想在警局里揍人,谁说女人就打不得?可惜不能真动手。 从旁观者的角度,游方、宋阳、陈军这三个大老爷们在夜总会搂着小姐玩的正滋润呢,撞见了这种事,立刻就把小姐打发走了,设计教训了池中龙。陈军临走的时候还提醒谢小仙怎么去敲打警告这帮杂碎。他们可都是为了救屠苏啊,而且是暗中出手,不图任何好处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今天在饭桌上听说了这回事,谢小仙的第一反应就是游方干的,他有这个本事也有这种动机,而且作案时间与地点也吻合。游方送屠苏回学校后不久,王靖则与訾志玲就在校外的路上被人打断了腿。这件事的客观后果也是在保护屠苏,她身边有这种毒蛇可不是好事。 谢小仙原本脸色一沉看着游方,见游方低头吃饭面无表情,心中就更加确定了,正想着饭后把他叫到自己那边去,好生提醒与教训一番,不能仗着功夫好总这么乱来,重伤害罪可是要负刑事责任的,而且这么做并无绝对的必要。 然后她就听见屠苏与肖瑜骂那个歹徒,话说的越来越难听,在她耳中就等于在骂游方。她自己想教训游方是一回事,听她俩骂游方又是另一种感觉,而且谁骂也轮不着屠苏骂呀,想想游方做这一切又是为了谁?谢小仙简直快听不下去了。 谢小仙的反应,游方当然看在眼里,他只能一言不发。这顿饭没有喝酒,游方吃的很快,吃完饭连碗筷都没收拾,直接回房间复习功课了。屠苏和肖瑜还以为游方哥哥心情不是很好,也是因为听说了这起意外事件的缘故,吃完饭在厨房里洗碗时仍在议论,说的话反正仍然不好听,而游方把房门关上了。 谢小仙终于忍不住了,回自己家拿来一个文件夹,对厨房里两个姑娘说:“小玉、屠苏,你们俩跟我进房间,有东西给你们看!” 两个丫头见谢警官神情凝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擦干手都到了肖瑜的房间。谢小仙关上门,将文件夹递给她俩道:“这是一份警方内部的问讯笔录,但是其中的内容涉及到你们俩可能受到的伤害,所以我拿来给你们看,尽到提醒的责任。” 她们翻看笔录,看着看着,肖瑜脸色铁青,而屠苏脸色煞白,咬着嘴唇微微发抖,紧紧攥着肖瑜的胳膊。最后还是肖瑜抬起头开口问道:“游方哥哥也看过这份笔录吗?” 这丫头不傻,一句话就点中了问题的关键。谢小仙点头道:“他当然看过,而且他那天晚上和朋友一起,就在豪歌夜总会隔壁的包间唱歌,没有他们,恐怕也没有这份笔录。多余的话,做为朋友不好多说,没有证据的话,做为警察更不能乱说,你们心中有数就好。” 屠苏抬起头,嗓音有些发颤:“小仙姐姐,我不知道……” 谢小仙打断了她的话:“那么现在你知道了?什么人对你是好意,什么人是歹意,自己应该清楚,就不要让人太操心,更不要让人寒了心。这世上好人不仅难做,还有风险!”说完这句话,她拿回文件夹就出去了,留下一时没反应过来的肖瑜与屠苏。 游方虽然在自己的房间里,对外面发生的事情却一清二楚,谢小仙刚出去,他也推门跟出来了。 谢小仙刚打开自家房门,就觉得身子一空,游方就像一个闯空门的歹徒,抓住一条胳膊将她架进了家门,顺手把大门也给关上了。进门之后一挥手,恰好将谢小仙扔在沙发上坐定,站在她面指着那个文件夹沉声道:“谢小仙,你什么意思?” 她从未见过游方这么凶巴巴的态度、如此粗暴的举止,不仅被他吓着了,且莫名觉得没了底气,期期艾艾的解释道:“这份笔录的内容涉及到她们,我有义务提醒。” 游方:“为什么会在今天,偏偏挑这种场合?” 谢小仙:“我……我这阵子工作太忙,一直没机会见到屠苏。” 游方直截了当道:“你不用这么说,刚才听说了那件事,你已经认定行凶者是我了,对吗?……我还得谢谢你的好意了,替我解释清楚,让两个丫头都知道是我干的!” 谢小仙:“我没有那么说,没有证据的事情。” 游方:“还用直接说吗?傻子才不会那么想!” 两人的身份似乎来了个对调,此刻的游方倒更像一位问话的警察,谢小仙下意识的坐直身体道:“虽然没有证据,但是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清楚。我并不想把你怎么样,可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这都是在以身犯险,作为朋友,我出于好意也应该……” 这话倒好,没有回答与解释什么,潜台词直接就认定是他干的了。游方打断了她的话,很突兀的问道:“谢局长,作为本辖区的警务人员,你显然没听说过这个案子,请问当事人报案了吗?” 谢小仙一愣:“我还真没听说。” 游方上前一步,伸手就朝她身上摸,谢小仙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身子一僵没敢动。结果游方只是把她的手机掏出来了,递到眼前说:“那么你这个领导,就打电话问一下辖区派出所,王靖则和訾志玲有没有报案?” 谢小仙真打电话了,而且打了不止一个电话,还真没有那两人的报案记录。 她放下手机之后,游方抱着胳膊冷笑道:“被打断了腿却只能忍气吞声,连案都不报,你要是去问一句,弄不好人家会说是自己摔断的。谁干的?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再问你一句,你审出了两个女学生的口供,包间里还有另外四个男的,吴队长没有警告他们吗,结果如何?” 谢小仙的语气越来越弱:“有三个人都说自己喝多了,或者头部冲了重击,什么都记不清了,只有那个王靖则被大师兄一敲打,就全部交待了。” 游方:“那你为什么不怀疑是池中龙泄愤警告呢?这样才能解释那两人为什么不敢报案,而这种事情,池中龙完全做的出来。阴损主意就是他俩出的,在警察面前又给供了出来。……其实就算你知道是池中龙干的又怎么样?一样收拾不了他,只会在我面前犯横!” 眼前的场景仿佛是时光倒流,又成了老江湖指点傻乎乎的小警察。其实不是谢小仙犯傻,一来她不清楚那两人没报案,二来是关心则乱,怀疑游方很正常,做案时间、地点、动机都吻合。 谢小仙被他数落的有些抬不起头,只得可怜巴巴的解释道:“你别这样误会我,好吗?我真是出于好意,屠苏有权利知道这些,明白身边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也好保护自己,不应该蒙在鼓里。” 这倒是大实话,游方却不领情,仍然冷笑道:“少说这些,你一听就认定是我下的手,在你心目中,我就是干这种事的人。谢小仙,你还真看对了,我就是这种人,假如那两人不断腿,回头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管它男的女的,下手只会更狠! 你就别藏着掖着了,干随直接和屠苏还有肖瑜这么说,我在夜总会找小姐的事,你也没瞒着吧?像我这种时刻有作案危险的歹徒,来来来,现在就铐走吧,我们就是这么认识的。别再留下我这个祸害,让你总是惦记着。” 他向她伸出了双手,做出了一个主动戴手铐的姿势。谢小仙低着头也有一肚子委屈啊,听见他的话显然是太过分了,就要站起来。两人的动作谁也没想到,游方的手背一下子就碰在谢小仙的胸前,沿**轮廓从上到下划了一个弧线。 六月下旬的天气,衣服单薄的很,等于什么都摸着了。谢小仙一个趔趄又坐回去了,游方也似触电般的缩回了手,意外,纯属意外! 谢小仙呼吸有点乱,语气中却带着委屈与责怨:“你够聪明,虽然我没有说出来,但是在心中怀疑你了,是我搞错了。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道歉!……但是你哪来的邪火?提醒屠苏这件事,真有什么不对吗?……我明白了,你是嫌我破坏了游方哥哥的完美形象。她们骂的人怎会是游方哥哥呢,游方哥哥怎会做那种狠毒的事情呢?就算是为了她做的。” 游方一咬牙,继续发狠道:“一点不错,我就是嫌你这样!你对我没什么好印象,难道也不想让我给别人留个好印象吗?既然这样,干随告诉大家,我就是中关村站街卖碟的小混混,当初是怎么被你铐走的,那不更好吗?说吧,没关系,这是事实!” 这话可真是冤枉谢小仙了,当年那件事她对谁都没提过,哪怕是林音都不知道,游方说这种话,不是小肚鸡肠翻旧账故意找茬吗? 她终于抬起头来,连眼圈都红了:“小游子,你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说?这些年你真不清楚,我在你面前已经改变了太多?就算有什么不对,请你就事论事,不要昧着良心,我的好意,你是一点都看不见吗?” 游方一再咄咄逼人,两人终于吵了起来,游方突然叹了一口气道:“谢小仙,你千万别对我有好意,我消受不起。……我明白这世上的道理,善良不等于懦弱,宽容不等于饶恕,往后有什么事,我该怎么做还会怎么做的,不论你怎么想。 假如有一天,我犯了法落到你手里,千万别客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是你职责所在,做为朋友,我绝对不会为难你,假如还是朋友的话。……但是现在,我要把话说清楚,我无意伤害任何人,嫌我今天过分,那么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谢小仙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一指大门道:“走!” 游方很听话的转身就走,到了大门口却又说了一句:“以后进进出出,把门关好,免得我这个歹徒闯进来非礼你!”这一句话让谢小仙脸憋的通红,然后他摔门出去了,关门声很大,不仅隔壁,就连楼上、楼下都听得清清楚楚。 游方今天的反应过激了,等于故意找茬与谢小仙翻脸,也终于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明知道自己有些不讲理,但也很无奈啊。 肖瑜的房间门一直虚掩着,等游方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屠苏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游方在房间里听见有人敲门,调整了一下呼吸,和颜悦色的说了一声:“屠苏吗?门没关,进来吧。” 屠苏将门推开一小半,闪身进来,又将门在身后合上,低着头,躲躲闪闪的抬眼瞄看游方,她的眼圈是红的,脸色有些苍白,站在门口没过来,弱弱的说道:“游方哥哥,对不起,我不知道……” 游方迎上前去道:“你可从来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干嘛要这样说话?” 屠苏:“小仙姐姐给我看了那份笔录,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游方柔声道:“是不是把你吓着了?我没说就是怕吓着你,她告诉你其实也好,往后凡事小心点。” 屠苏咬了咬嘴唇:“有游方哥哥在,我什么都不怕,但也不能什么事都连累游方哥哥护着,我不是小孩子了,已经懂事。……今天我说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游方低头道:“你认为是我干的?如果这么想也行,但假如你不愿意是我,那就不是我。唉,游方哥哥只是想给你留个好印象,不希望在你心目中是个坏人。” 一听这话,屠苏着急了,抬头抓住他的手臂道:“不是这样的,不论怎么样,游方哥哥都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游方终于笑了:“不要这么说,对你而言,我不是这世上最好的人,还有你的爸爸妈妈呢。” 屠苏又把头低了下去,声音就像蚊子哼哼:“游方哥哥,抱抱好吗?” 这有什么不好的?她用这种神态说出这种话,游方几乎无力拒绝,伸手就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拍着后背。屠苏的身体很柔软,还在轻微的颤抖,将脸伏在游方的肩头,吐息呵着他脖子,似乎在哭,但并没有出声,只是不易察觉的抽泣,却不想让游方看见她的眼睛。 她真是吓着了,不仅为池中龙等人的未遂阴谋,也是因为游方哥哥刚才在饭桌上的神色,以及自己所说的话,还有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于是躲到了游方的怀里――这世上她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游方没有再解释什么,只是轻拍着她的后背道:“没事了,不用怕,人总要长大,有些事明白就好!” 这真是神奇的拥抱,以神识感应,屠苏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身体不再颤抖,也停止了若有若无的抽泣,脸上反倒发热了,语气有些呢喃的说道:“我早就长大了。” 是啊,抱在怀里能感觉出来,总叫她小丫头确实不合适,早就是个大姑娘,今年已经十九了,要是在过去的年代,说不定孩子都会满地跑了。游方不知为何突然想到这些,然后他又意识到一件事,将屠苏抱在怀里,他的感觉并不是想象中完全的纯洁,也有自然的**。 他认为这只是一个纯洁的拥抱,但感觉又不完全是这么回事,有些无奈的问道:“小丫头,你没事了吗?” 屠苏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让人听了心里痒痒的:“嗯,我没事了。……游方哥哥,不要总叫我小丫头。” “好,不叫就不叫,时间不早了,我该送你回宿舍了。” 屠苏感觉到游方搂住她的双臂突然紧了紧,然后就松开了,她靠在门上抬头道:“我今天不回去了,你不用送我,明天我和小玉姐姐一道去学校。” 游方:“不回去也好,你那房间很久没住也没收拾,住在我房间吧,席子和毛巾被都是今天刚换的。” 屠苏的神情就像受了惊吓的小兔子:“游方哥哥,你在说什么呀?” 游方笑着伸手刮了她鼻尖一下:“我今晚要出去,夜里不回来了。” 屠苏脸红了,垂下视线道:“我和小玉姐姐挤一间屋就行,还可以说说话。……你出去做什么,难道又要值夜班?” 游方一指自己的胸口:“你知道游方哥哥的本事很大吧?但本事都是练出来的,我要去江边练功,你和小玉睡觉时别忘了锁好门。” 一百七十八章、郎心似铁 一百七十八章、郎心似铁 游方在江滩上练剑,身形步法快的就像一道虚影,远处江滩有他走来的足迹,脚下湿软的泥地竟然没有陷下去的脚印,随着他每一步踏过,江滩上都会留下一个湿润的脚印形水迹,然后渐渐消失的毫无痕迹。 身法、剑法、阵法、劲力、神识之妙已至炉火纯青,几无迹可寻,颇有古人所云“霜中白鹭,银碗盛雪”的意境。 天上有淡淡的云层,天气闷热,江面上吹来湿热的微风,含着亚热带令人烦恼躁动的气息,这是广州在这个季节地气最令人不适的一面,天下就没有完美的四时风水格局。 随着剑法展开,似有朦胧的星月之光透过云层洒下,在可见与不可见之间,将地气灵枢洗炼纯净、随身移转。而以更宏观的视野,这天地之间的灵枢运转顺着白云地脉、珠江流水自然律动、生生不息。 但游方自己却有感觉,今夜似乎剑意凌乱、不成章法,而眼前合舞的秦渔,神情也有些迷离,似是情迷意乱。剑不会如此,但他的剑却会如此。 这并不是剑法不精,在旁观者看来,游方剑舞已妙到毫巅。一方面是他今晚的心境乱,想用这番剑舞发泄,却适得其反。另一方面就复杂了,自从在白云山中完全领悟“绵绵若存有深致”的意境之后,游方的功力精进更上一层,但也到达了一个相对的巅峰。 怎么形容呢?勉强打个比方就像一个运动员,从小跟着教练训练,渐渐成绩越来越好,在运动会上开始拿名次,名次也越来越高。但是到了一定的地步,却没有办法再提高了,理论上只要再跑快一秒,就能拿奥运冠军,但实际上不可能,无论再怎么刻苦训练都不可能。 游方心里清楚,练剑至此已是一个相对的瓶颈,继续这么练下去,无非更加纯熟,却很难再有质变般的突破。换一个人也就罢了,小小年纪有如此修为足以自傲,但是游方不同,师父的交代是将秦渔的灵性完全养成,如今这种状态就算再练一辈子,也不可能达到。 小游子这种人,倒不怕攀登的路有多难,一时上不去总还能看见道路,最闹心的就是似乎站在一个巅峰,没有什么往上的路了,心里却清楚这根本不是巅峰,难免会影响心境。 练剑完毕,游方向着江滩上方走去,找了块干爽的地方坐下来若有所思。今天他和谢小仙翻脸了,是借题发挥故意找茬,有些话听上去是气话,但又何尝不是一直想说的话呢?今天真是委屈她了,唉,也罢,有些话挑明了也好,免得日后麻烦。 然而他真的不在乎她吗?八面玲珑的小游子,如果不在乎她,何苦那样对她。就事论事,还另有一点原因,被谢小仙堵住门送“惊喜”,游方也很无奈,但这段时间以来,他选择了将她想看到的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她。 游方已经尽力了,从小到大何尝这么老实过?半个月做了半年的功课。而且他不是装的,就是真心真意如此,吵架的时候拿屠苏与肖瑜说事,其实隐含意中,他也不希望总是给谢小仙留个坏印象。 这些年的交情了,夸张一点说,是另一种意义的青梅竹马啊,就算不能达到另一种亲密的程度,但至少他不想失去这个朋友。按照谢小仙所希望的,他已经做到了最好,就是在寻找一种在现有关系下,能够宁静相处的状态。 他成功了也失败了,看似安然相处状态,一旦有事情发生,还是会爆发冲突,继续下去除非有谁发生改变,否则更进一步只会带来伤害而不是更美好的感觉。在饭桌上看见谢小仙的脸色,游方一瞬间竟然被激怒了,也许换一个人换一种情况都不会这样。 他在谢小仙面前已经真心真意寻求宁静相处,一旦有事她还是那样的反应,游方也受不了,干脆找个借口翻脸吧,不要怪他未曾尝试过。 坐在江边,游方终于理清了有些混沌的思绪,不禁在想,谢小仙现在怎么样了?一念及此,手抚腰间的短剑,抬眼往江面看去,却突然轻呼一句:“秦渔,你怎么了?别哭啊!” 靠,今天闹出妖蛾子来了,心像所见的剑灵秦渔,竟然在不远处眼泪汪汪的看着他。游方一伸手,下意识想将秦渔摄入怀中抱住,好好安抚。江面上有一道剑光升起,带着白云地脉、珠江流水的灵枢之力,如月华入怀。 这个动作可了不得!旁观者看见了,只会以为这小伙发神经,但这个动作可不是凭想象做出来的,游方真的在抱秦渔。秦渔本无实形,游方以神识凝炼她所感应的地气灵枢,容入剑气灵性化为实形之感,揽之入怀。 紧接着游方一个跟头就翻起来了,左手掐剑诀,右手取出一枚钨光石,大喝一声震得地气乱颤,手中晶石爆发出一团耀眼的强光,收摄迎来的剑光,这才勉强站定身形,已出了一身冷汗。天气热衣服单薄,游方不可能像冬天一样在身上藏九枚晶石,随身只带了这么一枚钨光石,也幸亏有这么一枚灵性洗炼精纯的钨光石,否则今天非受伤不可! 剑灵秦渔自无意反伤游方,但游方本身却会被剑意所伤啊,小游子这种高手怎会在恍惚间犯这种错误?等回过神来冷汗已干,游方抬头看天自言自语道:“师父,我错了!” “你师父我不在天上,在你后面呢!靠,这样也行啊?竟然摸出门道来了,那就用不着我操心了。你这个小游子,我在重庆等你那么久,你也不来找我?算算日子你也该来了,除非你练剑未成,白白和向影华在一起那么长时间! 害我老人家跑到广州来找你,修行倒没荒废,就是天天在泡妞!行啊,喜欢泡妞就去泡吧,不耽误正事就行,你这个徒弟可真省心啊。自己摸出来的门道就继续练吧,不出问题也用不着我多事,我老人家终于可以寻清闲逍遥一阵子了。” 远处的江堤上,有个小老头坐着一个马扎在乘凉,天气热的时候这种情形很常见,就算有人从身旁走过也不会刻意关注他。更特别的是,此人身形似融入夜色一体,神气敛藏于无形,游方来江边练剑时曾观察过周围并无闲杂人等,那时也没有发现他。 刘黎嘟嘟囔囔自言自语一番,站起身来背手踱着方步,笑眯眯的走了,连小马扎都不要了,也没有现身和徒弟打招呼。 游方为何要说那句话,还是因为刘黎交待炼境心法时提到的一句话:历世间大喜大悲、惊心动魄之事,莫自伤形骸、莫如死灰槁木、莫激忿癫狂,神魂不欲疯魔必有所寄,所寄莫失。 现在回头想,在“大喜大悲、惊心动魄”之后,平常一言一行中的宁静,才是真含义,便是庄子所说的“撄宁”。游方曾欲寻而未得,今夜练剑差点伤着自己,这才醒悟过来,明白是明白了,他真能做到吗? 但他至少有一个收获,站在那里仔细回味刚才差点受伤的一幕,他无意中想做一件自己还做不到的事情,手段却没有问题。化神识为神念,门径已经窥见,只是功力相差太远,境界自然达不到。以神识凝炼剑意灵性化为实形之感,便是将秦渔灵性完全养成的方式,他还需要慢慢来。 想到这里,游方摇了摇头似是苦笑,也转身离开江边。他仿佛仍然站在一个巅峰上,却朦胧看见了另一座更高的山。 走在路上,他又起了谢小仙,今晚是他不对,但是错就错了吧,他也没办法――小游子如此告诉自己。他没有回家,而是步行穿过这座城市去了齐箬雪的公寓。 云层不知何时渐渐散去,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星星就似天上的眼睛。谢小仙每次闹出点什么事,结果游方总是上了齐箬雪的床,也真是奇了怪了!完全是巧合吗,也未必,假如第一次不是谢小仙那样,游方接下来也不可能与齐箬雪“玩火”。 其实最能触动游方的人就是谢小仙,但他却不敢被触动,他真正反感的也不是谢小仙这个人,而是内心深处不愿正视的一面――身在江湖所谓的无奈。游方自己到现在也没意识到这一点,也许永远都意识不到,但天上的星星似乎能看得见。 游方在江边练剑时,谢小仙在洗手间里眼泪汪汪的看着镜子,她一时想不明白游方今天为何要发那么大的火、那么不讲道理?他在她面前可从来没有这样过!临走时摔门那一下,差点把她给摔懵了,她在他面前何曾受过这种委屈?游方一向是很怕她、很顺着她的。 看了半天,渐渐冷静下来,她突然骂了一句:“小游子,你是大坏蛋!” 这句骂有点好笑,骂完之后她反倒不是那么生气了,洗了一把脸,做了个决定――去隔壁道歉!因为她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游方生气是为什么?因为这一段时间以来,游方的表现简直是老实的可爱,谢小仙记忆中就没见过这么用功的同学。 谢小仙曾到过他的房间看过他的那些书、那些笔记,非常惊讶,在文物鉴赏方面他是真的很有专业水准甚至可以说很有修养,一般的硕士毕业生恐怕根本比不了,而他仅仅是想通过考试与答辩拿个文凭而已。 他在做的事不正是她所希望的吗?而且他已是如此努力,但自己怎么还像对待一个小混混那样看他呢?今晚的事,也证明确实是她搞错了,不论什么原因。假如自己换成游方,也会发火的,他都已经这样了,还想让他怎样才能满意? 唉,还是算了吧,男人有点脾气也没什么不好,虽然这火发的过分了,但也事出有因,只要不想真的闹掰了,就让他一次。趁现在道歉,还不至于闹僵了。 肖瑜透过防盗门的猫眼向外看,一边问道:“屠苏,游方哥哥真的没去那边?” 屠苏:“没有啊,我听见他下楼了,并说今晚不回来,去那边干嘛?” 肖瑜站直身体道:“不干嘛,不干嘛,没去就好。” 就在这时对面的门开了,谢小仙走过来敲门,肖瑜打开门问道:“小仙姐姐,你有什么事?” 谢小仙往里面看了一眼:“游方在吗,他还没睡吧?” 肖瑜摇头:“不在,游方哥哥出去了,说是要练功,今晚不回来了,还叮嘱要我们俩把门锁好呢。” 谢小仙失望的回去了,她好不容易下决心主动来道歉,游方却连夜离家出走,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走后,肖瑜神神秘秘的一勾手:“屠苏,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进了房间,屠苏不解的问:“家里又没别人,你干嘛要这样说话?” 肖瑜:“小仙姐姐和游方哥哥吵架了,她的脸色不对,你看出来了吗?” 屠苏:“看出来了,可能是因为今晚的事,我们俩骂人骂的……小仙姐姐是好意,游方哥哥不应该和她生气。” 肖瑜一摆手:“不说这个了,就我骂的最难听,刚才躲在房间里都没敢出去。但是他们俩吵架有点奇怪,如果不是心里很在乎,游方哥哥干嘛和她吵架?……屠苏,我问你,游方哥哥有没有追过你?” 屠苏脸红了,低下头道:“为什么问这些?” 肖瑜:“别管为什么,你就说有没有。” 屠苏的头垂的更低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可能是认为我年纪还小吧,我爸爸不许我太早谈男朋友,还找他谈过这些……” 肖瑜:“我可跟你说好了,游方哥哥将来不追你,我就追他,不能便宜了外人!” 这话说的,就和关门分赃差不多。屠苏有些错愕的抬起头:“什么外人,小玉姐姐,你什么意思?” 肖瑜的脸也有点红,却故意大大咧咧的说:“你没看出来谢警官对游方哥哥有意思吗?否则干嘛住在对门。” 屠苏又低下了头:“我看出来了,但这种事,得看游方哥哥自己的意思,别人怎么说啊?而且小仙姐姐人很好,今晚的事,完全是好心。” 肖瑜拍了她一下:“我们是在谈外人,又不是在谈坏人!相对于我们俩,谢小仙就是外人。你可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假如游方哥哥将来不追你,我就追去他,总之不能便宜外人。” 屠苏吞吞吐吐的问道:“你和游方哥哥住一起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不追他?” 肖瑜的神情竟腼腆起来:“我天不怕地不怕,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怕游方哥哥,他一瞪眼,我心里就没底,哪还敢乱开玩笑?今天的话就我们两个知道,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游方哥哥。” 她们两个却不知道,此刻的游方哥哥,已经到了外人的家门口。 晚上十一点,齐箬雪冲了一个澡,换好睡衣,将一枚晶石放在床头柜上正准备睡觉,突然有人敲门。她很惊讶,走到客厅通过门镜向外看了一眼,赶紧将门打开了,然后定定的看着门外的人,鼻子一酸好悬没流下泪来,一时间嗓子眼似被堵住了没有说出话。 游方在门前一抱拳:“小生进京赶考,只顾赶路错过了宿头,眼见这荒郊野外并无别处人家,可否借宿一晚?” “你不怕我是狐狸精变的,借宿一辈子都行。想唱戏进来唱,不要站在门口!”齐箬雪笑了,伸手把他拉了进来,关上门,偎在他怀中又说道:“我昨天刚给你发的邮件,不知道你这个月会不会给我回信,没想到……” 游方抚摩着她的腰臀:“我本想回信,但是转念一想,还是来见你更好。” “这么晚赶过来,吃了吗?没吃的话,我给你做。” 游方低头道:“吃你,可以吗?” 第二天,游方没有像上次那样悄然离去,齐箬雪走的时候,他还没起床呢。而齐箬雪也迟到了,差不多快到中午才赶到公司,这让助理吴琳琳非常惊讶。在她的记忆中,虽然没人监督齐董的考勤,但这位顶头上司几乎从未迟到过。 齐箬雪最近的工作很忙,一方面假期积攒了大量事务要处理,另一方面亨铭集团刚刚拿下了寻峦大厦工程,有很多筹建准备工作要做。 接下来这段时间直到中大放暑假,谢小仙再没有找到向游方道歉的机会,而游方也没有向她道歉的意思。她的工作很忙经常回来很晚,早餐时应该是最好的说话机会,但游方每天比她出门更早,去江边练功,有空还指点华有闲内家功夫的根基。 两人偶尔碰见了几次,谢小仙想说话,而游方只是像个普通熟人那样点点头,态度不冷不热也不开口打招呼。假如谢小仙到了他家,游方只是躲在房间里复习功课,总之态度很明显就是不想理她。 这样一副冷脸,让原本想道歉的谢小仙也很郁闷,再度一赌气,于是两人干脆就不说话了,等于彻底闹僵了。 一百七十九章、百炼钢化绕指柔 一百七十九章、百炼钢化绕指柔 终于放暑假了,肖瑜赖着不肯走,但还是被家里人接走了。那天她接了个电话,神情可怜兮兮的进游方的房间告别,然后连包都没拎就下楼走了。楼下停着一辆车,游方闭上眼睛以神识锁定,赫然发现车里似乎有个高手,而且还是个女的。 这辆车到了小区门外,外面还停着另外两辆车,一前一后随着肖瑜的车一起走了,再远就是游方神识尽处不能及了。想想也正常,肖瑜的来历与家世必然不简单,就算同意她到广州来胡闹,也不可能不管她,说不定暗中还有人盯着呢。现在放暑假了,一定会把她接回去,否则这丫头岂不是无法无天了? 这么长时间了,游方却根本没打听肖瑜的来历,不是打听不到,他连她家在香港的住址都清楚,就是不想去打听,反正是师父刘黎安排他照顾与指点她,假如清楚来头不小,反倒不好随意教训这丫头。 屠苏当然也走了,是她姨妈与姨父开着车从学校直接送到机场。回北京的前一天,小丫头还悄悄来找过游方,劝游方不要和小仙姐姐继续这么僵下去,小仙姐姐是好人,上次那件事也完全出自好意,他们不要因为她的事吵架。 游方只能笑,却不能答应什么,安慰她道谢局长不会有事的。是啊,谢局长能有什么事,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听林音说她最近又荣获二等功嘉奖,工作出色前途无量。而且谢小仙自己也曾说过,在广州就是挂职锻炼,过个一年半载她就要调回北京,不会在此地常留。 林音私下里两头都劝过,等到她劝的时候,谢小仙已经对游方拉下脸了,不可能再主动找他,而游方仿佛是铁石心肠,打定主意就是不再理会她,当然劝不出结果来。 两人的朋友中感觉最难受的就是林音,游方和谢小仙都是她的恩人,在林音看来,这两人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在一起太遗憾了,一直想撮合他们俩,而且她也明白谢小仙的心思,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两人为何闹成这样? 肖瑜走的第二天,游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家中,仍然在复习功课,连午饭都忘了吃,觉得饿时才放下了书本。这时门铃响了,走出来在对讲机里问了一声,竟然宋阳饭店的小伙计华有闲,游方开门让他上来。 华有闲是来送东西的,中午时有一位可慈祥可慈祥的老大爷在饭店里吃饭,当时客人不多,老大爷自称是游方的长辈,与华有闲聊了很长时间,然后托他送一件东西给游方。 华有闲很好奇的问老大爷为什么自己不来?老大爷说要紧事马上就走,而游方与他关系特别好,见了面肯定舍不得,一定要留他云云。宋老板也听见了,结账的时候出来和老大爷打招呼,还握了握手,然后恭恭敬敬把老大爷一直送上出租车。 说完这些,华有闲递过来一个装酸奶的小纸箱又问道:“那位老大爷是游大哥什么人啊?” 游方答道:“是我一位长辈,待我特别好,见了面我还真舍不得让他老人家走。” 那位老大爷知道游方的住址,握了握手就能让宋阳毕恭毕敬,肯定是师父刘黎了。老头子来广州了却不见徒弟,自从上次杀唐朝和神龙一现,游方已经很久没见师父了,真的很想他老人家。假如见了面,还真舍不得让老头走,就算老头要走,去哪里游方恐怕都得跟着。 华有闲走后,游方打开了纸箱,里面有一面罗盘、一串钥匙、几件稀奇古怪说不清用途的小玩意,还有一张纸条。罗盘就是游方送给师父玩的那面老盘子,纸条是折好的,打开看是一封简短的信―― “你就知道泡妞,我老人家在重庆等了你一个月,不等了,自己玩去了!泡妞也没点眼光,举世最佳的舞伴居然没有搞定?算了,你有你的想法,拿你没办法,你要是个性不强,一味受我的影响太深,也成不了一代人物。 找山头的事处理的很好,比我希望的还好,小玉照顾的也很好,我非常满意,所以决定送你一件大礼。本打算你来重庆之后就送给你,现在决定以后再说,谁叫你没来,嘿嘿,后悔了吧?至于是什么,不告诉你!发挥想象力去猜吧。 和尚对你演的角色一定很感兴趣,自己来不了也会派人,是谁恐怕会意想不到,你须多加注意,我也不能总盯着。华有闲那孩子很不错,有空领他见识江湖,有事说不定是个帮手。” 看完这封信,游方长叹一声,他本打算过几天就去重庆了。上个月曾答应谢小仙,去重庆给她的堂妹谢小丁看看病症,如今虽然闹掰了,但是答应的事情不能不做,反正知道小丁家是做什么的、住在什么地方,找个机会顺道过去看看。 正这么想呢,突然有人敲门,声音不重却很急。这栋单元楼是带楼道门的,有人找一般都是在楼下按门铃,通过对讲机打开门放人上来,谁会直接上三楼这么敲门呢? 游方站起身打开门,门外是一脸怒容的林音,林音身后站着神色尴尬的陈军。 游方可从未见过林音这副神情,在他的印像中林音一直温柔如水,甚至想像不出她满脸怒容的样子,今天却看见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赶紧招呼道:“你们怎么来了?快请进!” 林音迈步进门却没坐下,站在那厅中以责问的语气道:“游方,就算小仙做的有什么不对,她也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你难道就这么冷血吗?” 这唱的是哪一出啊,游方一时之间很错愕:“林音,这话从何说起?” 他不这么说还好,一开口林音更来气了,指着他道:“游方,你说一说,谢小仙几天没回家了?” 游方答的非常准确:“五天前上午从这里上班,已经四天半没见着了,她最近总是出差。” 陈军咳嗽一声,在旁边说了一句:“谢局长病了。” 游方也吃了一惊,表面上却尽量平静的说道:“病了?她回来了吗,你们是来看她的?” 林音的语调突然变高了,眼睛里居然有泪光:“你怎么可以这样?就真的一点都不关心吗!没想到你真是这么冷血的人,这么多年的朋友,怎么能做的这么绝。假如小仙死了,你也不闻不问吗?” 陈军又在旁边小声说了一句:“谢小仙当然不在家,她住院了,已经在医院里躺了四天,你真不知道啊?” 游方还真不知道,终于掩饰不住的动容了:“什么病啊,情况怎么样?” “你还好意思问!”林音一跺脚,气的说不出话来。 游方不仅从未见过林音发火,更没见过她这么说话,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陈军在一旁清了清嗓子道:“急性胃出血,还有胃痉挛的症状,你应该懂点医道,就不用我说了,反正非常不好受。是突然发作的,开会的时候胃部绞痛,然后一口血就吐出来了,把单位的同事都吓坏了。……现在什么东西都吃不了,已经四天了,一直在医院输液呢。” 游方懂江湖疲门的讲究,胃出毛病,而且是年纪轻轻身体很棒的时候突然出毛病,必然和两个因素有关,一是起居与饮食,二是精神状态与心情。 有一句俗话几乎人人都会说,就是“心情不好,没胃口!”如果总是情绪郁结不得舒缓,脾胃不调几乎是必然的。假如这个人工作很紧张压力又大,平时饮食没规律,一段时间内又过于劳累的话,有可能会出现急性病症。 谢小仙的工作与生活是什么状态,游方当然清楚,她最近肝气郁结、失于和降,游方也知道是什么原因,没想到她真病了,而且是这种急症。他也很揪心啊,虽然已经打算不再理会,但心里不可能不在意,上前一步道:“这可不是办法啊,痉挛是症而非病,感觉很痛苦,而出血可是要人命的,总是输液不能吃东西更不行。” 林音在一旁冷哼一声道:“原来你也清楚,我可问过大夫,这种症状的死亡率有百分之十几,假如真出了什么意外,我看你找什么地方去哭?” 陈军终于忍不住在一旁呵斥道:“别说不吉利的话,那是指是急性发作来不及抢救,人都送到医院了,还能有什么事?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谢小仙病了,和游方有什么关系,难道他想让她住院吗?一进门就吵吵发火的,怎么了你,平常也不这样啊?就算你心理着急,也不能乱怪人!” 林音倒没有顶嘴,只是低头道:“你不清楚状况。” 游方很忧心,但也有些纳闷,尽管最近他和谢小仙之间闹掰了,但是谢小仙病了,最重要的原因显然是工作太累,林音冲他发什么火?于是摆手道:“坐下慢慢说,究竟有什么状况?谢局长工作非常忙,我早就劝过她不要那么拼命,否则会累坏身体的。” 陈军拉着林音坐下,林音仍然很激动的说:“我们学校已经放假了,这几天我没事一直在医院陪着小仙。她的病是工作累的,刚刚拿了个拼命得来的二等功,本来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的,听说又要被抽掉去参加一个全国专案组,是她主动申请的。 这些就不说了,但是住到医院里总不至于累吧?为什么还是吃不下去东西,胃总是有痉挛,吃米糊都吐还带着血丝,只能输液。昨天夜里她发烧说胡话了,我听的清楚,她居然在向你道歉!今天早上我问她,她却不承认,说没什么好向你道歉的,也不想再理你,还让我不要告诉你。” 陈军在一旁叹道:“发烧说胡话,你也能当真啊?这有什么承认不承认的,你就因为这个跑来骂游方吗,不觉得过分了点?”嘴里虽然这么说,但目光却看着游方,分明也有责怪的意思。 林音已是垂泪欲滴:“我就是急了,再这样下去小仙怎么受得了?无论如何先把人治好了再说,游方,就算我求你,去看看她吧,说几句软话哄她开心。假如你不答应的话,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苦像现在这样?” 游方叹了一口气:“我去,我去看她,你们等等,我换套衣服,再拿样东西。” 陈军的车就在楼下,三人下楼后直接去了医院,在内科住院病房见到了谢小仙。病房的条件还不错,有两张病床,但是只住一个病号,另一张床是给陪护人员准备的,有一个洗手间,不仅可以淋浴,如果拿个电磁炉来,还可以在这里做些汤面。 病房里放满了各式鲜花还有果篮,都是来探病的人留下的,谢局长刚刚立了二等功,就积劳成疾倒在工作岗位上,这探望和慰问者当然不少,上级领导以及下属各科室机关都派代表来了,这几天是络绎不绝。 考虑到谢小仙家在外地,单身一个人住在广州,局里专门派了一名女警来陪护,却被谢绝了。林音放假有空,主动到病房来照顾谢小仙,要说照顾人,她是最细心最合适的,而且谢小仙也没法撵她走。 他们三人走进病房的时候,正巧有几位探视者还在,是吴克红领着两位警官。一见游方来了,吴克红瞪了他一眼似是有怒气,却没说什么,安慰谢小仙好好养病,然后带着人走了。 游方曾连杀几十人都不眨眼,本以为已经能够做到心如铁石,但是一见谢小仙的病容,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办不到!他一瞬间甚至有躲到卫生间去抹眼泪的冲动,却只能站在那里尽量忍住,不流露出来。 谢小仙靠在病床上看着游方,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只看不说话。很薄的毯子盖到胸前,她穿着病号服,手臂露在外面,左手背上插着针头正在输液,右手背上也有打点滴留下的痕迹。她的头发有些乱,脸颊发白几乎看不见血色,容颜很憔悴人也瘦了,只有一双眼睛显得更大了。 自从认识以来,游方何曾见过谢小仙如此柔弱无助的可怜样,想像也想像不出来啊? 谢小仙看得他想躲闪,却又无处躲闪,只得尴尬的站在那里让她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陈军见此情景,拉了林音一把,悄悄的想出去,游方终于深吸一口气指着病房里的鲜花道:“麻烦你们把这些花也带出去。” 林音看了一眼:“这么多,往哪放啊?” 陈军小声道:“送给护士站、拿回家、扔了,都可以,快搬吧!” 陈军和林音往外拿花,花拿完了顺手也把果篮拎走,游方又说话了,指了几下道:“这两个果篮留下,就算不吃闻着也好,其它的拿走,要么送护士站要么拿回家,注意点里面还有点什么别的东西。” 陈军在林音耳边小声道:“果篮注意点,底下说不定有红包。” 林音也悄声道:“谁会那么傻,把红包放在果篮里?……我还是看看吧。” 两人出去了,把病房的门也关上了,谢小仙还是看着游方不说话,他们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说过一句话了,仿佛已经忘了该怎么开口。游方也不说话,搬了张凳子走到床前,然后伸手将输夜管上的调节阀给关了,坐下来找东西垫住谢小仙的右臂,开始给她把脉。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谢小仙仍然没开口,眼神有些发直。又过了几分钟,游方低着头似是在自言自语:“肝气郁结、素体阴虚、又染寒邪。急性症状的诱因可能是坐在车里被空调冷风口吹的,但真正的病因应该是工作过度紧张劳累、起居饮食不规律、情绪持续低迷没有及时调节。” “你是老中医吗?”谢小仙说了第一句话,本来应该是句玩笑,可语气听起来却干巴巴的,脸上也没有一点笑容。 游方终于抬头与她对视,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只是问了一句:“还疼不疼?” 谢小仙呐呐的答道:“胃两天没有出血了,但一直痉挛绞痛,现在麻醉药劲过去了,待会儿还要打止疼。用了抗痉挛药能好点,但是一吃东西又不行,也一点胃口都没有。” 游方又低下头:“我知道那种感觉,疼起来难以忍受,不用止疼药受不了。但这样也不是办法,我试试看能不能止住症状,你就把我当个大夫吧,别介意!” 说完话游方掀开了毯子,挽起她左腿宽松的病号服裤脚,一直挽到了膝盖上方,然后用左手握住了她的小腿迎面骨,右手伸出食指与中指,沿着膝盖外侧的凹陷处轻轻的来回揉动。 游方自幼以内家劲力习练外家大力鹰爪,如今已百炼成钢有铁指寸劲之功,怎么形容呢,他能在寸距发力用手指弹断骨头。但此刻的动作,却轻柔的不能再轻柔,而他的指尖很热,热的简直都发烫! 就这样默默的以指揉膝,病房里很安静,静的只有谢小仙一个人凌乱的呼吸声,而游方的气息极其舒缓几乎听不见。就这样过了大概一刻钟,这么轻柔看上去毫不费体力的动作,竟让游方全身都出了细汗,后背的衣服几乎湿透了贴在身上。 一百八十章、我喂你 一百八十章、我喂你 游方将周身神气与内劲都凝于指尖,内劲外化之功却不伤人,而是补益驱邪,这可比以指力伤人难了十倍不止,普通的习武者也根本不会,这么做看似无声无息,却极耗体力。 但另一方面,两人何曾有过如此的亲昵的肌肤接触?游方左手握住她光溜溜的小腿,右手指尖从足三里到梁丘穴来回轻揉,她的肌肤很光滑紧致,腿很结实很有弹性,手感非常饱满,但将关节筋骨抻直后,却明显有一种无力感,那是病体虚弱的原因。 怜惜之情不禁油然而生,以前的游方,对她只想敬而远之,潜意识里有点怕她,因为谢小仙在他面前展现的完全是强势的一面,而现在的感觉可完全不同!他在心中尽量对自己说:“她是病人,我只是在给她治病而已,一会儿就好了。”差不多快把唤魂术给自己用上了。 谢小仙为人开朗大方,但毕竟是个黄花姑娘,幸亏游方事先说了一句“你把我当个大夫吧,别介意!”尽管如此她也是臊的不行,本能的想拒绝却似乎没有勇气,只能随他怎么办了。她第一次清楚的感觉到在他面前是这样的柔弱,却又宁愿这样柔弱,内心深处甚至有一丝莫名的期待。 将腿伸直按住,指尖劲力透过梁丘穴时,大腿外侧的肌肉和韧带会有轻微的震颤感,一直延伸到上腹部,这是身体自然的反应,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但以此为诱因,谢小仙却别有异样的感受。 她觉得他的指尖发烫,手也好热,一股暖流弥漫而来荡漾全身,麻酥酥,身体软的就像一朵云,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这朵云偏偏随着他的手指在发颤,不仅是从整个大腿到腹部,全身甚至喉咙和**都在微微战栗,这可能是补益的元气冲盈足阳明胃经上端的人迎穴与乳根穴的反应,也可能不仅是这个原因。 天呐,他的指尖究竟在揉什么地方啊,难道仅仅是侧膝吗?谢小仙的呼吸听上去已经是喘息,忍不住想呻吟,甚至感觉身体深处有些湿润了。 游方好似也有感觉,抬起头,语气很平和,就似带着能吸收一切杂乱情绪波动的磁性,轻轻说了一句:“不要胡思乱想。” 谢小仙突然把眼睛闭上了,但鼻翼明显随着呼吸开盍,长长的睫毛也在微微的颤动。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离开了病床,不知飘荡在什么地方,然后又飘落下来。因为游方已经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放下她的裤腿,轻轻盖好了毯子。 谢小仙睁开了眼睛,恰好与游方目光对视,两人不由自主的都把视线错开了。就听游方问道:“感觉怎么样?” 如果仅仅就是治疗胃部痉挛症状,随着游方的指法,应该有一股暖流从上腹部升起,胃部会有如涟漪般星星点点的刺痛,接着会有一丝丝如针尖般的寒气向腹外发散,接下来会感觉很温暖、很舒适。 而她的感觉超出了游方以内劲透体指压按摩的效果,很大程度是她自己的心理和生理产生的反应。怎么样?谢小仙没法形容出来,甚至不好意思说。等她回过神来,尽量以平淡的语气回答,眼神却掩饰不住的惹人怜,弱弱的说了三个字:“我饿了。” 游方露出了微笑,这笑容几乎淡的看不清,也尽量平和的说了一句:“你没事了,应该可以吃点东西了。” 然后他站起身伸手拿走了床头柜上的一样东西,那是一枚装在有机玻璃罩中的矿物晶,六棱柱形两端是六棱锥,三个部分的尺寸比例相当完美,每一条空间棱线都毫无瑕疵,蕴含着神秘的淡紫色光泽,带着分明的锋芒。 这就是他曾送她的那枚紫晶石,谢小仙住院时却把它放在床头,游方又说了一句:“这东西,我拿走了。” 谢小仙终于着急了,想坐直身体却感到有点晕眩,没坐起来,微微喘了一口气道:“你送我的,就已经是我的!” 游方解释道:“我暂时帮你拿着而已。这枚紫晶石,放在书桌或办公桌上,可以使精力更容易集中。但它不能放在床头柜上,日常生活中对温养脾胃没有好处,看来我确实是不够关心你,明知道你的工作压力很大、饮食经常没规律,却忘了提醒你这些。” 他又取出了一枚矿物晶放在床头柜上道:“这枚玢岩暖彩石,平时放在卧室里,可以舒缓情绪、温养脾胃。” 谢小仙:“我上次怎么没见过?” 游方:“我这次出门做生意新找到的。” 谢小仙点了点头道:“谢谢你!” 游方摇了摇头道:“没关系!” 听这俩人的对话,就和陌生人在大街上问路差不多。然后游方站起身来向外就走,谢小不知所措的问道:“你去哪儿?” 游方站住了,却没有回头,淡淡的答道:“我出去给你弄点吃的回来。” 谢小仙这才看清他的后背已经汗透了,刚才那一番让自己舒服的简直要命的揉膝按摩,却把游方累的够呛,她赶紧道:“不用麻烦了,卫生间里有电磁炉还有锅,也有不少吃的。” 游方:“你现在的胃还是小心点好,连面片汤都不能吃,躺在那里别动,等我回来。”说完话他就出去了,谢小仙看着病房门廊他消失的地方,一抽鼻子,噼里啪啦开始掉眼泪,肩膀抖个不停,无声无息哭的那叫一个伤心啊! 不知过了三分钟还是五分钟,有脚步声停在病房门外,有人轻轻的敲门,她赶紧胡乱的扯过毯子,低下头将眼泪抹干,不想让游方看见自己这副样子,这才尽量大声的说了一句:“你进来吧。” 来的是查房的医生,后面还跟着护士长与值班护士,谢小仙松了一口气,却莫名感到很失望。医生进屋先问了几句病情,然后又问道:“你怎么把输液管给停掉了,感觉不舒服吗?有什么反应就按铃叫护士。胃部还疼不疼?麻药劲该过去了。” 谢小仙摇了摇头:“不用再打止疼了,我一点都不疼了。” 医生很高兴的点头:“这是好现象,抗痉挛药起作用了,如果一直到明天还不疼,可以试着吃一些流食,面条什么的,尽量不要带荤腥,也尽量少放盐。” 医生走后,谢小仙用一只手从床头柜抽屉里摸出一面小镜子还有个木梳,对着自己照了照,嘴角一撇差点又哭了,然后把头发梳整齐,又把镜子和梳子藏在了枕头下面,眼巴巴的看着门口。 左等游方不来,右等游方不来,谢小仙的神情越来越可怜,就像第一天上幼儿园、被家长丢在一个陌生地方的孩子。 游方去了大约有半个小时,但谢小仙却感觉过了很久很久,终于听见了敲门声,游方在门外问道:“我回来了,能进来吗?” “进――来。”谢小仙一开口止不住音调有点高,第二个字又压了回去,尽量显得平静。 游方拎着一个兜子走进来看了她一眼,很明显谢小仙背着他偷偷哭过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也觉得胸口隐隐有点绞痛的感觉,开口第一句话却是:“有开水吗?” 谢小仙:“卫生间里有,林音上午打的,如果不热的话,走廊水房里有热水炉。” 游方摇了摇头:“要滚水才行,算了,这里有电磁炉还有奶锅,现烧吧。”然后提着东西进了洗手间。 不知道他在里面忙什么,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左手托着一个碗,右手拿着一个汤勺走了出来。谢小仙看得有点眼发花,因为游方手中的汤勺正迅速在碗中搅动,动作快的几乎看不清,而汤勺并没有摩擦碗底,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随着他走近病床,谢小仙闻到一股非常淡的香味弥漫,虽然很淡,她却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舌下生津流出了口水。 游方自己尝了一口,感觉已经不烫了,这才坐在床前的小凳上,端着碗挑了一勺,递到了谢小仙的嘴边。谢小仙的神情明显有些慌,似乎想躲又没有躲,怯生生的说了一句:“我还是自己来吧。” 游方很温和的劝道:“你手上插着针头呢,一只手吃不了,还是我喂你吧。” 谢小仙只觉得有生以来从未尝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碗中是一种几乎完全透明毫无杂质的半流体,不稠不稀调匀的刚刚好,一入口几乎什么味道都没有,就很自然的咽了下去,渐渐却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弥漫在口中,随着气息挥发,还带着诱人的香味。 他一勺一勺的喂,她一口一口的吃,只有一小碗,没多久就吃完了,谢小仙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唇还没有吃够,弱弱的问道:“这是什么?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游方轻轻的笑了:“也不想想你饿了多少天?这是纯藕粉,没加任何别的东西,我找了几个地方才买到的,它其实一点味道都没有,就是沾上口水有一丝丝甜,闻起来的香味很特别。你感觉怎么样?不是说它的味道,是说你的胃。” 谢小仙:“前两天我吃什么都吐,现在却觉得很舒服,吃了还想吃。” 游方点点头:“那就说明你真的没事了,先吃一天藕粉吧,然后就可以吃挂面了。” 谢小仙有些诧异的问:“你不是不会做饭吗?我记得你除了洗碗连厨房都不愿意进,怎么会做这个?” 游方的语气就像在给小孩讲故事:“听我奶奶说,我娘怀我的时候,有一阵子妊娠反应特别严重,吃什么都吐,连血丝都吐出来了。后来没办法,我奶奶就给她冲纯藕粉,是她自己加工的,能温养胃腑,不容易引起痉挛和呕吐。后来我娘生病的时候,吃不下去别的,我奶奶又给她冲这个,那时候我已经十几岁了,也帮着冲、帮着喂,当然会。” 谢小仙:“你奶奶可真好,你妈妈的病一定好的很快。” 游方低下头,语气掩饰不住的伤感:“那是我娘去世前的事情。” 谢小仙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抬手想去摸游方的手背,却又没伸过去,小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游方摇了摇头,神色又恢复了平静:“没关系。……你已经没事了,很快就能恢复,还想来一碗吗?” 谢小仙很听话的点头:“嗯。” 游方又去厨房冲了一小碗,坐下来继续喂她,不知为什么,这一碗藕粉的滋味竟然比上一碗还要好!谢小仙又想流泪,此时已无力的放弃了抗拒,于是就真的流泪了。她不是没在游方面前哭过,但上次是喝多了不清醒,连自己都搞不清是怎么回事?而这一次她非常清醒。 游方正喂着呢,谢小仙鼻子一抽,眼泪就似断了线的珍珠从脸颊上滑落。游方赶紧放下碗勺,想找纸巾给她擦眼泪,谢小仙却抽抽嗒嗒的说了一句:“不要停,我还想趁热吃。” 唉,这藕粉喂的,把她给喂哭了,一边哭还一边还要他继续喂。游方不说什么,也就继续喂,偶尔有泪珠滴到碗里,藕粉也带着极淡的咸味。 就在这时,病房门开了,林音走了进来。游方赶紧放下碗,谢小仙赶紧伸手擦眼泪,两人就像犯了什么错误被人当场抓住般慌乱。林音看见这一幕,神情也显得有些慌乱,转过身道:“你们吃着呢?慢慢吃吧!我和陈军也出去吃饭了。” 说完话她一推病房门口还没进来的陈军,又出去了,把门也给带上了。陈军有些诧异的小声问道:“我们不是刚吃完吗?” 林音一指病房门:“现在进去干嘛呀?我们去散散步吧,游方正在喂小仙吃东西呢!真是神奇啊,小仙已经能吃东西了,看来游方还真懂医道。” 陈军:“他不仅是医生,而且他本人就是解药!” 林音挽着陈军的胳膊笑了:“也对,心病还得心药医啊。……经过这一次,看他们俩还闹不闹了!” 陈军却叹了一口气,皱眉道:“柔弱胜坚强,谢小仙要是早明白这个道理,也不至于闹成这样。其实他们两个不是你认为的那么合适,有些话,游方应该对谢警官讲清楚。” 林音:“你什么意思,难道游方有什么事情瞒着小仙?” 陈军:“不说这个了,他们自己处理吧,多余的事情不是你能操心的,我们散步去吧。” 他们走后,谢小仙已经不哭了,红着脸语气腼腆的问道:“游方,我这个样子,是不是特没出息?” 游方摇头:“不,你今天才像小仙。” 谢小仙:“那我以前是谁?” 游方:“你以前是谢警官,非常敬业,也一直很关心我,教导我走上正路,是一个好人。”好几年了,游方终于找到机会把好人卡发还给谢小仙。 谢小仙看着他,眼神竟有些移不开了:“游方,是我错了,我真的了解你太少,很多事,也没太多的去想你的感受,今天才突然清楚,你对于我来说太神奇了!……这次我真的吓坏了,差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着你了。……其实那天晚上你刚出门,我就去找你道歉了,真对不起……” 她多少有点语无伦次,游方打断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是故意找茬。但是两人之间一旦有什么事,总是要互相说对不起的话,渐渐的恐怕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谢小仙:“那就不说了,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别再提了。……游方,你真的好神奇,我说的是真心话。……还有一件事我想对你说,是再过几天的事。” 游方:“是你妹妹小丁的事吗?我当然没忘记,正准备过几天就动身去重庆,不料听说你吐血住院了,也把我吓着了。” 谢小仙:“我不去你也去?” 游方:“那是当然,我早就答应的事,要言而有信。” 谢小仙带着歉意说道:“不是这件事,但这次我真的没法陪你去了,等出院之后,就要去刘黎专案组报到,时间很紧。” 游方身形晃了晃:“你说什么?刘黎专案组!怎么回事?” 谢小仙解释道:“前不久广州发生了一起特大连环凶杀案,死者中还有好几位美籍华人,凶手在现场留下的名字叫刘黎。据凶手留言,死者都属于一个跨国犯罪集团,上面根据这些还真查出了一些线索,于是成立了专案组,代号就叫刘黎。” 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刘黎杀人留书真起到了作用,游方又问道:“你不要命了吗?刚刚参加狂狐专案组回来,都累成什么样了?怎么转眼又参加了刘黎专案组,又要全国各地到处跑吗?你们警局的领导也太不把下属当人看了,这种工作强度谁受得了?” 谢小仙赶紧道:“你别生气,听我解释。案件发生在广州,而且与我们局先前破的案子有关,当然要从我们分局抽调相关人员,本来上面只抽走队长吴克红一个人,就是想让我休息一阵子。是我主动请求一定要参加的,就在和你吵完架之后,这件事还和你有点关系呢。” 一百八十一章、坦白 一百八十一章、坦白 游方叹息道:“因为我,你在赌气吗,赌气也不能不要命啊?” 谢小仙低头道:“是有点和你赌气,但也有别的原因,你知道吗,这个案子可能会查出李秋平还有吴教授的下落,你不是一直很关心吗?杜秀才团伙,是吴教授协助警方打掉的,现在查到的新线索显示,杜秀才团伙与狂狐团伙看似没有关联,但上线很可能都属于同一个跨国犯罪集团。 吴教授可能已经发现了这个线索,可惜他失踪了,直到今天警方才重新将这一系列大案串联起来,部里决定并案处理成立专案组,任务层层下发,最后由广东省厅牵头在各地抽调相关人员。本来没有调我去,但我主动申请加入,再加上狂狐专案组我也是主要负责人之一,所以领导也就批准了。 外交部门和警方的外事部门已经给美国领事馆还有洛杉矶警方发了案情通报,至于对方会怎么处理我们管不了,毕竟法律制度不同,这个专案组的主要任务就是查获该犯罪集团在境内的所有活动线索。” 这么说起来还真和游方有点关系,游方第一次找谢小仙帮忙就是查吴屏东的下落,而吴屏东协助警方端掉了杜秀才团伙,后来游方混进了狂狐团伙,亲耳听大光头说吴屏东死在他手里。而今天他才第一次知道,杜秀才与狂狐竟然都是唐朝和那一伙人的下线组织,吴老当初摸对了。 隐秘的无冲派以及其所属的跨国犯罪集团,不论其势力再大,也不可能在中国境内公开与整个警方以及国家机器对抗,只能采取隐秘行动的方式,吴老的遗愿就是想把他们揪出来,而地师刘黎监察天下风门的职责所在,也想将之铲除,只是有些力不从心。 唐朝和入境欲对“梅兰德”不利,游方想的只是怎么把他钓出来拿下,而如今回头看,师父刘黎考虑的则更加深远。刘黎借势而为,杀人留书,推动警方成立了专案组,这是一手很高明的“借天梯”,而且借的是威风凛凛、气势堂堂。 师父说的对呀,历代地师就算浑身是铁自己又能打几根钉? 警方成立专案组游方当然高兴,但是这个专案组的代号叫刘黎多少让人觉得很别扭,而且从个人角度,他也不希望谢小仙参加这个专案组。那帮人如果真有高手,假如发生遭遇性冲突,对办案警察来说那可是相当危险的,不能与整个警方对抗不等于他们会害怕某个警察。 “你都这个样子了,不去不行吗?”游方尽量温柔的劝道。 “我是副组长。”谢小仙低下头,似是有点愧疚的答道。 游方举起了手,对着她的腿做势欲击:“我干脆把你的腿打折了,这样你还得躺在医院里,就没法去专案组报到了。” 谢小仙抬头看着他,神情楚楚可怜,游方装腔作势举了半天手,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放了下去道:“什么时候报到?” 谢小仙:“下个星期,我应该已经出院了。” 游方:“我真不该治好你的病。” 谢小仙的语气像是在撒娇:“你能眼看着我活活饿死在医院吗?” 游方:“你这么拼命也不是个办法,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谢小仙眨了眨眼睛:“趁着现在还年轻,事业上就应该多努力,不过你别着急,等我调回北京很可能是坐科室,也是每天上班下班,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没规律了。” 游方苦笑道:“这和我着急不着急有什么关系,身体是你自己的!” 谢小仙岔开了话题:“你什么时候去重庆,打算呆几天?我帮你订机票,你直接拿着身份证去机场就可以了,到地方吃住不用操心,就住在我叔叔家开的招待所里,他们有标准间,给你安排最好的。我知道你这个人吃东西挑剔,住的地方看似随便,但也挺讲究的。” 游方:“你不用特意这么做,我去重庆只是顺道,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可能还要处理点别的生意。再说了,我也不一定拿你妹妹的病有办法。” 谢小仙却坚持道:“不行,早就说过请你去重庆旅游,说好了的,就是我请客!这些年你帮过我那么多,我却从来没有真心真意答谢过。” 游方不再与她争执,点头道:“那好吧,你帮我订一张去重庆的机票,时间在你出院之后,我去看你妹妹的时候就住在那家琦琦招待所,其他的事你就别管了。” 谢小仙终于满意了,却又不放心的追问了一句:“那就这样吧,你的身份证能坐飞机吗?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 游方笑了:“你又不是没查过,当然没问题,其实你可以再查一查,说不定会有新发现的。” 谢小仙很不好意思的说:“不关心你的话,干嘛要查你?”然后又一指床头柜上的碗:“我还是觉得饿,能不能再吃一碗?” 游方摇头道:“不能!你的胃还很弱,需要好好养,冲两袋藕粉已经够多了,一次不能再多吃,觉得饿是因为胃部机能开始恢复正常了。” 谢小仙一撅嘴,很委屈的点头:“那好吧,你是医生,我听你的。” 游方看着她,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妥,想了半天,一咬牙还是站起身来说道:“谢警官!” 谢小仙一愣:“干嘛这么叫我,又怎么了?” 游方:“你没怎么,是我这个小游子有事要向你交待,有些话,不得不坦白。” 谢小仙闻言不禁心里怦怦乱跳:“坐下说,搞这么严肃干什么?” 游方叹气:“叫你谢警官的时候,我不得不严肃,可惜今天不能说。” 谢小仙:“为什么今天不能说,你想什么时候说?” 游方一指病床上方挂的点滴:“等你好利索了,一点毛病都没有了,我们在家里说,这个地方没法认认真真的谈话。” 不知道为什么,谢小仙很紧张,却故作轻松道:“我知道你喜欢讲风水,嫌医院里有病气吗?” 游方看出来她紧张了,这种情绪对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好,也很轻松的一挥手道:“小仙的病房里怎么会有病气?要说有,有的也只是仙气,病气的话,我早就给驱散了,你就放心养病吧。” 谢小仙总算没事了,游方也松了一口气,两人之间似乎不可化解的冲突竟这样过去了,而且她将要参加刘黎专案组,这让游方很是牵肠挂肚,这一专案的调查也绝对与他直接相关。 到了这个时候,有些话、有些事情,他也该跟谢小仙摊牌了,但一定要等到她病好了之后。 第二天下午,游方特意去找宋阳,把他拉到饭店后面的胡同里说话,宋阳很纳闷的问道:“老弟,你有什么事,非要到这来说?” 游方:“我还真有事找老哥商量,想借你们饭店的一个伙计,工钱我付,假如忙不过来,你就暂时再请一个帮工吧,顶多两个月。” 宋阳一下就反应过来了:“你想把小闲领走,干什么?” 游方:“我最近接了一票生意,跑一趟重庆码头,当个江湖郎中给人瞧瞧病,身边缺个小药童,就想带着小闲充个数。这不是什么冒险的活,就是想带他出去见见江湖世面,顺便也有个架门槛的帮手,你放心,我不会和你抢徒弟的,更不可能和你抢女婿。” 宋阳给了他一拳:“这话说的,谁怕你抢徒弟了?就不知道小闲有没有空,这几天俺家引佳也放暑假了,天天吵吵要小闲哥哥带她出去玩。” 游方笑了:“你这借口找的可真不好,还拿你们家闺女说事!华有闲有没有空,还不是你宋老板说的算的?真想收徒弟的话,总得让他见见世面,你还不放心我?” 宋阳嘿嘿笑道:“主要是小闲太能干了,这一阵子他招呼客人、跑堂、结账,比另外一个伙计强多了,原先我干的话全让他给包了,有他在,我可舒服多了,感觉真的当老板了。” 游方伸手敲了敲他的肚子:“你不觉得最近太舒服了吗?看这肚子,还想继续发福啊?” 宋阳拍着肚子道:“开饭店的有肚子,就像演戏的脸面!不过你说的也对,小闲这孩子是应该多长点见识,我又没那个时间,老弟要是有心的话,路上就多教他几手,老哥我谢谢你了!” 谢小仙年纪轻轻,身体素质本来就不错,恢复饮食之后,这突发的急病很快就好了,除了身体稍微有点虚、气色看上去有些苍白之外,并无什么大碍,更重要的是,她的心情好多了,不再像前两个星期那样郁闷,三天后就出院了。 出院后的那天下午,林音本想叫游方和谢小仙去吃饭,结果却发现谢小仙自己去超市买菜了,于是就没叫了。谢小仙拎着菜没去自己家,而是去了对门的游方家,下厨做饭。这让游方是受宠若惊啊,谢局长刚出院,就亲自为他做了顿饭! 谢小仙平时不怎么做饭,加班的时候就在单位吃盒饭,工作忙经常在外面对付几口,宋阳的大排档她也常去。 游方进了厨房尽量想找点事情,谢小仙却笑着把他推了出来道:“你除了会冲藕粉,还会做什么?先看会儿书,就等着吃吧。” 游方厚着脸皮道:“那就辛苦你了,回头我洗碗收拾灶台。” 吃饭的时候,先说了几句互相祝福的话,他祝她身体健康,她祝他学业有成,然后谢小仙提起了正事:“游方,那天在医院里,你说有话要对我讲,现在回家了,你可以讲了吧?” 游方放下了筷子,清了清嗓子,神色郑重道:“手伸过来,先给你把把脉。” 谢小仙忍不住又紧张了,心里怦怦乱跳,表面上却神色镇定的伸过手道:“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受得了!” 游方却一本正经的闭上眼睛给她把脉,过了几分钟才点头道:“嗯,你真的没事了。” 谢小仙着急了,用筷子敲着碗:“你快说啊,别卖关子了,还这么多花样。” 游方说话了,语气很舒缓:“小仙,我们认识很久了,我是个江湖小混混出身,有很多事你并不了解,其实我犯过法……” 见他说的太认真,谢小仙笑着打断了,这笑容很轻松却也显得有点心虚:“你犯过什么法?在中关村卖盗版碟还是在潘家园捣腾假古董,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嘛?” 游方做了个手势:“你别打岔,听我慢慢说!我曾追杀歹徒千里,也曾被人追杀万里,将来恐怕还会有这样的遭遇,我不想这样,但却有自己的责任,这一辈子恐怕都摆脱不了。你应该能看出来,我以现在的身份过着这种平静的生活,就像你希望看见的那样,但我还有另一种身份,充满了江湖中刀光剑影的凶险,说不定哪一天就一去不回。” 谢小仙的笑容还在,但却显得很不自然:“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看你说的,哪有那么夸张?又不是小说里的江湖。” 游方叹了一口气:“我不是在开玩笑,你知道吴屏东教授的事情,他是我的人生导师,他是怎么做的、又有怎样的遭遇?生活可能比艺术更夸张,而人间就是一个大江湖,这一点从来没有改变过。 我以前犯的法,现在回想起来从未后悔过,哪怕面对我不可承受的后果,我也一样会去做的,死里逃生的经历已经不止一次。你是警察,我可以告诉你,这些都没有留下法律证据,等吃完这顿饭,我也不会承认我说过。 你叫我小游子,我真是小游子,我学了一身功夫,不是为了争斗什么,只是为了有健康的身心去享受生活。有一点我告诉你,不是不得已,有些事我绝对不愿,我从来不是一个想惹麻烦的人。 还有一点请你放心,我可以发誓,我绝对不会为了自己的**去践踏你所守护的法律原则与法理精神,这是世上必须要保护的尊严。如果我犯了法,证据确凿,落在你手里我宁愿接受一切惩罚。但我也可以发誓,这辈子,我绝对不会让这一幕在你眼前发生。 你也是我背负责任要守护的人,尽管我能做到的很有限,就看你怎么去理解这句话了。” 谢小仙的笑容消失了,嗓音有些发干:“你,你,你还想说什么?” 游方想了想:“既然要交代,那就彻底交代。我还有一个情人,我们之间犯过错误,后来我又救了她,于是她……这是个非常老套但是很真实的故事。她非常出色,是那种很多男人都想追求但她又不必依附任何男人的女人,如果她对我的心意不改变,我也没办法改变她。……其实我不是一个好男人,仰望星空审视内心,我很多情,但是不愿看见我在意的人被伤害,所以我也很小心。” 谢小仙又笑了,这笑容却像是勉强挤出来的:“是不是好男人,你自己说了不算,别人说了也不算,得当事人说了算。……小游子,我知道你满嘴跑火车的功夫,我这刚一出院,你就想逗我穷开心?” 游方也笑了,笑容很苦涩:“我说的是实话,不论你信不信,今天我都要说。” 谢小仙看着她,嘴唇渐渐有点发白,默然半天却开了一句玩笑:“你会不会还想告诉我,其实你在家乡已经娶了好几房媳妇?” 游方摇头:“那倒还没有,法定年龄都不够呢,我还有一个多月才满二十二周岁。” 谢小仙:“嗬!你可真是守法好公民!但是不对呀,按你身份证上的日期,十月份才过生日。” 游方无可奈何道:“小仙,你又不是不清楚。” 谢小仙:“那你说一句实话,你到底那一天生日?不许撒谎!” 游方:“阳历的话,是8月26号。” 谢小仙追问道:“你刚才说的话,就是那句‘你也是我背负责任要守护的人’,是真的吗,什么意思?” 游方很干脆的点头:“当然是真的,但我不想解释。” 谢小仙:“你刚才发的那两个誓,也是认真的吗?” 游方看着她,目光很清澈:“绝对认真!” 谢小仙被他直视的目光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低下头又问道:“你又怎么能证明呢?” 游方坦然道:“空口无凭的话是证明不了的,但是我将来自有办法向你证明,别忘了你说过我很神奇。……谢警官,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谢小仙低着头道:“在这里,不要叫我谢警官,如果你真把我当朋友的话。你说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相信,我只知道你做事很小心,从来不愿意伤害人。” 游方仍然看着她:“你不问了,但我还有话要说,否则今天我就白说这些了。最重要的话不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有关。你参加那个专案组需要对付的那伙人,我在江湖上也隐约有所风闻。他们其中有些人可能手段绝对不一般,不是你这样的警察拿着手枪能对付的,如果有什么状况,最好立即请求武警部队支援,不要自己带着人贸然去缉拿。” 一百八十二章、携你入境 一百八十二章、携你入境 一听游方谈起了自己的工作,谢小仙终于抬起了头,反问道:“净说外行话,武警部队是说调就能调的吗?除非有威胁到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重大事件。我没权力直接调动武警部队,只能在事态超出了警力控制的情况下,才能向上级申请。” 游方无奈道:“我也了解这些情况,所以只能是提醒,你说过我很神奇,但世上能令你感到神奇的人绝对不仅仅只有我,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可你要对付的歹徒却是穷凶极恶。……小仙,你看着我,好好看着我,今天我要向你证明一件事。” 谢小仙不明所以抬眼看他,游方也看着她,两人隔着餐桌对视,谢小仙的眼神很复杂含着幽怨,显然刚才那番话对她的内心冲击很大。然而她刚刚看见游方的眼睛,就觉得眼前一花,周围的一切景物瞬间发生了改变―― 他们置身于一片广袤的山水中,周围群峰竞秀、远山草木葱茏,身边有烟云飘荡,山脚下有泉溪叠流汇成大大小小如珍珠链般的水潭。他们坐在一座不高的半山坡上,有一株不知名的大树,茂盛的枝桠如伞遮蔽头上的天空,两人之间还是那张餐桌,但座位却变成了洁白如玉、温润的山石。 这情景如梦似幻,但感觉竟似完全真实的,坐在树下有山风拂过脸颊,很是清凉惬意,可以听见山脚下的流水声,淙淙悦耳。谢小仙已经傻了,好半天才怔怔的问道:“游方,怎么回事,我们在什么地方?” 游方平淡而温和的答道:“这是我采携天下山川风水灵气,炼就的一幅画境。我知道无论怎么说,你都很难理解我想告诉你的一切,只能向你演示这神奇,把你请进这画境中。它似画而非画,一些感应都是真实的,并不完全是幻境,你如果在这里受了伤,也可能会真的受到某种伤害。……但是放心,现在你是绝对安全的。” 谢小仙难以置信但又不得不信,冲旁边微微点头像是在打招呼,眼神掩饰不住的好奇甚至还带着一丝审视与矜持,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又转过头来傻傻的问道:“游方,她是谁?为什么不动不说话,难道就是你的那位情人吗?” 这里还有第三个人,秦渔身披薄雾般的轻纱长裙静静的侍立在大树下,妙曼的**若隐若现,妖娆与明媚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感,同时呈现于一身却又显得那么自然。 出现在这个奇异的场景中,秦渔原本的诡异气息反倒不是那么引人注意,因为这个场景本身已经够诡异,她只是显得更加神秘,而且美的无可挑剔、几乎令人窒息。谢小仙看着她先是一惊,接着又疑惑不解,甚至莫名有一丝说不清的酸楚。 游方笑了笑反问道:“你不觉得她有点像你吗?特别是眼睛!……她其实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就像我们这张餐桌旁并不存在这片山水,只是心像所见的一个形像,而你,只有在这里才能看见她。” 谢小仙:“她究竟是谁,和你什么关系?” 游方:“就像你妹妹谢小丁将你看成了一只水鸟,她是一把剑,而你在这里看见的却是一个人,这柄剑是我的随身法器。”说着话一招手,秦渔的身形化为一道如月光般的剑芒,飞入游方的手中,变成了一柄短剑。 谢小仙彻底懵了,脑筋几乎反应不过来,下意识的站起身摸了摸眼前的桌子,又绕过桌子走了几步来到了游方的身边,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肩膀,感觉他是“真”的,然后用双手从背后搂着他,怯生生的望着四周问道:“这是梦吗?” 游方平静的答道:“你可以把它当作梦境,但它并不是你以前所了解的梦境,而是真实的感应,其实你可以尝试着从这画境中出去,试一试,看你能不能办到?” 谢小仙望着周围的群山秀水:“你能带我去这山中游玩吗?” 游方的神情终于有些无奈:“理论上完全可以,山是山,水是水,而且是精意凝炼的有灵山水,但我还没有那么大本事带你走遍这山水之间。让你进入这画境中与我对谈,如举起千斤重物般艰难,你还想让我举多久,想累死我吗?” 谢小仙这才注意到游方的脸颊上已经出汗了,这汗非常细密,不在近处仔细看几乎看不见,汗水化成了一丝丝淡雾,他的头顶上似乎有朦胧的白雾升起。 “那你为什么不带我出去?” “我希望你能自己出去。” 谢小仙看了看周围:“我该怎么办呢?” 游方答道:“你只要心志坚定,就似下定决心拒绝某种诱惑,而且很清醒的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事情,理论上也可以不受这画境所扰。” “哦,是这样啊!”话音一落,谢小仙发现周围的山水消失了,她仍然在客厅里,与游方隔着餐桌对坐,并没有真的站起来走过去从身后搂住他。而游方手中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剑,就是刚才那奇异的画境中所见,头顶上还有淡淡的白雾正在飘散。 谢小仙完全被震惊了,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而是如何理解与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亲身的经历甚至超出了她的想像,心里消化这件事还需要一段时间。 “游方,我们回来了吗?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办到的?”谢小仙隔着桌子伸手抓住了游方的手腕,语气急促的问道。 游方想了想答道:“不能说是回来了,因为我们哪里都没去,一直就在这里!你妹妹是怎么看见那些东西的,她解释不了,而我要解释起来也非常难,我之所以答应去重庆看看你妹妹的病症,就因为我有这样的本事,这是练出来的。 你展开心灵并不抗拒我,所以我能轻易将你带入画境。而你果然有一身正气、心志坚定,明白了所以,就能够脱身而出。但还有一点你要清楚,我没有丝毫伤害你的意思,没有用这幅画境去困住你,更没有利用它展开攻击,再仔细想想,这种处境,其实也可能相当危险。” “有什么危险?”谢小仙突然觉得嗓子眼发干,一边说话一边喝了一大口啤酒,她的手已经伸到了桌子对面,并没有意识到拿的是游方的杯子。 游方举起手中的短剑道:“如果我刚才不在画境中,只是把你摄进去了,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间,我想伤害你的话,你能躲得过我的剑吗?” 谢小仙的脸色变了变:“那是你,我才会那么信任,虽然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刚才我不是自己出来了吗?” 游方收起剑摇了摇头:“你能出来,一方面是因为你的心志坚定,另一方面是因为我的神识之力已弱,不论你能听懂多少,事情就是这样。假如有人用类似的手段对付你,绝对不会这么麻烦,也不会用这么长时间,只要有那么一瞬间发动攻击,你的处境就已经相当凶险,再仔细想想,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今天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让你真正相信,世上的遭遇可能神奇的超出你的想像。我有这种手段,而你参加的那个专案组要对付的人,也可能拥有类似的手段。小仙,听我一句劝,不要去,太危险了!我不能眼看着你涉险。” 谢小仙低下头很长时间不说话,游方也不说话,他知道她需要时间好好接受这个事实,不论能不能理解。客厅里就这样保持着沉默,谁也没有再动筷子,一桌饭菜已经冷了。 足足过了半个多小时,谢小仙才抬起头,眼中有晶莹的光芒在闪烁,微撅着嘴唇说道:“游方,这是你的秘密,相信你是不愿意轻易告诉别人的,今天说了这么多,做了这些,原来就是想劝我不要参加专案组。谢谢你,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激才好! 我不参加专案组,也会有别的警察参加,警方的职责所在,不论它有多少问题,这些事也必须要做,否则这个社会已然崩溃,我们也别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你把我当亲人一样关心吗?但你别忘了,谁家的亲人不是亲人!” 游方长叹道:“既然这么说,我是无法劝阻你了,其实我了解你,你如果没有这种心志,刚才根本无法主动挣脱我展开的画境,这个结果我早就想到了。但我今天提醒你的事,你一定要注意,求求你了!” 谢小仙:“我会注意的,假如我真有……” 游方立刻打断道:“假如你真的遇到了什么状况,不论在哪里,希望你能及时通知我,不知道这违不违反纪律?但我绝对不会妨碍你们警方办案的。” 谢小仙又低下了头:“我觉得脑子好乱,想休息一下。” 游方站了起来:“刚出院,是应该好好休息,我说的话,你也需要好好想一想。” 小仙起身回家,看她走路的样子和梦游也差不了多少,就这么点路游方也要送,一直将她送到了对门,送进了卧室,说了一句:“好好休息吧。” 上床休息当然要换衣服,游方转身走了出去,正准备把门带上,谢小仙却突然也转过身来,伸手从后面把他搂住了,脸贴在他的肩胛上喃喃问道:“你今天说过,说不定哪一天,你可能就会一去不回,我参加这个专案组,也可能会回不来吗?如果是那样……” 游方在胸前抓住她的手,截住话头道:“你不会有事的,今天说这些,只是提醒你小心而已,那只是最坏的情况,未必会发生、发生了也未必来不及反应,事先有准备未必不能对付。 专案组在广州,你目前负责的工作还是档案调查、线索收集,现场冲突的可能性不大。如果发现嫌疑人,你最好提醒那些负责现场抓捕行动的同事,一定要注意互相保护,人数不能太少,不要给别人偷袭的机会,那些歹徒再有手段,也不可能公然与警方对抗。 我也不会有事,怕天下掉陨石,还能不出门了?凡事谨慎些就是了。你现在不是很清醒,而且也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谢小仙:“你可不可以不走,我有点怕。” 游方:“堂堂公安局长,你怕什么?” 谢小仙:“我怕做噩梦。” 游方:“我不走,我就在外面。”说着话他轻轻分开谢小仙的双手。 她却在他的手心放了一串钥匙,弱弱的说了一句:“这是我这边的钥匙,你帮我拿着。” 游方想了想,点头道:“好吧,我帮你拿一套备用的,有空的话,还可以帮你收拾收拾屋子,有什么事也方便。你看看这里,已经五、六天没收拾了吧?桌子上都落灰了,你出院前我想帮着打扫来着,可惜忘了问你要钥匙。” 等谢小仙恢复清醒可以平静的回味,不论她能理解多少,游方这么做,等于刻意在疏远两人之间的某一种关系,但从另一个角度,他们的情感世界似乎离得更近了。 聪明如小游子,也不知道这么做的结果,他已经没有退路的选择了坦白,确定谢小仙绝对不会伤害他才决定这样做,至于其他的,听天由命吧,还能怎么样? 重庆被称为山城,据说是中国城区面积分布最大的城市,也确实很难找到地势与地气变化如此复杂的一座城市。它的城区内以及周边一带山川,几乎是各种风水格局荟萃之地,从极宏伟到极细微,从极险恶到极美妙,从阴森汇聚到阳和灿烂,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到历代人工遗迹,方圆数百里之内几乎应有尽有,难怪地师刘黎会把老窝安在这里。 就算没有别的原因,游方行走天下山川炼境,也迟早要到这里来。 重庆处于四川盆地的东部边缘。川中平原沃野千里,自古有天府之国的美称,地气生机拢聚利于涵养生元,在没有战乱的和平年代,也是人口繁衍增长速度最快的地区之一。长江穿重庆而过,是一条带动风水灵枢运转的大动脉,向东方截断巫山而出,形成了瑰丽雄峻的三峡。 三峡是四川盆地庞然地气的一个宣泄口,也是川中涵养生元之气的发散地,从局部来看,有些地方的风水极为险恶,但从整体来看,正是由于三峡的宣泄与发散,使盆地拢聚的生机不僵不滞处于灵动之中。看似不是完美无缺,却是动静之间的冲突与相容。 假如没有这条长江、没有冲开缺口的三峡,川中平原的地气将会显得呆板凝滞,不复天府之国。 长江经过三峡的落差很大,水势回旋缓急变化不定,冲入两湖境内形成洞庭湖水系。洞庭湖水系是长江奔腾出巫山、带动地气灵枢宣泄急冲之后,第一个天然的容纳收束之地,安抚这条沛然怒流重新变的温顺含情。过了洞庭湖进入长江中下游平原,便是自古以来的鱼米桑蚕之乡。 从川中盆地到洞庭湖水系,从风水学“山河大地盘”来看,形容其大格局就是人人皆知的一个成语――来龙去脉。 洞庭湖水系容纳收束长江这条来龙的宣泄急冲,当天时之变超出了它天然的容纳收束之力,下游便会遭受水患。所以长江中下游平原的鱼米之乡,也是自古水患频繁之地,老百姓几乎都见怪不怪了,凡风水佳局大多有利有弊。 千年以来,特别是近数百年来,由于人烟分布日渐稠密,人为地不断蚕食,不仅天然的巨型水库古云梦泽早已消失,洞庭湖以及下游的鄱阳湖水系也不断消退,容纳收束长江地气宣泄急冲的能力越来越弱,长江中下游的水患越来越严重、越来越频繁。 如今在上游前后修建了葛洲坝与三峡水库,特别是三峡水库从风水角度也能起到缓解与容纳地气灵枢运转宣泄急冲的作用,是一种人工的改善与弥补。这么做确实非常有必要,但另一方面,天然的风水格局动静之间的冲突与平衡,也要注重保护不能破败,不要增加人工改善的难度与弊端、减弱人工弥补的效用,这一点更重要,且不是一代人的责任。 凡是水利从不孤存,也要融入到整个环境的风水局中,古时在川中修建都江堰的李冰父子,就算以今人的眼光看,也是风水巨匠。 当然了,这种宏观上的风水大地盘,无论什么样的高手也不可能展开神识完全包容,从卫星地图上虽可见其概貌,却不能直接感应其生机灵动。游方需要走过天下山川将之炼入胸襟,这胸襟阅历有多宽广,袖中画卷的意境就有多深远。 寻峦玉箴中的见知灵引虽然被抹去,但是游方并不知道,他因独特机缘自悟的炼境之法,竟与寻峦派祖师赖布衣留在玉箴中的秘传真意暗合。寻峦玉箴中的见知灵引是什么?其实就是风水大侠赖文俊行走天下山川所感悟的灵性见知。 只不过赖布衣的手段比此时的游方高明多了,根本不需要袖携有形画卷为炼境之辅。他的秘法修为已达到“神念合形”的境界,走遍千山万水之后,直接以神念将胸襟所阅天下山川的见知感悟凝炼于一枚玉箴中。 假如后世弟子达到神识化神念的境界,神念读玉箴如阅赖布衣走过的天下山川,是留于历代传人的宝贵财富。刘黎知道是怎么回事,却没有告诉游方,否则小游子非得懊悔死不可! 而如今的游方,无意中也追随着当年赖布衣的脚步,带着华有闲来到当年的古渝州,如今的重庆直辖市。 一百八十三章、你是一条鱼 一百八十三章、你是一条鱼 游方要到达的第一站,其实坐火车更方便,但谢小仙一定要订机票,而游方听说华有闲还没坐过飞机,也就决定带着这少年一起飞来。 出了机场,华有闲很兴奋的说道:“飞机上的饭还有饮料原来都是免费的,我以为要比火车上更贵才对,游大哥要是不说,我还不敢要呢。” 游方笑了:“就算是收费的,也不能饿着自己呀,想帮你游大哥省钱吗?” 华有闲挠了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游大哥带我出来见世面,我当然能多学就多学,至于其他的能省则省。……我们去哪儿?我老家就是重庆的,原先叫万县,现在叫万州区,重庆市里我也比较熟。” 游方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个熟络的本地人陪着,哪怕就是方言讲的比较溜,出门也能省不少事,我们去火车站那边,你带路吧。” 重庆有九个主城区,自古以来的中心区域在渝中半岛一带,所谓渝中半岛是嘉陵江与长江汇合处形成的一个弯曲狭长地带,形状似s形的虎尾扬起,尾尖就是著名的朝天门码头。而重庆城区各处灵枢汇聚互应的地眼所在,并不在陆地上,而是朝天门所对的江心,也是嘉陵江与长江汇流冲击水势回旋之地。 重庆火车站就在渝中半岛上,长途汽车站离的也不远,这附近一带也和广州火车站差不多一样的人气杂乱,有不少招待所和旅店,同行业之间的竞争蛮激烈的。你只要背着包在这附近站一会儿,就会有人过来打招呼:“先生,要住宿吗?”甚至有的揽客者还会挤眉弄眼的暗示有特殊服务。 谢小丁家的琦琦招待所走的是中层路线,外表看起来就挺漂亮,内部装修也不错,总共五层楼,外墙贴的马赛克颇具现代感,每一层楼大约有十多个房间,有单人间和双人间两种。房间虽然不是很大,但是里面空调、电视、热水器都很齐全,比较舒适价钱也不贵。 由于是家庭经营的,员工都是自己人。守门兼保安是谢小丁那位很帅气的二表哥,水电维修管道工是她朴实的大表哥。她表弟主要兼职揽客,因为他就是铁路职工,打一声招呼,再常常塞包烟请吃顿饭,就经常会有铁路工作人员帮忙介绍生意。 假如游方是坐火车来的,下了车想问问铁路工作人员哪里有招待所,可能就会有人很热心地说:“你朝左边走一个路口,有一家琦琦招待所,环境不错价格也实惠。”而游方就是在站前问了一名铁路工作人员,打听到了琦琦招待所具体怎么走。 长江沿渝中半岛东南侧拐了个弯,沿江边有一条滨江路,而小游子在广州住处的不远也有一条滨江路,但是广州的滨江路在珠江南岸,重庆的滨江路在长江北岸。 离琦琦招待所不远就是菜园坝长江大桥,桥这种建筑物,常有接引阴阳地气交融的效果,而长江水流转弯,也带动地气灵枢回旋,向朝天门地眼一带聚拢,此地风水局本有流动发散的特性。但就在琦琦招待所的南边,与江滩上的珊瑚公园相望的位置,有一座江心岛,恰恰形成了迎水朝案挽留之势,因此地气散中有聚,是旅途中很好的休憩环境。 不知谢小丁的父亲谢勤懂不懂风水,但在这个地方开招待所,地气环境选择的很好,也许只是一种巧合,游方尽管不想挑剔,但走到门前也暗中点头觉得很满意。 招待所一楼有个小小的前台,除了办住宿手续也顺便卖点香烟和饮料,游方与华有闲走进去的时候,前台后有个姑娘抬头看了一眼,小声嘟囔了一句:“进来一条大鱼和一条小鱼。” 游方以超常的耳力听清了,心里就是一惊。如果这家开的不是黑店,开张就等着钓鱼,那么前台里面的姑娘就应该是谢小仙的堂妹谢小丁了。游方当即就有点懊悔,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这一点,忘了发动蛰藏心法随时收敛神气。 谢小丁在国外读书,放暑假回国看父母,应该待在家里才对,怎么会跑到招待所前台当服务员呢?游方也没想到。 谢小丁心像所见,游方是一条鱼,这倒是非常贴切!说华有闲是一条小鱼,也很有意思。 游方的原计划是收敛神气发动蛰藏心法,第一次见面时试探一下谢小丁,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形成她那种病症?假如谢小丁在这种情况下看不出异常来,就说明她是天生的元神与识神交感,能发动心像所见,与平常所见相重叠。 这种病症治疗起来很麻烦,需要讲机缘,要么切断这种元神与识神的交感,要么传以秘法让她达到元神清明的状态。第一种方法有点可惜,浪费了这姑娘的天赋,而第二种方法很难,不是每个人都能修炼秘法轻松入门的,秘法是否可轻传还两说呢。 不论是哪种方法,想成功都不容易,但至少有具体的对症思路可寻。 假如谢小丁仍然能看得见,那就有问题了,很可能就是自幼经过反复诱发形成的心理癔症,只能进行诱导式调节舒缓,很难根治。假如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来越严重的话,对生活的影响也会越来越严重,确实就像谢小仙所说的那样,很难正常的找对象成家。 游方的第一步计划就没有成功,这也不能怪他,谁也不能无时无刻都运转秘法,就算是蛰藏心法这种神气消耗极少的秘法,也是需要凝神专注,不可能一天到晚都这样。 既然如此,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再想别的办法吧,游方领着华有闲来到前台招呼道:“住宿!” 有客人进门,那姑娘不主动招呼却要游方来招呼她,显然就是友情客串跑龙套的,不是这家招待所专门雇的前台服务员。 那姑娘抬起头道:“身份证!住几天,要什么标准的,几间房?” 游方看清了她的相貌,长的很漂亮,眼眉之间与谢小仙很有几分相似,只是下巴稍微有点尖,标准的瓜子脸,脸蛋粉嫩粉嫩的十分可爱。但她的眼神却让人有点看不透,与她对视时,深棕色的眼眸会有一丝眩幻感。 游方的第一感觉,假如是心理医生的话,遇到这样的病人会很头痛,弄不好反过来会受她的影响。 两人将身份证放在了柜台上,游方笑着答道:“一条大鱼带着一条小鱼,你看着办吧,找两个舒服的鱼缸就行。” 柜台里的姑娘愣住了,有点张口结舌道:“你怎么……?” 游方笑道:“人贵有自知之明,而后才能自清自明,你就是谢小丁吧?我经常听小仙提起你,说你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果然如此啊。” 谢小丁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又惊又喜道:“你――你就是游方?我今天特意在这里等你呢!嗯,真的好帅啊,难怪小仙姐姐……”她的眼睛看见的可不仅仅是鱼,也能看清楚真正的帅哥。 这丫头说话可够直接,谢小仙打电话说过游方要来的事,电话里肯定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把这客人招待好。但谢小仙并没有说游方和自己究竟有什么特殊关系,只说是好朋友,帮过自己很多忙,原先想一起来结伴旅游,顺便看看叔叔婶婶还有小丁妹妹,可惜这次自己来不了。 她还说游方出身中医世家,精通传统的祝由科医术,专程来给小丁妹妹看看病症,说不定有办法。 但是谢勤一家人听说了想不误会都不行,年轻小伙,特别好的朋友,好到一起出去结伴旅游,还打算带到亲戚家见面,你说是什么关系?看来谢小仙最近在外地交了男朋友,不知道父母那边是什么态度,想带到叔叔婶婶家让长辈们先过过目,然后再通过他们向北京的父母吹吹风。――他们就是这么想的。 至于给谢小丁看病云云,可能只是一种托词,姑娘家脸皮嫩不好意思直说,大老远特意跟着一个小伙过来,总得找个借口。再说了,多少医生拿谢小丁的病症都束手无策,游方就算懂点中医,也太年轻了,高明的中医哪有小伙呀? 谢小丁听说了更是好奇的不得了,她知道小仙姐姐在警校的时候就有很多追求者,但谢小仙人长的漂亮家世又好,眼界很高,根本没有中意的对象也没谈过男朋友。参加工作之后总说忙的很没时间谈恋爱,估计也是没碰着合适的。 如今做了公安分局的副局长,这样的姑娘看似条件好,但想找中意又合适的对象也挺难的,不料突然冒出来个游方,看来这小伙一定很出色。 谢勤夫妇是长辈当然稳重的多,不会乱开玩笑,但谢小丁一向有点调皮,知道游方今天要来,刻意从家里溜出来将招待所的前台服务员支走,就想等在这里给小仙姐姐把把关呢。她的眼神与正常人不一样,很想知道小仙姐姐这个对象究竟是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东西?假如所见十分丑陋险恶,那自然是配不上谢小仙的。 游方打断了谢小丁的话:“我就是游方,小仙的朋友,来重庆办点事,顺便也看看你,一见到你果然眼界不同常人,能看出我是一条鱼。” 游方刻意要扮出一种高人形像,这对治疗谢小丁这种心因或元神之症非常重要,按通俗的话来讲,医患之间的心态关系很讲究,医生必须在病人面前建立绝对值得信任的权威,这样才能达到很好的配合与沟通状态,否则这种病没法治。 谢小丁却扑哧一声笑了:“你偷听到我说话了!”然后扭脸冲走廊里喊道:“小四,快来帮着搬行李,我姐夫和他的朋友已经到了!” 姐夫?谢小丁看见游方是一条鱼,又想起她曾经看见谢小仙是一只水鸟,鱼儿被水鸟盯上了那还有得跑?迟早会**被擒!结果说话不注意一溜嘴,直接叫游方姐夫了。 游方赶紧一摆手:“小丁妹妹,不要乱开玩笑,我和你姐是好朋友,但不是那种朋友。” 谢小丁笑了:“现在还不是?”又冲走廊那边喊道:“小四,你在哪儿呢,怎么还不过来?” “来了,来了!”随着话音,一个小伙从走廊楼梯口跑了出来,看上去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五官棱角分明,模样长得挺俊秀很几分书卷气,说话带着闽浙一带的口音。 游方吃了一惊,不仅因为这小伙的气质不像普通的服务员,这人下楼时,曾以神识暗中查探前台的两位客人尤其是游方,若有若无的从各个方位锁定。这家小小的招待所真是藏龙卧虎啊,这位叫小四的服务员来历绝对不普通。 这人已掌握神识,功力还不弱,而且他运转神识查探时很有特点,并不是弥漫式的扫过,神识之力的运用很微弱,并不影响环境中的地气与游方的神气,本是察觉不到的,但在几个方位有接触式的扰动,一触即收。 一般在斗法、试法时,高手才会如此运用神识,而且是大范围、高强度的扰动,力量分布有明确的方位性。不动声色的试探中也能做到,这很不简单,对神识的控制要求相当高,可能这小伙修习秘法入门时就侧重于这一方面的淬炼。 各门各派的秘法传承都有自己的特点与擅长之处,这种运用神识的技巧,在试探时既省力又隐蔽,发动袭击时很突然不好防范。这小伙平时运用神识不自觉就带着这种特点,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很显然就是师门所传秘法的特色。 游方回忆起在松鹤谷中与千杯道人夜间闲聊,曾谈起谷中到访各派高人秘法传承的特色。可能是刘黎有叮嘱,千杯道人不经意间讲解的很详细。现在回想起来,这小伙运用神识的手段,竟极似九星派“九星宫”秘法传承。 九星派穿杖堂主孙风波运用神识的方位控制能力,游方是亲身领教过的,他曾近距离突然拔枪前冲,迅速打空了两把五四手枪的弹匣,居然一枪都没打中,甚至连孙风波的边都没沾上。孙风波当时死在他手里,实在是个意外中的意外。 他难道是九星派传人?九星派掌门沈慎一以及门中几位堂主游方都见过,当时却没见到九星派年轻一代的晚辈弟子。 游方心里纳闷,那小伙眼中也有一丝失望之色,但随即就释然的笑了。游方的修为境界比他高、功力也比他精深、尤其是对神识的控制与运用最为精微。当谢小丁打照面说他是一条鱼之后,游方下意识的就发动蜇藏心法收敛神气,处于凝神专注的状态。 正准备再多问几句话呢,这位小四就来了,游方的反应很快,小四展开神识稍有触动,他已内敛神识绵绵若存,平常气机展现并无任何异常。在小四眼中,游方神气完足体魄康健,身体素质非常好,但是在秘法修为方面的痕迹是一丝都没有。 “游哥吗?你们终于来了!小丁都等半天了,快上楼,房间都准备好了。擦把汗洗个脸,天气挺热的。……这位老弟怎么称呼?”小四很热情的上前打招呼。 “他叫华有闲,是游大哥的朋友。”还没等华有闲说话,看过身份证的谢小丁抢着回答了。 游方一摆手:“不要叫我哥,我未必有你年纪大。” 谢小丁又抢着说到:“小四,游大哥比你小两岁,看上去可比你成熟多了。” 小四一伸手:“游……先生,我来帮你拿行李吧。” 游方随身带着两个包,除了一个双肩背包,还有一个手提式有肩带的名牌旅行包,是谢小仙特意到商场给他买的。除了换洗衣物和随身日用品之外,他还带了不少零碎,罗盘、秦渔、画卷、铁狮子、一堆晶石等所有重要东西都在随身背包里,其中秦渔上飞机前还打了包装带着工艺收藏品证书走专门的托运,下了飞机才取出来。 华有闲也背着一个双肩旅行包,手里帮游方提着另一个包。小四一伸手去接华有闲手上的包,另一只手还要接过游方肩上的包,游方与华有闲都说不用客气,小四笑道:“你们是客人,我是服务员,帮着拿行李是应该的。” 游方也不坚持,将自己的背包给他了,显得很随意,又把华有闲手中的包拿了过来,没让小四拎两个包。游方那个背包里的东西可不简单,但还是用老办法,以各种晶石混杂湮灭物性,在高手神识中也没什么异常。 三人上楼,谢小丁也要跟上去凑热闹,小四劝道:“你把阿美打发走了,你自己再一走,前台就没人了,来了客人怎么办?等我把游先生和小华送上楼,再把阿美叫回来吧。” 在楼梯上游方随口问道:“小丁叫你小四,请问贵姓啊?” 小四答道:“我姓沈,叫沈四宝,这里的人都叫我小四。” 沈四宝?在松鹤谷中各派议事的时候,卧牛派掌门牛月坡曾问九星派掌门沈慎一:“沈掌门,您家四宝怎么没来呢?”沈慎一当时答道:“四宝年纪还小,修为尚未到达‘移转灵枢’之境,前年自己出去闯荡了,小小年纪阅历一番也好。” 游方的记性非常好,立刻就想起了这一出,原来眼前的小伙就是沈慎一的独子沈四宝! 一百八十四章、尖中里 一百八十四章、尖中里 沈四宝作为风门大派嫡系传人,游历天下山川在重庆落脚并不令人意外,游方同样也来到了这个地方,但是他却在招待所里做了一个被人呼来喝去的小服务员,真有点让人意想不到。这小伙子很有趣啊,游方知道了他的底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房间在三楼,两人一人一个单人间,早就准备好了,收拾的很干净。沈四宝放下东西后凑近了小声问了一句:“游先生,听说你是顺道来给小丁治病的,有把握吗?” 沈四宝对谢小丁的病症有自己的判断,暗中没查探出游方的底细,见他人又这么年轻,并没报什么希望,就是把游方当做谢小仙的男朋友,找个借口来走亲戚的,但还是忍不住要问一句。 听沈四宝的语气,似乎对谢小丁的情况很关心啊?游方沉吟着答道:“有没有把握,先试试再说。” 沈四宝又道:“游先生,能不能求你帮个忙?” 游方诧异的反问:“我能帮你什么忙?” 沈四宝有些不好意思的搓着手道:“小丁的情况我了解,你们在楼下说的话我也听见了,她说您是一条鱼。在她眼里,每一个人是什么东西,她都告诉我,但是偏偏我是什么她却从来都不说,怎么问都不说!不论您能否治好她的病,私下里都帮着问一声我是什么,好吗?” 游方看了他一眼,突然呵呵笑了,拍着他的肩膀道:“你不就是小四吗,还用去问别人?看来你很在意她对你的印象?” 沈四宝有点腼腆:“你就帮我问问呗,我就是好奇而已。” 游方皱了皱眉头道:“她怎么看就怎么说,就是不说你是什么?” 沈四宝点头道:“是啊,我每次问她总是咯咯笑,就是不告诉我。” 游方重重的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这说明她对你另眼相看啊,或者希望你把她当正常女孩一样看待,所以特意不和你说这些。” 沈四宝愣了愣:“是这样啊?我一直以为她看见的是什么不好的东西,所以特意不告诉我呢。” 游方:“你和她比我熟,依你看,假如她把什么人看成丑陋的东西,会不说吗?” 沈四宝叹了口气道:“小丁就这个毛病不好,和什么人打交道,把对方看成了什么东西,她总忍不住要说出来,就算当面不说,私下里也要提。比如招待所来了什么客人,她经常会提醒我,什么人你要小心,我看他不是好东西。……这本是好心,但有些时候显得很怪,没必要也没有分寸。” 游方:“这也不能怪她,她控制不了眼前所见。……但她不说你是什么,应该是另外一回事。” 沈四宝抬头道:“游先生真懂心理学啊?难怪特意来看她的病症,我私下告诉你,给她看过病的心理医生可不止一位了,都摇头。有什么事你不要和她计较,如果有办法,请一定……” 游方打断了他的话:“我一定会尽力,你很关心她嘛,你在这里干了多长时间了?” 游方意识到这个沈四宝对谢小丁的关心程度似乎不一般,不知他是对这个姑娘有好感,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沈四宝是江湖风门九星派传人,而谢小丁又是谢小仙的堂妹,游方不得不留意,甚至暗暗有些担忧。 沈四宝挠了挠后脑勺道:“朋友之间,关心是应该的嘛,其实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她回国才一个多月,总喜欢跑到招待所来帮忙,还喜欢管我的闲事。……我呢,在这里打工已经三个多月了,感觉挺好的,地方好、环境好、人也挺好。” 原来沈四宝不是刻意冲谢小丁来到这家招待所的,而是在这里机缘巧合认识她的。他来到重庆行游采风,落脚的地方选的不错,而且还管吃管住,至于招待所服务员那点活,对他而言很轻松,顺手就给干了。 游方对沈四宝的印象不错,不论服务员的工作对于他这种高手来说有多轻松,但愿不愿意干是另外一回事。九星派虽然比不上松鹤谷那般富贵,但是掌门沈慎一在社会上也是一位成功人士,沈四宝倒没什么豪门大少的骄纵习气,行走江湖也知道“随遇入境”的道理。 …… 当天晚上,谢勤一家人请游方与华有闲这两位客人吃饭,没有去饭店而是在家里吃的,倒不是不够客气,主要是为了那种亲切的气氛。游方长得本来就精神,年纪不大但举止谈吐很有气度与修养,谢勤夫妇在席间越看游方是越满意,心中暗道谢小仙的眼光真不错,这小伙子可得抓住了! 游方本来是给谢小丁看病的,结果桌上聊的话题拐弯抹角都和谢小仙有关,她在广州的工作与生活等等,游方自然回答的很得体。游方的酒量好,陪酒、敬酒很痛快,华有闲很机灵,就在旁边瞅空倒酒。谢勤兴致很高,聊到最后已有几分醉意。 一看这个场面,游方不得不主动提起了“正经事”,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道:“小丁,你说我是一条鱼,是什么样的鱼呢?” 谢小丁眨了眨眼睛,神色很调皮:“很大的一条鱼,有一人多长,鳞片的光泽很漂亮,骨刺看上去感觉很锋利,游的可灵活可潇洒了,就像一条龙。” 游方笑了:“你说的是中华鲟吧?……那么小华是什么鱼呢?” 谢小丁扑哧一声笑了:“他像条泥鳅,但是鱼翅展开有锯齿状的刺,好像是刚刚长出来的,还带着触须,嗯,不是泥鳅,更像嘎牙子昂丁鱼。” 谢勤呵斥道:“人家是客人,你就不能别胡说?” 游方赶忙劝道:“小丁一点都没胡说,她看见的就是这样,你们忘了我是来干什么的吗?” 华有闲在一旁见机插话道:“游哥虽然年轻,但对祝由科医术很有研究,而且还专门进修过心理学和神经医学,那是中西合璧啊,否则谢局长也不会让他特意来这一趟。” 谢小丁却咯咯笑个不停:“小仙姐姐真要你来给我看病吗?还不知道是谁看谁呢,我看就是想要我给她把把关,今天下午还打电话问我看见了什么。” 游方的神色有点苦:“你为啥笑成这样?” 谢小丁:“我知道你不会生气的,所以我就忍不住,我没病,有病也不让你治。不过你放心,我会对小仙姐姐说你做事很认真,人也好,而且很有本事,比我以前见过的医生都厉害,这样总可以了吧?” 她为什么笑?下午看见两条“鱼”进门,不远处就是长江,这两人的感觉就似从江里溜出来的一样,在面前吃饭、说话,还要给她治病,场面确实挺好笑的。在陌生人面前谢小丁装着没看见,但是家中很放松,因为谢小仙的关系,她也没拿游方当外人,所以想笑就笑了,而且一笑就止不住。 游方故意板起脸道:“你这是病,真得治!现在再看看我,还是一条鱼吗?”说话间悄然发动蜇藏心法收敛神气。 谢小丁看着他愣了愣,随即又笑了:“游方哥哥,你真的很有本事唉,以前在北京一个看过我的专家,姓朱,他也会这一手,让我看不清了。但你还是一条鱼啊,躲起来冬眠的鱼还是鱼,又不能躲着不出来。其实招待所的服务员小四也会这一手!” 小丁的母亲龚蓉劝诫道:“小丁,别笑了,这样没有礼貌!你也别没事就去欺负小四,就算人家脾气好,你也不能总调皮啊。”然后又问游方道:“你真的能治小丁的毛病吗?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全家人都会好好感谢你的。” 游方很干脆的摇头:“小丁妹妹其实没病,只是与众不同,如果说是毛病,我也治不了。” 谢勤夫妇闻言不禁露出失望的神色,虽然本就没抱太大的希望,但谢小仙特意推荐,他们心里总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没想到游方这么干脆的说没办法,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但紧接着两人的眼神又是一亮,因为游方又说道:“我虽然没办法,但是有人应该有办法,我认识一位这方面的专家,他以前就治愈过好几例类似的病例。我明天就和他联系一下,看他有没有空来重庆一趟?” 谢勤放下酒杯道:“真的吗?如果是这样,怎么能让医生上门,哪家医院?我们带着小丁去就是了!” 游方摇头道:“这位先生不是坐诊的医生,而是做专业研究的,经常在全国各地到处走,搜集整理病例写论文。我还不知道他在哪里呢,先联系一下试试,有结果明天就告诉你们。” 谢小丁嘟囔道:“既然没病,治什么治,我现在这样感觉挺好的!” 游方似笑非笑:“真的挺好吗?这可说不定!人家可是认识很多你这样的人,自然会告诉你为什么要治,该怎么治,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一百八十五章、里中尖 一百八十五章、里中尖 游方为什么说自己治不了谢小丁?这也算实话,他还真拿她没办法! 刚才发动蛰藏心法收敛神气,也就是隐去一个人外在的气质对周围环境的影响,结果谢小丁说她看不清了。这一尝试使游方确认了一件事,谢小丁看见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并不全然是幻觉,而是元神心像所见。 但谢小丁并不是一位秘法高手,不可能自如的达到元神清明无碍的状态,从原理上解释,还是一种识神与元神交感的错觉。 清明之元神所见之人,当然应该还是一个人,无非能够清晰的感应这个人的心理状态、精神面貌、情绪波动,然后根据这些信息得出一个加工后的印像,这一过程与惊门中人给人看相也差不多。 这些信息的无形外现,会给另一个人留下一种印像,每个人都经常有这种感觉,你见到一个陌生人,就会在心目中给他一种形容,但这种形容往往很模糊不是很清晰。而谢小丁的病症就在于她的意识状态与一般人不一样,直接用一种形像错觉代替了本应该只是内心中的感觉。 她是天生自发灵觉非常敏锐的人,而且属于一种不受控制的生活常态,确实需要调治,好在她的神智还很清醒,说明自幼一直是这样,不是成长过程中受到的意外干扰。 这种情况就难办了,游方和她第一次见面身份就错了,谢勤一家人都把他当成了谢小仙的“朋友”,谢小仙请他来旅游的目的是为了让叔叔婶婶把把关,间接与远在北京的父母通通气,假如游方留给亲戚的印像不错,通过亲戚之口夸一夸、吹吹风。而谢小丁更是想当然的认为小仙姐姐让游方过来,是为了让自己看看他是什么“东西”,两人般不般配? 谢小仙真有这种想法吗?说实话,她潜意识中的主要用意还真是这样,至于给谢小丁看病就是顺便,连她自己都没有报太大的指望。 所以从一见面开始,谢小丁看游方就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游方没有收敛自己的神气,一不小心被看成了一条鱼。然后谢小丁对他的感觉很亲近,但这种亲近更多的是一种“满意”,把他当成了未来的堂姐夫,需要求自己在谢小仙那里说几句好话。 而周围的所有人也没有把游方真正当作一位医生,都以考察谢家未来的姑爷的眼光看他,环境中形成这种心态及其互相的影响,对游方的来意非常不利。 谢小丁的病症并不是所谓的撞邪,游方需要建立一种权威的心理掌握者形像,才能够成功切断她的识神与元神交感的错觉。可是游方一招不慎,已经很难办到了,堂姐夫给未来的小姨子施展唤魂术,对方一见他这条鱼就忍不住想笑,他能唤出什么效果来呢? 这不是一般的病症,打个针开个药就能治,在这种心态下,游方只能强行侵入她的元神世界,这样的话说不定会伤了她的元神。不论本事多大的高手,救人比伤人都难多了。 而且风门秘法并不是一种医术,它不过是能改善地气环境滋养形神而已,再高的高手也未必能治得了这种奇异的病症,想必沈四宝也早就看出谢小丁的毛病了,而他也没办法。游方倒是有江湖疲门的手段可以试一试,但必须另辟蹊径。 吃完饭之后,谢小丁主动要求这两天陪着游方在重庆附近各风景名胜点转转,谢勤夫妇也很热情的附和。这就看出来他们的真实态度了,哪有医生上门来看病,让病人陪着当导游出去玩的? 游方推说明天还有点事要办,顺便联系一下那位专家,谢小丁很失望的说道:“我都等你好几天了,就想你来了拉着小四一起出去逛逛街,既然这样,过两天再说吧。” 龚蓉在一旁又说道:“小丁,你别什么事都麻烦小四,人家在招待所还得干活呢。” 谢小丁却撅着嘴道:“招待所里又不止他一个服务员,你们用员工也不能太狠了,陪游方哥哥逛街,帮我拎个包啥的,不也算工作嘛?” 听她的语气,似乎对小四的印像也很不错,否则一个姑娘家出去逛街,偏偏要拉另外一个小伙拎包,肯定有问题。谢勤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什么,从他的角度,肯定不会认为招待所的一个服务员能配上自己的独生女,而谢小丁也就是回来过个暑假而已。 …… 第二天一大早,游方借口出门办事,带着华有闲来到了附近的珊瑚公园,教他内家功夫中一套最基本的身法、步法与呼吸方法。这些东西看上去很简单,花了一个小时就讲解完毕了,游方所授的套路练一趟下来也不过十几分钟,但是做到像模像样很不容易,想完全领会其中的精髓需要的时间就更长了。 华有闲很聪明悟性也很好,游方只讲解了一遍他就基本记住了,再演示了两遍,这小子也就基本明白了该怎么去练。剩下的功夫师父就没法教了,入不入门全在徒弟自己,师父只能在徒弟习练有偏差的时候出来指点,如果练不出来也没有办法。 游方让华有闲自己练了几遍身形步法套路,从慢到快,先熟悉,再从快到慢,自己感觉拆解的细节。练了一个上午,游方觉得很满意,带他出去吃了顿午饭,然后往朝天门方向走去。 从珊瑚公园到朝天门坐车很近,只有五公里左右,但步行感觉就很远了,游方却坚持要走去,当然不是为了省车钱,而是借机指点华有闲。内家功夫光学套路、练套路可不行,很多习惯要融入到日常的生活中,这是游方习武的态度,他要把自己的感悟从最根基之处就开始教授给华有闲。 游方不紧不慢的迈步前行,边走边聊,穿过了市内著名的景点解放碑,走在步行商业街上,别看是大中午,人还真不少。这个季节怎会有这么多游客,想想也正常,这里本来人就多,而且现在放暑假了,很多家长带着孩子出来玩,有许多学生也自己上街逛。 走过解放碑的时候,有一队游客在那里打着阳伞擦汗买冷饮,华有闲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游大哥,这么热的天,走了这么远的路,你怎么不出汗呢?” 重庆可是全国著名的火炉城市之一,七月的天气而且是午后,外面是相当闷热的。吃完午饭走了这么一路,游方并不专门挑阴凉的地方,看似不快其实速度并不慢,而且脚下一直没停,华有闲跟在后面满头大汗,上衣都汗透了贴在身上。 游方笑了,反问道:“你觉得远吗,这才哪到哪?” 华有闲解释道:“这点路我当然不觉得远,又没有干什么重活,一点都不累,不过天气实在热,我就是好奇,看不见游大哥出汗的样子。” 游方答道:“其实我也出汗,但和你不一样。” 这么热的天在外面走,游方当然也出汗,不过一点都不夸张,基本看不出大汗淋漓的样子。他出的汗很细,不知不觉中挥发,有一种绵绵若存的感觉,既不沾衣也看不出来,只是脸上比平时多了一抹温润之色。 见华有闲仔细打量自己,游方又解释道:“不论是内练还是外练,并不仅仅是在练套路的时候下功夫,现代社会,练功也不能为了天天与人打架,那么练它干什么呢,所谓健身的目的又何在? 我已经教了你身形步法以及呼吸配合,不仅仅是练那些套路的时候要注意,平常行走坐卧都要注意气息绵长神气安定。气定才能神闲,神清方能气爽,内家功夫中最简单的桩法,未必是站在那里动中求静,跨步行桩也是一种日常功夫。 每一步迈出,踵接地气,身姿端正不僵不散,配和桩法中的呼吸,它并不累,而且恰恰相反,能够滋养元气。你也可以这么试试,首要在于定住神气,不要那么浮躁,如果掌握纯熟,你会感觉非常舒适,是一种由内而外的享受。” 走个路还有这么大的学问?游方又向华有闲详细讲解了跨步行桩之法,让华有闲跟着他学。虽然华有闲不可能立时掌握精髓,但小小年纪看上去确实有那么一点气度,快走到朝天门广场的时候,游方又问了一句:“小闲,感觉怎么样?” 华有闲实话实说:“天气还是挺热的,汗出的也挺多,就是心里没刚才那么躁的慌。” 游方点头:“这就对了,入门的感觉找到了,慢慢体会吧。……出了不少汗,去买两瓶水。” 说着话他要掏钱包,华有闲赶紧摆手道:“游大哥,就两瓶水而已,你都不让我请你吗?” 游方笑了,收起钱包道:“那好,你去买吧,矿泉水就行,不要冰镇的。” 朝天门位于两江汇流形成的半岛尖端,壁垒三面地势中高,沿江两侧地势渐次向下延伸。明初戴鼎扩建重庆旧城,按九宫八卦之数造城门十七座,其中规模最大的一座城门即朝天门,上书四个大字――古渝雄关。 它建在半岛尖端的山崖高处,门外是一直抵达江边码头的长坡麻石阶,远望十分雄伟壮美。从建筑风水来看,此门镇守重庆地眼一带两江汇流的冲击杂扰地气,接引生机灵动。 民国初年扩建朝天门码头,旧城门被撤除。建国前夕一场大火使这里成为一片废墟,朝天门仅余城基墙垣。而如今新建的朝天门客运码头与朝天门广场,仍然是这座城市的地标,也是中外游人观赏两江交汇、百舸争流的最佳去处。 朝天门自古就是两江枢纽所在,千年以来江中樯帆林立、舟楫穿梭,江边码头密布、人行擦踵,岸上酒楼商铺遍地、街巷四达。直到今天,朝天门广场周边一带仍是市内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区与旅游区。 虽然古渝雄关已不在,地下只有城基墙垣遗迹,但以神识感应,其镇守地眼汇流的地气杂扰、接引两江生机灵动的余威犹在,仿佛在广场尽头仍然矗立着一座无形的雄伟城关。 神识中的这种感应十分特别,游方还是第一次遇到,无须刻意运转心盘也能查知遗迹的信息,说明这一带的地势环境本就呈现这种特征,古朝天门只是以人工营建的方式与之融合。假如走遍周边以神识查探地气,携入胸襟以元神观其心像,此处地势就是溯流入川之后的两江门户。 怎么解释呢?就像谢小丁看见游方是一条鱼,不仅是人,山川地势也有自己的形容气质。 这一路走来游方深有体会,此处是习练心盘的绝佳所在,不仅有山水地势的自然变迁,更多的是一种人文气息融入环境中的层叠积淀。这是人间大隐心盘,含着江湖种种阅历,不是仅仅行走世外山水、枯坐苦修秘法能够体会的。 白天人气过于杂乱,游方的神识感应受扰很大,不甚深远很是模糊,待到夜深人静之时,这里应是很好的修炼之地。尤其是从解放碑到朝天门,假如在行走中发动心盘,这里的地气层叠积淀要想清晰的分辨,仅凭神识感应几乎无法办到,其运转的神念需要精微强大到什么程度,以游方现在的境界甚至还难以想象。 这一步境界游方现在虽然还办不到,但可以将心神沉浸其中去体会,就似刚刚学会跨步行桩的华有闲。对游方而言,此刻最适合他的修炼法门,就是在朝天门遗迹的位置,面对江中的地眼所在,展开神识融入山川滋养形神,这是他从古老的建木仪式中自己所领悟的心法。 此处地气并非全然精纯,在厚重与灵动之间充满各种扰动,恰如一条鱼在江湖中真实的感受。游方已经做了决定,将在重庆停留一段时间,每夜就在此处修习建木心法。但是眼下,首要的事情还是设法为谢小丁调治病症。 两人在广场旁边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来喝水休息,游方对华有闲道:“你注意点,看看附近有什么人能给谢小丁当治病的医生?” 华有闲一愣:“这也能看出来吗?” 游方拍着他的肩膀道:“不需要真是医生,也不需要真会看病,只要一眼看上去感觉像个医生,而且是那种很专业、很有权威的医生。” 华有闲突然反应过来意识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昨天在小丁姐姐家说的那位专家原来不是真的?你根本不认识那样一个人?” 游方笑道:“也不能说是假的,真正给她治病的人还是我,只不过要找另外一个人去充场面。这丫头我镇不住,板着脸她还冲我乐,我要是一本正经的治病,她非得笑个不停。 这里面是有讲究的,自古江湖术有‘尖’与‘里’的门道,尖是真功夫,里是做事的手段,二者不可偏废。俗话说的好,尖中里、了不起,里中尖、赛神仙!如果你就是做生意,不妨尖中用里,可以名利双收。 但你就是为了做成一件事情,先不考虑自己能得到什么,那就不妨里中用尖,首要目的尽量把先把事情办好,所有手段都是围绕这个目的服务。” 华有闲想了想道:“原来游大哥还是要亲自给小丁姐姐治病,却要找一个人来冒充专家,把他们一家人给唬住,就是为了把病治好,自己却不占这份功劳,您办事可真够意思!” 游方又笑了:“谢局长特意托我办这件事,小丁一家人对我也很好,我来就是给小丁治病的,当然要尽量用心,先考虑的不是自己。……但是话又说回来,里中用尖并非没有好处,如果把小丁的病给治好了,看上去是那位医生的功劳,但是人是你请来的,人家一样会在心里感谢你。” 喝完水歇了一阵子,两人起身又在附近闲逛,朝天门不仅仅是个码头,除了可观赏嘉陵江与长江汇流的风光,附近还有不少休闲设施,而且还有一个大广场,周围有绿化带,也和一个开放的市民娱乐公园差不多。 凡是这种场合,往往都有摆摊算命看相的江湖人,全国各地的旅游风景点几乎都一样。有半官办的,就是各个寺庙道观,供人烧香、请愿、放生、求福等等,收费都不便宜,显得档次还比较高,游方的大舅公莫正乾道长就是这一方面的前辈高手。 更多的是民间走江湖的,就在路边摆个幌子,测前途问姻缘啥的,有游客经过看看相、算算命、问问前程,也就是图个乐子。碰上门槛精的算命先生,江湖惊门那套一惊、二问、三送、四卖、五捶、六兴、七上天梯的把戏玩下来,能把人给忽悠住了,赚的钱也不算少。 这就是惊门所谓的七道半门槛,真正混江湖的惊门内行必须掌握的基本功。 这些摆摊混江湖饭吃的,有人和城管或附近的管理人员打游击,而有的人已经在风景区混熟了,管理人员也不去理会,反倒成了一种另类的风景。在朝天门广场附近,这种人也不少,大热天都在树下阴凉的绿地附近,弄个小马扎坐着,面前摆个幌子,专等空子上门。 游方却没有留意这样的人,他要找的是位一眼看上去就值得信赖的杏林高手,这些混江湖的老油条气质上显然不合适,除非是卖相气度特别好的高手。再说了,这里就是重庆,肯定不能找一个风景点眼熟的人,以后说不定会穿帮的。 其实游方的二舅公莫申守最合适不过,可惜谢小丁一家人早年认识他,如果从形容气度上来看,大舅公莫正乾也应该非常合适,可惜这位老人家最近不经常出来走动,为了这件事特意将他从道观里请到重庆远路奔波,游方也不好意思。 还是就近找吧,重庆这么大,来来往往的闲杂人等这么多,但愿这两天能遇到合适的,游方自有办法去说服对方,哪怕给一笔足够优厚的报酬他也不在乎。游方现在有钱,目的就是为了给谢小丁治好病。 正在那里琢磨呢,华有闲悄悄扯了他的袖子一下,指向不远处小声说道:“游大哥,你看那人怎么样?” 游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绿化带旁边,一棵大树荫下坐着一个人。从这个方向只能看见一个侧影,此人穿着浅棕色绛云纱短袖唐装,非常古朴的暗绣滚花纹,坐在绿化带的砌石岩上,屁股底下垫着一张重庆交通旅游图。 出门带地图,显然不像本地人,此人身姿非常端正安逸,无形中给人的感觉气质很沉稳,以神识感应,其周身的神气温和中不失强劲。他左手摇着一柄山水题扇,右手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无名指上还带着一枚白玉指环。 从游方站的角度看不清他的面容,这人带着眼镜,棕色的钛合金镜框很别致。他的鬓角花白,一根根的银发看上去很儒雅。游方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就是自己要找的!捅了捅华有闲小声道:“你过去打声招呼。” 华有闲走近两步,很有礼貌的招呼道:“这位大爷,您好!” 那人继续摇扇子抽烟,就似没有听见,派头还不小呢!华有闲又提高音调招呼道:“大爷,您好,能问点事吗?” “你跟谁说话呢?”那人终于开口了,却没有抬头看华有闲。 华有闲笑着道:“当然是和大爷您打招呼了。” “你才是大爷!”那人仍然没有抬头,却冒出了这样一句。 华有闲一愣,随即很机灵的改口道:“叔叔您好!” 那人却把头一低,干脆不理会华有闲了,他挺有意思的,话不爱听就不搭理。游方赶紧上前一步道:“这位大哥,我的小兄弟不太会说话,请您千万别介意,能问点事吗?” 那人终于抬起了头,微笑着说道:“还是你这小伙会说话,有事就问吧。什么大爷叔叔的,我有那么老吗?” 看身姿这人很精神,但浓密的头发中遍洒的银丝实在太有欺骗性了,华有闲开口就叫了声大爷。等这人抬起头微笑,看面容年纪的确不大,说二十多岁的相貌也可以,形容不出的神态气质应该有三十多快四十了,眼中却有几分顽皮神色。 看这表情,他刚才不是和华有闲生气,而是故意逗着玩呢。 游方看见他就想笑,却只能尽量忍住,因为走到近前差点以为这人是一位路过重庆码头的算命先生,再仔细一看才发现不是,居然是位假冒的风水同行! 这人身前放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三个大字“看风水”,上面还压着一面罗盘,显的像模像样。这面罗盘看上去红木方托、黄铜圆盘、带着横竖水平仪、一角的铜牌上还有香港庆余堂的徽记,显得很精致、很专业、很能糊弄外行。 但游方一眼就看出这面破盘子在真正的风水师手中根本就没法用。方托就是密度板刷红漆,只要沾水就容易变形。带着十几圈分金刻字的圆盘边缘发涩,细节处加工的很粗糙。中央天池中磁针就是简单的磁化处理的钢针,而且转轴与盘面分金刻度中心对的不是很准,稍微有点偏。 这就是在农贸市场卖二十块钱一面的所谓罗盘,而且这人还是刚刚买的,漆面很新,几乎没怎么用过。走遍大江南北,从古至今,游方别说见过,甚至没听说有哪位风水师是这么做生意的。 “大哥,您是看风水的?”游方很诧异的问道。 “那是当然了,你们没看见我的招牌吗?要看风水吗?想看的话先回答我几个问题。”那人摇着折扇淡然答道。 他的扇面上题着字,书法很潦草,但游方勉强可以辨认出是一首不伦不类的诗――“柳色凄迷如烟境,落英无声寄嘤咛。对饮总醉风流处,慰语从来忒多情。”游方总觉得这首诗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见对方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游方终于忍不住笑了,这笑容有几分古怪,摆着手摇头答道:“我们不看风水,就是想问问您是做什么的?” 那人把折扇一合道:“这还用问吗?白纸黑字写的清楚,我就是看风水的!……你不看就不看吧,干嘛笑成这样呢?……不看风水的话,就不要挡在这里妨碍我做生意。” 游方赶紧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就不妨碍你做生意了。”然后给华有闲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不远处,也在绿化带的砌石沿上坐了下来,很有耐心的旁观看热闹。 那人倒也不介意他们看,继续坐在那里摇着扇子“摆摊”,一边很悠闲地抽着烟。他的烟瘾似乎还不小,半个下午抽了小半盒,每次抽完,都将烟头在脚边的地上掐灭,挥手扔进不远处的果皮箱。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来来往往投过好奇目光的游人不少,但是找那人看风水的是一个都没有,甚至连停下来打个招呼问一声的人都没有。 一百八十六章、外行 一百八十六章、外行 自古有句俗语,地师不起野棚。 所谓野棚,仔细说起来讲究很复杂,简单的说,像这种在路边放个招牌、往那里一坐就能开张的买卖,就是典型的野棚。看相、算命、测字、打卦、卖艺、耍猴、乞讨、卖药等等江湖人跑码头的时候经常起野棚,但有一点,看风水却不能这样做。 很简单的道理,自古请地师看风水,无非是给阴宅阳宅定位定向,考察家居吉凶气运、祖坟福缘余荫等,更进一步的则是提出种种要求,希望风水师能给予改善的建议。 这些不论对于什么样的人家,都是影响很重大的事件,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就是现在人买套房子,还要去看各种房交会,打听价位、地角,动心之后实地看房体验环境。开发商实际上就承担了过去风水师的工作,而买房者本人是一位风水考察者,不会轻易做决定,更不可能在外地路边随便找个摆摊的陌生人询问。 这一类事情,或多或少对家庭的生活以及家居环境的影响都很大,主家请风水师往往考虑的都比较慎重,大多是慕名邀请或者有亲朋好友拐弯抹角的介绍,不会轻易找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看相算命的可以起野棚,而看风水的不行,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无论是面相还是手相,都是随身的,生辰八字一类也可以很方便的报出来,现场就可以看可以算。但是阴宅阳宅的地势地气分布,不可能随身带着满世界跑吧? 有些东西仅凭嘴说或者用手比划是无法描述准确的,来风景区游玩的人也不可能随身带着家居布置以及周围环境的精确比例图,而且最重要的地气环境因素,都需要到现场才能真正查验清晰。 假如有人坐在重庆朝天门广场,却能看见北京某套房子或者某个墓地的风水,要么他已经去现场看过,要么就是来问风水的人有游方这种本事,能将风景带走携于胸襟之中,展开画卷引人入境。但假如真有这么大的本事,自己还用得着到街边请风水先生吗? 自古风水师讲究的是翰林的身价、挑夫的腿、媒婆的嘴。做生意有两种方式,对于那些有名望的,是坐在家里等人上门来请。没名望的呢?想吃这碗饭的话也要借助江湖手段吹出名望来,往往不是自己吹,借助亲朋好友、门生弟子之口四处宣扬。看似被动坐在家中,实则暗中也要主动揽生意,这样才好起身价。 也有的风水师是在四处行游中做生意,这对江湖门槛的要求就更精了,当然不能在路边随便摆个摊,而是要到实地去。无论是看阴宅还是看阳宅,找机会跟主家搭上话,现场指出不足或者凶险之处,然后再给予指点意见,这也需要江湖惊门的手段才能做成生意。惊门是江湖八大门之首,其门道可触类旁通,但各门生意的巧妙与讲究是不同的。 无论风门地师怎么做生意,最终还是要到看风水的现场去寻龙点穴或查验地气,哪怕是深山野岭也得去,不可能坐在路边三言两语就把生意搞定了。这样一来,请一位风水师的各种费用可比在路边随便找人看个相、算个命高多了,过程也麻烦的多。 而这位先生倒好,就像算命一样在路边随便弄张幌子起了个野棚,那些来来往往的闲人出来散步或旅游,难道还要把一个陌生人带回家管吃管住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有生意上门,有人真的停下脚步要请那位先生看风水,他敢跟着陌生人走吗?看风水是大生意,不可能在路边摆摊一天做成好几桩,有可能个把月都不开张,而开张一次经常能吃几个月。 游方这个内行中的内行,今天遇到了一位外行中的外行,而那位外行气定神闲的坐在广场边,神态自若一点不露怯的样子,这卖相气度真是一流啊,游方忍不住就想笑,于是就笑眯眯的坐在一旁看热闹。 来来往往的游客看见那人,都忍不住回头多看两眼,等到看清他脚下白纸(上)写的字以及纸上那面罗盘,纷纷露出好奇或好笑的神色,走过时还与同伴小声议论。而那位先生同样摇着扇子毫不在意,并不主动开口揽生意,反而饶有兴致的看着过路人的反应,似乎也觉得很有趣。 那人的耐心可真好,坐了一个小时神气安定毫不焦躁,游方看了半天热闹,那人终于起身了,原来是去附近的公厕方便,连招牌和罗盘都没拿就丢在原地,也不怕被人顺手拣走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却没有先坐下,而是站在自己的“摊位”前低头看着招牌和罗盘若有所思,神情仿佛在说――我这字也没写错啊,怎么坐了这么长时间就没有生意上门呢? 一见时机差不多了,不远处的游方终于开口说话了:“这位先生,你以前是不是算命的?自古地师不起野棚,你这么摆摊看风水,是不可能有生意上门的。” 那人闻言却面露喜色,转身就走了过来道:“你这小伙真是好眼力,我以前还真给人看过相,最近刚刚改行,今天下午还是第一次出来看风水。……请问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呢?” 连“地师不起野棚”都听不懂,看样子他真不是江湖中人,游方笑了,笑呵呵的站起身来解释了这句话以及自古风水师做生意的讲究。那人越听越感兴趣,眼睛瞪的老大,神情很是专注,等说完之后,他一把抓住游方的手臂道:“我今天出来,等的就是你啊!” 游方被吓了一跳,反问道:“我们认识吗?” 那人抓着他的胳膊不放:“不认识可以认识嘛,我今天这么做,就是为了引你这种内行开口,我正在搜集这一方而的素材呢!……小伙,我能不能问一句,你到底是干嘛的?” 怎么轮到他来打听游方了?游方呵呵一笑,轻轻拨开他的手,挺胸整了整衣襟,架子也端起来了,好整以暇的反问道:“这位先生,你以前不是看相的吗?那就看一看吧。” 那人一听这茬也来了精神,退后一步手指游方道:“既然你问起,我可就实话实说了。你才是真正给人看风水的,虽然年纪轻轻却已阅历颇丰,看你的眉际带有沧桑之色,而眼角隐含杀气。说句可能会得罪的话,你犯过法!” 游方不惊不怒,笑眯眯的点头道:“您继续说。” 那人一见自己开口惊人却没叫上彩,眼睛眨了眨又继续说道:“我看你的印堂以及双颊有温润浮光隐现,这可不是出汗,能否问一句,你来此地是否与一位女子有关?假如是这样的话,我再送你一句,你最近有情孽纠缠啊,剪不断理还乱!假如你真想知道……”说到这里他语气顿了顿,还带着尾音长叹。 游方摆手道:“大哥,不用再说了,这一惊、二问、三送、四卖的套路您很熟,我相信你给人看过相。但老弟也提醒你一句,虽然扯棚扯的很圆,但如果真懂看相的话就应该明白,刚才最后那一句从面相上是看不出来的。” 那人一怔,随即不好意思的点头道:“对对对,那样的话要等到看手相的时候才说,我总是把顺序给忘了,业务还是不熟啊。遇到你真是太走运了,你定是一位大行家,年纪轻轻不简单啊!” 游方问道:“这位先生,我看您也不是专业看相的,更不可能是风水师,听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应该是路过重庆的游客,能否打听一句,您究竟是做什么的?” 那人饶有兴致的望着游方反问道:“你既然是个行家,那就给我也看一看呗?” 游方沉吟道:“有没有人说过,您像一位医道高深的杏林高手?” 那人点了点头:“还真有人说过,但是……” 游方截住话头道:“但您不是医生,如果我看的不错,你应该是个写小说或者搞编剧的!” 那人神色一惊,紧接着很兴奋的一拍游方的肩膀道:“小伙,你太神了!” 神什么神!对于游方这种老江湖而言,想一口说中很简单,所谓言多必失,刚才那人已经说走嘴了,讲了一句“我正在搜集这一方而的素材呢”。不是写小说、搞编剧一类的人,跑到广场上摆摊找什么素材?所谓开口惊人神仙话,游方肯定先要说这一句,结果还真是一语惊人。 正在这时,那人裤兜里有铃声响起,他对游方说了句抱歉,掏出手机接听道:“哎呀,老陶啊,好久不见!近来身体可好,家里人都好吧,小情况也都不错吧,公司还好吧?……什么,想找我聊一聊公司发展规划,你就别到大连了,我不在家。 什么,有人要请我到青岛讲课?不行,我哪有时间啊,家里孩子还小,最近又这么多事,一点空都没有,当天去、当天回也不行。……对对对,前几天刚在乌镇开会,今天又赶到重庆来了,唉,真是忙啊! 这不是费用问题,也不是不给你面子,就是没时间,一天都抽不出来。国际国内的经济形势、市场走向与操作策略?准备这个题目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做课件就挺费功夫的。……一万?这,你还是帮我婉言谢绝吧,感谢对方的邀请,我真的没时间,假如实在推辞不了再说吧。……好的,再见!” 放下电话他还嘟囔了一句:“一节课一万,你早说啊,最近手头正紧缺钱花呢!以为你又是白扯人情,请人哪有这么说话的?” 游方闻言有点想乐,刚才的电话他听清楚了,有人请这位先生做为嘉宾参加一次活动,时间只有一个下午,出场费用是一万。但是对方在电话里先没有提这茬,而是直接请那人去一趟,被借故坚决拒绝之后才提起费用的事。听起来报酬挺不错的,但梯子已经架起来了不好改口,那人仍然顺着刚才说的话拒绝了。 其实这一手在江湖门道中叫扣门拴,存心不想把事情给办成了,先提出麻烦人的要求等人找借口拒绝,然后再说报酬条件,对方也不好再改口答应。当然了,未必人人都有这种心眼,可能也不是故意的,很多人这么处理事情,就是不会说话也不会办事,无意中给自己扣了门拴。 游方同时也有些意外,纳闷的问道:“先生,听刚才的电话,我说错了?您不是写小说的?” 那人笑道:“你说的没错,我已经快十年没去公司上班了,这几年主要精力都在写小说。……前两年写的书涉及算命看相,也研究过那么一点点,最近开的新书题材又涉及风水,于是出来找素材积累,原以为都是江湖五术之一,没想到隔行如隔山啊,套路完全不一样。” 游方:“请问您贵姓?” 那人背手道:“我姓周,名梦庄,你叫我老周就行。” 游方又问:“这名字很有意境啊,周梦庄,是化名吧?” 那人嘿嘿一笑:“当然是化名,我听说出来走江湖跑码头的,都喜欢用化名,就像我们这些写文章的,都要用笔名一样。” 游方:“请问您的笔名是什么,都写过哪些作品啊?说不定我还看过呢。” 那人也不隐瞒,笑呵呵的答道:“我笔名徐公子,在起床中文网已经连载了神聊、鬼扯、人诌、灵侃四部书,最近正在写一本关于风水题材的,托风水之名,主要是讲江湖中的种种奇遇。” 游方一怔,随即笑道:“唉呀呀呀,怎么这么巧?我还真看过,难怪觉得您这扇子上的诗有点眼熟呢。想当初看见‘对饮总醉风流处,慰语从来忒多情’两句,很有感触,与我心有戚戚焉。听你这么一提,我终于想起来出处了。”(注:参阅本书二十三章、恨未一识吴屏东) 周梦庄笑的很开心:“那还真是幸会!别光说我,小伙,你叫什么名字,又是干什么的?刚才特意找我究竟想问什么事?你这个内行,应该不是找我这个外行看风水吧?” 游方答道:“我姓游,叫游方,云游四方的游方,就是个走江湖跑码头的,顺便给人看看病。……周先生,其实我有一件事想请您帮忙,不过请放心,一定不会让你白帮忙,至于报酬嘛,您看按几堂课算合适呢?” 周梦庄又拍着他的肩膀笑呵呵的说:“还不知道什么事呢,着急提什么报酬?好说好说,小游子呀,我也有事想找你帮忙呢,咱就别在这儿说话了。这时间也到饭点了,就在附近找个凉快点的雅间坐着好好聊,我请二位。” 晕,周梦庄居然一开口也叫他小游子!游方赶忙道:“哪能让您请客,是我有事主动求上门,当然要让我做东。……小闲,帮这位先生拿着招牌和罗盘,在附近找个好点的饭店,我们吃晚饭去。” 周梦庄一摆手:“那些东西就不要了,帮我扔了吧,今天不遇到你,我还真不清楚看风水的讲究呢。” …… 重庆这个地方最出名的特色美食就是火锅,这里冬天气候阴湿,又麻又辣的火锅可以暖身祛湿,因此逐渐形成了地方特色。至于大热天的开着空调吃火锅,还要在麻辣锅里加鸭血鸭汤去躁气,纯粹就是口味问题了,与时令并不相合。 在朝天门广场附近一家饭店二楼的包间里,周梦庄已经是额头见汗,端着冰镇啤酒看着窗外广场。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太阳落了下去,广场上散步的闲人多了起来,只听他带着几分醉意感慨道:“早就听说过重庆美女多,看来传言果然不虚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的女孩大多皮肤好身材也好,有这两样就够赏心悦目,夏天虽然热,可美女们的打扮都很清凉啊,啥都敢穿!养眼啊养眼。” 游方坐在对面有些着急的问道:“周先生,您先别光顾着看美女养眼,刚才我求您的事,您究竟是什么意见?” 华有闲也在一旁劝道:“周先生,这是好事啊,而且也有您的好处。再说了,将来写到小说里,这是多好的素材,平时上哪儿去找?这回可是亲身经历。” 周梦庄端着酒杯不紧不慢的答道:“听上去倒是好事,但是让我帮着江湖骗子去忽悠人,嘿嘿嘿嘿……不感兴趣!实不相瞒,我以前写的小说中也涉及到灵异题材还有心理学内容,对意像视觉有点研究。小游子,想要我帮忙,除非你能证明自己真有把握给人治病,否则我不相信你。” 游方皱眉道:“周先生,您想让我怎么证明呢?” 周梦庄:“你说的那位姑娘,不论对这世界是否形成了错觉,你必须进入她所见的世界,然后才有可能改变。我需要你逆向证明,不论用什么方法,让我也见识一下那种奇异的意像视觉,而且不会导致不良后果,因为这种病是不能乱治的。” 游方笑了,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一样东西问道:“您在这方面倒不是外行,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请你帮忙,周先生请看,我手中是什么?” 一百八十七章、给你想要的结果 一百八十七章、给你想要的结果 周梦庄一低头道:“这是一把带鞘的短剑,你怎么随身带着这玩意,是工艺品吗?”话刚说到这里他的神色突然一变,就似定住了一般看着游方身后,一杯酒端起了一半却未送入口中,目光既像是见了鬼又像是看见了神仙。 “周先生,您看见什么了?”游方笑着问道。 周梦庄神色一震,就似大梦方醒,长出一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看了看周围,这才问道:“刚才是什么地方,那女子又是谁?” 游方答道:“刚才您没有去任何地方,所见的美女就是我手中的短剑。您不是对意像视觉有研究吗,这就是一种意像视觉,怎么样,可以证明了吗?” 周梦庄连连点头惊叹道:“可以了,可以了!原来你是一位催眠大师?” 游方摇头道:“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但这不是催眠术。” 周梦庄不知从哪里突然掏出来一个小本和一支笔道:“你说你说,我记下来,能否解释一下刚才是怎么回事?” 游方一摆手:“不急不急,我会尽量用你能听懂的方式解释,但是现在,周先生还没答应帮我的忙呢。” 一听这话,周梦庄放下手中笔道:“助人为乐之事,帮你的忙没问题,不过我也有要求,咱俩各取所需。” 游方笑了:“我知道周先生想要什么,不就是小说素材吗?有些东西我没法对你说,但还有很多东西我可以知无不言,请你留一个电子信箱给我,回头将江湖中的门槛术、天梯术、盘局术种种门道对你稍作讲解,编故事足够了。至于其他的夸张神异之处,你就是干这个的,自己发挥想像力没问题吧。” 周梦庄很满意的点头:“好好好,一言为定,但是现在,你必须解释一下刚才的事。” 想忽悠他还不简单,游方自不会讲述什么秘法,从意像视觉到元神心像,以及元神、识神之别、定境、幻境、梦境所见,还有外客冲身、天生阴眼等等真的、假的事例或民间传说,一通神侃。 周梦庄还真是个编故事的,没被侃晕,低着头在小本上飞速的记着什么,唯恐错过游方所说的每一句话,不时还会心的点点头,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华有闲在一旁好奇的问道:“周先生,您出来采风也不带个笔记本电脑,既方便又时髦,怎么还用小本做笔记啊?” 周梦庄笑道:“带那玩意太沉,没有拿笔速记方便。” 华有闲凑近看了一眼道:“周先生,您写的是什么字啊,鬼画符吗?” 周梦庄不好意思的笑了:“速记,速记!潦草了一些,择其大要而已,今晚回去我得仔细整理一遍,要不明天连我自己都不认识了。” 游方说完之后周梦庄意犹未尽,指了指身边的空座位道:“你能再给我演示一下吗?能否请那位美女一起喝杯酒?” 游方直摇头:“周先生,您就别做梦了!您刚才说要见识一下意像视觉,并且没有不良后果,这需要你自己别胡思乱想才行,您要是魔怔了可不能怪我。……谈点正经事吧,我希望后天能请你走一趟,该怎么做现在就商量好,对于您来说这件事并不难。” 游方在酒桌上交待了一出戏,或者说就是一部详细的剧本,让周梦庄按着剧本演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都不用管,并答应事成之后,不仅有报酬还给他提供一份写小说的江湖素材。周梦庄很兴奋,一边记录一边喝酒,喝到最后已有几分醉意。 游方担心他喝多了把今天交待的事给忘了,不敢继续,劝他回去准备,并说明天还会联系。周梦庄临走的时候,笑呵呵的拍着游方的肩膀道:“老弟呀,你就放心好了,这事找我就对了,只要你有把握,我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周梦庄留下联系方式告辞而去,别看酒意阑珊,步子迈的倒是四平八稳,走的时候一直在笑,就似拣着宝一般。 他走之后,华有闲期期艾艾的开口道:“游大哥,您刚才说的那些我也很感兴趣。” 游方一边喝酒一边说道:“你是指那些江湖术吗?我本来就打算趁这趟出门对你讲解的,你在心里记下来,再编一份材料发给那位周梦庄,也不用太透太详细,大概的意思让他能编故事就行。但这些东西纸上得来终觉浅,无非遇事时心中有数,想要信手拈来,最重要的还是江湖历练。” 华有闲眨了眨眼睛又说道:“刚才你让周先生看见了什么?见他一副神游的样子,我也想学。” 游方的神色略显高深:“这些你不必着急,先学内外家功夫打好根基,世间修炼之道最终有诸法同缘之妙。其实你与谢小丁一样天生灵觉敏锐,否则在江西矿洞中也不会有那番奇遇,但福缘不是凭空而受,你也受了那么一番磨难险些送命。先学安身立命的功夫,等根基扎实之后,再学滋养形神的秘法,这对你是有好处的。……我们临行之前,宋老板是怎么交待你的?” 华有闲:“老板让我好好跟着你,你教我什么,都要用心去学、去体会。” 游方:“那你就按宋老板说的做吧。” 华有闲看着游方,以无比佩服的语气道:“游大哥,你真了不起!逛街的功夫,就能说服周先生那种人配合你给小丁姐姐治病,今天上午你们还不认识呢。” 游方呵呵一乐:“这就叫会者不难,江湖术的精髓就在于如何与人打交道,你要先搞清楚他是什么人、心里在想什么,而你又能做什么?” 吃完饭之后,游方又给远在广州的陈军打了个电话,托他办一件事,并且说了周梦庄的名字以及一个虚构的身份,最后在电话里道:“时间有点急,所以就请你这个高手帮忙,麻烦你连夜赶工,明天上网就能查得到,等我回广州后再好好谢你。有些信息的日期注意一点,标注转载发布的时间最好是前几年的,别让有心人仔细一看都是今晚刚弄的。” …… 第二天,游方兴冲冲的告诉谢小丁的父母,前天提的那位专家已经联系上了,就是大名鼎鼎的周梦庄先生,他正在成都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研讨会明天才能结束。周梦庄已经答应了,后天也就是周末,可以顺道来重庆看看谢小丁的症状。 谢勤夫妇当然高兴,连忙问游方该怎么接待这位专家?游方则说不必特意接待,周先生不过是顺道来重庆,这里自有人接待。等后天再联系一下,游方将亲自把他接到琦琦招待所来给谢小丁看病。 谢小丁当然也知道了这件事,这丫头倒是挺鬼,以前根本没有听说过周梦庄这一号人物,就想查证一下。她不过是一个在国外读飘天文学络,她悄悄在网上查找了周梦庄的信息,结果还真不少。 网上多处都有此人的各种介绍,大体内容如下―― “心理学家、心理咨询与治疗师、同时是一位传统特异医学专家,国际心理学家协会成员。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从事心理以及意识学研究,具有十分丰富的心理咨询与心理治疗经验,是感知疗法的创立者,于精神分析流派基础上吸收东方传统医学的元素,为当今感官错觉领域的研究前沿。 通过多年深入的理论研究和丰富的实践经历,周梦庄先生创立了独特的意像感知技术,并在实际治疗的过程中得到了有效的验证,进一步推进了心理咨询与治疗领域在实践中的发展,并且形成了一个新的学术分支。” 这些介绍并不是随手编辑的词条,而是出现在各种研究会议的专家介绍、各种学术论文的引用检索、介绍神经医学以及心理学前沿动态的新闻专题中,显得非常的专业而且正规。有些网页是介绍专门的医学文献的,很多索引还是外文,周梦庄的名字也多次出现其中,却没有更多的介绍。 这些东西是陈军连夜赶出来的,如今网络时代信息发达,但可以“用”的东西也就可以被“利用”,给你想要的结果就行,这便是“盘局术”的门道。谢小丁想不到游方会特意这么做,而游方却能想到谢小丁十有**可能会上网去搜索。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对于专业性很强的领域,平时你根本不会知道有这么个人,等到听说名字特意上网去查,才发现还真有这么一位了不得的人物。这并不是周梦庄了不得,而是游方的心机以及陈军的手段高明。 谢小丁悄悄的将自己的检索结果告诉了父母,谢勤夫妇更加喜出望外,就等着周梦庄先生上门了。 …… 周梦庄先生“来到”重庆,下榻在扬子岛酒店,星期天吃完午饭之后,游方亲自将他请到了琦琦招待所,坐的就是酒店的车。 在路上他打了电话,谢勤早就在琦琦招待所门口等着了,恨不得把全体服务员叫出来列队欢迎,只是真这么做未免太唐突。谢小丁也很好奇想到门口来,但按游方的交待,龚蓉陪着她在会客室里等着。 当车停在琦琦招待所的门口,游方先下车恭恭敬敬打开后侧车门,满头银丝、气色温润、神态雍容的周梦庄施施然下了车。不用一句话的介绍,谢勤第一眼的感觉――就是他!此人不是周梦庄先生,谁还能是?。 游方在一旁暗中直叹气,这戏演的,效果比自己的设想还要好的多,就算大舅公莫正乾亲自来,也未必赶得上这位周梦庄! 而谢勤已经抢步上前很热情的伸出双手道:“周梦庄先生吗?我叫谢勤,是小丁的父亲,万分感谢您能到重庆来给我的女儿治病。” 周梦庄很得体的与谢勤握手:“不必客气,游方也算我的半个学生,听说有这种病例,所以特意打招呼告诉我,我也很感兴趣。其实说你女儿有病并不合适,只是她所见的世界很特别,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视角,但不要影响到正常的生活,我来的目的就是如此。” 沈四宝躲在招待所的前台后面,探头探脑的向门外观望,并以独特的九星宫心法展开神识暗中查探,结果却疑惑不已。 神识所感,周梦庄站在那里神气定安,周身却有阴阳生煞之气悄然灵动流转不息,与周围天地灵枢呼应,却无扰无激如自然天成。沈四宝无法查探到更多,甚至无法确定这人究竟会不会秘法、是否在施展秘法? 沈四宝不禁暗暗猜测,要么这位周梦庄先生根本不会秘法,要么就是已经达到了传说中神念合形的境界。若说周梦庄是一位秘法高手的话,又不太可能,江湖上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啊? 这其实全是游方捣的鬼,他在周梦庄身上放了一枚冷云晶和一枚七曜石,自己就紧随在周梦庄的身边,以周梦庄立身处为灵枢,激应晶石发动了阴阳生煞大阵。阵法的巧妙之处在于并不展开运转,而是呼应这一片天地间灵枢之气的自然律动。 阴阳生煞大阵是最简单同时也是最深奥的风水阵法,沈四宝也会,但他根本没见过有人能像游方这样施展。当初在松鹤谷中,向影华看出游方功力不足,特意传授了阴阳生煞大阵的种种变化,这些是松鹤谷历代前辈钻研的心血凝结,也有向影华自己的习练感悟。(注:参见本书一百四十章、起舞弄清影) 向影华这么做的目的,一方面是为了答谢,更重要的是为了让游方能与她一起在“祭祖地灵枢”仪式上发动天机大阵,正是借助此手段才勉强成功,当时那一番剑舞堪称合璧,台下那么多高手愣没看出游方的破绽来,阵法运用之巧妙已臻无形化境。 后来游方在白云山中与秦渔练剑,也结合了阴阳生煞大阵的变化以及向影华月舞的玄妙,功力精进、境界也悄然更上一层。如今他用这种手段,若向影华在此自能看出端倪。但是沈四宝却看不出破绽来,他连“移转灵枢”之境尚且差了一线。 游方让周梦庄所展示的,其实就是一种自然的行迹,在秘法高人眼中,宛如谢小丁天生的特异灵觉、朝天门内在的地气形容,仿佛这个人天生就是如此。沈四宝看不透,所以会疑惑,而游方这么做倒不仅是对付沈四宝的暗中查探,很重要的是为了对付谢小丁。 琦琦招待所当然不像大酒店那样有专门的会务中心,但有一间布置的整洁敞亮的会客室。谢勤很热情的推开门将周梦庄迎进来时,谢小丁果然被镇住了,坐在那里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周梦庄,没说话也没有动,甚至忘了礼节性的站起来打招呼,直到母亲开口提醒才想来问好。 这本是谢家私人会客的场合,可沈四宝却跟在后面也进了会客室,很乖巧机灵做起了服务工作,适时而又礼貌的招呼――“周先生辛苦了!”、“周先生请喝茶!” 所有端茶倒水的事都让他做了,给人的感觉还很舒服,谢勤夫妇也就没有叫他出去。 坐下之后,周梦庄好整以暇的品了一口茶,放下杯子开门见山道:“谢小丁,我听游方说,你所见的世界很有特色,那么你看见我,想到了什么?” 这句话里有陷阱,谢小丁从来都是直接“看见”的,而不是“想到”的。 谢小丁眨了眨眼睛说道:“我看见了一只蝴蝶。” 游方闻言有些意外,在此时此地,谢小丁的意像视觉应该是无效的,这一点他早就暗中提醒过周梦庄,但是谢小丁的这一句回答,游方的“剧本”里事先不可能有,她撒谎了! 周梦庄的应变很快,叹息一声摇头道:“小丁啊,你没有实话实说!其实你什么都没看见,只是听说了我的名字,联想到‘庄周梦蝶’这个成语而已,于是说我是一只蝴蝶。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一段是他自己的临场发挥。 谢小丁弱弱的反问了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该在一个心理专家面前撒谎,蝴蝶只是你想到的东西,而非你看到的东西,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周梦庄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显得高深。 谢小丁低下头道:“有时候我看不见,但经常是真的看见了,一听见你的名字我就想到了蝴蝶……” 周梦庄:“你不想让我认为你在撒谎,所以这么回答,结果反而在撒谎,对吗?” 谢小丁嗯了一声,又抬起头道:“周先生,您还真是专家,我其实没有病,这样也挺好的,对不对?” 周梦庄笑了:“我没说你有病,但你这样并不好,你似乎有点怕我,或者说害怕有人治好你的症状,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谢小丁一愣:“谁说的,我才不怕呢!” 周梦庄又摇头道:“小丁,你又撒谎了!在我面前说话,最好能仔细看一看,看的不是我,而是面对自己的真心,你认为自己睁开眼睛所看见的,才是更加真实的世界,对吗?” 谢小丁言不由衷,却被周梦庄直截了当的指出,话锋一转,江湖疲门唤魂术的套路已经出来了。这便是游方安排的剧本,他早就知道谢小丁会否认这一点,只有说服她自己真正的承认,这病症才能安然治好,而不能强行以神识侵扰她的元神。 一百八十八章、唤魂术 一百八十八章、唤魂术 谢小丁的神色很为难,这是一句两头堵啊,而且问到她的内心深处了,她确实很难回答。她从小就认为自己看见的世界比别人更真实、更清晰,不是看见了不应该看见的东西,而是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这不是不正常,而是一种超常。 正是由于这种心态,这些年谢小丁并没有精神失常,而是以一种顽皮或恶作剧的心态看待世上人,喜欢她的至亲好友受得了,其他人可不一定受得了。 另一方面,谢小丁有一种恐惧,她害怕自己失去这种“能力”,就像平常人害怕失去五官中的任何一种感官,这对于谢小丁来说也类似于一种天生的感官。 在这种情况下,这病怎么治?她的意识深处根本不会配合任何一位医生,而这种病症,心理上不主动配合的话,根本没法治!假如就是尝试种种手段强行治疗这种症状,反而容易造成精神或**上的创伤,还不如不治。 “你们看不见,我看得见,为什么要让我也一样看不见?”谢小丁沉默了半天,终于低着头嘟嘟囔囔说出了心里话。 这话是一种潜意识的指责与反抗,带着很明显的抵触情绪。也不能说她想的不对,假如这种症状没有不良影响,或者说影响可以克服且利大于弊的话,确实可以不治。当然了,最佳的状态是保留这种超常的能力,同时消除对生活的不良影响,这就不是普通的医生能办到的了。 游方闻言暗自叹息,在他这种高人眼里,谢小丁的“病”是非治不可,而且越早治愈越好。因为元神心像错觉也是消耗神气的,尽管是非常微弱在不知不觉中,但是长年累月下来对身心状态都不好。 从中医的角度看,谢小丁此时有点气血虚,但是并无大碍,假如去医院做个全面体检也查不出任何毛病来。她现在毕竟很年轻,先天元气未衰,影响还很小,但再过几年,不知不觉中的影响会越来越大,身体会变得越来越虚弱,容易受到各种环境因素的侵扰,再结合她那奇异的错觉,将会导致多病缠身、易染外邪,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会出问题。 这才是游方下定决心要断了她的病根的主要原因,至于谢小仙所担忧的将来没法找对象成家过日子倒是次要的。 装模作样的周梦庄可不清楚这些,他继续按照“剧本”来,语气一顿又问道:“你以前一直是真的看见的吗?那好,你再仔细看看我,究竟能看见什么?” 谢小丁微一撅嘴:“我已经说过了,看见的就是你,没有别的东西。” 周梦庄微微一笑:“是吗?你闭上眼睛试试。” 谢小丁不解道:“闭上眼睛,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周梦庄的神情高深莫测:“我让你闭上眼睛看,你就闭上眼睛看,别忘了,我是周梦庄!” 谢小丁闭上了眼睛,随即惊呼一声又睁开了:“我看见了!像是蝴蝶又不太像,黑白的颜色,翅膀还在飞舞变化,好奇妙呀!” 周梦庄也吃了一惊,转身瞄了游方一眼,旁观者看来好似两人在交换专业意见,只有游方明白他的意思。周梦庄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事,只是按照游方交待的做,没想到这丫头闭上眼睛还真看出花样来了。游方冲他点了点头,别人看来似是赞叹之意,其实是告诉他一切顺利,已在掌控之中,继续按剧本演下去就行。 周梦庄转回身体,语气沉稳而舒缓:“你睁开眼睛之后,还能看的见吗?” 谢小丁很兴奋也很认真的点头:“是的,好神奇噢!我本来看不见,你叫我闭上眼睛去看,我居然看见了,然后睁开眼睛,仍然看的清清楚楚,与平常一样。” 周梦庄却摇了摇头道:“不,与平常不一样,你看见的不是蝴蝶,再仔细看看,是什么?” 谢小丁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瞳孔似乎有点散,像是看着周梦庄又像在看着他周围的空气,出神而忘形,仿佛是自言自语般说道:“确实不一样,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不断在变化的东西,它究竟是什么?” 周梦庄不紧不慢、语气凝重而清晰的答了三个字:“是――太极!” 这句话仿佛将谢小丁给定住了,她坐在那里,却好似已经进入到眼前所见的另一个世界,喃喃说道:“是太极,真的是太极!我看错了,那不是蝴蝶的翅膀,是太极图里面的阴阳鱼。……原来真正的太极图是这样的,不像纸上画的,它一直在动、在变化,不论从什么方向,都在阴阳旋转。” 纸上画的太极图只是一种示意,真正的“太极相”在三维空间立体结构中想象不出来,如果勉强用文字来描述,就像谢小丁说的那样。 一旁的谢勤、龚蓉、沈四宝等人看看谢小丁、又看看周梦庄,神色中掩饰不住的震惊与敬佩,却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打扰了周先生的治疗。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谢小丁已经进入一种类似于被完全催眠的状态,而周梦庄只是三言两语丝毫不露痕迹,与通常心理医生的做法完全不一样。 游方在一旁暗自赞叹,周梦庄做的漂亮,唤魂术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 所谓江湖疲门唤魂术,其实与近代西方流行的心理治疗有相似的地方,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它一般不需要让病人主动放松配合,在医生的引导下去冥想,然后进入一种被催眠或暗示的状态。施术者需要通过观察与诊断,以某种手段开扉直入,让病人暴露深层意识。 唤魂术治疗的症状主要是传统中医所谓的外客冲身、中邪、魔怔等,中了什么邪、染了什么样的外客、或者按民间迷信的说法被什么鬼怪附体,需要让“它”暴露出来才好对付。如果按照近代西方心理学的解释,就是直接进入病人的深层意识,将隐藏的“多重人格”给召唤出来。 有这种症状的病人,大多是不可能老老实实主动配合医生的,需要施术者让病人无意中配合自己,产生意识深处的共鸣状态,这就叫做“唤魂”。 而游方今天借助周梦庄开口所施展的唤魂术,当然不是对付外客冲身,谢小丁也没有中邪。她的症状是元神心像与正常的视觉之间形成了交叉错觉,首先需要将这种错觉给剥离开。 过程分为两步走,既然谢小丁害怕自己失去这一能力,当她看不见周梦庄是什么时,会在内心深处极力想看见,那么就让她看见。但她看见的就是游方想让她看见的东西,从而进入一种控制元神的状态。 周梦庄让她闭上眼睛,这样一来正常的视觉消失了,所见就是游方所控制的元神心像。谢小丁看见的是变化中的蝴蝶,说明元神受识神的干扰,就似她平常识神受元神干扰一般,这也是一种交叉的错觉。 周梦庄开口喝破“是太极”,就是引导她进入深层次元神清明的状态,将元神心像剥离出来,然后谢小丁就看见了在三维空间立体结构中很难想象出的太极元相,这也是阴阳生煞大阵真正的阵图。 游方以周梦庄立身之处为灵枢,激应两枚晶石悄然发动了阴阳生煞大阵,阵法展开只是让周梦庄的周身神气与地气灵动相融,连沈四宝都看不出破绽来。当谢小丁说出太极元相的准确描述,就说明一件事,游方控制了她的元神达到一种相对清明状态。 按民间通俗的、更好理解的说法,就是把魂给唤出来了!过程说起来简单,但想成功做到这一点太难了。祝由科医术如今都快绝迹了,因为它与装神弄鬼几乎没什么区别,只掌握一点皮毛的话,就似中世纪教堂里很多神父玩的那一套把戏,又没有现代心理医生的执照。 而游方以此种手段配合唤魂术,比一般的江湖疲门中人要高明的多。 接下来进入到最关键的阶段了,周梦庄也显得有些紧张,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才又说话了,语气舒缓似乎带着某种磁性:“谢小丁,你知道为何会看见这些吗?” 谢小丁茫然的摇了摇头,怔怔的答道:“不知道,怎么一会儿看不见,一会儿又在变?” 周梦庄缓缓诵出了一段文章―― 郑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若神。郑人见之,皆弃而走。列子见之而心醉,归以告壶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 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与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尝试与来,以予示之。”……(注:原文较长,在此不全部引用,读者可自行查阅。) 这段文章出自《庄子-应帝王》篇,讲的是一个“看相”的故事。郑国有一位名叫季咸的神巫,精通相术所断极准,郑国人都躲着他走。列子遇见了十分佩服,高人啊,比自己的师父还厉害,回去之后就告诉了老师壶子。 壶子则对学生说――你让他来看看我。 季咸一共来了四次,第一次说壶子生机已绝、第二次说壶子生机恢复、第三次说壶子生机不定,第四次一进门,干脆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跑了,追都追不上。而壶子则对列子解释,自己分别将地文、天壤、审渊、波流四种心境外现展示,而季咸看见的就是这些。 《庄子-应帝王》中的这一段,是自古相书之“经首”、相师必读的经典。当然了,就是跑码头混口饭吃的人可以例外,但对于传统相学研究者来说,假如连这都不知道,千万别说已经了解什么是传统相术的精髓,因为连门朝哪开都没摸着。 游方找周梦庄来“演戏”还真是找对人了,至少他学过相术,也能将这一大段极为拗口的庄子文章四平八稳的诵出来。庄子文章读起来就非常难懂,更何况是听呢?现代很多人都听说过庄子,也知道庄周梦蝶这个典故,但是真正通读过《庄子》的人并不多,譬如谢小丁。 谢小丁一脸茫然的问道:“你在说什么呢?我一句都听不懂。” 其实并不一定需要她听懂,在这种状态下诵出这段经文,有类似于游方当初默诵“小雷音咒”的效果,所不同的就是并非谢小丁自己在诵咒,而是周梦庄诵咒,游方控制她的元神定念。当然了,她如果能懂,则效果更好。 周梦庄环顾屋中,见谢勤夫妇也是一脸懵懂,但沈四宝神情明显是欲言又止。他突然道:“小四,你来讲一下这个故事,让小丁能听懂。” 沈四宝也是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开口逐字逐句讲解这段文章,他似乎很了解谢小丁的古文水平与聆听习惯,将这个故事讲解的既到位又清晰流畅。谢小丁一直在微微点头,看她的表情似乎很清醒,又似乎处于一种出神的状态中,分明听见了这段话,却又好像不知道是谁在说话。 谢勤夫妇看着沈四宝是一脸惊诧之色,等他讲完之后,周梦庄微笑道:“很好,谢谢,真没想到这里是藏龙卧虎啊!小四,现在请你出去回避一下,好吗?” 冷不丁听人默诵一段庄子文章,就能很熟练的逐句讲解,很显然是早就背熟的,这对于一个招待所服务员来说确实很不简单,就算在大学中文系突然拉一个毫无准备的人出来,也未必能办到。 请他出去,也是游方事先安排的,来之前他就交待过周梦庄,进行到这一步,如果有一位叫小四的服务员在场,就找个借口将他支走。周梦庄没有找到什么借口,干脆直接开口让他出去,“心理治疗”本就是非常私密的场合,一个服务员呆在这里确实也不合适。 接下来如果沈四宝还在场,游方不敢保证不让他看出自己的破绽来,因为他要运转阴阳生煞大阵起变化了,范围就控制在这间会客室中,游方还不想在这种场合让沈四宝看出自己的底细。 沈四宝有些失望,恋恋不舍的看了谢小丁一眼,出去了。游方随即将门从里面锁上,防止有人误闯打扰。 周梦庄站了起来,背手款步走到窗边,转过身来站定问道:“小丁,你再看我,又看见了什么?” 谢小丁出现了惊异的神色,下意识的答道:“太极不见了!我看不见了!” 周梦庄又问道:“那你还能看见什么?” 谢小丁:“我形容不出来。” 周梦庄说了两个字:“混沌。” 谢小丁发散的瞳孔似乎在收缩,如梦呓般附和道:“对,混沌,就是混沌!” 周梦庄忽然很突兀的高声道:“真正的混沌,你本来就看不见!从自以为清明到混沌,再从混沌回复真正的清明,谢小丁,你明白了吗!” 随着这一声喝问,谢小丁身体一颤,泪水刷的一下无声无息的流了下来,龚蓉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想给女儿擦眼泪,却被游方伸手阻止。 这出戏唱到这里,周梦庄的任务基本完成了,游方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很柔和,似能安抚人的神魂―― “小丁,我知道你在害怕,你既怕看不见那些东西,又怕看见那些东西。世人之丑陋,你不得不看见,这感觉很不好受。但如果你看不见了,又觉得危险,你认为那不再是清晰的世界,就像摸着黑在走路,我们都怕黑。 今天周先生已经证明,你的眼睛并不是真的看见了那些东西,其实是你内心对人的形容。每一个人,不论是有意无意,不论自己能否控制,都会影响到你对环境的感知,这就是印象。 我听你妈妈说了,你小时候就喜欢看各种各样的动物画片,从你还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开始,那样的婴儿幼教画片满床都是。而你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你的直觉特别敏感,能清晰感受到每一个人有意无意在环境中留下的信息。 但是你见到的那些东西是错觉,并不能帮你将这个世界看得更清楚,你只是用了另一种方式去表达你的感受而已,这种感受虽然很直观,经常很准确,但也可能是错的。 就像今天你看不见周先生是什么,只是单纯的根据他的名字联想到一只蝴蝶,于是以为自己看见了蝴蝶,但周先生当然不是蝴蝶,然后他又让你看见了太极与混沌,你从未见过也形容不出来,就像故事里的季咸见到了壶子。 你的错觉是不应该存在的,它会影响到你的身心,只能给你带来困扰,它们已经从你的眼前被剥离了。你现在必须接受这个事实,明白什么是该保留的、什么是应该放弃的。而你的直觉依然敏锐,它很宝贵,但要明白这是为什么,不受自己的迷惑,然后才能学会更好的去运用它。” 一百八十九章、九尾狐的故事 一百八十九章、九尾狐的故事 听见游方的话,谢小丁双肩一阵颤抖,突然哭出了声,大概也没看清身前人是谁,顺势就往游方怀里伏,游方一扶一让,爱女心切的龚蓉已经一把将谢小丁搂进了怀里。 见谢小丁的样子,显然已经“回到”现实世界恢复了清醒,她和谢小仙不愧是一家人,不仅长得有点像,哭起来的风格也差不多。 谢勤在一旁搓着手,忐忑不安的看了周梦庄一眼正要说话,游方赶紧走过去小声道:“谢叔,小丁的病症已经好了,但是这么多年她眼前的世界,被人说破了、揭穿了、消失了,心里肯定不好受。” 谢勤看着女儿不无担忧的问:“你是说这么多年她都习惯了,病治好之后,一下子适应不过来?” 游方摇头道:“不是适应不了,周先生已经说了,她没有病,自己心里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突然间的转变会很难过,得好好哄哄。周先生的治疗过程没有伤害她的精神状态,但是她自己如果想太多、不好受,也会有不良影响的,治疗结束之后,还得好好安抚,让她彻底缓过神来。” 谢勤大步上前握住周梦庄的双手,声音有点哽咽,激动的不知说什么才好:“周先生,真是名不虚传、妙手回春啊!……” 其实一屋子人中,此刻最尴尬的就是周梦庄,他听见游方的话才知道谢小丁的病症已经消失了,内心中也很震惊。他从头到尾都是按照游方事先的指点在做,除了谢小丁把他形容成蝴蝶这一出,“剧本”里没有需要临场发挥,其他的事,他说太极,谢小丁就看见了太极,他说混沌,谢小丁就看见了混沌,最后那一句喝问,谢小丁的病症居然就奇迹般的好了! 谢家夫妇简直把他当神仙了,只有周梦庄自己明白,真正给谢小丁治病的人是一直没有显山露水的游方,功劳却全成了自己的。到这里“剧本”就结束了,游方交待他做的事情只有这么多,但是这出戏还没演完,不论心中是尴尬、震惊还是惭愧,表面上却不能露出破绽。 周梦庄握着谢勤的手道:“不必客气,其实你更应该感谢的是游方,没有他,我也不会这么巧就能来,小丁也不会这么顺利的恢复。” 谢小丁在母亲怀中哭了半天,显得很是伤心,良久之后才止住哭声,坐在那里仍然有些抽抽搭搭,不抬眼看周围。 游方借助周梦庄暗中施展唤魂术,成功分离了谢小丁元神心像与平常视觉之间的交叉影响,同时也喝破了她成病的心因,这个过程很小心,没有侵扰与伤害谢小丁的元神。但是突然地转变如大梦初醒,就算谢小丁心里能弄明白,感情上还是接受不了。 唤魂之后应该是安神,游方悄然展开神识安抚她周身散乱的神气,发现谢小丁思绪挺乱的,一时之间很难恢复真正的平静与正常的心态。 这时周梦庄已经归座,谢勤为他添茶续水,而周梦庄开口说话了:“小丁,别哭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 游方一愣,他交待的“剧本”中可没有这一出,这位先生给自己“加戏”了!但是周梦庄在此时说话是最合适不过了,谢家三人对周梦庄先生皆已心悦诚服,他的话对谢小丁有非常权威、值得信赖的安抚效果。最通俗的形容,这里所有的人包括游方,在这个环境中已经为周梦庄营造了一个充沛的“气场”。 他居然要讲故事,这样也好,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谢小丁的注意力,使她不那么紧张,游方才能更好的安抚、理顺她外现的神气。 周梦庄的声音听上去似有一种柔和的磁性,谢小丁停止了抽泣,在母亲怀中抬起头道:“好啊,周先生要讲什么故事?” 周梦庄面带微笑:“其实你什么都没失去,这个世界也没有因为你而改变,放弃错觉对你是一件好事,因为错觉也会欺骗你自己。真正有用的是你对身边人敏锐的知觉,还有那么直观的想象力,真的非常可爱。 你刚才说我是一只蝴蝶,不是真的看见,而只是一种想象形容。听了你的话,我也非常希望自己能是一只化梦之蝶,煽动运转太极、变化混沌的翅膀。我听说你认为自己是一只可爱的狐狸,太形象了。 小小的狐狸,毛色漂亮,有敏锐的嗅觉,仔细分辨着空气中的各种信息,多疑而敏感的看着这个世界,这不就是你吗?你看,我也能这样形容你,我们与你其实没什么不同,只是你的感知更直接、更形象,现在的你还和以前一样。” 谢小丁小声说了一句:“我是狐狸精。” 周梦庄呵呵笑出了声:“对,是狐狸精,要不然怎会化成人形?我要讲的故事就是关于狐狸精的。”他开口讲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传说―― 《山海经-南山经》所载,上古有一座山,山阳多玉、山阴盛产作画之丹青,故名青丘。有一条英水发源于青丘山中,英水河畔有一种珍奇异兽出没,名叫九尾狐。 传说中人们都认为九尾狐有九条尾巴,其实不然,它们是狐狸修炼成的精灵。普通的狐狸,不论是青狐、红狐、白狐、黄狐、灰狐、紫狐,如果能吸取天地灵气修炼,每过一段时间修行够了,尾巴上就会多出一种毛色,就像裙裾上添了一丝锦彩。 等到尾呈九色便是传说中的九尾灵狐,可以变化成人形并拥有不老的容颜,都是人间最漂亮妖娆的女子,她们经常喜欢穿着长裙,美丽的九色裙裾在风中飘舞。 但是狐狸修成九尾灵狐很不容易,其实她们成为八尾狐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化成人形到人间去,但此时修炼还不圆满,只是一种幻化还不能真正变化成人,尾巴也还在。要想成为真正的九尾灵狐,还需要满足最后一个条件。…… 谢小丁听的已经入迷了,脸上泪痕犹在,却瞪大眼睛好奇的问道:“什么条件?” 周梦庄讲故事的时候不由自主掏兜摸出了香烟和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青烟冉冉在指间升起,表情似笑非笑显得很是高深莫测。这屋里本来没有人抽烟,关着窗户开着空调,周梦庄一点烟,谢勤立刻起身将窗户开了半扇,走到门口将门打开,叫服务员到前台拿烟来,并到厨房弄一个冰镇果盘送进来。 外面有人答应一声,不一会儿,沈四宝托着一个果盘、拿着两盒娇子走了进来,将果盘放在茶几上,将一盒烟打开就放在周梦庄的手边。而周梦庄还在继续讲故事―― 狐狸在青丘山将尾巴修炼出八种毛色、可以幻化成人形之后,顺着英水来到人间。当她遇到某一个人,则需要满足这人的一个愿望,才能在尾巴上修炼出最后一种颜色。 但是她如果答应了这个人的要求,尾巴上的颜色就会少一种,修出一色又少一色,这样一来她还是八尾狐。就这样,有很多狐狸精在人间流浪了很久很久,直到岁月的尽头,却始终无法成为真正的九尾灵狐。 故事说到这里,谢小丁的眉头皱了起来,撅着嘴很不满的插话道:“这不公平,她们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九尾灵狐,这个故事是谁写的?怎么可以这样呢,作者太坏了!” 周梦庄的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我也想不起来是谁写的了,是在一篇网络小说中看到的情节,讲述的是一种似乎无法解决的两难,我觉得和你心中的纠结很相似,所以才会讲这个故事。 你从小就认为自己看见的世界比别人更真实,不是看见了不应该看见的东西。这既对也不对,你看的确实比别人更直观,但不应形成对印象的错觉。游方刚才说的好,世人之丑陋,你不得不看见,这感觉很不好受。但如果你看不见了,又觉得危险,内心充满矛盾。 现在你的症状虽然治好了,但若不能坦然面对这种转变,回想起来,心里总会很难受的,要么为过去、要么为现在。我就是想问问你,假如你是故事里的狐狸精,又会怎么样呢?” 谢小丁沉思半天,突然看见沈四宝一直站在一边还没走,抬头问道:“小四,假如我是狐狸精,你是我碰到的那个人,应该怎么办?” 沈四宝也想半天了,听见她发问,很干脆的答道:“这其实并不难,假如是我的话,需要你满足的愿望就是――让你的尾巴上增添最后的颜色,成为真正的九尾灵狐。” 谢小丁长出一口气,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小四,你真聪明啊!” 周梦庄哈哈大笑道:“解开这个结其实很简单,不是聪明不聪明,而是愿意不愿意,放弃满足一种愿望的机会,去实现真正的愿望,这就不简单了!……小丁,其实这两个人说的都是你,你不仅仅是狐狸精,同时也是狐狸精遇见的那个人,象征从前的你和现在的你。” 然后他站了起来,走过去拍了拍谢小丁的肩头道:“从前的你没的选择,现在的你可以选择,知道该怎么办就行!听说你把你爸爸看成了一头老黄牛,那就继续在心目中把他当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老黄牛,但不必强迫自己看见不喜欢的东西,不是很好嘛。……但是,我怎么看老谢,也不像一头老黄牛啊?” 谢小丁提高声调纠正道:“不是老黄牛,是可帅气、可威风的一头牛!” 周梦庄打趣道:“牛魔王啊?”一屋子人都笑了,谢小丁也趴在母亲怀中咯咯笑出了声。 一见这个场景,游方明白谢小丁已经彻底没事了,既惊且叹,心中暗道自己的运气实在太好了,在朝天门遇见了周梦庄。他最后讲的这个故事,使今天的治疗过程非常完美,这人还真不是外行,假如装成心理医生在诊所里坐着也未尝不可啊! …… 当天晚饭,在重庆一家著名的老字号饭店里订的包间,谢勤设宴答谢周梦庄先生。人多热闹好陪酒,不仅叫上了游方的同伴华有闲,谢勤一高兴,将今天表现的令人刮目相看的沈四宝也叫上了,想在酒桌上好好问问他究竟有什么来历,怎会跑到重庆当个招待所服务员? 不料出门的时候沈四宝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就向谢勤请假,说自己的父亲来重庆了,叫他去接站。着急出门陪周先生吃饭,谢勤也没来得及多问,只说了一句来重庆玩的话可以住在招待所,反正还有干净的空单间,不必客气。 游方暗中吃了一惊,九星派掌门沈慎一要来这里吗?那自己和华有闲可得找个借口回避一下,他不想在这里被撞破了“梅兰德”的身份,反正谢小丁的病已经治好了,自己也不必继续留在琦琦招待所,在车上一路盘算着来到饭店。 谢勤夫妇对周梦庄非常感激与敬佩,同时也非常感谢游方,在酒桌上不断劝酒劝菜唯恐招待不周。周梦庄的兴致也很高,谈笑风生之间酒喝了不少,到最后脸红扑扑的已有几分醉意,还拉着游方的手差点要给他看手相。 游方很有些担心他会说漏嘴,结果还行,周梦庄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来,晚饭之后,游方借口送周先生回去,带着华有闲一起走了。 回到周梦庄住的酒店房间,游方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过去道:“周先生,今天真是太感谢您了!小丁的父母问我该给多少酬劳,我说您只是顺道来重庆,冲我的面子看看小丁,不必他们特意表示什么。但他们不想让我空手求人情,还是准备了一点心意,三万块,耽误您三天时间,就收下吧,如果不够的话,我可以……” 还没等他说完,周梦庄已经笑呵呵的把信封接过去说道:“哪有三天时间,就是一个下午而已,我又不是特意来重庆给人看病的,还真的是顺便。” 说着话周梦庄已将信封打开拿出了钱,对着台灯验了验钞,将一摞钞票放在桌子上,另外两摞递给游方道:“我们俩这次是合伙行医,这诊金嘛,本应该一人一半,但你我都清楚是怎么回事。我不过演了一出戏讲了个故事而已,前前后后劳心出力的人都是你,所以你应该拿大头,一万归我,两万归你。 至于你想不想要、怎么处理,是你自己的事,如果这是报酬,这两万本来就应该是你的,那就是你的。” 游方说了半天,周梦庄执意要如此与他“分钱”,也就将那两万先收了回去。 周梦庄见他收起了两万块,也将那一万收到了自己包里,满头银丝却一直笑的像个孩子般开心,转过身又说道:“往后还有这种既做好事又能拿好处的机会,别忘了叫我,我觉得咱俩配合的挺好。……小丁的病虽然治好了,但咱俩的事情还没完。” 游方赶紧道:“你要的小说素材是吧?我会尽快整理出一份资料,这个月底之前就发到你信箱去。……对了,还想请你帮个小忙,我和小闲有点私事要办,想找个借口这几天不回琦琦招待所,就对谢家说您在重庆郊县有点事情需要帮忙,这几天……” 周梦庄一摆手:“那你就这么说好了,反正我这位名医是冒牌的,谢家人连我的联系方式都不清楚,也不可能找我问,你怎么说就怎么是了。” 游方:“那好,先谢谢了,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他想领着华有闲告辞,周梦庄却拉住了他:“慢着呀,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游方:“您还有什么事?” 周梦庄:“你真看过我写的小说吗?” 游方:“当然是真的。” 周梦庄:“在哪儿看的?好看吗?” 游方只得点头道:“网上看的,好看,真好看!” 周梦庄已有几分醉意,笑的很开心,拉着他的胳膊不撒手:“小游子啊,老哥其实也没别的事。游方哭笑不得,连连点头道:“一定一定,我记住了,您放心好了!”周梦庄这才松开了手。 离开酒店之后,游方给谢勤打了个电话,就说周梦庄先生在重庆有点事找他帮忙,他这几天和华有闲暂时就不回琦琦招待所了。这事情挺突然的,但是谢勤听说是周梦庄的事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告诉游方,假如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千万别忘了说一声。 然后游方带着华有闲去了较远的地方找了家僻静的宾馆住下,洗漱完毕之后,私下交待了华有闲一些事情,让他留在宾馆里休息,而游方等到临近午夜时,独自一人趁着夜色来到了朝天门码头。 一百九十章、潜流 一百九十章、潜流 已是子时,但江上来往船只亮着灯光穿梭不断,不时有阵阵汽笛声传来,码头上隐约可见还在忙碌的人影,江畔夜未眠。古朝天门遗迹故地,游方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静静的坐在花岗岩石阶上,这里与他以往夜半练功任何一处地点的环境都不同,并不静悄,天地灵气充满了各种扰动。 浅碧色的嘉陵江水汇入黄绿色的长江水,在朝天门所对的江心汇流,那里便是重庆城的地眼所在,与这一片地天山川各处的地气灵枢相呼应,有一种在精印谷感应整个八大处天机大阵的感觉。 但此处的地气处于一种不断动态变化中,渗杂着千年码头攒动的人气、大都市特有的烟尘气、时令中的酷暑湿热气、似令人浮躁不安。 若将神识延展而开融入其中,寻求那独特的精微体验,会感应到天地之间浑然浩荡的生机灵动,随着两江流水、四野山川流转不息,动中有静达成微妙的平衡,宛如太极运转,混沌中重现清明,拥有这世上最难言的滋养神妙。 移转灵枢、滋养形神,这里是绝佳的环境,但若神识不够精微、定念不够深厚,便无法去芜存菁、感应玄机,反受污浊杂扰沾染。 但对于此刻的游方来说,这里是最适合不过的,身处其中的感觉便如游鱼隐于江湖,阅历人间种种。游方就像一个嫌深夜躁闷、来到江边纳凉的闲人,坐在石阶上,身形被旁边的高坡挡住,毫不引人注目。 实际上,就算是高人经过也不太可能注意到他并发现异常,因为他正在修习在楚阳乡自悟的建木心法,以立身处为机枢,神识感应遥望的江心地眼,似不存又无处不存。除非亲眼看见他,或者以神识发起无差别无目的大范围扰动,否则不太可能发现他。 游方一坐下,携两江地气入境,自己立刻就有感觉,此地是他寻求功力精进的最佳修炼之所,比世外名山大川、风景桃园都要合适的多。浑厚浩荡的长江来龙灵动在此回旋,融入这人间杂乱而旺盛的生机之中,扰中寻安便是撄宁之境。 游方坐了很久,子时已过,他已经准备止息心法起身了,却听见身后高处的观景平台边缘有两个人在说话,声音非常耳熟,其中一人是沈四宝,另一人是曾在松鹤谷见过的沈慎一。 游方没回琦琦招待所就是不想碰见沈慎一,没想到这位沈掌门居然深夜也来到了朝天门。他们刚走近数百米开外时游方就查觉了,身形未动仍然坐在原地,从上面观景平台的角度是看不见他的。 若论秘法修为,沈慎一当然在此刻的游方之上,通常情况下想暗中偷听这种高人的谈话并不容易。这里是夜半无人的空旷所在,沈家父子虽然谨慎的以神识拢音交谈,但也没想到这么巧会撞见游方,而且他还在习练如此奇特的建木心法。 游方习练建木心法之时,神识与环境完全融为一体,且在他神识所及的范围之内,所发生的事情都能察觉的清清楚楚,包括沈家父子的谈话。 他们从解放碑的方向走来时说了什么游方并不清楚,到近处听闻,沈慎一在向儿子讲解重庆一带特别是此处的风水地气玄妙,达到各种修为境界时辅助秘法修炼的利弊之处,与游方体会的玄妙有相通之处,但九星宫秘法另有一番特有的玄机。 游方很有点不好意思,这是一派掌门传授亲儿子的秘法玄机,非门中核心弟子传人几乎不可能听闻,而游方全听见了。他倒不是特意偷听,既然已经听见了就继续听下去吧,对他也大有好处,此刻起身或者止息建木心法反倒容易暴露行迹,万一被认出来就更不好了。 结合山川地势的灵枢运转,沈慎一给儿子讲了半个多小时,然后聊起了私事。 沈慎一问道:“四宝啊,你在外行游一走就是两年,除了逢年过节偶尔回家看看,平时几乎连个招呼都不打,这一次这么急把我从杭州叫到重庆,就是为了那姑娘吗?” 沈四宝有些尴尬的答道:“当然是为了小丁,但是父亲来晚了一步,她的病症已经被那位周梦庄先生治好了。” 沈慎一叹息一声微微摇头道:“我没来晚,你以为你的秘法修为境界不足才帮不了她,其实我来了也一样未必能有办法,秘法高手虽能借助天地山川灵气滋养形神,但并不是这世上的名医,这一点你一定要明白。” 沈四宝点头道:“这我当然明白,但父亲您是如今江湖风门一等一的高手,这么大的本事又见多识广,办法一定比我多。” 沈慎一笑了:“大半年不见,一见面就拍你老爸的马屁!我哪敢自称一等一的高手?上次在松鹤谷见到月影仙子,她的年纪比你大不了几岁,但修为已在为父之上,而那位兰德小前辈,我看也和你差不多大,修为却深不可测,更难得已有大家前辈之风,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四宝,你也是江湖风门年轻一代的传人,将来九星派传承希望所在,可不要让为父和门中诸位长辈失望了。” 沈四宝:“我这两年也没有荒废修炼,虽没有突破移转灵枢之境,但阅历积累更重要。庄子云‘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所积越厚,待到破关精进之时,所悟妙处越多。” 沈慎一点了点头:“欲速则不达,厚积而薄发,这话说的倒也不错。” 沈四宝微有些不满道:“爸,我们在谈小丁,你却总是要谈秘法修炼,你不觉得她的资质绝佳,很适合修炼九星宫秘法吗?” 沈慎一:“倒不仅仅是九星宫秘法,江湖各派的秘法传承入门对她而言都差不多,掌握灵觉则极为神速,若机缘巧合,掌握神识也不是太难,但想更进一步成为真正的高手,达到移转灵枢之境就不能仅凭天赋了,功力精进积累并无取巧之处,这一点你自己是有体会的。……你说这种话,难道传授过她秘法?” 沈四宝赶紧解释道:“门内秘传之法当然没有教她,我只是教了她一些灵觉入门之法,希望能对她的症状有所帮助。结果发现她天生灵觉敏锐却不能自主控制,如果这样学下去,神气消耗衰弱也将不受控制,在未达到移转灵枢之境前,恐有夭亡之忧,虽然天生资质极佳,却不能习练秘法,所以没敢再教了。” 沈慎一不紧不慢的问道:“现在她的病治好了,你把我叫到重庆来,就是想要本掌门看看这个人,能否传以九星宫秘法吗?就算我点头了,也需要她自己愿意才行。” 沈四宝抓住了父亲的袖子:“她从小特异于常人,能见人所不能见,却一直保持灵台清醒不昧,此等心性您也能了解。只要我把话说清楚了,我保证她一定愿意学的,我了解她。” 沈慎一似笑非笑:“哼哼,你了解她?刚才还说这两年没有荒废修炼,我堂堂沈慎一之子,居然跑到招待所去当一个让人呼来喝去的服务员,就是为了人家姑娘吗?你这样泡妞,就算姑娘家看上你了,人家父母也未必能满意!” 沈四宝有些腼腆的说道:“老爸,你误会了,我可不是冲她来重庆的,我三个月前刚到重庆就在这家招待所落脚找了份活,市井中安身也算是历练自己。她是上个月才回国的,确切的说是她看上我了,而我也很喜欢她。” 沈慎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和你老子年轻的时候有点像,还是挺有魅力的嘛?” 沈四宝低头道:“老爸,你现在也不老。” 沈慎一又哼了一声:“你就别拐弯抹角拍我马屁了,上次我想撮合你和消砂派的苍岚师妹,人家倒是看上你了,你却不愿意,离家出走行游历练。这次倒好,为一个姑娘把我叫到重庆来了。我忙的很,有什么事你快说吧,想要你老爸做什么?” 沈四宝吞吞吐吐道:“我现在的身份吧有点尴尬,今天让那位周梦庄先生一发问,小丁父母肯定纳闷,回头说不定要问我的出身来历。干脆趁这个机会,老爸去拜访一下人家,帮我圆个场,事情也就透亮了。” 沈慎一好气又好笑道:“原来是让我帮你演一出戏,好吧,谁叫我是你老子呢!明天就去拜访谢家,不论怎么说,人家关照了你三个月,说声谢谢也是应该的。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难道也去国外留学?我听说那位小丁姑娘可是在外国念书。” 沈四宝低头道:“去鬼子那边看看风水也不错。” 沈慎一给了他一拳:“你师祖当年跟着地师刘黎上过战场,平生最恨鬼子!” 沈四宝弱弱道:“老爸,时代不同了,我去那边赚鬼子的钱,享受鬼子的服务,借鬼子的地方泡妞,顺便炼化山川灵气,有什么吃亏的吗?” 沈慎一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倒也没什么吃亏的,听得我都想去了!好吧,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别忘了自己是九星派传人就行!至于九星宫秘法,你自可亲自传授谢小丁,在她到达掌握神识门槛之前,带她到九星派来见我,事情先说清楚。” 沈四宝面露喜色:“多谢老爸,但是眼下,我得先带您去谢家。” 沈慎一一挥手:“我去就是了!闲话说完了,得跟你谈点正事,最近江湖不太平,你要多注意点,而我后天就要赶回杭州坐镇九星派,不便离开太久。” 沈四宝诧异道:“又出了什么事?” 沈慎一:“刘黎前辈在广州诛杀唐朝和,那无冲派在海外明里、暗里经营的事业很大,在国内也控制了一批潜伏的势力,最近有消息,他们派高手来到国内,企图对地师刘黎以及那位兰德先生不利,我一直命门中弟子暗中追查,却没有什么线索,只知有道上的人向重庆、湖南一带聚集,不知所谋为何?” 沈四宝沉吟道:“原来还有这么回事,我在重庆却毫无查觉。” 沈慎一:“川中自古多袍哥帮会,近两年重庆的黑势力被清洗了一番,但周边暗流还有不少,他们不是秘法修炼者,你自然不会关注。……这些暂且不提,你在重庆也一定要留意,假如发现来历不明的秘法高手,别忘了立刻通知我。” 沈四宝忽然道:“那位周梦庄先生……?” 沈慎一摇了摇头:“我已经去过酒店暗中查探过此人,这人根本不是什么秘法高手,你想多了。” 沈四宝摸了摸脑门道:“哦,难怪我怎么也看不透他的修为破绽,还在那里瞎猜是否已经达到了传说中的神念合形之境,原来他就是个医生!” 沈慎一又笑了:“你小子也不笨啊,怎么把最简单的问题想的这么复杂?还是因为谢家姑娘!你也想着点正经事,因为孙堂主之事,我九星派与兰德先生有过误会,假如你见到他,态度一定要恭谨,无冲派寻仇之举,就算别人不管,我们也一定要帮他,这才是坦荡做法。” 沈四宝很郑重的点头:“我记住了!” 沈慎一拍着儿子的肩胛道:“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我们回去吧。……儿子呀,你很走运,我年轻的时候,怎么就没碰到那么特别的姑娘呢?能成就一对江湖相识的风门眷侣!我结婚是你师祖包办的。” 沈四宝:“老爸,你说这种话,就不怕我回家告诉妈?” 沈慎一:“你敢!” 沈家父子渐渐走远了,游方长出一口气站了起来,原来沈慎一是被儿子叫来的,目的是为了给谢小丁治病。沈慎一刚到重庆就听说了周梦庄治愈谢小丁之事,已经赶到周梦庄住的酒店暗中查探过,结果发现此人并不是一位秘法高手。 幸亏游方走的早,否则说不定在酒店里就撞见沈慎一了,沈掌门看见他非得现身拜见不可,那么在风门同道面前,自己“游方”的身份可就暴露了,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情况。不是不相信沈家父子,但他们毕竟不是自己的私密亲近之人。 沈慎一如此谨慎也是有原因的,无冲派高手潜入国内,来者是谁毫无线索,而重庆、湖南一带似有暗流涌动。游方闻讯倒不是怕,最令人头疼的是不知道要对付他的究竟是什么人?看不见的敌人总是令人不安。 但游方也有自己的优势,除了师父刘黎与家乡的亲人之外,没人知道“梅兰德”的真实身份,更不清楚他去了哪里,来找他的人一样没有线索,就像两只看不见目标的鱼,在江湖中游荡寻找着对方。既然是这样,游方则不必怕对方,“小游子”的外号可不是白叫的,这种处境对他更有利。 因此他更不愿意显露身份了,也没有现身与沈慎一相见。 至于师父刘黎,游方倒不是太担忧,这老头比鬼还精,连他这个衣钵传人都找不到,无冲派的人就更不可能找到了,假如老头那么好对付,早就不知死多少回了。如今想逼刘黎主动现身,恐怕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游方给绑架了。 小游子可是溜滑得很,听见沈慎一的话,立刻就做了一个决定,改变了自己来到重庆的原计划,决定暂时不去刘黎的老窝了。 刘黎已经离开重庆,游方本打算去师父的老巢看一眼,老头在家里都收藏了什么好东西,他真的很好奇。但是听说了这件事,游方不打算这么做了,刘黎自从解放前就住在重庆,他的老窝再隐蔽,这么多年来也应该有人知道。 就算不知道准确的地址,大概的地点恐怕也有人清楚,万一对方就在那附近暗中守着,自己一去不等于自投罗网吗?敌情不明没必要玩什么艺高人胆大,不要自找麻烦。另一方面,假如有高手在暗中守候,他们不知道刘黎老窝的准确位置,自己这一去,不等于带路了吗? 游方打算这段时间就在朝天门修习秘法,他的神识之力不够雄浑一直是最大的弱点,虽然白云山练剑磨砺神识凌厉无形,但这个弱点弥补的还不够,借助朝天门地眼灵机习练建木心法,是他此刻最佳的修炼。不能急躁纷乱,要在撄扰中求安宁。 你们爱咋的就咋的,我在漩涡乱流中潜水不冒泡,先修我的法再说――游方心中打定了主意。 暂不提游方,沈慎一第二天带着儿子拜访了谢勤夫妇,并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当然也不可能说自己是九星派掌门,他是杭州四宝斋的老板。 所谓四宝听起来很俗却是大雅,在文房中指的是笔墨纸砚,在雅趣中指的是琴棋书画,沈慎一的儿子叫四宝,商号也起了这个名字。四宝斋主要经营各种文房雅趣之物,档次很高,海内外的客户都有,每年的营业额和利润都不小。 一百九十一章、宝轮大殿 一百九十一章、宝**殿 沈家虽不是大富大贵豪门,但沈慎一也是一位身家颇丰的儒商,这次登门拜访显得非常谦恭,感谢谢勤夫妇这段时间以来对儿子的关照。至于儿子为什么会到重庆做一个招待所服务员,沈慎一是这么解释的―― 大学毕业之后,沈四宝又去了杭州美院进修,等到硕士毕业,沈慎一想要儿子回来打理家族产业,沈四宝不继承四宝斋谁继承四宝斋?但沈四宝却认为经营文房字画本身需要足够的人文积淀,而自己还太年轻了,需要去四处走走闯荡闯荡。 于是沈四宝就走了,到各地打工,前不久还到了重庆。沈慎一也不清楚儿子在琦琦招待所当服务员,听说之后很是吃惊,所以立刻就赶了过来,自称见到谢家夫妇就放心了,他们人很好对四宝也很照顾,四宝在这里学到了很多在别处学不到的东西云云。 沈四宝昨天答周梦庄的话,先解庄子后解提问,谢勤夫妇当时就觉得这小伙不简单,心中暗暗纳闷,但当时的情况也来不及关注他,还没等细问呢,四宝斋的老板沈慎一就上门了。他们的反应一开始是惊讶,后来是恍然,然后越看沈四宝越想笑,觉得这小伙挺可爱的。 谢勤则拿出了事后诸葛亮的劲头,说自己当初一眼看见沈四宝就觉得他不简单,要不然,那么多人怎么就把他请回招待所?这年轻人真的太出色了,是想当招待所经理来培养的,如此也是太屈才了云云。这话不管真假,反正大家听着高兴就图个乐子。 沈慎一上门的时间很巧,谢家夫妇正是心情大好,因为女儿多年的怪病顺利治愈了,而且没有留下任何不良的后遗症,这叫他们如何不开心?当天晚上,仍然是昨晚设宴的饭店,又订包间开了一席,款待远道而来的沈慎一。 谢家夫妇对沈家父子的印像非常好,酒桌上的气氛十分欢洽,而谢小丁和沈四宝这一对年轻人则有不少悄悄话,小丁缠着四宝小声的问这问那,语气说到神秘处还想伸手揪他的耳朵,被谢勤板着脸喝止,而四宝一直呵呵笑。 在酒桌上闲聊间,沈慎一问儿子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四宝小声答了一句想去国外读书,主要是为了更好的开阔眼界,然后其他人都不说话了,各有各的想法。 沈慎一沉吟了半天点头道:“本来我还是不太放心的,但看你这段时间将自己照顾的很好,趁着年轻多学多阅历不是坏事。至于去什么地方进修,你自己决定,需要我帮忙就说一声。……那么眼下呢?就算去国外读书也不可能立刻就走。” 沈四宝笑着说:“眼下我还是琦琦招待所的服务员啊,至少把这个暑假的活干完,不能老爸你一来,我就辞职不干了,这可不是好态度。” 谢勤赶紧摆手开玩笑道:“小四啊,你太客气了,要不,你这两个月就做招待所经理?让我也放个暑假休息休息?” 谢小丁拍手道:“好主意!”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眼珠子一转说道:“姐夫不是到重庆来了吗?小仙姐姐特意叮嘱过要好好招待他,我和四宝就陪着他一起去各处玩玩,重庆附近好玩的地方可多了!四宝,你来了三个月,还没时间出去转吧?这也算招待所的工作,爸爸,你说是不是?” 沈四宝小声道:“游方说了,让你别乱叫姐夫,人家和你姐的关系还没确定呢!你这么叫男孩子倒没什么,关键是你小仙姐姐脸皮嫩,女孩家影响不好。” 龚蓉点头道:“四宝说的对呀,小仙没有明说,你就别姐夫姐夫的乱叫。……嗯,游方这小伙确实很不错,这次如果不是他来,也不能这么巧请来周先生治好你的病。” 这顿饭尽欢而散,沈慎一则没有住在琦琦招待所,很巧,他也住在扬子岛大酒店,只呆了两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有事飞回了杭州,小丁陪着四宝去机场送行。 沈慎一走后,当天下午游方的“事情”就办完了,带着华有闲又回到了琦琦招待所,谢勤夫妇还很关心的问起周梦庄的情况,游方倒没答出什么破绽来。最高兴的人是谢小丁,拉着游方说这几天一定要好好出去逛逛,把小四也带上拎包,并且很兴奋的告诉了他沈慎一来拜访的事情,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既然小丁的病已经好了,游方本打算找个借口离开这里,总在人家白吃白住兜里还揣着人家给的两万块钱,也不像那么回事,自己毕竟不是谢小丁的“姐夫”。但也不好说走就走,正琢磨着找什么借口呢,见谢小丁兴致这么高,那就先陪他们逛一、两天吧,好歹也算人家招待过了。 沈四宝和谢小丁现在是什么关系?双方家长心里都有数但也没说破,年轻人嘛,感情自己慢慢培养去吧,现在不流行包办了。谢家父母原先担心女儿不好找对象,现在倒不着急了,这么漂亮可爱的姑娘,还怕嫁不出去吗?但他们从心底里对沈四宝的感觉非常好,现在回想起来,这小伙最可爱的地方,就是在谢小丁病没治好之前,就一直挺喜欢她的。 第二天,游方、华有闲、沈四宝、谢小丁这四个年轻人出去逛街,由于知道了沈四宝家里是干什么的,谢小丁特意带他们去了号称“小重庆”的磁器口古镇。那里是重庆千年繁华的一个缩影,古称龙隐镇,清朝初年因成为瓷器经营集散地盛极一时,故而得名磁器口。 古镇东临嘉陵江,距繁华的主城区仅三公里,镇中有始建于宋代历经千年变迁的老街,共十二条街巷,地面由石板铺成,两旁大多是明清风格的建筑,沿街店铺林立古色古香。 中午在镇上一家装修的很古朴的饭店里,品尝了特色风味毛血旺与千张皮,辣的沈四宝张嘴直吸气,大口大口喝着啤酒,然后还接着吃,在湿热的节气中很能发汗。 吃完饭之后四人游览了唐代古刹宝轮寺,这个旅游景点如今面积不小,感应其灵气,与重庆城一样充满了杂乱扰动,建筑大多是近朝历代修建的,比如明代地基、清代廊柱、民国格窗、近十年内的瓦片一类的杂烩殿堂等等。游方最感兴趣的是大雄宝殿,也是这个古镇地眼所在,地气灵枢竟然格外的精纯浑厚。 此殿为唐代遗迹,正梁还刻有“尉迟恭建修”的字样,木结构斗榫相接不用一根钉子。殿中竟有一对罕见的太极柱,两人合抱粗细,雕以盘龙栩栩如生,一柱基石凸出地面尺许,地气生发,一柱基石凹下数寸,地气收沉,竟只在相隔丈余之间。 以此两柱为阵枢,引天地灵机自然运转,整座大雄宝殿竟然布成了一个半人工、半天然的阴阳生煞大阵格局。这样也可以啊?游方几乎都惊呆了! 阴阳生煞大阵他已很有研究,因此一眼就看出来了。游方以晶石布阵、以神识运转阵法自然没有问题,但是如何在一处同时引天地间阴阳生煞轮转,一直不得要领,此阵法最玄妙处尚未掌握。一见宝轮寺大殿,他恍然有所悟,难怪此寺名为“宝轮”。 看来行游天下见知,对一代地师来说真的是太重要了,假如今天不是凑巧进了宝轮寺,游方想领悟此等玄妙,自己还不知要习练多久才能明白。他心中暗想,如此运转阵法如今尚力有未逮,待到将来功力深厚,一定要尝试习练这天地宝轮之妙。 沈四宝也看着两根柱子与整座大殿良久无言,不知他心里想到了什么? 大雄宝殿佛爷座像前竟然还有一口井,用石鼓盖上。把井修到这里当然不是打水,它是标准的风水井,也是此镇、此寺、此殿、此阵的地眼中枢,引入嘉陵江灵动之气,才可发动此阵势无形中天然运转。 有传说此井可通嘉陵江湾的“九石缸”,曾有人以鸭投入井内,事后在“九石缸”发现鸭子游了出来。传说只是传说,但是这静悄悄以石鼓封口的无波古井,神识中竟然能够感应到浩荡的来龙水气流转,就像站在嘉陵江水流回旋处一般,岂不令人骇然? 游方在朝天门习练建木心法,体会到在无数杂扰中的两江生机,动中有静沛然无形;在宝轮寺见到这一口小小的古井,又感应到静中有动,方寸间浩然流转。这是他目前只能够去想象,运转神识还无法企及的境界,如今都切身体会到了,可以将心神融入、受其滋养。 更有意思的是,大殿中这诸般神妙,游方进寺的时候根本就没察觉,走进大雄宝殿之后才发现,心神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难道神识化神念之功,就是需要二者相合,并以立身处为灵枢运转此等玄妙吗?破关精进的道路是看见了,只是自己的功夫没到那一步啊!此时他莫名在想,假如今天与他结伴同游的是向影华,交流印证的感觉又会如何? 唉,怎么又想起了她了?不是不愿意再想了吗! 由于是几人结伴游玩,不可能在此处停留太久,游方暗中打定主意,这个地方他还会再来,好好体会领悟其中风水玄机。有意思的是,几人走出大殿时,沈四宝也有这个想法,他如失神一般,甚至没有察觉到游方的异常反应。 走出宝轮寺又在镇中闲逛,来到了古玩一条街,这里经营各种古玩字画、旅游工艺品,当然充斥了各式各样的古董,假的多、真的少。 以游方的眼力活,就算不用神识,扫一眼摸一下,什么货色也基本上都清楚了。沈四宝在这一方面也是个内行,别忘了他家里是做什么买卖的,一路逛一路闲聊,两人谈的很投机。沈四宝很惊讶游方在文物鉴赏方面的专业水平,谢小丁则抢着解释游方是北大考古文博学院的在读研究生,看样子谢小仙没少在暗地里说游方。 可以看出来,沈四宝接受的这一方面教育相当正规,聊起什么话题都是引经据典。而小游子是野路子、正路子都走过的人,他自幼就有江湖册门的家传,自从认识吴屏东之后,也接受过正规的考古学教育,包括他的自学。 如果谈纯粹的眼力活,小游子这种人应该是最好的,他老爸可就是干“仿古”的,真假分的最清楚。正经学院派出身的人大多没有这样的经历,除非是周逍弦那种一流的名家,水准才不在游祖铭之下。沈四宝有家学在身,而且是掌握神识的秘法高手,对鉴赏也很擅长,却是另一种风格。 游方是江湖派出身,却谈学问专业毫不露身份破绽,沈四宝是学院派出身,却谈江湖淘宝显得很随意,这街逛的倒也热闹。 他们两个聊的热闹,华有闲瞪大眼睛听的很专心,谢小丁却有些不耐烦了,撅着嘴不满的说道:“你们俩水平高,我知道!也不能尽聊这些我听不懂的啊?” 沈四宝笑着道歉:“那好,我们就聊点别的。” 然后他们就聊起路边各商铺中古董的真假来,各有各的用意。沈四宝逗小丁开心,特意让她先看,自己随后解说,似有暗中培养灵觉感应之意。而游方恰恰相反,他向华有闲指出每一件东西的年代、真伪以及用处,让华有闲自己感觉,就像当初在江西矿洞里感应晶石一般,也是在暗导灵觉清晰。 嘻嘻哈哈一路走一路忙,可惜这里的假货太多而真货太少,偶尔看见的真货也就是普通的铜钱、陶罐、散碎玉器、民窑杂瓷。到最后,游方和沈四宝干脆聊起古董做伪来了,分析路边各种假古董的做伪手段。 谢小丁很调皮,听了之后还跑进商铺问人家,卖的东西是不是那样做的假?沈四宝赶紧把她拉回来,并叮嘱她不能这么胡闹。 当几人随意走进一家字画店的时候,游方与沈四宝几乎不约而同看向玻璃柜台的角落,那里面放着一幅在丝绸上手书的对联。华有闲与谢小丁也不由自主的注意到了,同时皱起了眉头,表情有些怪,似有点感觉不太舒服的样子。 这不是普通的对联,看内容和格式是一幅挽联。买字画也要图个吉利,谁能把写给亡者的挽联买回去挂着呢?字画店里居然会放这种东西,因为它是近代名人手笔。这幅挽联是李鸿章写的,挽悼薛焕的侧室金氏夫人,也是他的儿女亲家。 薛焕,字觐堂,四川宜宾人,晚清名臣,官至两江总督兼署江苏巡抚,曾主理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潮州、琼州、台湾、淡水各口通商事务,身后诰封光禄大夫、头品顶戴、工部右侍郎、总理各国衙门事务大臣。 其人的历史事迹很复杂,早年在任上兴办洋务、晚年在家乡兴建书院。他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力主加强沿海防御,京津应早做战备迎敌;在处理通商事务中,在当时能力可及范围内,尽量坚持主权利益。但另一方面,他也曾勾结英、法、美军队,合作围剿太平天国。 挽联这种东西通常在祭奠之后就要烧掉的,将心意表达给在天之灵,一般不太可能留下来。如果见到这种古物,可能是逝者家人认为书写者的身份特殊值得保留,或者是做为陪葬品放在墓中。 见华有闲的神情不太舒服,游方小声问道:“这是一幅祭悼死者的挽联,你自己看看,有什么感觉?” 华有闲皱着眉心道:“按我们老家的说法,有阴气,觉得身上不舒服。” 游方:“再仔细形容一下。” 华有闲想了想:“好像有东西在往外发散,玻璃都挡不住,就像冬天埋在土底下的落叶,似乎有种闻不见的气味。” 游方点了点头:“你形容的不错,这是从墓室里拿出来的,出土有些年头了,但一直封藏着,最近才被人摆出来。” 华有闲微微吃了一惊,悄声道:“难道这是……?” 游方仍然无声的点头,默认了这东西是盗墓贼赃。感应分辨其物性,它是一幅曾随着墓主人下葬的挽联,出土时间应该不短了,但最近才拿出来。它只能是从金氏夫人墓中盗来的,不可能有别的来历。 它出现这家店里,被当做古玩字画出售,看来店主人多少是个二百五,懂字画鉴定却不太顾忌别的。这种事情在当今混乱的文物市场中也很难去管,店主人完全可以说自己是从乡下收来的,反正是一百多年前的东西了,谁也说不清来历。 而那边谢小丁拉着沈四宝的袖子道:“这对联好怪啊!” 沈四宝解释道:“这是一幅挽联,是为祭奠已故之人写的,看题头和落款,是李鸿章写给薛焕的夫人金氏,应该是陪葬之物,沾染的阴气比较重。” 谢小丁:“难怪我看着觉得不太舒服!……薛焕是谁啊?” 沈四宝还真知道,在一旁小声的给谢小丁解释。这时一个店员从后面走了出来,招呼道:“几位,要买字画啊?” 游方点头道:“是的,我要买下这幅对联,老板,你开个价吧!” 一百九十二章、玉翀阁主 一百九十二章、玉翀阁主 店员一听就乐了:“这位先生您可真有眼光,这可是李鸿章亲笔啊!看样子你是个识货人,就给你个实在价吧,二十万。” 华有闲和谢小丁都被吓了一跳,这么贵呀?沈四宝却摇了摇头道:“根本不值,去掉一个零还可以。” 他主动帮游方砍价了,古玩这东西定价差别很大,其实最不值钱的就是这种物件,买回去几乎没法挂也不能赏玩,仅仅只有文物价值,而没有“古玩”的用处,行内卖不出价来,要不是名人手书根本没人要,除非有重大历史意义,更何况还是来历不正的?沈四宝开价两万很合适。 当然了,如果是王羲之、颜真卿的墨迹,管他写的是什么联,可能一样会爆出天价,那是另外一种情况。 那店员把眼一瞪,头摇的跟钟摆一样,愤愤不平道:“小伙,你开玩笑吧?不卖、不卖!”说不卖也就不卖吧,他嘴里还说个不停:“你们可看清楚了,这是李鸿章亲笔写的!上哪儿去找?你们走遍这条街,也不可能见到这种真货色……” 谢小丁很不解的问游方道:“游方哥哥,你怎么想起来买这种东西?” 游方淡淡一笑:“我对历史研究感兴趣,买回去只是做资料,倒不是当个古董。” 而华有闲对店员说了一句:“还真以为我大哥不识货呀?你们把这种东西放在店里面,也不怕晚上闹鬼!我大哥肯花钱买,那是帮你们!你就不觉得,大热天站在这个屋角挺凉快的吗?” 这一句话说的正在喋喋不休的店员差点没打个冷战,又扭头问游方道:“这位先生,你真想买啊?” 游方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是的,我真想买,你如果做不了主,把你们老板叫来。” 店员悄悄走到后面去了,不一会儿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人,身后还跟着两名手臂上满是纹身的男子,狐疑的问道:“是哪位先生要买字画?” 老板刚才接到店员的电话,以为有人想找茬。结果游方还真是要买这幅挽联,也不理会老板在想什么,慢条斯理的跟他侃价。说到最后,他在老板耳边悄声讲了几句什么,店老板的神色变了似想发作,但又忍了下来。 这笔买卖最终还是笑着成交了,游方花一万八买下这幅挽联放进了背包,要开发票店里没有,游方则坚决要求对方开了一张收据。离开的时候,他记住了这家店的位置以及店中所有人详细的形容特征。 游方倒不是想管闲事,也不是钱多了烧的没地方花,一方面是因为这东西万一被外行人买去了挂在家里确实不好,另一方面更重要的,竟然与吴屏东有关。 前年在吴老家谈到国际玉玺拍卖会的“盘内滚珠局”,事后有一次一老一小在一起喝酒,吴屏东第一次谈及了自己的前妻。她姓薛,叫薛奇男,是薛焕的曾孙女。游方当时印象挺深的,如今见到流落到文物市场的薛家遗物,于是就买了下来。 谢小丁真是个开心果,从店里出来就忘了刚才不舒服的感觉,反而佩服起游方与沈四宝的侃价水平来,能从二十万一路砍到一万八,简直太了不起了!游方与沈四宝却只能相对苦笑,与谢小丁解释了半天,识货的内行逛文物市场,这根本算不上侃价。 又在镇中逛了半天,淘了几件小玩意,主要都是沈四宝淘给谢小丁的,虽不算很珍奇,几百块钱的东西而已,但内行人出手也都是货真价实。天色已经渐渐晚了,大家坐车离开了磁器口古镇,这一天玩的非常开心。 还有一个小插曲非常有意思,别看沈四宝什么都依着谢小丁,但有些事坚持起来也很固执,出去玩的时候他不让谢小丁拍照,连数码相机都劝她别带,手机偷伯更是被阻止。沈四宝显然有自己的想法和顾忌,不知道他是怎么对谢小丁说的,一向调皮捣蛋的谢小丁竟然老老实实的听话(了)。 至于游方和华有闲,那当然是乐得如此,就算那二位想拍照,游方也得想办法搞破坏,不能把照片留在他们手里。 第二天又在重庆市内转了一圈,主要在中兴路一带,回来之后游方就准备找借口走人了。吃晚饭的时候心里正琢磨怎么说呢,谢勤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就开心的笑了,大声说游方很好,小丁也没事了,万分感谢云云,原来是谢小仙打来的。 然后谢勤又把电话递给了女儿,姐妹俩在电话里咯咯笑着说了半天,然后小丁又把电话递给游方道:“小仙姐姐要和你说话。” 电话传了好几手终于到了游方这里,谢小仙也很高兴、声音很温柔,首先代表叔叔一家人感谢游方,感谢他请来周梦庄先生治好了谢小丁的病,并祝他在重庆玩的开心。 当着这些人的面,游方只能不冷不热,很客气的在电话里寻问谢小仙近况,工作怎样、身体如何?这时谢小仙却突然提到了另外一件事:“游方,你知不知道吴教授的前妻回国了?” 游方愣了愣,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很惋惜的叹了口气道:“她终于回来了,因为吴老吗?” 谢小仙:“是因为吴老,也因为别的事。吴老失踪已经一年多了,虽然没有宣布死亡,但大家都认为他回不来了,还有,他上次协助***机关破获杜秀才团伙一案,事迹已经公开。部里发给他荣誉奖章还有奖金,这只是一种形式,更重要的,不能让他就这么默默无闻的走。 吴老的亲人只有在美国的女儿,却联系不上,于是就联系了他的前妻薛奇男。薛奇男前一阵子在整理吴老的遗物,主要是整理他留下的学术文献、未及发表的研究成果、这些年来收集的各种考古资料,然后交给校方,他们本来就是在学术上志同道合的夫妻,可惜后来分开了。” 游方沉默了几秒钟,又问道:“这位薛——薛阿姨,现在在***吗?” 谢小仙:“就在***,已经来了有一段时间了,因为吴教授失踪已正式立案,协查通报发到我这里,我特意打听到的具体消息。薛奇男要见你,好像吴教授对她提起过你很多次,还有一批遗物要送给你,吴老以前交代的。她前几天倒是找你了,可惜联系不上,想让警方协助问一声,结果就问到我这里来了,也幸亏是问到我这里来了。” 这一瞬间,游方忽然有想流泪的***,强忍住,尽量平静的说道:“这样的话,那我这几天就去***见她。” 谢小仙:“这倒不必,你在重庆等着就行,薛奇男是四川宜宾赵场镇人,她在***办完事还要回家乡一趟,会路过重庆。后天下午到达重庆机场,她已经知道你在重庆,吴老留给你的遗物也带来了,是两个人,还有她的外孙女,叫吴玉翀。” 玉翀?听见谢小仙的话,游方脑海里就冒出了这两个字。因为他知道薛奇男不仅在美国从事考古文化研究,而且还开了一家古董商行名叫玉翀阁。沈慎一儿子叫沈四宝,在杭州开了一家四宝斋,薛奇男在纽约开了一家玉翀阁,却给外孙女起名吴玉翀,看来都是希望后代能继承事业的用意。 “吴老的外孙女,怎么也姓吴呢?”游方在电话里问道。 谢小仙:“吴老的外孙女有四分之一的白人血统,她父亲是个老外,欧洲人和亚洲人混血,听说已经去世了,母亲也不管她,只在世界各地旅游探险,她是在外婆身边长大的,中文名随母姓。早知道你好八卦,我还特意打听了一下,才了解的这些。” 游方:“你也够八卦的。” 薛奇男不仅是一位成功的古董商与艺术品经营者,在古文化研究领域的学术地位也是相当高的,还是“保护和恢复文化遗产国际研究中心(rom)”的成员,该机构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的常设顾问,她本人也是世界遗产委员会的顾问。 吴屏东与薛奇男这一对夫妻,若论专业素养、教学水平、为人***守,吴老是没得话说,薛奇男恐怕赶不上他。但若论国际知名度、所谓的学术成就、事业经营上的成功,薛奇男远远比吴屏东更为出色。 原因说起来也许比较荒诞,真论古文化考证的专业水准,中国这方面的学者整体上是远远超过西方的,不论是严谨程度、专业素养、还是各方面的经验以及考证思路。很多***概并不了解这一情况,因为国内此专业的积淀确实深厚无比,学术要求也格外严格。 西方很多古文化考证,很多时候都是在神话传说中找遗址附会,而国内的古文化考证,不仅需要信史印证,还需要有其他历史文献记录交叉侧证、同时代历史实物比对辅证、历史地层确认等几方面证据,最后才会形成考证结果,否则只能是存疑推论。 欧洲人根据荷马史诗描述的古希腊神话故事,偶尔挖出了两处遗址,不仅年代差了好几个世纪,规模也大相径庭,在没有其他史料侧证的情况下,就“找到”了阿伽门农迷宫和特洛伊城,还得到国际***的广泛认可,成为追溯欧洲文明的源头。 这种事情在国内考古学界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国际上对于东西方文明史的判断标准也是完全相反的态度。近代中国虽然一度衰落,但在人类文明史上无可比拟的辉煌是丝毫没有必要谦虚的,也不需要恳求他人的认可自己才敢认可,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前不久河南发现了曹***墓,史料印证、相关考古发掘比对辅证、实物文字记录以及埋藏地层确证,历时几年从几个方面得出了结论。从考古学专业角度,这就是确定的结论,因为我们不可能穿越历史到那个年代实地去看,除非有明确的反证,否则这就是考古学结论。 假如这样的发现出现在欧洲,定将是一个轰动世界学术界的大事件!但是出现在当代中国,却引发了一场风波。 有一位翻正、野史料搜集有关盗墓轶闻编撰成书,所谓的盗墓史专家挑头,既没有去实地考察古代遗迹,也没有掌握任何实物反证,更不了解遗迹考古的专业程序,就掀起了一场目的性很明确的质疑和责问风波,凤凰卫视等媒体有意推波助澜闹的沸沸扬扬。 当然了,考古结论的支持者如地方政府,考古结论的反对者如竭力借此事件吸引眼球的媒体,各有各的考虑。多少令人感叹的是,这一场闹剧得到了貌似广泛的呼应和支持,折射出了很多东西。 薛奇男到了美国之后,用了几年时间融入当地的人文环境与学术气氛,以她的专业水准变化通达,在古文化考证方面很快就取得了突出的成果,她现在不仅是一位东方古文化的研究专家,在美洲玛雅文明遗迹考古、欧洲古遗址考证方面也拥有权威的地位。 从她的人生轨迹,也可以看出与吴屏东的分歧所在,但吴老有自己的坚持,他不愿意按照双重标准来左右自己的学术立场,这正是这一对夫妻分手的原因。但是从内心深处,薛奇男还是很敬佩吴屏东的,不得不服!而且这两人并非没有感情。 从另一方面讲,薛奇男非常有经营才能,她利用自己在学术界的地位以及人脉,经营古董及艺术***品生意,做的买卖利润很高也非常有信誉,是一位相当成功的商人。纽约玉翀阁,是业内影响非常大、经营东西方艺术***品的权威商行之一。 近几年来薛奇男已是事业有成、名利双收,早年那辛苦打拼之心竟渐渐有些淡了,她甚至有些后悔,曾流露出想与吴屏东复合之意,两人之间的联系也挺多的,包括上次玉玺拍卖的事,吴屏东给游方看的资料,都是薛奇男想办法收集的。 去年薛奇男就曾经回过***,当时游方在广州不知道。今年薛奇男处理好在美国的事务又赶回了***,此次还要到多年未回的家乡处理一些私人事务,途中路过重庆,希望能见到游方。 游方当然要去机场亲自迎接薛奇男,不能等着人家来找他,哪怕有再多别的事,他也会推掉的,对于他来说天大地大,吴老的面子最大。 …… 重庆江北国际机场,国内航班到达处,游方双手在胸前展开一张写着“吴玉翀”的a3打印纸,上面三个字是毛笔手书的,非常工整有力,站在那里默默的等候。 华有闲就站在他的身边,游方来接人,他当然也要跟着,可以帮忙拿(个)行李什么的。沈四宝与谢小丁竟然也站在一旁,小丁听说了这件事非常好奇,非要拉着四宝一起来接人,也说是帮忙拿行李,哪有那么多行李好拿?大件行李肯定是留在***或者寄回美国了,人家只是顺道回乡看看。 既然要来就来吧,人多显得既热闹又热情,他们这几天本就说要陪游方逛,今天陪到机场来接人了。 当薛奇男乘坐的航班到港,乘客们陆陆续续带着大件小件行李走出来(的)时候,游方的脸色却突然变了,身子一晃手中白纸发出哗啦一声响,站立不稳,不由自主用一只手扶住了身前的不锈钢栏杆。 华有闲与沈四宝几乎同时伸手,一左一右扶住了他,既惊讶又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是中暑了吗?” 游方脸色发白、眼神发直,额角有一丝冷汗渗出,刚才差点都没站稳,大热天确实很像中暑了。但他这种高手,莫名其妙怎会有这种反应呢?除非灵台失守、神识恍惚受了很大的冲击。游方一瞬间有种晕眩感,差一点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元神扰动以至于此。 在这世上看见任何人都不可能让游方有这种反应,哪怕是李秋平、向左狐复生也不可能,否则还算什么高手?但只有一“人”例外,她只存在游方的元神心像中,世上本没有这个人,怎么可能大白天出现在机场呢? 游方一抬眼冷不丁远远看见了“秦渔”,她正推着行李车向国内到达出口处走来,恍然间就似元神心像错感眼前所见,犯了谢小丁以前的病症,以至于站立不稳。 听见沈四宝和华有闲的问话,游方甩了甩脑袋回过神来,答了一句:“没事没事,脚底下绊了一下而已。”说着话已经站稳了,举起了手中的白纸,但眼神仍然有些发直,看着远处走来的“秦渔”。 谢小丁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突然不轻不重的踢了他的脚后跟一下,撅起嘴不满的嘟囔道:“看见美女腿就软!也不怕我告诉小仙姐姐?……小四,你也不许盯着人家看,瞧你那色迷迷的样!” 色迷迷?沈四宝的表情可是一点都没有这样!但他也不由自主的注视着“秦渔”,不仅是沈四宝,出口处等着接机的这些人,不论男的女的,此刻目光不约而同都集中在那位少女身上,注目率是百分之百啊! 一百九十三章、妖娆 一百九十三章、妖娆 游方将那张白纸从胸前举过头顶,视线有短时间被阻挡,他忽有警醒,元神所见确实有些扰动不安,莫名有诸法如幻之感!当即沉心定气,不仅收敛神识,而且周身内外元气流转如常,自然绵绵若存。 当视线再度从纸后露出,他还是看向那个少女,只是目光变了,不是直勾勾,也不是色迷迷,而是很平和带着微笑,就像看见了一个平常的熟人。在转念间有此变化可不简单,游方这一阵子建木心法没白练,虽然还远远达不到化神识为神念的境界,但基本上已经摸着了“神识随念”的门径。 再看那少女,游方竟暗中苦笑,原来自己看错了!他这么好的眼力,这么清晰敏锐的知觉,这么精微的神识,居然会看错了? 因为沈四宝在身边,游方一直收敛神识处于一种似有似无的状态,既不扰动周围的地气,但也时刻感应着外界的变化,防止自己做出下意识的反应。在沈四宝面前,游方还不想露出自己有秘法修为的底细,所以他一直在这样做。 刚开始的时候自然非常麻烦,就像走路时手里总是得提着一样东西,虽不费力但也怪费事的,时间长了感觉也累。但是几天坚持下来,游方突然觉得自己能够克服这种困扰,竟然进入了一种在日常中随时含神识而不发的状态,而不是刻意运转秘法如此。 内家功夫中“有触必应”的境界,竟与秘法修为完全融合,感觉形容不出来,但他也明白了,这便是内家功夫与秘法同时修炼到一定境界之后,机缘巧合而出现的现像,刘黎早就告诉过他会有这种情况的发生,今天终于切身体会到了。 也正是如此,游方才会莫名神识恍惚,也许是连日含神识而不发导致的错觉吧?看样子此心法修习还没有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游方的反应很快,能够瞬间调整到完全收敛神识的状态,就算沈四宝在周围窥探他,也只能看出他似中暑一般,感应不到其他的破绽。 也难怪周围的人目光都会被那少女吸引过去,她长的确实很像秦渔,特别是鼻梁、嘴唇、脸型和一种形容不出来的神气。但仔细一看,当然不是秦渔,而且区别还挺明显的。 那人的个头比秦渔稍微矮了几公分,但也有一米六五左右,在女人中算是高挑的身材了。她的皮肤是奶白色的,非常诱人的嫩白,有点像混血,却没有白种人那种毛孔粗大总生雀斑的毛病,非常细嫩几乎毫无瑕疵。 她的眼眸是深褐色的微带点蓝色的反光,纯净中略显深邃,如阳光下的清澈深潭,此刻还带着几分顽皮的笑意,微挑着嘴角隐约有几分傲然之色。有人用“樱”来形容女人的唇,确实非常有想像力。她的唇色绯红鲜嫩,就似欲熟未熟的樱桃,这种色泽很迷人但也很少见,稍深一点,从中医望诊上来看就是心脏有毛病,稍浅一点那就是气血不足,而如此不浓不淡几乎是完美的形容。 这么多人都不由自主的注视她,更重要的原因是她的穿着打扮,简直可以用“要命”两个字来形容。 她***穿着一条牛仔短裤,绷的很紧,勾出很性感的臀部曲线,而且也很短,整条大腿都露在外面呢,白的有些耀眼。上身穿着一件似豆腐皮般质地的短袖牛仔衫,穿就穿吧,扣子也不好好扣着,再仔细一看,原来这衣服只有胸前两个扣! 胸襟就那么似敞非敞,能看见一对粉鼓鼓小白兔的上半缘,再往里看,隐约露出黑色的胸衣,还好,她还穿胸衣了!下摆也没老老实实的放着,两个衣角打了个结,半截腰身尤其是那平坦小腹上圆溜溜的肚脐都露在外面。 她很美,非常美,极美!推着行李车挺胸一路走来,那脸蛋、那胸、那肚脐、那腰身、那臀、那两条光润的美腿、那充满自信的身姿与神态,这样一个少女怎么可能不引起注意?而她本人却似乎毫不理会众人带着各种含义的目光,自顾自的推着车与身边的一位长者说着话。 她的确很像秦渔,尤其是肤色、五官的某些特征、那旁若无人的无形神气。但游方定住心神再一眼看见,就觉得差别很大,她的美,多了几分炫目妖娆,少了些许含蓄内敛。 游方站立不稳被沈四宝与华有闲扶住的时候,那少女似乎也有莫名的感觉,转头抬眼向这边看了过来。恰好游方稳住身形举起了白纸,把自己的脸给挡住了,两人的视线没有接触,少女第一眼注意到的是沈四宝,目光在他周身上下扫视了一圈,嘴角一翘露出笑容很是迷人。 随即她就发现沈四宝身边有个姑娘在瞪着她看,顺手还把四宝的一只胳膊抱在了自己胸前,夏天衣服穿的这么薄也不怕被人吃了豆腐,情神仿佛在说:“小四是我家的!” 少女倒是毫不介意,冲谢小丁也笑了笑,那神情仿佛在说:“我看他与看你没区别。”这搞得谢小丁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下意识的又松开了四宝的胳膊。沈四宝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就像嗓子眼里不小心卡了鸡毛。 少女目光流转又扫了华有闲一眼,这才注意到游方。 游方举起白纸的时候,自己眼前却看见倒过来的“吴玉翀”三个字,哦,不小心拿反了,又翻过来举过头顶,然后只见那少女眼神一亮。 小伙看见美女会眼神发亮,与好不好色无关,自然反应而已。姑娘看见帅哥也一样,游方今天是特意来接薛奇男的,自然要仪容端正,他长的本来就帅,那种内敛于无形的气质自有形容不出的风度,年纪轻轻,却很有大家高人的沉稳劲。 少女注意到他倒不仅仅是因为看见了帅哥,只见她随即对身边的长者说道:“奶奶,有人接我们,他手里举着我的名字!” 汉语中,父亲的母亲才叫奶奶,母亲的母亲叫外婆或姥姥,但吴玉翀这声奶奶,并不是普通话中的第三声。现在的普通话有阴平、阳平、上声、去声这四个音调,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汉语拼音标注的四声。但自古有五音之说,在口语中,还有一个“入声”调很常见。 她叫身边的妇***奶,发声在“呢呢”与“呐呐”之间,与普通话“奶奶”同音不同调,发的是入声调,轻脆短促却带着软绵绵的感觉很悦耳,也是南方很多地方称呼姥姥的口语。但游方却分辨不出她说的是哪种方言,只能听出这姑娘的汉语很流利,但好像并非是母语。 听见这句话,游方无声而叹呐,现在是大白天又站在候机大厅里,抬头看不见天上的星星,但他暗呼一声:“吴老啊,你不会在跟我开玩笑吧?您的外孙女怎么像个美国小太妹,打扮的这么暴露勾人,却长的那么像秦渔,差点晃着我的元神了!” 叹息之间,那少女已经走近了,抬起一只嫩藕般的手臂招摇着喊道:“哈喽——游方!” 人家看见了,游方也赶紧收起白纸笑着着招手,沈四宝等人这才意识到那少女就是他们要接的吴玉翀,真是太巧了! 有吴玉翀在,游方刚才没有注意到薛奇男,回过神来才仔细打量少女身边的长者。薛奇男今年六十六岁了,但是保养的很好,脸上的皱纹不多身材仍然很标准,画着淡妆没戴眼镜,这对于一位年长的学者特别是考古学者来说很少见,她的视力很好而且眼睛一点都没花。 她确实很有学者风度,神情恬淡中还隐约透露出一股干练劲,以游方的感觉,她的“气场”相比吴屏东,没有那么浑厚平和,却更加犀利透彻。她的面貌与吴玉翀有几分相似,年轻的时候绝对是个大美人,到老了犹有几分魅力。 亲眼看见与想像中的几乎完全一样,游方觉得薛奇男就应该是这样,而且与吴老站在一起确实很般配,不管是年轻时还是现在。就是他们那位外孙女,实在太有视觉冲击力了,简直是个另类! “游方哥哥,我就是吴玉翀,你来接我奶奶,为什么手里举着我的名字?”吴玉翀已经推着行李车绕过不锈钢栏杆,对着走过来迎接的游方等人说话,她倒是很自来熟一点不怯生人,这声游方哥哥叫的很自然。 游方笑着解释道:“长者名讳,不敢直书,只好借你的名字一用了!”然后规规矩矩的向后面走来的薛奇男鞠躬行礼,显得很尊敬很有礼貌,无论怎么说,人家都是吴屏东的老伴,虽然离婚了关系还很好,假如吴老不走,未尝没有复婚的可能。 薛奇男看着游方有些感慨道:“果然一表人才啊,难怪老吴经常提起你,说你出身市井,年纪轻轻却有大家风范,假以时日栽培,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游方低着头道:“吴老谬赞了,他老人家的事,我一直很惋惜,在他身边那么长时间,竟然不知道他已经病的那么重。” 薛奇男轻轻拍了他的肩头一下:“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真没想到你会带着这些小朋友到机场来接我,他们都是谁,给我介绍一下。” 人来的多还真对了,薛奇男与吴玉翀行李不少,有一个大帆布箱非常沉,还有一个稍小一号的旅行箱也不小,另有两个旅行包估计是两人随身之物,薛奇男手里还提了一个坤包,吴玉翀背后背了一个小巧的女士包。 四个人,正好行李车上有四个包,游方一边与薛奇男说话,伸手想拿那个最大的旅行箱,却被华有闲抢前一步扛了过去,这小伙身子骨不弱,虽然算不了高手但扛箱子没问题。游方再想拿另一个小一号的箱子,沈四宝手更快已经拿走了,谢小丁拿了一个旅行包,吴玉翀自己又拿走了另一个旅行包。 搞的游方很不好意思道:“我来接人,却空着手让你们拿行李,玉翀,把包给我吧。” 吴玉翀咯咯笑着把旅游包递给了他:“谁叫你手慢来着?他们就是来帮你接人的,当然要搬行李,这位小哥哥,好大的力气呀,这么重的箱子扛的轻飘飘的。” 华有闲真是不经夸,脸都有点红了:“其实一点都不沉!” 吴玉翀:“你撒谎,上机前称过,三十五公斤呢!” 一边说话一边向外走,游方突然问道:“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呢,你怎么就知道我是游方?” 吴玉翀很调皮的一指沈四宝:“我一开始以为是他,你当时拿纸挡着脸呢,然后我看见你的眼睛了,就觉得一定是你。” 游方有些纳闷的问道:“为什么?” 吴玉翀一抿嘴:“因为就你的眼神跟别人不一样,挺柔和的,既不犯傻也没有侵略性。” 游方心中暗道——幸亏你没有看见我被你晃的站不稳的样子,差点还以为你是修炼秘法的高手呢!而吴玉翀的话也有问题,旁边还有两个小伙呢,当时的眼神确实有点发直。这能怪谁呢,她也不想想自己的样子有多打眼!一听这话,沈四宝和华有闲干脆把头扭过去了,不看她总行了吧? 游方本来想称呼薛奇男为薛阿姨的,但是吴玉翀已经叫了游方哥哥,他再管人家的外婆叫阿姨就有点乱了,称呼奶奶或者薛老又有点不合适,薛奇男的神态气质看上去并不老,说是五十刚出头也没问题。想来想去,还是用了个很老套、很传统的称呼,称她为薛先生。 称呼女人为先生也是一种尊敬,隐含着对方是自己的师长之意。听见游方这么叫自己,薛奇男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又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毕竟是个考古学者,换一位阿姨或奶奶听游方这么叫,一定会很奇怪的,说不定还会误会这小伙用词有问题男女不分。 薛奇男只打算在重庆停留一天,将吴老交待的遗物交给游方,事先并没有通知家乡人,免得麻烦他们跑到重庆机场来接,准备第二天再坐车赶到四川省宜宾市。来之前游方已经把住处和行程安排好了,难得有这个机会,他是一定要接待的,薛奇男也没有坚持客气到底。 总不能把人接到招待所去,游方倒也省事,上次他把周梦庄安排到扬子岛大酒店,那个地方档次还过得去,而且就在解放碑旁边地点也很不错,于是就定了两间套房让薛家祖孙落脚。 六个人,四个包,其中还有一个挺大的帆布箱子,幸亏游方早有准备,跟谢勤借了辆面包车,自己开车将这些人从机场接到了扬子岛酒店。谢小丁挺惊讶的,诧异的说道:“游方哥哥,你真是太了不起了!才来重庆几天啊,居然能把车从江北机场开到解放碑,这路是怎么认的?” 游方只是笑了笑没解释什么,身为当代地师传人,行游天下携山川入境,走过的路心里都没数的话,还谈什么修为,心盘心盘,心中自有大地盘。 到酒店安顿好,稍事洗漱,吴玉翀又换了一件衣服,还是光腿短裤,上身是露脐小背心,头发也随意的披散在一侧的肩上。游方直叹气,谢小丁说自己是狐狸精,形容的是俏丽可爱,而这丫头,才是男人经常说的那种狐狸精呢!美国也闹聊斋吗? 行李中最沉重的那个大帆布箱,原来就是给游方的,小一号的那个箱子,装的大部分都是吴玉翀的衣服以及薛奇男带给家乡人的礼物。 在薛奇男的套房客厅里,她打开箱子让游方清点一下东西,里面是吴老留下的书籍、还有一些他在各地考察保留的资料,有些已经整理成文献发表过了,这里留下的是原始笔录。有的年代已经比较久远,显然是吴老年轻时的东西。他这样的学者与普通人做记录不一样,很多图片资料并不是拍照,而是用铅笔手绘的。 其中有好几本笔记本,里面全是各式各样手绘的图片,是吴老在各地见到的建筑结构,梁柱斗拱的形制,各种雕饰的花纹,绘制的是一丝不苟。另外还有建筑周围的环境、地势、山川的草图,旁边有时间与地点的标注。学建筑当然要有美术功底,吴老并不是一位知名的画家,但看见他的遗物,此人绝对很有美学修养。 吴屏东的老师梁思成就有随时做这种笔录的习惯,而这几本皮革封面的绘图笔记,便是吴老携带天下风景于胸臆之中的画卷。吴屏东并不是一位风门高手,但在游方眼里,吴老也是当世真正的风水大师,这些东西留给他,实在太宝贵了。 游方清点那些书籍的时候,吴玉翀并没怎么在意,当他打开那几本笔记的时候,吴玉翀却被吸引了过来,也不嫌自己的样子太亲热,坐到沙发上贴在游方的身边一起观看,下巴几乎都要放到他肩膀上了。 有那么几页,游方翻的有点快,吴玉翀大概还没有看过瘾,径自伸手就要往回翻,这时一滴热热的东西突然落到她的小臂上,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再看游方,无声无息中已是热泪满面。 一百九十四章、哪吒 一百九十四章、哪吒 游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流泪,这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忘情而动容,只觉得眼前的绘图变得模糊,似乎化作了吴老走过的山水实景。不知为何,他今天总有诸法如幻之感。 吴玉翀则有些意外的直起身子看着他,欲言又止道:“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就算你很难过……” 游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合上笔记本答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吴玉翀看着他眼神似有几分好奇,甚至有不易察觉的怜悯:“游方哥哥,你和我外公是什么关系?” 游方:“我在燕园聆听他教诲半年,可惜没有更长的时间,玉翀,你了解你外公吗?” 吴玉翀摇了摇头:“只见过几面,时间都不长,听闻他的消息我很遗憾。但是你这样的反应让我意外,你需要平静的看待这一切,理解它们为什么会发生。……我父亲在欧洲去世的时候,我非常难过,今天回想起来也非常遗憾,但我不会像你这样流泪。” 这是在劝他吗?嗯,应该是在劝他!游方并不是自己要哭,这世上能把他惹哭的事情还真不多,流泪只是不知不觉中。听见吴玉翀的话,看见她的眼神,他莫名却有一种感觉,这女孩看上去外表火辣,却是天性凉薄!她太超然了,或者自以为太超然了。 她与吴老接触不多,感情淡漠可以理解,但游方的反应发自内心,她不该用这种眼神看他、用这种语气劝他。谢小丁等人根本就不认识吴屏东,却很能理解游方,在一旁只是感慨并没有说什么。 这也许不能完全怪她自己,她成长的环境恐怕就是如此。游方听说,她的父亲和母亲同居了几年,她出生后不久父亲就走了。年纪很小的时候,母亲把她送到了寄宿学校,自己平时则经常到世界各地旅行探险,对部落文化与古代神秘遗迹非常感兴趣。 母亲平时只是寄支票,很少在吴玉翀身边,后来不知与薛奇男闹了什么矛盾,母亲和外婆至今已经七年没说话、没见面,甚至逢年过节都没有联系。薛奇男通过律师拿到了外孙女的监护权,从十四岁开始,吴玉翀是在外婆身边长大的。 她今年只有十九岁,但已经是耶鲁二年级的学生,在很多方面确实相当出色。 在家庭中,吴玉翀与外婆的感情最好,但说句实话,恐怕还不及游方对吴老的感情深厚,至于其他人,亲情相当淡薄。她所受的教育与熏陶,与游方的成长环境完全不一样。薛奇男最喜欢这个外孙女,但早年她也没有精力照顾太多,近年来才留在身边,这两年又送到耶鲁去读书。她已经立下遗嘱,将来自己的遗产都由这个外孙女继承。 薛奇男看了外孙女一眼,似是微微叹了口气,眼神有些许无奈,拿过纸巾递给游方。 …… 当天晚上在解放碑附近吃饭,当然是地方风味。游方本有些担心吴玉翀受不了重庆的口味,不料这丫头比土生土长的四川人更能吃辣的,额头上,脸颊上、手臂上都出了密密的细汗,奶白色的肌肤现出淡淡的红晕,煞是好看。 饭桌上聊起了下一站的行程,薛奇男要回宜宾,首先要去李庄古镇缅怀先师,她和吴屏东都是梁思成的学生。 听说宜宾风景很美,前两年被评为“中国最佳文化生态旅游城市”。李安电影《卧虎藏龙》中那一段竹林打斗的外景地就在宜宾著名的“蜀南竹海”。而当地政府也热情的邀请薛奇男到访,甚至想聘请她为旅游文化顾问,因为那里正在筹划一个民俗文化与旅游产业一体的开发项目,是关于哪吒的。 宜宾据说是神话中的“哪吒故里”,哪吒闹海的故事几乎家喻户晓,是当地传说中的三江守护神,那里还流传着大量关于哪吒的故事、歌谣、戏文以及与之有关的风俗,不仅如此,还有很多附会神话的古迹。 《封神演义》中的陈塘关,据说就在宜宾南广镇附近,如今在南广河边的峭壁上,还依稀可辨认出“陈塘关”三个摩崖刻字,下方有古代庙宇的基石残迹。在南广河入长江口处有一道石梁,露出水面长约一里,名叫龙脊石,据说就是哪吒斩杀的东海龙宫三太子敖丙所化。 长江南岸有山势绵延,状如北斗叫七星山,山中有一处金光洞,据说是哪吒的师父太乙真人修炼之处所。江北还有一座观斗山,相传太乙真人观星象之处。临岷江处有一座红色的岩峰,名叫灵鹫山,山中有个圆觉洞,相传是燃灯道人清修的地方。 山下坝中有一座古塔叫旧州塔,近年来被附会为鹫舟塔,传说是哪吒追杀李靖时,被燃灯道人抛出的玲珑塔镇住燃火而烧,后来将玲珑塔赐于李靖。因此李靖又称托塔李天王,并在此处以玲珑塔的模样建了这座鹫舟塔。 宜宾城西有一个天池公园,园中池水甘冽自古不涸,盛产莲藕。传说这里就是太乙真人为剔骨肉还父母之后、魂魄无依的哪吒重塑莲华化身之地。宜宾西北郊的翠屏山上,还有哪吒洞、望神坡等神话遗迹。 其实在这片土地上,有关哪吒的传说与地名,只要留意的话几乎随处可见痕迹。 如果对《封神演义》的故事感兴趣,带着与古神话的精神源流寻找共鸣之心,来到这个地方确实有很多可寻访流连之处。但是说句实话,就是走马观花心中无物,心神不能融入这种精神源流中,其实什么都看不见、感觉不到,有些现代人工修葺的景点,还不如原始的风光。 “哪吒故里”的说法,是二十世纪九十年初代才有的,最早是台湾嘉义市一名叫黄樟的道人所组织的“寻根访祖旅游观光团”发掘的,然后才引起了重视和关注,当地政府组织了一系列有关民俗文化的整理与考证。 更早之前,宜宾尽管有很多关于哪吒的故事,但并无“故里”之说。“哪吒”这个从唐代才出现的外来佛教人物名祗,本与古城宜宾的历史毫不相干,此地种种遗迹,皆是后人附会而成。 但它怎么会扎根此地,形成流传如此之广、如此之丰富的民间故事,有这么多历史遗迹呢? 已故曲艺杂技艺术家、民俗文化研究专家吴凤栖先生曾有过专门的研究,这与地域文化、民俗文化、哪吒这一人物塑造的精神内涵有关。他实际上是远古以来四川盆地中岷江与金沙江一带,很多民族中流传的、与生存条件抗争的神话英雄形象的综合。在流传中托哪吒之名,又被寄托了宗教化的理想、经过艺术提炼与加工,成了一个形象鲜活的道教神话人物。 这个哪吒,除了名字之外,早已脱离了毗沙门佛经中舶来的原意,另有他的精神源流。《封神演义》是根据各种神话传说编写成书,而哪吒的故事是其中最精彩、最经典的一段,这与民间神话蓝本中所蕴含的浓厚人文底蕴密不可分。 如果给吴凤栖先生的研究换一种说法,宜宾的哪吒就像游方的秦渔。古剑的灵性是游方养成,心像所见为女子秦渔;而哪吒是宜宾山水历史人文积淀,所共同创造出的神话灵性。 进入新世纪之后,随着经济增长物质丰富,精神文化相对贫瘠,于是精神需求也成了一种可以经营的产业,最典型的项目就是历史文化与旅游产业一体的开发,回过头来仍然以推动经济增长为主导目标。此时方恨以前破坏的太多,恨不能寻天搜地,看看祖先当年还留下了什么遗产,如今尚未被挥霍? 各地方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八仙不够,哪吒也来凑。 区政府、乡政府提出,要从旅游文化的角度出发,与国际接轨,与市场接轨,与发展旅游文化产业相结合,借哪吒机智勇敢、伸张正义的魂来表现旅游资源的神,塑造一个具有宜宾精神的哪吒新形象,形成旅游品牌,作为精品工程来打造。 这便是“哪吒工程”,据说要按照申办世界文化遗产的标准来建设,为了将来能够成功“申遗”做好准备。薛奇男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的顾问,平时请都请不到,现在主动来了,地方政府与项目组当然要征求她的意见,或者说想与她拉上关系。 家乡亲族还有一件事情想求薛奇男帮忙,是关于宗族立祀、修谱,顺便开发配套旅游产业,在“哪吒工程”建设中也受点益。要知道,这是个综合性的开发,地方上投资不小,建设的项目也不少,其中的油水自然很多。 说的俗一点,这和修条公路的情况也差不多,工程本身就有油水,等路修成了之后,在路边还可以开店与往来客人做生意。——游方一听这些话茬,心里就想到了这些门道。 那一幅李鸿章手书的挽联是薛奇男祖先遗物,游方本打算在重庆就交给她,在酒店里见到吴老的遗物,激动之下给忘了。等到吃饭时听说了这件事,游方却改变了主意,决定暂时不拿出来,心中另有计较。 谢小丁等人在饭桌听见这些话题,非常感兴趣,反正暑假也没别的事,便提出来也想结伴去宜宾旅游。 游方早就动心了,他想去李庄古镇,吴屏东曾特意给他看过梁思成在李庄古镇手绘图册的影印本,留给他的手绘笔记风格便是继承先师,其中也有李庄古镇风物景致。 而且游方也很想趁此机会去宜宾行游,吴屏东就是在宜宾出生、在宜宾长大,在谈到“历史人文与山川风水灵性”时,吴老曾经以哪吒的形象源流举例,游方的印象很深刻。 他练剑已经到达一个境界的瓶颈,要按师父刘黎的要求将秦渔的灵性完全养成,纯粹苦练是不够的。以神识凝炼剑意灵性化为实形之感,便是将秦渔灵性完全养成的方式,他来到重庆的目的之一,便是携天下山川入境修行。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对于秘法修炼很有收获,但是继续养剑的要领却所悟不多。 此刻他心中却似有灵犀忽动,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去一趟宜宾,寻访那本不存在的哪吒遗迹,追溯那沉淀于山川风水中的历史人文气息,是如何创造出一种鲜活的神话灵性?似凭空而非凭空。游方倒不是去找哪吒办事,而是去体悟这种精神灵性的共鸣,养成自己的秦渔。 另一方面,他听说薛奇男要带着外孙女去乡下,很有些不放心,大白天在街上还好说,到了乡下乱逛万一落了单,就吴玉翀这个招摇勾人的样子,万一碰上歹徒怎么办? 他开口提出希望陪同薛奇男一道去宜宾,什么事都不用她操心,自己只是随行而已,并且委婉的说,她已经多年没有回家乡了,乡下的生活细节恐怕已经有些不适应,而且如今的风土人情变化也非常大,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他这个国内的向导都可以帮着安排妥当。 然后既开玩笑又认真的冲吴玉翀道:“我在你们身边,有事还能当个保镖使,国内的治安虽然不错,但也不是完全太平。……玉翀妹妹呀,本来我不想说的,但你这打扮和作派,太张扬性感了,假如一个人跑出去乱逛,尤其是人少的地方,可能会有危险啊。……像纽约、洛杉矶那种地方,有的街区治安很差的,在这里也得小心点。” 吴玉翀一攥粉拳:“游方哥哥一道去当然很好了,但保镖嘛,其实有什么事我倒是可以保护你,听说中国禁枪,我在美国可是练咏春拳的!” 游方被她逗笑了:“就算你练过,赤手空拳用处也不大,有时候恐怕还抵不过几根乱挥的锄头,可不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夸张。” 事情就在说笑间谈定了,薛奇男并不介意这几个年轻人陪她一起去宜宾,人家就是自己想去旅游,结伴而已。再说了,好多年没有回来了,家乡已没有一个熟人,反倒是游方因为吴老的关系,是她在此地感觉最熟悉亲近的一个人。 吃完饭回到琦琦招待所,谢小丁跟父母提起了这件事。女儿跑出去旅游,谢勤夫妇本有点不放心,和沈四宝一起去也不是那么回事,但听说游方也去,而且是陪同一位美国来的长者,谢小丁的兴致又这么高,也就点头答应了。 想想也是,谢小丁在国外念书,平时一个人跑出去他们也管不着,孩子长大了病也好了,况且还有行事稳重的游方在旁边看着呢,这么多人一起去游玩开心也好。要不是招待所的生意正在旺季走不开,连谢勤夫妇都想去了,私下里叮嘱游方一定要看好谢小丁,完全是自家人说话的语气。 游方本打算将这一路需要自费的行程全部安排了,不过是他的一点心意,见到薛奇男千里迢迢送来吴老留给他的那一箱遗物,他觉得自己如何表达心意都是不够的。但是这一趟旅游却没花他一分钱,当地区政府全包了,还特意派了一辆依维柯来重庆接。 公费旅游,有官员陪同,游方这个江湖小游子平生还是第一次享受到这种待遇! 当天晚上,薛奇男联系了向他发出邀请的区政府,对方异常热情,一定要全程接待,并且问她一行有几人?薛奇男随口回答有六个人,除了自己的外孙女,还有四个年轻的学生,其中包括吴屏东的学生。结果——他们就全被官方接待了。 来重庆接的人除了司机之外还有一男一女,男的叫杨诚彬,三十出头的接待科长,文宣部门的笔杆子出身,对当地的历史掌故非常了解。女的叫艾小聪,二十多岁,性格很活泼,人长的也漂亮,更难得酒量相当好,是区招商办的一名副主任,也不清楚算什么级别,倒是一位很称职的随行接待人员。 在路上,吴玉翀非要坐在游方的旁边,娇滴滴的对他说:“游方哥哥,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游方笑了:“有话尽管说,不要用求字。” 吴玉翀:“我外公留下的那五本笔记,就是他在各地考察的手绘图册,你送给我好不?” 游方一愣,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反问道:“你事先不知道有这些东西吗?” 吴玉翀撅着嘴道:“我对外公不太了解,这些东西都是奶奶按照他的遗愿整理出来的,有留给奶奶的,有留给学校的,还有留给其他学生的,那一箱子是留给你的。……我也不太清楚具体都有什么,只是翻看了几本书,都是挺老、挺过时的中文教材,没想到还有这几本笔记,我真的很喜欢。” 吴老的外孙女黏在身边提出这个要求,游方真的很难拒绝,如果在北京整理遗物的时候,吴玉翀就偷偷扣下了,游方也不能说什么。但是薛奇男按照吴老的遗愿,千里迢迢将这些东西送到游方手里,他真是舍不得再送出去,每一件都是他的宝贝呀,尤其是那几本手绘笔记,在他眼中比得上稀世奇珍。 一百九十五章、无字碑铭 一百九十五章、无字碑铭 吴老如果想把笔记留给外孙女,自己就给她了,何必给游方呢,显然是另有想法。游方有些为难的答道:“玉翀妹妹,这些本就是你外公的东西,他却特意留给我,可能有他的用意吧?跟你说实话,我不是小气人,但还真舍不得。假如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复制全套的影印本,或者就是一模一样的仿制件给你,几乎和原物没什么区别。” 吴玉翀立刻截住话头道:“哦?你会仿制手工书册!那我就要仿制的,要一模一样哦,这五本笔记想要仿制,可不是一般的功夫。” 游方苦笑着点了点头:“是啊,但是玉翀妹妹想要,我又舍不得给,只能这么做了,你给我半年时间好吗?半年后我给你寄到美国去。” 原样仿制这五本手绘书册,普通人根本做不了,对于江湖册门高手来说也是个耐心活、细致活,只有珍贵的历史文献与善本孤藏才会进行这种仿制,人工成本是相当高的。游方这种高手仿制书册,断断续续抽空花半年时间,算工钱的话得是多少? 一般文献,做个影印本也就完了,游方如此,一方面是为给吴玉翀面子,自己确实舍不得给原件,所以说了一种一般人根本想不到的替代方案。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就算吴玉翀不要,他自己也决定这么做。 他的学识与阅历远不及吴老,至少在相当长时间内,他不可能完全追随吴老的足迹行遍这笔录上的山水与风物景致。按家传册门之法,仿制这五本笔记,在这个过程中感应吴老的每一处笔触,就似伴随他老人家落笔时的体悟神游,将风物山水与吴老的见知印于心中、携于胸襟。 这样虽不如实地行游那么全面直观,却另有一番凝炼的妙意。 吴玉翀俏皮的一笑:“不用寄给我,到时候放暑假,我还会再来,这里的感觉真好,比美国好玩多了!” 游方点头:“那就这样说定了,真不好意思。” 吴玉翀侧过脸,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该拒绝就拒绝,如果要求确实很过分的话,干嘛让自己为难?我也不会介意的!……游方哥哥,你好大的本事,仿制书册可不是一般人会做的,除非是博物馆专家,你是跟谁学的?” 游方没有直接问答,而是说道:“你别忘了,我是你外公的学生,出色的考古工作者都要学习器物修复与展品仿制。” …… 经过大半天的奔波,当天下午到达目的地,区委书记亲自携一众官员接待了他们,并且设宴洗尘。酒桌上的话题除了向薛奇男表示景仰之外,主要是询问当地筹划的哪吒工程应该怎么做,要注意哪些问题,怎样才能成功“申遗”等等。 区里早有想法,整合神话遗迹、民间传说、地方民俗艺术,包装出一个“哪吒文化”来,或者筹办一个“国际哪吒文化艺术节”,进行“申遗”,如果成功的话,将以此为龙头,带动地方的旅游产业、文化产业等全面发展。这是一件造福后代的好事,市里也很支持。 薛奇男回答的很仔细、很专业,但都是侧面的,介绍了“世界遗产”的性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的工作范围,文化遗产、自然遗产、文化和自然双重遗产、记忆遗产、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化景观遗产的区别,申报的条件与过程,评选的程序与标准等等。 世界遗产的评定标准主要依据《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必须经过严格的考核和审批程序,需要签署这个条约的缔约国列出预备名单并筛选申报,然后才能谈到文化遗产候选委员会(os)的现场调查。——这个过程很复杂,要看以什么目的去运作这样的事情,值不值得? 从地方上一个区到联合国,这中间的“级别”差的太远了,地方政府虽然知道大概的程序,却更想得到薛奇男这种专业人士的指点,她毕竟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的顾问,这种人平时请都请不来。 到时候真能把方案报上去,说不定还能走个后门啥的。听说现在申遗项目很多呀,各地都在绞尽脑汁找祖宗留下的遗产,试图往这一方面努力,队伍排的很长。——这只是开玩笑的话,但未必不是某些人的真实心态。 薛奇男的态度很有礼貌也很明确,没有在意对方一些想当然的过头话,只是从自己的专业角度介绍这方面事务的程序、要求,通过什么途径提交,应该具备什么条件,然后才可能有最后的评审。 她委婉的提醒,世界遗产通过认证之前,在国内如今背景下,申请被正式提交之前就需要很大的投入。对方的想法很好,但是条件还不具备,单纯在这一方面投入过大可能得不偿失。 联合国本身是一个非盈利机构,经费来自各会员国缴纳的会费。而教科文组织的所属的世界遗产委员会重要的经费来源是其设立的“世界遗产基金”,其款项除了缔约国缴纳的费用,募捐所得之外,就是教科文组织的各种活动收入。 薛奇男本人还给这个基金捐献过一笔巨资,后来才成为世界遗产委员会的顾问,当然了,这个身份与她在古文化考证界的学术地位相得益彰,也给她的艺术收藏品生意带来很大的好处。 也就是说,成立世界遗产委员会的目的是保护世界遗产,但是联合国也变不出一分钱来保护谁家的遗产,羊毛到底还是出在羊身上。 如果以申遗为标准运作这样的旅游项目,目的只是为了一张广告名片,那就要计算投入是否值得?不论成功或者失败,对此民俗文化的开发、保护、发扬是否有真正的有益处? 令游方感到些许惊讶的是,薛奇男竟然一字不改的引用了吴老的一段话—— 遗产之所以有魅力,是因为文明积淀留下的精华,它的价值,就在于能给我们带来怎样的享受与收获、怎样的思考与启发。它是有生命力的,也是需要保护的。通过某种形式去肯定它是一种引起重视的手段,但不论有没有这种手段,其本质还在于我们自己是否重视。 对方最感兴趣的一个问题是——依薛先生看,哪吒工程真要进行“申遗”的话,有几成把握? 薛奇男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着反问:“封神榜加西游记,有多少位神仙?” 对方却一定要追问到底,薛奇男只能说自己也回答不了,打了个岔又谈起了起另一个话题。哪吒这个神话人物,目前其影响恐怕只再在华人圈中,而其民俗文化是宜宾人的精神财富,首先自己要知道该怎么去享受其价值。 如果想要它有更广泛的影响力,实际上需要的是它真正具备强势文化吸引力,这是一个很复杂的背景,不仅仅在于“哪吒”,更在于宜宾自身,引申到更大的国家范围也是一样的。就“哪吒文化”自身而言,首先是如何发掘其真正的价值,然后再谈推广的手段。 车轱辘话说了半天,对方还要追问,薛奇男实在没辙了,于是半开玩笑的说道:“河南省周口市鹿邑县,也就是古地‘真源’所在,老子李耳的家乡,有太清宫、老君台遗迹,这些年搞了‘老子故里’项目,也曾有过‘申遗’的想法,但目前申请正式上报的可能性不大,国内这样的项目也比较多,诸位认为哪吒比太上老君如何?” 席上的人都笑了,没有再继续追问,对方已经问了想问的问题,有自己想做的事情,酒桌上的气氛还是要注意的,薛奇男先生也是要结交的。 还有一个小插曲很有意思,众人听了游方称呼薛奇男为先生,有人不太明白,又有杨诚彬这种明白人小声解释,于是大家都称呼她为薛先生。 说完哪吒工程,酒桌上又聊起了家乡的建设来,有人委婉的问起薛奇男这位国际文化产业经营者,是否有在家乡投资的意向?借着哪吒工程的东风,这里有很多投资的机会。 薛奇男只是很有礼貌的微笑,不置可否。 酒桌上说话当然免不了劝酒,一开始还很客气,喝了几杯之后对方就端起杯子劝开了。宜宾也是中国著名的酒城,自古盛产美酒,号称酒文化的发源地之一,白酒是这里的支柱产业。客人来了,假如没有喝好五粮液,那就是没招待好也显得不够给面子。 游方怕薛奇男喝多了对身体不好,挡了很多圈酒。吴玉翀仗着年纪小又是薛奇男的外孙女,说什么话大家都不能跟她计较,撅着嘴娇滴滴的喊那个一声姐姐,叫这个一声叔叔,竟然在酒桌上起哄,煽动对方拼起酒来。 这丫头纯粹是故意的,也许是第一次经历国内的这种“酒桌文化”,很好奇,看见游方已经挡下了奶奶的酒,而谁也不能灌她,于是想看看这些人究竟能喝到什么程度?还带着冷眼旁观的笑容。 这一喝就有点刹不住闸了,在酒桌上游方也不好说她什么,无奈之下只得放开酒量,差点把对方接待官员全部放倒。事后当地官员因为这件小事,居然还对薛奇男更添了一份“敬意”,这位国际知名专家挺懂国情的,来到宜宾带着酒量如此高超的一位随从,显然是早有准备。 吃完饭从酒店出来,就连沈四宝等人都喝的有点晕乎,吴玉翀悄悄拉着游方的袖子说了一句:“你酒量真好,我没想到!” 游方轻声的指责道:“你在酒桌上纯粹是想把人都灌倒,何必呢?你没有那个喝酒的感情,心中也没感染到那种气氛,就不要那样!” 吴玉翀做了一个鬼脸:“游方哥哥既然不喜欢,我下次就不这样,害你喝了很多酒是么?其实我就想看看他们究竟能喝多少,酒都是他们自己喝的,这你可不能怪我。” 区委书记与一位副区长还有陪同的杨科长,显然都去厕所里吐过,勉强还能撑住场面没有失态,只有艾小聪酒量很好,开始有保留最后还能坚持住。晚饭后还有安排,招待客人们观看大型杂技剧《哪吒》。 演出相当精彩,不论是现场的民乐演奏,还是舞台上的演员表演,都有非常深厚的功底与艺术表现力。游方也是学过飘门杂耍的,当然能看出门道,演出结束时不由自主的起身鼓掌,薛奇男与吴玉翀也站起来了,然后剧场中其他人都起身鼓掌,惊醒了酒喝多了正在打瞌睡的杨科长,他也一脸歉意的站起来赶紧鼓掌。 看完演出回酒店的路上,薛奇男问游方:“你认为这种演出,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游方笑道:“懂欣赏就不要太挑剔,表演已经相当出色了!” 薛奇男摇了摇头:“我不是挑剔的意思,结合今天酒桌上谈的话题,再看这场演出,你认为怎样的表现形式更好?” 游方想了想道:“剧本编排上可能有问题,这本来就是一个充满宏大想象力的神话,不必在表演中生硬的穿插太多的现实宜宾元素,显得过于牵强附会,冲淡了神话的感染力。……可以发给观众一份剧情介绍,印上几种文字,附上宜宾的哪吒遗迹传说,观众看了演出之后如果很受感染,再读介绍上的宜宾故事,可能会更感兴趣,这样推广的效果会更好,印象也会更深。” 薛奇男点了点:“嗯,这就是真正的建议,老吴说的没错,你很有见解。” …… 第二天,按照早就定好的行程,薛奇男要去参观李庄古镇,仍然是杨成彬与艾小聪陪同,出发之前,薛奇男还特意买了一束鲜花。 全国叫李庄的地方很多,以宜宾城外的李庄古镇最为著名。此地在春秋时是古老而神秘的僰人聚居地,属古僰侯国境内,生活在宜宾的僰民族早已销声匿迹,只留下神秘的僰人悬棺遗迹。 而这座古镇已有一千多年历史,文物古迹众多、人文景观荟萃,古时号称有九宫十八庙,宏伟精致的古建筑群大体完好的保存了下来,如今还能见到明代的慧光寺、东岳庙、旋螺殿,清代的禹王宫、文昌宫、南华宫、天上宫、张家祠等。 除了这些宫观祠庙,镇中还有保存完好的街巷,错落有致的木阁楼、青石板铺就的小巷、高高的老式门槛、深深的天井庭院、精细生动的木雕石刻装饰,似乎在无声的诉说着从古至今的故事。 幽静的古镇与浩荡的长江,人工与天然之间、动静之间竟有一种无迹可寻的和谐意境。 游方在朝天门感悟到纷繁中寻浩荡灵动之静,在宝轮寺体会到静谧中隐奔流轮转之动,一直在思索此二者相合之境究竟如何?而李庄古镇的山川风水意境,令游方有一种似顿悟的感觉,对,就是这种神识见知! 见知携入胸襟,便是今后移转灵枢的修行印证之途,古人云读万卷书、行千里路,道理莫过如此。 …… 薛奇男并没有直接去李庄古镇,第一站去了李庄外几公里处的板栗坳,据说那里有一块立于1946年的石碑,碑额是甲骨文“山高水长”四个字,刻有“留别李庄栗峰碑铭”,下面是很多人名,包括当时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的成员傅斯年、梁思永、梁思成、李济、夏鼐等。 1937年,日寇侵华,北平沦陷,中国营造学社几次内迁,先后辗转于武汉、长沙、昆明等地,于1940年迁入李庄,随同迁入的还有中央研究院、中央博物院和同济大学,师生多达一万余人。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他们在这里继续科学文化研究、培养人才,新中国的中科院院士中,就有数十人曾在这个古镇教学或求学。 梁思成就是在李庄完成了他的学术巨著《中国建筑史》,这里还保留了他与林徽因当年的故居。而李庄的山水风貌以及人文古迹,也是这位大师诸多的学术资料以及灵感来源,梁思成将旋螺殿、奎星阁、九龙石碑、百鹤窗誉为李庄四绝,尤其是旋螺殿被他赞为“梁柱结构之优、颇足傲于当世之作”。 板栗坳中的石碑便是那一段岁月的见证,然而游方等人并没有见到那块碑,它于1966年下落不明,他们只看见了一座保存还算完好的龙虎雕栏牌坊。据薛奇男介绍,碑就立在牌坊后不远,她年轻的时候见过,第一次是吴老带她来的,后来又来过不止一次。 薛奇男在原先立碑的地方献上鲜花,然后对着空空如也之处鞠躬致敬,背诵了早已消失的石碑上所刻的“留别李庄栗峰碑铭”—— “江山毓灵,人文舒粹。旧家高门,芳风光地,沧海惊涛,九州蔚灼,怀我好音,爰来爰托。朝堂振滞,灯火钩沉。安居求志,五年至今。皇皇中兴,泱泱雄武。郁郁名京,峨峨学府。我东曰归,我情依迟。英辞未拟,惜此离思。” 出来游览带着鲜花本就很少见,“参观”的居然是早已不存在的东西,两名陪同人员有点目瞪口呆,杨成彬作为接待科长曾迎来送往那么多客人,这一幕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百九十六章、我不是林冲 一百九十六章、我不是林冲 游方却在心中暗道:“既有今天之叹,当初又何苦与吴老分手呢?看上去是在祭梁思成,其实心里更多的是在祭吴屏东吧? 同时他也很有感触,看见杨成彬与艾小聪那目瞪口呆的表情,这块碑真的不存在吗?不,只是他们看不见而已!他能感觉出来,薛奇男不像在背诵碑铭,而是凝视着那空空如也处“读”出了碑铭,这便是当今最出色的考古学家一生学养积累,无形中特有的“修为”吗? 游方来宜宾最重要的目的之一,便是体会“以神识凝炼剑意灵性化为实形之感”的门径,眼前这一幕看似与秘法无关,对他的震撼却很大!甚至对心盘术的精微之处的体验,隐约都有助益。 吴老的手绘笔录中有这个地方,也有这块碑。旁边还有小字标注,他绘制时梁思成先生已去世,这块碑也无存,但他还是给画了出来。 一念及此,游方突然“看见了”那里有一块石碑,恍然如真,就和吴老绘制的一模一样,他甚至能清晰的看见碑上的铭文,那是吴老在铅笔手绘图中不可能画出来的,他刚才还是第一次听薛奇男背出来。 他的神识一直处于含而不发的状态,随即就警醒过来,没有流露出任何异常。自己并未发动心盘也未运转任何秘法,怎会有这种错觉?最近总有诸法如幻之感,难道是秘法修为又到未知关口,或者有什么别的原因? 薛奇男鞠躬致敬、诵读碑铭之后,游方很自然的也走上前去,朝那块不存在的碑鞠躬致敬。他一鞠躬,华有闲二话不说也跟着鞠躬,沈四宝于谢小丁对望一眼,并肩上前鞠躬行礼。吴玉翀看着游方等人,又发现外婆一直在看着自己,眨了眨眼睛,也规规矩矩上前深施一礼。 薛奇男这才露出了笑容,在来李庄的路上,她的神情一直平淡如水。 离开板栗坳去李庄古镇景区还有几公里的路,艾小聪与杨成彬昨天酒喝得多,又忙到很晚才回家,今天又起了个大早带车来接人,此时在车里两人忍不住直打哈欠。游方问道:“你们是不是来过李庄很多次了?” 杨科长有点感慨的问答:“我都记不清来过多少次了,每逢有重要客人,我都会陪他们到李庄来。” 游方:“我看你很乏,今天就不用陪我们进去了,有薛先生在,其实我们不需要导游,你和艾小姐就留在车上好好休息吧。” 艾小聪举手道:“我和你们进去,这次不一样,陪帅哥逛古镇,另有感觉哦。” 游方笑道:“你看你,眼睛都有血丝了,需要好好养养神,否则会出黑眼圈的。” 艾小聪有些担忧的从坤包里掏出小镜子照了照,这才对游方道:“你对女孩子,一直都这么温柔吗?” 还没等游方回答,谢小丁抢着说道:“游方哥哥是我堂姐的朋友,他这人对谁都很好,刚才先劝的是杨科长注意休息。”这句话是对艾小聪说的,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瞟向吴玉翀那边。 这时薛奇男开口了:“小杨、小艾,游方说的对,你们就不用陪我们去了,好好养养神吧,这两天确实辛苦了!……我就是宜宾人,从小来过李庄很多次,而且是为了美术写生和古迹考证,这一次想亲自给孩子们讲讲这个地方,不需要导游。” 最终没有让两位地方官员陪同,薛奇男领着五位年轻人进了李庄古镇,杨科长领人来参观本是不需要买票的,现在直接去拿了六张票交给他们,留作游玩纪念。售票景区的范围并不包括整个李庄镇,出于古迹保护与旅游开发的目的,原先古镇中很多居民都已经迁到外围居住。 未进旅游区之前,两旁就有很多新修仿古建筑,开设了各种各样的店铺,还有提着各种工艺品在路上与景区门口揽生意的小贩。他们这一行人风采形容皆有特色,颇为不俗,走在一起非常引人注目,有很多小贩都围了上来兜售各色纪念品。 好不容易摆脱小贩的纠缠在走到古镇景区检票处口前方,这里比较开阔有不少游人,或排队买票、或拍照留念、或三三两两的休息闲聊、或组团集合清点人数,总之非常热闹。他们穿过人群正往前走,突然又被一个小贩拦住了。 这小贩的年纪大约三十挂零,身材魁梧面皮白净,听口音像是四川本地人,凑到游方身边神神秘秘的说道:“老板,买古董吗?挖地挖出来的古剑,不想交给政府,识货的话就卖给你了,好剑啊!” 说着话,那人从身上挎的一个帆布兜子掏出一样东西,手握剑柄只露出剑鞘,是一柄匕首模样的带鞘短剑,长短大小与游方的秦渔差不多。 靠!这种话游方在潘家园听的多了,尽是糊弄外行人的。有不少民间收藏爱好者听说了很多淘宝发财故事,希望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幸运儿,成天就期待着贱价捡漏的事情发生,这么揽生意就是针对这种人的心理。 但是这人的生意似乎揽错了地方,一般人不会在风景区门口淘来历不明的“古董”,大家都是来旅游的,不是专门逛文物市场淘宝的。除非价格便宜到与明码标价的现代仿品差不多,才会有人以无所谓上当受骗的心理买着玩,但这样也卖不出价来,没什么赚头。 这一招,只对那种刚入门、自以为内行的外行最有效,而且东西要做得像回事才行。 游方觉得有点好笑,在他面前搞这一套真是找错人了,而且想用中外各种赝品将他们这一行人全部打眼,恐怕太难了!挖地挖出来的?看那小贩的手上的茧子,也根本没有使锄头劳作的痕迹啊? 这些倒是小细节,想骗人也得像点样,剑鞘显然是新的,看工艺还不错,挖出来的东西难道还配好了专门的现代工艺剑鞘? 游方还觉得有点奇怪,他们六个人当中最引人注目、回头率最高的当然是吴玉翀,而他既不像最有钱的,也不像最好骗的,这人揽生意怎么偏偏找上自己?但此刻也没功夫跟小贩纠缠,游方做出不耐烦的样子摆了摆手道:“不买,不买,没带钱!”径自迈步向前走。 那小贩却跟了上来,抢步上前道:“不骗你,真的是古董,不信你看……”他已经拔出了短剑,话没说话却发出“哎呦”一声,剑已脱手。 揽生意不要紧,游方怎么可能让人栏在这么近的距离内拔出凶器呢?剑一出鞘,他伸手就把那人握剑的手腕给扣住了,低喝道:“你想干什么?不买就是不买,光天化日这么多人,还想行凶打劫啊?” 小贩手臂一软半边身子都发麻,短剑握不住落下,被游方顺手接了过去,还没等他说话,旁边的人一齐发出“咦”的一声。游方伸手的同时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低头一看,手中竟然真的是世一柄保存完好、品相不凡的古剑。 这柄短剑其实就是一把匕首,剑刃不到二十公分长,在古代也是藏在袖子或衣襟里的利器,小巧的剑锷上有铸成的两个篆字“青羽”,方形直笔篆,明代器物的风格,而它的外形看上去还真有点像青色的羽毛。 两侧剑刃不是笔直的,有一个很小的弧度汇聚到剑尖,保存再好的古剑,也不可能像新的一样浮光闪闪,但却没有锈迹,就似蒙了一层朦胧的雾气。仔细看剑身表面还有纹路浮现,就是通常说的“松纹”,较为明显的纹路如波浪状,较为隐蔽的纹路如雪花状,要对着反光才能隐约看见。 仅凭眼力活,游方也能看出这一柄古剑,大概是明代的东西,以神识感应另有一番发现。这东西确实是出土的,出土的时间还不长,大概只有一年不到,保存的非常好。更特别的是,它不是一把普通的剑,而是有灵性的煞刃,秘法高手难寻的利器! 曾有人用它杀过不少人,看上去好似不甚锋利,可是剑身中凝炼了隐约凌厉的煞意,大热天拿在手中,凝神定气,胳膊上汗毛莫名都会竖起来,已经有了灵性。 所谓器物的灵性一般情况下当然不可能像游方的秦渔那般夸张而匪夷所思,是打造的过程与漫长的经历中自然或人为的积淀、凝炼出的一种独特的物性,就似没有生命的器物拥有了自己的性格。 这柄剑的灵性很微弱,当然远不及秦渔,但在秘法高人手中是可继续养剑的,使之成为一件法器。这种东西很难得,不是很容易碰到,在秘法高手眼中,价值远远超过一般的古董,市场中看见了几乎都不可能放过。 游方的神识处于含而不发的状态,不主动去扰动、运转周围的地气,但在环境中的地气与各种物性发生变化时,随即就有反应。刚才他心中先入为主认为这小贩在糊弄外行,没有太在意。小贩拿出剑的时候,剑柄完全握在手中,剑刃在鞘中,游方也看不见它原貌。 而小贩显然不可能以秘法激引剑的灵性、侵扰环境让游方察觉,所以他根本没留意。等到剑拔出来,又落到自己手中,游方当然能感应的清清楚楚,暗自吃了一惊。 游方心中一惊,神识随即感应到手中这柄剑发出丝丝微弱的啸音,这倒不是幻觉,而是有人以独门九星宫秘法触动了它,激引其灵性。沈四宝做的非常巧妙隐蔽,假如不是剑拿在自己手里,游方根本查觉不到。看来这位九星派的传人,几番试探之后,已经彻底把游方当成了一个不会秘法的普通人。 前面的薛奇男转过身来看见游方手中的剑,咦了一声,脱口道:“还真是一件古物。” 沈四宝也一伸手,很感兴趣的说道:“给我看看。” 游方将剑递给了沈四宝。小贩揉着手腕有些不满的嚷嚷道:“看,怎么样?我说是古董吧!你们也是识货的,既然能认出来,就给个价吧。”一边还掩饰不住有些得意的神色。 游方从额头到脚面扫了对方一眼,仔细打量着这位小贩,就像一位长逛文物市场的淘宝者,微皱着眉头以矜持的语气问道:“这东西哪来的,剑鞘又是怎么回事?” 小贩压低声音道:“修房子挖地基挖出来的,装在一个木头盒子里,盒子已经烂了,这把剑还挺好的,剑鞘是后配的。” 游方:“你想卖多少钱?” 小贩的眼珠子瞟了瞟了两边,凑近了张开一只手道:“这把剑可特别了,夜里还会哭呢,是相当值钱的宝贝,你既然识货,我就给你个实在价。我正在做笔生意缺五十万本钱,这把剑就卖五十万!” 五十万?游方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与一个著名的古代故事有关。《水浒传》第七回“花和尚倒拔垂杨柳,豹子头误入白虎堂”中,林冲逛街偶遇有人出售军器,花非常便宜的价格买到了一把宝刀。 《水浒传》中描述的情景与现在的场面很类似,当时林冲正在与鲁智深逛街,有人在街边卖刀,却故意只盯着林冲这个“识货人”,明明是一把宝刀,林冲用区区一千贯就买到手了。再看后面的情节,这把刀其实是个诱饵,是高衙内等人陷害林冲布下的一枚棋子。 小贩的要价倒底是高了还是低了?这很难说,因为古董的价格根据品相的不同差别很大。别看现在明清瓷器和古代名家字画行情那么火热,基本上都是刻意炒出来的,像这种古兵器,如果是品相不太好的,在行内恐怕也只能卖个几千块。 这把短剑保存的相当完好且品相不凡,真要出个内行价的话至少应该是十来万,虽没有外行人想像的那么夸张,但已经很不错了。其实这种东西的交易,主要还是看买卖双方互相的心理价位与出价、叫价资本,成交价并不确定,从几万到几十万都有可能。 要价五十万,自然是高的离谱了,外行人不认识,内行人也不会买。但这柄剑可不是普通的古董,它是一把有灵性的煞刃,比同样年代、同样品相的短剑可要值钱多了,就看你识不识货。假如是灵觉敏锐的收藏家,或者是掌握秘法的高人,碰见了是绝对不会放过的,五十万要的相当低! 若是在别的地方,比如在潘家园古玩市场看见这把剑,游方无论如何会想办法买下来的,五十万?心里都不带还价的!唯一担心的就是怕卖货的老板发现可疑的破绽,反悔不卖了。 这世上所谓的无价之宝,只要能放到市场上交易,其实都是有价的,就看买卖双方的意愿。就游方而言,他绝对愿意花一百多万,只要不超过二百万他都会很痛快的把这柄剑买下来。至于更高的价格,倒不是说这把剑一定不值,而是他承受不起了。 但此时的游方却很谨慎,已经对这个小贩起了疑心。在这个地方拦住路人兜售的东西,通常都是不会超过五十块的廉价工艺品,谁会花五十万在这里买东西?唯一看似合理的解释,就是此人是附近的居民,不懂古董的行情与讲究,真的是挖地挖出来宝贝,跑到风景区门口这外来人员以及有钱人貌似很多的地方试试运气。 但游方显然不这样认为,这小贩拿着一把有灵性的煞刃,那么多人谁也不找,偏偏拦在了自己前面,而且报了五十万这个高的离谱又低的惊人的价格。假如就当作一般的古董,自己当然不会买,假如是秘法高手,碰见这种事等于天上掉馅饼,就算小贩不愿意卖,他也一定会设法买到手的。 这人非常有可能在试探他啊!这柄有灵性的煞刃,便是投石问路之石。 假如真是这样,这小贩是在试探他还是在试探他们这些人?谁指使的、目的何在?小游子一转念间就想到了这么多,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露出既感兴趣又觉得很不值的表情道:“五十万,你抢钱呢?最多最多,顶天了也就值五万块!老乡,我可告诉你,你今天是遇到内行了,我们家就是在北京潘家园做古董生意的!” 游方这个价报的可真狠,这把剑就算在潘家园行内交易,少说也值十来万。但有一点,此时此地,这件东西来历不明,买回去之后还要费一番功夫处理,这是压到了行内收货的底价。别以为鉴定证书、什么地方出售、配套的交易发票这些东西不值钱,那也是古董价值的一部分。 假如这把剑放到纽约玉翀阁,由薛奇男这种国际知名专家点头鉴定一下,从那里出货,卖个十万美金恐怕也没问题。但在李庄风景区的大门口,从一个鬼鬼祟祟的小贩手里买,假如对方也是内行的话,就明白游方这是一口把价给叫死了。 游方报出这个价,显然意味着他认为这是一柄真正的古剑,但另一方面,也完全没有把它当作一柄有灵性的煞刃来看。 一百九十七章、席子巷 一百九十七章、席子巷 那人一听这个价,就跟猫被踩了尾巴似的蹦起来了,尖着嗓子朝薛奇男等人道:“你们评评理,这可是宝贝啊,怎么才值这点钱,五十万已经是天大的便宜了,你们既然识货,也不能欺负我们乡下人啊!” 游方笑了:“欺负你?对不起,它就值这个价,假如带着包装和鉴定证书,放到文物商店里,开价二十万也可以!但你就这么拿着,什么手续也没有,回头我买了连飞机都带不上去,最多也只能出五万。我没有骗你的意思,这是内行话。” 他还真没“骗”那小贩,而且坦白的简直“可爱”,同时注意观察对方的反应,小贩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之色。 薛奇男虽然看出这是一柄古剑,但并不是很感兴趣,她做的工艺品买卖都是国际高端,这种东西一般不经手。而且考古学家与古董商看一件东西是有区别的,比如吴屏东看见一件东西,首先会留意它的文物价值,而潘家园的古玩虫看见一件东西,心里第一念就是能值多少钱。 薛奇男应该说兼有考古学者与古董商的眼光,而且都是第一流的,已经混到联合国那个“级别”了,这样的“地摊货”还入不了她的法眼。而这柄古剑最突出的价值,是秘法高手可用的有灵煞刃。 但是这种东西的物性,并非只有秘法高手才能感应到,搞了一辈子考古研究的薛奇男也有感觉,觉得这不是一般的古剑,带有某种神秘的气息,也微皱着眉头没有说话。沈四宝伸手轻轻抚摩着剑身上若隐若现的松纹,问了一句:“老乡,你究竟想卖多少钱?” 他显然是动心了。沈四宝虽然不愿意主动暴露身份,在重庆时大家也就知道他是一位招待所服务员,后来沈慎一来了,才明白他原来是杭州四宝斋的大少爷,却没有外人清楚他还是九星派传人。但另一方面,沈四宝在江湖同道面前也没有刻意隐姓埋名的必要,行走江湖用的还是原名原姓,所以不像游方那么警惕。 小贩一看这位搭茬了,接话道:“刚才不是说了吗,就得五十万,少一分钱都不行!” 游方在一旁“好意”劝道:“小四,你也是个内行啊,这东西真的不值,五万顶天了,有钱也不能那么乱花。” 沈四宝呵呵一笑:“这我清楚,但这件东西真的很特别,你们没有感觉吗?” 游方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嗯,是挺特别的,拿在手里莫名其妙觉得它特别锋利,我以前玩古董的时候也曾有过这种感觉,就好像东西想说话。”说出这种话来,说明他真的能将心神浸入研究的器物中,反倒更加印证了他确实是一个内行。 小贩不满的嚷道:“你这小伙,不想买的话也不能说我的东西不好啊,还是这位老板有眼光,多特别的宝剑啊!”刚才他还喊游方为“老板”,现在降级为“小伙”了,而沈四宝又成了“老板”,倒很像一个典型的市侩小商贩口吻。 谢小丁很好奇的一伸手:“让我看看,嗯,是挺特别的,手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老乡,你这东西卖的也太贵了吧?” 小贩一翻白眼:“一分钱一分货,你们到底买不买,不买的话还给我!” 沈四宝又把剑从谢小丁手里拿了过去,并没有还给小贩,沉吟着问道:“谁出来旅游能带着五十万现金?就算我想买,怎么付给你钱呢?” 小贩:“没关系呀,李庄就有银行啊,你账户里有钱就行,转给我。” 游方在一旁劝道:“你还真想买啊?这价真不值,就算感觉特别,但搞古董可不能凭感觉,是什么行情就该出什么价。” 这时华有闲小声的说了一句:“四宝哥,你觉得咱们出来玩,在这里买到这样一件东西,靠谱吗,该不会有问题吧?”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沈四宝,身为九星派掌门的独子,陪着刚刚认识的朋友出来旅游,身边的人并不知他的底细,怎会这么巧碰见一柄有灵性的煞刃?而且不是在文物市场中公开出售的,简直就像这个小贩故意送到自己眼前的。 俗话说的好“事有反常必为妖,还有一句话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华有闲看见这把剑的时候感觉也很特别,莫名后脖子嗖嗖冒冷气,又听游方说这是真正的古董,就觉得这个小贩不对劲,他可是吃过大亏的人,遇事想的多也正常。再说了,一个沿街兜售的小贩,怎会以这种方式卖出这么贵重的东西?况且他们当中有一位国际知名的考古学家,难道是故意的吗? 假如这东西的来历有问题,闹出笑话事小,假如是盗墓贼赃一类的东西,传出去好说不好听,解释不清楚的话,甚至会招惹意想不到的麻烦。 听闻此言,深四宝也是眉头一皱,想通了这些关节,笑了笑冲小贩说道:“我的朋友说的对,在这里开价,我最多出五万,你爱卖就卖。” 说话间他也在注意观察小贩的反应,假如这小贩知道此物的奥妙,故意送上门来,那就有问题了。假如小贩真的不知道,就是瞎蒙高价,那还有交易的余地。 小贩一撇嘴有些着急了:“你既然知道它很特别,就在乎那点钱吗?” 谢小丁不满的嚷道:“那点钱?四十五万啊!” 沈四宝不动声色的说道:“就五万,你再想想。” 小贩伸手把剑拿了过去,转身欲走道:“不卖不卖,坚决不卖!” 沈四宝正想叫住他,吴玉翀却喊了一句:“老乡,十五万,我买。” 小贩回头道:“就不能再加点吗?” 吴玉翀一摆手:“就十五万,不卖的话你就走吧。” 小贩看了吴玉翀一眼,而吴玉翀突然冲他笑了,形容不出的艳媚迷人,笑得小贩眼神发直,突然叹了口气道:“谁叫我急等钱用呢,就卖给你吧。” 吴玉翀则调皮的问道:“老乡,你这东西不是偷来的吧?” 小贩一怔,随即面现怒容:“你可以说我的东西不好,但不能侮辱我的人!” 游方则小声劝道:“玉翀,你真的要买这东西啊?来历不明只怕有问题,而且出价也高了。” 吴玉翀仍然满不在乎的笑:“我觉得它值,听你们一说这东西挺特别的,我也有感觉,与普通的古兵器不太一样。……奶奶,您说呢?” 薛奇男终于说话了,冲小贩一伸手道:“老乡,把剑给我看看。……嗯,确实不同于一般的古兵器,似乎有一种独特的神秘气息、历史沉淀的感觉。……玉翀,你真想买吗?这东西可不是玩具,也不能放在卧室里。” 吴玉翀笑了:“奶奶放心好了,这些我都明白。假如放在玉翀阁里,十几万美金卖出去没问题吧?除了带回去的手续费用和税金,剩下的能算我赚的打工钱吗?……有您帮忙,只要打个招呼找个门路,这柄剑我一定能带回玉翀阁,反正人家就是当街卖,谁买不是买呢?碰到不识货的买走岂不是更可惜。” 薛奇男看着外孙女,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好吧,你想买就买吧。不过别忘了记录这位先生的身份信息和银行账户信息,假如这真是赃物的话,回头也能说的清楚,游方他们都是证人,能证明你是从这位先生手里买的。” 在场诸人的内心想法是不一样的,游方怀疑这人在试探底细,如今暗流涌动,行事谨慎第一。再说了,有沈四宝在场,游方也懒得跟他争,假如将来兰德先生的身份说穿,也不至于折了前辈高人的身份。 而沈四宝的表情有点苦,华有闲提醒的相当对,他怀疑这把剑的来历有问题,也在怀疑小贩的用意,但是内心深处还是想买的,碰见这样一件器物不容易,而且他也不像游方有那么多顾忌。 但是吴玉翀突然插了一手,花十五万把剑给买走了,倒是看不出小贩有什么破绽了。区区十五万啊,在沈四宝眼里简直跟白拣一样!一百五十万都值,就算自己出不起钱,和父亲说一声,也一定会买下来的,当然有些暗暗后悔。 大家陪着吴玉翀真的在附近找到一家银行,现场转账付给那小贩钱。出来之后,吴玉翀随意将这柄剑往自己的背包里一丢,显得很是潇洒。沈四宝凑过去有些尴尬的问道:“吴小姐,你真的打算把这柄剑带到纽约玉翀阁出售吗?” 吴玉翀挺胸道:“那是当然,耶鲁的学费很贵的,我在美国读书,自己打工挣钱。” 薛奇男插了一句:“钱不够就问奶奶要,当然了,你自己会挣更好。” 沈四宝搓了搓手小声道:“如果是那样的话,就不必那么麻烦了,这把剑你喜欢就先留着玩,等什么时候想卖了,加个价直接卖给我就行了。” 吴玉翀咯咯笑了,笑声如银铃一般,人如花枝乱颤:“四宝哥,你怎么不早说?原来你也想要啊,刚才为什么……” 游方打断了她的话道:“一起出来旅游买东西,哪有自己人抬价的?刚才四宝当然不能加价和你抢。” 谢小丁暗中伸手狠狠掐了沈四宝一把,而吴玉翀答道:“我先留着到乡下防身,等想卖的时候再说。”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当场答应,样子还挺得意的。 华有闲在一旁道:“防身?有我和游大哥在身边,可比那把剑强多了。” 就在说话间走进了李庄古镇,买剑的事告一段落,谁也没有再提。那名小贩究竟有没有问题,游方心中疑惑却没有证据,在这种场合他也不可能去跟踪调查。但不论对方有什么目的,暗中有什么人观察窥探,游方的反应都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一走进李庄古镇游览区,薛奇男莫名叹了口气,这里的变化很大,游人很多,新修了不少建筑,却没有完全按照古镇原有的格局,有些地方简直不伦不类。但古镇的原貌还是大体完好的保存了下来,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 沿着石板小巷一路漫步,薛奇男一边耐心的讲解这座古镇的历史、各处建筑的特点、从当年到今天的变迁,众人听的都很仔细。薛奇男一进镇就径直走向了著名的席子巷。 这是一条不足百米长的老巷子,只有两米多宽,巷子两旁清一色是木结构的二层吊脚楼,左右挑梁阁楼向外伸出,再加上屋檐,将街道上方几乎都遮住了,檐口间只留下一尺来宽的一线天空。 这样的巷子既通风又避雨,也遮挡了外界的喧嚣。假如是下雨天,可以沿着两边走不用打伞,雨水从檐口间留下,在石板巷中央溅起一朵朵小水花,而这里是个多雨的地方。当年赶车拉水的、摇蒲扇乘凉的、编席子出售的人们如今已不在,此处是一个旅游景点,只有来来往往游客带着玩赏、好奇、留连的神色走过。 薛奇男却没有走进巷子,而是站在巷口外向前凝望,恍然出神半天没有说话。吴玉翀摇了摇她的胳膊悄声道:“奶奶,你怎么了?” 薛奇男回过神来,怅然道:“想当年,我就是在这里认识你外公的。” …… 解放后、文革前,薛奇男还是一位在县城读书的中学生,只有十几岁,但是那个年代的人似乎比今天的年轻人更早熟,像这个年纪一般都可以操持家业独当一面了。薛奇男按那个年代的话来说家庭成份不是很好,按现在话来说就是家庭条件很不错,属于地方开明士绅家的小姐,所以能到县城来读中学。 也许是受家庭书香气氛的熏陶,她很喜欢寻古阐幽,偶尔到李庄古镇来写生,画当时很多人看来还十分时髦的碳笔画。 那是一天午后,刚刚下过小雨,李庄街巷上的石板被雨水冲洗的干净发亮,似乎带着一种古老的温润光泽。薛奇男梳着两条辫子,穿着白衬衫、黑色的长裙,打开画夹在席子巷口写生,却微皱眉头好半天无法落笔。 “同学,你的位置不对,从这个观察角度,很难将这条巷子的意境画出来。”身后突然有人说话,是个柔和的男声。 薛奇男回头一看,是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也是学生的装扮,小小年纪却有一种儒雅沉稳的气质,在学校里还见过有印象,但不是同班的,以前也没有说过话。薛奇男眨了眨眼睛问道:“那你说应该怎么观察?” 少年招了招手:“到巷子外面来,从这个角度看。……其实你没必要、也不可能在一张图上将两侧的吊脚楼、整条石板巷、檐口的一线天全部画出来,要让这种结构印在心里,让看画的人感觉到。……石板巷细勾近处,一线天只画尽头,吊脚楼从画面两侧延伸,这样的感觉就很好。” 薛奇男走到少年指的位置看了看,突然将画夹递给了他,神情有些顽皮,还有些不太服气的问道:“你会画吗?画给我看看!” 少年微有些意外:“真要我画?” 薛奇男故意板起了脸,点头道:“嗯,你不能光说不练啊,我倒想看看你画得怎么样,一定要画!” 少年笑了,很大方的接过画夹,在巷口外一处墙根下的石墩上坐了下来,炭条在白纸上沙沙作响,没有工笔细描,而是很娴熟画了一幅席子巷构图的轮廓,画完之后站起身来递给了薛奇男。 看着少年落笔,薛奇男眼中就掩饰不住的流露出惊讶与欣赏的神色,抬头接过画夹时,莫名觉得这少年的笑容好有魅力,一时间脸突然就红了。——这便是她与吴屏东的结识经过。 …… 薛奇男对外孙女讲当年的故事,游方打开了随身带的一本笔记,翻到了其中的一页,与笔记中其他的工笔画页不同,这一幅是席子巷的轮廓勾勒,用的是铅笔而不是炭条所画。 吴老留给游方那一箱子遗物太沉,出来旅游随身带着不方便,都留在了重庆谢勤家,游方只拿了五本笔记中的第三本,宜宾的风物景致便在其中,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吴屏东故地重游时所绘。 游方一回头,便发现了吴老初遇薛奇男以及后来故地重游时,坐过的同一块石墩,他也坐了上去,从这里看向席子巷,再看吴老那一张轮廓草图,确实宛如印入心中的意境,就似携景炼境之法最好的注解。 这一刻,他感觉到的不再是诸法如幻,而是诸妙同源。 薛奇男讲完当年故事,又领着几位年轻人缓步从席子巷走过,一路脉脉无语。离开这里之后,吴玉翀见外婆又有些走神,似是为了提起她的兴致,便提议道:“我们去参观旋螺殿吧,奶奶给我们好好讲讲,为什么梁思成前辈对它评价那么高?” 沈四宝随即点头附和,游方也非常感兴趣。来之前他就很想知道,那座小小楼阁究竟有何神妙,会被一代大师击节称赞不已,而在秘法高人眼中,又能看出何等玄机? 一百九十八章、心术 一百九十八章、心术 旋螺殿连台基有八、九层楼高,三层八角飞檐,层铺筒瓦。殿内结构与一般庙宇不同,有四根大柱直贯二层,柱间架抬梁、穿枋、角梁连接,形成梁架骨干。第一层殿外有檐柱八根,第一层抬梁承接二层檐柱八根,第二层抬梁承接三层檐柱八根。 下、中、上三层各八根檐柱并不在一个立面上,由大到小三个八角形的边缘也不是平行的,殿的八面均用斗拱,层层而上,并向右旋转,形如旋螺。 它的檐枋、斗拱、梁柱结构之精妙,用语言几乎无法描述,站在外面也看不出太多门道来。吴老的笔记上一共画了三幅图,都不是普通的写生。 第一幅图中,瓦椽皆已揭去,只留下了它的木结构框架,吴老不可能真的把旋螺殿给揭开,这是他考察之后按心中的结构所绘。第二幅是相对完整的全貌,却带着几个剖面,似乎把建筑的几个部分给切开了一般,旁边还有局部放大图,直观的标注了抬梁斗拱的细节。 第三幅是幅分解图,没有写一个字,整座旋螺殿竟然像一部被拆开了的机器,每个“零件”都画在空间的相应位置,使人一目了然。看见这幅图,如果空间观想能力非常强,一念能容,甚至能恍然推知明万历年间这座楼阁建造的整个过程,宛如时光重现。 这就看出吴屏东治学的严谨与精微,游方暗自思忖,假如自己展开神识一一感应,能够将这座殿阁体会的如吴老这般透彻吗?看见图之后,才知道功力还差点! 对于他而言,这图竟似一种心盘的指引,但将心盘运转到这么精微的程度,仅凭秘法口诀的指引修炼恐怕很难!世上千般技艺百家所学,到了极致处,皆有出神入化的境界。仅仅靠老师教恐怕是不行的,还要靠弟子下的苦功与心血,另一方面也要有那个悟性与机缘。 幽静的古镇与浩荡的长江动静相融宛若天成,隐含阴阳生煞轮转之妙,而旋螺殿便是这一座似大非大、似小非小,仿佛看不见边际的风水局的中枢之一,宛如太极图阴阳鱼中的一个鱼眼。地气灵枢呈隐然回旋之势,动中含静、静极而动,而这栋建筑竟然也是罕见的旋螺结构,与天地灵枢配合之妙令人叫绝。 游方突然想到自己的练剑之法,他若立身为灵枢便是这座旋螺殿,剑意便是那镇外奔流的长江!……这气魄太浩大了,人力几不可能为之,但正是他练剑之致所要追求的意境,也是突破当前练剑瓶颈之道。 游方站在旋螺殿前观图不语,神情如痴如醉。吴玉翀也凑到了他的身边,看着他手中的绘图,眼中尽是赞叹之色,感慨的说道:“游方哥哥,我外公对你可真好,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喜欢这几本画册了吧?” 游方点了点头:“我早就明白,你放心,我一定仿制的一模一样,尽量把那满册的意境送给你。” 他们是一大早从宜宾市翠屏区出发的,参观完旋螺殿已经到午饭点了,镇中就有特色风味饭店,几人走到饭店门口突然听见有人惊喜的喊道:“游方,你怎么也在这儿?” 回头一看,竟然是北大考古文博学院091班的“同学”朱离与历史系的“校友”盛世龙。游方曾在北大蹭过很长时间的课,朱离还经常坐在他旁边。后来游方不辞而别,朱离这位四川女孩被一起上大课的四川同乡盛世龙给泡到手了,暑假时两人结伴出来玩,不料在李庄碰见了游方。(注:参见本书第二十章、滴水之恩) 游方赶紧打招呼问好,并向其他人做了介绍,这两人也算是吴屏东的学生,于是八个人凑在一起找了一张大桌吃饭,聊的非常热闹。这两位在饭桌上还特意提到了游方当年去北大听吴屏东讲课,又组织他们全班同学去潘家园逛古董摊。 假如有人在暗中打探游方的底细,他们倒是很好的证明人,无心之中证明了游方自称的身份完全无误。 这里的特色风味是黄辣丁,学名叫黄颖鱼,安徽叫昂丁鱼,江苏叫黄牙叫,广东叫黄骨鱼,北京叫嘎牙子。十几公分长,无细刺,肉质细嫩鲜美,游方特别爱吃。李庄的黄辣丁鱼锅,在辣辣的汤里加了竹荪,点缀一把小葱和几块嫩豆腐,味道好极了! …… 参观完李庄的第二天,按照计划,薛奇男要回自己的老家看看,还要参加同族晚辈的一场婚礼。行程和住处乡政府早就安排好了,车仍然是那辆依维柯,他们来到乡镇府所在的镇上时,游方吓了一跳,远远的就看见了镇口架着充气拱门,就像城市里大酒店办婚礼时架的那种。 充气拱门上面贴着红纸白字标语——热烈欢迎薛奇男委员代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视察哪吒申遗工程。 等走近了还能听见鼓乐之声,乡里的接待很隆重,虽然放着暑假,却把镇初中的仪仗队也给集合了,呈夹道欢迎之势。上面这风是怎么吹下来的?薛奇男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哪门子委员,本来就是回家乡看看,怎么搞成视察了呢?分明是有人在扯大旗啊! 薛奇男坐在车里微微皱了皱眉头,告诉陪同的杨成彬,她这次只是私人回乡,也不可能代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请乡政府赶紧把这标语给撤了。杨成彬苦笑着答道:“这些我也清楚,但当众撤了条幅,乡里领导的面子不好看,您还是先下车吧,大家都在等着呢。” 吴玉翀却摇头道:“这有什么面子不面子,条幅是他们自己拉的,他们自己撤,我奶奶根本就不是代表哪个组织来的,这么一下车,不变成骗子了吗?” 杨成彬无奈,只得通知乡党委书记,叫人把充气拱门上贴的字都给揭了,薛奇男这才下车步行入镇。场面有一点小小的尴尬,但很快就被热烈的气氛所冲淡,乡党委、政府、人大、政协四套班子,都有领导出面迎接薛奇男这位从美国归来的国际知名学者与实业家。 游方后来才听说,原来这里的人们认为薛奇男是带着一个考察团来考察区里哪吒工程申遗项目的,连游方他们也成了考察团的成员。而乡领导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按考察团接待了他们,也不清楚他们要住几天,都安排在乡政府的招待所,并且一个劲的道歉,乡下的条件太差不要介意。 其实这里的条件还可以接受,对于薛奇男来说,只要房间与被褥收拾的干净,有**整洁的卫生间就行,真的到了山区乡下那种不带卫生间的老房子,她恐怕已经不适应了。 镇上离市区并不远,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上午还开了一个简短的欢迎会。乡领导对薛奇男回乡“视察”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并介绍了乡里近年来的经济发展情况、借助哪吒工程实现新一轮腾飞的规划。最后表示,希望薛奇男能回家乡来投资,这里有很多机会,而家乡人民也热切盼望着。 在座的人薛奇男一个也不认识,但沾边带角几乎与她都有点亲戚关系,也不好当面说什么,只能很客气的交谈,态度不置可否。而吴玉翀一直瞪大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些人,好奇的眼光从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然后再一一扫回来。 游方悄声问道:“玉翀,你找谁呢,干嘛这样看人?” 吴玉翀有些失望的小声答道:“我奶奶的老相好没来。” 游方:“你急什么,待会儿还要参加婚礼,听说就是那人的孙女嫁给你的远房表兄,到时候一定能见着。” 薛奇男怎么出现了一位老相好?解放前她的父亲曾在家乡给她订过一门亲事,对方也是当地一位乡绅的儿子,叫李武成,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吧。但薛奇男解放后上中学时结识了吴屏东,后来又去了北京读大学,这门亲事也就作废了。 薛奇男年轻时可是当地有名的美人儿,追求她的人可以从赵场镇排到李庄去,不仅在宜宾如此,到了北京之后,她的仰慕者也是不少。还是吴屏东魅力无敌,借助当年一张雨后的碳笔草画,抓住机会接近薛奇男,并最终俘获芳心。 这些都是老一辈人的八卦了,至于与薛奇男青梅竹马的这位李武成,游方也很好奇,吴老在这里曾经还有过一位“情敌”啊,究竟是有着怎样风采的人物? 然而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吴玉翀的远房表兄薛崇义与李武成的孙女李文迪的婚宴就在镇上举行,中午十一点十八分正式开席。游方见到了李武成和他在乡下娶的老伴,看上去就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农村小老头和小老太,站在薛奇男面前怯生生的,就像墙根下两株并肩生长的黄叶树。 李武成开口说话的时候,带着浓厚的四川口音,还缺了两颗门牙,笑容有些畏畏缩缩。 薛奇男与他握手说话时,语气无限感慨,看表情似恍若隔世。再看吴玉翀,失望之色溢于言表。游方也只能叹气,何必好奇呢,世上有吴屏东那种胸襟风度者实在不多见。 婚礼非常热闹,乡镇领导也出席了,薛奇男当然是主宾,并且被双方亲属推上台做证婚人。喝喜酒当然要送红包,游方包了一份挺厚的,算他和华有闲两个人的贺礼,沈四宝也包了一份红包,带着谢小丁一起。 吴玉翀似乎记住了游方上次的告诫,在婚礼上没有再起哄故意引大家斗酒,否则这么多人的场合一旦闹起来,游方的酒量再好也是挡不住的。等到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游方悄悄吩咐了华有闲几句,让华有闲暗中溜出去了。 喝完喜酒回到招待所休息,大热天开空调睡个午觉,华有闲回来了,溜进游方的房间嘀嘀咕咕讲了半天。然后游方拿着在磁器口古镇买的那幅挽联,带着华有闲敲门进了薛奇男的房间。薛奇男没有午休,正在和吴玉翀说话,问他们有什么事。 游方答道:“两件事,你听小闲先说。” 华有闲还真能打听八卦,在镇上转了两个小时,就听说到不少事情。第一件是“内幕”新闻,婚礼之后新娘与新郎就吵架了,甚至闹着说要离婚。据消息灵通的薛二嫂和人在铺子里闲聊,被华有闲听到的结果是这样的—— 新娘对新郎嚷道:“你不是说,你家姑奶奶是美国有名的大富豪吗,和比尔-盖茨差不多,在联合国都捐过不少钱,这一次回家乡参加婚礼做我们的证婚人,又有我爷爷的交情,还不得给个百八十万的,连城里的房子带车都有了!……结果呢?就送了几样家里的摆设,那东西能值几个钱,你这个骗子!” 新郎则骂新娘:“你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那是工艺收藏品,说不定很值钱的。” 新娘:“值钱?值多少?卖给谁啊?” 新郎不耐烦道:“我不稀的跟你说这些,姑奶奶这次来,最重要的是搞投资,我爸想在风景区开一个特产商店,假如姑奶奶能投资,连批文带钱都有了。她平时在美国,店不就等于是我们家的,待会儿下午就去找姑奶奶说这件事。” 新娘:“听说找你姑奶奶谈事的人可多了,你可一定要谈成,否则有你好看!” 新郎新娘拌嘴时酒席刚散,有一些帮忙的亲友还没走,他们在旁边小包间里吵架,很多人隔着门都听见了。镇上的薛二嫂回头就在自家小卖铺里和人聊起了这件事,说的是眉飞色舞,华有闲都听见了。 讲完这则八卦,游方把挽联打开放在了茶几上,问薛奇男道:“先生,您看看这是什么。” 薛奇男当即就站了起来,变色道:“这,这,这怎么会在你手里?” 游方讲述了自己在磁器口逛街偶尔看见这幅挽联的经过,最后道:“我听吴老提过,您是薛焕的曾孙女,这是你曾祖母墓中的遗物,我碰到了,就应该买下来交给你。” 薛奇男长叹一声,盯着他半响之后才说道:“游方,你直到此时此地才给我,老吴曾经说过,你年纪轻轻却善用心术,他对你的评价果然不假!” 游方低下头带着歉意道:“我不想你一到宜宾就不开心,所以等到现在才拿出来。并没什么别的用意,也不想针对谁,只是觉得你应该了解情况,而我毕竟是吴老的学生,知道他老人家平生最恨什么。” 薛奇男又问华有闲:“你中午出去这一圈,当年金氏夫人墓被盗的具体经过,也打听清楚了?” 华有闲老老实实的答道:“那是八十年代初的事了,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大概情况打听到一些。当时不能算偷盗,就是光天化日之下公开挖抢,有一堆人,全是你们薛家的子孙,听说有一串朝珠,被扯断了落了一地大家都抢着拣,其他的东西就更别提了……” 说完这两件事,游方带着华有闲就出去了,没有再打扰这祖孙两人。薛奇男坐在那里默然无语,只听吴玉翀恨恨的说道:“奶奶,有些人不值得你对他们好。曾经有人告诉过我这样的道理,好东西在有的人手中也不知珍惜只会糟蹋,还不如在自己手中发挥更大的作用。……有很多事情外公看不惯,但是我看,奶奶的选择才是对的。” 薛奇男无力的摆了摆手:“你也出去吧,不是想在家乡逛逛吗,找游方陪着你。” 果如华有闲所言,当天下午,就有一群亲戚来招待所找薛奇男,与她商量宗族立祠、修谱的事,这些都是需要钱的。另一方面各家又说了自己的打算,其中就有那位新郎想在风景区开特产店,还有乡领导想带领乡亲们投资致富等等。 而这些人中的父辈一代比如新郎的爹,几乎都参加过当年金氏夫人墓的盗抢,具体的过程华有闲虽然没有打听清楚,但都有哪些人他可问出来了,那是光天化日下的公开事件。 薛奇男低头听着,等众人说完之后才抬头道:“中国有句古话,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早已经是人家的人了,修谱与立祠不要找我这个妇道人家。” 从美国归来的国际知名学者口中,竟然说出这么老土的一句话,众人的神色都很惊诧。薛奇男紧接着话锋一转又说道:“但我毕竟是薛家的子孙,今天来还有一件心愿,就是祭祖,去祖先的坟前行个礼、敬柱香。……诸位,你们有谁还认识这件东西吗?” 薛奇男坐在那里,手中展开了一幅书写在绸缎上的旧挽联。当场不少人的神色当即就是一变,有几人同时朝在座的另一人道:“老七,当年是你抢走了,不是说不吉利,已经烧掉了吗?” 话一出口随即就反应过来不对,但再想住口已经晚了。而薛奇男脸上并没有怒容,很平静的说道:“这东西本来就应该是烧祭的,虽然晚了一百多年也还可以弥补,我今天就要在金氏夫人墓前烧了它,你们谁愿意去,就和我一起去。” 一百九十九章、宝藏 一百九十九章、宝藏 薛奇男连晚饭都没吃,下午就离开镇子去山中祭祖,先祭了曾祖父薛焕以及祖父和父亲,最后去祭了金氏夫人。金氏夫人是薛焕的侧室,并没有与主坟葬在一起,但她在家族中的地位显赫,墓葬的规格也很高,薛奇男的祖父就是出自金氏夫人这一支。 夕阳西下,薛奇男在金氏夫人墓前焚烧了那幅一百多年前的挽联,嘴唇在微动,但没人听见她究竟在说什么。游方、吴玉翀、华有闲、谢小丁、沈四宝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而车停在山坡下乡间土路的尽头,杨成彬与司机就坐在车里等着,更远的地方有不少人在张望,却没有走过来。 “玉翀,你过来,陪奶奶一起磕个头!”薛奇男没有回头,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吴玉翀微微一皱眉,神情有些犹豫,看来从小在美国长大、接受西方教育的孩子确实不太适应这种礼节。游方轻轻推了她一把,悄声道:“磕头就磕吧,反正是你的祖先,哄你奶奶高兴一点好不,今天她已经够难过了。” 吴玉翀一扯游方的袖子:“你陪我一起磕,好吗?” 游方给她家的祖宗磕头,这算怎么回事啊?但是转念一想,冲吴屏东的面子,磕这个头也无所谓,假如吴老今天在这里,陪着薛奇男一个头磕下去,他还能站着吗?于是他轻轻一牵吴玉翀的胳膊,走到了薛奇男身边。 没有垫子,薛奇男就在泥土地上跪了下去,游方和吴玉翀也随着她一起跪下磕头。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吴玉翀的动作,这丫头是标准的叩拜动作,这让游方觉得有些意外。后面的华有闲看见游方跟人家一起磕头,上前一步似乎也想磕,却被沈四宝一把拉住了,他们三人站在远处鞠躬行礼,等那三人起身,他们才直起身来。 头磕完了,起身拍着膝盖、小臂、前额上沾的泥土,游方小声道:“玉翀,你那不是祭祖先的磕头,而是师礼叩拜。” 吴玉翀诧异道:“嗯,我的头磕错了吗?” 游方微微一笑:“无所谓了,只要你磕了头就行,我就是想问问你在哪学的?” 吴玉翀:“当然是在唐人街的武馆里,别忘了我练过咏春拳!” 游方微微点头:“原来如此。” 几人走下山坡,杨成彬下车迎了过来问道:“薛先生,回镇上吃晚饭吗?” 薛奇男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的答道:“不,我们回宜宾。” 杨成彬一愣:“这就回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在乡下多住几天,难道是乡里面接待的不好吗?刚才乡长还给我来电话,晚上……” 薛奇男打断了他的话:“就不必麻烦薛乡长了,我的家乡很大,乡亲们也很多。这次回来,不论能帮上多少忙,从我的角度都会尽力的。这两天,我想回区里找你们领导好好谈谈,有些项目的规划,我个人可以提出一些建议。还有地方上急需的一些项目资助,我将以前夫吴屏东的名义提供,他也是宜宾人。”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杨成彬也就不好阻止了。薛奇男正要上车,远处却走来了一位老汉,来到近前颤着声说道:“三小姐,几十年不见,来去匆匆,你这就要走了?” 什么人会叫薛奇男三小姐?这老汉便是与她“青梅竹马”的李武成,他的眸子已有些许浑浊,但眼神还算清澈,此时说话,神情已比中午见面时从容了不少,语气多了几份感慨。 薛奇男点了点头:“是的,二哥,我要走了,本来还想多住两天,但现在有点别的事要办。” 李武成:“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要难过,娃儿们不懂事,其实也是我们的错。但一切都会好的,家乡也会越来越好的,凡事总要往好处想,往好处去使劲。” 薛奇男伸手握住了老汉的手:“有二哥这句话,我也算没有白来一趟。……对了,听说孩子们闹了点矛盾,可能是有些误会。有件礼物我本打算走了之后再留下,既然现在提前走了,又这么巧碰见二哥来送,您就拿着吧。” 她从随身的坤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薄薄的,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老汉连连摆手道:“三小姐,你不必这样,孩子们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我清楚。如果他们所得弥补不了失去的东西,你又何必要做呢?……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闹完了能想明白也好。” 游方这才觉得这老汉也不可小瞧啊,别看外表土里土气的。推辞了半天,老汉是坚决不收这个信封,连里面是什么东西都没问,薛奇男只得无奈道:“那好吧,什么时候有空,带着家里人到美国来旅游,由我来接待,千万不要客气,在家乡假如有什么事,就告诉我。” 老汉笑了:“好的,就这么说定了。” 上车回宜宾也不远,一个多小时之后就到了翠屏区,这时天已经擦黑了,薛奇男一定要请司机和杨成彬吃晚饭,这个时间他们回去也得饿着肚子。就在他们下榻的酒店里吃饭,吃完之后杨科长和司机带着车先告辞了,包间里关上门,吴玉翀突然说了一句:“奶奶,你就这么回来了,宝藏还没挖呢?” 薛奇男愣了愣:“什么宝藏?” 吴玉翀眨着眼睛道:“我在你书房里翻出来的那张藏宝图啊,画的就是宜宾乡下,你有标注,埋了祖先的东西。” 薛奇男这才恍然大悟:“哦,是那张东西啊。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变化很大,恐怕早就不在了,就算在,也很难找着了,我这次回来根本就没想着这件事。” 几位年轻人一听也十分好奇,连忙打听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在文革初年,薛奇男回过一次家乡,那时候城里红卫兵闹抄家,风波虽然还没有蔓延到乡下,但形势也很紧张了。她家祖上可是大户豪门,有些东西要是被抄家、挖浮财的拿走,不仅可惜而且容易惹麻烦,薛奇男自作主张,将母亲在分家时偷偷攒下来的两样东西在野地埋了。 当时想的挺好,等风波过去之后,再偷偷给挖出来,所以留下了一张标记图。不料等到这一场风波结束,薛奇男人已经在国外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清楚当年埋的东西还在不在,而且家乡的面貌大为改变,当年的地方也找不着了。 几年前吴玉翀在她书房里翻东西,偶尔发现了一张“藏宝图”夹在一本旧书中,就问奶奶是怎么回事,薛奇男跟她讲了这个故事。记得那一年,好莱坞正好有一部电影《国家宝藏》上映,吴玉翀对奶奶这张图非常感兴趣,从那时候心里就惦记着有机会回来挖出宝藏。 说完这件往事,薛奇男冲外孙女道:“你就是寻宝电影看多了,乡下可不是好莱坞电影里演的那样,就不要惦记了。且不说东西还在不在,就算还在,你也够呛能找到,就算你能找到,那里的人能让你挖出来带走吗?早就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了。” 吴玉翀则问道:“奶奶,如果我真能把它挖出来,又怎么样?” 薛奇男一摆手:“我早就不想那些东西了,你不要乱调皮!我这次就这么走了,乡亲们一定很失望,假如你跑到乡下乱挖人家的地,你觉得他们会给你面子吗?”想了想然后又说道:“接下来几天我要找区里的领导还有市里的几个部门谈点事,会很忙,你们既然是来旅游的,就自己出去玩吧。……游方,我拜托你一件事,帮我看好玉翀,不要让她闯祸。” 吃完饭的当天晚上,薛奇男接到一个电话,原来她还有两位老同学一直在宜宾,想约她见一面,于是就出去了。剩下的五个年轻人全凑到了吴玉翀的房间里,聊的就是当年“藏宝”的事情,少年人心性,大家怎么会不感兴趣呢,连游方都很好奇。 华有闲问道:“玉翀姐姐,那张图你带来了吗?” 吴玉翀神神秘秘的答道:“我奶奶的原图,我当然没拿,但是——你们看!”她从背包里取出了一张复印件放在了茶几上,十只眼睛盯上去,这是一张很写意的地形示意图。假如换个人画这种东西,可能会画成等高线平面图,地势一变就很难确定位置,而这张图的画法有点类似传统的山水技法,并不完全按比例,一张图上甚至可以画出好几个视觉角度。 几人研究了半天,沈四宝道:“一定应该在你家乡老宅附近,离赵场镇不远,先上网找卫星地图看一下。” 吴玉翀道:“我在美国已经研究过卫星地图,找到一个地方,似乎有点像。” 几人又上网看卫星地图,对照薛奇男当年画的图,它们完全不是一种风格的东西,但游方会变换心盘,闭目之间以元神心像勾勒,觉得大概的范围非常像,但如今的变化已经很大。 沈四宝则拿着图点头道:“你找的地方应该是对的,赵场镇附近几十公里内,也只有此处的地势与这张图是吻合的。” 谢小丁惊喜道:“那我们就可以偷偷去把宝藏挖出来?” 沈四宝却摇了摇头:“按卫星地图的比对,这张图上的标注点误差范围可就大了,至少有好几百米,根本没有办法挖。像这种事情,地点要定的非常准才行,需要到实地去考察一下,我也许有办法。” 这一句“我也许有办法”听在游方耳中,就说明了一件事,沈四宝也懂心盘运转。九星派秘法传承中有“九宫飞星盘”,可以化为一种心盘术,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但要想纯熟的掌握和运用,必须达到移转灵枢之境才行,否则虽有感悟,但也不能随时随地运转自如。 游方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见知灵引”,阅历天下山川地气与风物人情携景入境,这一路上他既没有运转也没有修炼任何秘法,只要在沈四宝身边,他一直就处于含神识而不发的状态。虽然没有练功,但他的收获相当大,领悟了很多以前参不透的境界,这也是一种“以不练为炼”的过程。 看小说总提到有高人闭关修炼,修什么呢?假如心中无物还不如蒙头睡觉,只有心中已经参透某些东西,才知道如何去印证那种境界。行游是参悟的过程,使游方明白将来该如何修炼秘法,此时此刻下的是另一种功夫,而且还让身边人看不出底细。 到达宜宾之后,游方察觉了一件事,那就是沈四宝已悄然突破了移转灵枢之境。他迈过这道门槛来的这么突然却又自然而然,假如沈慎一获悉,一定会老怀大慰。另一方面,沈四宝一直在暗中修炼秘法,虽然刻意避开了众人,但游方还是能察觉到痕迹。 不仅如此,游方能看出来,这一路上沈四宝一直在传授谢小丁灵觉修炼之道,教她感应清晰并逐渐学会控制。谢小丁可是天生灵觉清晰敏锐之人,自幼能见人所不能见,病好了之后,这一步入门是非常快的。首先需要掌控灵觉,然后再去试着淬炼灵觉,游方感觉谢小丁掌控灵觉的火候已经差不多快到了。 每个人入门都有自己独特的机缘,游方当初掌控灵觉是很快的,因为家传的册门功底,一旦掌控就运用的相当精微,并专攻精微敏锐的修炼之路,相对而言反倒显得功力不够深厚强大。突破移转灵枢之境并结识向影华之后,才在修炼中刻意弥补这一缺陷。 而谢小丁入门之后,定然也有她的特殊之处。 至于华有闲,游方这段时间并没有刻意教他秘法,仍然传授内家筑基锻炼形神之法,先把基础打的扎实些。虽然也是避着人私下里教的,但练武这回事,其实没必要搞的太神秘,主要是传授过程中不想被人打扰,就算有人看出来也没关系,游方毫不讳言自己曾练过几年功夫。 沈四宝突破移转灵枢之境后,就可以运用“九宫心盘术”,这对于他来说也是极耗神气之事,但确定了大概的范围,又有这张图的标注做指引,未尝没有可能找到当年埋藏东西准确的位置,值得一试。 他刚刚突破移转灵枢之境,也想尝试一下秘法的实际运用效果,这简直等于送上门来的试练机会,沈四宝反倒是所有人当中最感兴趣的,一个劲的鼓动大家再回乡下考察一番。 第二天薛奇男去区里办事了,本来让游方带着这些年轻人去附近游玩,看好了吴玉翀别让她调皮闯祸,不料他们又溜回乡下找“宝藏”去了。带队的可不是游方,沈四宝找了一家旅行社,出钱包下一辆面包车,以到附近农村写生兼郊游为名,把人一车都拉走了。 …… “四宝哥,你确定是在这个地方吗?”吴玉翀拉着沈四宝的手臂问道,神情显的很是亲昵可爱。 “我家小四说是这个地方,那就在这个地方,不信的话自己去挖挖试试。”谢小丁一把将沈四宝拉回到自己身边,冲吴玉翀说道。 沈四宝的表情有点苦,额头上全是细秘的汗珠,上衣也几乎汗透了,眼神似乎非常疲倦,点了点头道:“没错,按我的判断,就在那里,对照这张图,再看看如今的地势,埋藏大约有一米多深。可惜今天这里的变化太大了,我们没法挖呀!” 他们站在一座小山的半山坡上,放眼望去,山下有一条公路,沿着山脚拐了一个弯绕过。在公路的外侧是一个不小的村庄,大约有数百户人家。沿路边盖着一溜两层与三层不等的小楼。楼上住人,都朝着马路这一侧开着窗户,楼下开着门面做生意,有饭店、小卖部、招待所、供销社、土特产商店、补胎修车行等等。 这一侧被公路半环绕的山脚下,是一片庄稼地,有的地方种着蔬菜,估计是村民自家吃的,而大部分田地现在已经抛荒了,只生长着一些稀稀落落的小树苗。 山脚下的这片田地比较贫瘠,与村子里别处的农田不连在一起,单独引水灌溉也不方便。这个村子里的人要么守着公路做生意,要么出去打工,这样一片贫瘠孤田被抛荒并不令人意外。就算种东西,这里也不适合种植高大茂密的作物。 沈四宝指出的地点就在这片田地中,离公路只有一百多米远,恰恰被公路对面弧形分布沿街店铺环绕,呈成“围观”之势。无论是白天黑夜,只要有什么动静,从那边看过来几乎是一览无余,而且有不少店铺比如补胎修车行在夜间也是点灯开门的。 这就麻烦了,他们根本没机会在这里挖“宝藏”!稍有动静,村民们就会发现。假如村庄里的人发现他们在这里挖东西,一定会阻止,回头再发现了这下面埋着“宝贝”,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反正肯定不可能让他们把东西挖走。 二百章、借人心一用 二百章、借人心一用 吴玉翀看着那块地眉头紧锁。谢小丁则拽着沈四宝的胳膊道:“小四,你一向最有办法了,我们怎么才能把东西挖出来?” 沈四宝摇头道:“谁家的地能让你乱动土?别看这里已经抛荒了,但是田垄还在,不是荒地是村民的责任田。我们几个外地人只要一锄头下去,肯定会惊动全村的人,哪有机会挖那么深的坑?” 吴玉翀转头问道:“找个借口,给他们钱不行吗?” 沈四宝:“无论你用什么借口,都不可能不引人起疑,再说了,给多少钱合适呀?这种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看热闹围观的闲人,我们很难在众目睽睽下把东西挖出来取走。……假如半夜动手的话,就等于告诉村民这底下有名堂,你就等着人来找麻烦吧。” 谢小丁失望的说:“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沈四宝沉吟道:“很多事倒不是没有办法,但关键就看花多大的代价,用多少精力,耗多长时间,这一切值不值?最稳妥的办法是把这块地买下来盖房子或搞开发,四面墙一砌,自己在里面挖就是了。” 一直没说话的游方终于开口了:“虽然抛荒了也是耕地,你这个点子代价可太大了,首先要搞批文,然后还要跟村民商量征地补偿,完事了才能让你动工。且不说得花多少钱、用多少精力,玉翀,你能耗得起吗?” 吴玉翀撅着嘴道:“听奶奶说,我们在宜宾还会再待一个多星期。就算长住在这里,征地搞开发就是为了挖那两样东西,好像也不值得呀,能不能挖到东西还两说呢!” 游方又说了一句:“这地方也没什么开发价值,外地人在这里无论找什么借口动土,都是扯淡。” 谢小丁突然道:“我们来郊游,搭帐篷野炊……” 沈四宝差点让她给逗乐了:“搭多大的帐篷啊?沙滩帐篷根本干不了活,除非你建个蒙古包。谁郊游跑到那里露营啊,村子里就有招待所,以为是大草原啊?……再说了,山脚下就有这么多平坡空地,你干什么也不能跑到人家农田里啊,那地方有沟有陇的,旁边还种着辣椒。” 几人又都沉默了,这时华有闲从山坡下绕了上来,游方问道:“打听清楚了吗?” 华有闲点了点头:“打听清楚了,四宝哥指的那个地方,正好在四户人家田地的边缘。其中有两家人就在对面开店。” 游方又问:“村子里还有什么事,比如最近有没有人闹矛盾打架之类的新闻?” 华有闲一指他们背后的小山坡:“这后面有一座火电厂,规模不小,是往附近郊区和这一代供电的主要电站。”然后又往左前方一指道:“看见那边的高压线了吗?就是从电厂出来的。” 游方:“来的时候就看见电厂了,难道与这个村子有故事吗?” 华有闲:“当然有了,前两年村民堵着电厂大门闹事,说是电厂烟筒飘过来的烟,污染了村里的地,搞得他们没法种庄稼。” 谢小丁好奇的插话道:“哪块地啊?” 华有闲向前一指:“就是这块地。” 沈四宝看了看身边又看了看前方:“山上的树和草长的都挺好啊,那块地抛荒好几年了,哪种过什么庄稼?” 游方又问:“闹出什么结果来了吗?” 华有闲:“还没有什么结果,但政府出面调解,听说电厂要花一笔巨资,重新引进除尘脱硫设备,其实原先就有这样的装备。” 游方笑了,问吴玉翀道:“玉翀,你能等上三、四天吗?” “等一个星期没问题,但也只能等这么久了。游方哥哥,你想到办法了?我就说嘛,你一定有办法的,我奶奶昨天还夸你善用心术。”吴玉翀凑了过来,双手挽住游方的胳膊,娇滴滴的说道。 谢小丁看见她这个样子又有点不乐意,有心想把游方拉过来,但她已经拉着四宝了,实在忙不过来呀。 游方笑着抽出了手,拍了拍她的肩头道:“你已经把藏宝图给我们看了,小四也点了一个地方,说就在那下面。假如不想个办法当着你的面把东西挖出来,回头你一走,这地方被人挖开,东西不见了,我们几个可摆脱不了做贼的嫌疑。为证清白,也得帮你试试!” 吴玉翀又攥住他的胳膊左右晃,人也在他面前扭来扭去的:“你到底想出什么妙计了?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出来吧!” 游方招了招手:“你们都过来,我说一件事,待会儿一起去村子里走走,然后找家饭店吃午饭。” 接近中午的时候,有一辆面包车停在了公路旁,五个年轻人走了下来,有两个人还背着画夹。他们进了村子闲逛,嘻嘻哈哈一路说笑,偶尔还打开画夹画两笔。 吴玉翀那火辣诱人的打扮、妖娆性感的容颜,走到哪里回头率几乎都是百分之百。他们从东头走到西头,已经引发了三起“交通事故”。有两个骑自行车的小伙路过,只顾偷瞄吴玉翀的脸蛋、胸脯、肚脐和大腿,结果一头撞树了。还有一位打酱油的大叔,从小卖部出来在台阶上一脚踩空,不仅酱油洒了人也摔的够呛,好半天才爬起来。 然后他们在村子里找了一家看上去最大的饭店吃饭,点了一桌的菜边吃边聊天,说话声音很大,还夹杂着如银铃般迷人的咯咯笑声。 其实吴玉翀没吃几口东西,她嫌这里的菜不干净,而游方的嘴也刁的很,同样也没动几筷子。倒是华有闲吃的挺香,而沈四宝显得又累又饿,吃了好几碗米饭。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聊天,提到了一件事—— 薛奇男这次回乡,据说慷慨解囊,要赞助家乡的乡村电网改造和电厂扩容,这也是哪吒工程的搭车项目之一。附近那座火电厂要扩建一个变电所,做为附近乡村电网的供电枢纽,地址已经选好了,就是村子对面那块抛荒的空地。 这些当然都是瞎扯淡了,游方临时编的,但几人在饭桌上说的是有鼻子有眼。吴玉翀还一个劲的感慨,奶奶根本就不应该在这种地方、在这个项目上投资赞助,反正她不给钱政府也会拨钱的,也就是最近的事情。这些话,饭店里其他的食客以及服务员和老板都听见了。 他们昨天刚去过乡政府所在的镇上,场面很热闹,这里离乡政府不远,村里当时也有人去看热闹或者喝喜酒,能认出他们来。尤其是吴玉翀这种人,见了一面几乎就忘不掉,她的形像在附近已经传开了,都知道薛家姑奶奶从美国带回来这么一位外孙女,简直就是位洋狐狸精。 吃完饭几人上车走了,在路上吴玉翀小声的问道:“游方哥哥,这样就行了?” 游方点了点头:“应该可以了,十足的把握当然没有,**成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不用你花一分钱,也不用你自己动手,那个地方自会有人布置。等三天后再来看吧,就三天,我们不是出来旅游的吗?这三天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玩吧。” …… 游方提议去南广河考察“哪吒遗迹”,大家欣然赞同。沈四宝确实很能办事,不用别人张罗,第二天他租了一条船,几人相约沿南广河泛舟行游。 二零一一年仲夏时节,游方等五人沿南广河泛舟而下,途径古陈塘关摩崖刻字处,还系舟登岸,考察了附近的古庙宇遗迹。 上午下过小雨,南广河泛着清波,这一段河道有九曲十八弯之称,在山地、丘陵、平原间曲折穿行。两岸翠竹环绕、山林透碧,宛如放大的、安置在天地之间的精致盆景,又如缩小了、可以收于袖中携走的风景画卷。 天地间所有美的意境,谁人能不喜爱? 吴玉翀今天换了装束,白色绸衫,难得把乳沟掩住,黑色长裙,也仅仅露出了小腿肚子,素面不施粉黛,长发如云披散,竟收起了平日里那张扬的妖娆,凭添了几分似内敛的柔美,如融入这清山秀水间的诗情画意。 游方昨天回酒店后,曾找了一个机会私下里与她聊了半天。白天在村子里发生的几起“交通事故”,那几个人摔的可都不轻啊,一律鼻青脸肿的。虽然这不能完全怪吴玉翀,但她这种行止确实引起了不必要的麻烦,游方的劝诫也都是好意。吴玉翀只是撅着嘴、眨着大眼睛不说话,但看今天的样子,她还是听劝了。 游方当然很高兴,但同时又在心中暗道,即使吴玉翀这个样子走到村子里,恐怕同样会引发“交通事故”。此刻不显张扬的她似乎更有魅力,白衣黑裙坐在船头穿行于山水中,似乎山水也染上了难言的含蓄性感,恍然竟似梦幻一般,盯着她看很容易走神。 她这个样子,是否就是游方心目中的秦渔呢?或者游方也希望秦渔能够化成如同这样的、有实形之感的形像? 吴玉翀今天还带着一只琵琶,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她的行李中可没有,要不就是买的,要不就是在当地和艺术团借的。在清流舒缓,风景舒粹之处,吴玉翀拨响四弦,弹起了一曲《流水》。 游方的父亲游祖铭研究过古琴音律,游方虽然没有专门学过古琴,但也懂欣赏。古琴曲《流水》,在琵琶弦上弹出来,原本那清泠的弦音显得脆润,更兼船舷外溪流水声淙淙不绝,别有一番韵味,游方听的很入迷。 一曲《流水》弹完,余韵未歇仍然南广河上荡漾,未闻断弦之音,却听见水声陡然变急。河滩在这里拐了个弯,河道变的狭窄,两岸峭壁对出,水流的落差变的很大,船颠簸着加速向下游漂行。谢小丁听琵琶曲也一时入神,此时赶紧抓住了沈四宝的胳膊。 有风吹来,吴玉翀坐在船头上裙裾飘起,一调琴弦竟隐约带着铮铮杀伐之音,又弹了一曲《十面埋伏》。山间激流中水势蜿蜒不定,琴声也忽急忽缓,两岸高崖传来回音呼应,竟呈合鸣之妙。 等这一曲《十面埋伏》奏罢,南广河流出两山之间,前方是平缓开阔的水道,乌蓬船稳了下来随水漂流,只听见船夫的摇橹声。 吴玉翀一甩长发,回头嫣然一笑道:“游方哥哥,你喜欢听吗?” 游方听的都有些醉了,此刻仍在回味之中,听见她问话才回过神来答道:“神妙如天籁之音,我做梦也没想到,你还有今天这一面。” 吴玉翀语气微嗔:“哦,那在你的心目中,我原先只有哪一面?” 游方没有回答,语气一转道:“歇一歇,别再弹了,你今天没戴弦拨,小心琴弦把手指磨破了。” 吴玉翀抱着琵琶,低头看了一眼嫩白的素手,指尖都已经发红了,她笑了笑道:“下船之前,再弹最后一曲,既然游方哥哥喜欢听,我就弹给你听。” 乌蓬船继续前行,水中渐有暗流涌动,船夫在后面喊了一声:“几位老板,坐稳了,前面快到河口了。我这船进不了长江,也不能把你们送到龙脊石,要在龙脊石前面上岸。” 这时吴玉翀又拨响了琴弦,正如古人所形容“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划,四弦一声如裂帛。” 她弹的竟是一曲《将军令》,雄浑的曲调飘荡在涌动的暗流之间,却由一双柔美的素手所发出,融合了雄浑与阴柔和鸣之美,碧波与暗流冲击之韵。等她这一曲弹完,恰好舟船停靠在临近江口处登岸。船夫搭好跳板,坐在船头上的吴玉翀抱着琵琶起身,宛如从乐章中飘来的飞天,形容不出柔媚含情。 游方怕她站立不稳,轻巧的一个箭步跳到船头去扶。华有闲主动伸手把琵琶接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捧在怀里,看着前面挽臂下船的游方与吴玉翀,眨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而谢小丁也皱着眉头在眨眼睛,神情很有些担忧。 站在南广河入长江口的岸边,望着那色彩斑斓的龙脊石,神话传说中哪吒闹海斩杀龙宫三太子之处,游方很有感触。宜宾之行主要是为了参透养炼剑灵之法,他已经恍然有所悟,而且收获比自己期望的更多,心境已有体味,只待将来破关修证,悄然间真有脱胎换骨之叹。 这一路以不练为炼,堪称修行圆满。 同时他也在心中叹道:“吴老啊,您的外孙女可真是个宝啊!是您老的在天之灵故意把她送到我眼前来的吗?世间美玉尚须琢磨,而她似乎……唉,要是在您身边长大的就好了!” …… 三天后的上午,几人又悄悄溜回到“藏宝地”旁边的那个山坡上,吴玉翀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瞪着一双大眼睛、张着嘴半天没说话。只见那片农田中,插满了杯口粗细、一人多高的树苗,种的还很密很乱,每株相隔几乎不到一米。仅仅三天啊,简直跟变戏法一样! “游方哥哥,这是怎么回事?”吴玉翀抱着游方的胳膊,就像看着闹海的哪吒一般看着他。 已经恍然大悟的华有闲解释道:“游大哥这办法可真绝啊,一般人想都想不到!村民们听说电厂要征用这块地,征地补偿款自然是越多越好了。这一块地种庄稼是来不及了,也骗不到太多的钱,最好的办法就是栽树苗。 到时候管它是死树活树,哪怕只是插根枯苗,也能死缠硬泡要树苗长成后的价钱。堵电厂大门的事情都干过,这种事情还干不出来吗?他们可真不笨啊!玉翀姐姐,其实你很聪明,但毕竟是从国外刚回来,不了解这里的情况,所以没想通。” 已经想明白的沈四宝略带嘲讽的说道:“这块地抛荒了好几年没人种,真想下手的时候,他们还是蛮勤快的嘛!”随即又眉头微皱道:“这些树虽然模糊了远处的视线,但仓促间种下的,枝叶都不多,只要有人一走动,就算是夜间,稍微有点亮光,马路对面仍然能看得见影子。” 游方笑了笑:“无妨无妨,和我预料的差不多,这些已经足够了,哪能什么活都让乡亲们干呢?我们自己也应该做点事情,待会儿就去商店里买布,那种最普通的灰黄色布料就行,再买点青灰色的颜料,回家画画去。……四宝,你会画树吧?玉翀,你也会。” 吴玉翀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对呀,光线不好的时候,展开画着树林的幕布走过去,把那里四面一围,几十米外根本就看不清是怎么回事,正好能在里面挖东西,这点子太绝了!” 谢小丁眯着眼睛道:“如果挖地的声音太大,还是会引人注意的。” 游方:“没看天气预报吗?今天夜里有风!过去夜闯空门的有句俗话‘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这片小村林风一刮,很多声音都听不清。下锄头挖地注意寸劲控制腕力,可以不发出太大的声音,公路那边是听不到的。你当然不行,我和小闲应该可以。……天黑了之后动手,要在天光放亮前完活,把那个地方大致恢复原样,坑填好,树苗再种上。” 二百零一章、她是一条蛇 二百零一章、她是一条蛇 游方这一招,其实就是一种江湖盘局术信手拈来的变化,说的雅一点叫“太公钓鱼局”,意指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说的土一点叫“锄头局”,源自这么一个故事—— 某人外出经商,接到家乡妻子的来信,说即将开春,家中田地需要翻耕才好播种,望速回。那人走不开就回了一封信,说自家田地里埋了一坛金子,千万别让人知道。他托一位同乡将这封信带回去,当时的乡下女人大多是不识字的,他老婆也不识字,接到信需要找专门的代笔先生念。 送信的同乡在路上就偷看了这封信,等他老婆接到信再找代笔先生一念,也就是几夜之间,她家那几亩板结的田地被人用锄头全部翻了一遍,金子自然没找到,却不用再请人套牛犁地了。 在回去的路上,游方讲了这个故事,逗得吴玉翀咯咯直笑,他不由自主用手摸着胸口,吴玉翀很关心的问道:“你不舒服吗?” 沈四宝也看见了,与谢小丁咬耳朵说悄悄话,谢小丁则大声说了一句:“他在摸良心呢,你能看得见吗?” 游方则叹了一口气道:“那些老乡欲欺人却因此自欺,倒是为我们忙乎了三天啊,这么短时间种下这么多树苗,可真不容易。” 吴玉翀似笑非笑道:“自找的!又不是你让他们种的树。” 华有闲则笑道:“那块地种树苗还真的很合适,比种庄稼省事多了。那些树苗真的能长成,未尝不是好事,假如他们就是为了糊弄人也糊弄自己好骗钱,游大哥也不必叹气。” …… 夜里有风,这风不算太大,却刚好吹的小树林以及附近山野发出娑娑之声,他们五个人全部溜来了。这次行动不仅要神不知鬼不觉不让村民发现,而且吴玉翀还想瞒着薛奇男,白天时他们报了一个“蜀南竹海两日游”,说是去竹海玩并在那里住一夜,第二天才回来。 但是他们并没有跟着旅行团走,半夜悄悄溜到这里来“挖宝”。 游方和华有闲先到树林里展开幕布,将“藏宝地”围起了大约四、五米方圆的一块地方,站的稍远一点果然看不出破绽。原计划是游方和华有闲下锄头和铁锹挖地,沈四宝在远处小山坡上望风,谢小丁与吴玉翀就站在旁边一边打手电一边看着。但是沈四宝说自己也能挖,一定要在现场“指导”,于是就把华有闲派到山坡上去做暗哨。 游方还特意教华有闲学当地一种鸟叫,叫几声、什么音调,分别代表不同的意思。 沈四宝坚持要留在现场也是有道理的,他运转九宫心盘术,以那张藏宝图为指引,也只确定了一个大概的范围,在地上画了大约直径两米左右的圈。据他的推测,当年薛奇男把东西就埋在这下面,如今深度在一米多接近两米的地方。 但他的神识也穿透不了这么厚的土层,直接感应到下面有什么异物。不要小看这薄薄的土层,因为它与整个大地一体、与浑厚的地气相融,对高手的神识的阻隔作用非常强烈,沈四宝竭尽全力能感应到一尺之内的异常就不错了。 怕大家下锄头碰坏了下面的东西,沈四宝要随时注意感应异状,所以要留在现场亲自挖,并随时指挥。 吴玉翀也坚持要自己动手,拦都拦不住,游方只好给了她一把铁锹,让她注意一点,下锹的时候收点劲,不要用蛮力,防止碰到见碎石之类的东西发出太大的声音,也没指望她能帮多大忙。 等到真动土的时候游方才发现,这丫头说自己练过咏春也不完全是花架子,咏春拳讲究劲发于寸,而吴玉翀手中铁锹入土时劲力掌握的相当好,不是一般的女孩子能控制住的。 沈四宝挥着一把锄头,游方与吴玉翀分别拿着一只铁锹,而谢小丁一手拿着一只光柱很直的强光微型手电站在旁边照明。 锄头和铁锹挖开土层的声音并不大,混杂在风声中,十几米外就听不清了。想当年薛奇男不可能将东西埋的太深,那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野,但四十多年过去了,可能是因为雨水冲刷旁边的山坡,有土层的淤积,后来这里才变成了耕地,地表又经过了重新的平整。 这样的土层对于游方而言很好挖,一开始碎石并不多,挖到一米以下,泥土中渐渐夹杂着石块与一些陶瓦片,几人的动作变得慢了起来。等到了后半夜,坑的深度已经超过一米五了,下方的直径在一米左右,上方开口直径有两米多。 坑里已经站不下多余的人,三个人轮流下去挖,沈四宝用锄头将土刨开,游方与吴玉翀用铁锹将浮土掀上来。两点钟左右,游方看了看时间,招呼大家歇一会儿,沈四宝则皱着眉头神情有点纳闷,到现在还没找到,他心里也渐渐开始没底了。 吴玉翀却小声的安慰他,再挖几锹说不定就有了,她已经是香汗淋漓,这可是重体力活,不到三个小时时间,他们已经挖出来几吨土了。歇了一会游方重新下坑,这时一锹下去,似乎露出了熟土的痕迹,神识悄然延伸感应,并不触动地气,游方察觉到下面有东西,但隔着十几公分厚的地底土层,感应的不是很清晰。 沈四宝似乎也有感应,站在坑口上用手一指道:“那下面应该有东西,你往旁边挖,小心一些。” 游方点头道:“我看出来了,有点熟土的痕迹,似乎很久以前被人动过,我绕着旁边挖开就是了。” 说话间手腕一顿,锹尖沿着熟土痕迹边缘入地,恰好没有碰到神识感应的东西,轻巧的往上一挑,有一大块土层就被掀了起来,下面果然露出了东西:一个封口的坛子和一个用油布包着的方形东西。 就在这时谢小丁突然发出一声音惊叫,而沈四宝与吴玉翀同时呼道:“小心!” 就在这一瞬间,瓦罐旁边突然窜起一道如闪电般的白练,手电筒光柱下赫然是一条酒杯粗的纯白色长蛇,上半截身子如箭射起,张口就咬向游方握铁锹的左手腕。 游方的反应自然极快,他的动作也不大,手肘往后微微一侧,手腕一翻,铁锹的锹面正好拍在蛇头上,隐然竟发出金铁撞击之声。 以游方的腕力,想拍死这条蛇很简单,就算不发力,锹面只要微微一侧,就能用铁锹的边缘将蛇斩为两段。然而他却手下留情了,仅仅是把这条白蛇给拍了回去,然后就见白影在坑底一卷,蛇消失的无影无踪。 事情也就发生在眨眼之间,谢小丁的惊叫余音未绝,幸亏声音很短促又恰好刮来一阵风,没有被远处的人发现异常。 沈四宝也出了一身冷汗啊,他感应到下面有东西,却没想到会突然窜出来一条蛇。有土层的阻挡,坛子又有散发出明显的物性遮掩,蛇盘在坛子下面还真不容易分辨清晰。他赶紧道:“游方,你快上来吧,下面的东西我来搬。” “蛇刚才受了惊动,现在应该从洞里逃走了,你也小心点。”游方爬到坑上面放下铁锹,换沈四宝下去搬东西。 “游方哥哥,刚才吓死我了,你的身手反应可真快!为什么放过那条蛇?你的手一抖就可以杀了它。”吴玉翀抓着游方的手臂问道。 游方摇了摇头道:“人家在地洞里呆的好好的,是我们大半夜挖的这么深惊动了它,出于自我保护的反射才会咬人的。反正它也咬不着我,放它一马就是了,我又不是斩白蛇的汉高祖。” 吴玉翀赞叹道:“你的胆子可真大,也真能沉住气,要是我,刚才一定都吓傻了,哪还能想到那么多,你就一点都不怕吗?” 游方:“我也吓了一跳,但习武之人讲究处变不惊,毫发之间应对从容。” 吴玉翀:“要是别的人、在别的场合说这种话,我一定认为是吹牛,但是游方哥哥你,让人好佩服啊!” 土中的油布已经多处腐朽,轻轻一剥就碎了,但里面的木匣子保存的还比较完好,在手电筒照射下还能映衬出漆光,居然挂着一把小巧的黄铜锁,锁上浮现一层淡淡的绿锈。沈四宝没有将锁打开,直接把木匣递给了上面的吴玉翀。 那个坛子看着不太大,比普通的泡菜坛子还小一号,就像个刷着黄釉的普通瓦罐,但是端起来却相当沉。再看下面,应该是生土了,没有人动过痕迹,旁边有一个茶杯口粗的洞穴,蛇应该就是从那里蹿出来的。 几人没有在这里验看东西,迅速将土坑回填,把起出来的树苗又栽回原处。村民本来就是仓促种树,地面被翻的乱糟糟的,他们这么一折腾,也没留下什么痕迹来,然后慢慢的收起画布,捧着两样东西回到了小山上,集合华有闲一起快速离开了这里。 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除了一条蛇谁也没惊动。 天亮了之后,他们已经回到了市区里的酒店中,在吴玉翀的房间里关上门研究好不容易挖来的“宝贝”。吴玉翀在卫生间里将坛子的封口打开了,笑眯眯的端到茶几上,伸手从里面往外拿东西,一根、两根、三根……金光闪闪,在茶几上排成一片,赫然全是金条! 难怪坛子那么沉,原来装的是这种东西。游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民国时期的东西,是民间流通的一种制式金条,三两一根形状很是规整,在旧上海滩被称为“黄鱼”。当年很多大额交易不是用支票,就是用这种“黄鱼”做为支付手段,很多帮会或组织都是用它在上海滩黑市上买军火、物资、药品。 这个坛子里一共有五十根“黄鱼”!折合现在的价值大约在一百五十万左右。 盗墓贼一般最喜欢这种东西,放在手里既可以保值,又可以很方便的出货变现。但游方看见茶几上这些金条,却隐约感到有些失望,再看沈四宝的神色也是如此,只有谢小丁和华有闲很兴奋,各拿起一根在手中把玩不已。 吴玉翀笑着叹气道:“我也没想到奶奶居然会埋了一坛子金条,难怪不愿意费事再取出来。……我听说过一句老话叫见者有份,既然是我们五个人一起动手的,就把它分了吧,正好一人十根。” 华有闲赶紧放下金条摇头道:“这怎么可以呢,它是你外婆的东西。” 吴玉翀反问道:“你认为我奶奶还会再要吗?我把那个盒子交给她,她老人家会很开心了。其实她知道我们会好奇的,假如有办法把东西挖出来,她也不会管,你见她这几天问我们干啥了吗?” 几人推辞了半天,吴玉翀把眼一瞪:“是不是还有一种说法,叫投名状?我们几个一起偷偷挖东西,谁也不许说出去,所以每个人都得拿。” 说了半天,吴玉翀态度非常坚决,五个人到底还是把金条给平分了,每人拿了十条黄鱼,回去爱做什么菜就是自己的事了。 沈四宝收起金条时心中直叹气啊,一般情况下五个人一起动手挖出来的“宝贝”,当然是见者有份。但是他们谁也没有要吴玉翀的报酬,仅仅是年轻人的好奇心而已,想看看东西还在不在,能不能找着?而沈四宝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试炼自己刚刚能够自如运转的九宫心盘术,顺便帮朋友的忙。 可是吴玉翀很大方,谈笑间就分出去一百多万啊!看来那把青羽剑的主意他是打不成了,吴玉翀只要喜欢,够呛会加高价卖掉。 收起金条之后,游方好奇的问道:“不知道那个木匣里装的是什么,难道是珠宝?” 沈四宝:“我感觉不太像,要不,把锁打开看看?” 吴玉翀摇头道:“既然是上了锁的,我们就不要动,等晚上奶奶回来,我要送给她一个惊喜,她一定会夸我太能干了。” 谢小丁道:“是你能干吗?我看是游方哥哥有办法才对!” 吴玉翀没跟她顶嘴,反而笑道:“的确是游方哥哥最有办法,但是我们大家都很能干,对不对?”谢小丁听见这话也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 忙了一夜未睡,中午吃完饭,大家都回房间休息。游方先定坐调息,然后又打开画册正在观摩,听见有人轻轻敲门,走过去打开门,谢小丁一闪身鬼鬼祟祟的溜了进来。 游方讶道:“小丁,干嘛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小四呢?” 谢小丁关上门,招了招手把游方叫到房间里,这才低声道:“小四休息了,有一件事他不让我说,但我想想还是不放心,想来问你几句话。” 游方一头雾水:“什么事?你想问什么?” 谢小丁瞟了游方一眼,坐在椅子上低头道:“游方哥哥,你认为吴玉翀漂亮吗?” 游方苦笑道:“只要不是瞎子,恐怕都得承认她确实非常漂亮,这是事实!……但是你也很漂亮啊,而且更可爱,每一个人的美,都需要会发现、会欣赏,沈四宝一定也对你说过这些吧?” 谢小丁一摆手:“我说不是小四,就是想问你,你对吴玉翀的印象究竟怎么样?” 游方无奈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不要兜来兜去的绕圈子,这不是你的性格。” 谢小丁鼓了鼓腮帮子,抬头道:“那我就直说了,是小仙姐姐特意介绍你到重庆我们家做客,然后我们又一起出来旅游,假如你跟吴玉翀……” 话刚说到这里就被游方打断了:“我待她好也愿意照顾她,是因为她外公、外婆的缘故,你应该知道我和吴教授的关系,而且薛先生对我们也很不错。但有件事你要搞清楚,人家吴玉翀就是放暑假来玩的,过不了多久就要回美国去,我可不是小四,也要跟着谁去留学,没可能的事情,你瞎琢磨什么呢?” 谢小丁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嗯,小仙姐姐也是这么说的,叫我不要乱管闲事。但是她请你过来玩,假如你被别人拐跑了,我可负不起那么大的责任,所以要问一声。” 游方哭笑不得:“你已经很小仙说过这些了?可真够八卦的!你看我像随便就能被人拐跑的样子吗?” 谢小丁一咧嘴:“这倒不像,但是以游方哥哥的本事,应该很会把别人拐跑。” 游方干脆直接道:“我不会、也不可能拐跑吴玉翀,你就不必替她担心了!你自己还是好好琢磨怎么把小四拐走吧,特意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谢小丁连忙摇手道:“不不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你猜,昨天夜里我看见吴玉翀是什么了?” 游方伸出手背去试她的额头:“你的病又犯了?要我请周先生再来看看吗?” 谢小丁拨开他的手道:“请周先生来喝酒吗?我已经没事了,而且最近小四教会我怎么控制原先那种视觉,和你也解释不清楚,反正就是平时不受影响,想用的时候还能用。” 一听这话,游方就知道她已经掌控灵觉,而且机缘特殊,能够将对一个人的直观印象折射入元神心像,如同往日所见,不禁露出好奇的神情问道:“哦,还有这回事,那你究竟看见什么了?” 谢小丁压低声音道:“她是一条蛇!” 二百零二章、婉拒 二百零二章、婉拒 游方愣了愣才追问道:“蛇,什么样的蛇?” 谢小丁眯着眼睛,神情有些困惑的说道:“在我的印象当中蛇都是很可怕的,但她这条蛇却显得很漂亮、很有……魅力?同时又让人觉得很危险。” 游方笑了:“你还不如直接说‘美女蛇’这三个字。” 谢小丁直点头:“对对对,游方哥哥说的很形象,就是美女蛇,我以前没见过形容不出来,见到她才清楚,原来就是那样。” 游方伸指节轻轻敲了她的脑门一下:“既然你的病好了,就应该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不过是你对她的印象折射所见。你见吴玉翀长的漂亮,打扮也张扬勾人,而我很照顾她,担心我被人拐跑了或者吃亏,所见如此也很正常。” 谢小丁眨了眨眼睛:“小四也是这么说的,所以劝我不要多嘴,但我还是不放心,所以来提醒你一声。” 游方:“那我还得谢谢你了!我明白你是怎么回事,小四也清楚,在我们面前说这些倒无所谓,但是在别人面前可别这样。……大家毕竟朋友一场,刚刚还一起出去挖宝贝分金条,回头就在背后这么说人家,有点不太好。” 谢小丁:“这我当然知道,不是在你面前才说的嘛?别人我才懒得管呢,也不是想说她……” 就在这时又传来敲门声,游方起身打开门一看,一身清凉装的美女蛇就站在门外,带着柔媚的笑容:“游方哥哥,能找你聊聊吗?”随即她看见屋里的谢小丁,大大方方的说道:“原来小丁姐姐也在啊,打扰了。” 刚刚收了人家十条黄鱼的好处,回头又在背后嚼人家的舌头,谢小丁有一种做坏事被当场抓住的感觉,赶紧道:“我没事了,你们慢慢聊。”然后起身溜了出去。 游方将吴玉翀让进屋,有些纳闷的问道:“玉翀,你找我有什么事?” 吴玉翀:“游方哥哥,坐下说!我有几件事想问你。……在美国的时候,曾听奶奶提起你,我外公对你的评价很高,我当时还不以为然。等见到了你,这些天才发现游方哥哥真的太出色了,我这次来,感觉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你。” 她夸起游方来了,语气很真诚并不伪饰。这一路,游方除了不暴露自己的秘法修为,不想泄露“兰德先生”的身份,其他方面并没有太多掩饰,一切以本性行事。他会仿造书册,这应该是博物馆专家的水平;也懂古董鉴赏,这与他的专业有关;他还会功夫,虽没有太显露,但看来应该相当不错。 ——文武全才啊! 有学识并不迂腐清高、有功夫并不鲁莽自恃,相反,他非常懂人情世故,在薛奇男面前很有涵养,而帮吴玉翀设局挖宝时,又有过人的手段。他很照顾他,却没有一味哄她开心或者讨好美女的意思,有什么就说什么,但很注意给面子,吴玉翀做的不恰当的地方,他私下里劝诫了好几次。 ——智勇兼备啊! 他很有才,不仅仅是学问,他懂很多,还且知道怎么用。内在的东西不谈,外在的形象也非常出色,不仅仅是一个帅字能形容,年纪轻轻就有一股处变不惊的沉稳劲,隐然已有一种大家的风度,几乎什么场面都能撑得住。 ——才貌双全啊! 游方平生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这么夸自己,而且是这么一位千娇百媚的美眉,用这样一种诚恳的语气。无论是谁,自然都不会不高兴,游方只是一边叹气一边纳闷,他真有她所说的那么优秀嘛,怎么连自己都不太认识了? 偏偏吴玉翀还不是胡说,每一句都能沾上边,搞得游方想谦虚几句都不好意思。吴玉翀最后问道:“游方哥哥,你还这么年轻,明年拿到北大的学位之后,有什么打算?假如去美国的话,不论是继续深造还是开创事业,都可以有一番很大的作为。别的不说,玉翀阁就非常欢迎你这种人才坐镇,而你施展才华的天地还可以更广阔。” 这是发出邀请吗,或者为她将来要继承的玉翀阁笼络人才?说的确实非常诱人。游方自己心里也清楚,他不是不能去,只要融入和了解当地的人文环境,哪里的江湖都是江湖。真点头去了,薛奇男也不会不乐意的,以此为起点,说不定他更能如鱼得水。 但是吴老当年就拒绝了薛奇男这种邀请,他们还是夫妻呢!而如今吴玉翀和他不过初识的朋友而已,更可况游方还有另一种身份和责任,不可能点头。看来谢小丁担心的未必没有道理,吴玉翀未尝不会将他拐跑啊,换一个人恐怕早已动心。 想到这里,游方笑着答道:“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也很感激你的好意!但我在这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你比我更年轻,暂时不必为我操心,还是继续安心完成学业。至于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你外公曾告诉我,人来到这世上,有些是没法选择的,有些是自己选择的。” 吴玉翀看着他,眼眸形容不出的迷人:“游方哥哥,你有自己主见,这很好啊!但你将来如果有这个想法,千万别忘了告诉我,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帮忙的,而我奶奶也会很高兴,能看出来,她非常欣赏你,不仅因为我外公对你的评价。” 她进屋之前刚刚洗过澡,秀发半湿披在一侧的肩上,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诱惑的气息。游方定住心神尽量不去看她,仍然微笑着答道:“好的,将来假如我有这个想法,一定!先谢谢你了。” 就在这时,又传来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华有闲站在外面,手里还拿着一个黑色的布兜子。今天倒好,忙了一夜本来大家都应该休息的,怎么排着队往游方这里跑? 华有闲一见吴玉翀在屋里,犹豫的说道:“游大哥,你们在商量事情?那我待会儿再来。” 游方一手拍着肩膀、一手拉着胳膊将他拉进了屋,笑着道:“没事,没事,就是闲聊。” 吴玉翀则很乖巧的站起身来道:“你们有事?那我先回去休息了,晚饭时候见,我奶奶刚才在电话里说,今天晚上要请大家吃饭呢,一个都不能少!……游方哥哥,我刚才说的话都是认真的,你可千万不要忘了。” 最后这一句语气可能有点暧昧,华有闲有些疑惑却知趣的没有问什么。吴玉翀出去的时候顺手把门也给关好了,游方招呼道:“小闲,你有一定是有事找我,坐下慢慢说。” 华有闲坐了下来,神情有些忐忑不安,没说话先低头从手中的袋子里掏东西,将上午分的十根金条都掏出来放在茶几上,这才略显局促的说道:“这些金条,上午玉翀姐姐一定要大家分,我就先拿着了。但我不是不知道轻重分寸的人,这次出来旅游,什么都是游大哥你请客,而且一直在教我很多东西。 帮玉翀姐姐挖东西,从头到尾也是你在出力,我就是跟着玩、跟着吃、跟着学,想说声谢谢都来不及,而您当初的救命之恩都没报呢,当然不能再厚着脸皮拿这种平白无故的好处,所以……” 游方笑着问道:“所以你想怎样?” 华有闲答道:“玉翀姐姐给的这些金条,其实等于游大哥白送我的,我已经受了你那么好处,怎么好意思再要这些?要么游大哥自己留着,要么你找个机会还给薛家奶奶。” 游方很满意的点头道:“很好,老宋果然没看错人,这样的徒弟他才敢收啊!我若是你,也会这么做的,你虽然读书不多却很聪明,也懂做人的道理,在这么贵重的东西面前也能想明白、做决定,这不简单。还给薛先生倒不必了,她肯定不会要的,只会白白让吴玉翀尴尬。 吴玉翀既然给你了就是你的,但你刚才说的道理是也对的,我不能拒绝你的心意。这样吧,我拿两根,剩下的八根你自己留着吧,回去可以哄你师父开心,自己也可以攒点本钱,等将来出息了,还等着你请我吃喝玩乐呢。” 说了半天,最终还是按游方的意思办,游方拿了两根,华有闲还是把剩下的八根金条收了起来。游方又说道:“这次出门,我的目的之一就是让你多见见世面,同时打好根基,回去之后好学你师父的北派铁砂掌,否则入手是很难的。以你的年纪习武虽然有点迟,但是机缘很好,只要功夫下到了、根基打得好,也不算晚。” 华有闲微微一怔:“北派铁砂掌?老板没跟我说过,游大哥,你刚才称呼宋老板是我师父?” 游方:“他还没告诉你,我先说了,他当然想收你为徒,难道你不愿吗?” 华有闲连忙摇头道:“怎么会不愿意呢?其实游大哥也算我师父。” 游方:“你可千万别这么叫,我可没有和老宋抢徒弟的意思,我这么做一方面因为你确实是可造之材,另一方面也是在帮老宋,他这门功夫想找合适的传人太难了!……我这次带你出来还有别的用意,就是身边多个小帮手,很多事都方便。你也帮了我不少忙,别说自己什么都没做,接下来,需要你做的事情还更多呢。” 华有闲:“薛家奶奶过几天就要离开宜宾回北京,四宝与小丁要回重庆,我们去哪儿,你还要陪着玉翀姐姐一起吗?假如谢局长她们听说了……” 游方摆手道:“别说那么多家的话!我们哪儿也不去,就留在宜宾!教你练功,我自己也要练功,到这里的各种地方去练功,不和他们在一起才方便。而你则需要经常帮我望风、护法、看场子、打听情况,免得被人窥探或打扰,这才是我要帮手的原因。” 华有闲点头道:“我知道了!……但假如我们撇开他们,有人一定会不高兴的。” 游方笑了:“这我清楚,但我一定要留下来,不和他们在一起才好练接下来的功夫。你既然是我的小帮手,那么责任就推到你头上吧,找个借口说是你的原因。” …… 当天晚上,薛奇男请包括她外孙女在内的五个年轻人吃饭,特意在当地一家知名老字号订的包间。吴玉翀确实很会哄奶奶开心,薛奇男一开始让她不要调皮,她就瞒着奶奶去挖宝,等到神不知鬼不觉把东西找到了,然后再笑嘻嘻的去找奶奶。薛奇男也不可能不高兴,这一高兴,就要谢谢大家。 木盒原先是锁上的,但那种老式小铜锁很好打开,等到晚饭时,薛奇男先关上门叫服务员别着急上菜,木盒就放在桌子上。她的语气很感慨,笑容却带着些许欣慰,问大家道:“你们忙乎了一晚上,只知道那个坛子里是金条,心里一定疑惑我当年为什么那么俗,也好奇这里面是什么,对吧?” 五个年轻人一起点头露出好奇的神色,口中却道:“不俗不俗,您一点都不俗,埋金条不很正常吗?” 薛奇男伸手打开了木盒,众人只觉缤纷耀眼,里面赫然是一顶凤冠。游方是个古玩行家,但是这种东西见的也不多,不由自主的就眯起了眼睛仔细观瞧。 凤冠,是古代有品阶的命妇的礼服冠戴,自皇后以下各品诰命其凤冠制式不同,而游方从未见过这样一顶凤冠:当中有一条攒龙为冠梁,龙口衔五串珠翠,接于凤口之中。这顶凤冠上有五条凤,两只凤在帽檐两侧,两只凤在侧后方,更奇妙的是最后一只凤,竟然附骥于龙尾之上,五凤之尾形成两侧以及后方的帽翅,金玉镶花精美异常。 这可不是标准制式凤冠,应该是民间大户人家女儿出嫁时戴的,上面还披着红盖头,一辈子也只戴一次,是民间能工巧匠所打造。凤冠霞帔,也是古时女子出嫁时装束的代名词,这种东西一般也是家传之物,母亲戴着它出嫁,然后再给自己的某个女儿做嫁妆,看形制是明代的东西。 薛奇男将凤冠拿起来,捧在手中说道:“这是我母亲出嫁时戴的凤冠,历代家传之物,过去的传家宝都由女子传下来的可不多,本来说做我的嫁妆,等到我出嫁的时候戴。但我和老吴结婚时已经是新社会,新事新办,也没有大红盖头与凤冠霞帔,东西我却留下了。 古时女子嫁夫随夫,这顶凤冠也不知最早出自何姓何家,我只能看出它是明代的东西,民间工匠所打造,但其精致不亚于贡物,我非常喜欢。当年害怕抄家,这件东西如果被翻出来损毁或糟蹋,实在太可惜了。 我祖父和父亲都读书,祖父中过前清的举人,而父亲读的是新式学堂,到了解放后,家中田产已不多,因此第一次划成份是中农。但家财积蓄还是有的,那些金条在那个年代如果被翻出来,可能会惹麻烦,所以我把它们连着凤冠一起埋了。 几十年过去了,本以为这一辈子再也见不着了,没想到又被你们找了回来,多谢了!……玉翀,这顶凤冠将来也是留给你的,就不知道你出嫁的时候愿不愿意戴?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思想观念与审美情趣,谁也不能勉强,但在我看来,凤冠霞帔其实比现在的婚纱更美。” 吴玉翀眨着眼睛道:“我能戴着凤冠去教堂吗?” 薛奇男被她逗乐了:“你又不信教!……你想这么做也未尝不可,给一笔足够的报酬,肯定能请着牧师,然后就穿着凤冠霞帔接受祝福吧,只要你自己不嫌不伦不类,也没人管得了。” 谢小丁在一旁悄悄问沈四宝:“那顶凤冠,有什么讲究?” 沈四宝小声解释道:“凤冠有很多种制式,这一顶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应该是五凤朝阳冠。” 谢小丁嘀咕道:“五凤朝阳,啥意思,娶五个老婆吗?” 沈四宝忍俊不禁道:“那倒不是,是很吉祥的寓意,北京**,就叫五凤朝阳楼。” 大家欣赏完了凤冠,薛奇男收起了木盒,叫服务员走菜,还点了两瓶红酒,自己喝的不多,主要是看着这些年轻人喝。边吃边聊间,薛奇男问起了游方将来有什么打算?拿到北大的硕士文凭之后,有没有兴趣去美国继续深造或者开创事业? 假如游方想的话,她很愿意提供帮助,她的纽约玉翀阁,也非常需要游方这种人才坐镇,只要花一段时间过了语言关,以游方的本事,其他的事情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游方如果想在专业上有所建树的话,她还可以介绍一些知名的研究机构。 也许是吴玉翀和她说过什么,但是能看出来,薛奇男也非常欣赏游方这个年轻人,不仅仅是因为吴屏东的赞许,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并不是虚伪的客套。 游方很有礼貌的表达了感谢,也很委婉的拒绝了,与他下午拒绝吴玉翀时说的差不多。薛奇男当然也不会勉强,只是让他再考虑考虑,如果以后有这个念头,可以随时与她联系,也欢迎到美国去作客,同时感谢宜宾之行游方的帮助以及对吴玉翀的照顾。 谢小丁听见这个话题,神情一度很担忧,等到游方明确的拒绝之后,她才露出了松一口气的笑容,迫不及待的借着上洗手间的机会,溜出去不知给谁打电话了。 二百零三章、飘 二百零三章、飘 又过了两天,几位年轻人在附近的各处景点游玩的差不多了,薛奇男的宜宾之行也终于结束了,她在北京还有事务要处理,要带着吴玉翀回去。沈四宝和谢小丁当然要回重庆,游方照说应该一起回去,他的东西还在那边呢。但华有闲却说有事,而游方自称这一次出来本就与小闲一起,顺便帮他处理点事情,等过一段时间再回重庆。 分手的时候,游方却特意对薛奇男说,什么时候回美国,不论在国内哪个机场出发,一定要通知他一声,只要有空,他一定到机场去送行。 其他人都走了,游方与华有闲也离开了原先住的酒店,到了郊区用化名租了一间僻静的民宅,但平时并不经常住在那里,而是背着包行走这一片土地的山山水水。不仅前先游玩的地方又重新去过,很多景区中人迹罕至的地方,他也带着华有闲到访,有时候赶不回来,就在山中野宿。 游方开始教华有闲真正的入手功夫了,跨步行桩有了根基之后,下一步是学轻功,并不是电视剧里那种上上下下跳蚂蚱,而是翻山越岭的身法以及穿行野地的脚力。在过去的年代,交通工具并不发达,就算是现在,没有路的地方就不通车,脚下的功夫非常重要。 游方小时候是不知不觉中练出来的,白天出门到镇上去上学,从学校再溜到莫家原去玩,黄昏时再从莫家原溜回白马驿,每天都是几十里啊,走的都是田间近道与山林野地,就像玩一样练出的脚下功夫。但在教华有闲的时候,他就得用如今这种方法了。 游方也传授了华有闲灵觉入门之法,教他直接感应山川地气属性。华有闲曾有这个基础,就是在矿洞里挑选分拣秘法晶石,而游方所教,是要他在更博大庞然的地气中分辨精微。但游方仅仅也只教了如何掌握灵觉、如何收敛蜇藏、注意事项以及禁忌,至于掌握神识的秘法并未传授。 一方面是因为华有闲的功夫还浅,另一方面再传下去就要受戒了,别人的徒弟自己怎么能先行授戒呢,至少也得让老宋先点头,然后再看华有闲习练的情况如何。 而游方自己这段时间也在潜心修炼,将此行所有的领悟融入到修行中印证,该带的东西他都带来了,背包里有秦渔、布阵的晶石、练境的画卷、铁狮子、老罗盘。他在各地练剑、定坐行功、发动心盘、借天地灵枢滋养形神,神识之力的增长竟呈浩然之势,功力精进极速,可称厚积而薄发。 这便是以不练为炼的积累,游方期待这一刻的精进已经很久,他在宜宾停留了半个多月,大部分时间都在山水之间驻足,悄然真有脱胎换骨之感。他也一直把吴老的那本画册带在身边,画册上所描绘的地方,他一处不落都去观摩体会。 当游方离开宜宾时,他自己也有感觉,假如今日再碰到孙风波,不必像当初那样乱砸晶石了,而且砸出去的都是物性洗炼精纯的极品晶石,一顿乱枪逼退,再拔剑冲上去就差不多能搞定。 但这种功力精进的速度不可能永远持续,过了这段境界,也就变得很缓慢,积累有多少收获也就有多少,但在旁人看来,游方的功力精进神速已令人咋舌! 此刻的游方,距离化神识为神念还相差相当一段火候,但是门径已窥见,所缺的就是将来水到渠成,这一点没法偷懒走捷径。秘法虽然还是移转灵枢之境,但自从体悟到绵绵若存,如今又达到携境无形。 这段时间联系过他的人倒是挺多,肖瑜从香港、屠苏从北京、谢小仙从广州、谢小丁自重庆都给他来过电话,而游方只是找了几家僻静的网吧上线,主动联系过齐箬雪。 在宜宾停留的最后一站还是李庄,那里也是吴老的画册中绘制风景最多的地方,上次那匆匆一日之游显然不够。游方是从李庄出发后直接离开宜宾的,此番行游中的“闭关”修炼很是圆满,剩下的功夫要在日常修行中点滴积累了。 他终于决定离开宜宾有两个原因,一是接到了谢小仙的电话,听说“刘黎专安组”发现了新的线索,她要到重庆来办案。既然如此,游方干脆就回重庆见她一面,同时也很感兴趣警方究竟有什么新线索?假如谢小仙真的到第一线办案的话,他还有点不放心,想暗中护着点。 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他在李庄时受到了一条没有显示来电号码的短信,上面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无冲派遣高手入境,查梅兰德行踪,不知其人身份,只知修为极高,能以神念运转幻法大阵于无形,你要小心。” 游方暗自知了一惊,因为这个号码是属于“游方”的,这人却把通知“梅兰德”的短信发到了这里。同时知道他这两个身份的人,只有师父刘黎、千杯道长以及家乡的亲友,其中也只有刘黎与千杯知道无冲派的事。但假如是这两人通知他,用这种方式又太奇怪了一些,究竟是谁呢? 不论是谁通知他,游方也得小心,是敌是友可说不定,万一是一种试探呢? 短信上的话说的若是真的,无冲派会派人来对付他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此次来的是一位神念高手。幻法大阵?游方虽然了解很多风水法阵却没有听说这一种,从名字推测,很可能是运转地气灵枢困人元神所见的一种阵法,有机会也许可以问问松鹤谷向家。 对方在找梅兰德,而游方也想查出对方的线索,在没有头绪的情况下,旁敲侧击一下警方有什么新发现也个不错的选择。他带着华有闲从宜宾回重庆,坐的是长途汽车,并不是那种全封闭的空调豪华大巴,就是最普通的老式大客车,闷热的季节开着窗户,车里坐的也基本上是外出打工来回的人,显得非常杂乱燥热。 这么上路倒不是为了省钱,一方面是在如此环境下磨一磨心境,另一方面也便于掩藏形迹。 长途客车到达重庆的时候,人们纷纷起身提着各式各样的行李拥挤着下车,就像从蒸笼里出来的大大小小热气腾腾的烧麦。游方示意华有闲先不着急,坐在那里等其他乘客先下,这样既显得有涵养又不用蹭一身臭汗,更重要的是,在这种场合最能看出有没有乘客表现异常? 这辆车中的乘客没什么异常举动,车刚靠站,心思全都飞到外面去了,没有一个人把注意力放在游方和华有闲身上。但是游方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扫视车外时,却突然发现了一个“熟人”,刚想提醒华有闲,而小闲几乎同时也发现了,悄声耳语道:“游大哥,你看那边,能认出来吗?” 游方不动声色道:“差一点就认不出来了,穿的这么板正,全身上下都名牌呀,一点都不像个小贩。” 华有闲:“那人好像说自己是个生意人,缺一笔本钱才出来卖剑的。” 这时车上的乘客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游方站起身来举着背包往车下走,一边悄声道:“缺五十万的本钱,十五万卖了剑,看现在这样子还是很悠闲嘛。我只是觉得奇怪,他怎么也到重庆了?” 他们看见的人就是在李庄风景区门前遇到的卖剑小贩,此刻装束变了,非常干净利索,从一辆空调大巴车上下来,带着茶色眼镜,手里还夹着一个黑色公文包。游方用一个很自然的举包动作挡住了自己的脸,下车之后绕到了公交车的另一边,然后小声的交代了华有闲了几句。 等那人出了汽车站之后,华有闲从背包里摸出一顶宽檐鸭舌帽,悄悄的跟在了后面。上次在李庄,游方就对这个人起了疑心,想暗中查探底细情况却不允许,今天这么巧在重庆又碰见了,而且此人好似完全换了一种身份,差点都认不出来,当然就更起疑了,有此机会怎会轻易放过? 游方自己没有直接跟踪,上次那小贩显然就是冲着他来的,几乎都没怎么关注旁边的华有闲,两个人当中选一个人去踩尾巴,还是小闲更合适。 看不清一个人的面目,但是从身形气度、步履姿态上还是能够发现熟悉的痕迹,这一点是跟踪者一定要注意掩饰的。游方会快速换装并变改外貌特征,在广州对付易三那一伙人时曾玩过一次,当时连林音都没认出他来。 但此刻搞这一套是来不及了,事先没有准备,幸好华有闲穿的不是那一天的衣服,戴了一顶帽子挡住眼眉,远远的就跟了过去。 在宜宾这段日子,游方不仅仅教华有闲功夫,抽空也讲了不少江湖上的门道。江湖八大门的种种手段讲究耳濡目染、信手拈来,而不是背诵什么书本秘籍,所以游方也教不了太多,主要从飘门一些小把戏入手,他教华有闲唱戏——耍猴的猴戏。 猴戏有什么讲究?猴子可不知道自己在干啥,全是配合耍猴人唱的戏在演。这种江湖卖艺可不像大剧团有阵容齐全的演员,各种角色都得演、都得唱,老太太、大姑娘、壮汉、老翁、小孩子的神态语气都要去模仿。 华有闲唱戏唱的不怎么样,估计唱歌也不太好听,和他的师父宋阳有一拼,就是嗓门没那么大而已。游方的主要目的也不是培养曲艺家,就是让华有闲体会模仿不同步履身姿的感觉,不仅是跟他学,并且要注意观察周围的人,世间就是江湖,是最好的教材。 现在倒好,回重庆一下车就用上了,仅仅看背影,普通的熟人还真认不出来华有闲,他其实也不过是走路时稍微将双肩往里收了收,脚落地时膝盖的曲度比平常大了那么一点点,就显得不像一个年轻人了。 游方并没有独自离开,他也在跟踪,远在那名小贩的视线所及之外,甚至在华有闲也看不见的地方。没有人能看出他在跟踪谁,其实他并没有跟踪那名小贩,而是在跟踪华有闲。 这是江湖追踪中常用的一种“放线”的方式,假如华有闲被对方注意到没法再跟下去了,他可以随时替换。另一方面,假如还有别人在暗中跟踪,或者对方有接应观察的人,游方能够随时察觉,不仅可以提醒华有闲而且不暴露自己。 但在如今的大都市中,想在长距离跟踪一个人太难了,乘坐公交车一类的工具还好说,最怕的就是这人打车或者坐车走,只要过几个路口被红灯一卡,就很难再找行踪,除非亮着警灯一路追着过去,但那就不叫跟踪叫追踪了。 要想在大城市中成功的跟踪一个人,利用各种交通工具还能够尽量不被人发现,除非在各个关键的交通节点处都有设伏准备,随时保持通讯联络,观察每个路口的监控录像,这只有运用国家机器的力量才能办到。 那小贩走出长途客运站,门前有不少揽活的出租车,当时华有闲就一皱眉,然而此人却没有打车走,沿着马路向西步行而去。当小贩经过一处有很多人聚集候车的公交站点放慢脚步时,华有闲面露喜色,但此人却没有坐公交车,穿过人群在不远处一个僻静的路口站住了,似乎在等候什么人。 华有闲没法再跟过去了,也在公交站点人群中停留做候车状,远远的观察着那人。大约过了十来分钟,有一辆黑色的别克轿车停在了路边,那人对车窗里做了个手势,然后拉开后车门上去了。车很快驶离了路口,后面的车流恰恰被下一个主路口的红灯挡下。 华有闲没办法追了,跟踪中最怕的就是突然有人以交通工具接应步行者,除非游方开着车在后面跟着华有闲,但是他们没车,这么短的时间也来不及搞一辆车。在这辆轿车沿着路边刚刚启动开走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人,带着一顶太阳帽,鼻梁上架着太阳镜,手里举着一把扇子挡住从侧上方射来的烈日,背着包步履匆匆满头大汗,似是赶往汽车站的样子。 他与黑别克擦肩而过,手中的扇子没拿好掉在了地上,又在马路边俯身拣了起来,这时车已经扬长而去。说实话,华有闲一开始根本没认出这个人来,等到那人的扇子恰好掉到车的右后侧轮胎旁边,他才注意,然后发现此人与游方穿的竟然是一条裤子。 这么说也许不太妥当,但这人确实就穿着游方刚才穿的裤子,当然不是游方的裤子丢了,而是游方在很短时间内化了妆绕到了前方迎面而来。 谁说跟踪一定要跟在后面?那人在街边等了十来分钟,一看架式就是等人来接。游方在后面绕一旁的小巷走到了前面,路上飞快的把上衣换了,进了家商店买了一顶帽子戴上,发梢全塞到到了帽檐里面发型也变了,又买了一把扇子和一副太阳镜,再走出来时不仅样子变了,连身姿步履都与原先大不相同。 游方拣起扇子走向公交车站,对神色忍不住惊讶的华有闲道:“走,找个地方换衣服。” 还得再换呐?游方显露了相当谨慎的行事风格,不论对方有没有注意观察周围,他也不希望留下任何被怀疑的线索,幸亏这一路的换洗衣服就在身后的旅行包里背着呢,找一家商场的洗手间换起来也快。 等两人在附近的一家大商场里走出来的时候,模样打扮又变了,连身后背的旅游包都变成了不一样的。华有闲则疑惑不解的问道:“我们这么做,难道还要跟下去?那人已经早走了。” 游方笑着道:“没事,你跟着我走就行,这天气太燥热人气也乱,我们大约只能在一个时辰之内还能找到那辆车的行踪。” 华有闲好奇的问:“哦,游大哥在那辆车上留了记号?什么记号啊,我们怎么追?” 游方答道:“真想做点事情就不要怕累,前一阵子的脚下功夫也不能白教你,我们步行。至于我留下了什么信号,你不要问,路上试试能不能感应到。” 不过是对付一个可疑的“小贩”而已,游方用得着这么紧张吗?这是他行事的谨慎之处,他也不清楚那小贩或者接应的人是什么底细,小心点总没有错。除了谨慎之外他也有大胆冒险的手段,刚才与那辆启动的黑别克擦肩而过时,借着手中的扇子落地,在车的右后侧轮胎上留下了记号。 什么记号能让游方跟着一辆早就没影的车穿行重庆市?这种手段恐怕只有三个人会——刘黎、游方、向影华。 城市里追踪一个人很难,可是溜滑如小游子,却被刘黎从沧州追到了济南。当时游方还搞不清楚状况,暴露行踪的是他背包里那柄阴气与煞气极重的古剑。游方刚才低头拣扇子,“冒险”动用了秘法,以携境无形之能,将琉璃珠中早已炼化好的阴界土祭出,飘附了极淡的一层在那只车胎上。 二百零四章、隔墙有耳 二百零四章、隔墙有耳 游方也算是胆大心细,神识控制的非常精微,祭出阴界土的一瞬间阴气没有一丝外泄,只控制在车轮这一圈范围内,淡淡的依附其上,并没有扰动周围的地气环境。就算车上坐的是秘法高手,假如当时不以神识查探车后方的动静,恐怕也发现不了有人在做手脚。 游方自己心里也清楚,不论什么样的高手,也不可能无时无刻都展开神识查探周围,他自己也不可能这么做。当时车已经启动了,如果车上的人事先有警戒的话,最小心的时间应该是车开向这边慢慢停下来的时候,等到把人接上车周围没有异常,踩油门离去是最放松的时候,他恰恰选在这个时间点做手脚。 游方与华有闲步行跟踪,他们的速度看似不快,就是不紧不慢的闲逛,但一直没停下来。游方要华有闲感应,而华有闲却感应不到任何痕迹,阴界土留下的气息混杂在这个人气扰动的大都市中,显得太淡了。游方的感应精微自不必细言,华有闲在这方面也算有根基,但远远不能与他相比。 这么热的天,两人走了有一个多小时,游方一直在观察华有闲的反应,这孩子脸色红扑扑的,但并没有大汗淋漓的狼狈样,看来这一段时间内家功夫的修炼没白费。 走着走着,来到了嘉陵江边一段很僻静的道路旁,马路对面是个单位,离的比较远,隔着绿化带静悄悄的看不见什么人影。而这边就是江滩,沿人行道有护拦,往下到江摊的坡度非常陡,人下去之后周围就看不见了。 游方走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一指陡峭的江岸道:“小闲,你看见什么了吗?” 华有闲看了一眼:“江滩上有痕迹,却不是脚印。” 游方点了点头:“幸亏我们来的早,水再多蔓一会儿,这痕迹也看不见了,有人刚刚从这里走到江滩,但是回来的时候用东西把脚印抹掉了。我们要追的那个人,恐怕已经追丢了。” 华有闲一愣:“丢了,难道他们上船从江里走了?” 游方在冷笑,但眉心却锁成了疙瘩:“这地方怎么靠船,我是说那个人不见了,线索断的真干脆,心狠手辣干净利索呀!” 华有闲:“那人哪去了?” 游方一指江摊上的痕迹:“好端端的,半路停车到那下面去干什么?就算尿憋急了想小便,也不用走那么远!” 华有闲恍然一惊道:“难道……?” 游方点了点头:“十有**已经被人做了,装麻袋坠石头丢嘉陵江里头去了,这一段江岸干这种事正好,这边看不见这个地方,对岸也比较偏僻,动作麻利点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太他妈的专业了!” 华有闲倒吸一口冷气,觉得事态比先前想像的要严重的多!而游方也是面色阴沉,假如他的猜测是对的,绝对证明了小贩有问题,而且背后的事态很严重,否则也用不着杀人灭口。幸亏路上遇见了,否则这条线索永远断了,他想查也没有任何可能查下去。 华有闲问道:“游大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游方沉吟道:“他们恐怕也想不到,我们追的不是人,而是那辆车。……不在车站里接,而是约好外面的一个路口接,上了车马上走,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个人是他们接走的,很可能是自己的车。……快走吧,再晚一会儿,痕迹就找不到了。” 游方继续追踪那辆车留下的阴界土气息,一边走一边也是暗暗心惊,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那小贩曾经试探过自己,或者说试探过当时在李庄风景区门前他们那一行人,照说暴露身份的可能性并不大,而现在为了万无一失,居然有很大可能被灭口了,这手段也忒狠了! 在沙坪坝区平顶山附近一处住宅小区门前的停车场里,游方又看见了那辆黑色别克。这两年私家车数量呈爆发式的增长,早几前新建的小区并没有设计足够的停车位,很多地方停车很困难。而这家小区应该有个七、八年历史了,现在将门前预留的绿化带改造成了停车场,供住户交费停车。 看见车之后华有闲皱了皱眉头道:“这么多车停在这里,这片住宅区还不小,怎么知道那些人在哪?” 游方笑了:“车让人碰了不就知道了?……你是我的小帮手,这种坏事嘛,你去干!” 这天下午,重庆某小区停车场的保安遇到了一件闹心事和一件开心事。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有一个中学生打扮的人走过小区门前,在停车场里穿近道,背着书包一边走一边吹口哨,顺手掏出了一串钥匙。他用钥匙尖在旁边的一辆黑色别克上划了一道,留下了一米多长难看的痕迹。 车载警报器响起,保安大骂着追了出来,这孩子撒腿就跑了,跑的还真快撵都撵不上。这是谁家孩子?也太没教养了! 好好的烤漆被划成这样,车主能干吗?抓不着手贱的孩子,于是跟停车场的保安吵了起来,这又是下午五点左右的事了。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怎么样,就算保安不掏钱全赔,这个月的奖金肯定是泡汤了,弄不好还要挨领导一顿臭骂。 小保安垂头丧气的走回值班室的时候,一不小心还差点把脚给崴了,低头一看,地上竟然有一摞钱,捡起来点一点不多不少恰好一千块,瞅了瞅左右无人,悄悄的揣进了自己兜里。 车被划、与保安吵架的那个人住在这个小区第三排靠近侧面马路边缘的那栋楼里,有刷磁卡的侧门可以直接出入,不用绕道走大门那边。隔着小区内的道路以及边缘种的灌木丛绿化带,那栋楼距离外面马路边的人行道还有十来米远。 游方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在这条马路斜对面大约五十多米的地方有一家招待所,恰好可以暗中观察住宅楼的这一角,假如在六楼朝这边的房间住着,阳台也能大致看清楚。 游方吩咐华有闲住进了那家招待所,特意要了最高层靠马路这侧的房间,等办完登记手续到房间放下行李之后,他才进了招待所找到华有闲住下的客房。大白天没法过去窥探什么,两人吃饭时在房间里轮流监视着那屋子的动静。 游方还教了华有闲很多注意事项,夏天热,有人不喜欢打空调而开窗,这很正常,但要注意为了监视人而开窗,不能只开一扇窗,要把两边能开的窗户都打开。监视的时候,人也不能直接站在窗前,要很自然的待在屋子里面,这么远的距离,也不差那么一小段。这样的话,才不容易被人察觉、被人看清。 …… 这天天黑之后,小区外的路灯以及小区内的照明灯发出的光线,与行道树以及灌木丛的阴影交织在一起,小区外不时有车辆经过,小区内还能听见从某户人家不时传来的笑谈声或电视声、麻将声,声音都不大却显嘈杂,这夜晚并不安宁。 游方像个壁虎一般,挂在七楼顶的滴水檐下,身体紧贴在顺墙走的下水管道旁,这里是突出来的阳台侧墙与卧室外墙的夹角阴影处,屋里看不见这个地方,而楼外的人很难注意到他。游方在偷听里面的动静。 潜伏到这里之后游方才发现一件事,靠近这栋楼边缘的这个单元,六楼与七楼各有两套房子总共四户,全部是一伙人的落脚点。前些年房地产热,房价涨的很快,也有不少人投资囤房,自己并不住,大部分对外出租,可以拿租金付部分按揭。当然了,出租钱只是小头,主要是炒房价增值。 这四套房子很凑巧,都是被人买下来投资并对外出租的,然后又被一伙人分别都租下来了。为什么说这房子是出租的?其实看装修就知道了,对外出租的房子也会精装修,地板和洁具可能看着漂亮,其实一般都是档次相对便宜的那种。 在这里密谋什么事情应该很隐蔽,尤其是七楼靠外侧的那一套房子,关上门往屋里一坐,这栋楼里的其他人不论在什么位置都没有办法窥探与偷听,除非像游方这样挂在七楼外面,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没有被发现。但游方这种人出现的概率太小了,恐怕也和中彩票差不多,现在这伙人就等于中彩票了。 另外三套房子都空着,只有这套屋子里有五个人,一人在厅中,另外四个在一间卧室里关上门说话,声音虽不大,但游方的隔墙之耳大概都听清了―― “那娘们叫我们动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对付一个小妞?……姜老大他们都已经去埋伏了吗?” “可不是简单的小妞,据说是个绝顶高手,那娘们吩咐姜老大他们,动手时一律不要靠近,要用远程火力交叉锁定,也不要让那小妞靠近到百米开外,否则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 “哪有这么夸张,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小妞,血肉之躯还能挡得住子弹不成?” “那娘们可说的清楚,太远了子弹根本打不中她,太近了没机会开枪,手枪就别指望了,这回一律拿的是步枪,还带了几把微冲,是防止那小妞冲过来近距离防身用的。” “你们说的是人还是钢铁侠啊?” “不论怎么说,那娘们就是这么交待的,并且声明不这么做出了事可别找她算帐,老七呀,你可不知道,这世上有很厉害的高人,我以前听死鬼菜青虫说过,他遇见过的,说过这话不久就下落不明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可得小心点。” 有一个沙哑声音不无担忧的说道:“这里可是重庆啊,不是云南或新疆那边,一下子出现这么多把枪,而且都是长家伙,一旦被警方发现了,恐怕会被部队包饺子的。” 又有一个年轻的声音答道:“家伙又不是我们带来的,动手的地方也在深山绝谷里,方圆十几里根本没人烟,半夜更不可能有人,姜老大已经带在人附近清过场子做好了埋伏,只要动手顺利,不可能被发现的。” 有一个尖尖的嗓门疑惑的问道:“费这么多手脚,听说就是为了那小妞手上戴的一串链子,到底得多值钱的东西啊?” 有一人瓮声瓮气的答道:“你就别打主意了,不管多值钱,得手后都得交给那娘们,人给了那么重的一笔报酬,要的就是这件东西。” 尖嗓门又说道:“姜老大看过那小妞的照片,贼靓!那娘们有没有说得手之后怎么处置啊?” 瓮声瓮气的声音又说道:“那倒没说,但是这种案子,还能留下活口不成?你就别想美事了,假如真是那种高手,难道你还能活捉?” 很年轻的那个声音似乎咂了咂嘴唇说道:“这可说不定,瞧你们说的这么紧张,我们今天出去做的那一票还不是轻松的很?人已经在嘉陵江里沉底了。……小毕,姜老大那边有消息吗?到现在连个电话都没有,搞的那么神神秘秘,只和你一个人单线联系。……小毕,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客厅里那人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软倒在沙发上生死未知。游方手握秦渔,剑刃闪着诡异的寒光,不紧不慢的走向了卧室的门,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势弥漫开来,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来气、说不出来话,却控制的非常精微,哪怕隔壁的人也感觉不到他的到来。 游方刚才贴在墙外,当听到“就是为了那小妞手上戴的一串链子”这一句时,心里就是咯噔一声,闪过的第一念就想到这伙人说的“小妞”可能是向影华。向影华怎么会到重庆来,而这伙人又怎会受人指使去对付她? 听起来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笑话!天机手链确实珍贵,但在一般人手里根本没用!没有移转灵枢以上的秘法修为、不精通天机大阵运转之法,那就是一串装饰性的手链而已。而且谁吃的豹子胆啊,为了这串东西去对付向影华这种人? 向影华是一位精通各种风水阵法并能随时以神念运转的高手,而且她身后是整个松鹤谷向家这一庞大的势力,干这种事不是和找死一样吗?听他们的意思,有一伙人已经在某个地方设好了埋伏,今天夜里就要动手。 不论那“小妞”是不是向影华,不论这伙人是不是吃错药了,游方已经没有耐心再偷听下去了。时间紧迫,他悄悄从阳台进了屋子,先无声无息放倒了屋中的人。 屋里的人说着话打开了卧室的门,正好和游方面对面,一只握剑的手在他身前轻轻划过,这人就软软的靠在门框上慢慢滑倒在地。屋里另外三个人看见这一幕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游方已经化成一道鬼影飘了进来,一股弥漫的威压充斥了整个房间,就似空气皆已凝固,他们谁也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就被制伏。 没功夫宣布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了,游方把人挨个弄醒用了最“简练”的方式问话,很快问出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这伙人并不知道那“小妞”叫什么名字,他们属于某个黑道团伙组织,其中大多都是退役军人,为首的叫姜虎,曾是是野战军的连长,因为严重违反军纪做过牢,出来之后干起了见不得光的买卖,原先主要活动在云南边境一带,这次是收了一笔几乎无法抗拒的重金,集合手下骨干分子来到了重庆。 幕后雇佣他们的人,屋里这五个谁都没见过,只知道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长的非常妖艳性感。看样子留在这里的是几个看家报信的小楼喽,不可能知道太多重要的信息,但让游方感到震惊的是,他在一个人口中竟然听见了“梅兰德”的名字。 据说姜老大一直在打听一个叫“梅兰德”的人,而今天这个小妞,也是梅兰德写信邀请到重庆东南的武隆山约会的。游方听了说这一消息是震骇不已,转念间想到了很多――有人以梅兰德的名义给向影华写信,把她骗到重庆来了,并设下陷阱对付她。 向影华怎会上这种当呢?可能是她根本没想到谁有这么大胆子开这种玩笑,而她确实也很想见梅兰德。上次在白云山庄分手,游方能看懂她的眼神,分明有几分幽怨,并且说随时欢迎他到松鹤谷做客。 从设局人的角度,肯定也知道江湖传言,他们是一对关系非常亲昵的金童玉女。 也不知那封冒名的信里都说了什么,假如找了某些特别的借口,或者有什么事一定要请向影华帮忙,她应该会来。而且她艺高人胆大,也不会轻易中什么暗算,所以顾忌反倒比较少。 什么人使出这种手段?心计可够深沉险毒的,而且是个连环计!不论向影华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梅兰德”肯定脱不了关系,到时候明知是陷阱,恐怕也不得不现身了。假如向影华出了意外,“梅兰德”更加说不清楚了,会受到松鹤谷以及江湖风门各派的追问,必须公然露面解释并追查这件事,假如那样的话,一切行动就都在明处了。 对付向影华夺天机手链,同时逼梅兰德现身。成功的话,梅兰德的处境不妙,即使不成功的话,这一手连环计仍然没有失败,自会把梅兰德逼出来,好阴险啊! 二百零五章、江湖飘门律 二百零五章、江湖飘门律 游方以最快的速度审完最后一个人,那个叫小毕的歹徒颤着声音问道:“大侠,我什么都说了,能放我一条生路吗?” 游方面无表情的答道:“问你两件事,第一,今天下午,你们是不是把一个人丢进了嘉陵江,他临死之前有没有说过这句话?第二,你知道什么是江湖飘门律吗?” 小毕仓惶间答不上来,然后就看见游方并指成掌,挥手斩向自己的颈侧,这是他这一生一世在人间看见的最后一幅画面。 什么是江湖飘门律?说起来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清楚的,是旧时代走江湖的飘门卖艺人所遵循的一条行为准则,它与官方法律不一样,事实上是超出正常法度之外的一条容忍底线。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走江湖的卖艺人就算有一身功夫,也不会轻易去惹麻烦。走江湖流浪各地,对地方上的各种帮会势力,遇上了通常都要拜码头,否则在人家的地盘上不好做生意。如果受了什么欺压,一般都会选择回避或忍让,尽量不起冲突。 就算有一身好功夫,假如真起了正面冲突,生意做不成不说,在不明底细的地方对付不明底细的势力,说不定会有无穷无尽的后患。但这种回避与忍让并不是没有底线的,在什么情况下江湖飘门中人一定会动手呢? 就拿今天的事来举例,梅兰德招惹过这些人吗?向影华招惹过这些人吗?没有,根本就是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假如回避或忍让,这些人会放过他们吗?不会,当然不会! 面对欺压做出退让的选择无非是两种情况,一是你低头对方也知道收手,二是即使你低头对方也不会手软。在第二种情况下不论你怎么回避,对方都不会放过你,如果不是对手的话,那就赶紧逃走吧。如果有那个能耐,或者就算不是对手也实在躲不掉,那就出手! 这就是江湖飘门律。 至于出手的后果如何,已经没法过多的考虑了,毕竟刀已经架在眼前,而六扇门的人还没有追到身边。 想当初游方陪着池木铎护送建木的路上,遇到了一伙手持刀枪的歹徒,游方问了游成元一声:“姐,你还记得江湖飘门律吗?”然后下车逃走,那些人挥舞刀枪仍然追进山林。当时池木铎听不懂,但游成元明白,游方是要开杀戒了。(注:参见本书124章、残阳如血) 游方这一次没留活口,也没有毁尸灭迹,他将五具尸体都留在屋子里,离开的时候打电话通知了华有闲,让华有闲找一个僻静的公用电话报警,就说那里发生了凶杀案。杀人凶手自己找人报警,假如警察知道内情,估计也会目瞪口呆。 从重庆市到武隆山风景区有两、三百公里,姜老大那伙人设伏的地点在一个叫芙蓉谷的地方,小毕也只知道大概的范围。计划动手时间在后半夜,看现在的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游方要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他开着那辆黑色的别克车离开了重庆市,车钥匙当然是从那伙人身上拿的。 沿319国道一路狂飙,游方是心急如焚,偏偏油不够,路上还停下来加了一次油。加油的时候游方终于冷静下来提醒自己――千万别乱,时间应该能赶上,机缘巧合识破了这件事,已经是走了天大的运,而向影华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扪心自问,就算游方自己想暗算向影华,也不是那么容易得手的 为了赶时间,游方甚至没有回招待所与华有闲见面,在路上他打电话通知华有闲设法报警,并继续监视那个小区的动静,有情况随时通知他。这车开的非常快,十一点半的时候,游方已经赶到芙蓉洞了。 这里是一处开放的旅游景点,但大半夜根本没人,游方将车停在景区外停车场不引人注目的一角,前方和旁边都是风景区的面包车。到这里已经没有路通车了,他下车走入山林,拔出秦渔随身开道,从山林野径中穿行,赶往芙蓉谷。 芙蓉谷是芙蓉江一条支流形成的峡谷,周边一带是中国南方最典型的喀斯特地貌,有各种各样的地质断层、溶洞、天坑、沟溪、地下暗流、天然石梁、石林,地表的植被非常茂盛,生长着很多种别处罕见的植物。 游方沿着溪流边冲击而成的碎石滩走进峡谷,这才暗暗心惊,此处确实是一个伏击秘法高手的绝佳所在,但同时,也是感应各种地气、闭关修炼秘法的风水宝地! 就说脚下这条溪流,它是时隐时现的,有时候流着流着就不见了,似乎渗透到碎石滩下面了,是因为河滩的地势高起,水从地下岩层的缝隙中形成了暗流。由于地质断层、冲蚀洞穴、天然石梁天桥,或明或暗的泉流四处分布,神识展开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周围遮蔽神识的障碍非常多。 在宜宾的时候去挖宝,仅仅一米多厚与浑厚地气一体的土层,就能遮蔽游方的神识。而走在这条峡谷里,游方自己就有感觉,假如两侧山壁中有天然形成的孔穴,普通人躲在里面,由于地气反差极大的山体切面阻挠,他也感应不到。 因此他这一路行进非常小心,借着夜色像一只狸猫,仔细感应脚下每一块土地与山石,快速前行中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仅凭秘法修为可做不到,这是非常高明的轻身夜行功夫。 …… 向影华进入芙蓉谷时,并没有顺着谷底溪流走上来,走的是另一条翠竹环绕,两旁有很多野花红果的山间小道,当时夕阳晚照,风景很美,她的心情也很不错。 梅兰德在信中告诉她见面的地方叫作“怜心桥”,并且画了一张草图,包括她走的这条路也标注在草图上,并且说那里地气特异,山水灵枢如两情相怜相惜,到了地方就一定知道。 这是一种非常特别的约会方式,也只有他们这种秘法高人才会拥有这种常人难以想像的浪漫。梅兰德邀她到这里来,沿途风景极佳、山川灵秀,藏于深野竟无人涉足,附近种种地势地貌,宛如各类天成阵法,也是滋养神魂、感应神妙的绝佳修炼之所。 梅兰德行游天下山川发现此地,竟不舍离去,修行中有诸多未解,心中却含难言之妙悟,放眼天下只思一人,邀月影仙子共参玄妙。他于芙蓉谷怜心桥,待月西来。――这便是那封信的主要内容。 当向影华从山间到达峡谷时,第一眼看去,心中就意识到此处便是怜心桥!果如梅兰德的信中所形容,此处地气灵枢真如两情相怜相惜。 有一道溪流从峡谷底部穿过,由于地势的落差形成了好几道不高的小瀑布,瀑布之间是一串连池。最后一道瀑布落差比较大有几十米高,水流倾泻而下,在两壁怪石上冲击,周围弥漫着一片水雾,夕阳的余晖中隐约可见一道彩虹。 在彩虹的前方,峡谷两岸的山崖之间竟有一道天然石梁,就似一座桥,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令人惊叹不已。此桥不仅连结峡谷两岸的山崖,也是阴阳两壁之间、山与水之间的地气灵枢自然的融合衔接之处。 周围这一带地质断层极多、地气扰动变化极大的环境,竟在此处相融显得是那么的和谐浪漫、脉脉含情。 向影华从这道石梁上走过了峡谷,左边是瀑布连池,右边是黄昏中的朦胧彩虹,前后是长满野树杂花的险峻山峰,分布着大大小小看见或看不见的缝隙与孔洞,黄昏中各种鸟儿飞回,偶尔发出几声悦耳的鸣叫。 对面山腰竹林间有一片开阔的缓坡,有人清理出一片空地,空地上盖了一间竹屋,竹屋一侧还连接了半间没有墙壁的竹棚。竹棚里垒起了简单的黄土灶台,上面架着锅,旁边有竹制的橱柜,里面放着碗筷等物。灶台旁还有一个烧烤东西的黄土台,上方横架的竹竿上穿晾着洗净的鱼干与青蛙,显然就是从附近的溪流里捉来的。 竹棚外的空地上还放着一个大竹匾,里面晾着竹荪、蘑菇、黄花、野山椒等物。 竹屋前方搭建了一座竹亭,竹亭里放着竹椅与竹几,竹几上还有一个茶壶和两个杯子,装茶叶的竹筒就在旁边的竹架上。竹叶铺满空地,当中有细碎卵石铺成的小径,从那道天然的石桥铺到竹亭边,再拐个小弯一直铺到竹屋的门前。 这个地方一看就知道是新建的,对于高手来说,费不了太大的功夫,一切都是就地取材顺手为之。选择在如此之美的山水画卷中,可见主人的雅致以及心中含情之意。梅兰德竟然会请她到这里来,简直是无人相扰的世外仙境啊! 向影华的嘴角不禁浮出了笑容,明媚的眼眸也变得含情脉脉。 竹亭边有字,是有人用竹枝写在地上的―― “兰德于山中感悟天地灵秀,云深不知何处,子夜方回。影华仙踪若先至,不妨于舍下稍候,月影之姿、山水之情,相待共赏。” 向影华看见字迹,脸色微红的点了点头,并没有走进竹屋,而是在竹亭中坐下,不急不忙的静静等候,黄昏中她的剪影,像一幅美极了的画卷。而她所坐的地方,也是欣赏山水风景最好的角度,难得能在不高不底的半山中有这么一片开阔的空地,两岸山崖形色各异的怪石与野树尽收眼底,峡谷蜿蜒消失在远山的尽头。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月亮慢慢升了上来,月光首先照在了对面的山崖上,那乳白色朦胧的光晕分界线带着这一侧山顶的轮廓渐渐的下移,当月亮升到半空的时候,恰恰照见了向影华所坐的竹亭。 这是个月圆之夜,也是两人相会之夜,满把清辉洒下,夜色中似弥漫着绵绵的情愫。 这一等就等到深夜,梅兰德留字说的清楚,他要等到子夜才能回来。向影华坐在竹亭中看着天上的圆月,有些期待又隐约有些不安。接到他的信,她就这样千里迢迢的赶来了,而这世外仙境中,竟然只有他和她,究竟会发生些什么?不论发生什么,那就发生吧,此刻已经足够美妙! 接近子时,峡谷上方有云层飘来,月光隐去,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这雨丝就如飞雾一般,贴近山壁处随着气流打着旋飘来飘去,峡谷中也有几乎感觉不到的微风,却不知道在往哪个方向吹。 向影华站了起来,将晾在空地上的竹匾收到了竹棚中,别让这些野味被细雨淋湿了。然后她又在竹棚里找到了一个红泥小火炉、一个水壶、还有炭,都端到竹亭中开始生火煮水。夜气有些凉,他回来的又很迟,一起赏飞丝细雨之时,可以冲上一杯热茶。 刚刚把火点好,将水壶放稳,向影华突然秀眉一蹙,长裙的裙裾以及披肩的长发无风自荡,人已经如飘飞一般到了竹棚外,身形突然间又硬生生的定住了。就听啪、啪两声,如同压缩的空气突然爆裂,竹棚里的一只杯子突然碎了,她的脚面前也溅起一溜泥土,这是枪声,随后在峡谷中回音不绝。 向影华的身形刚刚定住,脚前的泥土溅起,她随即又动了,顺着山坡冲了下去,如果说游方疾行的身法如同鬼魅,她此刻的身形就如云中仙子。 有人袭击,而且用的是远程武器,向影华立足之处观赏风景最好,但同时也是周围隐蔽处最容易瞄准的地方,她要赶紧离开。身后及左右是稀疏的竹林,再往上是非常陡峭的高耸岩壁,往后退是绝路,最佳的选择是冲过那道山梁到峡谷对面去,那里是进来的路,两边密林与怪石很多,夜间可以隐蔽。 想袭击她这种高手哪有那么容易?虽然对方打的是交叉冷枪,但是都没有射中目标。向影华的手链发出轻脆的鸣击声,影子在夜色中变得模糊,周围的风似乎聚集了这片山水奇异的力量。 对面的枪声仍然不断传来,不是自动武器,而是半自动步枪,连续击发的频率却非常高,显然枪手的射击技术很纯熟,而且每一枪看弹道都打的极准。雨夜中怎么能看清弹道呢?因为普通子弹在这个时刻,竟然打出了曳光弹的效果! 每当子弹接近向影华身前几十米远,就似与空气中什么粘稠的东西剧烈摩擦,发出一道肉眼可见的亮光,然后速度放缓,弹道扭曲,从向影华的身边飞过。那两名枪手交错连开十几枪,竟然一枪都没打中,反而暴露了自己藏身的位置。 他们就在对面山崖两端天然形成的岩石孔洞中,起身开枪的时候,身上似乎还披着石棉毯。 神念高手哪有那么好对付?向影华以神念化地气如同实质,近距离正面挡住步枪子弹也许做不到,但只要稍微改变一下弹道并不难,尤其是离得越远越容易。短短功夫,两名枪手的弹夹已经打空了,向影华可不会给他们换弹匣的时间,人已经冲到了石梁的边缘。 石梁有六、七十米长,五、六米宽,向影华的位置距离那两人已到了百米左右,飘飞中身形突然又定住了,因为那两人已经放下了步枪,每人掏出一支微冲。 这个距离已经到了微冲的射程之内,在石梁上无遮无掩、也没有空间闪避,就似一个活靶子,是对方交叉射击最佳的角度与距离。而且自动武器射出的密集弹雨,就算直接打不中人,在石梁表面形成乱飞的跳弹也能伤人,还更加不好控制,向影华当然不会再往前冲。 但别忘了,这个距离,向影华也可以出手了。她站定身形随即向前伸出了右手,皓腕上的手链在夜色中发出柔和的荧光,前方的石梁、石梁下的溪流、远处的瀑布、两岸的山崖、周围的竹林,峡谷中的微风,竟同时发出隐约的嗡鸣,激起几不可闻的高频震颤回音。 两名枪手的位置在石梁两侧向前方伸出的山壁中,那里有两个天然形成的石臼可以藏身,彼此能看见对方,此刻已经站了起来举起微冲。就在这一瞬间,他们突然感觉对面的山壁仿佛在动,变得更陡峭,向着石梁合拢,就似两堵要崩塌的墙挤向一起。 扳机已经扣响,子弹却全部打向同伙所在的位置,山石上溅起两串跳动的火星,有好几发子弹都打在彼此的身上,然后他们就像被砍倒的树桩,栽出石臼从山崖上滚落,七、八秒之后才听见尸体与枪支落在溪流边的声音。 这既似错觉又不完全是错觉,向影华以神念发动随身的天机大阵,山崖自然没动,地气灵枢移转却带着实形之感。那两人死的是稀里糊涂,假如到了阴曹地府有小鬼问他们是怎么来的?他们自己也是莫名其妙。 向影华已经除掉前方的障碍,眼看就可以冲上石梁到峡谷对面,她却突然挥手后撤,身形一旋,峡谷中似有看不见的激风如浪升起。就在这一瞬间,对面两侧更远的山崖上以及后方山壁的高处,几乎同时响起了枪声。 二百零六章、夜雨杀机 二百零六章、夜雨杀机 这里是一个陷阱,率先开枪的两人,又是陷阱中的陷阱,将向影华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假如她已经冲上石梁,四面枪声一起,她的位置几乎无法闪避,只有面对前后左右各个方向射来的子弹,躲都没法躲。 向影华虽然及时后撤了,站在石梁后的缓坡上,但这个位置仍然一个很好的被瞄准射击的角度,然而她却无法再往后闪避,因为每个方向都有子弹射来。周围共有五名枪手,两名在峡谷对岸的两侧绝壁上,两名在向影华身后的两侧山崖上,还有一名就在她正后方的制高点位置。 离得最远的大约有四百米,离得最近的也有二百多米且在峡谷另一边。 这是立体交叉火力,互相配合的很娴熟,枪械是很常见的、并不先进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用的是7.62毫米步枪弹。这种枪射程远、子弹穿透力强、射击精度高、弹道稳定、使用维护方便。虽然它已经退出现役部队装备,但如今仍在生产,而且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始,总计生产了上千万支。 直到如今,三军仪仗队的礼仪用枪、野战部队某些经过改装的狙击用枪、各大高校与各地民兵组织的军训用枪,仍然是五六式半自动。几十年来,这种枪在国内的分布与流散范围很广,枪械与子弹比较容易搞到,也不太容易追查来源。 当然了,这种“容易”只是相对的,中国是个严格禁枪的国家。民间能集合这么多支枪进行非法犯罪活动,尤其在重庆这样的内陆省份,已经是骇人听闻了,向影华事先根本想不到。 对付这几支枪射来的火力网,向影华可没有刚才那么轻松了,四野隐约的嗡鸣声不断,子弹在近处拉出的亮光划出诡异的弧线,几乎擦着她身体乱飞,幸亏她抢步后撤退到了竹林间的泥土地上,哪些下坠的子弹打在近处没有跳弹之忧。 那么远的距离,如果看子弹的轨迹,若没有向影华的神念移转之力,几乎每一枪都不脱靶。优秀的射手都是用各种枪械与海量子弹喂出来的,国内的所谓黑道团伙搞几把枪也许不难,但想自己培养优秀的射手几乎不可能,这些人十有**都是从全训野战部队退役的军人。 山间雨夜又没有灯光,枪手怎会瞄的那么准?一方面向影华穿着醒目的白色长裙,又站在开阔空旷的地带,另一方面,对方也很可能配了夜视瞄准镜。 一轮枪响之后,一切又归于寂静,只能听见听见峡谷中的瀑布流水声。对方没有击中向影华,没有浪费子弹连续开枪,而向影华腕上的手链微鸣之声渐止,没有徒然耗费神念。功夫到达化神识为神念的境界,秘法可以随念运转,向影华随身的天机大阵也是含而不发。 这是一种奇异的沉默相持局面,然而只持续了短短的十几秒钟,一轮急促的枪声又起。 向影华身处致命险境,当然想要脱困而出,既然冲过石梁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她决定向右后方突击,接近那里的一名枪手,先剪除一个威胁。然而她的手链无声而颤、身形一转刚要动的时候,峡谷对面的左前方的枪声就响了,连续三发。 这人一开枪,其余四名枪手也随即开枪又形成一轮交叉火力网,向影华只得定住身形,立身为灵枢以神念运转天机大阵对抗,一时无法移动。 对方数人不仅射击技术娴熟,而且其中还有秘法高手!那才率先开枪的那人应有“移转灵枢”的秘法境界,是真正的高手!否则不可能将开枪的的时机与向影华的动态掌握的那么准,地气灵枢一旦扰动运转,他就有察觉!更可怕的是,他并不与向影华斗秘法,而是暗中指挥冷枪。 他所在位置离向影华最近,只有二百多米远,偏偏向影华拿他最没有办法,因为他在峡谷对面瀑布上方的一处天然岩隙中,下面就是水声不断的瀑布深潭。向影华再大本事也不能飞过去,就算她会飞,在瀑布上空也会成为一个活靶子,虚空难借力无法相斗。 枪声只有短促的一轮,随后又恢复了新一轮寂静,但每当向影华有所动作时,枪声旋即又起,牢牢的把她困在原地。向影华几次想往某个方向冲击都没成功,甚至连几十米外的竹屋都退不进去。 向影华终于出汗了,在这带着寒意的夜雨中,细密的冷汗布满全身,哪些本来毫不沾身的雨丝此刻没有阻挡的落在她的秀发与长裙上。白色的长裙已经湿透了,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紧贴在身上夜色里几乎半透明的,玲珑妙曼的曲线纤毫毕现。这形象,倒与游方在沧州梦境中初遇的秦渔很相似。 步枪子弹射程内所蕴含的冲量,比大铁锤挥击还要猛烈的多,向影华毕竟是血肉之躯,不断运转神念抵御一轮又一轮的交叉火力,她也感到神气疲惫了。 此刻她也明白对方为什么要使用弹道精准的半自动步枪,而不是自动连射武器,这就是有意在消耗她的神气啊。自动武器准确的弹道不好控制,而且每一轮射击的子弹消耗量很大,想对付她这种高手,绝对不是短时间能解决的,对方也不可能携带那么多弹药。另一方面,想在中国内陆动用大量自动武器以及弹药,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此刻她还在担忧另一件事,那就是梅兰德究竟怎样了?这里显然是一个陷阱,那么情况就有三种可能―― 第一,那封信根本不是梅兰德写的,是有人故意骗她来到这里。谁会这么做,出于什么目的?安排这样一场伏击,代价可是相当巨大的。 第二,那封信就是梅兰德写的,向影华内心中也希望情况是这样。有仇家伏击,而梅兰德不在,对方却向自己发起了攻击。假如兰德回来听见枪声必有警觉,里应外合可以脱困,这是最好的结果,但是可能性不大。 第三,那封信是梅兰德写的,但是他已遭不测,那伙人利用这个地方设下陷阱――这是向影华最担忧的结果。 想到这里,一直没说话的向影华终于开口了,声音的峡谷中很清晰:“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伏击我!兰德先生何在,他现在怎样了?” 她身处几乎无法逃脱的绝境,可是语气中并没有畏惧之意,听上去倒像是高高在上的质问对方。峡谷左对面传来桀桀怪笑声,有一个男子答道:“在等你的情郎来救吗?哈哈哈哈,你恐怕永远也等不到他了,将来在阴曹地府幽会吧!” 这句话的可以有多种含义,但是听在向影华耳中,分明是梅兰德已遭不测的意思。她的脸色沉了下去,心中却告诉自己不要相信,一指那人说话的方向,冷冷开口道:“你们真想杀我的话,有那么简单吗?我可以告诉你,假如玉石俱焚,除了你,他们四个人,一个也别想活下来!” 她当然不愿意相信那人的话,认为可能只是那人的攻心之术,她的话也是在攻心,是说给另外四名枪手听的,含着威胁,却没有把话说满,显得可信度非常高。 深山夜雨来得快去的也快,空中的云层不知何时已散去,一轮圆月又出现在斜上方的天空,将向影华所在的开阔地照得清清楚楚。明亮的月光下她似乎无所遁形,那妙曼玲珑的身躯充满引人遐想的美。 她突然又动了,似实在旋身起舞,月光如匹练仿佛凝成了实质,她的身形竟在乳白色光毫的环绕中消失了!四面包围她的枪手都吃了一惊,刚才开口的那人冷哼一声又开枪了,这回射出的是真正的曳光弹,看来他们是早有准备。 曳光弹的弹头经过特别处理,能在飞行中划出一道亮光,显示出弹道的轨迹,假如在战场上,可能会暴露射击者位置。但这种子弹并不少见,训练用的弹夹上,经常可以看见有一枚弹壳涂着绿漆的子弹就是曳光弹,在训练中修正弹道偏差用的。 他一开枪,瀑布另一侧的枪手随即也开枪,打出的也是曳光弹,这两人这所在的位置以及射出的弹道延伸交叉点,恰好可以定位。其余三名枪手虽然看不见向影华,但也都向这个方向开枪。 这一轮枪战与刚才不同,月华流转闪烁不定,看不清向影华的身形所在,两名打曳光弹的枪手也不像刚才那样快速连射,而是不紧不慢的交替开枪锁定向影华的位置,就连枪声中仿佛都带着凝重之意,而其余三名枪手的射击频率显然加快了,枪声很紧连成一片。 这些人中竟然有两名秘法高手,其中一人应该刚刚突破移转灵枢境界不久,而另一人掌握神识且运转的很纯熟。这等修为在向影华眼中本不算什么,但在这种情况下却非常致命,对方通过感应地气灵枢的扰动可以找出她的位置,却避免与她直接斗法。 而他们都在向影华的左侧,分别位于瀑布上方两边的山崖上,恰恰都是向影华无法冲到近处的地方。 这是一场真正的激战,对方的秘法高手也展开了神识,却用另一种方式攻击。子弹射进流转的月光似乎都无影无踪无声无息,就连曳光弹的尾焰都消失了,这样的话另外几名枪手不可能瞄的很准,只能朝着大概的位置加快射击频率,还要注意子弹的消耗。 向影华的活动与闪避的余地更大了,她几次试图冲过石梁或者向右侧竹林边的山脚下接近,在对方曳光弹的指引以及突然加速的交叉火力阻挡下,只差一点都没有成功。 这番激战只持续了大约一盏茶左右的时间,场面重归短暂的寂静,向影华的身形重新露了出来,发丝凌乱神情似很疲惫,看上去已是强弩之末。这样的地形、这样的陷阱,动起手来她太吃亏了,假如换一个地方,对方恐怕早死多少回了。 看来,那些人今天就是要置她于死地了! 刚才似乎是云层流动的一个间隙,此刻月华隐去,天空又飘起了如丝细雨。也许是山间夜气已深,这雨带着透骨的寒意,远处瀑布水声依旧,薄雾在峡谷中弥漫,感觉越来越阴森,让人不寒而栗。 向影华低着头秀眉一蹙,莫名打了个冷战,紧接着抬起头来,脸上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她又一次开口说话了:“看来今夜是不死不休了,你们能否告诉我,花这么大的代价对付我,究竟所谋为何?” 左后方有一个声音喝道:“小妞,少废话!识相的话,就乖乖的把你那串手链交出来,不要再无谓挣扎。” 向影华:“哦,原来是为了这串天机手链?难怪你们没有埋**做陷阱。” 左前方的男子仍然桀桀怪笑道:“借助此处特殊的地质环境,才能伏击你这种高手,假如在近处做文章,反而容易露出破绽打草惊蛇。小妞,你今天栽的不冤,交出手链,让大爷好好爽爽,说不定能放你一条生路,我还没上过你这种高手呢!” 向影华脸色瞬间就变了,很难想象,这位明媚如月光的女子,眼眸中会有如此决然而凌厉的杀意。她朝天就起了右手,天空没有月亮,周身却似被月光环绕,在漆黑的雨夜里显的是那么醒目,然后发出了一声清啸。 这啸声如鹤鸣,手链也发出奇异的震颤与之相和,空中飘飞的雨丝几乎都凝滞不动,而满地的湿润的竹叶却随着随着向影华的身形飘飞而起,恍然间若天地倒悬。向影华在啸声中款步向前走去,步履很慢,却施施然径直走向那道石梁。 她拼命了,展开全部的神念将天机大阵运转到极致,就算她能走过那道石梁,也可能将是神气耗尽身受重伤的结果,假如侥幸脱身,她这位形神皆伤的弱女子,又怎能穿过这艰险莫名的雨夜山林呢?但是此刻的向影华,已经无法顾忌这些了。 这一次,伴随她的身形移动,没有枪声响起,啸声清越又犀利无比,冲击元神若倒悬天地,别说瞄准,连站都站不住、枪都拿不稳!她正后方制高点位置的枪手距离最远,却好似受到的冲击最大,惊呼一声站立不稳,竟然从藏身的山石后摔了下来。 夜间从近三百米高陡峭的山崖上滚落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嶙峋锋利的怪石就如扑来的乱刀丛,那人落到竹屋后的林间,已是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向影华连头都没回继续缓步前行,右后方又传来一连串金属与山石碰撞滚落的声音,原来那名枪手藏身在一个类似天然掩体、半人多深的洞穴中,人倒没摔落,但是他露出双臂端着枪在瞄准,一个不留神手中的步枪落到了峡谷中。 眼看向影华已经离开了半山坡就要踏上石梁,枪身终于响了,是从左前方射来的,也就是秘法高手才能元神不受扰动,继续瞄准射击。还是曳光弹,却与刚才不一样,弹道没有弧线又直又平,就似笔直的电光。 这不仅是步枪的威力了,而是运转神识之力依附于子弹攻击,不怕他枪法好也不怕他修为高,最可怕的是枪法神准同时又精通秘法,还能通过这样一种奇异的方式袭击,这是向影华从未见过的一种秘法攻击,应该经过专门的训练。 那人终于展开神识与向影华以秘法相斗,却是以神识增添子弹的威力,抵挡起来很不容易。子弹到近处似碰到无形的阻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慢,但是弹头并不翻转下坠,弹道弯曲的弧度也很小。向影华身形一震,往后退了半步这才错开。 退半步之后继续向前埋了一步,枪声又响了,向影华这次没有后退,而是向侧面移了半步。这时又传来枪声,几乎一样的子弹从左后方射来,刚才那人开枪斗法牵制向影华,另一位秘法高手也顶住天机大阵的威势开枪了。 这两人射击的速度并不快,比先前慢多了,好几秒钟才能打出一发子弹,似乎也是顶着很大的压力在开枪,而第二人的射速几乎比第一人慢了一倍,毕竟秘法修为未达移转灵枢之境,差了一个境界。至于剩下的右前方另一名枪手,此时根本就没法开枪了。 向影华的身形在漫天雨丝中左转右移不定,水珠顺着发梢与裙角滴落,却始终无法成功穿过石梁,几次踏上边缘又退了回来。在那道窄窄的石梁上,也没有闪避的空间。清啸之声仍然在峡谷中飘荡不绝,传出很远…… 左前方的男子又怪笑着说话了,语气带着粗重喘息,显然也很疲惫:“小妞,你的修为与你的模样一般俊,可惜今天不占天时、地利,敌不过我姜虎的手段,就认命吧!等你的运转法阵无力为继之时,还不是任我宰割?你发出这声音是在通知情郎吗,还在等着他来救你吗?别做梦了!这个连卫星电话都接不通的地方,你就喊吧,喊破喉咙――” 那人的声音到这里却戛然而止,就好像喉咙突然间被人割破了! 二百零七章、灵犀 二百零七章、灵犀 割破姜虎喉咙的利刃,当然是游方手中的秦渔。 游方是十一点半进入芙蓉谷的,但是直到凌晨一点才赶到了怜心桥,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根本不认识路。留守的几个小喽啰只知道姜老大他们伏击的地方在芙蓉谷,并不清楚具体的位置,而芙蓉谷从头到尾有几十里长啊! 就算那些小喽啰知道“怜心桥”这个地名,游方也从来没听说过,更不可能清楚在哪里,他可没有向影华收到的那封信,上面有地形示意图。 在路上,游方单手开车,换了一张化名梅兰德时曾使用的电话卡,给向影华打电话,但是无法接通。他又查听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秘书台留言,有云南鸣翠泉熊家弟子熊路仙的留言,邀请他有空时去鸣翠泉玩赏;有三元派掌门余中流的留言,说松鹤谷送来的晶石已收到,多谢兰德先生割爱。 最近一条留言是昨天的,张流冰说寻峦大厦已经动工,布线装修工程已经开始招标,兰德先生上次说要照顾一家小公司的生意,现在就可以打声照顾,他来安排。没有向影华的留言,也没有与他关系最亲密的齐箬雪的留言。 齐箬雪了解游方的习惯,一旦关机就不以梅兰德的身份再回电,他们都是通过别的方式联系。而向影华可能给他打过电话,接不通之后便没有留言,直接按照“信”上的地址找到了武隆山中。 游方的反应很快,随即就给向笑礼打了电话,他还记得他的联系方式。向笑礼接到“兰德师弟”的电话很意外也很高兴,开口就问他与向影华见面了没有? 游方来不及多解释,他要向笑礼帮忙,不论用什么办法,命令身边所有的向家子弟查地图、上网、找人问,总之尽快找到重庆市武隆县芙蓉谷的准确位置,立即发给他。他又匆匆解释道,向影华不是自己写信约去的,那地方是个陷阱,有办法联系她的话就赶紧联系。 游方还要飙车赶路,没法放慢车速打电话说太多,向笑礼不明具体的内情,但也很惊讶同时意识到事态严重,究竟什么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也太不知好歹了! 在路上,游方收到了向笑礼的回讯,留言和彩信图片都有,芙蓉谷的入口以及尽头的位置都标出来了。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走了一条最笨、最直接、最冒险、最不是路的路,沿着峡谷向深山中一路疾行,虽不知目的地在峡谷的哪一段,但这样总能到达。 也幸亏游方走了这条路,他要是从向影华进山的那条路绕过来,再快也得两个多小时,恐怕就得到凌晨两点左右了,向影华很难坚持那么长时间。而且他在路的尽头还会遇到伏击,除了围攻向影华的七名枪手之外,还有两名歹徒在外围来路最狭窄处两侧,各持一支微冲隐藏在暗处。 如此安排,一方面是为了防止万一有人跟着向影华闯来,但这种可能性很小,谁与情郎约会还通知灯泡跟着呢?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防止向影华冲过石梁逃走。假如向影华手段通天,真能在绝境中冲出伏击圈,那也一定虚弱至极形神皆伤,在这个时候,山路最凶险处突然有两支微冲交叉扫射,向影华是必死无疑! 对方已经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安排了一个“完美”的陷阱,自然是志在必得! 游方很走运,他无奈中走的这条路,恰恰避过了外围的暗哨,直接抵达了怜心桥下方的峡谷中。也不能怪设伏者考虑不周,这条峡谷中根本没路,布满了断层、乱石、溶洞陷坑、各种暗流与大小瀑布。大白天带着装备进来探险,一不留神失足,恐怕也会连尸首都找不着了。 漆黑的夜里,不点灯闯进来,一路徒手攀岩涉水疾行,就算是高手也等于拿自己的性命在玩啊!游方偏偏是无声无息的在玩命,也就是他自幼习练轻身功夫至今,神识也极为精微敏锐,才能安全的穿行峡谷赶来,换一个人哪怕是向影华这种高手,也是办不到的。 游方走在峡谷中远远的听见了枪声,心中就是一紧,这说明了两件事,一是向影华已经遭遇伏击,二是对方还没有制伏她,否则用不着再开枪。 在接近怜心桥下方的瀑布潭水边,游方发现了两具尸体,应该是从上游随水流冲下来的,其中一具尸体脖子上还挂着一支微冲。他将微冲摘下来自己挂上,从那人身上摸出两个弹夹,也不管原先的弹夹里有没有子弹,先换上了一个新弹夹,顺手挥出两剑毁尸灭迹。 游方以前没玩过冲锋枪,但是玩过手枪,以神识感应其结构,微冲与手枪差不太多,至少知道该怎么开保险、换弹夹、扣扳机。然后他开始徒手向上攀岩,选择的是姜虎所在的这一侧山崖,只有先解决掉这一位指挥者与秘法高手,才是救向影华脱困的关键,而瀑布的流水声掩护了他的行动。 此时正值向影华月舞停歇,枪声也止住的间歇,空中再度飘起了雨丝。游方并非毫无准备,他进入芙蓉谷之前,撕下了一大块轿车座椅的外皮,在路上割成细条缠绕在指掌间,以便在攀援时保护手心,此刻差不多已经完全磨烂了。 在雨夜里徒手攀登喀斯特地貌的陡峭山崖,无疑是一种极大的冒险,但更大的危险来自峡谷对面,那里也有一名掌握神识、枪法娴熟的高手,所在的位置离这边山崖只有二百多米远,假如他发现了游方的形迹突然开枪,游方攀附在绝壁上根本无从躲避。 游方还要设法通知向影华,告诉她自己已经来了,不要着急冒险、犯傻拼命,尽量拖延住。而向影华若接到消息,无疑也会精神振奋,人在这种处境下最怕的就是孤立无援的绝望感。怎么通知她还能不暴露自己?游方还真有办法。 天上的细雨又一次飘落时,瀑布上方有雾气弥漫到峡谷中,带着阴森的寒意。这本是山间夜雨很常见的现象,谁也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而向影华莫名打了个冷战,抬头又一次开口说话时,脸上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因为她知道梅兰德已经来了,就在瀑布下方的峡谷中。 雾气中有极淡的、炼化后的无形阴界土飘散,因此才会显得这么阴森。炼化阴界土之法,是梅兰德的独门绝技,向影华从未听别人提起过,此时出现在此地,不会有别的含义。 这两人真的是心有灵犀,向影华知道游方来了,也清楚他所处的位置,随即就想到他会怎么做、面临的最大威胁是什么?于是开口说话吸引枪手的注意力,然后发出清啸声冲击所有人的元神,将天机大阵运转到极致做出孤注一掷拼命突围的姿态,让对方根本无暇旁顾。 想无声无息摸到一位有移转灵枢之境、受过专门野战训练的高手身边,还不能暴露自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向影华这是在配合与掩护游方的行动。她看似不顾一切想冲过怜心桥,其实根本就没打算真的冲过去,心里已经有底了。 另一方面,她也真的是尽了全力,几乎到了神气耗尽的边缘快坚持不住了,游方的到来仿佛是一针强心剂,让她奋起余勇发动了最后的凌厉冲击,连她自己都想象不到,此刻还能激发这么大的潜力! 瀑布的水声与向影华冲击元神的啸声完全掩盖了游方的行动声息,姜虎与峡谷对面的枪手心神完全被吸引,根本没有注意到游方的动静。当游方从姜虎藏身的岩隙侧后方鬼影一般闪出的时候,正在怪笑着说话的姜虎根本没反应过来。 游方手起剑落,解决的干脆利索,不仅一剑割喉而且连脑袋都削下来了。游方养剑、练剑至今,难以形容灌注内劲与神识的秦渔之利,他心中也是恨极,琉璃珠震颤一剑枭首连血迹都没有。姜虎手中步枪落地,两截尸身随即开始脱水、干裂、朽化为尘土。 姜虎指挥众枪手布下完美陷阱,利用梅兰德算计向影华,眼看大功告成,冷不丁却让人家小两口给算计了,一代神枪高手,死的是不明不白。 姜虎一死,最大的威胁解除,但是游方的行迹也暴露了。对面枪手立刻就有警觉,随即调转枪口瞄了过来,却没在第一时间开枪,因为他也不清楚突然间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他已经没机会再开枪了,接下来峡谷两端几乎同时发出了两声痛苦的低呼。 怎么回事?游方的手段太损了! 论秘法修为他当然不如向影华,但论收拾人的花样,十个向影华恐怕也赶不上一个游方。向影华出行并不携带多余的东西,一串天机手链随身足矣,而游方总是背着一个包,里面有一堆零碎。秦渔刚刚挥落,他就奋力扔出一件东西。 此物无色半透明,在夜空中看不见,灌注内劲带着凌厉的风声,居高临下飞向二百多米外的向影华,而且是扔出去就不管了,就像他拿东西在砸她。 向影华可是松鹤谷的第一高手,神念一扫就知道飞来的是一枚菱镁石,于是不再清啸,天机大阵的运转也随之一凝。无形的威势压力一松,右前方的枪手随即就抬枪瞄准,这是一名优秀射手下意识的自然反应,这一瞄,却瞄瞎了他自己的眼。 向影华低下头,伸出一指如朝天指月,飞来的菱镁石在近前爆发出一团耀眼的炽烈强光,将怜心桥一带的峡谷照射的如同白昼!她与游方没有打照面也没有说一句话,配合的却默契无比,以神念激引菱镁石爆发强光,同时损毁了这枚晶石。 一片黑暗中,陡然注视这么炙烈的强光,一瞬间会在视网膜上留下轻微灼伤。人在瞳孔放的很大的时候,突然以肉眼直视强光源,眼睛会一阵刺痛,好半天不能视物。 那名枪手瞄过来,恰好强光爆发,立时什么都看不见了,眼睛感觉被针刺一般,低呼一声以手掩面,山崖下发出一连串的响声,他的步枪也脱手掉进了峡谷。 游方对面的那名枪手没有瞄向向影华,但是遭遇也差不多,在峡谷中爆发强光的同时,原先姜虎所在的位置也爆发出一团强光,没有怜心桥那边的光芒炽烈,却更加明亮耀眼,瀑布上空的水雾都现出了一道醒目的彩虹。 光芒中看不见游方的身形,他已经闪到了岩隙的阴影中,山石上放着一枚钨光石,正是游方练剑时无意中将灵性洗练精纯的七枚之一,它与菱镁石一样在神识的激引下能发光,只不过菱镁石的效果更好,游方身上只有一枚菱镁石,已经扔给了向影华。 但这枚灵性洗练精纯的钨光石效果也足够了,游方甚至没有损毁它,对面的高手刚刚调转枪口瞄过来,恰好迎上这一团强光,他也什么都看不见了,瞬间被灼花了眼睛。而且这种光芒带着激发的神识冲击之力,能伤人元神,游方曾经就这么对付过孙风波。 高手毕竟是高手,那人痛哼一声枪抓的很稳反应也很快,眼前白茫茫一片,神识也是一阵恍惚,他的第一念是自保,随即往旁边一靠藏起了身形。他所在的位置类似山崖上一处天然凹陷的石龛,向内侧一贴身,游方看不见他。 看不见没关系,游方随即收起钨光石,抬起挂在身上的微冲,朝那边搂了一梭子。江湖传言兰德先生擅使双枪且枪法如神,纯粹是以讹传讹的扯淡,游方的枪法很稀松。 微冲使用的是手枪弹,枪管虽然比手枪长,但射程也只有一百多米,而那名枪手离游方有两百多米远。游方开枪时运用了秘法,以神识之力依附于弹头,束缚弹道平直延伸,并可与对方的神识之力相抗,更添子弹的威力。 他刚才在攀岩上来时,就发现姜虎与对面那名高手以这种方式开枪,威力很大,此刻也在刻意模仿,弥补自己的枪法与微冲的射程,好在距离并不算太远。 饶是如此,这一梭子打得仍如天女散花一般,对面山崖上的着弹点洒成了一大片,只有一半的子弹射进了对手藏身的天然石龛中,一枚都没有直接射中那人。但这样已经足够了,子弹射进石龛形成跳弹与流弹乱飞,小小的空间里根本无处躲避。 那人连中了五、六下,一声没吭就送了命,尸体摔倒半挂在石龛边缘,步枪也脱手滑落到瀑布下的水潭中。 这就是游方为什么用冲锋枪搂梭子,而不用手边射程更远的半自动步枪的原因。尽管小游子机敏无比、手段百出,但这一次也差点摆了一个大大的乌龙,他毕竟是人不是神仙。 用这种方式开枪,枪法越准、神识控制的越纯熟,越能省力。姜虎那种受过专门训练的神枪手,用弹道精准的半自动步枪,每隔几秒钟才打出一发子弹,这样才能连续不断的控制。游方倒好,一搂就是天女散花般的一梭子,他是仗着自己神识控制精微,但是依附于弹速攻击,本身受到的冲击是相当大的,他又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好悬没伤了元神! 子弹射出去的一瞬间,游方觉得头晕目眩,胸中一阵恶心差点没晕过去,就似运转心盘过度的那种感觉。他松开枪伸手扣住旁边的山石,这才勉强在岩隙中站稳,定住心神喘口气,好在这种冲击只是一瞬,难受劲过去了并无大碍。 他已经可以好好喘口气了,从现身杀了姜虎、爆出两团强光、搂出一梭子子弹,前后不过短短几秒钟时间,已经解决了围攻向影华的所有威胁。 “兰德,你终于来了!”向影华在峡谷对面喊他了,她都没有问来者是谁,直接叫了他的名字,声音终于有些发颤,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游方的突然现身也导致了一个误会,向影华此刻已经确定,真的是他写信请她来的,按照地上留的字,他回来的可是太晚了,差一点就见不着了!幸运的是他终于及时赶到,挽救了危局;更加万幸的是他没有早回来,否则与她一起被困在怜心桥另一侧的开阔地带,恐怕就没有现在这么容易脱困了。 游方喘着气喊道:“影华,你退后,我来收拾残局。” 他叫她退后,向影华并没有问为什么,听话的一直退到远离石梁的竹亭旁,手扶竹柱站住。游方的气喘匀了,定住心神,将微冲换上剩下的那个弹夹,背在了身后,拣起了姜虎留下的步枪。 这一次他没着急,不紧不慢的在旁边拿过一个步枪弹夹,拨出秦渔在十枚弹头的前端划了一道,琉璃珠震颤,留下一条细细的痕迹,弹头似乎在以不易察觉的速度沿着痕迹缓缓的腐蚀。然后将这个弹夹换上,游方半跪于地在山石上架稳枪,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朝着峡谷斜对面开了一枪。 这一枪倒挺准,斜对面的山崖间有一人应声而倒。 二百零八章、恍然如梦 二百零八章、恍然如梦 参加伏击向影华的一共有七名枪手,游方出手之前已经死了三位,游方刚才又杀了两名秘法高手。还有两名枪手在向影华的右边的峡谷两侧,步枪脱手眼睛还在发花看不清东西,但是游方没打算放过他们。 他们所在的角度隐蔽的很好,但那是相对于伏击圈中央向影华的位置而言的,从姜虎这个指挥者的位置能看见他们。峡谷斜对面的枪手躲在石臼中露出半截身子,被游方一枪放倒,半个脑袋都飞了,尸体往前一趴双臂软软的垂下。 游方不紧不慢掉转枪口,在山石上架得很稳,又深吸一口其屏息凝神,几秒钟后开了第二枪,石梁另一侧山崖上的枪手也被打倒。如此还不够,游方对着挂在石缝间露出的身体又补了一枪。弹头经过处理,凝炼无形阴界土,又依附神识之力激发,只要对方生气一绝,尸体将很快朽化为尘土,到了明天,想找都找不到。 现在回想起来,老头子叫他完成的炼化三两阴界土的任务,实在是太有深意了,简直就是追踪、留痕、逃匿、毁尸灭迹的绝佳手段。就连千杯道人那种绝顶高手,杀了李冬平之后毁尸灭迹,都要借助夜间的阴气布下聚阴大阵费一番手脚,没有游方这么信手轻松。 假如游方没有认真的去完成师命,恐也不能安全的活到今天,在广州时说不定就逃不过唐朝和的追杀。游方在楚阳乡得向影华之助,搜集到一两阴界土,折腾到现在,也就剩下六钱左右了,虽然寻找与炼化艰难,但是该用还得用,以后再慢慢搜集吧。 七名枪手全部解决,游方行事却滴水不漏,掉转枪口又不紧不慢的开了三枪,两枪分别补在峡谷对面的两具尸体上,最后一枪间隔时间最长,打得也最远,从他的方向斜斜的射到了竹屋后的山脚下,射中了那具从山上滚落、血肉模糊的尸体。 至此,这七名枪手不仅全部送命,而且连尸骨也别想留下。 将微冲挪到胸前挂着,又将步枪背在身后,“善使双枪、枪法如神”的“梅兰德”,挎着一长一短两支枪,离开了藏身的岩隙,从侧面横向攀岩,朝着石梁所在的方向移动,从那个位置才好下去与向影华汇合。 游方一路攀岩涉水赶来,衣服也早就湿透,雨丝很细犹在飘飞。四周也并非全然的黑暗,山间夜雨很奇特,峡谷上空的云层很低很淡如雾一般,瀑布方向斜斜的天际,透出朦胧的月晕。游方在山崖间移动,向影华隐约可以看见他身形,徒手攀岩没有索具,向下比向上危险多了,虽然明知道以他的身手没有问题,但她仍不禁露出担忧之色。 游方移动到靠近石梁这一侧,已经可以看见向影华进来的山路方向了,正准备往下爬,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一言不发抬起胸前的微冲,居高临下搂出了一梭子。 外围山路两侧,林间的乱石丛里还埋伏着两个人,披着毯子手持微冲,他们主要负责警戒,防止向影华冲过石梁逃进山中。而姜虎事先也说过,那小妞根本不可能冲过来,除非她是神仙。姜虎说对了,向影华确实冲不过来,但谁也没想到“梅兰德”会从另一条路赶到。 这两人不完全清楚怜心桥那边的动静,只看见山间拗口处有光芒升起,一瞬间比太阳照射还亮,响起了冲锋枪的声音,然后后归于平静。接着有人在开枪,是步枪,一连开了六枪,不紧不慢就像在靶场上练射击。 很有些不对劲啊,枪声与刚才一响就是一片的情形不太一样,不是正常的狙击!六声枪响之后,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好半天没有任何声息。这太奇怪了,难道已经得手?一定是已经得手了!难道姜老大他们活捉了小妞,在做别的事? 计划中最坏的打算,就是向影华身受重伤冲过峡谷,至于现在这种局面,是谁做梦也想不到的,向影华再大的本事,不可能将姜虎等人全杀了,从所处的位置来看也不可能。这两人等了半天,夜气越来越阴森,终于黑暗中发出几声虫鸣信号,提起微冲揭开毯子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摸向怜心桥这边想看看情况,枪口向前随时保持警戒。 游方转到山壁这一侧发现他们了,开了一梭子冷枪,他的枪法实在太稀汤晃水了,想法虽然好,欲一梭子把两人都撂倒,可惜一枪都没打着。他的位置有五十多米高,一百多米远,本来就到了微冲的有效射程得极限了,而且还是扫射,未用神识依附于弹头。 那两人随即也发现了游方,同时举枪打了两个短点射,身形往小路边一滚就消失在黑暗中的灌木丛里,一动也不动。他们朝游方开枪角度是仰射,已经超出微冲的射程了,没有准头可言,流弹也没有造成威胁,隐蔽的很快,谁也看不见他们。 无论谁想从这里走出去,理论上都要面临巨大威胁。但是游方并不需要看见他们,在灌木丛中隐蔽的虽好,却阻挡不了神识的锁定,游方随即摘下了步枪,仍然像刚才一样架稳,冲着黑影重重的灌木丛连开了四枪,每人都是先中一枪再被补一枪。 至此两支枪的弹匣全部打空了,游方挥手将它们都扔到了石梁下的溪流中,哪里估计是自古至今从来都没人到过的地方。稍微等了一会儿,游方像狸猫一样轻手轻脚的爬下了山壁,身形如鬼影冲向外面的山路,片刻之后又提着两把微冲走了回来,信手扔进了峡谷。 他终于走过了怜心桥,快步穿过竹林间的小径,来到了向影华的身边。蒙蒙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月光透过变淡的云层又散了下来,照在两人的身上显得很是朦胧。向影华手扶竹亭的柱子一直看着他走近,脸色苍白嘴唇也在微微发颤,眼眸却像朦胧的月色。 “对不起,我来晚了!”游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开口却是这一句。 “兰德,我看不清你的样子。”向影华直直的望着他,手一直扶着柱子没松开。 游方解开缠在掌心的皮革,摘下了压住眉梢的宽檐帽,月光终于照在了他的脸上,柔声说道:“看见你发动天机大阵想冲过峡谷的样子,真的把我吓坏了,假如晚来一步,我会悔恨一辈子的。” 向影华鼻子一酸,低下头道:“我已经决定,假如你不能来,我就用最后的神念损毁天机手链、跳下峡谷,宁愿玉石俱焚,也不会让任何人碰我……” 说到这里,她的手突然一松软软的倒在了游方的怀里,游方下意识张臂将她抱住。盛夏的衣服只有轻薄的一层,而且此刻都湿透了,这感觉与赤身贴在一起几乎没区别,游方没来由心神一荡紧接着却是一惊。因为他的脸颊贴在了她的前额上,感觉好烫,不仅如此,她的心跳的好快,全身都在发烫! 游方与她在一起的习惯也是一种尊重,从来不用神识窥探她,刚才见她清啸中发动天机大阵牵制敌手,神念威力强劲绵长,虽有神气疲弱之虞,但似乎并无大碍。此刻抱在怀里发现不对,游方神识扫过身体才知道她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不仅受了很重的内伤,而且病了! 神气消耗过剧,甚至激发了平时不具备的潜能,无形中元气大伤,身心一旦松懈下来已经坚持不住,难怪她刚才一直扶着柱子,原来已经站不稳了。不仅如此,阴寒之气趁虚入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经发起高烧了,意识也变的恍惚。 向影华可没有游方那样近乎铁打的身板,此刻的她就是一位受伤带病的弱女子,连站都站不起来。游方二话不说,一抄手,将她横抱在怀中,转身就向石梁疾奔而去。 此处参与伏击的枪手全死了,而且全部被游方毁尸灭迹,本来最好是留活口问话的,但是最有价值的“活口”姜虎已经被游方杀了,而且短时间内很难活捉有枪的射手,地形地势也不允许,游方干脆以最快的速度彻底解决掉。 游方这么做并非没有后手,本来已想好将计就计的对策,可是向影华的伤病发作如此严重让他没想到,不得不放弃了原先的打算,连这里都没有来得及仔细清理就离开了,她得赶紧接受医治,不能留在深山中。 游方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抱着向影华穿行峡谷走来时的路,只有从那条山间小道离开。这条路接近峡谷的一段本来是没有的,显然是最近刚刚有人从密林野树间开出来,有的地方时隐时现几乎无法辨认,假如没有地图标注,几乎不可能找到这里来。 不愧是一代地师传人啊,虽是夜间,借着月色在山野中认路几乎成为了一种本能。游方走夜路从来没有走的这么快,也从没有这么谨慎小心,“快”与“谨慎”本是很矛盾的概念,也幸亏他前段时间坚持修炼神识一直处于含而不发的状态,而且秘法修为到了携境无形的地步,才能在山间野路上疾奔。 向影华蜷在他怀中,像一朵温柔的云,发烫的身体软软的,却散发着奇异吸引力,她的一只手始终勾着游方的脖子,似乎在害怕一松开他就不见了。在山路平缓处,游方偶尔也有浮想,比如武侠小说中男女主角脱衣疗伤一类场景,但只是一闪念而已,随即定心神脚下不停继续赶路。 向影华口中在喃喃低语:“兰德……今夜……没有赏月……你来了,我好高兴……我们终于……”她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在半路上就昏睡过去。 向影华醒来时,已经是五天之后了,她躺在松鹤谷中自己的房间内,这里布置的有点像病房,输液、监控设备都有,但此刻都没有用。围绕她的病床放着几支木架,一共有九枚晶石在架子上布成了一个法阵,她的堂姐向雨华在屋子的一角凝神闭目而坐,正在运转阵法。 床边坐着的是她的侄女向仪芳,一见向影华睫毛颤动睁开了眼睛,惊喜的说道:“小姑姑,你终于醒啦?二爷爷掌门说了,只要你一醒就没事了!” 这时向雨华也睁开了眼睛停下法阵的运转,吩咐道:“仪芳,快去通知掌门。”然后走到了床前。 向影华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呢,茫然的看了看周围,如梦呓般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兰德呢?” 向雨华伸手试了试她的脉门,轻声解释道:“你受伤生病,兰德先生连夜通知了掌门,二叔带着一批松鹤谷弟子第二天黄昏就赶到了重庆市彭水县,你住院的地方。当时你已经退烧了,就病情来看已无大碍,首要是调治伤势,继续住在那样的医院里对你没什么帮助,二叔帮你办了转院手续,却接回了松鹤谷调养。” “我昏迷几天了,兰德先生去了哪里?” 向影华说着话想坐起来,向雨华按着她的肩膀继续说道:“算上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本来你离开彭水的时候就应该醒来,但你当时神气消耗过巨,入体阴寒刚被驱散,元气虚弱,若不小心涵养形神恐留下隐患。二叔施法安抚元神让你继续沉睡,到了松鹤谷之后又布下这座养神法阵,命人轮流施法助你滋养,这样醒来便没有事了。 兰德先生还有要事在身,我虽然不清楚当时的情况,但想必他定有情况必须赶紧处理,所以没有跟着你一起来松鹤谷。送你回到这里,也是兰德先生与二叔商量的,此处是你自幼修行秘法练功之所,在天机大阵笼罩之中,也是你最佳的滋养形神之地,这样才能最好的恢复。” 游方抱着向影华离开怜心桥,半路上却改变了方向,既没有赶往他停车的芙蓉洞风景区,因为路不通向那边,也没有赶往向影华停车的武隆地质公园门前,因为路太远又不好走,就算上了车还要赶很远的路才能送到像样的医院。 他走上了一条岔道向西行,穿过两山之间的一个谷口,那里已经有公路,前行不远,就到达离他们所在位置最近的彭水县城。也就是游方,能在深夜的山中走出这样一条路,而且他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恐怕是谁也想不到的。 彭水县是苗族与土家族聚居的自治县,离贵州与湖南省都不远,游方将向影华送到了县中心医院,挂急诊然后住院了。第二天黄昏时向笑礼赶到了,随后又有十余名松鹤谷高手分两批赶到了附近。向雨华并没有去重庆,所以具体的过程她不是太清楚,得去问向笑礼。 “兰德先生没事吗?袭击的人是什么背景,有没有查出来?他给我留了什么话?”向影华一睁眼,就是一连串的问题。 向雨华:“他倒是通过二叔之口转述了几句话,叫你安心养伤,他已用内劲巡行之法,为你补益元气驱散阴寒,不会在腑臓中留下隐患,只要伤好了,再用数月时间调养恢复,便没有什么问题……” 话刚说到这里向影华的脸突然红了,低下了眼帘,所谓内劲巡行之法补益元气,说的倒是挺委婉的,但就向影华所知,其实就是一种以内家劲力按摩与拍击全身各处关节与各大穴位的方法,若是为他人补气驱邪则极耗元气。 向影华并不清楚游方给谢小仙揉过膝盖,但她却知道这种手法,恐怕揉的就不仅仅是某一个地方了,大姑娘家的想到这一幕,又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如何能不脸红?向雨华见她这个反应,也低下头小声道:“兰德先生以隔空外劲发于指寸,就在病房中,你二婶也在场,他的内家功夫修为,松鹤谷中没人比的上,当时几乎累坏了。” 哦,原来不是全身乱摸,而是曲指虚弹,指尖隔衣轻轻一触而已,用的是内劲外透的手法,不是内家一流高手绝对做不到。但这种手法比直接上手可费力多了,但也更加有效。 向影华方才心中的联想被堂姐看出来了,不免有些尴尬,心中不知是暖洋洋的滋味还是有点莫名的失望?脸色却更红了,红的就像熟透了的柿子。 这时向笑礼走了进来,一见向影华的脸色就惊问道:“影华,你的脸色怎会如此,难道又发烧了,不应该啊!” 向雨华赶紧解释道:“二叔,影华没事。”眼中难得有了一丝笑意,这几天她守在这里可够担忧的。 向笑礼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你既然醒了就可以进食,应该很饿了吧?已经准备好了调养食谱,现在就可能让人送来,躺着别动,让仪芳喂你吃。” 向影华却摇头道:“二叔,我不饿,不着急吃东西,有话要和你私下谈。” 一觉醒来,就像做了一个跌宕起伏、惊险莫名的梦,感觉有大恐惧又有难言的温馨,向影华到现在也是一头雾水,梅兰德抱起自己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此时又在何处、做些什么? 她哪里还有心思吃东西,见不着梅兰德,当然要找向笑礼问清楚。 二百零九章、幻法大阵 二百零九章、幻法大阵 向笑礼提起梅兰德曾连夜来电,托他查寻芙蓉谷的具体位置,并说有人冒名写信相约,芙蓉谷是一个陷阱。向影华脸上的红晕退了下去,神色复杂难言,带着震惊、感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她此刻才意识到,梅兰德当时不是“回来晚了”,而是拼命一般赶到了怜心桥所在。 游方给向笑礼打电话的时候,还在赶往武隆山的路上,但是子时刚过,就已经到达了怜心桥,而且是从峡谷里面上来的。听了向笑礼的讲述,向影华才明白梅兰德并不清楚怜心桥所在,而是深夜里冒险穿行峡谷,一路找到的! 向笑礼问了一句:“影华,你难道认不出兰德先生的字迹吗,或者有人模仿他的字迹给你写信?” 向影华有些委屈的低下头:“我真不熟悉他的字迹,也是第一次收到他的信,根本就没有想到有人会冒充他的名义写信给我,约我去那个地方。” 向笑礼长叹一声:“是啊,谁能想到呢,胆子也太大了!我接到兰德先生的电话时,也觉得震惊不已。” 游方以梅兰德的身份出现的次数并不是很多,第一次是送梅瓶参加广州的元青花征集活动,这是一个非常私密的场合,具体的内情了解的人很少,至少向影华并不清楚。 第二次是以海外归来的风水奇人身份去鸿彬工业园,这也是上不了台面的私下活动,更不可能留下专门的影像记录资料,只是提供了一份报告,但事后在风水界影响却不小,把名声传出了去,多少得感谢安琪妮。 第三次是在松鹤谷中与天下风门各派同道见面,这是他首度正式亮相。千杯道人赶来圆场,将他们在鸿彬工业园诛杀叠嶂派叛逆李冬平之事说了出来,此消息由此公开,在江湖风门各派中不再是秘密。 已经潜回境内的唐朝和正是听闻这一消息,才跟踪断头催到广州,恰好找到了梅兰德,差一点就把他抓住了。但是刘黎在暗中插手,唐朝和以及他带到广州的随行人员,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真正知道梅兰德与向影华“亲密关系”的人并不多,也也只能是与江湖风门有关的人,谁敢开这种玩笑?不是向影华警惕性不高,而且她心中确实想见梅兰德。而且事后也不得不承认,怜心谷那个陷阱布置的实在太好了,精心到完美的程度。 坐在竹亭中赏月等候时,向影华心中全是浪漫的情思。 “动手伏击我们的人是谁,二叔查到了吗?”向影华又问道。 向笑礼:“根据兰德先生提供的线索,这几天我又找云南熊家帮忙,大概都查清了,他们是在云南与缅甸边境一带活动的帮派团伙,从事走私、贩毒、军火交易,还暗中开赌场做庄,领头的叫姜老大,还有个绰号叫神枪,身份非常神秘。 据说云南这边的缉毒警和缅甸地方军警都吃过这个团伙的亏,曾经几次发生遭遇枪战,伤亡很惨重,却连姜老大长什么样子都没搞清楚。这次姜老大不知受何人指到了重庆,却在那么一个险恶的地方设局,企图致你于死地,听他的语气竟然是为了谋夺天机手链!” 向影华皱眉沉思道:“这个人名叫姜虎,我听他自己亲口说的,有移转灵枢的修为,更可怕的是秘法合于枪法,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而江湖风门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兰德先生怎会那么巧及时识破了他们的阴谋?” 向笑礼:“兰德先生对我解释了,这也是完全巧合,他一直在堤防无冲派对他不利,在重庆时发现有人形迹可疑,便暗中打探,结果恰好听说了这件事。……我事后查证过,在重庆一家小区,当天晚上有五人离奇身亡,还有一辆别克车失踪,而梅兰德就是开着那辆车赶到武隆山救你的,他所言不虚。” 向影华:“姜虎已经死了,那么幕后主使之人……” 向笑礼又叹了一口气:“当时的情形你自己知道,我后来也去了那个叫怜心桥的地方查看,确实应该速战速决无法缓手留情。活口虽然没留下,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查出幕后主使之人,兰德先生本有后招,可惜你伤势太重,他不得不放弃了打算。” 怜心桥那个地方连高人的神念都能遮蔽,姜虎等人自然无法与外界联系,而且事先谁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全军尽没、尸骨无存。这场伏击本是志在必得,当天夜里就应该有消息才对,结果却是无声无息,外面的人谁也不会知道峡谷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姜虎这种高手可不是大白菜,市场上随便花钱就能买到,无论在哪个团伙中也是极为重要的骨干力量,不可能让他这么随随便便失踪,而向影华究竟怎样也需要有个交待。第二天等不到消息,必然会有人去怜心桥一带查探,不论查探出任何结果,也必须向主使之人汇报。 这是一个难以解释的迷!说不定主使之人会亲自来,或者派身边的亲信来仔细调查,顺着这条线索,游方不难找到幕后之人。他将所有人都毁尸灭迹之后,心中已经想好将计就计就利用这个地方设伏等人自投罗网,到时候可以见机行事。 但因为向影华的伤势无法耽误,游方不得不放弃了计划,连夜把她抱出了山谷,接下来的两天也无法离开她的身边,直到向笑礼率人赶到,才有空再返回查看。 向笑礼没有跟着向影华一起回到松鹤谷,他是昨天刚回来的,在彭水县时,已经与梅兰德一起率向家十余名高手赶到了怜心桥,结果却发现已经有人来过了,那地方经过了仔细的清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游方当时虽然毁尸灭迹,但走的匆忙并没有来得及仔细清理,别的不说,怜心桥头那些散落的冲锋枪弹壳还留着,等两天后再去时,早就被收拾的一颗不剩,说明他们已经来迟了。原处看不出曾经过激烈枪战,只有那座竹屋与竹亭还在。 向笑礼最后说道:“我与兰德先生都猜测,幕后主使很可能是无冲派,如今的无冲派隐秘传承不宣,但势力之大难以想像。他们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秘法门派,也不像我们这样以一个传承家族为主干,而是一个跨国组织,经营多年盘根错节,居然培养出像姜虎这样的秘法枪手。 姜虎潜伏国内在边境活动,并不在江湖风门中扬名,只是做捞实利的勾当,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我们谁都不会注意到。这一计很毒啊,不仅对付你,而且还是连环计,既夺了你的天机手链,又置兰德先生于难以解释的地步,非得被逼现身不可!” 向影华有些后怕的说道:“这也怪我,想都没想就中了圈套,假如我死了或者下落不明,松鹤谷必不会放过兰德先生,天下风门各派也会追问他,他解释不清楚!……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一定要逼他现身?代价未免太大!” 向笑礼突然问了一句:“影华,你不觉得兰德先生的身份很神秘,行踪也太隐秘了吗?” 这倒是大实话,自从白云山庄一别之后,江湖风门各派不是没有人联系过梅兰德,但谁找不到他,而且一点回音都没有,包括三元派、鸣翠泉、寻峦派众人,谁都知道兰德先生根本联系不上。 尤其是寻峦派,包旻和张玺先后都企图联系梅兰德,但是根本没见回信。张玺私下里还找过齐箬雪,而齐箬雪告诉他,她也不可能知道梅兰德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只是每一段时间收到他的音讯而已,梅兰德也从不透露自己的行踪。 风门各派之间平时多有往来,还有人到过松鹤谷,大概是不太清楚情况吧,竟然托向影华向兰德先生转达问候,向影华曾经很无奈的解释过好几次,自己也联系不上梅兰德。 可能那些人也听说了情况,将计就计来了这一出。假如向影华不中计,不过是写封信设个陷阱而已,就算白干了。假如她中计了,那么此连环计的后手就厉害了,一定能逼梅兰德现身。 想到这里,向影华小声的说了一句:“二叔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在广州时,地师刘黎前辈突然现身为他解围,并且尽诛唐朝和党羽,关系可能不一般啊,若非如此,千杯道人也不可能为他证明身份,却又话不明说。” 向笑礼点了点头:“出了这次的事,我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江湖风门七大派与当年无冲派之间有灭门之仇,我向家也是其中之一。上次在广州,你们怀疑地气宗师传人是那位没现身的李丰,现在看来也许只是一个障眼法,下代地气宗师当时就在眼前。……而且这次的事情,几乎可以肯定是无冲派在幕后插手。” 向影华:“既然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也没有查到幕后主使之人,二叔怎能这么肯定?” 向笑礼:“因为幻法大阵!” 想当年七大派围剿无冲,当然是以家国大义为先。无冲派秘传的最高绝学就是幻法大阵,它不仅仅能简单的迷惑人的元神,假如炼成之后以神念施展,能移转灵枢化成种种幻像与心像,却凝成实质一般拥有真正的攻击力。 这是很难对付的,因为它会导致对方高手感应地气的混乱,施展秘法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另一方面,幻法大阵也不仅仅能用于攻击,它在无形中能够改变一个人对周围环境的感应,从而导致种种错觉,这些错觉可能会很美妙也可能会很险恶,总之就看以什么目的去运用了。 当初是寻峦派掌门陆文行出手,在七派高手协助下破掉了无冲派掌门唐有方施展的幻法大阵。唐有方见势不妙率亲随从密道逃走,却在包围圈外被刘黎堵住。刘黎剪除了他身边的亲随,只留下了唐有方一人后扬长而去,唐有方被随后赶来的七派高手诛杀。 这一场大战,无冲派被完全剿灭,而七大派也折损了不少人。陆文行在此役中出力最大,也是他在江湖风门各派声名的一个转折点。 陆文行在世面上是做航运生意的,在抗战时期,鬼子从占领区运送壮劳力到东南亚一带当劳工苦力,陆文行居然接这种生意,刘黎获悉后曾传话警告,陆文行这才收手。原本有汉奸嫌疑的陆文行,通过剿灭无冲派的行动,成了锄奸的英雄,也扭转了寻峦派的形像,否则他与寻峦派做的事情,江湖风门各派都不会再给面子。 寻恋派的寻恋诀秘传恰恰是克制幻法大阵的绝技,据说陆文行当时动用了一枚玉箴为施法的灵引。除此之外,松鹤谷的天机大阵也是幻法大阵的克星,但是这座大阵想布成非常困难,需要借助的地气环境要求非常高。 当时还没有天机手链,向左狐之父向心凌经历了剿灭无冲派一役之后,才下决心要打造这样一件法器,如果门中弟子修为境界不亚于陆文行,也可随身以神念运转天机大阵,虽远不如松鹤谷中那座庞然的天机大阵,但阵法还是能展开的。 向心凌收集合适的硅玉轮晶髓,将之灵性炼化精纯,再炼成法阵,失败多次足足用了三十年时间,最终才将之完成。如今寻峦玉箴早已下落不明,假如无冲派有高手练成了幻法大阵,并企图报复当年之仇,对天机手链恐怕是志在必得。 姜虎设陷阱伏击向影华,目的就是天机手链,向笑礼与梅兰德一推断,定然怀疑幕后主使者是无冲派。在彭水县的时候,梅兰德特意请教向笑礼幻法大阵,由于松鹤谷的天机大阵能破幻法的缘故,向家弟子并不习练这种阵法,传承典籍是记录的也比较少,向笑礼只是讲了自己所知的一些情况。 经过这一系列事情,向笑礼暗自猜疑梅兰德才是地气宗师真正的衣钵传人。 向影华沉默了半天,眉头微蹙道:“刘黎已老,要想报复他,最好的手段就是剪除他的传人。历代地师的处境本就凶险,而如今还要面对这么复杂的局面,也难怪兰德行踪如此隐秘,时机不到、火候不足,是不能暴露身份的。” 然后又抬起头看着向笑礼道:“二叔,今天是你我在松鹤谷中的私人谈话,不闻六耳,这些也仅仅是你我的猜测,不论事实是否如此,都不该外泄。” 向笑礼点头道:“你放心好了,我这么大年纪,又是一派掌门,自然知道轻重。不仅如此,我已经下了严令,松鹤谷弟子绝对不许再谈你于武隆山遇袭之事,一个字也不许外泄!……其实他们也不知道具体的情由,外人只可能听说我曾经命弟子四下打听过芙蓉谷的所在。” 他什么意思?向影华遇袭还不让说!这里面另有一番讲究,旁观者看来,除了梅兰德与向影华这两位生还者,谁也不知道芙蓉谷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包括姜虎的幕后指使者也不清楚。向影华确实进了武隆山,但到底进没进入怜心桥、有没有遭受伏击、姜虎等人究竟是怎消失的——这些事情没人能说清楚。 昏迷中的向影华自不会说什么,而梅兰德也只告诉了向笑礼一人,其余的松鹤谷弟子尚不知情。这样一来对方会感到莫名的恐惧,这是一种极大的震慑! 姜虎是什么样的高手?他已经占据了天时地利,想暗杀谁的话不可能不得手,却连同手下无声无息的全没了。要么对手已经到了令人难以想像的恐怖程度,要么对手早就识破了姜虎的阴谋,要么他们出了内奸。这几种可能性,就让幕后指使者自己去想吧,比真相大白更好,而且不暴露梅兰德的行踪。 对方的目的就是杀向影华夺天机手链,逼梅兰德现身面对风门各派的质问,如今不仅仅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而莫名其妙损失惨重。 说完这句话向笑礼又咬牙道:“但是无冲派如此行径,绝对不能饶恕!如今兰德先生与他们在暗战之中,只要揪出线索,我不介意联合各派,重演当年围剿无冲之事。虽然封锁消息,但也不能就此罢手,我已经派人去了云南,联合鸣翠泉熊家的高手,剿灭江姜老大团伙的残余。 他们经营的产业以及与之合作的黑道势力,不论是在云南还是缅甸,只要查到,一律铲除不留!这也是给依附于无冲派做恶的那些人提个醒,不要再寻此死路,我想有些人心里会明白的。” 向影华点了点头:“二叔此举可称老辣,兰德如今在做什么?” 向笑礼:“我们在彭水县分手,他要去暗中追查幕后指使姜虎者的线索,我本想派向家子弟协助,但为行踪隐蔽计,兰德先生还是一个人走了。他还托我帮忙,抹掉了很多痕迹,包括他留在芙蓉洞风景区的一辆车,都是我派人处理的。” 二百一十章、情到浓时情转薄 二百一十章、情到浓时情转薄 向影华从昏迷中醒来,情郎却没有守护在床前,她当然感到有一丝说不出的遗憾,但听说梅兰德孤身一人又身处不明的凶险中,更多的是担忧。她只能担忧却又无计可施,此刻伤势远未复原,神念也未恢复,至少要调养几个月,帮不上任何忙。 想帮忙,也没地方找他去呀!梅兰德做的可真绝,连向影华都找不到他,正因为此,对方的陷阱才差一点就成功了,凡事有利有弊啊。 向影华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二叔说话:“兰德先生神龙见首不见尾,颇有刘黎前辈的风范,但他并不是一位隐者,他所隐匿的并不是行踪,而应该是身份。只有不以梅兰德的身份与外界发生任何联系,才是隐藏行踪的最好方式。……他不愿让松鹤谷弟子协助,应该就是不愿暴露平日行事的身份,他平日定然不叫梅兰德,身份可能让人根本想像不到。” 向笑礼微皱眉头道:“影华,其实我调查过他,身份似乎没有问题,但来历线索却断了。” 向影华微微吃惊道:“二叔,你暗中调查他,在这件事之前?” 向笑礼略显尴尬的解释道:“我不是不相信他,也不是不相信千杯长老,但上次的事发生在松鹤谷,我身为一派掌门出于谨慎,自然要去查。” 向笑礼早就调查过“梅兰德”,线索却很少,梅兰德是因为给鸿彬工业园看风水才出现的,当时的身份是一位海外归来的风水奇人。鸿彬工业园请他总得有人推荐吧,追根朔源,查到了一个叫张阿水的人。 此人已经八十二岁了,早年是台湾风水界一位老前辈,在堪舆业界影响很大,港台以及东南亚一带很多从业的风水师都是他的晚辈。张阿水年老体弱,而且已经移居日本,鸿海集团请风水先生,知名风水师没人肯接这单生意,于是就找到了张阿水老先生。 张阿水当时已卧病在床,自然不可能去,却推荐了梅兰德,他推荐之后,国内几位知名的风水师也顺水推舟联名推荐,于是才有了鸿彬工业园的事。而梅兰德去了鸿彬工业园不久,张阿水就病逝了,事情就是这么巧,线索自然而然的断了。 向笑礼并未放弃追查,又私下里命人与当初几位联名推荐梅兰德的风水师联系,其中就包括游方的五舅公莫正金。结果这几人的说法都差不多,要不就说是同行推荐的,要不就说给张阿水老先生一个面子,反正谁也联系不上梅兰德。 向笑礼私下里命人找梅兰德,名义上当然是请他看风水,有好几位风水师则自荐或推荐其他人来接这笔生意。向笑礼为了不露出痕迹,找了几家公司请了几位风水师做了几场法事,悄无声息的遮掩过去。 游方当初是莫正金推荐出去的,但正式向鸿彬工业园推荐的人却不是莫正金,而是早年与他有交往的张阿水,事情本来就是张阿水托莫正金莫找一个人帮忙,他也是受人所托只为救场。 莫家园这帮老妖精,假手于人借天梯的手段,自然是炉火纯青,而张阿水病逝之后,梅兰德的来历线索彻底成了一笔糊涂帐。 假如向笑礼用有国家情报机关的力量,还能再查的深入一点的话,恐怕也查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梅兰德是陕西人,今年二十六岁,十几岁就离开家乡外出打工,早就没有了亲人。假如从“上帝”的视角看,这人五年前偷渡到北美,然后就彻底没了消息,最近自称从国外归来,却没有官方的出入境记录,把户口给迁走了,身份资料都是全新的。 当然了,这些信息,向笑礼也不可能完全查清楚。 “如今看来,恐怕只有千杯师叔清楚兰德是地师传人,如果找不到兰德,那些人会不会去找千杯师叔?”向影华又问了一句。 向笑礼沉吟道:“从当日松鹤谷之事来看,千杯长老应该很清楚梅兰德是刘黎前辈的弟子,因此才不会把话说明白。但是连你都不清楚他的行踪,千杯长老恐也未必知道。至于你的担心倒是多余,千杯长老行走江湖多年,且秘法修为不在你之下。 影华,不是二叔不认可你的成就,你的修为虽高,但最重要的倚仗是随身的天机手链,无此凭借,你仍是松鹤谷第一高手,江湖风门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却不是千杯长老这种成名前辈的对手。论秘法修为如此,若论江湖风霜阅历,你就更加不如了。” 向影华仍然不无忧虑的说道:“话虽如此说,但怜心桥那种伏击,不论什么样的高手一不小心都得认栽!假如当时的枪手中再多两个姜虎那样的人物,我根本坚持不到兰德赶来。此事虽然秘而不宣,但暗地里应该设法与千杯师叔打声招呼,让他心中有数。” 向笑礼微叹道:“真正的高人其高明之处,就在于不会走进这样的陷阱,也就是你,才会莫名其妙中此圈套,实在是因为想见兰德先生,你的心意二叔清楚。……但你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我会设法与千杯长老打声招呼,他的行踪也不好找啊,总在天下云游。” 两人说到这里,向影华突然脸色一变,就似蒙上了一层寒霜,手也在微微发抖。向笑礼察觉到她的异常,赶紧问道:“影华,你又怎么了?伤势未愈,不应如此心神震动。” 向影华抬起脸,眼中竟有泪光涌现:“二叔,我想起父亲去年也是不明不白的失踪。他功力深厚、精擅各种阵法,一身内家功夫更是相当了得,本不应该有此遭遇。但是我经历了怜心桥这场伏击,心中反复揣摩,家父若在那种处境下,恐怕也难以幸免……” 向影华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了,向笑礼也是神色哀戚:“大哥在北京失踪,我们查了那么久毫无线索。他一生做过的事情很多,也难免结下仇家,现在还不能断言是遭遇了什么情况,但只要有那么一点蛛丝马迹,松鹤谷定然尽全力追查到底。 影华,你伤重方醒,需好好调养,一切等养好伤再说。兰德先生给你留了一封信,让我一定要亲手交给你,就放在你的枕头底下,没有打开,除了我没有任何人碰过。你快看吧,看完信,别忘了好好吃东西。” 向影华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向左狐,怀疑向左狐也是遇到类似的伏击陷阱才会消失的无声无息。但是向笑礼显然有别的想法,却又无法在她面前明说。 向笑礼以前是松鹤谷的执法长老,主要掌管门内戒律、监督弟子的秘法修行,对向左狐做的一些事情内幕并不是很清楚。向左狐突然失踪,不可能事先将很多行为的痕迹都清理干净,向笑礼继任松鹤谷掌门以及松鹤矿业的法人代表之后,以追查向田华一案为契机,发现了不少以前不了解的情况。 看来他这位大哥平时有些隐秘不宣之事,是不好说出去的。向左狐清理门风,查出的一些妄为之举,包括向田华的事,有很多都牵连到前任掌门。向笑礼只能以整顿风门的名义处理了一批人,但把牵连到向左狐本人的事情都压了下去。 向左狐如果遭遇意外的话,可能性有很多种,查个水落石出反而不妙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这些情况,只有向笑礼心中有数,向影华完全不知情。 说起来,在改革开放后近三十年中,向左狐对松鹤谷的基业发展居功甚伟,如今向笑礼虽然继任掌门以及松鹤矿业的法人代表,但松鹤矿业的第一大股东是向左狐唯一的女儿向影华。向笑礼这么做,一方面是因为向左狐已经不在了,很多事情解释不清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松鹤谷向家的声誉。 梅兰德果然没有不留一句话就走,向影华的心思又被那封信完全吸引了过去,向笑礼出去了,让侄女独自在病房里好好看信。信中并没有什么缠绵的情话,首先是希望向影华在松鹤谷安心养伤,千万不要留下任何隐患,而松鹤谷是最适合她调养的地方,所以他与向笑礼商议尽快将她送回来。 这算是一种解释吧,同时游方也表示了歉意,由于还有要事不得不处理,他没有一起到松鹤谷来,也没有等到她醒来时再见。 向影华一边看信一边微微撅起了嘴,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刻的神情似乎是受了委屈想撒娇,无奈那人又不在眼前。看到信的最后,向影华却嘴角一挑微微露出了笑意,终于觉得有些开心了。 游方在后面接着说道,也是因为自己平日里过于小心、行踪过于隐秘才导致了这场误会。他留了一个联系方式,当然不是电话,向影华如果想找他的话,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联系。 信的最后,游方让向影华好好看看这封信的笔迹,除了笔迹之外,很多字的笔画之间也有特殊的暗记,不明说的话,别人根本意识不到。游方解释了这些暗记,然后又提醒向影华,最好仔细多看几遍,记住了。往后如果联系的话,如果需要落笔留言,她应该能分辨清楚。 向影华认真的读了很多遍,嘴角的笑意一直淡淡的浮现,因为这封信中除了游方讲明的几处暗记之外,字里行间若干字的笔画,若干词的处理,都有一些独特的暗记,游方却没有明说,若没有刚才的提示参照,是不太可能找出来的。 向影华看了半天信,直到向仪芳敲门提醒她应该吃东西了,这才将信又收了起来。等吃完了东西,向影华将向仪芳叫了出去,一个人靠在床头又把这封信摸了出来,从头到尾仔细看了好几遍,最后暗暗叹息一声―― “兰德,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此刻又叫什么名字?我想我明白了齐小姐当初的心情,而你不可能像待她一样待我。这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其实你我之间已经无需证明什么,那雨夜奔袭相救,已远比只求欢爱之情更浓,你心里明白却不说。” …… 此刻的游方,背着包与华有闲一起从重庆火车站走出来,就像自外地刚刚赶回的样子。他又恢复了“游方”的身份,这一次救向影华,姜虎的幕后指使者根本就没有见过他,还是按照正常方式行事,原先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 茫茫人海中,只要不被熟人撞破,谁又能知道谁是谁呢?相对江湖之大,梅兰德的熟人实在是少的可怜。 那个被人灭口的小贩曾在李庄风景区门前用一柄剑试探过他,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从当时的情景看,如果说有人可能暴露身怀秘法修为,应该只是沈四宝。但沈四宝既然使用了原名原姓,他的身份在江湖同道中本就不是秘密,无非是确认了此沈四宝就是彼沈四宝,排除了同名同姓的可能。 但那人倒未必是冲着沈四宝来的,最大的可能是冲着薛奇男来的,因为薛奇男是吴老的前妻,虽然离了婚,如今却仍然以他的遗孀身份回到了国内。 吴老的事迹如今已经被公安部公开了,他在剿灭杜秀才团伙、打击跨国犯罪组织行动中立有大功。而且吴老本人一直怀疑,杜秀才团伙与狂狐团伙幕后都有一个共同的国际犯罪集团,只是没有搜集到证据而已。 游方已经可以确定狂狐团伙的幕后上线就是躲在美国的无冲派势力,那么杜秀才团伙的上线也非常可能是这伙人。吴老打入狂狐团伙,失踪的是无声无息,除了死在游方手中那几名骨干分子,并没有其他人知情。狂狐本人也是在临死前才知道吴屏东的确切身份,公安部公开的吴老事迹中也没有这一出。 现在回想起来,吴屏东可不是个仅仅会教书做学问的先生,在江湖道上查线索,查的非常准! 吴屏东的事迹公开,很可能有人试探薛奇男的底细,所以才会有了拦路卖剑这一幕,游方只是恰好就在薛奇男的身边而已。但从当时的情形看,游方没有露出任何底细,而那个小贩本人,反倒很可能引起沈四宝的怀疑。对方做事很绝,灭口断了线索。――游方就是这么想的,不论与事实是否相符,他的猜疑很有道理。 姜虎团伙幕后主使人应该躲在重庆,怜心桥陷阱布置的那么精心,不可能是仓促之间准备的,策划者应该就在附近,中国城区面积最大的重庆市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怜心桥的线索虽然暂时断了,但可能还会有一个线索,那就是沈四宝。九星派掌门的独子出现在薛奇男的身边,很可能会引起对方的怀疑,会不会派人咱中监视沈四宝的动静呢?假如真是这样,顺着这条线,说不定还能查出蛛丝马迹。 游方原先的身份就是来重庆玩的,住在琦琦招待所,反正已经被人试探过了,反倒没必要刻意再掩饰什么,和原先一样自然而然才会不引起更多的怀疑。 游方暂时回到琦琦招待所,不动声色的观察有没有可疑的人监视沈四宝,同时他也不希望沈四宝出任何意外。有趣的是,沈慎一曾赶到重庆亲自提醒过沈四宝,最近这里不太平,要儿子留意周围有没有异常的动静和异常的人。假如真有人留意沈四宝的话,沈四宝也在留意这样的人,而游方又在一旁冷眼观望,局面够复杂的。 游方回来了,最高兴的当然是谢小丁,同时又觉得很不好意思,他们一家人本来是想招待游方,结果人家来了之后因为薛奇男的关系,几位年轻人一起跑到宜宾享受了一次公款旅游,好吃好喝交通食宿全包,玩的挺开心。所以她一定要留游方多住几天,在重庆好好玩玩,而过几天谢小仙就要来重庆出差了。 游方在琦琦招待所还真发现了“可疑”人物,有两位新往进来的中年人显然暗中与沈四宝接触过,但他们不可能是监视沈四宝的人,而应该是保护与协助他的。看来沈慎一也是不放心儿子,悄悄派了九星派高手过来。 沈四宝有人保护,周围并没有发现其它的异常。幸亏这两名高手与游方并不认识,而游方也不愿意在他们面前多露面留下太深的印像,推说有生意要忙,这几天并未与沈四宝一起出入。他打算等谢小仙来了之后,见一面打声招呼,然后就离开琦琦招待所。 …… 就在游方回到琦琦招待所的当天,晚上八点多钟,重庆一家经济型连锁快捷酒店的某标准间里,有一男一女正在谈话。这里的住客是一名二十多岁的白人小伙,美国来的留学生,自称酷爱中国传统文化与古老文明,到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读研究生,入学之前先到各地旅游。 早几十年看见金发碧眼的白人,可能还挺稀奇的,但如今在各知名高校、各大城市、各著名风景区早就见怪不怪了。留学生出来旅游,住在这样的宾馆与身份也很符合。这小伙,也算是游方的“同学”了。 二百一十一章、蓝凤凰 二百一十一章、蓝凤凰 游方的这位“同学”,棕色的头发略带点卷曲,稍微有些长从前额披到耳后。他的皮肤很白净,弯弯的眉毛、细细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总像是微微眯着眼。个子超过一米八,双手拇指修长,长的有点像个钢琴演奏家。 他的英文名叫杰夫-安德森,他的父亲老安德森是一名酒鬼、赌鬼、不走运的毒品贩子,很久之前就在墨西哥边境的黑帮火拼中送命,他的母亲是新泽西的一名妓女,早就不知跟谁跑了。他是在新教福利机构里长大的,在那个乌七八糟地方,简直像生活在噩梦中一般。 但是他很幸运,得到了一慈善家的资助完成了学业,并且得到了此人的很多帮助与照顾,这名长者来自中国名叫唐朝和。唐朝和还给他起了一个中文名安佐杰,收为弟子从小传授,是门下修为最出色的衣钵传人之一。 他在无冲派以及朝和集团的代号叫“安先生”,地位很重要,尤其在唐朝和死后,俨然以其事业继承人的身份自居,大有成为掌门大弟子之势。这次却他被唐朝尚派回了国内,身份是一名到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进修的留学生,至少要在中国呆上两、三年。 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收拾国内的残局,整合其余势力,做为重新拓展下线组织的居中联络人。唐朝尚派他来时,在无冲派核心人员的秘密会议上说得清楚:“安佐杰,你的天赋非常之好,前掌门用多年心血栽培,你秘法修为如今堪堪已化神识为神念,但是无冲派风门秘传其博大精深玄奥之理,在你的成长环境中感悟的不可能深刻。 这也限制了你修为更进非常之难,难到了几乎不可能的程度。此番去北大考古文博学院进修,并在各地多多阅历感受深沉博大,是你修为更进的唯一契机,希望你好好珍惜。 而你也一直表示,要继承前掌门的未尽事业,在无冲派与朝和集团发挥更大的作用,当然,这也意味着更高的地位与成就,不要着急,将来的世界迟早属于你们年轻一代。中国有句古语叫‘当仁,不让于师’,但你师父是经过这么多年的率众打拼,才有无冲派今天的树大根深之局。你若想证明自己有当仁不让之能,就去中国收拾如今受挫的局面,我给你几年时间。” 唐朝尚说完这些,就将安佐杰派到了中国,身份掩饰的倒是很好。 安先生此刻是坐着的,抬头看着面前站的一个女人,眼神却似带着有实质的触手一般,在那女人的美艳的脸庞和高耸的胸脯上抚来抚去。 那女人三十出头,体态稍显丰腴但并不胖,身形曲线收张有度,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成熟的魅力,鸭蛋脸,眼睛不大却很有神,是位很妖娆性感的美女。她此刻被面前这位年轻小伙色眯眯似是黏在身上的眼神看的很不自在,却忍着不好发作,尽量以恭敬的语气说道―― “安先生,姜虎的行动失败了,参与行动的人全部下落不明,从现场的痕迹来看,应该是被人毁尸灭迹,您是高手应该明白。我没有料到这样的结果,那个地方是我亲自指挥布置的,向影华也确实离开松鹤谷进入了武隆山。” 安先生好整以暇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弹了弹,轻轻吹了一口气,又抬头道:“你没有派人跟踪,一路看着她走过怜心桥吗?” 女子答道:“不瞒您说,向影华的秘法修为只在你之上,那个地方你也去过,假如是您走过那么长的山路,沿途那么复杂的环境,我有可能派人一直跟踪而不暴露吗?我只能让姜虎他们在隐蔽处埋伏好,等向影华到了之后,选择最合适的时机行动。姜虎的手下最后一次传出的消息,是向影华已经到了怜心桥,坐在竹亭中等候,没有任何异常状态,计划进行的非常顺利。” 安先生:“好吧,既然跟踪不太可能,你是否确认没有其他人暗中跟着向影华?” 女子:“她的车停在武隆地质公园门口,一个人进的山,后来再没有回来过,并没有人在后面尾随。车在两天后被其他人开走了,我怀疑是松鹤谷向家的人,调查的结果,车确实被开回了江西。” 安先生的眼睛眯的更细了:“好,很好,按你的说法,你设下一个完美的陷阱,向影华也按照你的计划走进了圈套,为什么下落不明的反倒是姜虎?”他的中文非常流利,居然还带着江苏一带的口音,再加上这样一副洋面孔,完全能上国内“五洲同歌”一类的电视节目去表演了。 女子低头道:“确实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这样,安先生您也亲自去那里调查了。” 安先生的目光变的很有侵略性,盯着她道:“表面上看起来陷阱似乎很完美,但是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就是以为向影华真的联系不上那个叫梅兰德的人。他们一定事先有过联系,按中国人的说法,这就叫将计就计,向影华是一个诱饵,其余的同伙肯定提前设好了埋伏。 你以为那是你的陷阱,实际上是他们的陷阱,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姜虎等人的失踪。翘幕姐姐,我一直很仰慕你,你的成熟味不是那些小女孩能比的,但这件事我很难办。姜虎的死,是组织严重的损失,他那样的杀手是很难培养的,他手下的团队也几乎损失了一半。除此之外最严重的错误,就是打草惊蛇,再想动手更难了!这些,你想如何交待呢?” 这女人,竟然就是李秋平的妻子潘翘幕,李秋平失踪后,她与李冬平一起出现在北京。李冬平负责追查狂狐的下落,同时撇开狂狐团伙原先的下线,企图另起炉灶收拾局面,不料事情还没办完就在鸿彬工业园被梅兰德与千杯道人所杀。 潘翘幕则是接过了李秋平在市面上所有的合法生意,继承了他所有的遗产,表面上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也没有任何非法行为,警方曾监视了她将近半年时间,一直没有发现可疑的线索。不料今天她却出现在重庆,而且是怜心桥伏击的幕后策划者。 听见安先生的话,潘翘幕脸色变了变答道:“那一带的环境你也看了,陷阱是我一手安排的,但伏击计划是你点了头之后才实施的。当时姜虎等人清查过周边,以那种地势,也不可能有人实行反包围,你当时也认为只要向影华来了,走过怜心桥就不可能再逃出去。失败之后,你怎能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 安先生一耸肩,以嘲讽的语气道:“我毕竟刚到这里,人生地不熟,根本不了解你们这些中国人,也不了解那所谓的江湖风门,我想不到很正常,但你应该想到梅兰德与向影华有联系的。” 潘翘幕面露愠色:“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可能性很小,而且只要向影华来了,原计划就可以成功,这是你亲口说过的话。我调查过,松鹤谷掌门向笑礼曾暗中查过梅兰德的来历,也企图联系上他,但是没有成功。他的调查与联系方式,与我们用的差不多,情况也都告诉你了。” 安先生语气一转道:“我这次来,只是交待三件事,拿到天机手链、逼梅兰德暴露行踪、找到蓝凤凰,至于你们怎么完成,并不是我的责任。如果你需要协助,可以向组织开口,需要动用什么样的力量也尽可能的去动用。但你不但任务没有完成,却造成如此严重的损失,翘幕姐姐,这次让我怎么关照你呢?” 潘翘幕的脸色很不好看,说话的语气也变了:“安先生,目前损失的都是我这一条线上的力量,是我与冬平这些年的苦心经营成果。你年纪轻轻一直跟随大老板学功夫而已,组织在这里事业你从未参与过,如今到这里来是奉组织之命,我尊重你的身份,并不代表你本人应该说这样的话。” 安先生笑了,这笑容有几分戏谑,就像看着一只生气的宠物猫:“翘幕姐姐,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叫我安先生,叫我小安,这样才显得亲昵!你是为组织做过很大的贡献,但我要提醒你别忘记,没有组织在幕后庞大的资源与势力支持,你怎么可能拥有那些? 那不是你的损失,而是整个组织的损失,狂狐、杜秀才这两条线都没了,如今姜虎这条线骨干人员损失了一半,尤其是姜虎本人也死了,好好想想,你还剩下什么?你为组织所经营的基业,难道要全部毁在你的手里吗?这是不可原谅的!” 潘翘幕直言反驳道:“毁坏它们的人不是我,而是对手太强大,我当时也在美国,你应该心中有数!我有我的责任,但也在尽量弥补,李秋平留下的所有东西,我已经尽可能的清理转移,姜虎虽然死了,但是他这些年经营的基业还在,还有一批骨干也在,这条线完全可以恢复。” 安先生见潘翘幕的语气不善,笑容变得温和暧昧起来:“我不过是在关心你,不想看见你重蹈姜虎的覆辙,至于组织交待的三件事,你只要办成任何一件,我也就不必为难了。同时也提醒你一句,完成任务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保护与拓展我们的利益。 李秋平留下的产业,一定不能损失,而姜虎在中缅边境的生意,可以继续经营的就经营好,需要转移的财富应该立刻转移,这些才是重点。没必要因为几十年前的仇恨而永远纠缠,只有眼前挡住路的人,才必须要铲除!大老板不在了,我一直想这么劝二老板。” 潘翘幕正色道:“夺天机手链,暂时是没有机会了,逼梅兰德现身,还可以再想办法,至于寻找蓝凤凰……” 安先生打断了她的话:“我少年时,就觉得蓝凤凰很有魅力,而她所学就是如何使自己更有魅力的秘法,我很想念她。找到她之后,先把她交给我,我一定要尽量温柔的对待他,而她的结局,真的很令人遗憾。” 潘翘幕似乎本想说些什么,听见安先生这番话,却又咽了回去,只是淡淡的点头道:“我已经派人去找,有消息一定会通知安先生的。……怜心桥的事很蹊跷,目前对手的情况并不明朗,为了安全考虑,我建议安先生尽快离开重庆,如果您在这里出了任何差错,我倒是真的没法向组织交待了!” 安先生摆了摆手,神情很轻松的说道:“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你一个女人尚且不怕,我一位绅士又能害怕什么呢?” 潘翘幕:“我只是提醒你而已,既然安先生有此自信,就算我没说。这次行动失败了,接下来我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处理,就不打扰安先生休息了,您有什么吩咐,可以随时通知我。”说完话她已经准备告辞。 安先生站了起来,眼神从她的脸蛋滑落到胸脯:“翘幕姐姐,你这就要走了吗?每次见到我为什么总是这样,我想除了组织的事业之外,我们之间还可以拥有更愉快的交流。” 潘翘幕终于有点受不了,直言道:“安佐杰,你如果喜欢女人的话,这里有的是做生意的美女,打声招呼,我自会派人给你领来。……对不起,我真的很忙,告辞了!” 潘翘幕走出了房间,打开门还特意对里面说了一声:“安德森同学,欢迎你来到重庆,祝你旅行愉快!” 走出这家快捷酒店,她上了一辆车,司机是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子,穿着黑色短袖t恤,肌肉结实健壮显得很是彪悍干练。车发动之后潘翘幕啐了一口:“什么东西,看见谁都是色眯眯的样子,以为谁都愿意跟他上床啊?从来不觉得自己恶心吗!” 那司机也跟着啐道:“一个毛头小子,仗着是大老板的传人,在总部养了一帮亲信,就跑到这里来指手画脚!怎么搞的比大老板本人还拽?生意都是我们做的,这些年的家当也是我们拼死拼活挣下来的,冒险玩命的活也是我们在干,他凭什么?这次行动不成功,损失的是我们自己人的命,难道我们愿意吗?有能耐,他自己去干!” 潘翘幕反而劝道:“坤屹,你不要和那种人一般见识,这些年确实是你们辛苦打下的基业,但没有组织的支持也不可能。别的不说,你与姜虎的秘法是大老板派人教的,还接受过专门的训练,都是你们仅凭自己不可能办到的。你们在云南缅甸之间出的货,也是组织接手的,不需要你们为买卖多操心,这些一定要清楚,不能随便说这种话!” 那名叫坤屹的男子语气顿了顿:“这些我都明白,只是看不惯那个毛头小子。……老大,他毕竟是代表组织总部来的,我们行动失败了,你又当面顶撞了他,恐怕……” 潘翘幕一挥手道:“怕他做什么?你们这些年做的本就是刀尖上的买卖,既然喊我一声老大,我连这个胆都没有吗!他这次到中国来,披上龙袍扮太子,动用我们给他卖命,他好攒将来在组织掌权的资本,却不知自己也是被人当枪使了。二老板派他来,难道你认为是好事吗?”在这个团伙里,真正的老大不是姜虎,姜虎的代号只是阿虎,而大家都管潘翘幕这个女人叫老大。 坤屹有些疑惑的问道:“老大的意思,是二老板想收拾安先生?” 虽然明知道在自己车里不可能有人偷听,潘翘幕还是嘘了一声:“小声点,我也就是和你提两句,不要出去乱说。这个安佐杰在大老板死后表现的很抢眼,在组织内捧他的人很多,大多是北美当地的势力,但是你想想,组织的总部虽然设在美国,但是二老板能把无冲派的秘法传承交到一个白鬼子手里吗?” 坤屹哦了一声:“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大老板都死在这里,如今的局面很不简单,就让这小子出头来收拾残局,收拾好了自然对组织有利,收拾不好栽跟头的是他,但无论如何他不死都得脱层皮,也算是借刀收拾他。” 潘翘幕叹了口气:“还有一点风声传出来,安先生与二老板之间有分歧,安先生只关心对将来有用的人和有利的东西,无冲派与江湖风门各派的历史纠葛他不愿意理会,只是有谁挡了他的道,他才要铲除谁,所以这次才会有兴趣逼梅兰德现身,不惜调动阿虎与你这一支谁也没注意到的力量。 冬平死后,总部那边的事情我已经没有兴趣插手了,只想经营好他留下的这一摊子,没想到却越来越难,这次失败对我们的打击太大了。坤屹,你立刻派人回云南,确定能保住的生意一定要经营好,其它值钱的资产能转移的就转移,我有预感,松鹤谷不会放过阿虎这条线上的人,已经走风了。” 坤屹点头道:“我已经派人回去收拾了,安佐杰也是这个意思,他好像对这些事最感兴趣。那蓝凤凰的事情……” 潘翘幕挥手打断了他:“上次小宝在河南灵宝撞见她了,但是她闪的很快,这个消息要严格控制,只有我们几个人清楚,赶紧派人把她找到,暂且不要告诉安佐杰。毕竟曾经姐妹一场,我就算留不了她的命,也不想让她临死之前还落到安佐杰那种人手里,你一定要记住!” 二百一十二章、漩涡 二百一十二章、漩涡 第二天,游方曾经游览过的磁器口古镇,有一男一女从宝轮寺走出来,又向着古玩一条街走去。男子的实际年龄有四十多快五十了,但身材魁梧挺拔,双目有神、气色非常好,看上去比小伙还精神!眉宇之间很是俊朗,面带微笑神情很是温柔,因为他臂弯里依着一位如妖精般的女子。 这女人看上去似乎很年轻,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身形窈窕眉目秀丽,但她无形中透露的那种成熟气息,少说也应该三十来岁了。她给人的感觉如果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典型的——狐媚。 游方当年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这是一位妖精般妩媚的女子,却被刚刚丧妻不久的老爸领回了家,觉得非常不舒服、心里堵得慌,由此闹出了一系列不愉快直至离家出走,近两年才化解了尴尬,一家人相处的很融洽。 这两人,当然就是游方的父亲游祖铭与游方的后母兰晴。他们怎会出现在这里?很正常,游方能出来旅游,他老爹当然也能,父子俩的习惯自然有相似之处,来到重庆没忘了到磁器口古镇来逛逛。 游祖铭的生意遍布全国各地,磁器口古镇他不是第一次来,这次主要是为了陪兰晴玩赏。 两人都是鉴赏古玩的内行,尤其是游祖铭更是行家中的行家,两边店铺里那里貌似很高明的赝品,游祖铭一眼扫过,几乎就像打了各种现代出厂标签一般。两人一边走一边在小声的笑谈,游祖铭说道:“我家传册门的眼力活,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练,应该相当不错了。但是你似乎比我更神奇,很多东西我还要去看、去感觉,你凭直觉就能断出个名堂来。” 兰睛娇笑道:“这就是女人的直觉吧,就像我第一眼看见你,直觉告诉我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好男人!……我不过能够断出一个大概年代范围,而器形风格、纹饰来历这些细节,不可能分辨的比你清楚。” 游祖铭也笑了:“你说话真是讨人喜欢,这可不是女人的直觉那么简单,我了解那是什么感觉,玩了半辈子古董才找着的,就是一种心神沉浸的共鸣感应,我以前描述不出来,曾经在电话里和成成的导师吴教授交谈过,他形容总结的非常准确。” 提起了游方,兰晴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思索着说道:“其实若论这方面的本事,成成可是行家,我们两个加起来也许都不如他。” 游祖铭:“哦,你对这小子的评价这么高?他还年轻,虽然这几年历练的不错,总还欠了几分老成。” 兰晴抿嘴笑道:“父亲看儿子,总觉得长不大,他回家在你面前,怎么可能表现的老成?” 两人说笑间往前走,前方不远正是游方曾经买下挽联的那家店铺,正巧有两个男子人里面出来,兰晴一眼扫见脸色就变了,拉着游祖铭原地一转身。她这个动作非常快也非常巧,一牵游祖铭的胳膊,似是自己的右脚拌了一下,重心一失往后一仰,游祖铭的反应快的很,顺势半旋身就把她揽住了,一点都没闪着。 “你怎么了?”游祖铭敏感的查觉到妻子很有些不对劲,脸色难看神情也慌乱。 “祖铭,我突然觉得很不舒服,我们回去好吗?”兰晴站稳之后随即一拉丈夫的袖子,以哀求的语气说道。 游祖铭点头:“好吧,我们走,天太热,你也许是中暑了!” 照说挽着中暑的妻子应该走的很慢才对,但他一只手勾住兰晴的腰,健步如飞很快就消失在石板巷的尽头。从字画店走出来的一名男子无意间向周围张望,恰好瞥见了兰晴的背影,似乎是吃了一惊,赶紧伸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同伴,另一名男子再抬眼望去时,兰晴的身影已消失不见了。 …… 游方这几天很忙啊,带着华有闲每日早出晚归,就像有很多事要处理的样子,尽量不和沈四宝和谢小丁在一起。他的事情确实也不少,秘密找了个地方与齐箬雪联系,两人之间的私语不足为外人道,另外,他还以李丰的身份给张流冰发了一封邮件。 邮件里说的很清楚,希望张流冰在寻峦大厦装修工程中关照一家名叫筹途公司的生意,该公司老板叫胡行健。李丰并不认识此人,但此人是他在广州结交的一位小朋友家的亲戚,爱屋及屋顺手帮个忙,但请张流冰不必透露原因。 然后他又给远在北京的屠苏打了个电话,屠苏接到游方哥哥的来电当然很高兴,她这段时间也挺忙的,忙着照顾生病住院的母亲。屠苏的妈妈有慢性病,每次发作总得住院,而每年总有那么一、两次。 两人在电话里聊了半天,叽叽喳喳说着最近有趣的事情,能听出来,小姑娘很想他,哪怕多听一会儿他的声音也觉得开心。游方最后提到,让她给广州的姨父打声招呼,让胡行健去揽寻峦大厦装修工程,直接到元辰公司找总经理助理张流冰,是通过他的一个朋友介绍的,已经打好招呼了。 胡行健去找张流冰就行,但由于他那位介绍生意的朋友身份比较敏感,不要对外界声张,这本就是闷声发财的事情。 除了这些事,游方还在南岸区一家大酒店包了个房间,白天有时就躲在这里,只有晚上才回琦琦招待所睡觉,有点狡兔三窟的意思。等离开琦琦招待所之后,他可以直接到这边来,暂时并不离开重庆。 游方回到重庆的第三天,谢小仙来了,她是出公差,与专案组的同事一起到重庆,虽然很忙,却专门抽时间请游方吃晚饭,并且在电话里告诉他,一定得来!由于是工作之余抽空,时间很短,谢小仙并没有将叔叔、婶婶、妹妹都请到一起,只能等忙完了再好聚一聚,先见了游方再说。 谢小仙事先订好的地方,离她们工作组下榻的宾馆不远,游方本来说要去宾馆接谢小仙,她却说不必,下午在区里有会议要开,开玩会直接到饭店来,游方如果没事的话可以先到等她一会儿。 饭店的档次不错,环境也很雅致,谢小仙订了一间三楼的包间,圆桌能坐七、八个人,但只有他们两个客人。游方先到了,一看这个环境就知道谢小仙不想有人打扰。两个人吃饭其实在大堂里坐一张靠窗的条桌就可以,但那样是面对面,而在包间里圆桌旁吃饭,可以肩并肩说悄悄话。 约好六点钟开席,游方等到六点半都不见谢小仙人影,连个电话都没有,服务员进房问了好几次什么时候点菜?他给她打电话,谢小仙却关机了,无奈中刚放下电话,谢小仙的电话却来了,满含歉意的说道:“游方,你等着急了吧?会议的时间比较长,刚刚才结束,我马上就打车赶过去,真不好意思,你先点菜吧,路上有点堵,我大约过半个小时能到。” 一直到七点过后,谢小仙才匆匆赶来,一进门就连声道歉。她穿着短袖常服,大热天出了不少汗,脸色红扑扑的,歉意的眼神中竟还带着几分羞涩。自人上次她生病出院之后,再见到游方时总是有点含羞带怯的样子,不再是以前那威武的警官形像。 两人大概有一个月没见面了,而谢小仙就像很久没有看见游方似的,眼神总是围着他不离开,但视线彼此直视时,她又不好意思的掩饰闪避。游方已经点了两菜一汤,又让谢小仙再点两个菜,谢小仙看了桌上一眼,很开心的说道:“你点的都是我爱吃的。” 游方笑了笑:“那你就点我也爱吃的吧。” 谢小仙一撅嘴:“我还真不太清楚你最爱吃什么,松茸炖排骨?这里也没有啊!” 游方:“天下的美食,只要可口,我都喜欢,你随便点。” 谢小仙第一天到重庆,就来见游方,而且还点了一支红酒,吃川菜就红酒,再多加点冰块,倒也是一种很特殊的吃法。一坐下来几乎全是谢小仙在问,游方在答,问的都是最近这一段时间在重庆和宜宾旅游的事情,显然谢小丁私下里已经对她堂姐讲了不少八卦,重点是关于吴玉翀的。 不知不觉中已经喝完了一瓶,又叫了一瓶,谢小仙特意给游方倒了一杯酒,倒的很满,自己也端起满满一杯酒,微低着头柔柔的说道:“游方,我一定要敬你一杯,一到重庆就着急要请你,就是为了敬这杯酒!” 游方端起杯子问道:“说的这么严重,因为啥呀?” 谢小仙的语气竟有些扭捏,完全不像她平时说话的风格:“小丁都告诉我了,你在酒桌上拒绝了薛奇男的提议,她邀请你去美国,提供继续深造和开拓事业的机会,你却决定留下来,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我都非常佩服你。……也替你觉得有点惋惜,也许出去之后发展的机会更好,但那样的话,我就见不着你了。” 这话说的,够拐弯抹角的!游方拒绝薛奇男的原因很复杂,但在谢小仙看来,或多或少总有那么一点可能是因为她,还暗中感动了好几天,确实在一般人看来,薛奇男的提议并不是很轻松就能拒绝的诱惑。 游方右手端杯,摆了摆左手笑道:“有什么好惋惜的,如今国内的发展机会越来越多,用不着跑那么远背井离乡的。再说了,自认为有点出息的都跑了,却也不想想他认为更好的地方是怎么发展起来的?亲身参与见证自己身边的世界变得更好,为此尽力,我觉得更有成就感。” 谢小仙的眼神有些含情脉脉:“为了你这句话,我还得敬你一杯!” 游方本想提醒她,喝红酒不应该倒的这么满,结果一张口却变成了:“小仙,工作这么累,喝口酒解解乏,回头好好休息,但千万别喝多了。” 谢小仙不好意思的笑了:“你放心,我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在你面前丢人了!……光顾说话忘记喝酒了,来,干杯!” 两人同时举杯,谢小仙的手微微向下,玻璃杯的口沿比游方的杯子低了一指,在空中轻碰发出清脆的声音。游方刚刚把酒杯放到唇边,就看见谢小仙已经一饮而尽了,他也干了这杯,玫瑰色的酒微有些酸涩的味道,细品却透着经年的醇香,在唇齿间留下奇妙的回味。 谢小仙接着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面容已是浅浅的玫瑰色,接着又要给游方倒酒,游方赶紧伸手去接瓶子:“怎么好意思总让你倒?我自己来!” 谢小仙却不给他,攥着瓶子道:“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有机会好好敬你几杯酒,就应该我来斟酒,你喝就行!” 说到这里她却不得不松手了,倒不是游方用了鹰爪功抢瓶子,而是她的电话响了,是专案组打来的。在重庆警方的合作下,刚刚发现重要线索,为了防止嫌疑人闻风逃遁,今天后半夜将布置一场临时抓捕行动,现在是晚上八点,准备时间应该来得及。 放下电话之后,谢小仙就似做错了什么事情般弱弱的说道:“游方,真对不起,这顿饭,恐怕又不能陪你吃完了,我结账先走,你坐着慢慢吃。” 游方长叹一声:“你不是已经下班了吗?连一顿饭都吃不安稳,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 谢小仙赶紧道:“你别生气,等刘黎专案组的事情结束了,我就要调回北京,到时候坐科室,每天按点上下班,不仅是吃饭,每天还能买菜做饭呢。”游方只是随口感慨,不料她却误会了,以为他在说将来过日子的事情,自从游方上次“坦白”之后,谢小仙对他已经彻底“从宽”了。 游方连忙解释道:“我没生气,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忧你太辛苦。” 谢小仙站起身来:“我没事的,我是副组长,领导,真正辛苦的是第一线干警。” 游方也站了起来:“你的电话我听见了,今晚有抓捕行动,杜秀才团伙漏网的骨干,与云南姜老大团伙有关?” 谢小仙:“你的耳朵可真灵!我早知道你很神奇。” 游方不无担忧的问道:“你这个领导,不会亲自出现场吧?” 谢小仙有些言不由衷的答道:“你就不要为我担心了,就是抓两个人而已,这次警力很强,连防弹衣都配了,我也没必要出现场。”说着话故作自然的张开了双臂,低着头眼神偷偷往上瞟,似是一种邀请也是一种期待。 这是要他抱啊!上次在广州,就是她出院的那天,她从身后抱过他,今天要正面的了。游方伸手来了一个半虚半实的拥抱,没敢搂得太紧,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低下头在耳边说道:“小心点!” 谢小仙走后,游方坐在那里有些出神,似在心中暗语——刚放下一个,又抱了一个,小游子,你是什么人啊,将来的日子究竟怎么过呐? 不论将来该怎么办,游方是绝对不会放心的让谢小仙去参加行动,他不相信她刚说的不会出现场的话,假如警方要抓的人与姜虎团伙有关,那可能会相当危险。但他又没法阻止,谢小仙早就说过,既然都是警察,有危险的话,谁该去谁又不该去呢? 再说了,警方有线索,游方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警方究竟有什么线索?说起来和游方还有点关系。不要小看了国家机器的力量,警方只要真想查,能调动的资源远比游方这种江湖人多得多。杜秀才团伙主犯落网,审了一半,杜秀才本人却莫名死在看守所里,警方根据已掌握的其他线索继续深入调查,有更多涉案人员落网,发现案情很不简单。 杜秀才手下有几名骨干分子已经闻风逃遁,最近一段时间,通缉名单中的几名要犯找到了,但是都死了!有人在清除这些人,并转移他们手中掌握的东西。此案涉及金额已经过亿,但整个团伙的残余分子还掌握了大量赃款、珍贵的赃物,有人在清理这些痕迹,下手非常狠绝而且干净利索。 警方在调查中发现了杜秀才团伙的一条交易渠道,竟然是通过云南中缅边境的黑帮,就是姜老大团伙,他们不仅盗掘与走私中国文物,连缅甸的文物也弄,警方就查获了几尊失窃的小金佛,竟然是从缅甸的古寺庙里偷出来的,并且查到了一个叫王小宝的人。 警方并不清楚,其实王小宝并不是杜秀才的手下,而是姜虎的手下的交易联络人,表面上看起来,杜秀才与姜虎是两个**的团伙,并没有一条共同的上线,他们之间只不过有非法交易关系而已。 王小宝最近到了重庆,而恰恰在此时,重庆某小区里发生了一起非常奇怪的恶性案件,有五个人死的不明不白,有人主动向警方报案却没说明自己的身份。经过查证,死者中有姜虎团伙的成员,都是云南警方以前想抓却没找着的,这一线索,本就是游方留给警方的,没想到恰好惊动了刘黎专案组。 重庆警方刚刚查到了王小宝的落脚点,明日凌晨抓捕行动,抓的就是王小宝与另一个身份不明的同伴。 二百一十三章、三声枪响 二百一十三章、三声枪响 黑暗中一道虚影无声无息的闪到近前,谢小仙刚有警觉侧转身想开枪,手腕已经被人扣住,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喝道:“是我!” 同时谢小仙身子一仰,已经被人按倒在地,却没有摔着,因为身后就是一个很陡的山坡,她等于被游方压在了山坡上,一瞬间有点喘不过气来。而游方发现自己的手隔着硬硬的防弹背心,竟按在她的胸前很有弹性的地方,赶紧一缩,顺手关闭了她的对讲机。 此时的谢小仙帽子也没了,头发凌乱,额角还有划伤,脸上似是抹着几道油泥显得脏兮兮的,右手握枪一脸焦急与茫然,被突然现身的游方压住,已顾不上推开他,声音一颤几乎都快哭出来:“游方,怎么会是你?” 游方伸出一根手指压在她的嘴唇上:“小点声说话,你刚才的位置只要再探出半个身位,对方是高手的话就能感觉到,贴在这一侧山坡,他才发现不了。……我是跟着你来的,到了附近绕了另外一条路抄过来,没想到会是这样,你们被人收拾的也太快了吧!” 谢小仙被游方紧紧的压在山坡上,一种半仰的姿态,两人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呼出的热气几乎能互相交换着吸入,这姿势是前所未有的亲密,但她此刻的遭遇也是前所未有的凶险,呵着气尽量小声道:“没想到对方不是两个,还有第三个人抄了我们的后路,不仅有枪,而且枪法准的要命。” 游方:“我在广州不就告诉你了吗,碰到这种情况应该请求武警部队支援,几个警察拿着手枪行动,太冒险了!” 谢小仙:“事先真的没想到啊,嫌疑犯只有两个人,没发现有枪的迹象,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出动了两辆车,八个人,不仅有枪还佩了避弹衣,这样已经很谨慎了!以为现在的警力不够紧张吗?” 游方:“现在应该叫武警了吧?赶紧叫支援!” 谢小仙:“用对讲机不行,我们的人都被困在这里,这个鬼地方,手机信号不好用。” 游方:“对方肯定也拿了你们的对讲机,通话他们能听见。顺着这个山坡往那边慢慢爬,后面有道沟,穿过山沟就到马路边了,打电话叫支援。我就是从这条路过来的,应该没问题,你小心点过去。” 谢小仙:“等我过去,增援再赶来已经来不及了。大师兄为了掩护我撤退,刚才中了一枪,被歹徒抓进了前面那栋小楼里。还有六名警察被外面的枪手困在了那边的小楼里,里面也有人中了枪,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我怀疑那两名歹徒要用大师兄做人质,想从这里出去,那样后果就严重了!” 游方:“你明明已经退到这里,可以从后山走,刚才在干什么呢?” 谢小仙:“我要摸过去,把大师兄救出来!……你快从原路回去帮我们叫支援,我告诉你电话。” 他们说话的地方在市郊一处马蹄形的山体环抱谷地中,是人工劈山开出的一片空地,里面建的是一个半废弃正在等待拆迁的别墅区。 重庆多山,连市区里都是起起伏伏,很多建筑是绕山、沿山依次而建,更别提市郊了。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南郊一个以旅游度假村的名义开发的房地产项目,说是度假村,其实盖的全是两层小别墅,原计划对外发售。 此处是当地村委会违规劈山而建,差不多快建好的时候也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因为资金问题一度停工,本来手续就没办全,又被媒体捅了出来,加上领导换届也正赶上严查违建项目,结果被土地管理部门叫停了。 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如今这个所谓的度假山庄共有十二栋小楼,孤零零的矗立在偏远市郊这片陡坡环抱的僻静山谷中,只能等着别的开发商来接盘了。但由于远离市区,既没有太大商业旅游的开发价值,搞房产地角又太偏、地皮没有规模,周围缺乏配套的交通以及商业生活设施,加之土地手续不全,所以至今还扔在这里。 王小宝的落脚点就选在这里,是前几天市区里出了事,他刚刚转移过来的,还真会挑地方!有现成的别墅小楼住,旁边就有泉水,周围却没有人,在别墅区内连手机信号都没有,想打电话得走到山外或者爬上旁边的高坡。原计划这里是要建信号站的,但计划随着项目的废弃也没有实施。 一共八名武装警察参与了这次抓捕行动,悄悄的“进村”,趁着夜色摸到了王小宝落脚的那栋别墅附近,完成布控之后正准备抓人,却有另一个歹徒从外面进了度假村。谢小仙没有在第一线,她与吴克红留在别墅大门口布控,喝止那人靠近,爆发了一场遭遇枪战。 一开始双方用的都是手枪,那人枪法如神,几乎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幸亏她和吴克红隐蔽的位置好,乱枪对射之后,吴克红掩护谢小仙后撤,稍不留神就中枪倒地,被企图往外冲的另外两名歹徒劫持到一栋别墅里。 其余几位警察当然被惊动,立刻参加了战斗,六支枪对一支枪,一打招面就被放倒两个,警察们拖着受伤的同事躲进另了一栋别墅,持枪据守。 而那名枪手进了靠近门口的一栋别墅,在二楼窗口处射击。他本来拿的只是手枪,背着一个旅行包,进楼之后不知从何处又抄出了一只步枪,可能背包里就是拆解的步枪零件,似是还带着简易的消音器,压的警察没有办法冲出别墅。 这一切发生的过程非常短,游方不过是趁着黑夜从山中绕过来,局面就已经如此! 游方与谢小仙现在处于别墅区东侧边缘靠近山地的位置,离他们不远就是王小宝等两名歹徒劫持吴克红藏身的小楼,再往前大约三十米的另一侧,是五名警察持枪据守的小楼。 再往前六、七十多米靠近山庄的入口处,就是那名神枪手所在的小楼,这个距离在警察的手枪射程之外,却在那名枪手的步枪射程之内。这三栋楼大约呈一个钝角三角形分布,歹徒在两端,警察在中间。 王小宝他们要想撤出去,无非走两条路,一条是从山庄门口离开,另一条是从这一侧的山坡趁夜钻入山中,也就是游方的来路。但不论他们怎么走,都避不开警察所在那栋楼的窗口射击角度。 而那五名警察同样也没法离开,因为只要一出小楼,就暴露在那另一名歹徒的枪口下,局面僵持住了。唯一还能自由活动的一名警察就是谢小仙,她现在非常着急,在这个位置既需要封死王小宝等人的退路,又想把中枪的吴克红尽快救出来。 形成这种僵持局面也不过两分钟,游方就从谢小仙身后赶到了,恰好阻止了她的冒险行动。听见谢小仙的话,游方皱起了眉头问道:“我赶到之前,你在对讲机里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谢小仙:“从这里到王小宝那栋别墅门前,有一个射击死角,那栋楼朝这个方向也没有窗户,我可以摸过去,叫他们注意别认错人冲我开枪,晚上光线暗看不清。” 从谢小仙所在的位置到王小宝藏身的小楼门前,与那名枪手之间确实存在一个非常小的射击死角,但是那名枪手若有移转灵枢之境,未必打不中啊!而警察所在的那栋小楼朝这边有窗户,可以封锁门前。 游方又问了一句:“你还有几发子弹?” 谢小仙:“我只剩三发子弹了,但是王小宝他们没有枪,大师兄的枪也打空了,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枪战,我只配发了一个备用弹夹。” 事不宜迟,游方道:“枪给我,你跟在我身后,贴着我的后背走,能踩着每一步的脚印最好,我先帮你处理掉那两个歹徒,救吴警官。” 说着话游方支起胳膊微微抬起了身,谢小仙身上一空,却抓住游方的衣领道:“你不是警察,不必冒这个险。” 游方:“我能阻止你去冒险吗?如果我不去的话,你还是得去,是吗?……别废话了,现在听我的,跟着我走,别发出任何动静。” 游方翻了一个身贴在了山坡上,一只手扶着山坡,一只手拉着身后谢小仙的手,身子倾斜着沿着地势向王小宝所在的那栋小楼摸了过去。前走五、六米,就已经离开了山坡的阴影,这是个晴天,天际有一轮细细的下弦月,走到月光下从远处能看见朦胧的人影,但是从这里到达小楼,偏偏要穿越十几米月光下的距离,没有阴影可以藏身。 游方为什么要拉着谢小仙一起过去,而不是把她留在此地?因为他很清楚,谢小仙绝对不会让他一个人过去的,甚至不会同意与他一起冒险,只是想自己救人。他如果摸过去了,谢小仙绝对会在身后持枪保护的。 而他们所处的位置,只要再往旁边偏一点,离开了王小宝所在的那栋小楼遮挡,就暴露在另一名歹徒的枪口下。虽然是躲在阴影中,但游方可是领教过那神奇的枪法,假如那名歹徒也是如姜虎一般的高手,肯定能打中谢小仙。 只有游方知道该如何接近那栋小楼,将谢小仙藏在自己身后反倒是最安全的。走出阴影来到月光下,游方反倒走的很慢,一直手在背后扣住谢小仙的手腕,另一只手握枪,腰间琉璃珠无声的震颤,无形的阴界土沿着山脚弥漫而开,将两人完全笼罩在中间。 谢小仙带着颤音道:“别急,把避弹衣给你。” 游方没有说话,我这她手腕的手紧了紧,示意她也别再吱声。其实就算有防弹衣,在这个距离对步枪子弹而言也没有意义。 谢小仙根本不愿意游方这样做,可是刚才的情况根本就不允许大声争执,而游方以一种不容辩驳的态度已经采取了行动。此刻她突然感到一阵阴冷,莫名的恐惧感从四面八方袭来,刚才面对枪口也没有畏惧的谢小仙,灵魂深处却有一种无法抗拒的战栗,只有游方温暖的后背是安全的。 她身体几乎贴在了他的后背上,两人的步伐有点像探戈中的并步,从远处看只有一条身影。 枪手的视线被小楼阻挡,神识也没有发现游方,那栋小楼朝这面没有窗户,而大门在拐个弯的另一侧,从墙角那边看过来,与枪手之间只有一个很小的射击死角。游方先到这一侧墙下,然后肩膀贴着墙直接走到了大门口,这栋废弃了好几年的别墅没门,不知已经被拆了还是当初就没装。 别墅内有两个人正在说话,其中一人道:“小宝哥,现在怎么办,刚才对讲机里有个女的说话,要摸过来。” 那个叫小宝的人答道:“怕什么,这栋楼的门窗我都看了,以坤屹大哥的枪法,不论她怎么进来都得被撂倒,跟送死一样。倒是那帮条子在斜对面楼里堵住了我们,正好用这个条子做人质,赶紧走出去,只要能离开这栋楼到了坤屹大哥那边,就没事了,今天这些条子一个都别想跑掉。” 另一人道:“他晕过去了,怎么办?要不要包扎止血,先弄醒了再说?” 小宝:“这条子很魁梧,我们拿刀架着他出去,外面有现成的警车。” 警用防弹衣其实就是一件大背心,很多要害位置诸如头部都是无法保护的,吴克红的中枪位置恰在防弹衣的边缘,右侧腋下的肋骨间。他在黑暗中举枪射击,对方虽然没有看见他,顺着枪声还击打中了。 这里子弹只要擦一下,肋部恐怕就得骨折,还不清楚有没有伤到肺部,他的防弹衣已经被王小宝脱了下来穿到自己身上,半侧上衣以及右边的袖子沾满了血迹,人已经昏迷过去,就躺在一楼客厅的中间。 就在这时,别墅门口的光线突然一暗,似有人影晃动,王小宝与另一名歹徒拔刀就跳了起来,非常默契的蹿到了大门两边的阴影中。然而紧接着他们就觉得眼前一花,意识有瞬间的恍惚,仿佛突然置身于幽森恐怖的地狱中,还伴随着奇异的耳鸣,似是听见了从远方传来凄厉的呼声。 歹徒的错觉只是短短的一瞬,随即传出了三声枪响。 游方进门,朝着一左一右分别开了两枪,距离非常近,两名歹徒只要一挥手刀都能扎到他身上,以游方的枪法也不可能打不中,他是对着脑门开枪的,两名歹徒吭都没吭一下应声而倒。 怎么还会有第三声枪响呢?打倒两名歹徒,谢小仙从游方身后就冲进了屋子,跪在地上伸手去试吴克红的鼻息和颈侧的动脉。游方并没有阻止她的行动,也走过去俯下身借着门口传来微弱的光线,伸手去扣吴克红的脉门。 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一脚迈过吴克红的身体,转身半蹲于地举枪,朝旁边的房间门内开了一枪。不仅是他在开枪,远处的那名枪手也开枪了,枪声是同时响起的,因此听上去似乎只有一声。 这个山庄里的别墅,外墙的瓷砖、内墙的乳胶漆都已经贴好、刷好了,但是有的没安门窗,有的可能安了之后又被人拆了,反正这栋楼的一楼没门也没窗。客厅的左侧有一间房,朝着门的方向,对面墙上开了一扇窗,透过这个房间的门和窗,远处的射手恰好可以看见。 游方的反应慢了,照说以他的警惕性,只要有人举枪瞄准立刻就有感应,但那人瞄的不是他而是谢小仙。游方刚进屋,房屋的阻挡和阴界土的掩护,那名枪手就算是秘法高手,神识也不可能这么远锁定他们,游方刚刚以神识扫过屋子并没有任何发现,那边就突然开枪了。 那名枪手听见两声枪响,就意识到有警察已经摸进了同伴所在的小楼,通过窗户和房间的门,隐约看见了客厅中似有非常模糊的人影晃动,也不管那人是谁立刻就开枪。子弹先到,枪声才传来,而游方同时把最后一颗子弹也打了过去。 那人并没有运用神识之力依附于弹道,距离是九十米左右,对于这种射手来说几乎是百发百中。 弹头在飞进这栋小楼十米左右距离时,弹道似乎碰到了无形的阻力,弯曲着下坠,只差一点就没有打进窗户,却恰好擦在了大理石窗台上。激起一溜火星,子弹改变方向折射平飞,再度下坠击中了游方。 游方的手枪落地,一捂自己右大腿的外侧,向旁边一滚倒地,没有压着身下的吴克红与后面的谢小仙,在地上滚了一圈半捂腿坐住。他非常不走运,明明已用移转灵枢之力改变了弹道,子弹本不会打着他,却在窗台上形成了跳弹折射,让他措手不及。这么近的距离,神识之力只来得及微小的改变弹道方向,避开小腹部的要害,却打在了大腿上。 俗话说的好――夜路走多了,总能遇着鬼啊! 谢小仙他们这次行动配发的是七七式手枪,射程的上限只有五十米,其实以手枪的准头,想在三十米外打中瞄准的靶心也绝对要靠撞大运,九十米外想打中目标根本想都别想。但游方偏偏打中了,开枪的一瞬间他甚至有眩晕感,运转神识之力过剧,这也是他中枪的原因之一。 远处的小楼中,那名叫坤屹的枪手倒在窗台边,眉心有一个弹孔,黑暗中的双眼瞪的大大的,一脸震惊的表情,他是死不瞑目! 二百一十四章、送拐(上) 二百一十四章、送拐(上) 两人都是有心算无心,游方没想到一进门对方就能将子弹打到客厅里来,而且也不管瞄准的人影是警察还是同伙。坤屹更没想到警方的行动中突然混进来一位秘法高手,而且了解秘法与枪法合一的手段,假如游方一开始就出现了,他还不会这么大意。 游方开枪之后也就清楚了对手的底细,不能与姜虎相比,远没有达到移转灵枢之境,也就是掌握神识而已。世间高手哪有那么多,坤屹这种经过枪法与秘法特训的枪手已经很难得了,像姜虎那种高手很罕见,是潘翘幕手下几个团伙中的第一高手,当初他一剑就给杀了,实在是走了狗屎运,而今天就没有那么走运了。 枪响,游方滚倒到一旁再坐定,谢小仙已经扑了过来,一把将游方的上身抱进了怀里,身体挡住了房间门的方向,急切的问道:“受伤了,在哪儿?” 光线很暗,她也看不清刚才的情况,随即注意到游方捂住大腿根部。这个位置很要命啊,假如打中骨头,可能终身残疾,假如打中大动脉,抢救不及可能送命。谢小仙就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就似凝固了,一瞬间连哭都忘了,哑着嗓子道:“没事的,你别慌,手先压住,我来处理伤口。” 游方却把手松开了,黑暗中有一颗亮晶晶的东西从掌心落到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又被他拣起来揣进上衣兜。只听他用沉稳的语气说道:“小仙,你别慌!子弹只是擦了一下,已经被我接住了,这点小伤不碍事。” 一百米的距离,这种步枪弹能打透六毫米厚的普通钢板,枪手开枪的位置离游方只有九十米左右,游方居然说空手接住了子弹,简直神奇的让人不敢置信!但谢小仙已经顾不上他有多少神奇,俯下身去道:“我检查一下伤口,需要赶紧包扎止血。” 伤口在大腿根前部靠外侧的位置,绕腿部包扎得把裤子撕开,那啥不都得让她看见了、摸着了?虽然光线很暗!游方的左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右手屈指在胯间、膝间、腿部连弹,黑暗中看不见流血的情况,但伤口流血的速度已经变慢,只是缓缓的向外洇出。 他推了她一把道:“我自己会处置伤口,赶紧去给大师兄包扎,他伤的位置虽然不立刻致命,但只要再耽误一会儿,肯定会送命的。……那名歹徒已经死了,赶紧通知你的同事,叫救护车和支援,受伤的人需要立刻抢救。” 说完话他已经站起了身,一手扶墙单脚立地。见他能站起来,谢小仙松了一口气,看来伤势确实不重,同时惊讶道:“你站起来干什么?快处置伤口,我先给大师兄包扎。” 游方则以不容商量的语气,像是下命令般说了一番话:“我只说,你别问,这伙人也想杀我,他们还有同党。我如今受了伤,如果因为今天的事暴露了身份,恐怕必死无疑。除了你,没有人知道我来过、也没有人看见我,你的同事刚才看见的那个人影只是你。” 正在用临时绷带给吴克红包扎伤口的谢小仙抬头道:“游方,你什么意思,难道要我就当你没来过吗?三名歹徒全是你打死的,你也受伤了!” 游方:“你没有听懂我的话吗?就当我没有来过!我也不需要什么好市民奖,你在这里官最大吧?招集人赶紧抢救同事,撤出去等待救援,增援没有赶来之前不要随意搜查这个地方,最好能给我半个小时时间。……如何解释今天发生的事,就靠你自己了,我帮了你,也请你帮我一回。” 说完话,他已经单手扶墙,单脚跳着上楼了,走的比没受伤的正常人都快,无声无息就像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僵尸鬼,躲进了这栋别墅的二楼。 …… 这次行动的结果有两名警察负伤,一名干警牺牲,本来差点要全军覆没,幸亏谢警官临危不乱,利用优势地形与夜色掩护,摸进小楼击毙了两名持刀歹徒,又打死了最后一名武装罪犯。 七七式手枪怎会在九十米距离打中对方的眉心?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没法解释也不必解释,事实就是打中了,而且是她的最后一发子弹――神奇的流弹!七七式手枪的射程只有五十米,并不代表子弹不可能飞到一百米远。比如五六式半自动,瞄准有效射程是四百米,但在一千五百米外的流弹仍然有杀伤力,中弹的话,那纯粹是人品问题。 事后警方的报告里并没有刻意写谢小仙与枪手的距离,只是强调了她的机智果敢与英勇的大无畏精神。真正救了所有警察的游方悄然带伤离去,而谢小仙荣立了一等功,这已经是她短短时间内又一次立功获奖了。 那三名歹徒虽然全部死了,但是从他们身上以及别墅里搜出来的东西,还有确认身份之后查出的行踪线索与他们联系接触的范围,警方也有很重要的收获,案件又牵连到云南的姜老大团伙,并且查清了多年没有搞清楚的姜虎身份。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当时谢小仙指挥众警察,抢救伤员撤出了度假山庄门外,呼叫等待救援以及增援人员,暂时没有再趁夜进入这片别墅区。 游方伤的其实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子弹打在窗台上之前,速度已经慢下来了,形成跳弹之后威力再度减弱,游方虽然来不及躲开,但还是运转神识之力尽量在阻挡。这时就能看出他的功力比向影华的差距了,如果是月影仙子,这一枪是打不中她的。 子弹打中腿的一瞬间,游方心中爆发出无声的巨吼,瞬间运转全身内劲于腿部,倒不是阻止子弹打进来,而是约束弹头不要翻转。最严重的枪伤并不是嵌入伤或者贯穿伤,而是放射式的创面,假如弹头在体内急剧翻转,会搅碎一大片骨肉。 弹头将将嵌入体内便停了下来,当时是一酸,过了片刻才有疼痛感。游方伸手按住大腿,运功将子弹吸了出来,然后给自己简单的止了血,交待完谢小仙之后便躲到了二楼,没有和其他警察打照面。 枪伤虽然不重,但小游子的问题很严重!他的神识与内劲都在一瞬间运转过剧,形神皆有损伤,至少需要调养一、两天才能恢复,而且腿部受了伤,暂时活动不便,很难与人近身格斗。假如这时有个像样点的高手查到了他的行踪,把他堵住,他恐怕就得交待了。 游方在二楼拔剑割开裤脚制做了几条简易的绷带,又把大腿处的裤子划开了两条长口子,将伤口包扎好,踞坐于地暂时调息,稍微恢复一下受冲击的神识,然后才好在黑夜里穿越山林悄然离去,现在他还不能快走。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游方长出一口气刚刚睁开眼睛,忽听窗外有人幽幽道:“英雄救美倒是很潇洒,可是阴沟里翻船就不美了,臭小子,你也有今天?” 听见这声音游方就想站起来,然而却坐着没动,一瞬间有想哭的冲动,开口却又惊又喜道:“师父,您老人家终于现身了!” 刘黎像一只老狸猫般无声无息的从窗外跳进来,手里还提着一根树棍,神情好气又好笑道:“我在广西读老年大学,每天读书写字日子过的很舒服,却听说有一堆人赶集似的往重庆跑,只得跟班主任请了几天假过来了。老巢让人端了不要紧,徒弟可不能让人收拾了。” 游方一怔,反而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题外话:“您在广西――读大学?”师父来了,他总算彻底松了一口气,处境转危为安。 刘黎一瞪眼:“就许你考文凭泡妞,不许我这个老头念书吗?老话说的好,活到老学到老!……快起来吧,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堆武警来洗地,把这里搜个天翻地覆,你得快点走。……哎呀,伤到大腿啦?幸亏命根子还没事!能走不,需要我背你吗?” 游方扶墙站了起来,单脚站稳另一只脚尖点地,吸了口气道:“哪敢让您老人家背我,会折寿的!” 刘黎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哦,你还这么讲究呢?那好,这个拿去拄着。”他把手中那根杯口粗细的树棍递给了游方。 游方接过来道:“师父您真好,还给我准备了一根棍。” 刘黎又瞪眼道:“受了伤眼神也不好使了?这明明是根拐!行走江湖,必须要有所扶持,孤胆夜行侠成不了大气候,阴沟里栽大跟头倒是很有可能,师父我就是你这根拐啊!”那还真不是一根棍,刘黎在山上弄了一根长树枝,两头带三角叉,夹在腋下正好可以拄着走。 刘黎现身非常及时啊,游方现在这个样子必须要有一位非常可靠的高手保护,直至他能够行动自如。老头就在这个时候出现,游方也不知他是如何赶到的,或许就像自己那夜玩命奔袭救向影华那般,虽表面上还是和师父习惯性的耍耍嘴皮子,可是黑暗中感动的眼眶都湿了。 刘黎扶着拄拐的游方下楼,从山地里他的来路离开,路上还不忘开句玩笑:“徒儿啊,你这条裤子可是太时髦了!” 一瘸一拐的游方当然走不快,要不是师父在身边扶着,穿越这片山地还真不太容易,足足过了一个小时之后他们才出现在山那边的一条公路旁。刘黎问了一句:“那边藏了一辆车,是你开来的不?” 游方点头:“是啊,向笑礼给我留了一辆车和三个车牌,我临时又搞了两个车牌。” 刘黎又问:“你是追着警车来的吗?” 游方老老实实的回答:“是的,要不然怎么能找到地方?” 刘黎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呀,只听过警察开车追人,没听说过有人开车追警车。” 游方挥拐一闪身:“师父,您老的巴掌轻点,我的腿受了伤,还拄着拐呢!” 刘黎的语气终于沉了下来:“不拍重点你记不住教训!” 上了车之后,游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很尴尬的说道:“真的不好意思,让您老人家给我当一回司机。” 这并不是什么高档车,只是一辆并不太引人注目、半新的大众车,刘黎一边启动车一边说道:“这是自动档的,假如你伤在左腿倒还可以开,可惜伤在右腿,只能委屈我老人家了。” 游方:“师父,您老有驾照吗,啥时候学的车?” 刘黎不紧不慢的答道:“北洋的时候可没有驾照这玩意,那时候我家里就有一辆福特,我还年轻,跟我家司机学的开车。不过你放心,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驾照我也有,通过年检的,让警官拦住没麻烦。” 游方:“您老的驾照上写的是什么名字,多大年纪?可别把警察吓着了,现在有个刘黎专案组呢!” 刘黎笑了:“以为就你会化名啊?我老人家如果没有几个身份,早就让人找着了,这张驾照可不能让你看,要不然你就知道我在哪里读老年大学了。” 车走在路上,游方终于问道:“师父,你是怎么来到重庆的,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刘黎没说话,从兜里掏出一个很轻薄的数码相机道:“我不喜欢拍照,这个就送给你了,前几天刚买的,里面只有一张照片,你看看,那个女人你认识吗?” 游方打开相机,里面只有一张照片,他却愣住了,疑惑不解的问道:“师父,您是什么意思?照片里的女人叫兰晴,是我的后妈,她身边的那个人,就是我爹!” 这张照片赫然就是游祖铭与兰晴挽臂并肩从宝轮寺里走出来,兰晴的脸依在丈夫的肩头,一脸幸福温柔的小女人状。虽然拍摄的位置很远,但游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将画面放大之后看的是更加清楚。 刘黎面无表情,看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说道:“哦,那人就是你父亲游祖铭?我以前不认识,在磁器口还是第一次看见,果然是才貌双全啊,难怪虎父无犬子,但是他身边的那个女人,你知道来历吗?” 游方的语气不禁有点紧张:“我不清楚,只知道二零零六年,我父亲从洛阳领回来的,很不错的人,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刘黎不动声色的答道:“在你们家这些年有什么问题,我当然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曾经是无冲派唐朝尚的弟子,代号蓝凤凰。五年前在洛阳布局,指挥党羽企图暗算我,结果被我杀了个干净,我还以为她早就死了,不料今天又看见大活人了,还成了我徒弟的后妈!” 游方懵了,张着嘴没有反应过来,好半天之后才问道:“师父,您不会认错人吧,虽然我相信您老的眼力,但以您老的手段要想杀一个人,又认为她死了,她怎么可能还会活下来?” 刘黎:“化成灰我也认得!当年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你来对我解释一下。” 五年前在洛阳郊外的北邙山上,一位故人之后邀请刘黎到访赏牡丹,并介绍了一位晚辈给他认识,这位晚辈便是蓝凤凰,他这位故友也是上当了,并不知蓝凤凰的真实身份与来历。刘黎在北邙山中险些遭遇一场伏击,当时的状况比向影华在怜心桥所遇还要凶险,陷阱布置的堪称完美。 姜毕竟是老的辣,刘黎没有走进陷阱之前就发现了不对,将计就计查出蛛丝马迹,老头子的手段自比现在的小游子还要狠辣利索,从陷阱之外出手,将设伏之人一个没放过杀了个干净。 只有幕后指挥者蓝凤凰,勉强借助幻法大阵的掩护才逃走,但刘黎也没放过她,发动转煞缠缠神术重创了蓝凤凰。老头全力施展的转煞缠神**可不是开玩笑,虽然功力比不过当年鼎盛时期,但蓝凤凰也不过是将将能勉强发动幻法大阵而已,亦不能与当年的陆文行相比,如何能受得了? 她跑的越远,经过的地方越多,也就死的越快! 二百一十九章、青出于蓝 “你上当了,他们想找我并不是什么秘密。好久不用的传信手段、几年前的暗语,可能就是一个试探陷阱。看见信息自无问题,但是你输入了那个指定的网址,恐怕就暴露了你当时的位置。”听完兰晴的介绍,游方沉吟着分析了一番。 兰晴:“假如这是个试探,无论是谁接收了信息都会引起注意,我在灵宝遇见有人跟踪时就想到了这一点,否则怎会有人恰好找到河南灵宝?” 游方:“还好没出大问题,现在没人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至于河南灵宝的网吧中有人输入过那个网址,可能只是有谁路过,不一定是你。……你能否教我那两套暗语,我离开渝城之前也发一个帖子,以梅兰德的名义,给那个组织传句话。” 兰晴眨了眨眼睛:“梅兰德怎会知道那套暗语?” 游方一耸肩:“也许是我神通广大,也许他们自己出了内歼,让他们自己去琢磨吧,我还用替他们解释吗?……这样一来,他们会猜疑在灵宝接收信息的是我,而我又在渝城发了信息给他们,这是一种迷惑也是一个警告,潘翘幕已经全军覆没了,别妄想再乱来!” 兰晴:“我可以告诉你,比较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最好是写下来。” 游方:“这不着急,现在把我爹叫出来吧,我们要去磁器口办点事,你就留在这里等着,不要出去。” 还没等兰晴叫呢,游祖铭推门走了出来道:“你问完了?我们快出发吧!” ……父子两人走了,兰晴找了一支笔与客房的信笺纸,开始写那两套暗语的解读方式。这时大门轻响,有一位老者款步走了进来,兰晴抬头看他神情就似凝固了,人也僵在那里。然而这只是片刻间的反应,她随即站了起来,离开桌子朝老者跪了下去:“前辈,是你?” “对,是我!”刘黎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又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兰晴跪着没动,低声答道:“我叫兰晴,是梅兰德让我留在这里等着。” 刘黎:“当年的蓝凤凰呢?” 兰晴:“蓝凤凰五年前已经死了,但她所做的一切,仍应由我来承担,今天是一场清算,就算我能逃脱潘翘幕与无冲派的追杀,迟早还是要面对您老人家。难怪游成方如今手段了得,却卷入这场纷争,他就是您老人家的弟子吗?” 刘黎长叹一声语气无限感慨,以手抚额道:“不错,他就是我的衣钵传人,下一代地气宗师!我让他代我处置你,是给那孩子出了个难题,结果他把事情办完了,还是设法让你亲自见我一面,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啊!这样的弟子、这样的儿子,谁能不喜欢? 蓝凤凰只是我曾经的仇人,而且你说的对,她已经死了,若不是这样,游方怎会放心的让你留在他父亲的身边?而游方是我传人,也是我背负的责任与寄托的希望所在。我是当代地师,不是杀人魔王,虽然我一生杀人无算,但孰轻孰重我分得清,不会再追究你什么。你起来说话吧,我还有几件事要问你。” 兰晴站了起来,侧身站在了一旁。 刘黎倒也没叫她坐下,想了想又问道:“幻法大阵的秘传口诀心法,你能告诉我吗?” 兰晴摇了摇头道:“我虽背叛了的组织,但并未背叛自古无冲传承,有些东西,我真心发过誓,将在我生命中永远消失。但是我可以告诉您,我所学的幻法大阵有问题,这一点我当年就有所察觉,它只为惑人、伤神而练,若沉迷其法之神奇,对自己并没有真正的好处。 您当年见识过我勉强施展的幻法大阵,与真正的幻法大阵有所不同,假如您和您的传人研究其破绽之处寻克敌手段,将来遇到真正的幻法大阵,心存成见、应对有误反倒容易吃亏。诸法如幻真如幻,无需随幻而变换,神念坚定自然可破,心志不坚、修为不足自然受困。” 刘黎点了点头:“很好,这些你应该告诉他。” 兰晴一指桌上的信笺:“我已经告诉他了。” 刘黎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秘法修炼勉强不得,灵觉自发是一道门槛,挡住了大多数人,入此门槛只要依法用功,掌握神识是水到渠成,若不能的话只是功夫下的不够或用错了。移转灵枢之境,不仅考验资质,还要考验悟姓,若秘法修习中不得悟人所不能悟,永远也达不到这个境界。 绵绵若存、含神若无、携境无形、化境自如是次第功夫,至于最终化神识为神念,就不仅仅靠资质与悟姓了,无机缘难破关。只有掌握神念之后,才能化地气灵枢如实形,而你当年,不过是化境自如,离运用神念尚有一线之隔。 如今你秘法修为已废,只余些许灵觉而已,但你曾经的证悟并非无用,感应天地含情生动,仍是人间含生之趣,是你人生可以享受的境界,你并未失去它。” 兰晴躬身道:“多谢前辈指点迷津。” 刘黎摆了摆手:“不必谢我,你能否告诉我,如今无冲派中,有何人掌握了神念?” 兰晴:“当年我在的时候,只有大老板与二老板,前不久无冲派的暗语密信中提到,有一位高手能以神念运转幻法大阵于无形,潜入境内将对付梅兰德。今天听潘翘幕提起二老板派来的人是谁,他叫安佐杰,英文名叫杰夫-安德森,唐朝和的弟子,是个白人。至于他的修为究竟如何,我并不清楚。” 刘黎神情有些凝重:“如果消息是真,我徒儿一时不慎中他的暗算,还真容易吃亏。但一个人秘法修为再高,也不过在于天地灵枢滋养之妙,还能与世间对抗不成?今后他恐怕会成为一个见不得光的逃犯,我会留意这个人,能收拾就收拾掉,也提醒我徒儿小心便是。” 兰晴有些不安的问道:“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刘黎突然笑了:“我听说当年他因为父亲再婚闹别扭,曾经离家出走,有这么回事吗?” 兰晴有些尴尬的答道:“是有这么回事,那时他年纪还小,母亲也去世不久,心里有想法很正常。” 刘黎:“今天是他救了你,一切都处理的非常好,你是怎么看的?” 兰晴:“他长大了,不再是个任姓的孩子,而且有点深不可测,不愧是一代地师传人。” 刘黎站起身来叹息道:“是啊,他长大了,人总需要成长的!你在这里等他们父子吧,我先走了。有一个建议,你回莫家原呆一段时间,等风平浪静再说。那个地方藏龙卧虎啊,小卖部的老板、路边的老汉都可能是老江湖,见不得光的高手也玩不出什么花样,还没一个村委会主任管用呢!” ……指江堂的老板今天也不知冲撞了哪路神仙,夜里睡得好好的被人从床上拖起来,在嘉陵江边的芦苇荡里才醒过来,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人蒙红巾一人蒙黑巾,把他吓得差点尿裤子,以为自己遇见鬼了。 这两个蒙面人精神似乎还不太正常,问了他很多莫名奇妙的问题,比如昨天打麻将输了多少钱啊、上个月店里的营业额是多少啊、这段时间都有什么客人来过、和他说什么话、最近有没有出去瓢记等等。 他哆哆嗦嗦唯恐记的不清楚,能想起来的都交代了。最后那个红巾人凑过来说道:“以后别干那些收赃、销赃的缺德买卖,也就不怕半夜鬼叫门。”然后挥手把他打晕了。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又睡在家里的床上,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可是耳根生疼,一摸被打的包还在呢,短裤上也粘着几片江边的草叶。他赶紧把身边的婆娘叫醒,可是他婆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来真是遇见鬼了,白天一定得到宝轮寺去烧香,求菩萨保佑平安。 ……在指江堂老板这里了解的情况,并没有什么异常,看来当曰那两人只是路过,游方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回去的路上,游祖铭解下黑巾道:“怎么样,你老爹的身手还不错吧?” 游方:“你一点都不老,正是年富力强呢,没想到你这几年功夫没搁下,反倒越来越高明了。奶奶教的可是刀马长拳,讲究刚猛为先,而你练到如今刚柔相济的程度真不简单。我在广州认识一位北派铁砂掌高手,与你倒是不相上下。” 游祖铭:“哦,是哪路英雄?” 游方:“是一家饭店老板,我和他交过手,当时不分胜负,其实以我如今的功夫,他当然打不过我,其他手段就不论了。” 游祖铭:“你拐弯抹角这么说,意思就是我不是你的对手了?” 游方笑了:“青出于蓝有什么不好呢?但我真要与您动手肯定输,谁叫你是我爹呢。” 游祖铭叹了一口气:“你真的长大了,我还总以为你是个孩子!这次的事情多亏你了,但你如今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打算怎么办?要不,跟我回家吧?” 游方:“回家是躲,在江湖中也是躲,躲在哪里不是一样,你还能护着我一辈子吗?再说了,如今我已经长大了,未必再需要你罩着。但你也不用担心,惹麻烦的是梅兰德,除了你们没人知道我就是梅兰德。……你还是带兰阿姨回家过小曰子吧,我也有自己的小曰子。” 游祖铭:“对了,你什么时候把媳妇领回来啊?我上次听你姐说,有个姑娘很不错。” 游方:“着什么急?我年纪还小呢!这些事你就别艹心了。” 游祖铭看了儿子一眼:“还小吗?刚才还说自己长大了!” ……游祖铭与兰晴第二天上午就离开了渝城,临行前对儿子叮咛嘱咐了很久,他真想把儿子带回去藏起来,可惜这不可能,游方终究没有跟他回家。 刘黎也走了,他老人家从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只是给徒弟留了一封信,交待了几件事——兰晴所说的安佐杰,他没找到,这个人可能见风头不对已经溜了,游方一定要注意。不过他已经报警了,警方也一定会找这个人。刘黎不止报了一次警,潘翘幕在渝城剩下的党羽已经被警方盯上,为了防止逃窜,应该很快就会采取行动。 有了上次吃大亏的教训,警方这一次肯定会动用强大的火力,潘翘幕与手下像点样的高手都被收拾的差不多了,那些人是逃不掉的。到时候子弹乱飞的场合,游方就别去凑热闹了,消灭黑帮团伙本来就是警方的责任,游方一个人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代替。 这个总统套房他包了一个月,现在还不到十天,游方想住可以继续住,押金都已经交了。假如提前走的话,别忘了结账拿回剩余的押金,一天两万,不少钱呢!他老人家已经跟前台打好招呼,他先走,让侄子来结账拿押金。 游方看到这里,第一念就是赶紧结账走人换个地方住,老头不是早就散尽家财了吗,怎么还这么有钱?面积三百多平、一天两万多总统套房对于游方来说太奢侈了,应该省着点花,师父这一次等于给他留了几十万零花钱,却没有直接给。 就算是五星级酒店,找一间条件不错的豪华套房,网上打折价一天也不过千八百块。 然而接下来游方惊讶的下巴都快掉了,老头在信的最后告诉他,自己以刘昌黎的名义,前不久在广州买了一处房产,是白云山中的一座山庄,从亨铭集团手里买的。他自己没打算住,平时也没时间打理,就全权交给“梅兰德”处置了,想自住、出租、卖掉都随便,出租或出售的钱也归“梅兰德”。 有一份全权委托文件放在游方的背包里,只要他签上字就行,至于具体手续怎么办,回广州去找齐箬雪,反正是轻车熟路。这份文件本来放在刘黎在渝城的家中,准备留给游方到来的礼物,现在出了这么档子事,就拿来直接送给他了,游方也不必再去老头家。 游方拿着信半天没合上嘴,老头把白云山庄买了下来送给他,这份礼物令人惊叹! 去年这个时候,刘黎在颐和园清晏坊上讲述往事,说自己当年散尽家财浪迹天涯,看来是撒谎了,至少没有完全说实话,他还留了不少家底,否则怎能买得起白云山庄?刘黎当时还留了心眼,他的第二个徒弟冯敬就曾图财而害师,刘黎干脆告诉游方自己早已身无余财。 刘黎当时问游方愿不愿拜师,游方当即就磕头拜师,显然并没有贪图老头能给他什么其他的好处。时至今曰,老头对徒弟也不藏着掖着了,换个角度想想也有道理,以梅兰德的身份与江湖风门各派打交道,手头太拮据了肯定不行,遇到些意外的状况,没钱很难办。 游方不是不会挣钱,前一阵子倒腾晶石也赚了不少,但那些钱不过是够自己舒舒服服过曰子而已,应付不了真正的大手笔。游方假如安心做一门生意,估计也能做的很好,江湖术也可以是生意经,但如今多事之秋,他够呛能有这个精力,自己慢慢积累经济实力肯定来不及。 游方沉默半天,最终烧掉了刘黎与兰晴留给他的信,仔细收好那份全权委托文件,背着一个包、提着一个包下楼去结账。多住半天就一万呐,他虽然刚发了一笔大财可还是要节约点,今天晚上就换个地方住吧,再说了,离开这里也不用继续扮瘸子了。 刘黎在信中告诉游方,警方已经盯上了潘翘幕集团的残余分子,很快就会有行动,他不由自主就想到了谢小仙。他昨天答应谢小仙今天一定联系她,这都快下午六点了,还是先给她打个电话吧。 电话打通了却没人接,然后被对方挂断了。谢小仙可能正在开会或与人谈事情,手机没关却打着无声震动,恰好不方便接。游方猜的没错,过了几分钟电话就响了,谢小仙打来的,她解释刚才正在谈话不方便接,现在出来给他打电话。 游方问她昨天找他有什么事,谢小仙却问道:“你吃饭了没有?” 游方好气又好笑:“昨天说的那么严重,就是为了再请我吃顿饭?” 谢小仙有些着急的说:“不是,不是,很抱歉,虽然我也想,但是今天没法陪你吃晚饭了,你自己先吃饭,吃完之后到世纪金源大饭店等我。我把房卡留在前台打了招呼,到前台就说你的名字,是我约好的客人,服务员会把房卡给你,你在房间等我,一定要等我。” 游方有些纳闷:“你究竟有什么事?” 谢小仙:“我有事想找你,一定要和你面谈,不管多晚,我一定会过去的。” 游方:“你好像很忙,非得是今天吗?” 谢小仙:“昨天你没空,只能是今天了,答应我,你会来!否则就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 游方吃了一惊:“再也见不到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谢小仙:“见面再谈,好吗?对不起,我还在开会,得进去了。” ** (未完待续) 二百一十五章、你代我处置她 二百一十五章、你代我处置她 当年那场行动是唐朝尚所策划,蓝凤凰也是他派来的,负责具体指挥与实施,结果不仅损失惨重,更令人惊讶的是,这次行动究竟是怎么失败的竟查不清原因!参与伏击的人都死了且没有传回任何消息,指挥伏击的蓝凤凰从此下落不明。 刘黎显得深不可测,令人畏惧。 因为这件事,本来在无冲派与唐朝和并掌大权的唐朝尚引咎退居幕后,其后唐朝和的经营思路是尽量不与江湖风门各派发生联系与冲突,只是在暗中潜心经营与发展自己势力,他所控制的这个跨国集团组织,规模已经到了相当庞大的程度。 而且在这个组织中,除了极少数高层,下线团伙人员根本不知道隐匿传承的无冲派的存在,比如狂狐、杜秀才这样的团伙头目,竟然也没听说过无冲派的事情,只清楚自己从属于一个跨国组织在“做生意”,很大、很赚钱的生意。 至于姜虎是例外,他与他的一批骨干手下本就训练有素的退役军人,组织纪律严明,接受过秘法特训。但他们在中缅边境一带活动,并没有引起风门各派的注意,就算听说过也不过认为他们是个普通的黑帮组织,姜虎这样的高手竟然默默无闻。――干这种买卖,出名对他也不是什么好事。 地下组织发展的规模大了,有些痕迹不可避免的要暴露,但都是各地的零散发生违法犯罪案件,谁也没有把它们联系到一起去。吴屏东带着绝症之身,胸中仗剑游江湖,帮助警方打掉了杜秀才团伙,却不幸死于狂狐团伙的大光头之手。 游方当时不知天高地厚,行险设局报仇,竟然杀狂狐成功,由此才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直至刘黎在广州杀唐朝和留书之后,隐匿多年、树大根深的无冲派终于浮出水面,它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秘法传承门派的概念了。 刘黎的车开的很慢,讲完这些才问道:“小游子,其实我也很想知道,蓝凤凰在你们家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游方听闻往事,在震惊中还没完全回过神来,愣了愣才问道:“师父,您老的转煞缠神**,可以化解吗?” 刘黎想了想答道:“也并非不能,那要看具体的情况。比如你此刻若对我发动转煞缠神术未必能成功,就算侥幸得手,以我的功力亦可化煞归元。当时我是全力出手,而她已经受伤,带伤在潜逃途中想自行化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认为她早就死了。 以她当时的情形,就算是我亲自出手也未必能解救,你应该很清楚,救人比杀人难得多!除非有精通传统医道的杏林高手,而且不论是否有风门秘法传承,元神定念之强绝不亚于神念境界,同时懂得类似的滋养形神之法,还能分辨煞气移转之源,方可从容化解。 这需要身兼数家之长,且都相当出色,这种人可不是说遇就能遇见。你师父我虽然懂些医道,但也不算绝对的高手,想当年在沧州伤势发作卧床不起,还是一位过路的名医救了我。蓝凤凰带伤隐匿逃遁,怎可能恰好有这种奇遇?没想到偏偏有人救了她,所以我才想听听你的解释。” “我爹当年将蓝……兰阿姨带回家之前,曾去过我奶奶的老家莫家园,她当时好像有病,我爹找我二舅公给她治病,我二舅公又去找了莫家族长莫老太公帮忙,兰阿姨这才痊愈。”游方皱着眉头吞吞吐吐的解释,想当年他只顾着闹别扭来着,并没有太在意其他的琐事,今天听师父提起,仔细回忆还真想起这么一出。 刘黎长叹一声:“江湖之大无奇不有啊,早就知道莫家园八大门藏龙卧虎,就连你这个外姓旁支出身的小游子当初都能设局杀了狂狐!那时你还不懂秘法,但自幼一身功夫的根基以及种种江湖手段已经相当了得。我老头子算是拣着便宜了,假如什么都是从头开始教你,恐怕是来不及啊。” 游方赶紧道:“师父且慢夸我,在说我兰阿姨呢,她并不像懂秘法的样子啊?” 刘黎冷哼一声:“能拣一条命,已是世间难得之奇遇,至于秘法修为当然是废了,懂秘法也不敢泄露。幸亏她通过你爹找到了莫家园,才多活了这么几年!” 多活了这么几年?这话说得游方打了个哆嗦,干咳两声问道:“您老现在已经找到她了,打算怎么处置呢?……对了,师父,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前不久我收到一条短信,说无冲派潜高手入境,其人能以神念运转幻法大阵,提醒我要小心,是您发的吗?” 刘黎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短信在哪里?给我看看。” 游方:“那种短信,当然看见就删除。原话我记得很清楚,是‘无冲派遣高手入境,查梅兰德行踪,不知其人身份,只知修为极高,能以神念运转幻法大阵于无形,你要小心。’最特别的是,它居然发到了我平时以游方的身份用的手机上。 我一直猜不透是谁发的。今天听您老这么一说,那肯定就是她发的。只有她知道我平时的手机号,还知道我用过梅兰德的身份,而且清楚无冲派的事情。前不久无冲派以我的名义给向影华写信,设陷阱伏击她,企图以连环计逼我现身,看来他们还并不清楚我的身份。 如此说来,兰阿姨如今并不是无冲派一伙,不仅不是,而且应该与他们对着干,一直在躲避他们才对,否则不会提醒我,这样也冒了暴露的危险。师父,您老是怎么认为的?” 刘黎哼了一声忍不笑了:“你可真是你爹的孝顺儿子!当然了,弟子顾孝,师父也不会不高兴,自古孝道与师道本就是一体。明明是问我想怎么处置他,没等我开口呢,你自己就先说了这么多。 她如果真的是在躲避无冲派,明知道这些情况还不提醒你,天下之大,还有她的容身之处吗?也不想想,是谁救了她的命,还庇护了她这些年?这些都是她应该做的,假如没有这样,我绝对会杀了她! 再问你一句,蓝凤凰在你们家这些年,可有什么异常?“ 游方眨着眼睛回忆道:“她当年嫁给我爹,我本来就觉得不自在,所以看什么都异常。现在想想,她这些年极少离开白马驿站,偶尔陪我父亲去县城或省城,来回时间也是很短。他给我爹介绍了很多生意上的门路,却很少出面陪他谈生意。 我当初也有点想不通,她这样一位明显喝过洋墨水的城里女人,在乡下怎么能住的惯?现在看来,果然是在躲避什么人,不仅是躲避师父你的追杀,也是在躲避无冲派的追查,就是想让人认为她早就死了。……师父,你说她的秘法修为真的被废了吗?” 刘黎:“当然是废了,我已经亲眼见过她。废了也好,无冲派培养她那种秘法高手的方式,首要目的不是为了感应天地灵机之妙以全生机之趣,弟子若不知自我警醒,虽一时精进将来亦可能有极大的隐患,滋养形神之福缘难消受,恐还有折福、折寿之忧。传人都像自己的孩子一般,正经徒弟没有那么教的,你看向左狐本人不咋的,可是他传授女儿向影华的秘法,当真是在传她一生所受天地灵枢之福缘。” 游方终于又问起了刚才的话题:“师父,您还没说打算如何处置她。” 刘黎淡淡笑了笑,不动声色道:“如果是当年追上她,自然是杀了她,如今她在你家藏身,受救命庇护之恩,明知道你有性命之忧却只顾私虑而不提醒你,我也没什么好放过她的,还是循当年之事杀了她,只不过和你打声招呼而已。现在情况似乎有变,我就交代你一件事吧。” 游方连忙点头道:“师父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刘黎的神情有些高深莫测:“我如今已有衣钵传人,就是你,很多事不必再亲自动手,要不然收徒弟干什么?怎么处置蓝凤凰,就由你替为师代劳了,全权由你你自己决定,这也是师命。但不论你怎么做,我有几句话一定要提醒你。” 游方已经忘记腿上的伤口疼不疼了,伸手悄悄擦了一下额角的冷汗道:“师父请交待。” 刘黎:“第一,蓝凤凰当年在洛阳碰到你父亲,恐怕不是偶遇,可能早就调查过他的背景,否则怎会这么巧?带伤抓住了唯一的生机!想想无冲派在国内做的最多的明面买卖是什么,再想想你父亲最擅长什么?蓝凤凰当年曾注意到他,并非没有可能。如果是这样,当年还有谁知道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否则不论对你还是对你的家人,都是隐患。” 游方:“我刚才也在琢磨这个问题,就是没敢说出来,就算您老不交待,我也一定会查清楚的。” 刘黎接着说道:“第二,既然她这些年一直在躲藏,我和无冲派都以为他已经死了,那条短信上的消息她是这么知道的?难道她和无冲派某些人之间还有秘密的联系,或者有其他获取消息的手段?怎么回事,也一定要搞清楚。” 游方:“师父所虑甚是。” 刘黎:“第三,她既然未死,无冲派的人也在找她,她为什么不回去?这些你要她当面解释清楚,回头告诉我,我老人家也很想知道原因。” 游方连连点头:“我一定会当面问清楚,一字不差转告师父,还有第四吗?” 刘黎一瞪眼终于恢复了游方熟悉的样子:“第四还用我交待吗?为师不说你也一定会问的,这个时间她跑到重庆这个是非之地来干什么,有什么目的吗?还和你父亲一起,已经有可疑之人发现她了!” 游方又吃了一惊:“什么人发现她了,我爹会不会有危险?” 刘黎:“暂时应该没危险,小游子他爹老游子看来也不是吃素的,他把人甩掉了,就在磁器口我亲眼所见,大城市不太好跟踪,连我差点都被甩掉了,虽然他不知道我也在。你还真是个孝顺儿子,在磁器口发现他们的两个人,已经被你开枪打死了,就连赶来接头那位也都被你杀了,做的真干净啊!” 游方:“啊,这么巧?” 刘黎又笑了:“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啊?其实也不能算巧,本就是他们这一伙人,你不要心怀忐忑,师父对你并没有丝毫的疑忌之心。……我要交待话都说完了,轮到你交代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了,不要着急,进了市区先找个地方停一下,去弄点消毒药还有医用绷带,还得给你找条裤子来。你这个样子,可没法出去见人。” 游方:“师父要带我去哪里?” 刘黎:“当然是酒店,五星级的,我住的地方。我带着伤药,能让你的伤势尽快痊愈,这几天就在为师身边安心养伤吧,无碍之后再去找你爹和兰阿姨。收了人家的儿子当徒弟,我也不好意思让你带着枪伤回去找他们,更不能就这样让你一个人到处乱跑。” 游方又惊又喜道:“师父这次要留一段日子?” 刘黎点头:“重庆是我的老家,总要收拾干净再走。你我师徒聚少离多,除了地师秘传心盘,我该传授你的许多东西,现在也到时候了,就趁着这段日子吧,而你不论有何疑惑都可向师父发问,我知无不言。” 游方:“太好了,徒儿早就在等这一天了。……您老稍等,我发个短信。” 刘黎:“给谁发?” 游方:“刚才那位谢警官。” 刘黎瞟了他一眼:“是应该打声招呼,告诉她你已经安然离去,否则她会睡不着觉的。姑娘家睡不好觉,不利于养颜啊。” 游方的短信内容是:“谢谢你请我,祝工作顺利,好好保重自己,一切小心!这次我走了,下次请你。” …… 江北区君豪大饭店,刘昌黎先生下榻豪华的总统套房,对,老头的护照上写的名字就是刘昌黎,自称瑞士来的爱国商人,今年六十六岁。这个化名倒也简单有趣,但护照是真的,出入境记录也有,看样子老头还真的跑出去旅游过。 刘昌黎先生出入都叫酒店派豪华轿车随行,他喜欢带礼帽、茶色太阳镜,喜欢柱一根拐杖在重庆高低不平的老城区四处参观,步履略显蹒跚,但人还算精神矍铄。 刘老先生有个侄子赶到重庆来看他,是一位残疾人,大约四十多岁,两鬓也有不少白发,脸色稍有些暗黄,右腿瘸了,腋下拄着一根长拐。酒店的服务态度挺好,此人进入电梯、餐厅时,总有服务员跟在身边随时搀扶。 游方此刻拄的拐当然不再是那根树棍,换成了优质钛合金高档货,枪伤本来就不重,又有师父亲自替他治伤,两天后走路已经完全正常了,但是瘸子还得继续扮下去,直到离开这里为止。假如谢小仙从不远处走过,恐怕也认不出他就是游方。 游方这几天与谢小仙又联系过一次,谢小仙在电话里的声音几乎带着哽噎,非常揪心的感觉,一句也没提那天夜里事,只是不住的问他近况如何、身体怎么样、需不需要人照顾? 游方只是说他的身体没问题,前两天有点小病,但是已经好了,他现在很忙,没有十分必要的话,暂时不要再联系他,只是托她把放在谢勤家里、吴老留给他的东西取走,交给华有闲坐火车带回广州,并谢谢谢勤一家人的款待,找个借口替他告辞。 谢小仙当然听懂了,其实真正忙的人是她,这几天事情非常之多,但还是抽空将游方交待的事情办了。现在的她,恨不能将身心劈成两半,另一半就留在游方身边,可惜不能。 游方也嘱咐华有闲先回广州了,这一番行游阅历暂时到此为止,这孩子底子很好,但现在毕竟火候不足,还是不要卷入如今复杂的纷争局势中。 游方这段日子在酒店中深居简出,而刘黎则是每天都出门,也不知道都去干什么了。有空的时候,师徒两人则在套房内闲谈,该请教的请教,该传授的传授。游方的伤势痊愈的很快,五天后已经完全好了,只是在右侧大腿跟前部偏外的位置留下了一个硬币大小的伤疤。 小游子闯荡江湖这么久,也算是历尽凶险,还是第一次留下伤疤,是为了谢小仙。 刘黎不放心,还在房间里和徒弟搭手试了试功夫,幸亏总统套房客厅大,把东西搬开够两人施展。试了之后老头才点头道:“行,你果然没事了,也是年轻啊,底子又好!我今天要出去一趟,等我回来后再交待几句,你就可以去找你父亲还有那位兰阿姨了,我告诉你他们住在哪家酒店。” 游方在酒店里从早上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见老头回来,不禁有些着急,这时候电话突然响了,一看屏幕,竟然是父亲游祖铭的号码,赶紧接了起来。 游方只来得及叫了一声爹,就听游祖铭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劈头盖脸就喝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成成,告诉我,你兰阿姨哪去了!” 二百一十六章、老游子 二百一十六章、老游子 老婆丢了问儿子?而游祖铭却是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五年前他到洛阳给买家送货,做完生意回酒店,走廊上迎面走来一位妙龄女子,风姿绰约体态妖娆,面带病容却别有一番楚楚可人的韵味。游祖铭一眼瞥见她就暗自吃了一惊,他看出这女子有罕见的内伤,而且还有类似外客冲身中邪的症状。 一瞥之间看不真切,游祖铭不清楚状况,并没有贸然开口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正在琢磨呢,那女子走到他身边突然一头栽倒,他伸手就给扶住了。 “救救我,求你了!”女子只是喘息着说出一句话,就晕倒在游祖铭的臂弯里。 走路走的好好的,突然有美女倒在你怀里说话,这恐怕未必是艳遇,也有可能是一个陷阱,小游子他爹老游子怎会不清楚这些?但此刻的情形有点不太一样,这女子是真的有伤病在身,一扣脉门,她也真的是神倦昏厥,不赶紧救治的话很可能会因为呼吸衰竭而丧命。 游祖铭也是艺高人胆大,倒不怕什么人用江湖伎俩招惹他,同时也不能就看着这女子生命垂危不顾,顺手救人一命的事情还是做吧。他顺势在她身上搜出了证件,此人叫兰晴,今年二十六岁,陕西西安人,然后将她扶进了旁边自己的房间。 小游子会的内劲补益元气之术,老游子当然也会,只是功力略不如五年后的儿子那么精深,但他还会金针刺穴扶正祛邪之法,那是莫四姑压箱底的绝活,这一手功夫游方至今都没学全,毕竟他离家的时候年纪还小。 游祖铭累的是汗透重衣,暂时稳定了兰晴的内伤,但对她奇异的病症没什么办法彻底解救。趁着她还在昏睡,游祖铭出门查了一下,这家酒店并没有一个叫兰晴的女子登记住宿。 等回到房间,兰晴已经醒了,只是感觉还很虚弱。她的状况游祖铭很清楚,经过救治暂时有所缓解,但最多等到半天后伤势还会发作,似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正在不断的侵蚀她的生命力。 游祖铭以金针刺穴,可以激发她的生命力及求生**与之对抗,内劲补益元气之法可以尽量缓解她所受内伤带来的痛苦,但终究救不了她。他不动声色询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兰晴直言相告,坦白自己并不是好人,是国外某地下黑帮组织的成员,被派回国内执行秘密任务,行动失败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她带伤逃了出来。她求游祖铭救她,就算就救不了她,也求他把她带走,她死也不愿意回到那个组织中,无论如何,她只想从那个裹挟它生命的漩涡中解脱。 为了报答,兰晴留下一笔重金和几卷流散到的欧洲的明代《永乐大典》书册,账号和密码当场就告诉他了,收藏书册的地方也说了出来。这些书册是八国联军攻入北京期间,一位英国使馆人员趁乱进了翰林院,在藏书的敬一亭偷抢出来的,后来敬一亭被放火烧毁。其中有五卷辗转落到了兰晴手中,这一次被她带回了国内。 钱倒是其次,这五卷《永乐大典》原本对游祖铭来说可是太珍贵了!但兰晴这句话也露了破绽,游祖铭当即脸色一沉道:“你怎会了解我的身份?” 这种东西对于某些人来说可能不值一文,因为他们根本不识货,就算听说过恐也不了解其价值、见到了也未必分得清真假。而兰晴带伤逃到这里,恰好晕倒在游祖铭身前,醒来后说出自己手里有这样的东西,显然她早就知道游祖铭的身份,这不是偶遇。 兰晴实话实说:“游先生,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我这次本打算还要办另一件事,就是去白马驿重金请你仿制这些书册。我所在的这个组织中有人曾向我推荐你,他也试探过你,如果仿制成功完全符合要求……”刚说到这里她又晕了过去。 她晕的可真是时候,游祖铭话还没问完呢,坐在床边看了她半个小时,还是决定先救人再说,于是驱车将她带到了莫家原,并尽量抹去行踪痕迹,这就是他们的结识经过。假如刘黎当时尾随而至,游祖铭恐怕在进入莫家园之前甩不脱他,但是刘黎是第二天才开始寻找蓝凤凰的,阴差阳错没有找到。 游祖铭向二舅莫申守求医,施展唤魂术让兰晴恢复了清醒,问她未说完的话。兰晴告诉他不必担心,试探与推荐他的人已经死了,没有人能想到她会来找他,这是实话,但也等于断了她自己的后路。 游祖铭则问道:“你既然有求于我,为何先告诉我如何拿钱与东西?这种做法不应该,我完全可以只要好处不救你,难道是账号或者放东西的地方有陷阱?” 兰晴躺在那里道:“东西本就是要拿来请你仿造的,那笔钱就是付给你的报酬,这件事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知情,你尽管去取毫无问题。……看来你已经尽力了,最终还是救不了我的命,这是天意。东西送给你也算是物有所归,而你毕竟把我带走了,我临死之前也算终于解脱,谢谢你!……求你最后一件事,我死之后,也不要让人找到。” 莫申守能让她恢复清醒,治疗她所受的内伤,但是对于那奇异的病症却无法根治。虚弱的兰晴挣扎着说出这样一番话,柔媚哀怜,连铁都能融化。游祖铭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把母亲莫四姑请来了,告诉了她事情的经过。 莫四姑沉吟良久,最终道:“如果没打算治好她,当初就不该把她带来,别让人死在莫家原。” 不死在莫家原无非两个办法,一是将虚弱的兰晴扔到荒郊自己去等死,二是先治好她再说。于是游祖铭又请母亲与二舅帮忙,恳求族长莫老太公出手试试。结果莫老太公化解兰晴的病根,并且告诉游祖铭,别把这个病人留在莫家原,带她到别的地方去养病。 游祖铭在邻县的一个镇子里化名租了套房子,安置兰晴养病,那侵蚀生命力的症状已经消除,但伤病导致身体虚弱仍需小心调养,否则仍有生命危险,离不开人照顾。既然是游祖铭惹的麻烦,那就由他来照顾吧。 直到一个多月后,兰晴才基本恢复了正常,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这段时间的相处,两人聊了很多事,都是私密之语外人不知。游祖铭的感觉可以用四个子来形容――志趣相投,这女子不简单啊,不仅仅是人长的漂亮有魅力。 游祖铭当年的婚姻也算是长辈包办的,莫四姑做主,娶就是邻村一位知根知底的女子,过门之后是一位勤劳朴实的农村妇女,这些年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夫妻俩感情也挺好的,日子过得倒也殷实和睦。至于精神上的交流,确实谈不上太多,游祖铭也没什么奢望,过日子哪能讲究那么完美呢? 这一点,连儿子游方都看出来了。但是游方当年站在自己的角度却是另一种感受,他觉得母亲受委屈了,奶奶、爸爸、姐姐和他自己在各方面都很“强”,唯有母亲一人在这个家庭中相形之下显得格外柔弱,所以母亲去世后,他格外伤心久久不能平复。 游祖铭照顾病体虚弱的兰晴,就算不想吃豆腐占便宜,也难以避免有很多亲密接触。这些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精神交流的愉悦,两人之间有很多共同话题越说越投机,他一个眼神,她就能看懂,养病竟然养出感情来了。 兰晴身体基本恢复之后就要告辞,临行之前对游祖铭说:“多谢你给了我又一次生命,遇见你是我最大的幸运。……你放心,我走之后,将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 游祖铭问道:“你打算去哪儿?” 兰晴:“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 游祖铭耸了耸肩膀道:“要不,你就跟我回家吧,如果你愿意的话,这并不是趁人之危。” 兰晴看着他,眼圈先红了:“祖铭,你是什么意思?” 游祖铭:“如果你不嫌我年纪大了,又是一个有儿女的鳏夫,不妨跟我回家。” 兰晴呐呐道:“你,你,你这算是求婚吗?” 游祖铭微笑着点头:“是求婚。” 兰晴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我会给你带来……” 游祖铭打断了她的话:“你是说外国黑帮?假如不是外星人要入侵的话,我想不必考虑太多,所有人都认为你已经死了,知道中国有多大吗?你原先也不叫兰晴,现在你才叫这个名字,是吗?……对你说实话吧,我舍不得你走,放之江湖不论落到谁的手里,我心里都纠结,只有把你带回自己家才能安心。” 说着话游祖铭已经张开双臂,兰晴伏到他的怀中泪眼婆娑道:“要问一下老人家的态度吧?……如果有一天,我会给你带来麻烦,我将自动离开,希望你不要伤心、也不要去找我。” 游祖铭很干脆的说道:“别说没用的,收拾东西,回家!” 小游子他爹老游子就是这么潇洒,将这位娇滴滴大美人捡回了家。回家后他向莫四姑说了自己想法,莫四姑道:“她如今也算是举目无亲,你既然喜欢,人家也愿意,那就娶进门吧。若说麻烦,也是你自找的麻烦。” 兰晴的来历有“问题”,游祖铭与莫四姑都是知情的,当然不会告诉游方。兰晴从一开始就没有对游祖铭隐瞒什么,其实在他这种人面前,撒谎反而不是一种明智的选择。但是兰晴没有说出无冲派的事情,倒不是不坦白,有些秘密让别人知道,对他并不是好事。 兰晴那五卷书册,游祖铭真的仿制了一套自己收藏,将原本送给了身为考古学者的女婿池木铎,池木铎又送给了导师吴屏东。吴屏东将它们捐献给了国家图书馆,是非公开捐赠,很多可能有“问题”的回归文物,一般都采取这种方式捐赠并不做宣传。 游祖铭特意在家里动土木搞装修,就是为了兰晴住的习惯点,这么多年也相安无事。兰晴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无冲派与刘黎早就认为她死了,她与那一片险恶江湖再也没有关系,不料游祖铭的儿子游成方却卷了进去。 她是通过无冲派很独特的传讯方式,很意外的获悉游成方化名的身份梅兰德,竟然成了无冲派在境内要对付的目标,忍不住发了那条短信提醒。 就在发完短信后没几天,她与游祖铭到灵宝办事,在商场里撞见了一个陌生人,居然鬼鬼祟祟的暗中盯梢她,还掏出电话不知跟谁通话。游祖铭当时没和她走在一起,他正在收款台付账,发现了那个可疑的人,悄悄绕过去听见了那人在电话里说―― “老大,我在河南灵宝,刚刚在商场里看见她了!……不清楚她是路过还是住在这里?……好的,我盯着她呢,一定查出她现在的身份。” 游祖铭给妻子发了条短信提醒她一个人到门口,他自己在后面观察,发现这个人真在跟踪兰晴。游祖铭在商场里现买了几件东西,简单的掩饰了一下面容,又绕到门口,告诉了兰晴刚才的事情。 兰晴一听心里就凉了,对丈夫说:“祖铭,我当年就说过,假如有这一天,我将自动离开,没想这一天还是来了。” 游祖铭却道:“你胡说什么呢!那人的电话我听见了,他也不清楚你的身份,不知道你为什么出现在此地,是刚刚才看见。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将他引走,在别的地方装作到家的样子,再甩掉他,那样他就确定不了你的行踪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吧,换个城市甩掉他,然后出去旅游一段时间再回家。这些年了,早该陪你出去好好散散心了。” 游祖铭说走就走,连家都没回,带着妻子拎着他临时在商场买的“行李”直奔火车站。盯梢的那人也是措手不及,跟到了火车站。 那人以为游祖铭与兰晴都不认识他,是个陌生人而已,买火车票的时候就站在他们后面,听见了他们对售票员说的话,知道他们要上哪趟车去什么地方。 游祖铭买的是去西安的火车票,说话也是西安口音,他和兰晴之间也换了称呼,不再叫彼此原先的名字。兰晴在排队买票时还说了一句:“函谷关一点不都好玩!”游祖铭则笑道:“你住在西安,当然觉得函谷关没什么好看的。这一趟旅游太累了,出来这么长时间,终于要回家了。” 这番话全被那人听见了,然后他被一车带到了西安,在火车站被甩掉了。 游祖铭没有在西安停留,他原本就要到重庆有事,干脆带着妻子一起来了,办完事也不着急走,就在附近旅游散心,显得很是潇洒闲散。中国之大,茫茫人海,还上哪里去找他们? 老游子的江湖套路玩的比小游子还精,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在重庆磁器口居然又碰见了形迹可疑的人企图盯梢,游祖铭与蓝晴都是震惊不已。难道那些人一直追查他们的行踪跟到了重庆,这手段也太厉害了吧? 游祖铭与兰晴并不清楚,潘翘幕正召集手下在重庆汇合,这些人并不是跟着他们夫妻俩来到重庆的。 从磁器口回到酒店,夫妻俩好几天都没出门,游祖铭对妻子说:“现在情况不明,不要轻举妄动,就呆在酒店里暂时不要离开,要设法搞清楚究竟是什么人在暗中盯着我们,用什么方式跟踪的,这样才好脱身。” 兰晴黯然道:“当然是我原先所在那个组织的人,他们有高手,神奇不可思议。祖铭,你一个人走吧,两个人在一起不好脱身。你应该可以甩掉他们,去莫家原,他们的目标只是我。我和你分头走,如果没事的话,我会回家与你会合的。” 游祖铭则冷哼道:“高手?我倒想会会!神奇?莫家原也有神奇手段!” 兰晴劝道:“因为我的事,你想连累莫家的乡亲们吗?这可不是治病救人那么简单,何必将无关的人卷进来呢,而且还是帮助过我们的亲人!……我知道有一个人,也卷进了这场麻烦,却丝毫没有牵连他的亲人们,我怎么可以这么做?当年的话早就说过了。” 游祖铭断然道:“你是我老婆,听我的,这几天就在我身边好好呆着。这里是中国境内,美国黑帮摸进来几个人,还敢公然乱来不成,那不是找死吗?只要能揪出线索,自有警察收拾他们,你别着急。” 兰晴:“话虽这么说,但是明暗不同啊!我们在重庆这些天留下了很多行踪线索,他们真想找的话,应该能找这里。” 游祖铭:“那又怎么样,真逼我动手来硬的吗?江湖飘门律我还记得,你什么都别说了!”于是兰晴便没有再说什么。 这天上午,游祖铭在卫生间洗漱,兰晴接了一个客房电话。等游祖铭出来的时候,兰晴已经不见了,游祖铭当即就穿上衣服追了出去,找了大半天也没有找到。天黑之后他回到酒店,想看看兰晴回来没有?就算没回来,也查查她失踪前留下的线索,却在无意间在自己的裤兜里摸出来一封信。 这封信游祖铭已经揣了大半天了,内容让他很是震惊,其中竟然提到了儿子成成,他立刻就给游方打了电话。 二百一十七章、不速之客 二百一十七章、不速之客 兰晴接的那个客房电话是从酒店大堂打来的:“蓝师妹,你如果不想连累身边人,就自己走出来。酒店门外有车接你,不要惊动任何人,我们姐妹俩好好叙叙旧。”电话里的声音她能听出来,是潘翘幕。 她出门前在丈夫放裤兜里留了一封信,字迹很潦草、内容很简短—— “这五年,你几乎给了我一生所有的幸福,我多希望它能到永远,多希望我的人生就是从遇见你开始。我已经很奢侈的拥有了你,这是上帝的恩赐!但人总要为自己的过去付出代价,谁也逃避不了,这是上帝的惩罚! 我曾经无比恐惧这一天的到来,当它真的的到来时,又觉得已经没什么可怕,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不要再找我,火速离开,我知道你的本事,没有我的拖累你一定可以脱身。你还有你的家人,他们也不能失去你。 告诉你一件事,成成卷进了一场大麻烦,他是你的儿子,却从来没有告诉你,就是不想让家人受牵连,我应该这样做。希望你提醒他,不要再以年初的身份做生意,这很危险。” 这封信没有题头与落款,就像一张便条,最后一段话让游祖铭有点发懵,难道儿子卷进的麻烦与兰晴有关?她的暴露与被迫出走也与儿子的事情有关吗?话为什么不说清楚呢? 他情急之下掏出电话,拨通之后直接就是一句喝问,听上去口不择言,其实也不是乱问,假如这件事真和儿子有关系,游方毫无思想准备猛然之间的答话,很可能就会露出破绽来。 接电话的游方一愣,随即答道:“爹,你在说什么呀?……你现在哪里,出了什么事?” 游祖铭:“我在重庆,你兰阿姨不见了,还留了一封信,叫我提醒你小心。……你在哪里,是否遇到了什么事?不许瞒着,都说出来!” 游方:“你们好像有事瞒着我啊?不要着急,慢点说,兰阿姨的信里究竟说了什么?” 游祖铭没有把信全部念出来,只读了最后一段,然后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你兰阿姨的来历有问题,是从一个外国黑帮里逃出来的,最近被人发现了,她为了不连累我,主动走了。你又是怎么回事、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她在信里说的那段话是什么什意思?……” 就在这时,游方忽然感觉似有人进来了,一捂手机的麦孔转头看向门口。只见刘黎做贼似的悄无声息的进了门,又把门关上了,看着他问了一句:“和谁打电话呢?你爹?有人丢了吗?” 游方吃了一惊,当即站了起来:“师父,你已经知道了?” 刘黎点头道:“是啊,我亲眼看见蓝凤凰走出你父亲住的酒店,坐上一辆车离开。” 游方:“您老怎么不拦住她?” 刘黎:“是她自己走出来的,有人接他,车上似乎还有高手,在酒店门口怎么动手?再说了,她可是我的仇人,就算我不处置她,总没道理还要主动帮她吧?但是我并非什么都没做,至少知道她被接到哪里了,否则我怎会忙到这么晚?唉,一百多岁的老头子啊,还要这么辛苦!” 说着话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往茶几上放了一串东西,正是游方那辆大众车的钥匙。 游方惊问:“师父,你知道她被带到了哪里?” 刘黎又点头道:“是啊,看样子有人要和她叙旧,如果及时赶去救她的话,还不会遭毒手。” 这时游祖铭在电话中喊道:“成成,你怎么不说话?” 游方赶紧松开手道:“我都知道了,情况紧急来不及说太多,你现在不要轻举妄动,赶紧找一个安全又容易脱身的地方,手机随时开着,我马上就去把兰阿姨给你找回来。” 游祖铭立即道:“你也在重庆,果然知道她去了哪里?不要一个人冒险,告诉我地点,我和你一起去。” 游方:“来不及了,你等我消息。”说完话就挂断了电话。 等游祖铭再打回去,居然是占线,再重拨,游方已经关机了。 游方正准备关机换卡,恰在这时电话竟然又响了,一看号码是谢小仙。他前几天刚对谢小仙说过,如果没有十分的必要,这几天不要联系她,难道又出了什么紧急的事?他皱着眉头接起了电话,一边不耽误时间,已经开始飞快的收拾东西换装束。” 谢小仙开口就问:“前两天你有点不舒服,现在没事了吗?” 游方:“多谢关心,我已经没事了,你有什么急事吗?我现在有要事处理,回头再打给你好吗?” 谢小仙:“你有要紧事,今天晚上没空吗?” 游方将秦渔藏在腰间,穿上一件宽松的长袖外套,将画卷藏于袖中,背上背包道:“是的,没空,马上就要出门。” 谢小仙似是犹豫了一下,又说道:“那么明天晚上好了,无论如何,我要见你一面,你一定要答应。” 一听这话,至少她现在没什么紧急状况,游方道:“好的,我明天一定联系你。”然后果断的挂断电话关机,朝刘黎道:“师父,我知道不可能求您老帮我去救曾经企图杀您的仇人,但请您老给我指条路,告诉我她在哪里?您既然让我处置她,我总要找到她才能处置,人不过一死,但如果她落到那些人手里,不知会遭遇什么,我父亲会痛苦一辈子的。” 刘黎抓起钥匙扔给了他:“快走吧!我带你过去。” 游方接过钥匙顺势跪倒在地给师父磕了一个头,刘黎将他拉了起来道:“你这头磕的倒挺乖巧,带走蓝凤凰的人,也是要对付我们师徒的人,她实际上是给我们引路了。我不会救她,但不介意收拾那些人。” 游方:“多谢师父!您老想怎么办?” 刘黎:“事不宜迟,边走边商量吧。” 出门的时候,刘黎又问了一句:“刚才谁又来电话了?” 游方实话答道:“是谢警官,您老知道的。” 刘黎似笑非笑道:“我当然知道,刘黎专案组的副组长嘛!她好像有急事想见你。” 游方:“顾不上了,先去救人再说。” 刘黎拍了拍徒弟的肩膀道:“嗯,不错啊,有了媳妇还没有忘记娘。” 游方叹息一声:“可惜媳妇不是媳妇,娘也不是亲娘啊!” 师徒俩离开酒店,这回没有叫酒店派车,开的还是那辆大众,司机换成了游方。刘黎一边引路一边说道:“他们把蓝凤凰带到地方之后,可能是确认了她的秘法修为已废,那伙人分成了两拨,有三个人走了,与其他的手下汇合,还有三个人留下,领头的那个女的也在。 这六个人都会秘法,其中有两个修为不低,而且他们都有枪,假如受过姜虎那种的训练,被他们利用地形包围,以你的修为恐怕也逃不掉。原本可能是为了防着蓝凤凰,现在分开了,这是最好的机会,摸进去分头解决掉,也让他们尝尝被暗算的滋味。徒儿啊,你记住,师父尽量不出手,除非你搞不定才会暗中帮一把,但是绝对不会现身。” 游方点头道:“徒儿本就没打算烦劳师父出手,您摸清楚这一切已经足够了,动手只是最后的事情,料敌先机才是最重要的。但您老既然已经来了,为何不现身呢?留威而去震慑一下无冲派的幕后败类也好,就像您在广州做的那样。” 刘黎笑道:“若说功力,我是不如当年横行天下之时,但也不会怕了谁!若说威名,我也足够了,现在关键是你啊。不论他们是否猜到梅兰德就是我的传人,你都需要立威,而且是令人闻名敬畏的莫测之威,让人不敢轻易招惹梅兰德。 否则的话就算你不怕,但总是有小角色也敢找你的麻烦,烦也被他们烦死了,一个不留神还容易阴沟里翻船。师父我这一次来重庆,不想让江湖上任何人知道,不仅是今晚,所有行动都不会公然现身,无冲派也不会知道我来过。 待会儿动手利索点,至于救蓝凤凰,师父是绝对不会出手的,你要小心不要让人挟持她为人质要挟你。总之将秘法高手全部铲除,其他的小喽啰交给警方处置,彻底灭了这次企图对付你的团伙,让人猜疑是你干的却不知你是怎么办到的,这才是莫测之威。 问问蓝凤凰无冲派是怎么传讯的?事后你以梅兰德的名义给唐朝尚传句话,告诉他派多少高手来你就收拾多少,所牵连的下属势力一并揪出,等到他无人可派,你就领人杀过去抄了他的老窝。经此一事,他再想对你搞什么花样,心里也得掂量掂量,得下足大本钱自以为有把握才会动手,不会轻易乱来。” 游方连连点头道:“师父所言极是,我以梅兰德的身份,已在江湖上扬名,却尚未立威,您老这次来重庆,就是暗中帮我起棚撑场子啊!” …… 重庆市郊一处豪华别墅小区,二十四小时有保安值守巡逻,物业服务与绿化环境都相当不错,每一栋三层小楼都点缀在园林式的绿地环绕中,彼此离得很远还有移栽的树木遮挡视线,显得很是幽静。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非富即贵,而潘翘幕的落脚点也选在此处,是很“安全”的所在。 某栋别墅三楼一间很大的房间内,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瓶金黄色、瓶子上贴着外文商标的酒,还有两个酒杯和一盘西点。 潘翘幕的手细腻而柔滑,端起一杯酒缓缓喝了一口,贴在杯沿上的红唇娇嫩而性感,能激起这世上大多数男人的**,然而她的眸子中却带着无奈的萧索之意,似是看着对面坐着的兰晴,又似是望着很远的地方。 放下杯子之后,她开口说话时有点像自言自语,音声很诱人略有一点沙哑:“蓝师妹,你是听见我的电话才肯走下楼吗?听说了你在河南的行踪,我就怀疑你的秘法修为已经废了,人也变得完全不同,否则你不会用那种方式摆脱跟踪,以你当年的习惯,发现你的人也早就死了。” 兰晴似是在笑,这笑容有些悲凉:“当年的习惯?不,那不是我的习惯,我只是受环境的裹挟麻木的去做,不再麻木的清醒时只会觉得自己很恶心,却无力挣脱。” 潘翘幕:“你应该知道背叛组织的下场,想想培养你所花的心血,还有你所拥有的秘密,组织是不会放过你的,你既然没死,为什么不回去?” 兰晴:“当年我行动失败,组织损失惨重,而且所有其他人都死了,我的秘法修为已废,你应该能想象到,像我这样的女人回去之后将会是怎样的下场?而且当时终于有了一个机会解脱,怎么能错过,我已经很幸运,度过了这五年真正的人生光阴。” 潘翘幕看着她,瞳孔似在收缩:“组织现在抓到你,你的下场将会凄惨百倍,知道这次二老板派来监督行动的人是谁吗?是安佐杰,他从小就是个杂碎!我若是你,既然逃不掉,干脆就自杀。” 兰晴的脸色变了变,拿起被子喝了一口酒,尽量平静的说道:“接到你的电话时我也这么想过,但我不能死在那里,既然是你找到我,我还有机会把话说清楚。这些年我并未泄露组织的任何事情,也不想牵累任何人,否则也不可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这么久,你应该明白的。” 潘翘幕低手看着杯中的酒:“当年组织安排我嫁给冬平的堂弟,好掌握境内最主要的资金账户,也方便随时接管明面上的合法生意,转移资金与秘密收藏。虽然只是名义上的法律夫妻,但你知道我不愿意,也只有你开口劝阻二老板改变决定。在组织里,当年我们姐妹的感情最好,你帮过我也救过我。” 兰晴叹息道:“可惜我改变不了什么,包括我自己的命运。” 潘翘幕:“这一次你落到我手里,是二老板直接下的命令要找你。但是现在,只有我的手下知道你已经找到了,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也不会透露任何消息,组织上包括安佐杰都还不清楚。我唯一能帮你就是不把你交给别人,你如果秘法修为如果还在,是不容易被制伏的,企图反抗逃脱而被打死,这是我给你安排的结局,安佐杰将会在明天见到你的尸体。” 兰晴凄然一笑:“谢谢你,没有把我交给他或是你的手下。” 潘翘幕:“蓝师妹,我有点羡慕你了,直到现在你还能……你在看什么呢?” 说话间她发现兰晴的神色突然变了,目光穿过她的肩膀上方看向她的身后,下意识的也想回头,这时就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别乱动,也别想着掏枪!……多么精彩感人的一幕啊,姓潘的,你就这么对待好姐妹?……但有一件事情你做的不错,就是除了你听话的手下,还没人知道你已经找到了她。” 潘翘幕缓缓转过身,发现窗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位面蒙红巾的男子,两鬓有白发,看不清面容也看不出有多大年纪。他手持一柄煞意凌厉的短剑,无形中神识之力已经她牢牢的锁定,让她不得稍有异动。 “你是什么人,是怎么进来的?” 男子轻笑道:“不好意思,这里的门卫比较严,我是翻墙进的小区,门外又有人拿枪盯着,我只好爬窗户了。……蓝凤凰,对不起,先叫你一声蓝凤凰吧,你到这边来,绕着桌子走,尽量离她远点。……放心吧,已经没事了,不会再有人知道你就是蓝凤凰,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曾经找到过你。” 兰晴看见这个人本有些疑惑,听见他说话的语气,突然好似认出来了,张口欲言却没有喊出他的名字。她站起了身,贴着墙根绕到了窗前那人的身边,小声说道:“她的功夫不错,千万别大意,外面还有两个用枪的高手。……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男子笑了笑:“我本来就在重庆,既然我已经站在这里,外面那两个家伙还能站得起来吗?就她一个人怎可能是我的对手,不信就让她拔枪试试!” 形势完全发生了倒转,潘翘幕的脸色变了,想动却忍住了没动。蒙面男子又冲兰晴道:“时间不多,你对好姐妹还有什么话要说就赶紧说吧,晚了她就听不见了。” 兰晴闻言竟露出不忍之色,欲言又止道:“无乱如何,她今天没有……看见现在的她,就想起当年的我,你能不能……” 蒙面人冷笑道:“当年的你不是不该死,刘黎已经下了杀手,你没死是自己走运,后来的事也是自修之福。至于她有没有那么走远,也要看她自己。但你放心,我不会把她交给别人得,就像她对待你一样,够意思了吧?” 兰晴还想说什么,蒙面人轻喝了一句:“楼下人听着,接好你老婆!”与此同时突然一伸左手,抓起兰晴将她扔出了窗外。 游祖铭不知何时居然也摸到了这栋小楼外,在楼下突然听见儿子的声音,一抬头就见兰晴被人从三楼窗户扔了下来。他蹬墙一纵身就到了二楼窗户上方,张臂抱住落下的兰晴,脚尖再一点窗台和墙面,身形斜着飞出,轻飘飘的落到绿化中的花丛里。 二百一十八章、幻灭 二百一十八章、幻灭 游祖铭也在找线索,兰晴是在酒店门前被一辆黑色的林肯轿车接走的,她这样的女人走在哪里都很引人注目,应该有人注意到,她上的那辆车就是线索。在白天的时候,游祖铭想尽办法打听,甚至冒充便衣警务人物“暗访”,兰晴离开的线路都摸对了,车牌号都打听出来了,就是还没找到确切的地址。 潘翘幕并不清楚游祖铭的本事,这本就是偶遇,也小看他了。在她看来这个男人不过是蓝凤凰隐藏自己的一个掩护而已,她想诱惑一个男人太容易了,既然是隐匿身份躲避无冲派的追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普通人过普通日子,不泄露过去的任何痕迹。 蓝凤凰在西安与磁器口两度甩掉潘翘幕手下的小马仔,这并不令人奇怪,一方面是环境复杂,另一方面她本就有这个本事,遇见的也不是高手。所以潘翘幕重点对付就是蓝凤凰,她身边的男人倒是无关紧要,回头怎么收拾都无所谓。 假如给游祖铭足够的时间,而潘翘幕有没有及时转移,他未尝找不到地方,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 游方本没打算把父亲叫来一起冒险,但是摸清楚状况之后又有师父在暗中撑腰,他改变了决定,通知父亲来“接人”,这样行事还能方便些。游祖铭接到儿子的讯息,一看地址就知道应该不错,随后立即赶来,在小区外又发现了莫家原册门的独门暗记,顺着暗记指引找到了那栋小楼外。 游方是在小区外停车,按照师父指示的方位找到的这栋楼,行动中一直展开神识含而不发,企图发现刘黎究竟躲在什么地方?结果师父没发现,却发现父亲已经摸到楼外窗下。游方对付一个潘翘幕自有把握,但一旦动手很难保证兰晴不受波及,得先把她弄出去,他用了最干脆省事的法子。 就在游方扔出兰晴的同时,一直在等机会的潘翘幕突然动了,求生的**使她一出手就尽了全力挣扎反抗,嫩白的素手轻轻一拍面前的桌子,手边的高脚酒杯无声无息就碎了。 碎的不仅仅是酒杯,游方听见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碎裂声,身后的窗玻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屋子左边有个玻璃隔板与不锈钢支架结构的陈列柜,此刻所有的玻璃板以及陈列柜中的玻璃器皿也都裂开;屋子右边有一套沙发,沙发前面有一张钢化玻璃茶几,此刻茶几的面板也在瞬间裂成了渔网一般。 碎裂声如此猛烈,使人不禁担心会惊动整个小区的人! 接下来的一瞬,所以大大小小的碎片都飞了起来,边缘锋利无比,而中央变得如镜子一般,倒映出周围的投影碎片,一片眼花缭乱。此情景让人有一种错觉,似乎自己的身体与灵魂也随着空间光影的碎裂而碎裂。 不仅如此,整个屋子都变了危险至极的刀锋丛林,四处激射飞舞的锋利玻璃能将一切成碎片,包括桌边的潘翘幕与窗前的游方——难道她想与他同归于尽? 潘翘幕坐在桌边,左手拍下的时候,屋子里所有的玻璃器物都碎了,这只手提起来的时候,所有的碎片都飞了起来。她抬手的速度很慢,仿佛手背上压着一座无形的山,妍媚的眸子带着如真似幻的锋芒,神情凝重无比,她在深深地吸气,衣衫下的双峰显得更加高耸。 她对四处飞舞的碎片仿佛视而不见,右手已经伸向左肋下,拔出了一支小巧的银色勃朗宁手枪。恰在这时,乱舞的光影碎片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拍在她的右肩上。她的肩一颤,上臂与小臂接连一抖,手一松枪落地。 潘翘幕娇哼一声,右臂软软的垂了下去,这一拍带着凌厉的无形劲力,竟然透体而入施展分筋错骨的手法,肩、肘、腕的关节全部被打脱臼了,这只手就算能接好也是半残疾了。游方练剑至今,内家功夫也是大为精进,他还是第一次施展如此高明而狠毒的手法,对象却是这样一个女人。 手枪落地的同时,所有迷乱的光影都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柜子、茶几、窗户上的玻璃仍然完好无损,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只有潘翘幕身前的那支酒杯是真的碎了,金黄色的酒流满了桌面。 游方收回右手,绕过桌子走到她对面,在刚才兰晴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左手一抖收起一幅小巧的画卷。桌面上插着一把煞意四射的短剑,他刚才破幻法闪到近前就可以一剑杀了她,却没有着急立即动手,而是先拍了那一掌,显得很是从容。 坐下之后,他才冷笑着说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幻法大阵吗?果然神奇能慑人心魄,我明明已用神识锁定你的一举一动,你还能用这种手段还击,确实有两下子。可惜你功力虽不错,但修为离化神识为神念差的太远,就连移转灵枢尚有一线之隔,不能真正运转幻法伤人。” 潘翘幕额头上全是冷汗,俏丽的容颜带着痛楚之色,哑声道:“这不是幻法大阵,我也不会运转幻法大阵,不过是无冲幻法秘术。假如刚才我开枪了呢,在那种情况下你躲得开吗?” 游方看着她,眼神有些怪,似乎在笑:“不要谦虚,它就是幻法大阵,只不过你没练成。相斗中虽很难施展,突然偷袭倒是很危险,看来手段人人会用,只在妙处不同,你很阴柔啊!假如刚才你开枪的话,确实很难防备,幸亏我的神识早已锁定你,没有给你这个机会。” 潘翘幕看着他左手中卷起的画卷,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问道:“你是寻峦派的高手,张玺还是包旻?我并没有开罪过你们,今天也认栽,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救蓝凤凰?有什么条件你尽管开,我能给你的好处都会给,事后也不会有任何麻烦,只要你今天你能放过我。” 游方刚才可以杀她却没有动手,她见还有说话的余地,竟然谈起条件来了,而且她叫出了两个名字,只要对方随便认一个,并且追问她能给什么好处,事情就有的谈。 游方笑了:“我不是张玺也不是包旻。寻峦?携真似幻、化幻求真,嗯,果然是破幻法的手段,你的眼力还不错,可惜居然不认识我,你们最近做了这么多事,不就想逼我现身吗?” 潘翘幕突然伸左手抓起桌上的酒瓶,仰脸喝了一大口酒,酒水顺着嘴角溢出一直流淌到胸襟,然后红着眼圈盯着他道:“你就是梅兰德?能不能让我看一眼你的真面目。” 游方用红巾蒙着面呢,而且还化着妆,他是从酒店出来的,当然还要扮瘸子,现在虽然不瘸了,但并没有恢复本来面目。听见这话,他叹了一口气道:“好吧,就给你看一眼,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已经打过很多交道了,应该叙叙旧,有些话我还想问清楚……” 他刚说到这里,蒙面红巾也刚刚掀开一半,场面陡然起了变化。潘翘幕手中的酒看上去似乎像结成了冰,并在瞬间裂成无数小块,而酒瓶还是完好无损。与此同时,周围的地气移转带着冬日严寒,空气似乎凝结,响起一片断裂之声,身处其中仿佛也要被割裂。 刚刚还想着谈条件的潘翘幕居然不计后果的又出手了,这么做简直有自杀式的疯狂,她因为施法过剧已经受了内伤,鼻孔中流出鲜血,一瞬间运转神识远远超过极限,竟然拥有移转灵枢之力。 但这也仅仅是一瞬,她随即感到胸下一凉,阴森煞意袭遍全身冲空了所有力量,瓶中的酒恢复了原状,但酒瓶却碎成了无数小块从手中滑落,掉在桌面与地板上发出叮咚的声响。金黄色的酒从空中洒落,打湿了她的衣服,成熟的性感身躯几无保留的展现。 贴着她饱胀的左乳根下方,插着一柄短剑。 游方手握剑柄并没有立刻拔剑,眼神中带着一丝悲悯之意:“话还没谈完,为何要找死,我怎能让你再有机会暗算我?” 潘翘幕张着红唇喘息着说道:“你,是你杀了我男人。” 游方:“男人?我杀过很多男人,今天还是第一次杀女人,到底哪个是你的男人?”刚才他在暗中听过潘翘幕与兰晴的谈话,知道她与李秋平只是名义上的法律夫妻,难道还另有隐情?而且她也不可能知道是他杀了狂狐啊? “你和千杯……”潘翘幕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身体在轻微的抽搐,声音越来越低渐不可闻。原来她说的是李冬平,游方轻叹一声,拔剑转身走了出去,没又再回头看她一眼。 潘翘幕知道太多的事情,游方是不可能把她留给警方的,包括这栋别墅里另外两个人,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还要抹去兰晴可能来过的痕迹,这样的小区可能有二十四小时录像监控,而游祖铭原先住的酒店门前也有监控录像,都需要悄悄处理一下。 …… 在君豪大酒店的总统套房内,兰晴泪痕未干,显然在丈夫的怀里哭过,也不知她是为谁伤心。游方与游祖铭当然也在,刘黎却不知哪里去了,自从游方进入那家小区后,直到现在也没有见到师父现身。那伙人中还有三名秘法高手,目前不知去向,老头有可能是处理他们去了。 游方硬着头皮说了一句:“蓝……兰阿姨,你能不能先那间房里呆一会儿,把门关上,我有话要和我爹单独说。” 兰晴点点头,没说什么就走进房间把门关上了。游祖铭一见老婆不在眼前,劈胸就给儿子一拳,轻声喝道:“臭小子,那么高的楼,就把你兰阿姨往下扔?” 游方团手架住,无声无息将游祖铭震退了两步,苦着脸道:“多高的楼啊,摩天大厦吗?不过两层半,你要是接不住就不是我爹!事急从权,我当时还要和人动手呢。” 游祖铭有些诧异的揉了揉拳头:“你的功夫这么厉害了?不说这些,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游方:“你没有问兰阿姨吗,她是怎么说的?” 游祖铭:“她也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原先的黑帮组织在找一个叫梅兰德的人,而你年初接五舅公介绍的生意,用的化名就叫梅兰德。所以我要找你问清楚,你是怎么惹上那帮人的?” 游方:“老爸,你是不是有事情要先对我解释清楚啊?兰阿姨和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游祖铭招了招手道:“儿子啊,过来坐下,事到如今,我也该告诉你了。”他与兰晴结识的经过虽然离奇但也不算太复杂,简单的讲了一遍,然后又说道:“现在轮到你交待了!” 游方一摆手:“其实很简单,我上次去鸿彬工业园看风水,发现有个人暗中作恶罪不可恕,就与江湖同道周洪道长联手将他铲除,没想到那人是一个美国黑帮派来的,后来他们想找我报复,又派人到国内来查我,反而被我查到线索,追他们到重庆来了,却碰见了你和阿姨的事。” 游祖铭:“你好大的胆子,捅了这么大篓子,也不告诉家里人一声。” 游方:“我已经长大了,凡事自己能处理。说我胆子大,也不想想你自己,明知道兰阿姨有问题,还敢往家里领?” 游祖铭:“我喜欢,我愿意!” 游方:“我也没说你有什么不对,现在想想,假如我是你,估计也会那么做,我的脾气也是和你学的。” 游祖铭:“现在打算怎么办?跟我回家吧。” 游方:“你还是和兰阿姨回莫家原呆一阵子吧,等风平浪静也就没事了,没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你们前几天的担心只是个误会。”说到这里他眉头一皱又想起一件事:“老爸,你说在磁器口见到两个人,他们从一家字画店出来注意到兰阿姨,还得准确的地点吗?” 游祖铭眯着眼睛回忆道:“我记得招牌呢,叫‘指江堂’,怎么了?” 游方:“那两个人已经死了,前几天被警方击毙的,但这件事可能有蹊跷,我前不久就在那里买过一幅字画。”他将买下李鸿章手书挽联的事情告诉了父亲。 游祖铭也皱起了眉头:“那还真有蹊跷,离开重庆之前,必须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看看是不是巧合?事不宜迟,现在只有十一点,开车去来得及,连夜查清楚,天亮前能赶回来。……你兰阿姨怎么办,这个地方安全吗?” 游方:“绝对没问题,让她就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但是现在,请你进房间把门关上,叫兰阿姨出来,我有几句话想单独问她,问完再走。” 游祖铭喝道:“你又想搞什么花样?” 游方:“没什么,就是有几句话要单独问,你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也行,就算帮我个忙。” 游祖铭想了想还是进屋了,把兰晴叫了出来,自己关上门呆在里面。兰晴低着头走到客厅里,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你!我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给你们一家人带来麻烦与危险……” 游方打断了她的话:“说这些没必要,怎么回事大家心里清楚,要怪只能怪那些找麻烦的人。听见了你和潘翘幕的谈话,还有我父亲刚才讲的往事,有些话已经没必要再问了。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得到的消息,知道那个黑帮在找梅兰德?” 蓝凤凰:“他们近十年采用的一种全球传信方式,通过网络暗语,只要上网就能在指定的公开论坛看见,收信人也不会暴露自己的任何线索。但是他们使用这种方式传信的次数非常少,大多数时候还是通过别的办法联络。” 这种方式很有意思,与通常的qq聊天、电子邮件联系不太一样,就是在一个公众论坛上发个帖子或写篇文章,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但其中的暗语只有组织内部的人懂。一个大网站公开的网页都有什么人浏览过,是很难追查的,它并不是单独发给特定的某个人,谁都可以看见,但只有特定的收信人明白其中的名堂。 当代的间谍机构,也偶尔采取这种方式对特殊的不确定对象传信或下达指令。 蓝凤凰上网突然看见了原先在组织中高层人员才会使用的暗语,这种暗语已经好几年没出现过了,内容是指定了另一个网页地址,输入这个网页查看有关“梅兰德”的指示。 兰晴发现这个名字就吃了一惊,尽管根据经验,在这种情况下组织不理会是谁在什么地方接受信息,但她还是很谨慎的没有在家里输入这个网址,而是化妆进城到了灵宝市,找了一家网吧打开了这个网页。 网页上是一篇灌水帖子,浏览的人不多,换了另一套暗语,指示所有收信人在中国境内全力查找一个叫“梅兰德”的人的下落,此人年初曾以一个风水师的身份到鸿彬工业园看过风水。兰晴离开网吧之后,就设法给游方发了那条提醒短信。 二百一十九章、青出于蓝 二百一十九章、青出于蓝 “你上当了,他们想找我并不是什么秘密。好久不用的传信手段、几年前的暗语,可能就是一个试探陷阱。看见信息自无问题,但是你输入了那个指定的网址,恐怕就暴露了你当时的位置。”听完兰晴的介绍,游方沉吟着分析了一番。 兰晴:“假如这是个试探,无论是谁接收了信息都会引起注意,我在灵宝遇见有人跟踪时就想到了这一点,否则怎会有人恰好找到河南灵宝?” 游方:“还好没出大问题,现在没人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至于河南灵宝的网吧中有人输入过那个网址,可能只是有谁路过,不一定是你。……你能否教我那两套暗语,我离开重庆之前也发一个帖子,以梅兰德的名义,给那个组织传句话。” 兰晴眨了眨眼睛:“梅兰德怎会知道那套暗语?” 游方一耸肩:“也许是我神通广大,也许他们自己出了内奸,让他们自己去琢磨吧,我还用替他们解释吗?……这样一来,他们会猜疑在灵宝接收信息的是我,而我又在重庆发了信息给他们,这是一种迷惑也是一个警告,潘翘幕已经全军覆没了,别妄想再乱来!” 兰晴:“我可以告诉你,比较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最好是写下来。” 游方:“这不着急,现在把我爹叫出来吧,我们要去磁器口办点事,你就留在这里等着,不要出去。” 还没等兰晴叫呢,游祖铭推门走了出来道:“你问完了?我们快出发吧!” …… 父子两人走了,兰晴找了一支笔与客房的信笺纸,开始写那两套暗语的解读方式。这时大门轻响,有一位老者款步走了进来,兰晴抬头看他神情就似凝固了,人也僵在哪里。然而这只是片刻间的反应,她随即站了起来,离开桌子朝老者跪了下去:“前辈,是你?” “对,是我!”刘黎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又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兰晴跪着没动,低声答道:“我叫兰晴,是梅兰德让我留在这里等着。” 刘黎:“当年的蓝凤凰呢?” 兰晴:“蓝凤凰五年前已经死了,但她所做的一切,仍应由我来承担,今天是一场清算,就算我能逃脱潘翘幕与无冲派的追杀,迟早还是要面对您老人家。难怪游成方如今手段了得,却卷入这场纷争,他就是您老人家的弟子吗?” 刘黎长叹一声语气无限感慨,以手抚额道:“不错,他就是我的衣钵传人,下一代地气宗师!我让他代我处置你,是给那孩子出了个难题,结果他把事情办完了,还是设法让你亲自见我一面,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啊!这样的弟子、这样的儿子,谁能不喜欢? 蓝凤凰只是我曾经的仇人,而且你说的对,她已经死了,若不是这样,游方怎会放心的让你留在他父亲的身边?而游方是我传人,也是我背负的责任与寄托的希望所在。我是当代地师,不是杀人魔王,虽然我一生杀人无算,但孰轻孰重我分得清,不会再追究你什么。你起来说话吧,我还有几件事要问你。” 兰晴站了起来,侧身站在了一旁。 刘黎倒也没叫她坐下,想了想又问道:“幻法大阵的秘传口诀心法,你能告诉我吗?” 兰晴摇了摇头道:“我虽背叛了的组织,但并未背叛自古无冲传承,有些东西,我真心发过誓,将在我生命中永远消失。但是我可以告诉您,我所学的幻法大阵有问题,这一点我当年就有所察觉,它只为惑人、伤神而练,若沉迷其法之神奇,对自己并没有真正的好处。 您当年见识过我勉强施展的幻法大阵,与真正的幻法大阵有所不同,假如您和您的传人研究其破绽之处寻克敌手段,将来遇到真正的幻法大阵,心存成见、应对有误反倒容易吃亏。诸法如幻真如幻,无需随幻而变换,神念坚定自然可破,心志不坚、修为不足自然受困。” 刘黎点了点头:“很好,这些你应该告诉他。” 兰晴一指桌上的信笺:“我已经告诉他了。” 刘黎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秘法修炼勉强不得,灵觉自发是一道门槛,挡住了大多数人,入此门槛只要依法用功,掌握神识是水到渠成,若不能的话只是功夫下的不够或用错了。移转灵枢灵枢之境,不仅考验资质,还要考验悟性,若秘法修习中不得悟人所不能悟,永远也达不到这个境界。 绵绵若存、含神若无、携境无形、化境自如是次第功夫,至于最终化神识为神念,就不仅仅靠资质与悟性了,无机缘难破关。只有掌握神念之后,才能化地气灵枢如实形,而你当年,不过是化境自如,离运用神念尚有一线之隔。 如今你秘法修为已废,只余些许灵觉而已,但你曾经的证悟并非无用,感应天地含情生动,仍是人间含生之趣,是你人生可以享受的境界,你并未失去它。” 兰晴躬身道:“多谢前辈指点迷津。” 刘黎摆了摆手:“不必谢我,你能否告诉我,如今无冲派中,有何人掌握了神念?” 兰晴:“当年我在的时候,只有大老板与二老板,前不久无冲派的暗语密信中提到,有一位高手能以神念运转幻法大阵于无形,潜入境内将对付梅兰德。今天听潘翘幕提起二老板派来的人是谁,他叫安佐杰,英文名叫杰夫-安德森,唐朝和的弟子,是个白人。至于他的修为究竟如何,我并不清楚。” 刘黎神情有些凝重:“如果消息是真,我徒儿一时不慎中他的暗算,还真容易吃亏。但一个人秘法修为再高,也不过在于天地灵枢滋养之妙,还能与世间对抗不成?如今他恐怕会成为一个见不得光的逃犯,我会留意这个人,能收拾就收拾掉,也提醒我徒儿小心便是。” 兰晴有些不安的问道:“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刘黎突然笑了:“我听说当年他因为父亲再婚闹别扭,曾经离家出走,有这么回事吗?” 兰晴有些尴尬的答道:“是有这么回事,那时他年纪年纪还小,母亲也去世不久,心里有想法很正常。” 刘黎:“今天是他救了你,一切都处理的非常好,你是怎么看的?” 兰晴:“他长大了,不再是个任性的孩子,而且有点深不可测,不愧是一代地师传人。” 刘黎站起身来叹息道:“是啊,他长大了,人总需要成长的!你在这里等他们父子吧,我先走了。有一个建议,你回莫家原呆一段时间,等风平浪静再说。那个地方藏龙卧虎啊,小卖部的老板、路边的老汉都可能是老江湖,见不得光的高手也玩不出什么花样,还没一个村委会主任管用呢!” …… 指江堂的老板今天也不知冲撞了哪路神仙,夜里睡得好好的被人从床上拖起来,在嘉陵江边的芦苇荡里才醒过来,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人蒙红巾一人蒙黑巾,把他吓得差点没尿裤子,以为自己遇见鬼了。 这两个蒙面人精神似乎还不太正常,问了他很多莫名奇妙的问题,比如昨天打麻将输了多少钱啊、上个月店里的营业额是多少啊、这段时间都有什么客人来过、和他说什么话、最近有没有出去**等等。 他哆哆嗦嗦唯恐记的不清楚,能想起来的都交代了。最后那个红巾人凑过来说道:“以后别干那些收赃、销赃的缺德买卖,也就不怕半夜鬼叫门。”然后挥手把他打晕了。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又睡在家里的床上,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可是耳根生疼,一摸被打的包还在呢,短裤上也粘着几片江边的草叶。他赶紧把身边的婆娘叫醒,可是婆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来真是遇见鬼了,白天一定得到宝轮寺去烧香,求菩萨保佑平安。 …… 在指江堂老板这里了解的情况,并没有什么异常,看来当日那两人只是路过,游方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回去的路上,游祖铭解下黑巾道:“怎么样,你老爹的身手还不错吧?” 游方:“你一点都不老,正是年富力强呢,没想到你这几年功夫没搁下,反倒越来越高明了。奶奶教的可是刀马长拳,讲究刚猛为先,而你炼到如今刚柔相济的程度真不简单。我在广州认识一位北派铁砂掌高手,与你倒是不相上下。” 游祖铭:“哦,是哪路英雄?” 游方:“是一家饭店老板,我和他交过手,当时不分胜负,其实以我如今的功夫,他当然打不过我,其他手段就不论了。” 游祖铭:“你拐弯抹角这么说,意思就是我不是你的对手了?” 游方笑了:“青出于蓝有什么不好呢?但我真要与您动手肯定输,谁叫你是我爹呢。” 游祖铭叹了一口气:“你真的长大了,我还总以为你是个孩子!这次的事情多亏你了,但你如今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打算怎么办?要不,跟我回家吧?” 游方:“回家是躲,在江湖中也是躲,躲在哪里不是一样,你还能护着我一辈子吗?再说了,如今我已经长大了,未必再需要你罩着。但你也不用担心,惹麻烦的是梅兰德,除了你们没人知道我就是梅兰德。……你还带兰阿姨回家过小日子吧,我也有自己的小日子。” 游祖铭:“对了,你什么时候把媳妇领回来啊?我上次听你姐说,有个姑娘很不错。” 游方:“着什么急?我年纪还小呢!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 游祖铭看了儿子一眼:“还小吗?刚才还说自己长大了!” …… 游祖铭与兰晴第二天上午就离开了重庆,临行前对儿子叮咛嘱咐了很久,他真想把儿子带回去藏起来,可惜这不可能,游方终究没有跟他回家。 刘黎也走了,他老人家从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只是给徒弟留了一封信,交待了几件事―― 兰晴所说的安佐杰,他没找到,这个人可能见风头不对已经溜了,游方一定要注意。不过他已经报警了,警方也一定会找这个人。刘黎不止报了一次警,潘翘幕在重庆剩下的党羽已经被警方盯上,为了防止逃窜,应该很快就会采取行动。 有了上次吃大亏的教训,警方这一次肯定会动用强大的火力,潘翘幕与手下像点样的高手都被收拾的差不多了,那些人是逃不掉的。到时候子弹乱飞的场合,游方就别去凑热闹了,消灭黑帮团伙本来就是警方的责任,游方一个人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代替。 这个总统套房他包了一个月,现在还不到十天,游方想住可以继续住,押金都已经交了。假如提前走的话,别忘了结账拿回剩余的押金,一天两万,不少钱呢!他老人家已经跟前台打好招呼,他先走,让侄子来结账拿押金。 游方看到这里,第一念就是赶紧结账走人换个地方住,老头不是早就散尽家财了吗,怎还这么有钱?面积三百多平、一天两万多总统套房对于游方来说太奢侈了,应该省着点花,师父这一次等于给他留了几十万零花钱,却没有直接给。 就算是五星级酒店,找一间条件不错的豪华套房,网上打折价一天也不过千八百块。 然而接下来游方惊讶的下巴都快掉了,老头在信的最后告诉他,自己以刘昌黎的名义,前不久在广州买了一处房产,是白云山中的一座山庄,从亨铭集团手里买的。他自己没打算住,平时也没时间打理,就全权交给“梅兰德”处置了,想自住、出租、卖掉都随便,出租或出售的钱也归“梅兰德”。 有一份全权委托文件放在游方的背包里,只要他签上字就行,至于具体手续怎么办,回广州去找齐箬雪,反正是轻车熟路。这份文件本来放在刘黎在重庆的家中,准备留给游方到来的礼物,现在出了这么档子事,就拿来直接送给他了,游方也不必再去老头家。 游方拿着信半天没合上嘴,老头把白云山庄买了下来送给他,这份礼物令人惊叹! 去年这个时候,刘黎在颐和园清晏坊上讲述往事,说自己当年散尽家财浪迹天涯,看来是撒谎了,至少没有完全说实话,他还留了不少家底,否则怎能买得起白云山庄?刘黎当时还留了心眼,他的第二个徒弟冯敬就曾图财而害师,刘黎干脆告诉游方自己早已身无余财。 刘黎当时问游方愿不愿拜师,游方当即就磕头拜师,显然并没有贪图老头能给他什么其他的好处。时至今日,老头对徒弟也不藏着掖着了,换个角度想想也有道理,以梅兰德的身份与江湖风门各派打交道,手头太拮据了肯定不行,遇到些意外的状况,没钱很难办。 游方不是不会挣钱,前一阵子倒腾晶石也赚了不少,但那些钱不过是够自己舒舒服服过日子而已,应付不了真正的大手笔。游方假如安心做一门生意,估计也能做的很好,江湖术也可以是生意经,但如今多事之秋,他够呛能有这个精力,自己慢慢积累经济实力肯定来不及。 游方沉默半天,最终烧掉了刘黎与兰晴留给他的信,仔细收好那份全权委托文件,背着一个包、提着一个包下楼去结账。多住半天就一万呐,他虽然刚发了一笔大财可还是要节约点,今天晚上就换个地方住吧,再说了,离开这里也不用继续扮瘸子了。 刘黎在信中告诉游方,警方已经盯上了潘翘幕集团的残余分子,很快就会有行动,他不由自主就想到了谢小仙。他昨天答应谢小仙今天一定联系她,这都快下午六点了,还是先给她打个电话吧。 电话打通了却没人接,然后被对方挂断了。谢小仙可能正在开会或与人谈事情,手机没关却打着无声震动,恰好不方便接。游方猜的没错,过了几分钟电话就响了,谢小仙打来的,她解释刚才正在谈话不方便接,现在出来给他打电话。 游方问她昨天找他有什么事,谢小仙却问道:“你吃饭了没有?” 游方好气又好笑:“昨天说的那么严重,就是为了再请我吃顿饭?” 谢小仙有些着急的说:“不是,不是,很抱歉,虽然我也想,但是今天没法陪你吃晚饭了,你自己先吃饭,吃完之后到世纪金源大饭店等我。我把房卡留在前台打了招呼,到前台就说你的名字,是我约好的客人,服务员会把房卡给你,你在房间等我,一定要等我。” 游方有些纳闷:“你究竟有什么事?” 谢小仙:“我有事想找你,一定要和你面谈,不管多晚,我一定会过去的。” 游方:“你好像很忙,非得是今天吗?” 谢小仙:“昨天你没空,只能是今天了,答应我,你会来!否则就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 游方吃了一惊:“再也见不到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谢小仙:“见面再谈,好吗?对不起,我还在开会,得进去了。” 二百二十章、我们之间不可能 二百二十章、我们之间不可能 谢小仙说得严重,游方暂时也没想好去什么地方,就在附近吃了顿晚饭,然后从一家五星级酒店赶到另一家五星级酒店。在前台说了自己的名字,服务员看了一眼证件果然给了他一张房卡,来到十九楼打开房间,游方觉得很有些诧异。 这里虽然远不能与游方刚刚退掉的总统套房相比,但条件也是相当不错了,折扣价也要一晚九百九十九块人民币的豪华套房,整洁温馨的卧室、洁白舒适的大床,外间还有一个布置得很不错的会客室。谢小仙不是一直说警方办案经费很紧张吗?她这个不大不小的基层领导出差,怎么能住这种地方,显然是超标了! 不对,大凡在政府机关混过几年的干部,都不会犯这种表面上的错误,而且刘黎专案组住的宾馆游方也知道,当然不是这里,这间套房应该是谢小仙自己掏钱订下的。想到这里,游方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谢小仙当然还没来,等着吧。 谢小仙直到晚上九点半左右才打开房门走了进来,游方正靠在会客室的沙发上闭目养神,听见声音立刻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谢小仙看见游方的刹那间眼中就有了水光,居然是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这样游方很有些不知所措,站起身搓着手问道:“小仙,你这是怎么了?” “游方,你的伤好了吗?”谢小仙虽然来得晚,竟然是洗过澡才来的,游方非常敏锐的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非常好闻的气息。她穿着便装,是一件淡粉彩碎花连衣裙,手里提着一个米色的坤包,出门前显然修饰过,很少化妆的她今天也抹了一点口红。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真的没事了,完全没事了。”游方的回答重复强调,话显得有些多余。 “我今天出来见你,是违反纪律的。前几天写上次枪战的报告,没有提到你,隐瞒了事实,也是严重违反纪律的。但是我没办法,因为你,我必须这么做。”谢小仙在沙发旁边说话,手里还拿着包忘了放下,两人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坐下。 “对不起,让你为难了!”游方不知道怎么回答,却说了这么一句话。 谢小仙突然显得有些激动,呼吸有些有些凌乱的说道:“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从来就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其实这些年你一直在帮我,且不说没有你我就没有今天,我恐怕也不可能活到今天。……而我,一直想帮你,也以为自己在帮你,其实一直在给你带来一个又一个麻烦。”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游方赶紧道:“小仙,其实你做的一直都没有错,我从来都是很感激你的,今天为什么要说这些?” 谢小仙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游方震惊无言,只见她抬起眼看着游方,问道:“你不是第一次开枪,更不是第一次杀人,对吗?” 她显然在说那晚的事,游方摸进那栋小楼的大门,随即朝一左一右各开一枪,几乎是冲着脑门打死了两名歹徒,从容杀人干净利索,在黑暗中连气都没喘,而且看都没多看一眼。这可不是电子游戏,是血淋淋的现实、活生生的人命,如此反应,如果不是娴熟的老手,怎么可能办到? 谢小仙就算当时来不及多想,但只要她不是傻子,甚至无需职业的敏感,事后怎可能反应不过来?游方开枪露了底,却是为了她。 游方做个深呼吸,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小仙,你杀过人吗?” 谢小仙低下头:“没有,我虽然出过任务、遭遇过枪战,但从来没有亲手击毙过歹徒,就算是报告里写的,这回也是第一次。” 这是实话,谢小仙这样的警察还算是经历的凶险很多了,而大部分人的现实生活不是荧幕上的黑帮片,就是我们身边的世界,每天上班下班。有很多警察,从第一天上班直到退休,除了例行的射击训练之外,正式外勤行动中甚至一枪都没开过,更别提杀人了。 她答了这句话,语气顿了顿,又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游方,李秋平是你是杀的吗?你绝对有动机也有能力杀人,而且早就杀过人……我真傻,直到现在才想明白,而你早就暗示过我。” 声音不大,却将游方震的坐了下去,靠在沙发上半晌无言。沉默就是一种回答,接下来两人都沉默了。他已经对她坦白了自己的“神奇”与“恶劣”,但有些事永远不会说出来,可是谢小仙并不笨,他们接触的越多,她看到的就越多,终于到了无法回避的这一天。 “谢警官,我无法问答你的问题。”良久之后,还是游方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无奈。 “我不是谢警官,我是小仙!我不需要你回答,只是想当着你的面说出来,我可以永远保守这些秘密,但是在你面前,我不可能装作不知道,这么多年了,你应该了解我就是这样。”说着话,谢小仙放下了包,开始往外掏东西。 一块带着裂纹与弹孔的铜牌、一枚紫晶石、一枚玢岩暖彩石、一副手铐还有手铐的钥匙、一把手枪与一个弹夹。这些东西都放在茶几上,铜牌与晶石离谢小仙更近一些,而手枪与手铐离游方更近,就在他稍一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她来见他还带着这些东西,什么意思,是想给两人的过去一个彻底交待,还是想当着他的面解除武装?游方心里当然清楚谢小仙今天不可能是来抓他的,但也搞不懂她的用意,看着茶几上的东西呐呐的问道:“小仙,你今天究竟有什么事?” 谢小仙仍然站着没有坐下,仿佛是鼓足勇气问了一句:“游方,你知道我想嫁给你吗?” 游方怎么回答感觉都不太合适,干脆没吱声,而谢小仙也没等他回答,自言自语又说了一句:“直到今天我才突然明白,我们之间不可能!” “你明白就好。”游方低声说了一句话,这声音低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谢小仙也不知听清了没有,却突然话锋一转道:“我明天可能就要死了。” 这一句话让游方真的吃惊了,直起身子道:“你胡说什么呢!到底出了什么事?” 谢小仙:“既然已经违反了纪律,那就再违反一次,我来向你通报刘黎专案组最新的案情进展。” 案情?通报?谢小仙此刻在用向上级的汇报工作的语气,然后她真的介绍了警方的最新案情进展―― 游方上次打死的那个枪手,警方在他身上搜出来一部手机,调出了近期所有的通话记录,通过电信部门用科技手段配合,确定了好几部可疑号码手机的位置就在重庆,其中还有人在凌晨打来过电话,感觉似乎不对就立刻挂断了。 时间不久,这些手机的信号位置几乎都消失了,可能是机主得到消息之后手机被弃用。消失的时间有先有后,但通过所有的行动轨迹来判断,这些人正在往江北区郊外集结,但无法确定具体地点。 江北区这一片城乡结合部的范围很大,警方找起来非常困难,而且排查中很容易惊动这些人,一旦分头逃窜再想全抓就困难了。经过上次的枪战,上级指示,一定要将这个危险犯罪团伙消灭在重庆,不能放出去四处流窜对社会造成更大的危害。 恰在这时,有人给刘黎专案组打电话提供线索,说是在江北区市郊某地发现可疑人物,还携带了枪支。这个电话是在路边电话亭里打来的,爆料人也不知道是谁,但是警方不得不重视,核对之后发现位置与警方掌握的线索吻合,送外卖的便衣暗查结果也证实了那里聚集的人确实可疑。 有了上次的教训,这一次没有打草惊蛇,只是在暗中布控,防止歹徒逃窜。其间有一名歹徒离开了那个地方,在江北机场附近被警方瞅准机会突然拿下。突击审讯的结果,那伙人是云南姜老大团伙的残余分子,携带有武器,他们接受指令暂时收拢藏匿,但是迟迟得不到上层进一步的行动指示。 警方还意外的获悉,姜老大本人与团伙中的几名骨干最近死了,但这个人也说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谁干的?他只是在迟迟得不到指示的情况下,被派出来打听消息与安排逃窜退路的,却没想到警方的动作会这么快。 这是今天上午才发生的事。 那伙人见同伴出去没有回来,估计也察觉到不对,龟缩在藏身的院落内毫无动静,不知道在计划什么。而警方已经悄悄的完成包围布控与周围上百户群众的疏散,狙击手都已经就位,不怕那些人分头冲出来,但那些人躲着不动也没有办法。 局面不可能在暗中僵持太久,警方计划发动喊话劝降与武力强攻,这次调动了武警部队。按谢小仙的建议,甚至要向当地驻军调小型无后座力炮,这个提议当然被否决了,要对付的是持枪歹徒又不是变形金刚。 但为了谨慎起见,这次行动配了反器材武器,12.7毫米口径的反器材步枪可以打穿普通装甲车,对付人体目标已经很恐怖了,发动攻势的时间就定在明天正午。 为什么选择在中午而不是夜间强攻,这也是谢小仙的提议,上次那名枪手在夜间没用任何夜视装备,枪法却神准,假如在黑暗中移动对射,武警根本不占便宜,警方在白天反而拥有更大的优势。而且歹徒非常会选择地形,那个院落易守难攻,旁边就是地势复杂的郊区丘陵山地,夜间万一有人突围逃窜很难办。 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今天可以好好休息一夜,明天以逸待劳发动强攻,今夜布控的武警届时撤下来轮换休息。至于谢小仙本人,不能不也不得不参与这次现场行动,反正已经确定了她会去,原因并没有多解释。 “案情”就是这样,谢小仙交代完毕之后,美目幽幽盯着游方问道:“你说,我会牺牲吗?就像上次我牺牲的同事一样。” “胡说什么,你当然会没事。”游方只能这样回答。 谢小仙:“那我换一种问法,参加行动的警察,会出现伤亡吗?” 按照这种布置,那伙歹徒肯定跑不掉,就算是游方被这么包饺子也是跑不掉的,而贩毒团伙出身的歹徒,大多数被抓住了左右是个死,垂死挣扎的可能性非常大。其中只要有几位受过训练的秘法枪手,也根本不必像姜虎那么厉害,一旦负隅顽抗,警方的伤亡难以避免。 对此游方心中有数,因此他默然片刻才答道:“小仙,你千万要小心,无论如何,我不希望你有事。” 谢小仙还在追问,呼吸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乱:“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警方一定会出现伤亡的,为什么就不可能是我呢?歹徒的子弹不会听我的指挥!……因为认识你的关系,我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这次行动的危险,有人可能会牺牲,这个人也有可能是我,对吗?” 游方:“小仙,我真的希望你别去。而且你也不是武警,不必在第一线,只要别乱动,受伤的可能性不大。” 谢小仙眼中似有迷离的泪光:“谁去不是一样,总得有人去。上次中枪的就应该是我,结果你挡下了子弹,我真的希望是我而不是你受伤。……假如我明天死了,你会忘记我吗?” 这话问得游方眼圈都红了:“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呸,不吉利!” 谢小仙走近了一步,几乎就贴着他的膝盖站着:“我是不会忘记你的,你曾经守护我的青春岁月,这一辈子不会再有了。我曾经无意间犯过很多错,你都原谅我了,假如我今天再犯最后一回错,你还会原谅我吗?” 游方呼吸似乎受了她的感染,也开始乱了:“你没做错什么,我从来就没怪过你。” 谢小仙:“今天可能是我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晚上,我什么都不想了,只是希你不会忘记我。” 游方的神情已经快投降了:“我当然不会……为什么非要这么说,你到底想要我怎样,难道要我绑架你,不让你参与这次行动吗?” 谢小仙突然说了一句:“给警方打电话提供线索的人,是你吗?你告诉过我,那伙人也想杀你。……小游子,我是警察,我想保护你,也应该逮捕你!” 谁给刘黎专案组打的电话,应该就是刘黎本人,还没等游方回答,谢小仙是说逮捕就“逮捕”,俯身拿起茶几上的手铐,非常娴熟的咔嚓一声,将游方的左腕铐在了茶几腿上。这算什么?游方伸手就能抓到钥匙也可以拿到她的配枪,而且一张茶几能铐住他吗?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游方有点发懵,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谢小仙就已经抱住了他,温软的红唇带着迷乱的气息吻了下来。……游方脑袋里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似乎失去了思考能力,左手被铐着,右手却没有推开她,而是将她搂进了怀里。 谢小仙显然不会接吻,她主动吻他的动作显得稚嫩而略带慌乱,但那毫无保留的真情投入比任何娴熟的技巧都要令人心醉!游方的空白的脑海里闪过很多幕场景,第一次杀人放火、多少次刀光剑影、少年时与她的初遇、这么多年与她说不清的纠缠。 他一直不敢接受她,但也不可能忘记她,曾经铁下心来了断,却最终百炼钢化绕指柔,到了今天,她终于彻底明白了为什么,亲口说出她与他之间不可能,然后却又说不去想明天。 她说这是她的最后一晚,可能在骗自己,也可能就是真的,连游方也不敢肯定。他想要她吗?肯定想过!否则何必有那么多挣扎?也许欺骗自己不去想明天,暂时放下所有羁绊的感觉很不负责任,但此时此刻,游方已经放弃了与自己挣扎。 在险恶江湖中甚至杀人累累,为何就不敢要她?连日来历尽的阴谋惊险,游方也很倦,他是一条鱼,在漩涡中又一次撞入她的网中,却发现这网一直都没有真正伤害他,他已经无力再抗拒什么。 灵魂虽然无力抗拒,但身体却又那么有力。 天地可鉴,真的是她主动啊!可惜这里是大饭店的十九楼,上不见天下不着地,只有他和她。其实谢小仙的主动只有那么片刻时间,当游方不知何时已打开手铐,双手搂住她之后,她的感觉已经如融化一般,只是在被动的配合着他的动作,接受他的温柔引导。 游方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进了卧室,展开在柔软的大床上,而两人的衣物和所有的东西都留在了外面,沙发旁落着一副打开的手铐。 二百二十一章、假如明天来临 二百二十一章、假如明天来临 谢小仙脸色潮红就像生病了,长长的睫毛在微微的颤动,眼睛一直半闭着,仿佛不敢看着他,但是又始终睁开细细的一丝,又好似舍不得不看着他。此刻的她是前所未有的柔弱与稚嫩,对正在与即将发生的事情毫无经验,只是微闭着眼睛、战栗着任凭他的肆虐。 她的身体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似是唤醒了沉睡在记忆中某种疯狂的念头,游方的动作却尽量的温柔,仿佛理智中这是一种不可能也不应该有的冲突,甚至带着几分罪恶感,但最终疯狂与温柔相融合的时候,滋味却是那么妙不可言,让人什么都不愿意再去想。 伴随着不知是痛楚还是欢愉的吟声,她全身的骨头仿佛都酥软了,只有一双手在能够抱住他的时候,总是紧紧的搂着不愿意松开。……当明天来临的时候,无论不应该发生或应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凌晨五点左右,远望都市丛林边缘的地平线上绽出霞光,谢小仙醒了,她刚刚动了动,游方就伸手搂住了她,在胸前搂得很紧。他知道她要走了,这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她用怯生生的语气在他耳边说了一番话—— “你一直不愿意我受到伤害,就是躲开我的时候,也是为了不伤害彼此,但你能一辈子都躲在后面保护我吗?我参与的每一次行动,你都能暗中解决吗?这是不可能的,你也做不到。 现在才清楚,我曾经给你带来过多少困扰。你杀了李秋平,怎么可能愿意租他的房子,却答应我的请求住在那里。……这一次你又为我中了枪,下一次、再下一次呢?你毕竟不是超人,你也会中弹、也会受伤。……该面对的,就让我去吧。” 说话时,她贴在他怀里,指尖轻轻抚摸着他大腿根上的伤疤,这是一种无意间的挑逗,游方有一种想翻身把她压住、今天就留在房间里的冲动,但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放她走。 …… 整整这一天,游方都没有离开房间,洗了一个澡,午饭也是在房间里叫的送餐,其余的时间都是坐在沙发上默默的擦拭秦渔,看上去十分平静,但是心中没有一刻安宁。假如谢小仙回不来怎么办?一有这个念头就打住,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他又想到假如谢小仙受了伤,很严重,甚至终身残疾了该怎么办?假如那样的话,就娶了她吧,就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等等等等,反正脑子里够乱的。 他在等谢小仙的消息,不论什么样的消息,只有没消息才令他最不安。谢小仙走的时候,当然带走了手枪和手铐,但是铜牌与两枚晶石却留下了,假如她回不来,他曾经送她的东西也就永远还给他了。 警方的强攻行动是中午,到了晚饭时间也没有任何消息,游方害怕了,他却不敢打她的手机。终于收起剑拿起手机,游方突然凝神看向房门口,过了十几秒钟,门铃响了。打开门,一身警服的谢小仙站在面前,带着汗水与未散尽的硝烟气息。 “你……”游方只说了一个字,眼泪突然流下来了,一把就把她拉了进来,把门关上。 谢小仙并没有呆多久,几乎是来了立刻就走,中午的行动结束后还有很多善后工作要处理,她是趁吃晚饭的短短空闲时间赶过来的,虽然可以打电话说自己没事,但她还是亲自过来了,让他看一眼,然后再回去,临走前洗了一把脸,顺便带走了留在沙发上的东西。 游方当然不愿意看见谢小仙有事,但她真的没事了,却又有一个更大的问题摆在眼前——两人之间今后该怎么办? 这间套房一直订到明天中午,谢小仙走的时候,没有让游方留在这里等她,也没有让他不等她,没有说自己会回来,也没有说自己不会回来。游方看着昨晚睡过的那张大床,对自己说了一句:“一切等明天再说、明天再想吧。” 游方没走,而谢小仙来了,时间大约是晚上十一点半,她显然刚刚加班结束,连警服都没来得及换。这次一开门,游方就把她抱了进来,帮她脱去警服,然后去洗澡……一个小时之后,又在房间里偎在一起吃饭,游方早就准备好了宵夜,他知道她没吃晚饭。 如果说这是错误,昨天是谢小仙的错误,今天继续,就是游方的错误。但既然已经做了,那就做的完美,至于其他的事,明天再说吧。 今天的谢小仙,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诚如游方所料,那伙歹徒一个都没跑掉,一共有七名歹徒,警方最后只抓住一个带伤的活口。而警方有三人当场牺牲、九人受伤送去抢救,现场指挥官甚至后悔没有采纳谢小仙的建议调无后座力炮来,当时的场面可想而知。 那位神秘的报案者还打过一个电话,举报了安佐杰,抓住的那名活口供认,确实从美国来了一名安先生,而姜虎团伙真正的幕后老大是一位姓潘的女人。警方早就注意到的潘翘幕以及刚刚潜入国内的安佐杰浮出水面,但是这两人都不见了。 也不清楚警方是怎么让那名被抓的歹徒开**代一切的,这人最终伤重不治死在医院里,反正也没活下来。而根据重庆的目击者描述,再对照杰夫-安德森发给北京大学的入学资料,照片竟然对不上,如果是一个人的话,此人一定精擅化妆,谁都小看他了。 这些事情,是后来警方调查的结果,当天夜里,谢小仙和游方只是在吃饭时聊了警方行动的经过,谢小仙是心有余悸,而游方一直将她揽在怀中轻抚。 夜色缠绵中睡去,又是一个明天来临,两人都醒了。 游方先开口说话了:“小仙,你知道,我不是一个……” 谢小仙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他的嘴唇上,打断道:“你不是什么,不是一个纯洁痴情少男?这我清楚,你早就告诉我了。而且我现在也明白了你是什么人,历经险恶江湖,甚至杀过很多人,做过太多常人做不到的事,付出的也太多。你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我没有那么不可思议的天真想法。” 游方抓开她的手叹息道:“但是我现在拥有的,也已经太多。” 谢小仙:“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或者你看到的世界是不公平的。但是,你也要想想,一个人他究竟付出了多少,得到了什么?没有什么无条件的不应该得到或者应该得到。” “你既然都清楚,如果能接受这样的我……”游方的语气顿了顿,这才咬牙说道:“换个工作,我们结婚吧!忘了告诉你,昨天是我的生日,二十二周岁生日。” 过了半天也没等到谢小仙的回答,扭头一看,谢小仙伏在身边无声无息的哭了,泪水已经沾湿了枕套。游方赶紧伸手去抹她的脸颊,谢小仙泣声道:“八月二十六,你告诉过我的,我昨天竟然一点都没想起来。” 游方:“你哪有时间想这些?……这不是我要的回答。” 谢小仙:“我们都有没法推卸的责任,我不太可能就这样辞职,就算我不是警察,也不能改变什么,你会放弃现在的你吗?如果不能的话,我们也不可能天天在一起生活,你为我担心,我更为你担心,那就让我们像现在这样彼此担心吧!” 游方把她搂到了胸前:“那你想让我怎么办?与你之间,我最怕的就是这样,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吗?……其实,我的处境一直与你昨天一样,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但我也希望能好好享受生活。” 谢小仙沉默了半天,突然变了一种语气说道:“小游子,你记住了,是我找借口占有了你,对不起,也是我抛弃了你!——对,是我抛弃你的。” 游方心里直发苦,只得道:“真的抛弃了吗,再见面的时候,我是不是还要说一句祝你幸福?” 谢小仙:“再见面再说,我也没这样想,反正……你要保重自己,我不希望你有事。我明天就要离开重庆了,去北京查封潘翘幕的秋音阁,就是原先李秋平开的那一家。……我只能为你做一件事,就是继续违反纪律,向你通报刘黎专案组的案情进展。” 有这么个副组长做“内应”,这个以刘黎的名字设立的专案组,恐怕永远也别想抓到刘黎本人了。但是以潘翘幕为首的,包括狂狐、杜秀才、姜虎等团伙的犯罪集团,终于被彻底铲除了。 …… 美国洛杉矶,无冲派总部一间宽敞的飘天文学页,上面是某明星八卦的灌水文章,本来只是茶余饭后的闲扯而已,然而这位无冲派掌门人却看了半天。 发贴ip地址很好追查,就在中国重庆,时间是三十个小时以前,它是游方离开重庆之前随便找了家网吧信手发的一篇灌水贴子,表面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但如果用无冲派几年前的暗语来解读,却是一封杀气腾腾的战书。 就是按刘黎交待的,游方以梅兰德的名义给唐朝尚回了几句话,告诉他派多少人来就收拾掉多少人,所露头的境内组织势力一并连根拔起,一个也不放过!等到无冲派无人可派,梅兰德有空又有心情的时候,会率高手杀到美国来,抄了唐朝和的老窝,弄不好还能发笔财! 唐朝尚一边看天一边咬牙,腮帮子在轻轻的跳动,梅兰德的最后一句话把他激怒了。 想当年无冲派受陈公博的牵累,替南京伪国民政府办事,当然有自己的理由和苦衷,但是在那个年代、那种情况下没什么好解释的,家国大义当前,风门各大派联手剿灭之是理所当然,就算再过一万年把这笔旧帐翻出来,当年的参与者也是理直气壮。 但是在与之有关的当事人看来,当年的那一战实在太过惨烈了,唐家以及无冲派近百人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凭心而论,倒不是谁有心滥开杀戒,幻法大阵一展开,各路高人的神识纠缠,再夹杂着枪弹横飞,围攻者也是死伤惨重,到最后已经收不了手了,普通人裹挟在其中也难以幸免。 只有三岁的唐朝和与唐朝尚兄弟,假如当时在家的话,也是必死无疑。 七大派灭了无冲付出了代价,但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好处,无冲派的历年珍贵收藏、很多金银财宝也不能就那么扔着,清理战场的时候,自然被七派瓜分了,回去各有各的用处。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谁也不能说他们是为利而剿灭无冲,想唧唧歪歪的话,你也去冒这种险、付出代价去剿灭汉奸,人们只会赞扬你,不会责怪你因此得到了什么好处。 可是在幸存的唐朝尚看来,其感受大不一样,外人是很难体会的。 唐朝尚将这一帖看了半天,突然发出一声冷笑,情神恢复了平静,望着显示屏自言自语道:“梅兰德,你真以为我派的人就是安佐杰吗?真以为我现在就想杀了你吗?他不过是要逼你现身,而玉翀将会找到你,她会接近你甚至会保护你,直到你继承下代地师衣钵的那一天。 你这样威胁我很可笑,也很可惜,因为你不了解我。我与我大哥不一样,我不惜任何代价去复仇,这是我的平生大愿,如今拥有的一切都可以牺牲。你真敢杀上门来,我求之不得,最好带上刘黎一起。你就嚣张吧,直到你追悔莫及的那一天。 玉翀啊,梅兰德是你的,无冲派的秘法传承为师也寄望于你。至于老不死的刘黎,我希望他不要那么早死,他是我的,我要亲手了结他,在他自以为传承已定大愿完成的时候,彻底摧毁他的一切希望,让他在绝望中走上黄泉路。 安佐杰,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想取我而代之,拥有这庞大的势力与无穷无尽的利益,那好吧,凶险的差事、向七大派的报复,都由你来做吧,就为自己的野心承受一切代价。” 说完之后他笑了,这笑容很冷,然后走出去打开门招呼了一声,立刻有人从走廊拐角处如影子一般钻了出来问道:“老板,有何吩咐?” 唐朝尚:“潘翘幕成为弃子,组织经营的这一支力量彻底暴露损失,但是什么目的都没达到,立刻联系安佐杰,你们知道该怎么对他说,语气也不必太严厉。这个计划失败了,该启动下一支力量了,他清楚应该怎么做。” 那人有些犹豫,想了想终究还是开口劝道:“在如今风口浪尖上,老板,暂时是否不要轻举妄动?我们在中国境内刚刚经历了重大损失,如果再有损失的话……” 唐朝尚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道:“我们的风口浪尖,也是他们的风口浪尖,我要让某些人成为惊弓之鸟!我们在国内还有另外两支势力,也到了该动用的时候。……唐半修,你是跟随我多年的心腹,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这无所谓,就算国内的潜伏组织都损失了,也动摇不了我们这里的根基。” 那个叫唐半修的中年人低下头欲言又止道:“话虽这么说,但是在组织国内的发展,毕竟是我们起家的根本,如果都失去了……” 唐朝尚微微一笑:“那又怎么样?半修,我可以为你和其他人留下足以享受这一辈子的财富,这个组织如果想继续存在下去,那就去祸害洋人吧,祸害谁不是祸害?有些东西我是留给玉翀的,是无冲派真正的传承所在,这些我是不会动的,你应该明白我的想法。……去,联系安佐杰,告诉他,如果这次行动再有上次那样的损失,组织是不会原谅他的。” 唐半修还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一转身又消失了。 …… 此刻远在中国的游方对洛杉矶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正在北京首都机场与薛奇男和吴玉翀道别。在宜宾分手时他就说过,假如她们离开中国的时候,不论从哪个机场出发,他只要有时间都会赶来送行的,让薛奇男一定别忘了通知他。 薛奇男要回国,打电话祝福还有要来送的人很多,都被她一一婉拒了,只带着孙女与很少的随身行李来到机场,临行前只通知了游方,而游方果然赶到了。 在国际航班出发大厅里,薛奇男握着游方的手说道:“你果然言而有信,说的不仅仅是一句客气话,我只是打了一个电话辞行,你就千里迢迢赶来了,就是为了送我而已,谢谢了,我明白你的心意!也替老吴谢谢你。” 在这位长者面前,游方多少有些不舍,感慨的说道:“薛先生,祝你一路顺风,有空又有心情的时候,不妨再回来看看,带着玉翀妹妹一起。” 这时吴玉翀张开手臂道:“游方哥哥,抱抱!” 不知为什么,她的感觉比刚见面的时候可爱了不少,还带着几分惹人怜的俏皮。游方笑呵呵的抱了抱,还拍了拍她的后脑勺问道:“这是你第一次回国,怎么样,暑假玩的还开心吗?” 二百二十二章、海捞瓷 二百二十二章、海捞瓷 吴玉翀在他耳边说道:“最开心的就是认识了游方哥哥你,你好有本事对我也好凶哦!我还想和你约会来着,可惜你后来有事走了。” 约会,啥意思?游方虽然不是很清楚她想说什么,但美国电视剧总是看过的,赶紧松开手道:“好好回耶鲁读书,肯定有很多帅哥希望能与你约会的!有空回来玩,我请你吃好吃的。” 吴玉翀却扯着游方的袖子道:“游方哥哥,这段时间你在哪里,回重庆了吗?” 游方撒谎了,笑了笑说道:“一直留在宜宾,你外公画册上画过的地方,我都重游了一遍,回到重庆的时间也不长,还不到十天,然后就到北京来送你了。……我答应给你的那五本画册,半年后一定交给你,到时候考考你的眼力活,看你能不能分出真伪来?” 他倒不是刻意想隐瞒什么,这是行走江湖本能式的谨慎,假如按“游方”的行程,他与华小闲就是在十天前从宜宾回到琦琦招待所的。吴玉翀笑着答道:“就算我能认出来也不会说,这样才显得游方哥哥手段高明!……也许不用等到寒假,我们就能见面了哦。” 游方愣了愣:“嗯?你要逃学?那样可不好!”他本能想到了肖瑜在英国的时候,曾经逃学跑到了广州,在刘黎的指引下被自己“收留”了小半年,然后在家里闹别扭,又是刘黎劝说肖家父母让她转学到了广州。 吴玉翀却嘴角一翘道:“游方哥哥,你不了解耶鲁的学分制吧?我上了两年,已经修完了三年全部三十六门课的必修学分。” 游方:“那不是还有一年吗?可千万不要荒废了,不要总想着溜出来玩或者泡帅哥,我现在就后悔,当年在学校里聆听你外公的教诲太少。” 吴玉翀一撅嘴道:“我可打听过了,你是蹭课的!” 游方无奈的笑了笑:“是啊,我是蹭课的,但你不是,中国有句刺人的古话‘书非借不能读也’,你可别这样。” 吴玉翀:“我是我们班成绩最好的,读书也最用功的,老师都认为我是天才,还有人说这是因为我的华裔血统。……不说这些了,游方哥哥,我一定会来看你的。” 吴玉翀撒娇般拉着游方的袖子说话时,薛奇男就一直很有耐心的站在旁边看着,表情是长辈的宽容与些许无可奈何,这时才开口道:“玉翀,不要缠着游方了,我们该过海关安检了,以后会有机会见面的。……游方,你多保重,等拿到学位之后,如果想来美国,一定别忘了联系我们。” 祖孙两人进去了,游方挥手告别,直到看不见人影,这才有些怅然若失的离开。 …… 时隔一年多,游方又一次来到潘家园,这里仍然人来人往很热闹,但对于游方这个“老人”来说,感觉比北京奥运会期间冷清多了,尤其是路边那些专事蒙人的散货贩摊,驻足的客人明显不如以前那么多。 这也怪不得别人,这几年这里简直成了各种赝品与假货的集散地,想来淘宝的人吃亏上当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来得少了。但总还有那些带着发财梦想的“收藏家”,每天都到这里来转悠,让这里总不至于太萧条。 游方走过一片卖杂项器物的摊点,见每个小摊上都放着几面“子岗”玉牌,只能在心中暗笑。假如再雕琢的细致一点,用料再考究一点,凝结作者真正的心血,这些东西千百年后未尝不能成为真正的文物,可惜呀……这是吴老给他父亲游祖铭曾讲过的道理。 在路上居然还碰上了几个熟人,点头和他招呼道:“小游子,回来了呀?”那感觉就像不久前才见过一般,让他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不知不觉中又走到了曾经打工的店铺,老板不在,伙计是个浑身上下透着机灵劲的小伙,就是一眼看上去让人觉得太机灵了,眼光贼溜溜的。干这一行让人觉得太聪明了并不好,淘古董的,大都是认为眼光比你更高明、占了便宜才会出手,这年轻人看来是刚干不久,还没学会装傻呢。 伙计一见游方进来,立刻热情的上来招呼:“这位老板,您想淘点什么?我们这里有新到的好货色。” 游方笑了笑道:“老弟,在这种地方,最忌说一个新字,你应该告诉我有藏了很久的老东西才对。” 伙计一愣,后面有人闻言走了出来,一见游方眼神就一亮,然后张着嘴惊叹一声道:“小游子啊!你的样子没变,可人好像完全变了,我都不敢认了!这些年发财了吧?肯定是发财了,满潘家园也找不到几个像你这么有派的!……来来来,到后面来坐,咱俩好好聊聊,小林子,快泡茶。” 老板没换,还是原来姓倪的那位,倪老板在游方走后时常惦记着他的好啊,上哪里再能请到小游子这么出色能干的伙计?有他那本事,有点资本全当老板了。再见游方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切感,这让游方感觉也很舒服,到后面和倪老板聊天去了。 倪老板问游方这两倪都做什么了,游方很坦然的答道:“去读书了,学习一些历史以及考古方面的知识,充充电,顺便做一些收藏买卖。” 倪老板赞道:“好啊,年轻人就应该多学,在江湖上谋个好地位,你老哥我就是吃了这方面的亏呀,只能在这里死守着这家店混口饭吃。看看那些专家,平时开开鉴定证书就能挣钱,玩这套咱不比他们差啊,就是没人认你。” 游方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家水平不比你我差,而且当年付出的更多,江湖地位不是凭白来的,而且玩的不好就容易砸了自己的招牌。” 倪老板凑过来小声道:“小游子,你既然还在干这行,今天突然跑到潘家园来了,是不是淘着东西想出手,有好货的话让老哥我先看看,一定给你个公道价,不用再四处对缝了。” 游方本没打算做生意,但是听倪老板这么说,想了想道:“也没什么好东西,最近得了两件玩意想出手,您给个价吧,我着急等钱用。”说着话摸出两根金条放到桌上。 倪老板一看略显失望之色,随即又笑道:“原来是黄鱼啊,这东西说是古董勉强了点,但确实很保值,而且如今见到的不多了,解放后几乎都让国家收去做黄金储备了,大部分早就熔了。……你想要多少钱?” 游方:“给你就是个实在价,两根八万。” 倪老板:“七万,你总得让我赚啊。” 游方:“成交!”然后两人都笑了。 这笔买卖做成之后游方又问了一句:“老板,最近有什么好货色?” 倪老板神神秘秘的一笑:“也就是你来问,别人我还不肯拿出来呢,刚收的家伙,是真货!”他去了后面的货仓掏出来一个不起眼的牛皮纸包,打开好几层层,拿出了一只杯子,淡青色的百圾碎开片釉,直筒形,圈足有锈痕。 游方一看见这件东西眼睛就眯起来了:“哥窑的宋瓷,这亮不对呀,既不是打眼的贼光,又不像刚出土的新光,我瞅着怎么带着一股生腥气?这釉面还缺了两块,像是被硬掰下去的,太可惜了。” 你老板点头道:“游老弟,你真是好眼力,看出门道来了,再仔细瞅瞅,这物件是什么来历?我们原先铺子里可没卖过这种东西。” 游方上手又打量了半天,恍然大悟道:“这是海捞瓷啊!” 所谓海捞瓷,就是从古代沉船中打捞出来的瓷器。自古就有海上丝绸之路一说,商船自东南沿海一带出发,穿过台湾海峡经南海,将中国物产销往东南亚、南亚、中东以及更远的地方。与其说是丝绸之路不如说是瓷器之路,宋代之后,船运外销的货物主要就是瓷器, 从宋代开始,就有专门的外销瓷器生产,这样的器物造形与纹饰经常带着典型的异域特征,但工艺都是标准的中国古代陶瓷烧造技术。 古代出海行船风险很大,海盗只是其次,最大的危险是不可测的风浪,但自古杀头的买卖都有人做,有丰厚人利润自然会有很多人愿意冒险。千年以来,不知有多少满载瓷器的商船被汪洋大海吞噬,静静的沉睡于海底不为人知,出长江口沿东海岸,尤其在南海海域一带分布的最多。 现代随着科技手段的进步,可以运用声纳、磁力计等多种仪器探测海底,有很多人也打起了在海洋中寻宝的主意。在西方,沉船探险一直是很多探险家最热衷的“事业”之一,近年这股风潮也蔓延到中国近海一带。有很多人以科考的名义在干这些事,目前还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而且茫茫大海管理起来也非常困难,地面上的盗掘还抓不过来呢。 海底寻宝成本高、投入大,找到一艘沉船很不容易,可一旦成功,收获是相当大的,想想一船的古瓷的批量是多少?至少不低于上万件,其中有很多仍然保存完好,只要能捞上来,其价值甚至不亚于打开一座古代帝王陵! 倪老板呵呵笑了:“不错,就是海捞瓷,听说是南海中沙群岛出水的,最近过来了一批,看样子有一条船被掏了。” 游方皱了皱眉道:“这物件品相有点残啊,虽然看上去是完整的没破,但是釉面缺了两小块,不是磕碰的痕迹,可能是长了珊瑚或者牡蛎的一种东西,清理的时候不小心,怎么能硬掰呢?这东西八百年前沉船时没碎,现在倒好,出水之后反倒让人给弄伤了!” 倪老板叹息一声:“谁说不是呢!估计东西出来的太多,清理的人手不够。……但是好货色也落不到我手上啊,老弟,你感不感兴趣?” 游方又瞅了半天道:“我要了,给个实在价吧。” 倪老板:“跟你就没什么好兜圈子,算我倒霉碰着行家,一口价十万。” 游方又取出了一根金条:“加上刚才那两根,换这个杯子。” 倪老板:“那还差点呢?” 游方笑嘻嘻的摇头:“我没跟你还价呀,你也别赚我太狠!” 倪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行,成交,谁叫我们是老交情。” 倪老板要留游方吃了晚饭再走,他们俩在附近找地方好好喝几盅,但游方做完“生意”却告辞了,他本就没打算来找倪老板叙旧,只是路过遇上了。 临走时倪老板叹了口气道:“最近风声紧啊,古玩城里的秋音斋被条子封了,有个专案组不知在查什么,出土的东西不好进来,潘家园这几天进的最大一批真货,就是这些海捞瓷。” 游方也叹了口气道:“山上祸害完了又祸害到海底去了,这些年盗墓太猖狂,土里的玩意都糟藉的差不多了。” 倪老板提到了秋音斋,它的两任东家狂狐与潘翘幕都是死在游方手里,而且这家商铺的就是以李秋平和林音的名字中各取一字命名的,与游方有着千丝万缕说不清的关系,然而他还从来没去过呢,还是去看一眼吧,要不然就没有机会再见到了。 秋音斋位于离潘家园正门不远的大型古玩城里,潘家园里面的古董行档次由高到低有路边散摊、大棚摊位、步行街商铺,感觉与菜市场与步行商业街差不多,就是卖的东西不一样。最高档的就是这种古玩城中的店铺,租金不菲,有实力的商家才会在这里开门做生意,就像购物中心或精品店。 游方在潘家园混的时候很少到这里来,连这栋楼都不怎么进,他当年只是个小混混,在这里对缝揽活的机会不多。像这样的店铺,表面上的生意都非常“规矩”,重要商品大都带着真品鉴定证书,而且其中有很多确实是真品,就算是赝品也仿的非常高明,但是交易价格很昂贵,不是原先的小游子能倒腾得起的。 他来到古玩城的二楼,在楼梯口斜对面就看见了秋音斋,非常气派的隶书牌匾,旁边还有书写者的署名与篆章,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一位副主席亲笔提写的。这家店铺规模不小,共五间门面连在一起,打通成一家大商行,可见东家很有实力,然而如今左右的门都贴了封条,只有中间的门开着,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很多穿制服的人在忙着清点什么。 游方看了一下,至少有三种制服,包括警察、工商执法、文物稽查,他只是来看一眼而已,也许就是为了那一声叹息。在心中暗叹着走过秋音斋,很不巧,他与大门中走出来的一位气质英武、身姿提拔、容颜秀丽的女警官打了个照面。两人都愣住了,一瞬间谁都没说话,表情有些奇怪。 她曾经是位姑娘,如今是个女人,这微妙的转变是由他亲身见证。游方曾经想过,再见面时会怎样?却没法想明白,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看上去是突然的邂逅,也许是冥冥中自有一股力量牵动他的脚步,就是要撞到这里来。 再见之前也许想的太多了,等到真的见到她的时候,情景与以前设想的好像都不太一样。谢小仙一眼看见他眼圈就有点红,做了个深呼吸随即恢复了镇定,幽幽的瞪了他一眼,虎着俏脸道:“小游子,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看见她的样子,游方有一瞬间的失神,恍然如时光倒流,又回到了几年前中关村的街边,他卖碟不慎被她抓住现行的那个场景。再仔细看她,似乎一点没变,又似乎变了很多,其中的滋味只有游方自己清楚。 游方也故作镇定的答道:“我回北京送薛先生回美国,她们上午刚走,左右没什么事,就过来看一眼,唉,这个地方……” 谢小仙微微撅了撅嘴:“我还没下班呢,但是在这里没有重庆那么忙,稍等我一会儿好不?还有半个小时就能走了。” 游方没说自己是来找她的,也确实不是来找她的,但谢小仙这么说,他也神差鬼使般的点头道:“那好,我就在楼外面逛一会儿,你慢慢忙不着急。对了,晚上想吃什么?这么长时间了,每次都是你请客,我才想起来,一次都没请过你呢。” 言下之意,他默认了就是来找她的。谢小仙低头道:“这地方你熟,你说了算。” …… 也不知这是意外还是意料之中的一顿晚餐,游方找了潘家园附近他记忆中最高档的一家饭店,点的都是谢小仙爱吃的菜,要了一间安静的小包间。两人坐下吃饭的时候,距离不远也不近,当然不是像普通客人那样面对面,而是并肩而坐,却隔了那么一尺左右的距离,在彼此伸手就能够着的位置,与上次在重庆吃饭时差不多。 他们之间得交谈还算自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眼神明显有点不对劲,细心的旁观者肯定能看出点苗头来,很有些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意思。游方先问道:“最近工作还顺利吗?查封秋音斋有什么收获?” 二百二十三章、饮食男女 二百二十三章、饮食男女 查封秋音斋的收获不大也不小,至少没收了一批珍贵的文物,有的能够查出来源,是盗墓的贼赃,有的来历不明。有问题的物件大多不在店铺里摆着,市郊还找到了两个秘密仓库,翻出来不少东西,经专家鉴定,其中有两件国家一级文物,还有一件可称国宝级文物,其余大多是普通文物。 警方顺藤摸瓜还查出来不少零碎,比如有两名博物馆专家也跟着落网,他们倒不是盗墓团伙的成员,但参与了盗窃调换馆藏文物、明知赝品故意开具真品鉴定证书涉嫌诈骗等等。 但是很显然警方的动作慢了半步,有东西被转移了,有几个秘密帐户等到查出来的时候,发现资金也在不久前被转移到海外,继续顺这个线索追查就不是刘黎专案组的职权范围了。而游方分析,很可能是那个消失不见的安佐杰干的,他一个人做不了这些事,在境内应该还有别的手下,就是不知是从国外带回来的还是原先就潜伏在国内的。 谢小仙又问游方:“你不会无缘无故跑到潘家园来吧?” 游方一耸肩:“就是想故地重游,顺便看一眼秋音斋。” 谢小仙低头倒酒,顺手先给游方倒上,再给自己斟了半杯,弱弱道:“你知道我在很可能就在秋音斋。……你在这里又打听到什么消息?” 游方从背包里取出了那个哥窑青瓷杯,放在桌上道:“山珍吃过了,又上海味,最近潘家园来了一批海捞瓷,据说是从南海捞上来的,这个杯子,我刚刚花了十二万淘来的。” 谢小仙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不是很懂这些专业,你给我讲讲呗?” 游方很耐心的给他解释了一番,谢小仙眉头一皱道:“哪家铺子买的,需要查一查!” 游方苦笑道:“小仙啊,你就给我点面子,别从这个杯子身上查,就算你查到那家店铺,人家也不会认的,反倒是我里外不是人。其实你是干刑侦的,并不是搞文物稽查的,想一个人破掉天下所有的案子吗?但这条线索值得注意,我在秋音斋看到你们专案组与文物稽查部门一起工作,你可以通知他们注意最近的动态。” 谢小仙想了想,最终还是听话的点头道:“那好吧,就按你说的办,假如这件事与刘黎专案组有关,你别忘了通知我一声。” 两人刚坐下来的时候离的大约有一尺多远,聊着聊着,就越离越近,下意识中还不自觉的挪了挪椅子,等到看杯子的时候,肩头差不多就贴到一起了,但自然而然谁都没觉得别扭。当游方意识到两人的手臂擦到一块的时候,心中似有一声呻吟般无力的叹息,他甚至冒出来一个刺激的想法――干脆把她抱到腿上喂着吃吧。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并没有真的伸手,谢小仙又问:“你这次到北京要待几天,住在哪里?”说话时垂着眼帘盯着酒杯,竟有些不敢抬头看他。 游方刚要答话,恰在这时手机响了,谢小仙条件反射式的去拿包,面带歉意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就发觉铃声不对,原来不是自己的电话。 游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小仙,又以为来了紧急任务吗?……喂,你好,是谁啊?” “游方哥哥,是我呀!这是我家里的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 游方:“屠苏啊,最近怎么样,你妈妈的身体还好吗?” 屠苏:“我妈妈没事了,上个星期就出院了,告诉你一件事,我姨父揽到工程了,就是你介绍的那个,好大的一笔呀!……他刚刚打电话来道谢,是我接的,他还说要好好谢谢你呢。” 这时谢小仙在旁边说了一句:“屠苏吗?她也在北京,叫来一起吃饭吧?” 游方用手捂住麦克,扭脸问道:“你还真要叫她呀?” 谢小仙端着杯子瞟了游方一眼,表情有些复杂:“你要叫就叫呗,我是问你想不想叫她?” 游方低声道:“叫她来干嘛?” 就在这时,手机里却传来屠苏的声音,带着惊喜:“游方哥哥,你也在北京吗?刚才是谁说话,小仙姐姐吗?你们在一起吃饭,要叫我过去,哪里啊?” 游方瞪了一眼谢小仙:“你刚才说那么大声,丫头听见了。” 谢小仙神情腼腆起来,竟然缩了缩脖子扮了个鬼脸,游方可从未见她这种举动,然后她伸手把游的电话拿了过去道:“屠苏吗?我是小仙,和你游方哥哥一起呢,在潘家园附近吃饭。……噢,你想过来呀,离你家很近吗?……就三站路?那好的。” 然后她也捂住电话,有些无可奈何的对游方说:“屠苏听说我们在这里,她真要过来。”又把电话还给了他。 游方接起电话问道:“屠苏,你认识路吗?” 屠苏在电话里笑了:“游方哥哥也太小看我了,我难道连车都不会坐吗?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真的很重要哦,我都等不及了!” …… 屠苏要找游方说的“重要的事”,当然是关于她姨父的生意―― 胡行健接到屠苏的电话,要他直接去找元辰船务公司的总经理助理张流冰,揽寻峦大厦的装修工程,还说游方哥哥的一位长辈朋友已经打好招呼了,让他直接去就行。胡行健有些不敢相信啊,揽工程当然要找关系,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主动送上门来,不会是开玩笑吧? 疑惑归疑惑,但他还是去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只是心中很有些忐忑不安。寻峦大厦的工程他听说过,当然也想揽,只可惜没关系也没那个实力,现在有机会试试倒无妨,哪怕揽不到工程能认识人交个朋友也不错。 来到元辰船务公司,报出名字说自己是来找张助理的,前台接待人员立刻就给张流冰打了电话,然后请他上楼,说是张助理在等他来。 看来屠苏说的话是真的,胡行健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进办公室就更让他惊讶了,张流冰非常客气,一见他进来就主动起身迎上来握手道:“胡总吗?欢迎欢迎,快请坐!”甚至没有叫外间的秘书,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放在手边。 胡行健来之前可没想到能有这种待遇,元辰船务公司是寻峦大厦工程的总发包方,听说基建工程与装修工程都被亨铭集团拿下了,照说他这种承包商一般只做分包工程,通常都不直接与总发包方打交道,这弯子绕的大了点。 胡行健先说了几句久仰、又夸了张流冰几句年轻有为之类的话,然后才谈了自己的来意。张流冰笑了,很直接的问他:“胡总,你能拿下多大的工程?” 胡行健有些发懵,第一次嫌自己揽活之前心理准备不足,只恨一次开工规模太小。张流冰倒是很有耐心,向他介绍了工程的情况,让胡行健根据自己公司的实力选择分包哪一块。最后胡行健拿下了寻峦大厦的弱电布线,工程总额六百万。 正事谈完了,胡行健吞吞吐吐、拐弯抹角试探张流冰,“中介费用”比例多少,应该怎么支付?不料张流冰没接这个茬,而是让胡行健直接去亨铭集团找执行董事齐箬雪,把具体的合同给签定了,他会给齐董事打电话的。 寻峦大厦的土建以及装修工程最终都由亨铭集团总包,这么做不仅仅是给兰德前辈面子,也是为了便于管理与协调,张玺信任齐箬雪的职业素质,同时也想与牛氏集团建立进一步的关系。张流冰与胡行健谈定的这些,最终还是要拐一道弯走正式程序,让工程总承包商将这一块工程分包给胡行健的公司。 胡行健听说过齐箬雪,据说是一位冷美人、赵亨铭的情妇,但是从来没有机会打交道。到了亨铭集团见到了齐箬雪,果然是一位冷美人,态度不是很热情但是很有礼貌,只是例行公事般的与他谈合同,并没有任何为难之处,很顺利的就把合同签了。 齐箬雪最后对胡行健说:“张助理特意交待的,所以尽你可能分包这项工程,其他的事情不必担忧,工程款一定及时支付不会拖延,但工程质量的要求是严格的,我不会和监理公司打招呼,相信你也不会让张助理难办。” 胡行健连连点头:“一定保证质量,保证工期,我还是第一次与你们这种大集团直接合作,以后还想做生意呢!……就是不知道这工程中介……?” 齐箬雪摆了摆手道:“既然是张助理直接打的招呼,其余的事你就和张助理说吧,我只负责监督工期和质量,如果没有问题,就按时支付工程款。” 胡行健一头雾水的离开了亨铭大厦,以往做生意从来没这么顺利过,去了就拿到了工程,还是发包方直接给总承包方打的招呼,没有讨价还价,没有任何人私下里跟他要好处。但胡行健毕竟是个商人,心里明白肯定是有中间人关照,按照“行规”,介绍工程的中介费他是一定要支付的,就看给谁了。 他心里也明白,这种事情除了当事人之间是不能公开说的,否则以后别想再揽工程,既然是屠苏间接介绍的,他就给屠苏打电话。而据屠苏说,是她游方哥哥的一位长辈朋友打的招呼,叫胡行健去拿工程就行,其余的事情不要多说。 那么这笔中介费应该给游方,至于能不能到游方手里,或者游方要送给那位打招呼拿工程的“长辈朋友”多少,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于是他问屠苏这笔钱什么时候付,应该怎么付? 屠苏问姨父游方哥哥能拿多少好处?答案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差点没把听筒给摔了。弱电工程利润率比较高,揽工程的回扣可以给到百分之十,也就是六十万,由于张流冰没怎么讨价还价,直接根据预算和胡行健确定的工程报价,这笔好处费可以更高,就看中介人的胃口以及胡行健的意愿了。 现在一次支付的话有点困难,等到工程款分批结算,胡行健可以分批都打过来。他让屠苏去问游方想怎么要?并且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在外面乱说,直接问游方本人就行,小丫头挂了电话立刻就联系游方了。 游方哥哥发财了,一下子至少赚了六十万啊,小丫头当然高兴,更让她开心的是――这件事其实游方早就跟她谈过,而他真的是说到做到!这样一来,游方在广州与自己姨父家的关系一定会很好,而且父母通过这件事,也会欣赏游方哥哥的能力。 …… 屠苏刚听说好消息,紧接着就得知游方也到了北京,很兴奋的立刻就跑了过来,可是一进饭店的包间就觉得有点不对,这里只有游方与谢小仙两个人在吃饭,桌子上还放着一瓶红酒。她微微皱了鼻子,眼珠子转了转,很亲昵和游方哥哥打招呼,又很乖巧向谢小仙问好。 谢小仙将她拉到身边坐下,说今天是游方请客,问她要点什么菜?出门有没有和父母打招呼? 屠苏答道:“我爸爸还没下班,我和妈妈打招呼了。……已经有这些菜,我就不用点了吧,跟着吃就行。” 游方叫服务员拿来菜谱,递给屠苏道:“怎么也得点些你爱吃的,别和我客气。” 屠苏点了一个菜就说行了,她不喝酒,游方又特意给她叫了鲜果汁。点完菜后,屠苏看了看谢小仙,又隔着谢小仙看了看游方,问了一句:“你们是一起来的北京吗?” 当然不是了,游方是赶来送人的,昨天刚到,而且谢小仙是出差办案。搞清楚之后屠苏又问道:“怎会这么巧碰到,还在一起喝酒,你们是约好的呀?” 是啊,北京这么大,如果不是约会,年轻的一男一女怎会坐在一间包间里喝酒?屠苏说话的时候,乌溜溜的黑眼珠明显有试探与疑惑的神情,总之很有些想法,却又形容不出来。 游方一语双关的答道:“小仙在潘家园办案,我也恰好到潘家园淘宝,一起出来吃饭很正常啊,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圣人都这么说了嘛!何况凡人呢?” 谢小仙的表情很有些不自然,低头用筷子拨弄盘中的菜,而屠苏抿了抿嘴唇道:“游方哥哥,这句断的不对。” 游方:“哦,那你说应该怎么断?” 屠苏:“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连谢小仙都被逗笑了,游方恨不得伸手绕过谢小仙捏她的鼻子,笑着问道:“屠苏,你怎么也会讲这些段子了?” 屠苏摆着手道:“可不是我讲的,都是我们宿舍的同学说的,刚才听游方哥哥提起这一句,我突然想起来的。……小仙姐姐,你听说过吗?” 谢小仙终于把那口菜吃下去了,抬起头道:“我读大学的时候,宿舍里的女生在一起也经常聊这些八卦。” 屠苏这丫头显然有了心眼啊,刚才是太兴奋了,着急要见游方哥哥,没有来得及想来多。现在见到谢小仙在场,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因为姨父在电话中交待的明白,那些话不要在外面乱讲,私下里直接问游方本人就行了。 这丫头不笨,而游方简直算得上人精了,电话里听屠苏提到姨父揽到工程的事,见了面却不见她开口,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笑了笑主动说道:“屠苏,刚才在电话里说你姨父拿到工程了,具体情况怎么样?在这里讲不要紧,你小仙姐姐不是外人。” 屠苏这才开口道:“是的呀,你介绍的,总共六百万的工程呢,他说了,联系业务的提成是百分之十,如果你想要更多,可以和他再谈。他还让我问你,想让他什么时候付、怎么付?……游方哥哥,你好有本事,连我妈妈都夸你呢。” 游方却半开玩笑的问了谢小仙一句:“谢警官,这笔钱我该拿吗?” 谢小仙答道:“该拿就拿,业务员揽活也是有提成的,企业自主行为不违法就行。……你怎么有关系给人介绍工程的?” 游方一笑道:“江湖上认识的朋友多而已。” 谢小仙在游方面前明显与以往不同,这种微妙的转变很难形容,她没有深究追问,只是说了一句:“挣了钱,可不要乱花。”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但也不要亏待自己,该花的还得花。” 同时她在心中暗想,这小游子可真能挣钱,上次在广州就提到买房子的事,据说是做矿石生意赚了一笔,加上这次介绍工程的收入,如果都能攒下的话,少说也有一百多万了吧?交首付加装修,好好挑的话,在北京三环里也能买到房。 唉,可惜他身处江湖凶险之中,狂狐是他杀的,而狂狐的背后是个跨国犯罪集团,他卷进这些麻烦了,很难有安宁。但愿自己参加的刘黎专案组最终能把这些麻烦都铲除,还能保护他,这样说不定他就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这些事,游方在那个缠绵的夜里已经对谢小仙说了。但假如她知道游方此刻的身家其实至少有几千万,且还有对她而言神秘难述的地师传人身份,不知又会做何感想、添多少担忧? 二百二十四章、纯阳水 二百二十四章、纯阳水 谢小仙一时浮思感叹,沉默无言。游方冲屠苏道:“就对你姨父说我不着急,等工程款结的都差不多了再说,要他千万好好干,保证质量和工期。” “嗯,嗯!”屠苏很认真的连连点头,然后她又注意到游方与谢小仙中间的那个杯子,好奇的伸手拿过去,歪着脑袋打量着问道:“这是什么,古董吗?” 游方反问:“你怎么知道是古董?” 屠苏:“你们不是刚从潘家园来吗?假如是从那里淘来的东西,不是古董是什么?我爸爸最近也常到潘家园逛。” 谢小仙伸手虚托在杯子下面道:“真是古董,宋代哥窑瓷,游方刚刚花十二万买的。” 屠苏小嘴张得老大,双手捧着杯子道:“这么贵?” 游方:“一分钱一分货,这还是行内互相串货的价,我拿的已经很实在了。你爸爸没事到潘家园干什么?” 屠苏撅了撅嘴道:“他最近电视节目看多了,也对收藏感兴趣了,在家里看了不少书,都是《古玩指南》之类厚厚的大本带照片彩页的,然后有空就经常跑潘家园,没事还和人讨论研究呢。” “这,这当个兴趣可以,当爱好可不太合适,屠苏啊,你应该劝劝你爸爸。”游方皱着眉头说了一番话。 俗话隔行如隔山,古玩可不是好玩的!当兴趣与知识了解,偶尔花小钱买点教训,无伤大雅反倒是一种乐趣。可一旦沉迷形成偏执心态,坚信自己一定能成为慧眼识真金的收藏家,问题可能会很严重,因此闹的妻离子散只守一堆破烂的,游方也不是没见过。 通常有两种人最容易在这方面吃大亏。一种是有钱的暴发户,自己不懂却要愣充高雅,再被人几句话一捧,买回去一堆赝品。游方就曾见过山西某集团公司的老总,专门搞了一个仓库当私人收藏博物馆,里面陈列全是假货,还自以为是最大、最成功的投资,连正经生意都耽误了。 另一种人就是像屠索诚这样有一定身份与社会地位的高级知识分子,他们有足够的文化修养,能自己去研究各种资料与文献,但也容易形成一种偏执的自信,固执的相信自己的眼光,别人想劝还说不过他们。一旦沉迷其中,将财力都耗在所谓的收藏上,很容易导致家庭纠纷与矛盾。 屠索诚毕竟是个外行,在家里研究再多的《古玩收藏》也是个外行。以他的财力与专业,根本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收藏家,当研究兴趣自然没大问题,但这种事情很勾人,不小心容易越陷越深,需要有人提醒他。 如今的收藏市场,早就过了买的比卖的精、地摊上淘黄金的年代,真货只可能花真货的价钱才能买到,而花了真货的价钱,十有**买来的还是赝品。像屠索诚这种人,在潘家园捡漏成功的可能性是――零!与之相反,很多骗局都是针对他这种人设计的,一不小心就会中套。 游方在屠苏面前一向很放松、很坦然,这些话虽然不好听,但是他都说了出来。屠苏闻言皱眉头道:“我妈妈也有这方面的担心,但是道理没有游方哥哥讲的清楚!……游方哥哥,你这次在北京要呆多长时间,有空去我家做客呗?我爸爸、妈妈一定会欢迎你的,你就提醒一下我爸爸好不?” 游方直摇头:“这些话,我可不好当面说,他面子下不来,万一心里赌气,反倒适得其反。你和妈妈将里面的门道讲清楚,平时在家里聊天打打预防针,那才最合适。” 屠苏一听,睁大眼睛道:“喔――还是游方哥哥的话有道理,那么,你有空去我家玩吗?” 游方摆手道:“这次太匆忙,明天就要走了,恐怕来不及,不过呢,我有件东西送给你父亲,就当作登门拜访的礼物吧,虽然我没有登门。” 屠苏:“什么东西?” 游方:“就是你手里拿的杯子。” “啊,这么贵重的东西?”小丫头被吓了一跳。 谢小仙也吃了一惊,很疑惑的看了游方一眼,想了想反应了过来,冲屠苏道:“这其实是给你的,你送给你爸爸,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屠苏不解的问:“为什么?” 游方笑着解释道:“你姨父的生意,中介其实是我们两个人啊,你才是替他揽活的业务员。按一般的做法,他应该给你一笔提成,你再分给我一笔好处费,所以他问的是你,而没有直接问我。假如换个人,不会像你这么传话的,什么都交代清楚,好像没自己什么事。” 屠苏愣了愣:“明明是游方哥哥给我们家帮忙,我怎么还能要你的好处?” 游方:“你是这么认为的,但事情不能这么看。这笔钱不是我的好处,是你姨父从工程款里拿出来给中介的提成,属于他们公司的经营成本。我自己不开装修公司也不认识装修公司的老板,还不都是你介绍的?假如没有你,我怎么会找到他的公司呢?就算通过别人介绍,介绍人自己也是有好处的。” 屠苏:“可是我没想要这些啊?” 游方:“我知道你根本就没想过,既不想要你姨父的好处,也不想占我的便宜。但你这么想,我怎么好意思占你们家的便宜,这工程还不如就当送个人情。……送你钱也不好,还容易引起长辈误会,而且我知道你不会要。这个杯子倒是挺合适的,拿回去送给你父亲,它还有别的用处呢,就算你的孝心了。” 屠苏让游方一番话绕的有点晕了,一时没想太明白,眨着大眼睛问道:“这杯子还有什么用处,用它喝水能保健吗?那我给妈妈用。” 游方忍俊不禁道:“有没有保健作用我不知道,但最好不要用它喝水。”然后他对照实物详细讲解了哥窑瓷器的特点,包括文物鉴赏书籍中根本不会提到的东西。 最后他又对屠苏说:“回去将这些告诉你爸爸,不是教他怎么淘宝,而是告诉他,这样一件东西,我这个业内人士也要花十二万才拿到,没有撞大运拣漏的的机会。……你父亲对这些感兴趣,家里有件真东西镇书架,平时既可自己把玩也可让朋友观赏,心境会好很多。” 屠苏没想要,可是游方说的句句在理,而且送个杯子还送出花样来了,谢小仙也在一旁帮腔劝说,屠苏最终还是收下了。这丫头在心中盘算,将游方说的话转告父亲,假如父亲收下那就收下吧,假如父亲不要,就先替游方哥哥留着。 收下东西之后,想到这是游方哥哥送父亲的礼物,还这么贵重这么有讲究,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一种甜丝丝、美滋滋的感觉。 这顿饭快吃完的时候,屠苏去洗手间,谢小仙趁机问道:“小游子,这杯子到底值多少钱?” 游方一耸肩:“就是十二万拿的货,古玩这东西值多少钱说不准,但我找准机会二十万出手没问题,原先我就在这里干对缝买卖,你清楚的。” 谢小仙的神色不太好形容,看着他语气微嗔道:“你对她,还挺大方的?” 游方看着她的眼睛:“不应该吗,我做的不对吗?” 谢小仙有些顶不住他直视的目光,微红着脸避开视线道:“没说你做的不应该,反而做的很漂亮,大多数人都赶不上你。……你真的很有本事。” 吃完饭的时候大约是晚上八点钟,对于北京的晚间来说还早,甚至有不少人还没到家呢。屠苏却有些可怜兮兮的问了一句:“游方哥哥,你能送我回家吗?” 在广州的时候,她到游方这里玩,吃完晚饭回宿舍都不用开口,游方每次都主动送她,一起散步穿过校园,往往是游方一天中感觉最好的时间。屠苏也觉得这感觉再好不过了,不过她每次都会很乖巧的说谢谢,尽管这已经是他俩之间一个习惯。 今天屠苏却主动恳求游方了,不是为别的,她一个人从来没有拿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回家,而且还是一件瓷器,要是在路上弄丢了或者打碎了怎么办?小丫头心里有点怕。 谢小仙笑着挽住她的胳膊道:“我们一起送你回家,我回去的路上正好路过你家门口。”场景似乎又回到了众人在广州一起聚餐的那一幕,谢小仙与游方曾经一起送屠苏回宿舍,然后她再独自送游方,只不过这次是打车。 出租车进了小区到了屠苏家楼下,屠苏小心翼翼的捧着东西下车,指了二楼的一扇窗户道:“游方哥哥,那就是我家。……小仙姐姐,你们上来坐会儿不?” 谢小仙没吱声,只是看着游方,游方则笑着摆手道:“不了,等下次有机会的,我还要送你小仙姐姐回家呢,别忘了给你爸妈带声好。” 看着屠苏上楼,谢小仙低声问道:“游方,你住哪儿?我送你。” 游方:“还是我送你吧,也应该我送你,哪有吃完饭让女孩子送回家的?” “不,我就要送你。”然后她的声音又低了下来,像蚊子哼哼般道:“我想送你。” 游方无可奈何的在她耳边道:“我没住在任何地方,昨晚在玉渊潭公园过夜,倒不是为了省钱,你知道我夜里经常练功的,昨天来的时候随身行李也不多,也没打算长呆,干脆就没住下。” 谢小仙抓住了他的袖子:“那可不行,就算你本事大可以不睡觉也不怕着凉,也得有个落脚的地方,哪怕好好洗漱洗漱也行,我家附近就有家宾馆,条件还不错。” 这时出租车司机等的有点不耐烦了,问了一句:“您俩悄悄话说完了没有,上哪儿啊?” 谢小仙赶紧答道:“走,这就走。” 对于这份关心,游方倒没有理由拒绝,于是就去了谢小仙介绍的那家宾馆住下了。谢小仙一直把他送到了房间门口,临走时神色有些舍不得,看样子想留下又想请游方去自己家里做客,但终究没有开口。想想也是,现在这个样子把他带回去,怎么对家里人说呀?而游方也未必愿意。 谢小仙临走前问他明天什么时候离开北京,游方想了想说是晚上。 游方确实没打算在北京多停留,如果不是偶遇谢小仙又碰上了屠苏,说不定今天晚上就离开了,他要去海边。这次刘黎在重庆与他待了很长时间,可教了不少东西,有些是游方秘法修炼中正需要掌握的,有些是他以前所不知道该怎样去运用的,有些现在虽然还不明白,但可以在将来去慢慢验证的。 刘黎特意提到两样东西――阴界土和纯阳水。 老头也没想到徒弟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收集到一两阴界土,随手又用掉了那么多,这种东西当然是修为越高、走的地方越多收集到的可能性越大,而一年前刘黎下达师命的时候,游方还根本算不上入流的高手呢。 这次他开始教徒弟新东西了,阴界土的用处可不仅仅能用来遮蔽神识、跟踪、毁尸灭迹,而且辛苦收集炼化、珍贵无比的阴界土每次这么使用都要耗费许多。刘黎看了游方的画卷,告诉他可以将阴界土炼入画卷山水中,成为无形而不散的阴气,并且传授了更高明的炼境秘法。 游方的画卷携带天下山川的地气灵枢,但总归如幻不实,因为画卷中的山水毕竟不是真正的山水。但是将阴界土炼入画卷中阴气汇聚的地方,山水就有实形之感,不过世间山川阴阳相生,画卷中不可能仅仅只有阴气,老头又说了另一件东西――纯阳水。 前文曾提到,水属阴,在白日里水面可聚阴而返阳,这就形成了纯阴之至中反射阳和之气的一层分界,由纯阴而生阳和,这是大自然奇妙而和谐的一种韵动。所谓纯阳水说水又不是水,就是高人以神念炼化的纯正阳和之气,本身就是无形之相。 它不能单独的以“水”的形式存在,需要用炼境之法赋予某种意境之中,理论上只有掌握了神念才有可能去“采集”纯阳水。但刘黎看了游方的画卷之后告诉他,以他现在的功力,如果神识足够精微可以感应到纯阳水的存在,也可用炼境之法以阴界土为引,将纯阳水炼入画卷,过程很困难,但并非完全办不到。 这样一来,画卷中的山水,就真正带有天地山川阴阳轮转的气息,游方携胸臆灵枢入境,再炼就它的生煞消长之势、山水含情之美,那将是真正的江山入画!寻找三两阴界土,游方可能要踏遍天下的山,而采集纯阳水,他要阅历江河湖海。 刘黎继承当代地师衣钵时,他老人家的师父也曾给他一个类似的师命,就是收集两钱纯阳水。不要小看这两钱啊,刘黎的腿几乎都跑细了,滚滚长江、九曲黄河、五湖四海都留下了足迹,足足花了三年时间才完成,而他当时还没像游方现在有这么多事,只是安心修炼秘法而已。 到了老头教徒弟的时候,他把师命改成了三两阴界土,其实是给小游子放水了,老头怕自己的时间不多来不及,也知道小游子的功力根本无法与当初的自己相比。 没想到游方精进神速,一年后已经可以勉强采集纯阳水了,这是历代地师压箱底的绝技之一,老头乐呵呵的赶紧教给了徒弟,并且说了一句:“徒儿啊,三两阴界土的师命,如今就算你完成了,但有机会别忘了继续收集,我早不这么说,我想你应该明白为师的用意。” 昨天夜里,游方到了北京没有住宾馆,而是背着包又来到了玉渊潭――他最初养剑的地方。当他坐在当初那棵树下,看着秦渔婷婷袅袅站在水面上与他对视,夜气中的玉渊潭薄雾升起、如梦如烟,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师父还是给他打了埋伏,话未说尽让他自己去悟。 其实纯阳水不仅可以炼入画境之中,也可以与心境中虚幻的秦渔合炼,这是一种只可意会、妙不可言的感受,也是让秦渔拥有实形之感的方式。剑不仅可佩琉璃珠,锋刃之间也可以炼化纯阳,却拥有水的柔美。 刘黎说的不错,游方的神识确实精微无比,能感应到那妙不可言的纯阳水存在,但是在这里,他根本无法炼化收集。倒不是玉渊潭的灵枢之气不够精纯,而是这无形之相实在太过稀薄,简直是若有若无,以他的功力根本收集不了。 所以他想到要去水多的地方试试,就算无法收集,至少可以锻炼神识更加精微,哪儿水多?当然是纳百川之海,最好坐船去大海深处。假如有朝一日他能够化神识为神念,反倒不必这么做了,而是寻找灵枢精纯的水面更加方便。 谢小仙告辞后,他立刻换了手机,又来到了北海公园,在九龙壁附近找个地方坐了下来,以七枚钨光石暗布法阵隔绝声息,看了看时间还不到晚上十点,于是给张流冰打了个电话。张流冰当然还没睡,接到“兰德前辈”主动来的电话非常高兴,两人聊了半个多小时。 挂断电话之后游方就做了一个决定――去海南岛。 二百二十五章、慰语江湖忒多情 二百二十五章、慰语江湖忒多情 张流冰在电话里很高兴的告诉梅兰德,李丰前辈已经给他留言,兰德先生上次打招呼的事情办好了,然后又向他发出一个邀请——如果兰德先生有空的话,不妨去南海一趟。 近日风门各派年轻一代的弟子都汇聚在海南三亚,消砂派发出的邀请,也是每年一度风门各派进行内部“交易”的聚会。 秘法修行中所需的各种器物,理论上都可以自己去寻找、加工甚至去买,游方背包里那些“宝贝”几乎都是自己搜集或打造的,通过种种机缘。一般的秘法修炼弟子恐怕没有他这么好的运气,但却拥有比他更好的条件,大家可以在一起交流各取所需。有些东西,想自行搜集实在太难了。 天下风门各派几乎每年都有一次类似性质的聚会,参不参加、什么人参加全凭自愿,地点也不完全确定。但是近十余年来,约定俗成,都是每年夏秋之交在海南三亚市的消砂派聚会,原因无他,那里最适合旅游休闲。 消砂派的祖师徐九逵,曾经官至北宋左谏议大夫,因与朝臣蔡京等人不和,获罪流放崖州,其后人也就定居在亚龙湾东侧牙笼半岛上,传承千年直至今日。 此处与松鹤谷一样是一个相当于世外桃源的所在,所区别的是,松鹤谷是深山中地势环抱形成的福地洞天垣局。崖州一带地处偏远,是海南岛的最南端,自古流放之地,然而风景极美、地气自有含生有灵之动,不必开凿洞天掩饰门户,放隐于天地之间。 但是到了如今情况却发生了转变,近二十年海南经历了两次开发热潮,一次是九十年代初期海南建省之后的房地产开发热潮,第二次是新世纪的旅游省项目开发。三亚已经成为著名的旅游休闲观光胜地,这里有煦暖的阳光、温柔的沙滩、湛蓝的海水,还有海滩椰林间的各种风情。 消砂派弟子自古以打渔为业,在牙笼半岛上聚居形成了一个很特殊的渔村,江湖上就称之为南海渔村,这是他们传承的根本源流地。至于历代掌门的居所另有道场,在崖州大小洞天的一处道观中。 由于地理环境相对封闭的关系,消砂派千年以来受到的战乱干扰很少,这与中原一带有很大的不同,它的秘法体系较为完整古朴,相对而言有很多独特的地方。当然了,同样是由于这些限制,它与地处中原的风门各大派来往交流并不多,传承比较封闭,在历史上并不算很兴旺强盛的风门支流。 但情况自改革开放后逐渐转变,消砂派道场所在附近成了旅游黄金地带,他们也搞起了旅游商业开发,并吸收与培养弟子发展经营产业。渔村还是渔村,但成立了渔业集团,刚开始专门向三亚市各大酒店提供时令海鲜,后来自己也开设了海鲜酒楼。不仅如此,在餐饮旅游、房地产开发等方面渐渐都拥有了自己的产业。 随着基业的扩大以及与各派同道交流的增多,消砂派的实力也越来越壮大,如今已经成为江湖风门的大派之一。而且现任掌门苍宵自二十年前执掌消砂派之后,特别注意与中原各大派的交流,每年都要发出邀请,请江湖同道来南海渔村一聚。 延至近十年来,这已经成为江湖风门各派每年约定俗成的例行聚会,前来聚集的以各大派的年轻一代弟子居多,年轻人都喜欢玩嘛。而且这种聚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搞对象。 虽然没有这种说法,秘法修行弟子就得找秘法修行弟子成家,比如向左狐娶的就是江西当地一位官员的妹妹,其人的身份背景与江湖风门毫无关系。但是男女在一起,如果都是秘法修炼者,有很多事情确实方便不少,年轻人聚会的场合自然也是一个互相吸引、结为伴侣的机会。 前两年,九星派掌门沈慎一曾经带着自己的独子沈四宝来参加南海渔村聚会,当时他相中了消砂派女弟子苍岚,但沈四宝却不愿意。四宝当时心里反对又不好直说,故意跑到亚龙湾风景区里,在海摊上勾搭两个姑娘左拥右抱喝花酒,很多江湖同门看见了,都夸他年少风流。 这搞得沈慎一好不尴尬,私下里把儿子狠狠训了一顿,而四宝只是偷笑。 各派的长辈偶尔也会来,他们大多只在渔村里聊聊秘法修行与各派事务,而年轻弟子则更多是结伴去附近去游玩,或组团上山下海,或三三两两结伴寻幽相处。当然了,这场聚会最重要的还是谈各种生意,包括各大派之间的世间生意合作以及各种秘法器物的交换或买卖。 各派所擅长不同,最需要的东西也不同,同时拥有的资源和所处的环境不同,能拿出手的东西也不一样。比如松鹤谷向家,世间的营生是经营矿业,而出产的最重要的秘法器物就是晶石,各派要么单独到松鹤谷求购,要么就在这种场合用自己的东西交换或者直接花钱买。 而且在这里,能够交换到的不仅仅是一派之物。长辈之间的讨价还价自然不太好意思,要谈也只谈大生意,秘法器物的交易买卖通常只是在晚辈之间进行,但涉及金额较大的重要物品之间的交易,还是需要门中长辈的幕后授意。 每年的南海渔村聚会时间定在农历八月初八,但是前后半个月,都会有各派同道聚集于此,或登门拜访消砂派,或交好的门派与弟子之间私下交流结伴行游。 寻峦派这次一共有四位年轻人要去参加南海渔村聚会,都是有钱又有闲、同时修为不错的主,游方都认识——张流冰、张流花、何德清、包旻。令人有些意外的是,代掌门陆长林这一次居然也要去南海渔村参加集会。 这位陆掌门怎么转了性子,主动到这种与江湖同道结交的场合来了?可能是广州发生的事情让他觉得很有面子,这些年终于在风门各派之间脸上添光,也可能就是要到海南来休闲度假。 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张玺与包旻等人最近好像有些不对劲,不知私下里在谋划什么?多年来不合的两位长老居然常来常往,陆长林说不出这有什么不妥,但隐约感觉自己的掌门地位无形中受到了看不见的威胁。 所以他才刻意以寻峦派掌门的身份出现在江湖同道面前,结交往来,巩固江湖地位,这与国家之间以外交成就巩固内政地位的思路也差不多。只是他现在才想起这一出,恐怕有些晚了。 张流冰告诉游方,风门各派弟子对兰德先生都十分好奇与仰慕,有人在松鹤谷见过他的风采,还有更多的人没有机会亲眼见到。如果他有空,不妨也去参加南海渔村聚会,消砂派发出了邀请,只是联系不上梅兰德本人,曾托寻峦派与松鹤谷转告。 最近游方还真遇到松鹤谷的人了,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向笑礼根本没想起来这茬,而向影华本人显然是不能去参加这次聚会了,就算她没受伤,前几年也没参加过。倒是张流冰一直还记着,接到兰德先生的电话,赶紧转告。 游方正打算去海边啊,听说了这件事,一转念就决定去消砂派一趟。听说消砂派有自己的远洋船,借这个机会可以托对方帮忙入海一趟,尝试着采集纯阳水。他在潘家园听说南海中沙群岛附近出了一批海捞瓷,本没有太在意,但既然有这个机会,顺便也去查查是怎么回事。 同时他还有更深的想法,潘翘幕以及下属团伙被铲除了,但是无冲派潜入境内的安佐杰却下落不明,这个人肯定在暗处找他。与其天天担心,还不如主动拿自己当饵,把这个人给钓出来,他曾经就是这么对付唐朝和的。 江湖中,不怕手段用老,只看巧妙不同。恰好在三亚有各派年轻高手聚集,真要有什么事,可以借江湖风门之势,将安佐杰以及无冲派潜伏在境内的其他势力一并铲除,省得天天还得惦记着。师父刘黎在重庆可是说过——行走江湖,必须要有所扶持。 既然有此打算,这一趟该怎么现身就有讲究了,他是绝对信任张流冰的,在电话里与这位张大少“密谋”了很久。既要把兰德前辈参加南海渔村聚会的消息尽可能的放出去,他又不能大摇大摆的直接现身,而是悄悄的潜入三亚,在张流冰等人的配合下暗中观察有何异常,到了聚会即将开始的时候,才会突然出现。 与张流冰商量完了,游方挂断电话在北海边静坐了很久,身形就似夜色中的风景,子时将过的时候他拔出了秦渔,另一只手展开了画卷。 自从他打造这幅画卷以来,还是第一次回到北京,此处的地气灵枢,恰恰是他炼入画境山水中所缺的一环。几乎看不见的雾气在北海上弥漫,秦渔在水面上、也是在画卷中姗姗而行,带着难以形容的妙曼风姿,那凌厉无比的剑意,似乎也化作了夜色柔情。 游方身形未动,却以元神炼剑,他的功力虽然采集不了纯阳水,但可以用这种方法淬炼剑意、涵养秦渔,同时也是在修炼前不久于宜宾刚刚领悟的携境无形之道。北海一带的地气灵枢精纯浓郁,脉脉环水却雍饶无形之威,用古语来形容就是四个字——上德如水。 此地能从方寸间见浩瀚,但游方还需要去南海领略真正的浩瀚,才能炼化于方寸之间。 直到凌晨五点左右,游方才起身,步行穿过小半个北京城,路上吃了顿早饭,然后回到所住的宾馆。其实他现在就可以走了,却坐在房间里一直在等什么。果然,还不到八点,门铃就响了,谢小仙来了。 游方挽着手臂把她让进屋,笑着问了一句:“谢谢哦,你这么忙,还抽空来看我。” 谢小仙却瞪了他一眼:“你这个不上班的人,日子过糊涂了?今天是星期六,你是不是认为我就应该加班,假期也不应该休息?” 游方拍了拍脑门:“不好意思,真有点过糊涂了,忘了今天是周末,难得你不加班。” 谢小仙:“吃早饭了吗?” 游方:“如果你没吃的话,我可以再吃一顿。” 谢小仙被他逗笑了:“我吃过了,出门之前,我妈非要我吃完饭再走。” 然后两人就坐在床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没说话,气氛变的有点怪。最终还是游方轻咳一声问道:“中午上哪儿吃?” 谢小仙伸手点了他一下:“就知道吃!” 结果中午他们哪儿也没去,连门都没出,午饭就在房间里叫的送餐,从大清早一直待到了黄昏……直到游方实在要走了,谢小仙才帮他收拾好背包。 谢小仙告诉了游方一件事,刘黎专案组有撤销的可能,因为该查的线索基本上都查完了,潘翘幕及其下属的团伙都已经被翻出来了,余下的工作都是收尾性质。如果这些后续工作都办完了,没有新的线索的话,保留一个专案组也没有太大必要。至于安佐杰,已经在全国范围内被通缉,等抓住的时候再说。 谢小仙说这番话的时候,掩饰不住的有些遗憾,游方则劝道:“这对你也是好事啊,你不是说过吗,等专案组结束之后,你就可以调回北京了,这样的话就没有以前那么忙那么累。在广州的时候你病了,在重庆的时候又差点送了命,这样怎能让人放心?” 谢小仙低着头道:“回北京你就真的放心我吗?” 游方叹了一口气:“至少比以前好些。” 谢小仙抬眼瞟他:“我的意思是,你就不怕我一回北京就……” 说到这里她欲言又止,觉得开这个玩笑不太合适,游方却追问道:“就什么,就嫁人了?那样的话是你自己的选择,我能阻止吗?” 谢小仙神情有些生气的说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女人干嘛一定要靠男人?没有男人一样活!” 游方凑过去看着她问了一句:“我不是男人吗?” 谢小仙掐了他一把:“你是小游子!对我而言世上的男人分两种,一种是小游子,一种不是小游子!”游方愣了半天,这话的滋味让他琢磨了许久。 见游方不说话,谢小仙岔开话题问道:“离开北京你又要去什么地方?” 游方:“南海。” 谢小仙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你是不是要去查那批海捞瓷?可得小心点,大海茫茫,万一发生什么事情谁都没法预料,假如真与刘黎专案组有关,别忘了通知我,或者像在重庆那样,直接给专案组打电话。”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别只带手机,最好也准备卫星电话。” 谢小仙一直认为重庆那几个爆料电话就是游方打的,而游方也不否认,他师父干的与他干的也没什么区别。 终于还是要走了,谢小仙想送游方去机场,游方却拒绝了,温言劝道:“何必要有那样的告别场面呢,又不是不见面了?再说了,太多人看见你和我在一起也不好。” 临出门之前,谢小仙冷不丁虎着脸的说了一句:“是啊,不知道你还有多少身份?这次去南海,要会你那位情人吗?” 游方长叹一声:“小仙啊,我现在后悔了,当初真不应该告诉你这些!” 谢小仙:“可是你已经告诉我了,我可以不提,只是想告诉你——自己当心点!” …… 海南,三亚,亚龙湾;阳光,海水,柔软的沙滩。 游方站在落地长窗前远眺海景,手背在身后,拿着一个小型的天文望远镜。而齐箬雪坐在客厅中,面前放着好几瓶颜色各异的酒,不知在调着什么饮品,看上去有点让人眼花缭乱。 “终于调好了,我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这是我最近新学的,就等着有机会让你品品呢。”齐箬雪调好了两杯酒,招呼游方过来品尝。 游方走了回来,将望远镜放在地毯上,端起一杯酒道:“委屈你了。” 齐箬雪语气幽幽:“怎么了,是你说没关系我才过来的。……以前说过的那些话,你就不必再说了。” 他们之间约定每个月都会联系,是游方自己说他在三亚,然后手里有一份文件想交给齐箬雪。齐箬雪就飞过来了,趁着周末还请了两天事假,显然并不是仅仅为了那份文件。到了三亚见到游方之后却吃了一惊,因为在她看来,通过刘昌黎间接买下白云山庄的人,竟然就是梅兰德。 当初梅兰德离开白云山庄时曾经说过,他忘不了这个地方,等将来有了钱,就把这座山庄买下来。她听了当然很开心却不敢当真,万没想到一语成真。 游方品了一口酒:“嗯,真不错,这味道太特别了,我还得适应适应!……我的意思是说,委屈你陪着我这个老头子了。” 齐箬雪看着他扑哧一声笑了,看游方现在的面貌可不是二十出头,他化了妆,就似六十来岁的形容。 二百二十六章、携境无形 二百二十六章、携境无形 他们住在亚龙湾一家五星级酒店中,房间是张流冰暗中以别人的名义订的,反正酒店只管前台登记与交房钱,究竟是什么人拿了房卡入住一般不干涉。游方不想太早以梅兰德的身份公开出现,所以到了三亚之后先化妆住进张流冰安排好的落脚点,本想这几天有所行动。 但是齐箬雪的停留,耽误了游方三天时间,游方也不想让她回去,他欠她的已经太多,她既然喜欢在这里也希望在他身边,那他就陪着她吧。 齐箬雪当然也有正经事要与他商量,关于白云山庄如何处理,资产不是现金,就算是现金还要商量是存银行还是搞投资呢。这处产业在亨铭集团的账面上是三千万,如果按现在的市场价值算应该值五千万以上,刘黎花了五千四百万买下的。 亨铭集团之所以肯卖,倒不仅仅是因为刘黎出价高。这座山庄平时是对外营业的,比如它就曾租给向影华,计算下来,一年的利润也不过在二百万左右,经营收益并不算很高。对于资产而言不能仅算经营收益,还要计算投资升值的收益,亨铭集团当初置办这一产业看中的就是升值。 而如今,地产升值的幅度相比前几年已经大大放缓,而刘黎又出了这么一个很合适的价格,卖掉一份年利润二百万、升值幅度放缓的资产,换回五千四百万现金,可以进行别的更划算的投资,从机会成本角度这笔生意做的相当合算。 齐箬雪对白云山庄当然有感情,她舍不得卖,但这毕竟是亨铭集团而不是她私人的产业,请示赵亨铭之后还是将山庄转让给了刘昌黎。这位刘昌黎一直没露面,所有交易都是通过委托代理人完成的,而他买下山庄之后,居然又交给亨铭集团的物业管理部门委托经营,而且没提任何要求,这一点让人觉得非常奇怪。 山庄被亨铭集团卖掉之后,齐箬雪很是遗憾与伤感,一度闷闷不乐好几天。等她见到梅兰德之后,所有的遗憾又都化成了惊喜,那种开心的感觉简直无法形容。 但是开心归开心,他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齐箬雪还是要为他考虑,在相聚的第二天,从激情中稍稍喘息平复的机会,齐箬雪就指出梅兰德这笔生意做的不值,有五千四百万的话可以有更好的投资,并且帮他细细算了一笔帐。 游方也不好解释这是师父背着他干的,假如说明真相,齐箬雪反倒会失望,笑着说道:“其实我也不在乎值不值,这本就不是一笔生意,就是想把它买下来,为了你我也想这么做,真的!……只不过呢,我恐怕没法经营打理它,怎么办,你帮我出个主意好不?” 齐箬雪靠在他怀里笑了:“如果你真想留着这家山庄,不想靠它挣太多钱也简单,让亨铭集团托管就是了,什么都不用改变,只是所有权转移了。……我算了一下,维持现在的物业和服务水平,加上各种费用,一年运营成本是五十万,这些没算房屋折旧以及房地产价格变动。如果长年都能租出去,一年毛收入大概在三百万左右。” 游方从背后搂着她呵呵直乐:“我一年能赚个二百五啊。” 齐箬雪按住了他游走在自己胸前的手,发出嗯嗯两声鼻音,才继续说道:“亨铭集团也要收托管费用,一年大概五十万左右,这样最好的情况,你一年的收入是二百万。而且根本不必有人知道你与山庄的关系,我们只是按照刘昌黎先生的委托,把收入打到指定的账号就可以。” 游方:“最好的情况?那么最坏的情况呢?” 齐箬雪:“最坏的情况就是整整一年都空着,没有对外经营,相当于你自己住了,那么托管费用不用交,可是运营成本还是有的,一年得花五十万。……但这种情况是不会出现的,山庄原先就是亨铭集团在经营,绝大多数时间都不会空着,这你放心好了。” 游方的手指还在轻轻的用力:“如果是我自己想住呢?” 齐箬雪喘息着答道:“想住就住呗,从你的收入里面扣,这帐好算。” 游方手往下游移,又到了她纤婉的腰腹位置:“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什么时候你想休假,这座山庄就是你的,记我账上。” 齐箬雪面色绯红,不由自主挺直了腰,仰起头靠在他的肩上:“我什么时候休假?当然是你在广州能与我一起的时间。” 游方的手已经撩开了她的上衣下摆,贴着柔滑的肌肤钻了进去:“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齐箬雪:“嗯,哦,你就放心好了,一定不会让你亏。” 这是昨天的事情,而明天齐箬雪就要回广州,游方这一整天都在酒店里陪她。此刻在品酒,齐箬雪看着地上的望远镜,故意皱着眉头问了一句:“看什么呢,沙滩上的美女?” 游方笑道:“有你在,还用看美女吗?……你今天还想出门吗?” 齐箬雪:“明天就要走了,我今天不想出去。” 游方喝完酒站起身来朝洗手间走去:“既然这样,我去卸妆。” 齐箬雪掩嘴笑道:“真没想到,卸妆的人居然不是我!” …… 游方这几天没有什么异动,但并非什么都没做,张流冰暗中发来消息,说周边一带人员太复杂,异常太多也就无从去查找异常,并且告知他最近风门各派都有什么人到达三亚。 游方知道自己是迟早躲不过要露面的,他的形容相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在松鹤谷中就公然现过身,要掩饰的只不过是其他的身份而已,最不希望的就是碰到同时认识游方与梅兰德的人,目前江湖风门中只有一个沈四宝,而沈四宝已经和谢小丁一起去留学了,这次当然不会来三亚。 修习风门秘法的人除非不得已,并没有随意让人拍照的习惯,这是自古以来的一种忌讳,原因说起来有点玄或者有点迷信,但也不可能要求这些人必须是无神论者,真要细细追究这也并非没有道理,原因也许与游方那幅画卷的奥妙差不多。 假如关系好的人之间要合影留念,必须征求对方的同意,被拒绝也很正常。而且以游方如今的功夫,有人暗中想对他拍照,举起相机他就能有感应,这是一种犯忌讳的行为,反而能看出来谁有问题,所以游方会特别留意。 而且风门同道又不是傻子,明知道梅兰德惹了无冲派,如今行踪飘乎,还非要留他的影像资料,这不是摆明了招人怀疑吗?谁在明面上都不会这么做。假如有丹青高手,画出他的画像,事后交给无冲派,这倒是游方没办法防止的。 画就画吧,反正长的也不难看!中国这么大,只要他们并不知道有个游方就行。而且一小撮人拿着画像偷偷摸摸去找一个连身份都不清楚的人,还是在中国这么大的地方,又不能像公安部那样发通缉令,实在很没有谱,跟大海捞针也差不多了。 万一要是暴露了,他恐怕得再度改换身份,离开广州那个藏身的小窝,那样会非常遗憾。 送走齐箬雪之后,游方又换了住处,还是张流冰安排的地方,他已经来到的消息,除了张家兄弟还有包旻的两位弟子,连寻峦派掌门陆长林都不清楚。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位掌门做的也够失败的。 齐箬雪走后,离南海渔村聚会还有四天,游方每天都出门,简单化了一下妆掩饰五官的特征,背着包就像一个普通的自助游客,拿着一张地图,在三亚市各大旅游景区乱逛。 看似漫无目的,其实游方一直在暗中观察,那些来到三亚的各派年轻弟子,最近也在各大景区转悠呢。游方还看见了好几位熟人,比如云南鸣翠泉熊家的熊居仕、熊路仙、陆月居,三元派的罗斌和余成韵,卧牛派的牛金泉,更多的人是第一次“见面”,张流冰已经暗中将这些人的落脚点以及行程告诉他了。 来参加聚会的年轻弟子,一律都有掌握神识以上的修为。虽然没有任何“规定”让各大派必须这么做,但是想想也有道理,各派传人聚会的场合,假如没有迈入高手的门槛,跑到这里来确实也挺丢脸的,知道状况的说是这人自己功夫未到,不清楚状况的反而认为是门中长辈疏于指教。 想想寻峦派其实也挺尴尬的,年轻一代弟子当中去年只来了一个何德清,今年倒是长了脸面,一下子来了四个。张流冰也是第一次来,难怪会如此兴奋,况且这次还身负兰德前辈交给他的“秘密任务”,精神头就更足了。 这些年轻弟子当中,修为最高的已经突破移转灵枢之境,总共有那么不到十人,已经是当代江湖风门的佼佼者,未来传承的希望所在。秘法修行自有它的规律,假如自幼修习秘法,到了三十岁还未掌握神识,过了体力与精力的鼎盛期,恐怕这一辈子也不会有太大成就。 如果年近五旬还没有突破移转灵枢之境,先天元气渐衰,尚未得真正的滋养形神之法,那么突破这一层境界的希望更渺茫。像寻峦派郝丰俊长老那样年近七旬才达到移转灵枢之境,情况实在太特殊、机缘也实在太难得。 除了这九个人之外,其余二十多个年轻人都掌握了神识,功力之深浅、运用之精微各不相同。游方发现刚刚掌握神识不久的张流冰,其实功力很不错,说明张玺教儿子基础打的非常好,所缺的就是顿悟式的突破,遇见“李丰前辈”真是他的机缘。 游方前一段时间所领悟的含神识而不发、携境无形自然知常的境界,此刻终于发挥了作用,只要他不运用秘法有任何异动,别人也就看不出他的底细来。同样的道理,假如有人拥有与他一样的境界,神识控制的更加精微且暗中没有异动的话,游方也看不出底细来。 但这没有关系,不管什么样的高手,暗中不乱动也就做不了什么。 各派年轻传人不像游方这样身处凶险,他们在行游中偶尔还是会用各种方式运转秘法,游方暗中也有所查知,不禁心中暗叹一声。刘黎在重庆在对他讲了突破移转灵枢之境以后,修为继续精进达到化神识为神念的四个层次,分别是绵绵若存,含神若无、携境无形、化境自如。 在游方来看,这些年轻高手当中功力比他深厚的至少有七、八位,但论神识运用的境界,最多也就到达含神若无而已,甚至有那么两、三位连绵绵若存尚谈不上。由此可见师父在重庆夸自己不是没有道理,老头见徒弟精进如此当然高兴,另一方面,向影华确实可称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啊! 游方曾在松鹤谷中以前辈的身份险些露怯,幸亏手段高超以及向影华暗中相助,这才掩饰过去没有栽跟头。而如今他去了南海渔村,要是再演法的话,也不会再折了兰德先生的名头,虽然他的修为境界尚无法与各派中修为高超的前辈高人相比,但毕竟还非常年轻。 大家都知道梅兰德今年二十五,与向影华同岁,却不知他还瞒了三年岁数。 有心算无心,想暗中观察这些人并不难,他们只是来行游的,江湖同道也都在这一带聚集,并没有刻意掩饰什么。游方发现这些人在某些方面与自己的习惯非常相似,在风景区玩并不走旅游路线,而是往深山险滩中探寻,找寻地气灵枢精纯之地,往往也是人迹罕至风光绝美。 众人汇灵枢地气涵养形神、或采携山川灵秀施展种种炼境妙法,或布阵拢山水云烟施法切磋,游方也算是大开眼界,虽然通过这种方式无法领略各派独特的传承奥妙,但也有很多借鉴之处。 游方很小心,虽然那些江湖同道并没有刻意隐藏行迹,但他们到的地方都是人迹罕至之处,演法之时都是避开外人。游方化妆成游客,就像偶尔从景区里迷路,走到地势隐蔽视野又好的地方,含神识不发藏身而观。这几天他莫名有一种感觉,师父刘黎是不是也干过这种事,暗中观望风门各派人物? 但是游方并没有去南海渔村附近,甚至连牙笼半岛都没有靠近,在风景区和山野中他还能不引人注意的藏身暗查,但是南海渔村中有各派前来到访的几位前辈高人,也是消砂派弟子聚居的传承道场,很难不露出破绽。 这一天游方去的是大小洞天,这里是中国最南端的道家洞天福地,在崖州古城附近,距离如今的三亚市以西大约有几十公里。游方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很多家长带着孩子来旅游,几乎都到要去海边的景点鳌山烧香,取独占鳌头的吉祥之意。 刚好是暑假要结束快开学的时候,有人是期望孩子来年能考个好成绩,而有的孩子已经考上大学即将报到,家长带着他们到这里来“还愿”,并继续祈福以期学业有成。 山水是否真的有灵能佑世人?这倒是真的!就看你怎么理解了,万物生灵不就是受天地灵枢涵养吗?但灵枢厉煞也可伤人,风水就是一种选择如何相处的方式。此地不愧有洞天之名,有很多风景确实带有独特的灵性,这是自然所赋予、非人力所能炼就。 比如在远离旅游路线上,有那么一个荒凉的海滩,硕大的巨石就像一艘船入海而去,千古静立雄浑巨石竟然充满灵动,不论会不会秘法只要心中有此意境你都可以感受到,假如掌握神识的话,可以直观的感应到那地气运转的动态。 游方在远处的山腰密林高坡中观望,而那座巨石的顶端竟然站着两个人,根本无路的地方他们能爬到那里去,身手也是相当不错的,其中有一个游方还认识,是卧牛派掌门之子牛金泉。他今年二十五岁,秘法修为已有移转灵枢之境,给游方留的印像比较憨厚,人长的也是浓眉大眼虎头虎脑。 牛金泉对面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相貌算得上眉清目秀,仪容修饰的很好,在巨石顶端岸然而立,海风吹动淡色的轻绸衣袂,很有几分潇洒意味。只听牛金泉问道:“詹长老,您约我到此试法,究竟有何用意?若论修为,师弟自愧不如。” 对面那人叫詹莫道,是消砂派弟子,也是如今门中最年轻的内堂长老,主要负责各项产业经营和投资事务,地位非常重要。身为东道主,詹莫道今天竟然把牛金泉单独约到这里来试法,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二百二十七章、水云间 二百二十七章、水云间 詹莫道彬彬有礼一拱手,顺势从腰间取出一支软鞭。游方事先也没看出这人身上藏着家伙,软鞭应该是藏在腰间的,只有筷子粗细,却显得非常坚韧有弹性,可以卷曲成环,抖开大约有三尺来长,质地非金非玉,流动着淡银色的光芒。 法器已经亮出来了,这是江湖同道之间试法的起手势,只听他坦然道:“今日并非为了分高下,詹某痴长几岁,今日之功力与修为勉强在牛师弟之上,但师弟来日之成就不可限量,詹某不能及也。” 这话说的很漂亮啊,牛金泉见他已经亮出法器,也取出了一样东西并顺势一拱手。这件法器游方在松鹤谷就曾见过,牛金泉当时也曾下场演法,看上去似乎是一只牛角,但绝对不是普通的牛角。质地是接近半透明的玛瑙状,居然呈化石一般,也不知是什么牛的角,带着金色的纹路,弯弯曲曲有一尺多长,顶端的尖角还镶饰着一个银鞘。 风门秘法的玄奇在于移转天地灵枢、有滋养形神之妙,如果运用到凶险处,可以惑神伤神,但一般不会直接伤人形体。比如这两个人斗法,可能移转灵枢地气将另一个人逼得跌落巨石,或者用阴煞之气缠绕伤身,也会导致死伤,但这是间接的,秘法不会直接伤人形体。 除非是唐朝和、向影华那样的高手,能够化神念为实质,否则彻底解决问题的最后一下还是动家伙最稳妥。这只牛角尖端相当于一个尖钩,平时为了不划伤东西随身带着方便,外面有一个装饰性的银鞘。此时仅仅是江湖同道之间的试法,牛金泉没有把银鞘摘下来。 夏天的衣衫很单薄,牛金泉穿着一件短袖休闲t恤,身上自然藏不住这么大的法器,但他的打扮和很多的游客差不多,挎着一个腰包,牛角是从腰包里掏出来的。他手持牛角瓮声瓮气的说道:“詹长老太谦虚了,就算我将来有所寸进,詹长老只怕精进更速,其实我也想向您这种高手请教,只是觉得修为低微,惭愧不敢!……不过,您到底有什么事,非要在此地演法?” 詹莫道呵呵一笑:“演法只是引子,主要是这里说话方便。令父牛月坡掌门日前去龙王祠拜访我派苍宵掌门,言语中有提亲之意,欲撮合你与我师妹苍岚,此事你可清楚?两年前九星派掌门曾携独子四宝拜山,也曾有求亲之意,我师妹未置可否,可那沈四宝公然放浪形骸,令人好不尴尬。 今天我见故事重演,不禁有些担忧,苍岚师妹才貌无双,但却无端遇此,虽无伤及清誉,但毕竟不是美谈。众人面前说话不方便,所以我私下里找师弟你问清楚,究竟是你本人的意思还是你父亲一厢情愿?若你本人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长辈以此方法撮合两派,我建议还是不要再让苍岚师妹尴尬,这样的事怎能发生两次?” 牛金泉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嘟囔道:“我又不是沈四宝!”接着又很不好意思的小声道:“其实是我求我爹去试试苍掌门父女的意思,您既然知道情况,苍掌门是怎么答复的?” 詹莫道轻叹一声:“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师伯还能怎么回答,只能答复这是晚辈之间自己的事,他也做不了主。牛师弟啊,你要是真对我苍岚师妹有意,那就自己私下去表白,无论接受与否,总不至于在众人面前难堪,为何要这么做呢?” 牛金泉低头道:“我不好意思嘛,一见到苍岚师妹就脸红心跳,话都不敢多说。……詹师兄,她的意思如何?” 詹莫道:“师妹什么都没说,只是有些不悦。” 牛金泉神色有些发急:“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自己不好意思开口,让我父亲去探探口风。” 詹莫道突然语气一转:“牛金泉,你真喜欢我师妹吗?消砂派上下,如今都以为卧牛派来提亲了,你又对她了解多少?不过是几面之缘、惊艳一瞥而已。须知我等秘法修行人,相处之时,所修秘法也有相合相斥,我原不知你的心意所以要问问,现在清楚了,还是试试你所修之法吧。” 这话听上去倒是有一点道理,游方自己就有体会,他和向影华一起月下舞剑,真有相得益彰、灵犀无隙之感,可能是这两个人之间本身就情趣相投,但所习秘法也有灵枢相容之妙,这一点是非常难得的。他当初与向影的修为相差那么多,联袂出手竟然能配合和天衣无缝,这就是缘法。 说话间,詹莫道一抖手中的软鞭,鞭梢在空或打旋画了一个圈,他已经出手了。远处的游方眼皮跳了跳,这位消砂派的内堂长老果然修为不俗,假如就这么面对面老老实实站定了施法,自己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啊,而且消砂派的秘法确有独特之处。 表面上什么都没发生,但在牛金泉的感受中,四面海风阻断、波浪无声,地势移转,竟成垣局而困。消砂派的秘法与松鹤谷高手所擅长的不一样,不是随手成阵,而是立地成局。詹莫道一挥手周围的地气就变了,无形中成了一个风水中的困龙局。 假如是生死相斗,牛金泉的第一反应应该是脱困,移转灵枢改变此局,但此时是试法,他手持牛角未动,等着对方将困龙局布成,仅仅困在当地,倒也没什么大碍。 詹莫道见他以不变而应变,微微一笑,鞭梢下垂往右前方轻轻一划,施展的消砂秘法。从风水的角度,这是一种改变风水格局的方法,既可以改善也可以改恶,但在斗法中施展出来,等于詹莫道先布成一个无形风水局,然后自己再破了这一局。 困龙局靠山雄浑,龙虎合围,却突然多了引泄地气的一道水口,假如牛金泉站不住的话,就会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受冲击摔落到巨石下面去。 牛金泉突然一跺脚,远处的游方眼神微微一亮,这并不是什么高明的境界,就是立身为灵枢之法。这一脚似乎把脚下的巨石给跺“醒”了,神识移转与巨石融为一体,借助了这庞大的地气稳住身形。此刻的他就像水流中的一块坚石,不论如何消砂破局引水口,冲击而来力量都得绕着他走。 詹莫道见势如此,手中软鞭向前连点三下,抖出了三个鞭花,困龙局变了,地气移转左右合围,布成了风水上的钳龙局,等于卡住牛金泉运转的神识,然后软鞭连挥,空气中似乎传来连绵之音,仔细一听仿佛是滚滚流沙摩擦发出的嗡鸣。 游方虽然没有身处其中,但也看出了一点玄妙,詹莫道是用无定消砂之法随手变化自己布下的钳龙局,让牛金泉身处起伏不定的地气回旋之中,看他能站得多稳,毕竟他没有和巨石生长在一起,神识一乱就算不滚下去也得栽倒在地。 而且游方也看出詹莫道没有尽全力,否则的话刚才困龙局一成,再自行用消砂法变局,只要突然间运转神识之力,以他的功力完可以将牛金泉强行逼下巨石,看来这真是演法而不是拼斗。 牛金泉此刻终于有些顶不住了,他抬起了手中的牛角,绕着指间奇异的打了一个旋转,然后握住不动,四面八方传出了呜呜的号角之声。这种场面挺有意思的,游方曾见向左狐与刘黎斗法,手中的法器叫鹤翅风笛,当时未见他吹奏,但神识中能听见风笛之音。今天也没见牛金泉吹牛角,却传出了号角呜鸣。 随着号角声传出,仿佛感觉巨石在震颤,四面的海风吹击,形成奇异的合鸣之音,所有冲击向牛金泉身形的无形力量,都被震散化解。 消砂派的秘法确实很有特点,显得很古朴传统,就仿佛是千前之前的风水师在沙盘上摆各种风水局,并随手移转变化。卧牛派的秘法则以立身灵枢为根本,看不出太多的特异之处,它就是求功力扎实中规中矩,以不变应万变,这样的手段看似简单没什么花样,但是真到了高深境界,恍然有移山之力呀。 牛金泉当然还没有到那个境界,他掌握移转灵枢之境不算太久,谈绵绵若存尚且勉强。但这小子还真是卧牛派的嫡传弟子啊,有一股子牛脾气,就是站定了不动也不开口。演法至此连游方在那么远的地方都看清楚了,高下应已分出,牛金泉此时说一句“承让”,哈哈一乐也就完了,本就知道修为不如人家,这不算什么丢人。 他要是更聪明的话,随口请教几句,交流一下两人演法间的得失,会更有收获关系也会处的更好,但这小子为什么就是不吭气呢?这要是耗到最后一屁股坐地下,詹莫道的脸面也不好看啊? 詹莫道见牛金泉不开口认输,他倒也不好主动撤法,仍然挥舞软鞭变化各种擒龙之局、移转消砂之法,同时开口道:“牛师弟,我如此变化繁复的手段,你以一招破之,果然非同凡响,师兄佩服!” 牛金泉这时候居然也说话了:“詹长老,消砂派秘法的垣局变化,只要是苍岚师妹会的,你也会的话,不妨都使出来,师弟我接得下来,回头你也告诉她一声。”难怪他到现在还硬挺着呢,原来存了这种心思。 詹莫道露出了苦笑之色,他想收手反倒不好收手了,那就这么继续耗下去吧,就像两个人跑步一样,他虽然能跑得更快但还是与牛金泉并肩相持,直到把这小子累趴下为止,自己恐怕也得累够呛。 手中软鞭挥舞,成局消砂变换不停,至少已经布下七、八种无形的风水局了,詹莫道叹息一声开口道:“牛师弟,并非是苍岚师妹叫我来试探你,就是我本人来请你试法。你虽然能化解如此消砂变换,但是自己想一想,此等秘法与你所修,真的相融和洽吗?” 嗯,他话里有话呀?詹莫道施法非常潇洒写意,如挥洒行云一般变化自如,同为消砂派弟子,苍岚所习之法应该与他类似。那么牛金泉的秘法施展开来,还真不是那么合拍,他就是咬住地气不动的一头牛啊,联袂合律之间并不是那么协调。 游方闻言甚至冒出来一个古怪的想法,假如在松鹤谷祭祖地灵枢仪式那种场合,祭坛上站着的是牛金泉与詹莫道,联手施法一定让人看了十分别扭,他们自己心里也会觉得别扭。 游方在心中暗道——詹莫道这是什么意思?有人授意他来劝告牛金泉知难而退吗?暗示他和苍岚并不合适?可惜牛金泉这小子有一股倔强劲,或者说有点钻牛角尖,愣是没明白这种暗示,此刻仍手持牛角在那里移转灵枢斗法破局,支撑的很有些辛苦啊。 游方只是个旁观看热闹的,在他期望中场面本是越热闹越好,还能多学点门道,可是现在不禁在心中给牛金泉打起气来。这小子既然坚持不退,那就希望他挺得越久越好,人都是有点同情弱者嘛,而且在松鹤谷的时候,牛金泉给他留的印像很不错。 就在此时,游方神识中忽有奇异的感应,不禁抬头望向远方的大海,什么都没看见,却知道有人来了。因为这时传来了水声,似是海浪的波涛却更显轻柔,又似是淙淙的泉流却更显婉转轻扬,如韵如歌,使他莫名起在宜宾南广河听吴玉翀弹奏的那曲流水。 又有人出手了,此人应该身处巨石下的海滩上游方看不到的位置,但他可以肯定来者也是消砂派弟子,而且修为相当不俗,肯定有移转灵枢之境,已经到了携境无形的程度。因为游方一直没有发现这个人接近巨石,就算视线被阻挡,也说明此人没有让他查觉,等到出手时才被发现。 更有意思的是,此人并未向牛金泉出手,而是与詹莫道斗法。类似的手段,凭空移转灵枢变换种种风水垣局,但并不完全布成,时破时立随意移转,神识运用显得精微无比,这一点让游方都觉得暗暗佩服。此人的功力未必比他更强,可神识之精微可以与他媲美。 这下热闹了,巨石上下,消砂秘法对消砂秘法,宛如行云与流水相斗相缠,游方甚至有一种错觉,这很像他在白云山庄时舞剑与向影华的月舞相斗,既是互相试法又是一种合练,配合的甚为曼妙。他和向影华有如此默契难得心有灵犀,而同门弟子之间要容易许多,但到这种程度也不简单啊。 倒是牛金泉有点尴尬了,他站在那里,宛如云海翻滚中的一块卧牛石,倔强而坚强,现在又有人出手,却绕过他向詹莫道发起攻击。流水与行云交缠相斗,虽不攻击他,却把他围在了中间,不是想站着吗,那就站着别动吧。就这么站着也不行,他还得移转灵枢定住身形防止被波及。 “苍岚师妹,原来是你。”行云与流水相斗并不久,詹莫道很快就主动开口说话,手中软鞭奋力向前一挥,如劈开地气灵枢,还不忘了帮牛金泉稳住身形,然后飘身形后退两丈撤法收手。 他一撤法,巨石下那人也随即停手罢斗。倒是牛金泉的号角声还呜呜响了几下,这才赶紧停下,转身抱拳道:“苍岚师妹,你什么时候来的?”再看这小子脸也红了额角也见汗了,不知是刚才斗法累的还是见着苍岚紧张的。 远处吹来激扬的海风顺着巨石升起,山腰上暗中观望的游方觉得眼前一亮,只见巨石上靠近大海一侧的边缘出现了一个人,看上去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子。 她的装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上身穿一件绛色短绸衫,下身是一条海蓝色裙子,裙裾不长不短刚好到小腿肚。海风吹乱青丝,身材姣好、容颜秀美,细长的眉梢有涟漪般的韵味。最特别的是她给人的那种感觉,使人想起《红楼梦》中贾宝玉的一句话——女人是水做的。 这画面,就似水云间,山石上的一品莲花。 一眼望见她,游方莫名想到沈四宝也够气人的!他在心中暗道——这样女子,四宝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了婉拒老爹安排的好事,当初居然还是那种耍法,找两个美眉上演沙滩激情秀,上眼药呢?但仔细观瞧她的神情气质,再转念一想,他竟然有些明白了沈四宝的心思。 这样的女人就似一幅画,值得欣赏,但是不太好接近嬉戏。苍岚的气质如此,且又是消砂派掌门之女,再加上她的秘法修为明显高出沈四宝,心态上还真的需要无形中去仰视。沈四宝也是沈慎一的嫡子,心气无疑也很高,美女那里找不到,无论是过日子还是搞对象,何苦陪着小心呢? 除非就是自己喜欢的不得了,且一见面两人就心有灵犀没有隔阂感,否则还是算了吧。——沈四宝的想法比之大多数人,倒是更加潇洒明智。当然了,沈慎一希望撮合他们定然有另外的想法,不完全是从男女相处的角度来考虑。 二百二十八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二百二十八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提游方在那里瞎琢磨,苍岚一现身就向牛金泉拱手行礼道:“牛师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与詹师兄演法,以不变应万变之道果然神妙,连破垣局消砂变换,只是太过坚持执拗。……怎么样,你没事吧?” 牛金泉连脖子都红了,连忙回礼道:“没事,没事,一点事都没有。……师妹,你则怎么会恰好赶到这里?”说话时心中暗暗庆幸,幸亏苍岚来得早,他还坚持着没有露出败像,总不至于太丢人。称呼她师妹,其实他与她同岁,仅仅大几个月而已。 苍岚淡淡解释道:“我听说詹师兄约你至此,在海上远望此处地气翻腾,似是有人动手斗法,有些不放心,所以过来看一眼,没事就好。” 牛金泉:“这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与詹师兄是切磋而已,获益良多啊!” 苍岚款步前行,绕过牛金泉的身边又以略带责怨的语气道:“詹师兄,你怎么与牛师兄动手了?就算是演法,也不必如此相持不下。” 在游方听来,她的言下之意分明在说——我没让你动手啊,就算动手,也不要让人家下不了台嘛,毕竟他是客人还是卧牛派掌门嫡子,又无恶意。她既然知道詹莫道约牛金泉到这里来,说不定今天这一出就她授意师兄干的,想婉劝牛金泉。 游方一听就琢磨出味道了,不知牛金泉有没有这么精明?詹莫道只有苦笑,而牛金泉抢着解释道:“师妹莫怪詹师兄,是我想请教垣局消砂变化,坚持让詹师兄多多施展,大开眼界呢。特别是刚才师妹你突然出手,令人叹为观止。” 苍岚微微一笑:“牛师兄谬赞了!我与詹师兄的演法,你已看清楚,若还有指点之处,南海渔村聚会之时可与各派同道一起观摩得失。但我见牛师弟所修之法沉稳中见高深,与我所习如水飘忽之法相合印证之处不多,望师弟包涵。” “我那敢谈指点,只是请教而已,多谢师妹,多谢师兄!……呃,差点忘记我爹找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牛某先告辞!”也不知牛金泉听明白没有,却没等苍岚继续将话说明白,已经找了个借口匆匆溜走了。 在巨石上看着牛金星远去,苍岚转身道:“师兄,我只是让你把话问清楚,并让他转告牛掌门莫再言提亲之事,免得两派之间尴尬,你怎么和人动手了?……本门言师叔今年寿宴之时,九星派沈掌门送来那么重的贺礼,本次南海渔村聚会却没有遣门下弟子参加,就是自觉有些难堪。” 詹莫道温言道:“是我有些唐突了,希望你莫怪,不过那牛金泉看似憨直也不是没有心眼,他不过是在试探你的心意。我刚才与他试法也是婉劝,师妹来的正是时候,他自己应该清楚不合适。……其实,我有话一直想问你,我的心意,不知你能明白多少?” 苍岚低下头,神情有些闪烁道:“师兄,你来到消砂派已有十年,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也不敢相信你会有种想法,有些话以后再说,好吗?” 詹莫道轻叹一声:“好吧,既然你不想听,我可以不提,但是有些话迟早是要说的,我没有任何奢望,就是想告诉你。” 暗中的游方神情有些古怪,今天无意间听到了一段八卦,原来消砂派的最年轻的内堂长老詹莫道对掌门之女苍岚有意思!难怪他会主动出头劝阻牛金泉,而苍岚的态度也比较耐人寻味,到底是拒绝还是不拒绝让人看得不是很清楚。 其实在游方看来,刚才他们俩那一番同门试法,有行云流水相激相应之意,就算是同门之间做到如此默契也很不容易,要么是心有灵犀,要不是就是其中一人刻意如此迁就。只不过显而易见,詹莫道相比牛金泉应该有更大的吸引力,从苍岚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就是不清楚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 “詹莫道并非是消砂派世传弟子,他家是湛江的,父母生意做的不错很有钱,高中就送他出国留学了,十年前回国创业,在三亚投资地产、办旅行社、开酒店,正赶上了好时候,与当地的南海渔村合作,由此结交了消砂派。 当时消砂派的几位长老见他资质不错,岁数不大人也很可靠,尤其对消砂派的基业发展帮助很大,经过试探之后收为门下弟子,得以习秘法入门。没想到这十年来,其修为虽谈不上突飞猛进,却也一直精进未止,三年前突破移转灵枢之境,升为外堂长老,主要负责对外产业经营与投资。 去年居然升为三名内堂长老之一,这已经是执掌宗门事务的秘法传承职位了,非世传弟子出任很是不简单,而且他是最年轻的。” ——这是当天晚上,游方与张流冰、张流花、何德清、包旻等人似下里秘密碰头,聊到了这几天的事情。游方这几天当然不只看见了一件事,但白天这一出八卦是众人最感兴趣的话题。张流冰不愧是张玺重点栽培的接班人,对江湖风门各种掌故非常熟悉,向游方介绍了詹莫道的来历。 游方追问了一句:“是因为他的秘法修为高超吗?” 一向不苟言笑的何德清在一旁答道:“那倒不尽然,詹莫道虽然是消砂派有数的高手之一,在我等之上,但主要在用功勤苦、机缘又好。……以流冰师弟资质悟性,以及这些年打下的根基,若有机缘的话,十年后未必不如他。 最重要的是人才难得,秘法修炼与俗务经营是两回事,人未必都能擅长,就算都擅长,也未必能有精力都处理妥帖,若还有执掌门中事务的能力,那就更难得了。像本门张长老这样的人才,堪称杰出难遇,是我寻峦派之福。 那詹莫道自然不能与张玺长老相提并论,但也属人才,再加上他会经营、善结交,这南海渔村聚会,就是他加入消砂派之后竭力推动促成的,此人在门中很有些影响,这么年轻就升为内堂长老确实不简单。” 包旻的弟子何德清对张玺竟然赞誉有加,虽然张玺并不是如今寻峦派的第一高手,但他的地位对于门派的重要性不是其他人能取代的,这些晚辈弟子倒是看得清楚,平时整个门派受谁的好处最多心里也明白。 游方皱了皱眉头道:“我最想知道的倒还不是这些,詹莫道向苍岚表露心迹,而苍岚的态度很含蓄,有些微妙让人琢磨不透。” 一向语出惊人的张流花突然插话道:“女人的心思嘛,对于喜欢自己又没有失礼之处的男人,就算心里不愿意,总不至于反感人家,对詹莫道是如此,对牛金泉恐怕也是如此,所以她并不想太尴尬,也许是还没想好吧?” 包旻不轻不重的给了张流花的后背一拳:“你很懂女人心吗?怎么知道人家苍岚是没想好呢?” 张流花一笑:“苍岚想没想好我不清楚,但如今詹莫道的地位很微妙,他已经是最年轻的内堂长老,却不是消砂派世传弟子。而苍岚是掌门之女,年纪轻轻修为又如此高超,在门中的象征性地位不言而喻,她若是嫁给同门,恐怕对整个门派都会有微妙的影响。 詹莫道若是娶了苍岚,恐怕就是消砂派下任掌门最有力的竞争者,再加上他这些年的经营,届时可能会掌握整个消砂派。苍岚嫁给他,就意味着苍霄掌门将消砂派的未来交给了詹莫道。在这种情况下,你如何能分清詹莫道是真情还是假意,或二者兼有? 这就不是男女之情那么简单了,苍岚就算对詹莫道有所好感,恐怕也会顾虑到很多。她的终身大事,最终还是需要苍霄掌门点头的,这也有无奈,除非只为私情不顾其余,至于有没有私情还两说呢!” 游方暗暗点头,心道这位看似行为放荡总不正经的张流花看问题眼光倒是很锐利,而他大哥张流冰却长叹一声感慨道:“谁说不是呢!人们常说古代才是包办婚姻,现代已经是自由恋爱了,但其实人一旦拥有了某种地位和责任,有些事确实不完全只能考虑自己,古今中外都一样。” 他也在叹自己呢,父亲张玺管束甚严,将来的终身大事恐怕也得父亲点头才行,能遇到自己喜欢的是最好不过,像他这种大家世传子弟,很多事确实要考虑到方方面面。也正是有他这位大哥在前面顶着,父亲才能放任弟弟在外面胡闹。 张流花也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了,笑眯眯的一抱拳:“大哥,辛苦你了,任重而道远啊!” 不料包旻却在一旁泼冷水,哼了一声道:“张流花,你真以为自己能躲得过去吗?别看你在外面闹的不像话,但真的败坏门风出格的话,看张长老不剥你的皮!” 张流花扭头做了个鬼脸:“师妹,我们谈正经事呢,你怎么老吓唬我?想那苍岚,也是如今江湖风门中才貌双全的女弟子,追求者甚众各怀各的心思,但她的选择必须考虑到消砂派。……像这等出色的女子,江湖风门中真不多见。”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兰德先生面前扯男女之情呢,赶紧又解释道:“当然了,松鹤谷月影仙子那等人物,超然无比,又是另一种情况。” 他刚才提起苍岚,游方就已经想到向影华了,向影华在松鹤谷中地位与影响,甚至是苍岚在消砂派中所不能比的。向影华是松鹤谷第一高手,执掌天机大阵,同时也是向家家族产业的第一大股东,她的事情,对于整个门派和家族而言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向左狐已死,向影华如今地位超然,松鹤谷中包括掌门向笑礼无人能左右她的决定,就看她自己怎么想了。假如纯粹从私心而论,向笑礼恐怕都不希望她嫁出去,实在要结男女道侣之缘,那最好也是……? 张流花刚刚解释完这一句,又突然感觉后脖子直冒凉气,原来包旻正狠狠的瞪着他呢,赶紧又说了一句:“其实在我寻峦派中,也有才貌双全的女弟子,丝毫不比人家更差。” 包旻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众人都笑了,连何德清都笑道:“流花师弟,你这么说话累不累呀?” 张流花耸肩摊手道:“我累点没关系,别莫名其妙得罪人啊!”然后话锋一转又道:“像这种出色的女子,追求起来嘛,想普通的泡妞那样肯定不行,得讲究机缘。” 包旻:“流花师兄又在胡说八道,什么机缘啊?” 张流花神色居然变得严肃起来:“就拿我来举例吧,我这人不太检点你们也都清楚,但不是在什么人面前都可以不检点的。假如在苍岚面前,你腆着脸拦住她说一句——小姐,能否有幸请你喝一杯酒,谈一谈如何享受人生?你看看会是什么下场!” 包旻似是生气的笑道:“你也知道自己不检点啊?” 张流花接着说道:“所谓机缘其实就是机会,有了机会才说不定有何种遭遇,人总是需要接近的,我对牛金泉印像就挺好。……大哥,明天你就请一些同道出去游玩吧,把苍岚请上,也请牛金泉,给人家创造接触的机会,不论有没有戏,也算帮小牛一把,他肯定会感激你的。” 张流冰反问道:“让我请,你怎么不自己请?” 张流花一脸苦笑:“你没听包师妹刚才说吗?我名声不好啊!”原来他也清楚自己的“名声”,豪门世家子弟有些风流事,私下里谁也不会多说什么,但张流花如此荒唐的行径确实不太多见,他简直像个异类。当年沈四宝上演沙滩激情秀,人们都看出他是故意的,但假如当事人换成了张流花,恐怕谁也不会觉得太意外。 这时游方突然说道:“谈到正经事,我还真有一件正经事想求你们帮忙,能不能找一条船?能入海行舟,我随时可能会用。本打算南海渔村聚会之后,借消砂派一条船入海,但仔细想想为了稳妥起见,暗中再备一条船更合适。” 包旻答道:“这简单,陆掌门这次带私家游艇来三亚了,我随时可以借用来,他也不用,就是撑个门面。” 张流花:“我借也可以,干脆今天就把游艇借过来,就说在三亚结识了几位模特,想一起出海去潇洒潇洒。这样反倒不引人起疑,大家也知道我能干出这种事。” 游方:“多大的游艇?” 张流花:“不小,二十多个人一起聚会出海都没问题,连声纳探鱼设备都有,很先进,那陆长林代掌门很会享受啊。” …… 第二天,仍然是大小洞天景区,张流冰邀请交好的几大派年轻弟子总共十一人行游玩赏,还特意请了苍岚与另外两名消砂派弟子。他是第一次来参加这种聚会,有张玺刻意安排,结交同道非常豪爽大方,而且元辰集团与消砂派今后可能会有很多合作的地方,苍岚倒也没有推辞。大小洞天她不知来过多少次,这一次就当给寻峦派几位同道做导游吧。 游方背着包,带着太阳帽和太阳镜,这一天也来到了大小洞天,远远的跟在后面看热闹。他们走的是风景区的旅游路线,参观的都是一些著名景点,游人很多,游方倒也不会引起异常的注意。 牛金泉这小伙确实很憨厚讨人喜欢,一行十一人有七男四女,大家一路谈笑,就见牛金泉最忙,不是帮这个拿包就是替那个买水,有什么事他都主动伸手。年轻人都爱开玩笑,纷纷叫他好人牛、模范牛,牛金泉也只是憨憨的笑。 但这小子也有不争气的地方,与这么多人都相处的很自然,偏偏在苍岚面前有点缩手缩脚,连话都不太会说。那边形法派女弟慕容纯明买了一大串葫芦,全部让牛金泉挂在身上。你倒是在苍岚面前多多献点殷勤啊?——连游方都替他着急。 说到葫芦,风景区里有一家很特别的旅游商店,卖的就是三亚当地特色烙画葫芦,游方一看就知道它应该是消砂派开的店,因为这些特产葫芦与别处的店铺中明显不一样,一般人也许有感觉却很难说清楚。 烙画葫芦就是在葫芦上面,用烙铁一类的东西烫出痕迹作画,各种画鸟、人物、山水都有,以当地的山水风光最多,而这家店铺中的葫芦上烙的全是山水画。游方有感应,这些葫芦画上都带有淡淡的水山地气,隐约都成某一类型的风水局。 要么就是千古传世之名画才有这种特质,要么就是作画之人用了炼境之法,或者说以这种方法修习炼境之术。虽然这些葫芦远远不能与游方的画卷相比,但其炼境的思路是类似的,显而易见,这是门派传承中教授、锻炼弟子的一种非常重要而巧妙的手段。 果不出游方所料,苍岚领着这些人到了这家商店,立刻就有人上前招呼,从后面端了椅子过来让他们座下喝茶。这家店的经理姓庸,大约四十来岁,众人叫他庸先生,在消砂派中还比苍岚高出一辈,却没有经营什么大生意,而是管着这么一家小小的旅游商店。 二百二十九章、施主请留步 二百二十九章、施主请留步 店铺虽小,也许根本不是赚钱的买卖,但对于消砂派弟子习练秘法来说却很重要。所以这个地方本身就不是以营利为目,也不在乎规模大小,制作以及出售烙画葫芦的都是消砂派弟子,消砂派秘法修习到一定程度,都会至此轮换“打工”。 若论在门派秘法传承中的地位,这家葫芦店甚至比亚龙湾的南海大酒店更重要,此地由消砂派另一位内堂长老翟冷直接掌管,驻守负责的人叫庸万花,晚辈弟子都很尊敬的称他为庸先生,是一位内堂执事。 用烙铁在葫芦上作画,不能画错,一笔废了材料也就废了,往往要用铅笔一类的东西打好底稿再烙。但这里卖的葫芦显然不能打底稿,它要携境而成,境中用意笔不能断,才能凭空赋予画的灵性,能把风水局的地气附在葫芦上。 这里卖的葫芦几乎都没画成功,因此游方感应到葫芦上的地气若有若无,风水局并不完整,只是画完了而已,一般人看不出破绽。饶是如此,像这种葫芦也很难得了,画成一个也不知私下要废多少个。 葫芦上画的几乎都是大小洞天一带海天山石风景,地气各异成局之处,将旅游商店开在这里,也是为了方便弟子就近练习。这里的葫芦看上去与别的店铺卖的特产烙画葫芦没太多差别,价钱却贵了十倍,比如半大的葫芦别的地方卖三十,这里要卖三百还不还价。 有不懂“行情”的游客在这里买了,回头又看见别的商店里有卖,觉得自己吃亏上当了,跑回来吵吵嚷嚷的要退货,店员们也不争执,笑眯眯的原价给退。游方在暗处旁观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么好几起闹剧。 由于葫芦看上去都差不多,也没贴商标打印记,有一个旁观的“聪明人”也发现了这一幕,跑到别的商店里买来几个风景画面几乎完全相同的葫芦,也来这家商店里要“退货”,结果却被修理的很惨。庸万花不仅把他赶出去了,而且一直揪到了他买货的那家商店门口,看上去倒没把那人怎么样,但游方清楚,这人好几天都别想睡安稳,走路都容易打晃。 但也有不少游客明知道卖的贵,但还是买这家店铺里的葫芦,这类人分两种:一种是有钱的主,就是花钱要买贵的,而且他们也认为贵就有贵的道理;另一种人可能是欣赏的比较仔细,有一些说不出的体验,就觉得这葫芦上的山水画的似有生机。 张流冰等人并没有在这里买葫芦,这让游方稍感意外,可是形法派弟子慕容纯明是个例外,她一路上与苍岚说笑显得很是投缘,还不时讲几句悄悄话,引得牛金泉在一旁竖着耳朵却又听不清。到商店小坐的时候,慕容纯明买了很多种图案的葫芦,足足十八个葫芦栓成一大串,自己不好拿,全挂在模范好人牛身上了。 她还对苍岚说,等回去之后将这些葫芦都挂在书房中,好好研究上面所烙印的十八种风水垣局消砂变化。这句话牛金泉在一旁倒听见了,忍不住好心说了一句:“慕容妹妹,这些葫芦都是未完之作,画时笔下失境了,你真想买这种葫芦,明天南海渔村聚会有好的。” 慕容纯明则笑着反问:“我一人能买这么多吗?就算出得起钱,那我不成了捣乱的?” 牛金泉挠了挠后脑勺:“哦,说的也是,消砂派的风水葫芦,别人也得买呢。” 这些谈笑之语倒是提醒了游方,等张流冰他们走后,游方也背着包晃悠悠的走进了这家旅游商店,挨个葫芦看了半天,皱着眉头问道:“你们家的葫芦你装什么东西了?卖的这么贵!我刚才过来看别人家商店,这么大的葫芦就卖五十,你这儿一样的居然卖五百,风景区加价也不能这么黑呀?” 庸万花还站在前面恰好听见这句话,也不生气,笑呵呵的答道:“不同的东西,不同的手艺,一分钱一分货,就看老板你识不识货了,我们也不是强买强卖。” 游方一听这话,露出很好奇的样子拿起一个葫芦看了半天,眼睛眯的细细的说道:“咦,还真别说,我确实觉得这画画的很特别,这山水在海天之间,还真有那种感觉,却不太好说。” 庸万花一手抱胸,一手托着下巴仍然笑道:“艺术嘛,讲究的就是感觉,虽然一样是画,我还看见过有人在马路边地砖上用粉笔画蒙娜丽莎呢,虽然画的一样,但真能一样吗?” 游方露出动心的样子:“老板,你是这老板吧?能不能给我便宜点?” 庸万花摇了摇头:“不还价。” 游方:“我多买还不行吗?按批发价!” 庸万花仍然摇头:“本店货源有限,这些葫芦都是手工制作,没法批发也不接受订货,买多少都是这个价。” 游方有些不满的嚷道:“你这个人,做生意怎么这么死心眼呢?” 庸万花反而乐了:“说的不错,我就是死心眼,所以活该发不了大财,老板,你满意啦?” 游方嘟囔道:“你不发财谁发财?一个葫芦都卖这么贵!抢钱啊?” 讨价还价半天未果,游方最终还是买了,这些葫芦大约二十多公分长、十来公分宽,每个五百,只要这里有的图案,他一共买了二十八个,比刚才的慕容纯明还多买了十个。慕容纯明只是挑自己想研究的风水垣局买的葫芦,而且是买下那些画意比较清晰的。 这些葫芦上的画面虽然炼境未成,但还是按照风水垣局的原意落笔的,游方也不是为了买能用的法器,而是研究其中垣局以及消砂变换,甚至推断作画的人因何而失败,难得有这么一套完整的“教材”。 这么多葫芦怎么拿啊?店员还算热心,帮他找来一个彩色的塑料编织袋,就是春运期间外出务工人员用来装铺盖的那种,帮他把葫芦都装了进去,满满的一大兜啊。游方付完钱后看了看,眼珠子一转又皱眉冲庸万花道:“我还要到前面玩呢,拿着这些东西也不方便,能不能暂时存在你们店里,回头再来取?” 庸万花点头道:“多谢老板照顾生意了,存我这里没问题。” 游方离开旅游商店后,没有再跟在张流冰他们后面看热闹,而是信步闲游,还跑到鳌山混在一堆学生以及家长中间烧了一柱香。既然到了这个地方也入乡随俗捧个场,别忘了再过半年他也要到北大去考学位了,图个吉利嘛。 烧完香又观赏了鳌山附近历代摩崖石刻,其中有不少是高人名家手笔,铭刻于山海之间数百年来已融入山水灵性之中。但也有一些是败笔,刻在这里简直不论不类,很有煞风景的意思。 从鳌山绕过,游方又顺着旅游区的小道走到了龙王祠,这里是一个景点,同时也是消砂派管理宗门的内堂所在。消砂派的传承聚居地在牙笼半岛的南海渔村,而这里是各种门内典礼、弟子传法习法的仪式举办地,那个旅游商店就开在景区里,显然也是为了就近方便。 游方去的路上,正好看见张流冰等人从那个方向走回来,错肩而过。等到游方出现在龙王祠门口时,装束已经变了,一袭轻衫很是飘逸,也未再掩饰行容,就是曾在松鹤谷中出现过的那位器宇不凡的兰德先生。 三亚一带很多道场供奉的都是南海观音,著名的观音大像就有好几座,而这座龙王祠供奉的是南海龙王,是一座道观,里面还有很多穿着道袍的道士。游方一连进了三重门,边走边看,站在第三重门旁驻足读一幅对联:神之格思其功在水,龙而为灵惟德动天。 看完之后微微点了点头,转身欲往里走,突然听见了一句自幼非常熟悉的话:“这位施主,请留步!” 游方差点没乐出声来,整理仪容留步转身回头望去,不远处站着一名青衣道士。此人大约四十来岁,也难为他这大热天还穿着道袍了,嗯,这道袍质量还不错,是上好的湖绸质地,轻薄透气挺风凉,这人脸上也没什么热汗淋漓的样子,看来养气功夫还不错。 游方故作惊讶的问道:“这位道长,叫我有事吗?”那道士面色白里透红,留着一抹漂亮的短须,这身道袍一穿很有几分得道高人的意味。但游方暗暗打量,纯粹论江湖惊门的卖相,这人比自己的大舅公莫正乾还是差了好几分火候。 道士很潇洒的立单掌稽首道:“我见先生你神彩不俗,有非常人之相,能在此地相遇真是有缘,我就是龙王祠的道士,想送你一件礼物,顺便问你两个问题,不会耽误您多长时间,对先生也是好事。” 游方在心里憋住笑,这种钓空子的套路在他眼里并不是很高明,但表面上却露出意外之色道:“啊?道长要送我什么?” 道士微微一笑:“请随我过来,这大热天的,先坐下歇歇脚,我请你喝杯茶。” 龙王祠的二重门与三重门之间的东侧有一个偏殿,偏殿前的门廊下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有很多看似道家法器的东西,旁边还有一个茶几与两张凳子,恰好在院内一棵大树荫下,真是个休息闲聊的好地方。 道士坐下之后就说道:“这位先生,我看你最近有男女情事纠缠,有得意也有烦恼。……而且财运很好,享受远胜一般人,只是创业开源有些闹心费神事……” 这要是算命的话,算的可真准啊!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看游方的穿着打扮、神态气质、相貌风度,一见就不是一般人,说他的财运好有点蒙,但十有**是一位年少多金的主,而且这种小伙没有女人缘也不太可能,谁的男女情事不是有得意又有烦恼呢? 游方略带矜持的微微点头道:“道长,您这是在给我算命吗?” 道士摇头捻须道:“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只是你我有缘,当你踏过龙王祠二道门时,我就眼前一亮。……但我看你神采气运俱佳,只是有些招人嫉恨的麻烦,行事难免犯小人、有冲煞,所以特意送你一道顺风得水平安符。” 说着话他打开抽屉,拿出一张写在硬质黄绫上的符,上面是用朱砂画的纹路,似有山水涂鸦,还有一般人根本看不懂的符箓文。游方仔细认了认,还真是一种风水垣局阵符,不过就这么画出来有多大用处、有没有用处就难说了。 他接过黄符捧在手中问道:“这符有什么用啊?” 道士笑着解释道:“它的用处可以消冲去煞,护宅第平安。你带回家之后,选择一个晴天的晚间,最好在十点以后,在你住的房子下面绕楼一圈,然后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把它烧掉。……注意要把符完全烧掉,也要等火苗完全熄灭,小心不要引起火灾,把消防队招来围观。” 说到最后道士开了一句玩笑,游方也笑了:“这样就可以了吗?那谢谢您了!” 道士神态有些高深的说道:“其实这样也就可以了,但贫道的符毕竟法力有限,所以也不能把话说的太满,它只是能稍挡冲煞,助你家宅风水平安舒适而已,施主行事还需自行留意。” 游方:“道长能多指点几句吗?” 道士再次手捻胡须道:“好吧,既然你我有缘,就破例多说几句,听懂听不懂、爱听不爱听您随意。您一定去过很多寺庙道场吧,看那里面的大钟,都铭刻着‘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八个字。” 游方连连点头:“对对对,基本上都刻这八个字,旁边还有很多人名,都是捐钱的,我也捐过!” 道士微微一笑:“本祠供奉的就是南海龙王,护佑风调雨顺,大到一地一国谈风调士雨顺,小到一人一家其实也有风调雨顺一说。这就是你身边的人、身边的事是否能相处和顺?择居、择邻、择侣、择友都是你身边的风雨。” 这番话说的很有见地,显然越讲越来状态了,业务都是练出来的呀!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又说道:“贫道的符,无非是一种寄愿祝福,但事在人为。它受南海龙王祠中的香火,自然有护佑之功,如果施主你取符之后,愿意在南海龙王法座前供奉一盏油灯,当然心意更诚、感应更灵。” 游方心中暗道一惊二问三送四卖的套路果然来了,表面上却非常感兴趣的问道:“供奉一盏灯?我当然愿意了,怎么供啊?” 道士的笑容很显开心:“很简单,只要你在灯油簿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贫道会为你诵经供奉,并不勉强,想供奉多少天全凭自愿。” 说着话他打开了桌子上放的一本册子,取出一支笔,很客气的递到了游方面前。游方提着笔正要签字,却有些纳闷的问了一句:“签名的前面怎么还有数字,上面那些人打勾是什么意思?” 道士淡淡解释道:“哦,那是灯油钱。三百八十八,供奉六六三十六天,六百八十八,供奉八八六十四天,九百八十八,供奉九九八十一天。贫道每日诵经祈福并不收钱,要供奉多少天,施主您随意。” 门槛安好了,游方已经进来了,终于伸手要钱了!一般人到了这个时候,除非脸皮特别厚啥也不在乎的,可以把符还给道士转身就走。大凡脸皮薄一点,或者对刚才的话将信将疑,或者真是到这里来求南海龙王护佑平安的,就算心里舍不得,只要出得起钱的话恐怕至少都会留个三百八十八。 从头到尾那道士都很客气,也没说什么勉强的话,符也收了茶也喝了,实在不好翻脸啊!游方是一个人还算好的,假如是个领导样的人物身边围着一群人看着,再说几句恭维捧场的话,面子上肯定下不来,九百八十八那是必须的。 而游方显然是个有钱的主,提笔正想在九百八十八上画挑,突然眉头一皱又问道:“道长,除了九九八十一天之外,我还可以供奉更长时间、多点几盏灯吗?就是这样太麻烦您天天念经了,不知道辛苦不辛苦?” 道士微微一怔随即就笑了:“出家人的心怀,谈什么辛苦不辛苦?施主要是有此诚心,其实可以供奉长明琉璃盏,并且由贫道每日在南海龙王座前敬上一柱香。”说完话把这本册子拿走,又换了另外一本册子。 这本册子精致了许多,比刚才那本也小一些,红底镶着金边,打开一看里面的“项目”变了,有一千八百八十八、六千六百六十六、九千九百九十九三种,各有不同的讲究。游方正想在九千九百九十九那一栏上打勾签名,突然又问了一句:“这些都是普通的供奉,有专门的供奉吗?” 道士看了看游方,眼神深处显然有一种今天钓到大鱼的感觉,站起身来呵呵笑道:“施主请随我到殿中一叙,如果您的心意更诚、要求更高,恐怕就需要本祠为您做专门的法事了。” 二百三十章、亏什么亏 二百三十章、亏什么亏 进了偏殿,这里布置的既像办公室又像一间会客室,那边放着两张桌子,桌子上居然还有一台电脑连着网线,这边供着香案,靠窗一侧是黄花梨木座椅。除了那台电脑很具现代感之外,家具与陈设倒是古色古香。 屋里还有两个年轻的道士,那名短须道士一进屋就说道:“宇轩、德真,快给这位施主沏壶好茶!――施主,您请坐,听贫道慢慢为您介绍本祠的法事。” 游方此时的态度,摆明了是要当冤大头啊,道士介绍了半天,越说“项目”越贵,最后推出了两种顶级法事,一种收费十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另一种收费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游方当然只选贵的。 这场法事需要本观住持翟冷道长亲自主持,众道士列队诵经祈福,由游方亲手点燃香柱,在众法师的护持之下敬献于龙王法座前,整个大殿都是要清场的。仪式完成之时,殿外大钟鸣九响,由游方亲自扶杠撞击,殿内铜磬亦鸣九响,由翟冷主持亲手敲击,以象征龙吟相和,表示南海龙王收到供奉了。 仪式完成之后,游方将在众法师的陪同下,去海边放生一只海龟,至于海龟龙王祠已经准备好了,有好几十斤重,也不知从哪儿买来的。 商量完毕,中年道士立刻就兴冲冲的去找观主了,据说观主今天下午正好有空,同时让德真去备饭,中午要待客。现在虽然已经过了午饭点,但游方自称还没吃午饭呢,就是为了到龙王祠来烧香,那么在仪式之前怎么能让这位贵客饿着呢? 游方继续留在偏殿中喝茶,那名叫宇轩的年轻道士看着他欲言又止,神色有些好奇的问道:“这位老板……施主,您可够慷慨的!” 游方赶忙答道:“供奉龙王,怎么能说慷慨呢?只能说恭敬!……不瞒您说,我爹就是养鱼的,前不久遇到一场大难幸亏最终逢凶化吉,这次来海南旅游我特地要到龙王祠烧香还愿,唯恐不够虔诚。再说了,我家好多口人呢,这次拜龙王,希望给大家都祈福。……连讲相声的郭德纲都说过,不能使小钱办大事,我怎么能敷衍了事呢?” 宇轩连忙点头附和道:“对,施主你做的太对了!” 游方趁势又问道:“除了这场顶级法事之外,还有更隆重的吗?” 宇轩愣了愣,竟然露出了苦笑:“您是想问更贵的吗?有倒是有,收费九九八十一万,仪式过程也差不多,但只在初一、十五或逢年过节,每天的头一柱香,以及晨钟暮鼓由住持亲自祈福为您敲响,需要提前预约的。” 恰在这时,那名短须道士将龙王祠的住持翟冷道长请来了,这位住持还有一个身份是消砂派三名内堂长老之一,掌管宗门内秘法传承事务。翟冷不到五十,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神情恬淡微微有些冷肃感,但说话谦和有礼,举手投足间确实很有高人风范。 游方一见到住持道长,态度就跟见了活神仙一样,立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一定要做那收费八十一万的顶级法事,看他的言谈之间流露出的意思分明就是三个字――不差钱! 这种好事住持怎能拒绝呢,他告诉游方初一已过,可以预约在本月十五。结果游方很为难,说自己还有很重要的生意要谈,等这月十五肯定来不及了,明天就是八月初八,也是个非常难得的吉利好日子,干脆就明天吧! 不料翟冷住持竟然拒绝了,推说自己明天有一场重要的法会参加,无法主持这样的仪式。其实游方心里也明白,明天就是南海渔村聚会之期,翟冷肯定是要去的,不能留在龙王祠中。但是他的态度很坚决,说明天不行那就今天下午,反正仪式已经在准备了,干脆就做一场顶级的法事。 晨钟暮鼓,可以等到本月十五再敲,算是为他敲的,今天这一柱香虽然不是头香,但也代表头香的心意,到了本月十五那一天,再由住持代劳敬一柱头香。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有钱不赚白不赚,九九八十一万呐!翟冷住持笑眯眯的答应了,心里还觉得挺过意不去的。 然后翟冷住持就带着那名叫德歌的中年道士去准备法事了,敬香的时间定在未申之交,也就是下午三点整,吃完饭之后法事就可以开始。由德真与宇轩两名年轻道士陪着游方去膳堂用餐,当然是好吃好喝好招待。 吃饭的时候,小道士德真有些腼腆的问了一句:“施主您贵姓?” 一般方外人不会主动去问施主的姓名,而是在功德簿上让他们自己签名留字,象征结善随缘之意。当然了,出家人也会在石碑、铜钟上刻上捐赠人的名字,做为一种宣扬功德之举,很多人花了钱,也是希望留名的。 游方笑着答道:“我姓梅,请问有什么事?” 德真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场法事做完之后才会收钱,届时将在金册留名,但您现在能不能付点定金?仪式需要准备一些东西,都是现采购的,两万就行。” 一场法事九九八十一万?那是扯淡!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但是游方搞那么大的场面,肯定还是需要成本的,假如他做完法事不付钱,道士们找谁哭去?收两万定金倒是足够了,倒不是怀疑游方付不起钱,但是以防万一嘛。这种话住持自不好意思说,小道士开口却无所谓。 游方笑了,从背包里取出了两万现金递给他道:“还真是巧了,我身上带着这些现金,不过谁也不可能拿那么多钱出门,回头我签张支票可以吗?” 德真立即点头道:“可以可以,当然没问题!”然后拿着钱出去了。 下午这场法事过程不必详述,总之非常隆重,游方烧的香比胳膊还粗,捧在手里简直像个冒烟的大火炬!而龙王祠的一班大小道士都忙的够呛。仪式完成之后又在后院一间静雅的客厅内喝茶,住持亲自陪同,德歌捧来了一大一小两本金册。 这两本册子与先前看见的那两本大不一样,有点像婚纱影楼的像册,因为每一页都是硬质的而且很厚,所区别的就是质地似乎是镀金的,页数并不多。册子封面上写着“大小洞天南海龙王祠功德金册”,下面还有小字“辛卯年(公元2011年)”,原来这不是随便签的,一年只有一册。 稍大一点的册子是留在龙王祠的,据说是要接受诵经焚香祈福,有专门的地方供奉,小一点的册子页数很少,相当于一本证书,让游方带回去纪念,也算是进行此场法事的一个凭证,这两本册子上都需要他亲自签名。 那本大的功德金册是翟冷亲自打开递过来的,德歌双手递过了一支笔。游方接过册子的时候稍微愣了愣,这本册子打开之后左右两页只留一个人的名字,其它都是祈福的话以及仪式的记载。翟冷虽然直接翻到了这一页,但游方眼神很尖,看见了翻过的上一页中有人留的名字,是“香港――肖常发”。 如果游方记得没错,肖瑜曾提过一次,她的父亲就叫肖常发,还真是凑巧了! 游方在两本册子上都签上了名,小册子自己收起,大册子恭恭敬敬递还给翟冷住持,随册子附上的还有一张开好的支票。翟冷接过册子与支票时神情变得非常古怪,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因为游方在册子上的签名是“河南――梅兰德”。 过了好半天,翟冷才放下册子站起身来,躬身抱拳试探道:“请问您就是风门前辈兰德先生吗?” 游方微微一怔,也起身答道:“不错,是我!您是……?” 翟冷与一旁的德歌赶紧躬身行礼,长揖及地道:“消砂派内堂长老翟冷,携弟子陈德歌给兰德前辈见礼!惭愧,惭愧,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今天这事……” 游方一边笑一边还礼,将两人扶起来道:“哎呀,没想到会这么巧,难怪我见二位道长气度不凡,原来真是当世高人,我这场法事真找对人了!本打算明天就去南海渔村拜山,不料今天就与二位同道见面了,真是有缘呐!……二位同道比我年长,不必叫我前辈。” 翟冷是一脸惭愧啊,扭头狠狠的瞪了徒弟一眼,尴尬的几乎无地自容,指着桌上的金册道:“兰德前辈,您怎会到这里做法事?事先也不通知一声,此处就是我消砂派的道场啊!” 游方答道:“哦,我事前真不知道!我曾在松鹤谷见过贵派柳希言长老还有李忆墨、严礼强两位年轻同道,他们倒没告诉我。……但这样不是更好吗?我本就打算做一场法事,由消砂派的高人来主持,自然更加是锦上添花。” 游方说的是实话也是谎话,他不是不认识消砂派的弟子,松鹤谷中就见过三位还打过招呼。但当时那种场合他是众人瞩目的中心,没来得及细谈太多,连南海渔村聚会都没谈,柳希言长老自然也没告诉他大小洞天龙王祠是消砂派内堂所在。 至于消砂派给江湖风门发出的邀请,也只说到牙笼半岛南海渔村聚会,没有特意说自己的宗门内堂所在,这完全没有必要。假如不是张流冰私下里告诉游方,他还真不知道! 今天这一出闹的,消砂派内堂执事同时也是龙王祠的知客陈德歌设门槛钓空子,本来也就是几百块钱香油钱的事,结果钓到了兰德先生头上。而游方顺着门槛就上来了,自己架天梯,举行了一场九九八十一万的超级法事,搞得就像消砂派想故意骗他钱一样。 这笔钱收也不是、退也不是,功德金册已经留名,总不能把名字再擦掉,这个仪式本身就应该是隆重而认真的,而金册也不能毁去。它毕竟是一场真正的法事,身为道观住持的翟冷当然不能开玩笑乱来,而且游方也不可能不付钱。 倒是兰德先生的态度冲淡了场面的尴尬,表示自己就是来做法事的,碰到了消砂派同道那是有缘!在龙王祠又聊了半天,谈的都是明日南海渔村聚会的事,翟冷问游方住在哪里,明天一大早他一定要派车去接。游方也没客气,告诉了他自己住的酒店,等明天把车派到门口再给他打电话。 告辞的时候,翟冷一直将游方送到了道观门口,又问兰德先生还有何吩咐?游方想了想说道:“我在风景区中见到一家商店卖葫芦,烙画并不是一般的手笔,似有秘法痕迹,现在想想应该是消砂派开的商店吧?” 翟冷:“兰德先生真是好眼力,那里是我消砂派的地方,由我师弟庸万花掌管。” 游方笑了:“难怪啊,连我看见都很感兴趣,买了很多葫芦,路上不太好拿,如果方便的话,就一起帮我拿到酒店好吗?谢谢了!” 翟冷赶紧答道:“兰德先生太客气了,举手之劳的小事而已,说什么谢字?” 游方前脚一走,翟冷一个电话就把庸万花叫来。庸万花来了之后才知道刚才买下二十八个葫芦那人居然是兰德先生!这件事也就罢了,而陈德歌居然在龙王祠看走了眼,把人当作一位年少多金的冤大头,拉过来一顿忽悠,做了一场超级法事。 结果兰德先生真做法事了、钱也给了,然后就这么走了,消砂派众人尴尬万分偏偏还没办法!翟冷想骂徒弟,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骂,因为这件事他自己也有份,完全没想到嘛。 庸万花犹犹豫豫的问了一句:“既然知道前辈住在哪里,今天晚上就把这些葫芦给他送去吧,私下里把钱还了,也许好说一点。” 翟冷语气一沉道:“你这样是什么意思,人家缺这笔钱?本就是找道观做法事祈福,这么一来岂不是更尴尬?至于那些葫芦,唉――!”说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声。 庸万花:“葫芦怎么了?” 翟冷:“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清楚了,你好意思把那些废葫芦再给人家送去吗?明天到了南海渔村,兰德先生一看我们消砂派拿出来的风水葫芦,明显不是一回事。”然后又叹气摆手道:“我要禀明掌门,只能取二十八个风水葫芦送给兰德先生了。” 庸万花:“一套完整的二十八宿风水垣局葫芦?那我们可亏大了!” 翟冷斥道:“亏什么亏?人家刚才跟我们谈吃亏了吗?闹出了这种笑话,幸亏兰德前辈不计较,大家都好下台。他倒是没说什么,但我们这八十一万收下了,假如传扬出去,又算怎么回事?这可怪不得兰德先生!” 是啊,这事怎么能怪游方呢,人家进庙烧香按规矩来,有多贵的法事做多贵的法事,假如还嫌吃亏的话,那也只能怪龙王祠没有更贵的超级法事了。而且兰德先生走的时候也没要什么,就是请他们帮忙把刚才买的葫芦送到酒店,至于消砂派送什么样的葫芦,那是消砂派自己的事。 有些秘法器物根本无法按通常的方式去核算成本,一个风水葫芦多少钱算贵啊?那是高手的心血,普通人花再多的人工也加工不出来,除去这这种成本,它本身可能非常便宜。最难得的是,一般人想花钱也没地方买。 庸万花皱眉道:“本次南海渔村聚会,风水葫芦倒是准备了几十个,但如果一下子拿出二十八个送给兰德先生,可就不够了!而且也凑不齐一整套的啊?” 翟冷:“聚会准备的当然不够,也不必动用那些,可以拿本门内堂收藏的送他,如果凑不齐的整套的话,这几天就把所缺的加紧制作出来,找个借口拖延几天,就说你们店员不小心把葫芦打碎了。” 说到这里这位长老自己突然笑了:“这位兰德先生,年纪轻轻确有前辈高人风范,他未必不知龙王祠是我消砂派内堂所在,行事却颇有游戏江湖之意。我等如此处置,假如传扬出去,将来未尝不可成为一段佳话,你们明白吗?” 游方这笔“生意”做的可真值啊!虽然花了八十一万,却换到了一整套二十八宿风水垣局葫芦。这种葫芦在南海渔村聚会中可以向消砂派购买或以物交换,但他一个人不可能买下那么多,不仅是钱的问题,那么多江湖同道都在场,别人也想买的话他也不能全包了,更不好意思与一众晚辈去争什么东西。 更重要的是,在那种场合也凑不齐一整套,它们对游方研究风水垣局非常有用。游方是有意的吗?只能说是在有意与无意之间,顺水推舟而已,但这种结果他能想到。 第二天一大早,曾经见过游方的消砂派长老柳希言亲自到酒店门前接他,开车的是柳希言的弟子严礼强,他们一见面就行礼致歉道:“真不知道兰德先生已经来到三亚,昨日还去了龙王祠,失礼之处,请您千万包涵!” 游方笑道:“近日各门同道多有拜山,知道贵派很忙,也不好意思打扰,本就打算今天再登门拜访,不料昨日巧遇贵派几位同道,还难为你们这么客气来接我。” 二百三十一章、众星捧月 二百三十一章、众星捧月 上车之后直奔牙笼半岛,柳希言还特意向游方道歉,告诉他昨日存在店中的几个葫芦被店员不小心碰碎了,假如不着急的话,等到离开三亚之时,再加工好一并送来。游方笑道:“我一点都不着急,那些东西随身带着也不方便,就谢谢诸位帮我先收着了。” 海南多山,主要城镇大多是环岛沿海边分布,自古悬于偏远海外,然而风光却是极美。海南岛最南端的地势几乎是最标准的鳌龙探海,三亚半岛是一条延伸入海中的龙脉,而一左一右两条余脉形成了牙笼半岛与鹿回头,恰似探入海中的两只前肢。 沿着亚龙湾前往牙笼半岛,左边是山,锋芒却不是险峻雄奇,右边是海,气质却不是波涛涌动,在这山海之间,体味最深刻的就是那多姿多彩摇曳风情。心境可以影响眼前的风景,而风景也可以映射入心境,不久前在重庆经历生死凶险的游方,此刻难得有了怡然而萌动的情怀,却似已陶醉忘情。 风情万种之间,游方竟莫名想起自己所遇到的女子,妖娆多姿如吴玉翀、明媚照人如向影华、热烈浓情如谢小仙、美丽纯真如屠苏、冷艳性感如齐箬雪…… 车往右转南行,穿过一片棕榈林,又穿过一片椰树林,前面已经可以望见南海渔村了。这个村庄建在离海不远的高坡上,三面山势曲线温柔如水波,一面缓缓延伸向大海,海边是白色的沙滩。沙滩上有不少拖上岸的小船,远处海中还有几艘大船,再往前看有个伸入海中的码头,旁边停着两艘很漂亮的新船。 村子外面里离沙滩不远的地方,沿着一条简易公路修了两排很别致的房子,一层挑空很高只有柱子,就似凉亭一般,里面放着休闲桌椅,二楼才是居所。通过楼梯上去,有一个带长檐的小平台,放着藤木茶桌,可以在海天之间会客闲聊,平台后是房间,从外面的格局判断应该类似套间,住五、六人没问题。 住在这里,可在门前凭栏凌空远眺,品茶饮酒,听海风吹拂、渔歌晚唱,赏潮起潮落、滟敛波光,一座房子还配一条小渔船,也不必远寻什么塞班岛、夏威夷了。这里是渔村自己建设的,可以自住也可以待客,平时交给南砂酒店管理公司经营,想租用此处的房子度假费用不菲。 这当年还是詹莫道长老的主意,请来夏威夷一家酒店管理公司做的策划与设计,学到经验之后,又整合产业自己开设了的南砂酒店管理公司,总裁就是詹莫道,经营的当然不止这个渔村旁的度假村。近年来南砂酒店管理公司创造的收益,已经逐渐超过了消砂派另一家重要的产业牙笼渔业集团。 此刻这个度假村并不对外营业,连沙滩上的小渔船一起被消砂派自己包下来了,做为接待各派来客的地方。消砂派举行这场聚会手笔不小,但是用自己村的地方诸事都很方便,他们也是有收获的,可以借这个场合与各派交易秘法器物、谈经营合作、切磋交流修行感悟。 而且各派拜山时都会送上礼物,不论轻重,基本都是在聚会上准备交易的物品,比如游方这次也没有空手,没别的东西,他打算送上一对晶石。往年松鹤谷向家一般会送晶石,但这次游方打听过了,九星派与松鹤谷没有弟子前来参加聚会。九星派自有原因,而松鹤谷最近出了事,对外封锁了消息。 在路上,柳希言和严礼强介绍了村子里的情况,车走到椰林中就不得不停下来了,因为前方有人迎出了村外。 游方上次去松鹤谷,骑着楚阳乡派出所的破摩托,当时情况不同,而今时已不比往日,兰德先生声名已扬,而且他还有借重各大派弟子的心思,假如自己打个车晃晃悠悠赶过来,场面上也不是那么回事。 如今这种有长老来接、各派弟子闻讯相迎的场面正符合兰德先生“高人小前辈”的身份,也是游方想要的结果,可以说在他的算计之中。表面上越是如此,游方的表现就越加谦恭,一点都不摆前辈高人的架子,赶紧叫停车,道了声谢主动开门下车迎上前去,大老远就拱手行礼。 场面本不至于如此隆重,但昨天在龙王祠闹了一出,消砂派掌门苍霄也觉得有些尴尬,特意让曾见过梅兰德的柳希言长老去接,自己也在村口外等候显得礼数周全。陆长林与梅兰德有“旧交”,这一次也要随苍霄掌门一起在村口迎候。 叠障派掌门皓东真人因为师叔千杯与梅兰德是故交,还有另一件事要谢谢这位兰德前辈,所以也要随二位掌门一起到村口迎候。卧牛派掌门牛月坡一见三位掌门都要迎到村口,那干脆,自己也去吧。 八宅派弟子梁广海、云南鸣翠谷弟子熊居仕等人与这四位掌门是同辈,于是也联袂迎接。三元派弟子罗斌和余成韵也说要迎到村外,感谢兰德前辈上次割爱晶石、助他们配齐两套三元大阵,牛金泉非得跟着父亲迎接上次一起喝过酒的梅兰德,而那边张流冰等人也起哄,跟着陆长林一起迎到村外。 大家一看场面这么热闹,干脆全部迎到村外了,等于是这场聚会的一个大集合。这情景,也和在宜宾时薛奇男回乡下差不多了,就差没有拉个条幅准备鼓乐仪仗队。游方抢步上前满脸微笑,彬彬有礼一一相见。 陆长林还自作主张来了个热情的拥抱,搞的站在旁边正准备打招呼的皓东真人有点尴尬,她可不好学着陆长林的样子与梅兰德来什么拥抱见礼。 叠障派掌门皓东真人是个女的,还是一位长发道姑,在青城山中一家道观中修行,听说年纪比千杯道人小不了几岁,但容颜看上去很年轻,也就是二、三十岁的样子,说明此人至少已有移转灵枢之境,而且善于滋养形神、养生而全形。 皓东真人一见面就向游方致谢,感谢他托千杯道长向叠障派门下弟子转赠晶石的厚爱。游方闻言微微一怔但随即就反应过来了,只是笑着说他曾受千杯道人的恩惠,至于叠障派众同道,要谢就谢门内供奉长老千杯。 原来千杯长老也挺会做人还挺逗,上次在江西、湖南一带搭游方的“便车”搜罗了不少秘法晶石,他没有全部自己留着,然后就跑回青城山了,挑选晶石送给一批门下弟子。千杯话说的漂亮送了一个顺水人情,就说这些晶石都是兰德前辈所转赠,所以皓东真人今日才会特意致谢。 至于兰德先生哪来那么多秘法晶石?大家多多少少也有所风闻,他与月影仙子堪称如今江湖风门的一对金童玉女,假如他真跟向影华好上了,等于拥有了一座埋藏宝藏的矿山啊,这些事自然谁也不好细问。 游方在众同道簇拥下走进南海渔村时,很有一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他也在心中感叹,自己这位江湖小游子一年前哪能想到这种场面?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莫名的推动,将他推到了这个位置,看似风光无限,却也危机四伏需要时刻小心,否则一个跟头栽下去就爬不起来了。 这场聚会不像单位开会那么严肃正规,众人集合迎接兰德先生,集会顺势也就开始了。大家围坐在一起,座位就是沙滩上扣过来的小船底,先由几位长辈互相介绍,有人是第一次来与大家还不熟悉,算是一个见面会,显得很是休闲随意,也适合交流的气氛,可见安排者非常用心。 午餐是一场沙滩烧烤宴会,有豪爽的吃法也有精致的烤炙,适合不同人的口味。下午是一场集会,场面非常有趣,各派都住在沙滩边的那种挑空海景房里,出售的秘法器物就放在一楼的那个开放式的凉亭中,摆着不同的桌子或架子,没人看着也不担心有小偷来偷。 众人或三三两两或沙滩上闲逛,或乘船在远处海面上泛舟,或就在屋子前面坐着聊天,大家可以随意去看各派拿出来的东西,如果有想要的就找到那一派的弟子,或买或用秘法器物交换。 游方也从头逛到尾,发现那些东西放在那里旁边都有标价,仔细算了算,假如一样买一件的话,自己根本买不起!别看他现在有一个白云山庄,每年可能有两百万的收入,但是现钱还没到手呢,昨天花了八十一万做法事,算算手头全部存款也就三百来万了。 假如用晶石去换的话,他倒还有几十枚晶石,但也不能全带在身上啊,带在身上的除了送给消砂派那一对之外,他都有用也舍不得交换。 东西为什么要明码标价又没人看着呢?因为这些人也不好意思彼此讨价还价,看中了就买省得其他的麻烦,显得很潇洒,谁也不是摆摊的小贩。形法派弟子慕容纯明为什么会在旅游商店买那样十八个葫芦回去研究?在这里买真正的风水葫芦可够贵的,而且不一定能买齐全。 消砂派这次放了三十多个风水葫芦在路边的桌子上,都是炼境完整、笔意中携带风水垣局灵枢地气的烙画葫芦,游方数了数,一共也就有二十多种,而且每个售价八万元,他还看见慕容纯明又在这里买了三个。 陆长林住的那栋房子下面放着一个竹制书架,游方路过的时候停留了半天,愣没看出来架子上放的是什么东西?那是一个个呈琥珀状的硬块,不大的一小块售价就是三十万,凑近了闻还有一股明显的刺鼻臭味!谁跑到这里来卖臭疙瘩? 游方正在纳闷间,恰好陆长林从楼上下来,看见他笑着问道:“兰德先生也对抹鲸香感兴趣吗?这可是我陆家的私藏,本次拿出来与各派结缘。” 游方也笑了:“哦,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龙涎香,请问此物对秘法修炼有何特别用处?” 陆长林答道:“兰德先生果然是行家,一听就知道是龙涎香,此物需要经过秘法凝炼,如施展寻峦入境一类的秘诀,可以化入香息相助安神,还有其它的种种妙用。……这些不过将将提炼纯净,但还没有最终炼成秘法龙涎香,兰德先生功力深厚境界高超,自然能凝炼成功并有所用。” 原来陆长林卖的是半成品,游方用神识查探,觉得这种东西假如经过神识继续凝炼,可能有类似阴界土一样的种种妙用,但其特性当然不是精纯的阴气,至于是什么还需要仔细研究。这种凝炼方式正是他所擅长,于是动心了,就信手拿了一块,旁边有包装,取过来包好。 “哦,对了,我是第一次来参加南海渔村聚会,请问这里的交易是直接转帐还是现场付支票?”游方问道。 陆长林一摆手:“我也是第一次来,难得兰德先生看中,还谈什么钱,我送您了!” 这让游方很有些哭笑不得,陆长林想冲大方送人情,也不能在这种场合送啊!他送了,叫别人怎么办,难道也跟着送吗?送给兰德先生,别人也来买,难道也一样送吗?送张三不送李四,面子上也不好看啊?所以这里的规矩是明码标价、喜欢就拿,不讨价还价分长辈晚辈的身份与交情,就是为了大家面子上方便。 但对方身为一派掌门有此“豪爽”之举,而且游方也曾经送过他东西,话一出口倒也不好驳面子拒绝了,只能说一声谢赶紧收起来走人,可惜已经让路过的好几位同道看见、听见了。陆长林觉得自己挺有面子,可是游方很尴尬,于是没有再在别人家买任何东西。 陆长林将出售的器物送给兰德前辈,游方再到别人家那里,别人送还是不送呢?干脆不给各大派同道出这种难题。如果买的话,游方也买不起太多东西,那二十八个风水垣局葫芦已经足够他研究很久了,一次太贪多反而消化不了。 这一场轻松惬意的聚会时间是两天,各门各派之间还可以在自己所住的地方私下商谈开小会。游方是第一次来又是前辈的身份,这两天基本上都是坐在屋前的平台上看海景,不断有各门各派的同道前来拜访交流,他很有礼貌的接待,陪着大家谈论天南地北的话题。 他住的房子成了聚会最热闹的地方,很多年轻人对这位兰德先生都很好奇,见面之后印像也很好,大家也很愿意与他结交。 第二天晚上,消砂派内堂执事庸万花送来了二十八个风水葫芦,当时梅兰德正坐在房前的藤椅上,陪着消砂派的掌门苍霄父女还有三位内堂长老翟冷、柳希言、詹莫道聊天,一见到葫芦就眉头一皱道:“庸先生,这葫芦和我买的不一样啊?” 庸万花赶紧抱歉:“前天不知道是兰德先生造访,有得罪之处请您原谅,您存在店里的那一包葫芦,有个店员不小心打翻了桌子,正好砸在包上……” 他刚解释到这里,苍霄笑着挥手打断道:“庸师弟,你就别说这些了!……兰德先生,前日在龙王祠闹了一场误会,我想也是前辈有意顺势为之,未尝不是您游戏江湖的一段佳话。我听说之后也是笑了半天,同时佩服不已!……我怎能让您带走那些无用的废葫芦,难得来此一趟,这一套二十八枚完整的风水垣局葫芦,算是我等的一点心意,您千万要收下。” 苍霄说话倒也坦然,这才是一派掌门的风度。游方哈哈一笑就把葫芦收下来了,算是此行的一笔收获。假如他自己想买的话,没人会认为他买不起,但是他还真的是买不起!除非拿晶石去换,而且未必有这个机缘能换到一整套。 …… 南海渔村聚会只有两天,消砂派不可能将整个度假村总是空出来不营业,且事先已有不少年轻弟子来了一段日子,结伴行游玩赏附近的风光,在聚会的第二天下午纷纷告辞离去。借着送葫芦的场合,游方本打算租下一条船以及船员,想出海看看。 南海渔村的码头停着两条大船,一条属于牙笼渔业集团,另一条属于南砂酒店管理公司,都经过改装,尤其是南砂酒店管理公司的那条船,就是詹莫道用来接待重要的商务合作贵宾出海游玩用的,平时也对外出租,游方想租用那条船。 不料还没等他开口,詹莫道却主动提到了一件事,与游方的想法竟不谋而合。 詹莫道这人擅长经营结交,也是消砂派近年来处理内外事务表现最出色的年轻人才,这几日他与交好的几大派年轻弟子相约,在聚会结束之后坐船出海游玩数日,其他人都已经约好了,今天借机邀请兰德先生同去。 游方做出游兴很浓的样子,当即就点头答应了,却又不知为什么,心里总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妥。等到南海派众人告辞之后,他又私下把张流冰叫来,秘密商议安排了一些事。 二百三十二章、百年修得同船渡 二百三十二章、百年修得同船渡 第二天中午,鸣翠泉弟子熊居仕、熊韦伯、熊路仙、陆月居,八宅派弟子梁广海,卧牛派弟子牛金泉,三元派弟子罗斌、于成韵,形法派弟子慕容纯明,叠嶂派弟子李永隽,龙楼派弟子石双,寻峦派弟子何德清、张流冰一共十三人受邀登上了那艘改造过的渔船。 就在当天上午,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张流花溜到亚龙湾买潜水装备,却不知怎么回事缠上两个模特,后来又和某位经纪人起了纠纷,为当护花使者争执起来差点动了手。张流冰很生气,要赶过去教训弟弟,却让一向稳重的何德清给拉住了,让包冉去处理。 游方特意问了一句:“这种事情,让女孩子去处理,合适吗?” 何德清则笑道:“没问题,你别看包冉在前辈您面前的样子很乖巧,在外面办事可泼辣了,张流花最怕她!” 在场众人都面露古怪之色,想笑又不好笑,陆长林掌门刚走,张流花就闹出妖蛾子了,江湖风门这一代年轻弟子中,也就这一位最另类、最出格的人物了,换作别人还真干不出这种事。出了这么一点小小的意外,登船的时候少了两位,原本是十五人。 游方看了一下,加上消砂派自己的人,船上一共有九派弟子,原先参与围剿无冲的七大派弟子中,除了九星派与松鹤谷这次没有人来,其他五派都有,而且都是门中最出色的下代传人。江湖风门中三十岁以下,有移转灵枢境界的年轻高手除了个别几位,其他的都在这条船上。 凑齐这一船人可不容易啊,但在此时此地却显得顺理成章,谁也没有意识到有什么蹊跷。万一这条船在海中出了什么意外,如今江湖风门倒不至于受灭顶之灾,但传承绝对要受重创,自幼培养出这样的传人很不容易。 举一个例子,张流冰可是张玺寄托未来的希望所在,他如果出了什么差错,寻峦派虽不至于后继无人,但是这位张长老整合宗门的谋划恐怕要落空一半,本人受到的打击就更别提了。 游方见到这个场面不得不慎重,昨天晚上他与张流冰密谋,考虑的就是这件事。消砂派当然也很重视,虽然没有游方想的那么多,但考虑的也很周全。 这艘船的船员都是消砂派弟子,他们自幼在海边长大也是远洋渔民出身,非常熟悉南海海域的情况,船上不仅有苍霄掌门自己的女儿苍岚,还有詹莫道、柳希言两位功力深厚的长老。就是和一帮年轻人出去玩,派两位长老陪着似乎没必要。 詹莫道本身就很年轻,与熊居仕等人也是平辈,这些人就是他邀请的。而柳希言是南海渔民出身,在远洋活动几十年,见多识广,有他在可以放心。 这艘船是渔船改造的,吃水大约三百吨左右,内部结构是游艇模样,舱分两层,上层是餐厅、活动室、观景台,下层有十二间客房,每间可以住两人,都带着非常别致小巧的洗浴间。船上的设备也很前进,配有海事卫星电话、卫星无线网络、与南海渔政巡逻警的直接呼叫通话设备、声纳探鱼探礁设备、磁力计探测设备等。 这里还有全天候的海洋天气预报动态显示系统,可以提前避开大浪警报与热带风暴。这条船的性能非常好,如果不是遇上过于猛烈的热带风暴,普通的风浪一般都不惧怕。 上船后分男女住下,游方单独住一间屋。放好东西之后到舱外扶船舷看着游船离港,分波推浪迎着烈日向南驶去,海风吹来,游方轻轻理了理额前的乱发,问站在身旁的詹莫道:“真没想到,一艘渔船能够改造的如此精致,谁设计的?” 詹莫道笑了:“其实不是改造,建造的时候就是这样。如今国内的经济发展很快,有很多人想拥有私家游艇,但是国外进口的那种华而不实还太贵,吨位又偏小。我们最近也做造船生意,名义上造的就是渔船,却专门造成这样,按买家要求接受订做。” 游方好奇的追问:“你倒是很有经营头脑,生意怎样?” 詹莫道:“造船厂不在海南,在山东青岛,生意相当好,订单都排到三年后了。兰德前辈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提出自己的要求,我们也可以为你造一艘船,收费一定便宜,工期也能往前排,以后你出海行游也就方便了。……可以比这条船小些,连船带内装修,一千万以内就行。” 游方笑了:“听上去真是不错的主意,如今沿海城市的房价那么贵,花个几百上千万在市郊弄个豪华别墅,还真不如造这样一条船呢,住在上面都可以。……呵呵呵,我怎么想起楚留香了?以后有需要,一定找你们消砂派,可千万别推辞。” 游方现在哪造得起这样一艘船?也只能不置可否的开句玩笑。 这时张流冰又凑了过来,游方转头问他道:“听说南海一带最近不太平,在陆地上可以打电话叫110,如果在海上遇到什么事,都联系什么人啊?” 张流冰答道:“有事的话可以向海军求助,他们经常救险,当然了,更多的时候是给渔政打电话,渔政与海军是一家的。” 游方愣了愣:“海军还管渔政?” 张流冰笑了:“我们寻峦派也做远洋生意,不过是搞运输不打渔,情况还是了解的。渔政虽然归农业部管,但实际上跟海军差不多是一家,很多巡逻船就是军舰改造的,船员有很多就是从海军退役的。……詹长老,我们这一趟走什么路线啊?” 詹莫道:“不必往南海走太远,往中沙、西沙一带走就可以了,看看珊瑚礁,登几个小岛,再钓钓鱼尝尝海鲜,玩个三、五天尽兴而回。这片水域没什么风险,顶多在靠近西沙那边碰见猴子偷偷溜过来的渔船,想管闲事的话就给渔政打电话报告,自会有巡逻艇把他们赶出中国水域。” 游方又纳闷道:“猴子?” 张流冰赶紧解释道:“看来兰德先生真是第一次到南海来,很多情况不了解,猴子就是指越南猴子,渔民的土称呼,和日本鬼子的叫法有点像。” 众人又说笑一阵,在餐厅用了一顿特色海鲜大餐,有各种酒品可以任意自选,大家尽兴举杯,席间就属游方喝的最多,要不是他素有海量还真挺不住,而且心中有事也没敢真喝多。等到回房间休息,每夜习惯性的行功滋养形神之时,游方就察觉出不对了。 在这种环境下运转地气灵枢,要比陆地上难得多!海洋是无边无际的水面,他们航行的地方海水平均有近百米深,水体聚阴、水面反阳,地气灵枢浩荡浑然,并没有陆地上那么纷繁复杂有诸多巧妙可借用。要么凭强大的神识汇聚灵枢之力,这是考验功力丝毫取不得巧,要么就是在精微极致处化转阴阳之气。 游方想了半天,凭自己的本事,在这种环境下最可靠的手段还是运转阴阳生煞大阵,于是将冷云晶和七曜石取了出来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幸亏他还带着画卷和秦渔,有随身的天下山川地气可展开,还有那锋锐无匹的煞意灵性藏于鞘中。 在海上游玩的第一天大家都非常开心,游方也在心中感叹,这些人可真会享受,而那位詹莫道安排的这场接待也真见心思,将来如果他真的执掌了消砂派,这一批年轻人也将成为各大派中的首脑人物。未来的事情且不谈,但这种心思可够深远的,不是人人都能想的这么远还能做出来。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游方拿了个垫子,一个人静静的独坐在船头,迎着海风与下方被分开的波浪。这场景有点像《泰坦尼克》里面那个经典造型,只是他是坐着的,也没有抱着一位张开双臂的美女。 但是元神心像所见,他前方确实站着一位美女,几乎无可挑剔的人间美色,拥有令世间女子艳羡、男子思慕的容颜身姿。她不是站在船头,而是十丈外的大海波涛上,正是身披如月光轻雾般白纱长裙的秦渔。此刻的秦渔,白裙与黑发也在随着海风飘舞。 以秦渔立身处为灵枢,游方运转神识至极精微处,正在凝炼阳光下、海面上荡漾的阳和之气。他能体会到师父所传秘诀中所说的纯阳水是何形何相,但很难直接采集,这里已经是最适合的地方,他可以借助秦渔凝炼那么一丝纯阳之相。看着秦渔的裙发飞舞,灵动之间已呼之欲出,很接近于全然养成之态。 但是这只是接近而已,游方自己有体会,要想将剑灵完全养成,自己的境界还是不够,至少要掌握神念之后才可以,此刻的尝试只是了解方法,届时心中有数。 他更重要的目的是通过这种方式掌握如何将纯阳水缓缓炼化入自己的画卷,此刻是在尝试手段能否成功,在这么多同道的眼皮子底下,并没有真正的展开画卷。 游方施展秘法没有回避众人,谁都知道他是前辈高手,能感应到他坐在船头运转神识,移转灵枢汇于海中,汇聚很大范围内海面上的无形地气,也许说地气并不合适,这里根本看不见陆地,说是风水精微灵气更加合适一点。 但大家并不完全清楚他究竟在施展何种秘法,同时对这位前辈很好奇也很佩服,能在苍茫大海中做到这样,相当不容易,在场众人大部分自问没有兰德前辈这等本事。 就在这时,游方的元神中突然听见了水声。在大海上除非起大浪,否则远看波涛起伏但是听不见岸边那种水声,只能听见船头劈开海浪的声音。但此刻的水声很特殊,似带着一种韵味婉转。 水声从婉转逐渐变得浩荡,浩荡中却带着轻扬,只有元神中方可听闻,原来是苍岚走到了他身后不远处的地方,一手扶船弦,一手轻挥衣袖也在施展秘法。这秘法却能与游方的秘法相合,神识运转之中汇聚含情水意,游方觉得自己凝炼纯阳水融入剑意轻松了不少。 原来她是在与兰德前辈试法,试法与斗法不同,可以不是动手相抗,联手施展秘法相助也行。她是晚辈,主动与前辈试法,当然要表现的恭谦有礼,用这种方式最适合不过。 游方暗暗一笑,并没有说什么,看来这位消砂派弟子对自己的底细很感兴趣,但如此出手相助也理当承情,没有停下秘法,而是展开神识与之相呼应。苍岚施展的秘法有一种流水变幻的感觉,正合游方此刻凝炼的意境。 对梅兰德这位前辈修为究竟如何感兴趣的人多着呢,见苍岚出手,其他人也纷纷效仿,时间不大就有第二个人展开了神识,是站在船仓二层前方观景台上的詹莫道。 詹莫道挥出了那一支银色半透明的细长软鞭,朝着前方旋舞,船前的海面上凝炼的水意化成了一片白雾,白雾又汇聚成一片轻云盘旋。这时游方微微一皱眉,神识中忽然隐隐透露出凌厉却含而不发的煞意,生出一股斥力将轻云挥散。 煞意虽含而不发,无形却带着一股磅礴的杀气,游船上正在以神识感应玄妙的所有江湖同道,几乎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这不仅仅是秦渔的煞意,也是游方本人的内敛杀气,平常人不可能具备。 在场很多年轻弟子都是出身豪门世家,虽然自幼修习秘法得到高人指点并有种种便利条件,但难免有养尊处优之嫌。别人不说,就算向影华那种高手,在遇见游方之前也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人,很多事没必要以秘法搏命解决,而且以这些人的身份,一般也不会遭遇太多凶险。 可是小游子不同,他经历过多少凶险,杀过多少凶徒?杀气浓烈,平常内敛于无形,但在元神中一旦展现出来,遽然之间确实能让人打冷战!小游子如今还没出师呢,假如是刘黎那种人,恐怕这种杀气都难以形容。 詹莫道施展的秘法虽能与苍岚相合,却与游方的秘法相斥,起不到相辅相成的作用,所以游方运转神识以排斥。游方在凝炼纯阳水,感觉甚为艰难,而詹莫道化水意为云,这不等于是捣乱吗? 而詹莫道一出手就知施展的秘法不能相辅,立刻就停了下来,同时也是暗暗心惊――这位兰德先生年纪轻轻,却有大将之威,当真不可小看啊。 詹莫道刚停下,另一人随即就出手了,居然是牛金泉。他也站在船弦边,与苍岚一左一右仿佛就似护卫在梅兰德的身后,倒是挺会抢位置的。他感应出苍岚在如何施法,也清楚兰德前辈的神识为何与方才詹莫道的秘法相斥,所以一出手就寻求相合之道。 游方的元神中突然感觉海面平静了下来,除了苍岚以神识运转的流水声,似乎船头的波浪声都已经远去,水意凝炼之时,轻灵中添了一份厚重之意,移转灵枢之力更显浑然。嗯,这小子做的不错,虽然境界差了点神识也欠精微,但展开之时足够浑厚凝重,而且也配合的很好。 牛金泉出手之后,也就是几个呼吸之间,刚才碰壁的詹莫道又再度出手了,这次手法变了,不再凝流水为行云,而是展开神识为助力,将凝炼水意的范围延伸更广,这是一种最简单、最直接也是最考验功力的相助方式。游方心中暗道,此人真的很懂机变,反应够快的! 这时熊居仕走到了詹莫道身边,取出一支六爪黄龙玉如意,向海面一挥,第四个出手了。他上次在松鹤谷和游方交过手,结果输了个稀里糊涂,连兰德先生的功力境界究竟如何都没搞清楚,此刻有机会当然要出手施法了。 一阵龙吟之声隐约从水声中传来,竟成水龙吟之调,原来这位熊家大少还通音律,手中黄龙玉震颤为灵引,激发海面上的水意升腾,使凝炼更速,倒也是大家正传弟子风范,显得是中规中矩。游方此刻感觉出来了,上次在松鹤谷试法眨眼就赢了熊居仕是凭机巧,如果当时一板一眼就跟他比拼秘法,不是对手,至于今日,游方不用机巧手段也不会输了。 船上年纪最大的柳希言长老在舱中被惊动了,也走到了观景台上,一见这个场面微微一笑,也未见他有什么动作,背手以立身处为灵枢,延展神识施展秘法与众人联手相助兰德先生。他的神识展开的范围更广,隐约在海面上布成了一个风水垣局,却似消砂无定随水意变换。 八宅派弟子梁广海、形法派弟子慕容纯明、叠障派弟子李永隽、三元派弟子罗斌、龙楼派弟子石双都走到了船头,纷纷施展秘法参与了这一场奇异的神识合律。有人施法不合,被游方运转神识相斥,随即采用类似詹莫道那种应变方式,展开神识与之相辅相成。 也只有在这种场合,游方才能得如此机缘啊!他之所以在众人眼前运转秘法,心中已想到了这一幕,这已是一段佳话,也是难遇之缘法。 二百三十三章、贼船 二百三十三章、贼船 非常人行非常事,这一群人出来行游,当然不会仅像普通游客那样钓钓鱼、看看海,施展秘法互相切磋印证是很自然的事,但这种场面却是很难遇,游方创造了一个绝佳的机会,让众人一起出手互相配合施法。 说来也有趣,换一个人像他这么做可能不会有这么大的场面,但是船上所有的江湖同道,都对这位兰德前辈的修为境界以及秘法来历感兴趣,不约而同纷纷出手。 这也说不清是什么阵式,以游方为中枢,苍岚与牛金泉一左一右施法呼应,在他的后上方,詹莫道与熊居仕并肩而立展开神识相助。在牛金泉与苍岚的后面,还有慕容纯明、梁广海、罗斌、李永隽、石双五位高手各展神通相辅。在詹莫道与熊居仕的身后,柳希言则将神识蔓延到最大的范围,拢聚众人运转的水意。 屈指算一算,总共有十一位高手啊,这条船上有移转灵枢境界的都出手了!而张流冰等人只能望而兴叹,没有移转灵枢之境在这种场面插不上手,插手也只能帮倒忙,干脆就不丢那个人了,但今日是大开眼界!就算只亲眼见证、亲身感应到这一幕,也不虚南海之行了。 游方知道这些人中,有的人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试探他,有的人只是亲身参与盛事而已。但他无所谓,刘黎所传凝炼纯阳水的秘法,不是通过这种方式就能探出究竟的,连他自己也只能在神识极精微处体验到那么一丝物性气息。 他并未尽全力,只要稍有所保留,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还有多大本事?未尽全力的可不止游方一人,他能感觉到柳希言、詹莫道、苍岚、梁广海、熊居仕都未尽全力,而其余五名高手显然是尽了全力,比如牛金泉真是实心实意施法相助,也许是为了做给苍岚看吧。 李永隽功力不弱,本也不必尽全力,但还是尽了全力,这位叠障派弟子是坦然无保留。而慕容纯明、石双、罗斌等三人只有尽全力才能在这场神识合鸣中配合无间。 游方也在试探他们,既然一时之间对那五名高手试探不出底细,他干脆就没起身,以神识之精微取胜,考验绵长之力,从早上旭日初升一直坐到中午烈日当空,这一份用功韧久之力实在令人暗暗咋舌。在这种情况下,神识运用的越精微就越省力,也能坚持更久。 熊居仕最先坚持不住了。过了一会儿,柳希言明显也尽了全力,这位长老功力倒不是不如人,但他将神识绵延到最广,所施之秘法也最为耗力,有点托大了。 其实游方自己也很吃力了,却做出一副淡然若无其事的样子,察觉慕容纯明有些坚持不下去,于是缓缓的收回了神识,缩小秘法施展的范围,保持这一奇异而浑然的局面不变,俨然就是指挥若定的中枢人物。当然了,他在这里辈份也最高,柳希言、詹莫道都比他晚一辈。 接下来梁广海也尽了全力,下一个是詹莫道,令游方稍感诧异的是,能与他一起坚持到最后始终施法自如的竟然是苍岚!难怪她在江湖中有个外号叫南海龙女呢。 苍岚神识控制之精微与游方相差无几,而且她施法只是相助凝炼水意,比游方更省力,所以能够坚持更久仍不尽全力。游方一看火候差不多了,该试探的也都试探出来了,别把自己的底牌也露了,正午之时缓缓收了秘法,很潇洒的起身笑道:“南海龙女果然名不虚传,而诸位同道修为之高妙,也令兰德惊叹不已!” 苍岚倒有些不好意思:“兰德先生怎会叫我江湖上玩笑的名号,实在惭愧!” 牛金泉却愣头愣脑说了一句:“何必谦虚呢?在我眼中你就是南海龙女,江湖风门之中,比那月影仙子更……” 这句话只说了一半,就被兰德先生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拍马屁也不看看在谁面前,这么说出来苍岚心里固然高兴,但面子上也很尴尬。 这时柳希言在观景台上笑道:“诸位不饿吗?老夫可是饿了,兰德先生,今日柳某是心悦诚服啊!” 这一上午包括游方在内,大家可都累的够呛,虽然并不是什么激斗,休息几个时辰就缓过劲来了,可此时都有些五内发虚。上楼进餐厅的时候,慕容纯明还故意在楼梯上一踉跄,她后面就是牛金泉,赶紧伸手给扶住了。慕容纯明浅笑道谢,反倒把牛金泉闹了个大红脸。 苍岚跟在牛金泉后面上楼,眉头微微皱了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而詹莫道站在楼梯口看见这一幕,嘴角却在笑。 再进餐厅落座之后,情况有了微妙的变化。昨天晚宴游方当然也是坐的首席,这是众人对他的身份、声望的一种尊重,但此时此刻他在众人心目中真的有了一种威势。游方自己也在琢磨,这些人当中功力比他更深、境界相当的也不止一位,但真要动手生死相搏的话,他倒是谁也不惧。 游方不禁在心中暗自感慨道:“师父啊师父,您老眼光可真毒,这就把我推上贼船了,还真会挑徒弟!”――也不知是在夸刘黎还是在夸自己。 中午没有喝烈酒,也没有上生猛海鲜,吃的都是一些口味清淡的滋养菜品,从下午到晚上,这十一位高手都需要好好休息。倒是张流冰等人精力旺盛,下午船停在一处珊瑚环礁地带,欣赏风景、钓鱼,还有喜欢玩的自己下海摸鱼、潜水去了。 到了大海深处才感觉到这里的水实在太清澈,天是那么的湛蓝,蓝的让人心神荡漾。在阳光下直视水面可以看到二、三十米深处的珊瑚丛与礁底,以游方的眼力,甚至可以看见那光影斑驳中五彩的游鱼与海葵。 游方不嫌累,表面上也看不出一点累,也背着一套轻型潜具下海了。小游子小游子,不下海一趟怎能化形成龙呢?――他自己在玩笑间就是这么想的,此刻心情已经完全放松下来。 次日船过了中沙,驶向西沙水域,在这里转一圈就该起程回去了,这一趟出海本来也只打算玩个三、五天,尽兴就行。大约早上十点钟左右,船停靠在一个小岛旁边,没有码头自然不能直接上岛,这时游方又开了一次眼界。 只见苍岚取出了一支形状类似分水刺的法器,却并不是金属质地,海蓝的颜色显得很柔韧,在手中一挥轻飘飘的跃下船弦落在水面上,然后如凌波仙子一般飘然微步而行,竟然就这么走到了岛上,衣裙丝毫没有沾湿。 游方是内家功夫高手,自幼就练习轻功,也曾教过华有闲轻功,他这种真正的大行家很清楚,所谓的轻功可不像神话武侠中描写的那样可以登萍渡水、凌波微步。苍岚施展的是秘法,这一手功夫游方以前可不太会玩,她是怎么办到的? 当时游方就站在船头,神识感应的很清楚,苍岚运转神识之力,控制海天之间的精微水意,无形中灵枢流转之力与身相随,竟然能够不踏破水面而行。看来各门有各门的独到之处,各人的修炼又有各人的巧妙,这是南海龙女的独门秘籍啊! 只不过这样行走,比游泳可要费力多了,就是图个潇洒好看,花心思研究出这种秘法还肯用功真的去练习,倒是符合女孩家爱美之心态。游方琢磨了半天,突然手扣两枚晶石,运转阴阳生煞大阵接着也跳到了海中,大步流星在水面上奔行,勉强也跃上了岛礁,再低头一看,自己全身的衣服都被打湿了。 技不如人,实在是因为所长不同啊。 就在这时听见船那边传来噗通一声,再回头一看,原来是牛金泉掉海里去了,他也想试试,结果还没那个本事在水面上站稳跑过来,踏出两步就栽在海中,干脆甩开膀子游过来了。船上众人一阵哄笑,站在礁石上的苍岚也忍不住掩口扑哧一笑。 从这个小岛上回船,也就启程返航了,直往北行走的是另一条偏西的路线,等于在海南岛、中沙群岛、西沙群岛之间兜了一个圈子。一路都没有什么异常,终于要回去了,游方反倒觉得自己先前有点过于担心。 午后他在甲板上坐着,旁边支着一把遮阳伞,桌上放着几瓶颜色各异的酒,前不久刚和齐箬雪学的手艺,在这里调酒玩呢,不过是以神识控制来调酒,玩的倒也挺开心。恰在此时慕容纯明喊了一句:“前方有船,还挺快,直接冲我们来了!” 这一路也曾遇到过不少渔船,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可这条船的来势有点奇怪,因此慕容纯明才会喊出声来。 游方闻言一抬头,海平线上果然有一条船,轮廓在视野中变得越来越大,显然速度不慢。对方应该能看见这边的船,却没有减速、没有转向、也没有鸣笛。船和汽车可不一样,这玩意不带刹车的,在水里也不可能刹得住,所以那条船的来势异常。 游方当即就站了起来,双手一抖已经扣住了七曜石与冷云晶,紧接着就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感应,仿佛被人远远用枪指着一般,这是内家功夫精深处有触必应之随感,对面船上的人有恶意,而且已经准备好对他们造成威胁。 还没等他说话,柳希言已经冲到了观景台上,大喝一声:“诸位小心,前方船可能来意不善!” 秘法修炼高深,能有奇异警觉的人当然不止游方一个,柳希言话音未落,游方已经发动了阴阳生煞大阵,一脚踢开桌子箭步冲到了船头最前方的位置,低喝了一声:“以昨日之法,合力布阵!” 这一声虽不大,却带着穿透之力震动神识,哪怕在船舱里睡觉都能清晰的听见。 若说临危应变,游方可是老手中的老手了,又是船上辈分最高的前辈,查觉异常随即发号施令。船上这些人反应都不慢,虽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游方一说他们就明白了,牛金泉、苍岚随即冲出舱外站到了游方身后一左一右的位置,就和昨天一样。 紧接着慕容纯明、罗斌、梁广海、李永隽、石双五人排在船头后侧如同一道屏障,熊居仕也出现在观景台上取出法器,与他并肩的不是詹莫道而是长老柳希言,詹莫道此刻在驾驶舱里掌舵。 游方这回可不是凝炼纯阳水了,而是汇聚海天之间精纯风水灵枢之力,在船头形成一道屏障,就像一个锐利的锋面延伸运转。假如那条船真想硬撞过来的话,首先得承受这样的力量,会有一个巨大的缓冲,足够他有机会拔剑跳过去了。 游方一运转神识,昨日与他相配合的众高手心领神会,也都展开神识相辅相合,等于布成了一座大阵,由游方居中指挥。 神识刚刚展开运转灵枢之力,对面船已在一公里之内,看上去是条渔船,张流冰也举着一个望远镜到了观景台边喊了一句:“好像是越南渔船,小心,有武器!” 与此同时那边的枪声已经响了,游方甚至能看清楚对方使用的是什么武器,当然不是手枪或普通的步枪,而是一种双联管机枪,很像老式的那种高射机枪经过改装,将枪管放平了扫射。这枪是从船舱里推到船头的,游方甚至能看清对方船上是几位皮肤黝黑剃着光头的男子,看上去很像渔民。 这种枪在一公里范围内扫过来的子弹,游方一个人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以神识之力去移转,要么提前预知风险回避,要么就别给对方开枪的机会,在空旷地带没地方躲的话,小游子也是死路一条。心念急转中,假如是他一个人的话就只能立刻跳海,利用海水阻隔视线,同时水也可以吸收弹头的威力起到缓冲,可能还有一线逃生之机。 但此刻他汇聚了十名拥有移转灵枢之境的高手布阵合力,这比十人的神识之力单纯相加更加浩大,也幸亏昨天在无意中已经演练了一遍。饶是如此,第一阵弹雨扫过来的时候,众人在仓促间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游方贴着水面运转阴阳生煞大阵,有一股力量升起,堪堪改变了一点弹道。 子弹远距离飞行,只要弹道在远处改变了一点,到近处落弹点差异就非常大,两梭子子弹划着不太明显的弧线竟然奇异的飞向了上方,简直就是擦着柳希言和熊居仕的头皮过去了。这两人也算是有胆色,站在那里动也没动,神识亦未散乱。 14.5毫米口径的高射机枪弹,像这种船的船体完全可以打穿,假如擦着人的话,恐怕连全尸都留不下。子弹虽然没打中人却打中东西了,船上方的旋转侦测雷达天线、还有各种通讯设备的天线都安在一个底座上,这个钢管底座竟然被扫断了,一大堆天线轰然倒下。 沉重的钢铁树状物尖端眼看就要砸在熊居仕的后脑,众人运转神识的注意力全在前方,这时也无暇分心。危难关头熊居仕的师妹陆月居冲了出来,这么沉重的东西她一个人施展什么秘法也不好使,只得扑向熊居仕的身后,天线正砸在她的身上,被带偏了一个角度轰然落地,熊居仕幸免于难。 但陆月居已经倒在地上起不来了,口吐鲜血,背后也不知是被什么锋利物体刺出的伤口正在流血,看一只胳膊的形状明显是脱臼了。熊路仙、熊韦伯也冲上了观景台,抢步上前移开压住陆月居的天线,赶紧将她抱进了船舱救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距离慕容纯明开口喊话不过十几秒钟。 子弹继续扫射而来,众高手已经全然展开神识,弹道从百米外改变方向以平直的弧线擦着游船呼啸而过。游方大喝了一声:“转舵,往回走。” 他本打算冲到近前跳上对方的船,可是对方用这种武器,那是万万不能再接近了,在远处还可抵挡,在近处那可只能跳海求龙王保佑了!船随即转舵在海中绕了个弯,向着南方开足马力全速驶去。而游方等人站的位置根本没变,移转灵枢的巧妙就在于此,阴阳生煞大阵以及众高人合神识之力全部移到了后方。 这样一来,他们站在船头还可以抵挡扫射的弹雨,同时船体本身也提供了掩护,对方直接瞄准不到这些人。 这时候枪声停了,以这种枪的射速,连续开枪的话弹药消耗太大,对方可能是想追近了再说,而游方等人是万万不敢让他们靠近的。海面上展开了一场追逐,游方有些暗暗叫苦,这条改建的船速度虽然不算太慢,但最高航速也只有十六节,毕竟不是快艇。 对方也是一条渔船,显然是经过改装与掩护,不仅能从船舱里推出高射机枪来,而且动力也很强劲,速度比他们快,追了一段时间两船的距离已经接近五百米了,后面又射出了一轮弹雨,众高人合力挡下。 游方再度大喝一声道:“去刚才的小岛!” 二百三十四章、身不由己 二百三十四章、身不由己 远远的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在视野中越来越大,那是一个露出海面的礁石形成的荒岛,他们上午刚刚去过。这个岛东西大约有一百多米长,南北有五、六十米宽,呈不规则的枣核形,就像露出海面的一个小山脊,岛上全是大块黑黝黝的礁岩,最高处有四十多米。 追兵越来越近,枪声一波接着一波,虽不是接连不断,却总让人没有喘息之机。如果不利用地形的话,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肯定会被追上的,游方的反应很快,发现这艘船的速度比不上追兵立刻就想到了那个小岛,距离并不是很远,返航还来得及。 游船飞驰到小岛边缘,后面那艘船已经追近到只有三百米左右了,这时游船一转舵绕过小岛消失在对方的视线之外。追兵随即跟着转舵,却发现游方他们那条船在绕岛兜圈子,始终看不见,由于小岛的阻挡,机枪也打不着。 游船的绝对速度虽然赶不上后面那条渔船,但是减速转舵更灵活,绕着小岛航行也不可能全速,否则船就翻了,一不小心也有可能撞在礁石上。这时就看出一众高手的优势了,视线里看不见追来的那条船,但是神识能感应到对方的位置。 这两条船带着白色的浪花尾迹绕着小岛转了好几圈,游船尽量贴着小岛的边缘走,显得很是惊险。谁也看不见谁,威胁总算暂时解除了,但是船一直在高速绕行中无法停下来。 众人稍微松了一口气,刚才的场面支撑的也很艰苦。游方突然又低喝一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如果对方再来一条船包抄,我们就死定了!” 不清楚对方是什么来路,看上去情况最像是遇到了装扮成渔民的海盗,但是在这片海域敢动用机枪打劫游船,可真不是一般的胆子,这里是西沙又不是索马里!更不寻常的是这些人一言不发就直接开枪了,不是一般海盗的做法,很显然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游方先前担心中最坏的情况终于出现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既然有一条船,谁也不敢保证没有第二条船。游船上虽然有各种先进的通讯设备,但刚遭遇时那两梭子子弹,已经把各种天线给毁了,现在没法对外联系。 就算能与外界联系,大海茫茫,找谁都来不及! 这时詹莫道也走到了观景台上,说了一句:“如今之计,得有人下船登岛,兰德先生,我与苍岚师妹护送你渡海登岛,再想办法近距离靠近对方的船。” 登岛?这种情况下弃船登岛可是相当冒险的举动,游过去是不可能的,别忘了此刻两条船隔着小岛正在转圈追逐呢,还没等他们游上岸后面的船早就追到了,在海里简直就是机枪的活靶子。 此刻起风了,风卷着海浪扑击在坚硬而锋利的礁石边缘,飞溅起一片片水花,船在高速行驶中,直接脚踏海面冲到岛上,可比上午玩笑时的施法展示难多了!苍岚有此之能,而詹莫道估计能与师妹联手施展秘法,还能护着另一位高手冲到岛上,所以才会如此建议。 游方当即暗暗点头,心道这位詹长老真是好快的机变反应,但同时又暗暗皱眉,他主动提议要护送的人竟然是自己!如果说这是出于对前辈的尊重,生死关头可轮不着谈这些,船上这些人的身份,谁出了意外都不好交待。而且情况很明显,游方此刻是众人的中枢,指挥应变的主心骨。 琢磨归琢磨,但情况也容不得多纠缠,他当即点头道:“柳长老,请你代我的位置主阵,詹莫道、苍岚、李永隽三位同道,我们一起登岛。……注意,等绕到小岛另一侧背风的位置,我们立刻冲上岸,埋伏在岛的最东端!” 现在起了北风,海上有浪,而这个自东向西狭长的小岛像一道挡风的屏障,从南面跳下船冲上岛最方便。岛的最东端是一个狭长的延伸尖角,也是船兜圈子时离岸最近的地方,在那个位置不仅可以尽可能靠近对方的船,而且当对方发现的时候,也方便在两侧来回隐蔽躲避子弹。 游方还点了另一个人同去,就是叠障派弟子李永隽,此人功力深厚,而且是除了张流冰与何德清之外这条船上游方最信任的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 说完话也没等詹莫道反对,扔给了李永隽一块七曜石道:“你我二人运转阴阳生煞大阵,神识合为一体,就以最简单的阵法。……詹长老,苍岚,你们施法将我们护在中心,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指定位置。” 说话间他已经离开船头来到右侧的船弦边,柳希言从观景台上跳了下来站到了游方刚才的位置,李永隽二话不说就站到了游方的身侧,神识激引晶石、以立身处为灵枢,已经开始和游方共同运转阴阳生煞大阵。 船转过弯来到岛屿南侧,游方神识忽然一颤发动了信号,李永隽与他并肩跳入了波涛起伏的大海。詹莫道与苍岚在他们身后一左一右也跃入海中,一人舞银鞭,一人挥蓝刺,水意盘旋自有一股精纯之力随着淡淡的雾气升起,两人就似联袂凌波微步。游方和李永隽是踏步在海面上奔行,身后居然留下了一连串如快艇驶过的水迹,还有细碎的小小漩涡无数。 这是生死紧要关头,激发的潜力远非平时试法切磋时能比,也顾不上姿态美观,他们很快就冲上了岸,身上的衣服几乎全湿了,此刻游船已经飞速的远去。有风声,还有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就连不远处的马达声听得都不是很明显,周围的噪音非常大,对方也不可能知道他们下了船。 一上岸詹莫道就说:“兰德前辈,你且在后方压阵,我设法……” 话没说完就让游方给打断了:“我在最前面冲上船动手,詹莫道、苍岚你们联手为我护法,李永隽,你在最后为所有人警戒。”说完话他已经拔出了秦渔,涉水走到了岛屿的最东端,隐藏在一块大礁石的后面。 像这样的场合根本来不及搞什么开会讨论,詹莫道想说了算,而游方更能决断,开口就是一锤定音。他刚刚走到位置,游船已经消失在岛的西端,另一侧传来了马达声,一条船飞速的转舵绕了过来,离岛屿的尖端大约有三十多米远。 等船上人发现这一侧岸边站着人的时候,想调转枪口已经来不及了。船还没完全转过来游方已经提剑冲了出去,用一把短剑对付双联管高射机枪,传出去恐怕没人会相信! 游方脚踏波涛溅起的水花有一丈多高,带着轰然的嗡鸣之声。秦渔在海风中发出吟啸之声竟如凤啼,剑穗上的五色丝绦在风中飘扬,琉璃珠一阵阵奇异的震颤。 如果他躲着不动的话,船上人未必能注意到,可是这么大动静冲过来,想不发现都不可能。船头上三个人惊骇之下当即就转动机枪想朝这边射击,然而突然眼前一花意识一阵恍惚,面前居然出现一片碧绿的波浪与青山秀水的重叠,然后就看见一道白光从天而降。 詹莫道与苍岚见兰德先生直接冲出去了,各持法器并肩随后护法,踏着波浪也不得不冲了过去。就见船头上三名歹徒见势不妙正要调转枪口,却一阵身形打晃,船仍然在往前走,却有些摇摆不定。 游方前冲相迎,就听哗啦一声水面卷起一个大漩涡,他就像一条跃出龙门的鲤鱼已经跳上船头,左手展开一幅小小的画卷,右手挥剑,白日里竟然挥出了一片如凝炼月光般的剑毫。 游方跃上船头身形随月光在机枪旁一掠而过,那三名渔民打扮的歹徒已经成为三具尸体了,这场景简直让人倒吸冷气啊! 詹莫道与苍岚联袂也跃上了船头,他们的姿势可比游方要潇洒的多,在海风中简直飘然若仙。詹莫道看着浑身透湿发丝凌乱、略显狼狈的游方,心头却忍不住在抽搐,恐怕没人能想到他此刻是什么感觉! 詹莫道是此刻内心中最为痛苦挣扎的一个人,他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游船在海上遇险就是他一手导演的,但他又十分不愿意看到这一幕的发生,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彷徨与矛盾在灵魂中纠结。 他是十年前来到消砂派的,当时已经掌握神识,并且离移转灵枢之境只有一线之隔。来到三亚之前,他所学的最重要秘法是化幻藏神之术,一直小心翼翼不流露出自己曾习练秘法的任何痕迹,不论是私下里还是公开的场合都不敢施展任何秘法,如履薄冰一般。 因为他是卧底,带着使命而来。传授他秘法的是无冲派的二老板唐朝尚,也是如今朝和集团以及远东文明保护慈善基金会的控制人。唐朝尚不仅传授了他秘法,而且还救助过他的全家。 十五年前詹莫道的父母在湛江做外贸生意遭遇困境,借高利贷周转,结果生意仍然搞砸了,被人追上门扬言不还钱就废了他们一家人。 是素不相识的唐朝尚解救了他父母的困境,不仅借钱还了高利贷,还介绍了几笔大的生意使詹莫道父母的公司走上了正轨,十几年来发展越来越好。正因为这样,他们才有可能送儿子出国留学,去的是德国。 唐朝尚派人到欧洲传授詹莫道秘法,并在假期把他接到美国亲自指点,重点传授了化幻藏神之术,教授他如何在高手面前隐藏自己。等到詹莫道学成之后,唐朝尚又提供了他回国创业的资金以及种种其他的帮助,包括夏威夷一家酒店管理公司的专业人员也来到三亚协助了他很长时间。 可以说除了父母之外,唐朝尚是这个世界上给予他最多的人,而无冲派就是他的出身。但二老板不是耶稣,就算是耶稣也是有要求的,他不需要詹莫道做别的事,唯一的任务就是潜入消砂派并逐渐获得高层的信任,注重结交风门各大派,最好形成定期的聚会。 詹莫道完成的非常好,甚至比唐朝尚期望的更加出色。他不仅拜入了消砂派成为秘法修行弟子,从隐藏修为渐渐到无需掩饰,再到后来境界层层突破,有了如今的成就,成为最年轻的三名内堂长老之一。 可以说他为消砂派付出了很多,也从未做过任何一件损害过消砂派的事情,这十年来相安无事,他的身份不可能受到任何怀疑。这些年他善经营、注重与天下风门各派结交,推动南海渔村聚会,组建南砂酒店管理公司等等等等,已颇有名望与影响。 两年前他升为消砂派内堂长老之后,无冲派又给他下了一个指令,就是尽可能登上消砂派掌门之位,彻底掌握如今江湖风门实力最强大的门派之一。想完成这一步可不容易,但詹莫道内心中也有这种渴望,他既然付出了这么多,为什么不得到更多呢? 正如张流花对游方所言,詹莫道想追求苍岚,是谋夺消砂派权柄最重要的砝码之一。但在詹莫道内心深处,他也是真的想追求苍岚,他是看着她从十几岁成长到妙龄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样的女子他当然想拥有,甚至已经分不清目的究竟是什么,或者兼而有之! 如今他已经看到了希望,假如娶了苍岚,将来执掌消砂派,凭他这些年的经营积累,不论在江湖风门还是在这现代都市中,都将拥有真正渴望的一切。他渐渐有了一种非常矛盾的情绪,常常独自在想――假如自己不是无冲派的卧底,一切是否会变得更美好? 要说这十年来他对消砂派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人只有付出了才会知道珍惜。如今的詹莫道已经不再需要无冲派的任何帮助了,这些年来无冲派也没逼他做任何不愿意做的事,既没有暴露他也没有不利于消砂派,所以他才能混的风生水起,对现状越来越满意,同时也对未来越来越恐惧。 长期潜伏、最成功的卧底后悔了,他不想要卧底的出身,而就想拥有如今的身份!但这种心思能对谁说?他如果只是一个小人物,主动向消砂派坦白,消砂派可能会放过他但无冲派不会放过他。而今天如此重要的身份,消砂派是绝对不能放过他的,不论他有多少无奈,换作他自己执掌宗门也是一样的处理方式。 他不知道无冲派下一个指令具体是什么,但他很清楚唐朝尚的心思,就是要向江湖风门各派尤其是当年参与围剿无冲的七大派报仇,甚至不惜任何代价,一定会动手的。 詹莫道只能期望这一天来的越晚越好,他甚至有一种幻想,假如唐朝尚大愿未成就死了,知道他身份的人也都消失了,那这个世界将会再美好不过。 可是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到来了,这一次南海渔村聚会之时,无冲派指派到国内全权指挥所有潜伏势力的安佐杰发来了一道秘密指令――将各派才俊一网打尽,重创其传承,梅兰德也一并消灭。 以如今詹莫道的身份完成这一任务再合适不过了,海上袭击自有安佐杰来安排,他只需要创造这么一个机会负责策划则可,于是有了这趟出海之行。 就在他上船的当天,却又接到另一道秘密指令,竟然是远在美国的二老板唐朝尚亲自发来的,内容很简单――原计划不变,但是留下梅兰德。 就是简简单单两道指令,没有任何解释,詹莫道心里很清楚,如果他不想背叛无冲派、如果还想以现在的身份继续在江湖风门待下去,就必须执行!这些都是他多年来用心机结交的各派年轻才俊,将来在江湖上互相扶持的后起之秀,可是今天都得葬送在他手里,不干也得干。 这两个任务太难办了,詹莫道的打算是策划一场意外的海难,他自己也受伤,梅兰德活下来,同时还能证明他并非歹徒一伙,既完成任务又不暴露自己。 但是他一直在患得患失间纠结,一度很是犹豫,甚至想改变想法。不是不执行任务,而是想借机杀了梅兰德,因为昨天他出手试法的时候,曾遭梅兰德的神识排斥,并感受到了那令人心惊肉跳的煞意与杀气。 当时的感觉就像无形中被人卡住七寸的毒蛇,他不禁在心中狐疑――难道这位兰德先生已经怀疑他的身份了? 换作别人,可能根本不会想这些,秘法不能相辅遭神识排斥,换一种方式再互相配合,这也是前辈施法的一种指引,心中没有鬼无需想太多。兰德前辈明白众人想试探他,所以稍微展示一下以立威,这也是完全正常的情况。 可是詹莫道怕梅兰德,内心中甚至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他清楚大老板唐朝和就是在追杀梅兰德时遭遇了意外,而无冲派潜伏的另一支主要势力也是要对付梅兰德,结果全军覆没。这个看上去笑容总是很谦和的年轻人,让他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他在心中暗想,这个人如果活着,迟早有一天会威胁到自己。 二百三十五章、生死关头 二百三十五章、生死关头 遭遇袭击的时间和地点詹莫道都很清楚,他当时甚至在心中想——假如行动出了差错,梅兰德被失手误杀,上面也怪不着他,这种混乱的场面谁能保证不出一点意外呢?就因为有此犹豫,所以他没有设法在遭遇袭击的时候把游方引走,对面渔船开枪的时候,游方正处于最危险的位置。 不料游方的机变反应惊人,不仅自己没事,反而在第一时间做出了最恰当的选择,指挥船上所有的高手躲过了一劫。 其实詹莫道是有后招的,对方根本就不知道这条船上有卧底,接到的指令是杀了船上所有的人,也包括詹莫道。但他手里有一样东西,那是一个遥控引爆器,对方那条渔船和他们乘坐的这条游船上都秘密安装了**,他可以随时引爆其中任何一条船。 他清楚船上都不是一般人,遭遇袭击不可能没有还手之力,一定会有死伤,但说不定有人借助船体的掩护能躲过去,说不定还有人能潜入海中接近对方的船。他的计划是率领众高手殊死抵抗,自己也找个机会受伤,最后弃船而走,撤退的路线就是这个小岛。 可游方的反应更快,没有给他临危表现的机会,第一时间就成了船上众高手的指挥者,临机的抉择与他事先策划好的方案几乎完全一样,唯一的变化就是游方居然这么快就登上了歹徒的船,并且解除了最大的威胁。 詹莫道的做法也反应了他心态的犹豫,他既想杀了梅兰德,又在顾虑唐朝尚下达的指令。遭遇突然袭击时既然梅兰德无事,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按唐朝尚的指令行事,主动开口要带着梅兰德登上小岛,当时心中又一犹豫,把苍岚也带上岛。 他的私心中不想让苍岚死,也不想让自己暴露。第二步的计划是他们三人登上小岛,然后在他们都看不见那两条船的时候,悄悄将船全部引爆,谁也不会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回去之后消砂派会面临来自江湖风门各派的质问与巨大的压力,但是兰德先生与苍岚可以证明自己并不是歹徒一党,他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可是情况轮不着他来掌控,游方虽然听从了他的建议,却把李永隽也带上岛了,并且让李永隽在最后压阵。 詹莫道又在猜疑李永隽与梅兰德事先是商量好的,就是跟在后面监视自己,忍不住背后有点发凉,想有所动作却又不敢有任何异动。 说实话,游方还真的在怀疑他有问题,从一开始就觉得此次出海行游有些不妥,这一船人如果出了意外影响可就大了!到今天回航时他已经觉得自己神经过敏,看来并无什么异常,结果就遭到了突然袭击,对方显然就是来杀人的。 联想起前因后果,游方就更加要猜疑了,他和詹莫道素不相识并没有前些年的交情,旁人看起来顺理成章的事在他眼中就是觉得不正常。让李永隽一起上岛,就是因为他并不完全信任詹莫道,也不放心让两名消砂派弟子跟在自己身边。事先没有和李永隽商量什么,但别人也不清楚啊,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假如詹莫道真有问题,那就增添一个心理上的威慑砝码。 跃上船的时候,游方刚刚收拾掉三名歹徒,苍岚在他的左侧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李永隽还没有跳上船视线看不见,詹莫道终于一咬牙,右手悄悄摸向怀中…… “詹长老小心!”游方突然大喝一声,身形急闪伸手一拉他的右臂。若论这种近身格击的小擒拿功夫,游方玩的是相当熟练,詹莫道手臂被他拉住半个身子都发麻,脚下一空被带离了原地两步。 他心生警觉,运转神识震开游方就欲动手,然而紧接着反应过来并未真的出手。只见侧上方驾驶舱的方向“嗖”的飞来一件东西,是一根带着细长绳索的钩梭。船上不止三个人,还有开船掌舵的呢,此时又有人冲上船头,手里拿的是一支潜水射鱼枪。 这一枪不是射向詹莫道的,游方首当其冲,但是这位兰德前辈似乎很关心晚辈的安危,不仅自己闪开了还把詹莫道给拉开了,同时又喝了一句:“苍岚,控制船!” 干嘛要叫苍岚控制船?因为游方自己不会开船! 苍岚像一道轻烟飘上了驾驶舱,手中蓝刺一挥,似有激流澎湃之声,那名持鱼枪的歹徒就倒下了。普通人在这么一条船上遭遇苍岚这种秘法高手,对方神识展开之后,基本就没有还手之力了。 船头同时也发出一个小小的声音,游方与詹莫道面对面站着,距离大概有两米多远,詹莫道的脚下落着一个小小的东西,带着短短的天线还有几个按扭,他本能想弯腰拣起来,但是手持银鞭一动也没敢动,因为游方的神识如凝已经牢牢的锁定了他,显然准备蓄势发起攻击。 “兰德先生,您,您这是什么意思?”詹莫道做无辜状,有些疑惑不解的抬起头问游方。 李永隽也浑身湿漉漉的上了船,一见这个架势疑惑不解,但是自然的做了选择,与游方一起成犄角之势,在另一侧展开神识监视着詹莫道,一言未发。 游方没有看地上的东西,手持秦渔直视詹莫道开口发问:“大海茫茫,对方怎么会清楚我们的位置,而且时间地点选择的这么准?” 对呀,苍茫大海中要找一条船,那可是相当不容易,除非用卫星实时监视,或者有人告知了准确的经纬度。詹莫道脸色突然涨红了:“兰德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就是卧底?” 游方突然笑了:“没人说你是卧底,也没人怀疑过你,但你这句话答的不对,看来心里很明白船上还真有卧底。我就是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派来的卧底?而詹长老随身带的这件东西,又是什么样的法宝?” …… 苍岚刚刚控制了驾驶室,一转舵避开了右前方即将擦上的礁石,由于轮机声和风浪声,她在驾驶舱里没有听见船头的谈话,刚刚将船减速,忽然感应到神识剧烈扰动,就听兰德先生大喝一声:“苍岚,火速通知众人离船上岛,所有人,立刻!” 低头一看,李永隽已经倒在船头似是晕了过去,而詹莫道与梅兰德动手了,衣衫凌乱就似发疯了一般挥舞着手中的银鞭,嘴角有血迹显然已经受了伤。他拼了命就想踏前一步,可是梅兰德手中短剑煞意凌厉,逼得他一步也前进不得。但如此高手全力施展,兰德先生一时之间也无法制伏他。 “詹长老,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会与兰德前辈动手?”苍岚冲出驾驶舱喊道,她手持法器展开神识,却不知道该向谁动手。 这时倒在地上的李永隽挣扎的爬了起来,半跪于地手持法器面对上方的苍岚,哑声喝了一句:“兰德先生,你快走,他们是一伙的!” “苍岚,你若不是与歹人一伙,就火速离去通知柳长老弃船登岛!”游方手中的短剑煞气凌厉,在身前看似很缓慢的挥动,周围的海面上雾气激荡,水云升起,似乎凝成了无数细小的冰晶汇聚激射而来,他一时之间也无法冲到詹莫道身前。 苍岚无论想向谁出手,都必须过了李永隽这一关,而看李永隽已经身受重伤是强弩之末,几乎风一吹就会倒,但却是一副宁死也要挡住她的架式。 “混账东西!那边船上人有危险,你想逼死你爹和你全家吗?还不快去!”游方突然又大喝了一声。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苍岚根本反应不过来,看场面似乎是起了冲突,而李永隽坚决认为詹莫道与她和歹人是一伙,兰德先生却让她去通知柳希言等人赶紧弃船。情况不明她不知道该向谁出手,而且要想插手非得先打倒李永隽再说,但通知众人弃船总归没有什么风险,于是一跺脚跳到了海中,沿着岛屿边缘的浅水处带着一线波浪涟漪飞速离去。 看着苍岚离去,游方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苍岚与詹莫道是一伙的,李永隽已经失去了再战之力,他一个人对付两名高手没有把握,更无法阻止詹莫道拣起地上的东西。他虽不清楚那是什么玩意,但看上去就是一个遥控装置,本能的就联想到电影、电视上见到的爆炸镜头。 也不能怪游方不谨慎,他的心眼已经足够多了,刚才只是猜疑试探,并不能确定詹莫道真的有问题,更没想到詹莫道会突然发难,手段如此诡异刁钻! 他刚刚问出那句话,詹莫道就毫无征兆的动手了,海中突然卷起了一个大浪,浪花击在船头上化成一片乱琼碎玉,把众人都淹没其间,几乎不能呼吸站立不稳。事实上并不是真的起浪,只是一种幻境,但感觉却是如同真实一般,就似被大浪突然吞没。 游方见过潘幕翘施展的幻法大阵,可是潘幕翘的功力比詹莫道差远了,而且詹莫道蓄势已久,出手就是孤注一掷。浪花中银光点点,似有无数凝炼的银鞭迎面抽来,游方一抖画卷,面前又是一片海,波浪涌来又消失于苍茫的海面中,同时挥出了秦渔,极力运用神识之力反卷,他这一瞬间看不清詹莫道所在,只能凭直觉极力阻止他碰到地上的东西。 而詹莫道是向李永隽率先出手,只是防范游方的侧应,李永隽更没反应过来,当场身受重伤,但他也运转神识发动了还击,伤了詹莫道。 游方破了幻法,不仅防身自保没有让詹莫道偷袭得逞,而且将他逼退了一步,这时李永隽已受伤倒地,詹莫道也受了伤。这是自伤伤人之法,但詹莫道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哪怕拼着自己身受重伤,也要上前半步,用不着斗秘法相持到最后,他只想拿到那个遥控引爆器。 神识运转,汇聚苍海水云地气,灵枢澎湃如惊涛骇浪,詹莫道已经拼命了,游方很难办。这么小的空间他很难与他游走相斗,假如使用别的闪避手段,又不能阻止詹莫道拿到地上的东西,只得正面硬挺,这是他最吃亏的斗法方式,功力毕竟不如啊。 若不是詹莫道受了伤,游方此刻恐怕已经被他逼退了,想动手并非不是对手,但地上那个东西是游方死穴,他只能死死顶住,无暇采用别的技巧手段。 他并没有指望苍岚能帮忙,急切之间无法解释清楚情况,换作他是苍岚,也不可能对自己的同门长老出手的,只要苍岚能按自己的话去做,立刻去通知柳希言等人弃船,已经是最佳的结果了。至少苍岚没有在第一时间对自己出手,这说明她并非詹莫道的同伙。 再说了,谁能保证詹莫道还有没有同伙、别人还有没有同样的东西?立刻弃船是唯一的选择。 “詹莫道,不要再做无谓挣扎了,就算你修为高超,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苍岚一去,你的底细就完全暴露,除非能杀光我们所有人。”激斗中的游方坚持不退,却缓缓开口敲打詹莫道。 带伤之人拼命,全凭一股狠劲支撑,只要这口劲一松,游方立时就能想办法拿下他,假如船上那些人弃船登岛赶来,詹莫道本事再大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游方最怕的就是在这段时间顶不住他发疯似的攻击。 人在这种时候,要么就是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要么就是一松劲坚持不住,詹莫道已经带伤拼命了还能怎样?结果小游子吃了个大亏,詹莫道闻言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游方就觉得这条船突然沉到了海下,四面浪涌卷起一片碧蓝。 还是幻法大阵,詹莫道的看家本领,游方一抖卷轴并不破幻法,只是在一片碧蓝中开辟另一片天地,两个奇异的世界相重合,詹莫道仍然站在他的眼前,这一招竟平分秋色。可是同一瞬间,詹莫道一挥手,袖子里飞出三样东西来,竟是红、黄、蓝三色晶石,在半空中瞬间成阵,陡然激荡,立时化为碎末。 冲击神魂的三元大阵,一出手就运转神识到了极限超过晶石所能承受,损毁了晶石却爆发了阵法最大的冲击力。这一招游方曾在生死关头对付过孙风波,当时无人旁观,又在松鹤谷中试法时对付过熊居仕,天下同道亲眼见证。 万万没想到,詹莫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竟然用这一招来对付游方,看他的手法显然经过刻意的练习,也很可能就是听到风闻之后故意模仿。这一招看似简单能使出来却不容易,它要求懂暗器的手法而且控制的相当准确,神识精微之处的配合一丝不差,也许人在这种关头激发出的潜力连自己平时都难以想像。 游方就觉得神识中传来一阵海啸般的嗡鸣,身形大震不由自主向后飞退,船头的空间本来就小,他的后背“咣”的一声撞在了船弦上,手指粗的钢制栏杆竟然被撞弯了!再看詹莫道鼻孔中已是鲜血直流,面目狰狞如鬼,终于等到了一线之机,俯身就拿起了地上的遥控引爆器。 他似乎在狞笑,目光全是得意之色,又似乎在咬牙,表情充满了恨意。他也在往后飞退,企图拿着遥控器从船弦上跳下去。游方看的清楚,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血液几乎都已经凝固,后背撞在船弦上就似乒乓球一般轻盈,瞬间就弹了回来,同时咳嗽一声口中喷出了血沫。 与这种高手正面硬抗,他终于受伤了,三元大阵冲击神魂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后背撞的那一下,没有顺势卸力后翻落到海里,而是强用内劲借力弹了回来震伤了肺部,但在这种关头他根本就感觉不到痛苦,运内息将淤血吐了出来。 血沫尚飞在空中,游方也同样一抖右手,秦渔落地,袖子里飞出一件东西抄手抓住,是一把小巧的银色勃朗宁手枪。 这两人袖子里都藏了东西,大热天在南海,船上的人却都没有穿露臂的背心或短袖衣,而是那种可以防紫外线的宽松长袖衫,将胳膊完全遮住。 江湖传言兰德先生擅使双枪、枪法如神,见游方举起枪詹莫道现出惊恐之色,后退中右手的软鞭划出一道刺目的银色光幕。而游方毫不犹豫的对着他连开了七枪,在最短时间内将弹匣全部打空。 有四枪打飞了,不是游方枪法不准,这种手枪威力本来就有限,就是潘幕翘上次用的那一种手枪,非常小巧精致看上去就像女人的东西,而游方却发现这玩意能藏在袖子里。这次来海南特意联系了张流冰,让他通过包旻从香港搞来足够的子弹,私下里练过一段时间。 打中的三枪中有一枪击在右肩,有一枪击在左侧胯骨,另外有一枪最准,正打在詹莫道握住遥控器的左手大拇指根位置,把他的大拇指给打飞了,让他想按键也按不了。而詹莫道也真是疯狂,另外四指扣住遥控器竟然没有脱手。 最后一枚子弹打飞的时候,詹莫道已经向后飞掠到船弦外,但凌空中枪的他没有施展秘法逃脱的机会了,扑通一声落进了海中。而游方根本没有理会詹莫道是死是活,连秦渔都没来得及拣,身形就像闪电一般冲向侧前方,一把抱起目瞪口呆的李永隽腾空一跃,脚踏船弦垫了一步,也飞向了大海。 二百三十六章、后手 二百三十六章、后手 抱着一个人想奔过水面到达岛上,游方平时不可能办到,此刻带伤在生死一线之间,他也不清楚究竟激发了多大的潜力,居然神识如凝大踏步奔出了三十多米远,此时船还在海上因惯性慢慢向前漂行,离岸大约有百米左右。 就在这时,传来轰然一声巨响,游方后背不知又被什么东西砸中了,身形失去控制又吐了一口血沫,紧接着热浪从背后卷来,他抱着李永隽栽倒在海中。一道浪涌卷过将他们吞没,又朝前推了十几米远,游方这才挣扎着拉着李永隽露出了水面。 回头再看那条船已经爆炸了,冒出浓烟和滚滚的火苗断成了几截,正在缓缓的沉下去。爆炸并不止一声,隐约的轰鸣也从小岛的另一侧传来,看来詹莫道落水垂死之时想要同归于尽,拉最多的人与他陪葬,还是按动了遥控引爆器。引爆也不是瞬时的,从遥控启动到引擎点燃**有那么刹那间的延时,游方才得以带着李永隽逃离生死一线之地。 一种近乎虚脱的感觉袭遍全身,一个浪打来他呛了一口水,吐出又咸又腥的海水还带着血迹,感觉到沿着肋骨整个胸膛几乎是钻心的疼痛。李永隽发出虚弱的呻吟也在咳嗽,显然也是呛水了。游方一手揽住她的前胸,尽量将她的脸仰在水面上,另一只手和双脚奋力在海浪中划水向小岛游去,此时已经顾不上她其实是一位女扮男装的道姑了。 离岛还有四、五十米远时,忽然海浪涌起形成一个漩涡,卷住游方将他俩托出水面,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们带向小岛,原来柳希言等人已经弃船登岛赶到了这一边。 到岸边之后,张流冰一个箭步跃入齐腰深的水中扶住了游方,其他人也纷纷赶过来将李永隽接了过去。脚踏实地之后游方终于才缓过一口气来,眼前有点发黑,心里清楚这次伤的不清,恐怕是有生以来受伤最重的一次!但他很快就轻轻甩开了张流冰的搀扶,在礁石上站的很直很稳。 柳希言也是惊魂未定,神色中还带着愤怒与哀戚,同时也有一丝茫然,他向游方拱手道:“兰德先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消砂派自己做的事,柳长老还要装糊涂?詹莫道与歹人是一伙的,船也是他引爆的,你们想怎么解释?”李永隽在慕容纯明的怀中挣扎着说出这一番话,随即又大声咳嗽起来,然后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在场所有人神色都变了,脚下似乎都有不易查觉的移动,很微妙的就形成了左右两边。消砂派的苍岚、柳希言、严礼强、袁野、孟三美等五人站在一边,其余各派弟子站在另一边,只有牛金泉左右为难的站在中间。 苍岚没说话,而柳希言的表情就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李永隽已经晕了过去没法再问了,他冲游方道:“这,这,这是怎么……” 游方却一转脸问张流冰:“是谁通知你们下的船,当时你们全在船上吗,好像少了两个人!” 张流冰答道:“我们一直都在船上,直到苍岚师妹来通知我们火速下船,消砂派的叶小芜与苏枭两位同道因为在一个在轮机舱、一个在驾驶舱,最后没有来得及撤离……不幸遇难。” 他们当时不是以正常方式下船的,也不是跳船游泳,而是接到苍岚在岸上的警告之后,直接开船搁浅冲到了岸边的礁石滩上,火速跳下了船,随后船就爆炸了,最后两人未及逃脱葬身火海。 再看消砂派众人都有些衣衫凌乱,满身烟熏之色,严礼强衣服破了连屁股蛋子都露出来了,他和袁野都带了伤,他们是最后下船的。 游方叹了一口气道:“柳长老,詹莫道确是歹人一伙,这两条船也是他引爆的,我拼尽全力才拖延到现在,可惜还是有两位同道遇难。” “詹莫道何在?”一直没说话的苍岚突然插口问道。她说话时没有看向任何人,而是望着远处海面上漂浮的油污和火焰,眼中似乎有泪,神色很复杂无法形容。牛金泉站在她的身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开口。 游方:“水深火热,已葬身其中。” 苍岚突然腿一软跪了下来,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语气中有深深的哀伤,似乎还带着哭泣的声音:“兰德前辈,是我消砂派出了败类!他,他,他……”苍岚已经说不下去了,她也不清楚詹莫道究竟是什么来历,都十年了,本来以为是很清白的一个人,现在又彻底糊涂了。 紧接着她语气又一转说道:“晚辈方才没有出手助您一起拿下叛逆……” 游方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苍岚,你起来吧,设身处地,我若是你也反应不过来,能及时通知众人弃船脱身,已经很不错了!……我相信你不是詹莫道一伙,但是柳长老还有这三名同道,我不是不相信,但是在我们回到海南之前,还要暂时委屈一下。” 防人之心不可无,先小人后君子,在这种情况下,游方声明自己不是不信任他们,但必须要有所防范,话讲的很直接。虽然这些人也在船上,假如苍岚不及时通知,他们也会死,但詹莫道这种人安排的毒计,说不定连同伙都不会完全清楚,歹徒的船他不是也炸了吗?游方也不敢保证剩下的这几名消砂派弟子中还有没有詹莫道一党。 有人面露不忿之色,而柳希言却一摆手道:“兰德先生想如何处置,让我等束手就缚吗?如若如此,老夫亦无异议!……但如今船已毁,当务之急,是要赶紧设法离开这里。我们困在海外孤岛中,有人受了伤,无法在这里久持。” 苍岚还没起身,跪在地上似在掩面哭泣,也不知在为谁伤心。牛金泉听兰德前辈叫她起来,终于找到机会主动伸手,扶着肩膀把苍岚给扶起来了。 游方摇头道:“不必那么严重,我把话说清楚,就是监视,坐卧不离!若无异常,也绝不开罪。……至于离开这里的方法,自然也有,但是要尽快。……流冰,东西是否带上岸了?” 张流冰没答话,何德清却举着游方的背包走了过来:“视若性命,一刻也未敢离身。” 游方上船之前就曾与张流冰密谋,要他一定要看好随身带的某样东西,就装在游方的背包里。张流冰则把这个任务托付给功力更为深厚,行事也更为稳重的何德清。何德清下船时自己的什么东西都没拿,却没忘了这个包。 游方并没有接过来,而是冲张流冰道:“里面有海事卫星电话,还有卫星定位显示,防水的,通知张流花火速赶来,要他小心周围的情况。” 张流花当然不是真的开着游船泡模特去了,按游方的交待,他与包冉驾驶那条游船远远的跟在后面,以防止发生意外随时接应。张流冰则负责定期与张流花联系,发送航向与位置。这两天多都没事,游方甚至心怀歉意,因为自己的多虑,倒是将这两人折腾的够呛。 那艘游艇在海中连续航行,一个人肯定不行,最少需要两人合作操控,是包冉自己要求和张流花一起去的,要不然张流冰就去了。此刻这边两条船都炸毁了,游方安排的后招终于起到了作用,就在岛上等张流花与包冉驾船来接。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歹徒乘坐的渔船早已沉没到海底,而游方等人乘坐的游船在海滩上爆炸,碎片此刻已被海浪冲刷的七零八落,只有一些油污和破木板、碎泡沫漂浮在海面上,几乎看不出原先的痕迹。远方出现了一个不太显眼的白点,渐渐驶近,是一条很漂亮的白色游船。 等到走的更近,众人可以看见包冉正站在船头,秀发飘飞,手里还举着一个望远镜,向着这边招手。张流冰从游方的背包里拿出一支信号枪,打出了一枚红色的信号弹,船直接驶了过来。 这条船其实也不是陆长林私人的,而是香港元辰基金会的资产,但陆长林一直个人使用。它比詹莫道改造的游船可要小得多,但已经算大型游艇了,主舱中能容纳二十个人,虽然有点挤但都坐下没问题,只是休息的卧舱只有两大间,不可能像先前游船上有那么多房间。 先把受伤的同道分男女在两间卧舱中安顿好,包括消砂派受伤的弟子也赶紧救治,游艇上事前就备了各种伤药和简单的医疗器械,这些人当中也有疗伤的好手。看上去李永隽的伤势最重仍然昏迷不醒,消砂派弟子袁野手臂骨折,还有其他人身上有外伤并不重。 很多人都显得很疲惫,犹在刚才那一场突然的凶险遭遇中没有回过味来,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一旦放松下来,会觉得更加累。 游方伤的也很重,但他却不动声色,一直显得很从容,上船之后并没有立刻休息,问了张流花一句:“葫芦在船上吗?” 张流花点头道:“按您的交待,一整套二十八个风水垣局葫芦我都带上船了,你要的其他东西也在船上。” 游方又扭头道:“苍岚姑娘,我在松鹤谷中见到天机大阵,月影仙子能随身而成。前日见到贵派这二十八宿风水垣局葫芦,发现它们也可以布成一座二十八宿垣局大阵,以一人之力发动也许勉强,但合众人之力,你可有把握?” 苍岚低头答道:“晚辈的修为不敢与月影仙子相比,但众人合力的话,就像今日对敌那般,由我居中指挥,可以发动风水垣局大阵。……只是,兰德前辈能如此信任我吗?” 游方淡然道:“我信任你,就看你自己怎么做了,这是你为自己以及消砂派洗脱的机会。快去布阵吧,假如再遇袭击,就由你来主持法阵迎敌。” 苍岚似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布此大阵,苍岚一人之力恐有未逮,需要柳长老协助。” 游方不说话,只是看着柳希言。柳希言主动拱手道:“布成二十八宿风水垣局阵,确实至少需要两人配合,老夫应当尽力,兰德前辈派人监督便是。” 游方没有反对,当即指派熊居仕、梁广海、石双、罗斌等四人监督,让柳希言与苍岚一起去布阵了。将二十八个风水葫芦挂在船舷外不同的位置,发动之时,灵枢呼应可将这条游艇护在中间,就似带着风水灵气在海上移动的山川。 不仅有四名高手监视,大阵布成之后,苍岚又检查了一遍,确定阵法无误这才回舱。游方终于松了一口气,感觉有点晕眩,但肺部牵扯的刺痛又让他清醒,于是靠着舱壁坐了下来道:“大家也都累了,且养神安坐,万一再遇袭击也好对敌。” 除了在卧舱中养伤的几位,其他人都在主舱中坐下,由包冉开船全速回程,张流花拿着望远镜在船头警戒。一片沉默中,带轻伤的罗斌忍不住问道:“兰德先生,我们还会遭遇袭击吗?现在有电话,是否可以向渔政或者海军报警求助?” 游方叹了一口气:“你报告什么?有人要来打劫吗,你怎么确定会有?假如说刚才的事,你又如何解释?……我只在担心一件事,詹莫道既然可以同时引爆两条船,按照他的原计划,得手之后如何脱身?定然还有船来接应,我有后招,他们怎会没有后招。现在詹莫道已死,来接应他的船当然有可能向我们发动攻击。” 此时余成韵在照顾李永隽,慕容纯明从下面的卧舱走了上来,坐在牛金泉身边递给他一瓶水,有些不解的问游方:“兰德先生怎会料到我们有此遭遇,安排了这一条船接应?” 这个问题众人都很想知道,甚至有质问之意,假如梅兰德知情,事先为什么不提醒呢?事到如今,游方也不隐瞒什么,长叹一声道:“我事先也没料到,只是出于谨慎以防万一,才安排了这一招后手,只是辛苦寻峦派几位同道了。” 张流冰赶紧开口:“兰德先生最近几番遭遇凶险,多次遭人暗算,所以行事不得不谨慎……”他向大家解释了前因后果。 如果当初众人早知道这件事,一定会笑兰德前辈神经过敏甚至无端猜忌,可是经历了这一切回头再看,又不得不佩服他深谋远虑啊,等于救了大家一命,这就是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可是詹莫道为什么要那样做、歹人究竟是什么来路?目前还不是十分清楚。 众人还想再问,现场却无人可问,消砂派的其他弟子同样蒙在鼓里。游方觉得眼前有银色的光点乱闪,呼吸越来越闷,看来不仅受了伤,詹莫道最后一击毕竟伤了他的元神,于是闭上眼睛安坐,在布好的二十八宿垣局大阵中稍稍滋养形神。 众人见如此,也住口不言,场面一时又安静下来。游方不仅受了伤,抱起李永隽冲下船的时候把手枪扔了,秦渔也没来得及拣,只有画卷收回了袖中。别的东西倒还罢了,秦渔是万万不能失去的,她不仅是一件法器与师命所系,这么长时间以来简直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无论如何要找回来。 但现在这种状况,必须先离开,李永隽要赶紧送上岸救治,游方也需要养好伤势,只能先委屈秦渔暂时留在海底了。游方已经打算好再度乘船出海,亲自下海一定寻回她。 念及秦渔难免心神不定,心口莫名一阵轻微的绞痛,不知是因为伤势还是别的原因。就在这时,忽听船头上的张流花喊道:“远方有船,好似冲着我们来的!” 游方陡然睁开眼睛喝了一声:“依计而行!” 苍岚、熊居仕、梁广海、石双、牛金泉、慕容纯明等六名高手冲了出去,苍岚站在船头取代了张流花的位置为中枢,其余五人在她身后呈扇形站立,已经发动了垣局大阵。而罗斌等人留在主舱中,柳希言等几名消砂派弟子没有得到游方的指令,也坐在主舱中未动。 此时合力拒敌,比上一次少了游方、柳希言、李永隽、罗斌等高手,但是这艘游艇比上一条船小得多,又能运转布好的垣局大阵相助,其威力不减。 站在船头的苍岚已经可以看清前方来的船,和上次遭遇的歹徒所乘之船几乎完全一样,就是船头没有舰载高射机枪。那条船远远望见这边的游艇高速冲过来,似乎有些减速犹豫,有三个人慌忙将一挺枪管放平的双连管高射机枪推上了船头,正在固定底座。 看见这一幕,苍岚喊道:“果然与刚才的歹人是一伙,船头架的枪都是一样,我们怎么办?” 游方在舱中高声喝道:“不减速,直接冲过去。”说话时已经站起了身。 柳希言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兰德先生,这艘是游艇,速度快得多,不必与他们正面他们交锋,直接转舵就可以甩开。您见过对方那种火力,在两、三百米以内是很难冲过去的,现在这样……” 游方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都逼上门成这样了,还能放他们活着离开吗?我自有准备。……张流花,东西带上船了吗?快拿来!” 二百三十七章、温一抹月光 二百三十七章、温一抹月光 话音未落,张流花丛底舱拿来一支步枪,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不过保养的还挺好,上好膛交给游方。游方背着步枪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走到舱外,与张流花一起爬上了船顶,如落地生根般在起伏颠簸中站的稳稳的,举起枪望着前方。 这次让张流花将风水葫芦带上船是临时起意,赶巧了,但游方当初与张流冰密谋的时候,就托他设法搞两样东西来,都是枪,一支手枪一支步枪。手枪随身带着,刚才已经掉海里了,步枪不太好拿上船,就放在了张流花这艘游艇里。 型号是他指定的,就是五六半自动,游方只用过这么一种步枪,感觉很顺手,练习秘法合枪法非常合适。搞这支步枪可费老劲了,还好,终于搞到了也带来了。 游艇不减速径直向前冲去。对方慌了,看船速显然比不上这艘游艇,想转舵逃离是不可能的,匆忙中开枪了。子弹呼啸而来,却都奇异的绕着游艇两侧飞过,距离越来越近,一公里、五百米……甚至能看见对方船头站的人了。 子弹飞过的轨迹距离船身越来越近,继续冲过去很危险,苍岚首当其冲,但是游艇不减速,她也站在船头纹丝不动,身形与船一体在风浪中起伏。游方终于开枪了,每一枪都隔了好几秒钟,一枪一个,船头三名歹徒应声而倒,机枪声停了下来。 又有一个人从船舱里冲了出来,企图继续开枪,游方又开了一枪,这人就倒在船舱门口。 无法形容这神奇的枪法,因为船在海浪中颠簸,几乎不可能单发瞄准,而现代海战,一般也不配单兵轻武器,几乎没什么用处。 可兰德先生真是枪法如神!他开第一枪的时候,距离大约有四百米远,最后一枪,距离已经到了两百米左右。这四枪,几乎耗尽了游方所有的潜力,终于支持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前胸,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步枪也脱手滑落。 张流花赶紧丢掉望远镜,一把将游方抱住。 对面的船上还有人,此刻已完全惊慌失措,徒劳的转舵企图躲开冲撞。它左转舵,游艇也跟着右转舵,恰恰迎向横过来的船身一侧。 两船没有相撞,只听苍岚发出一声龙吟凤啼般的长啸,音调高昂直入云霄,绕船挂着的二十八个葫芦也发出一阵竟似钟鸣般的回音。一个巨大的漩涡在渔船下方生成,海面带着渔船往下一沉,同时有一道巨大的浪涌从游艇下方卷起,扑向了渔船。 渔船被浪涌吞没、推翻,而游艇顺着浪涌竟然腾空而起,飞越过了渔船,落在前方的海面上。回头再看那艘渔船,虽没有直接相撞,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拗断成两节,正在倾覆中缓缓下沉。 …… 等游方醒来,已经是七天之后,在南海渔村的一间特别布置的病房中。他的伤势比自己想象的更重,尤其在受伤之后还要强自镇定指挥众人,特别是最后运功开了那几枪,几乎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伤还是其次,游方也不是没受过伤,且身边有的是疗伤的好手。更要命的是他病了,水寒入肺、高烧不退,在三亚一家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呆了三天,医生甚至下了病危通知让送他来的众人叫家属。 两天前高烧退去,病情终于稳定,这才在众人的一致商议下,把他接回到南海渔村这间特别布置的病房中调养,可是游方一直没醒。 游方几乎是铁打的身体,他都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生过病?但他这种人一旦病了便如山倒一般来势汹汹,重伤加重病,险些要了他的命,幸亏身边就有疗伤高手,而且及时送到了医院。当病情稳定之后最重要的就是调养伤情,在医院不如南海渔村,于是一众高手把他接了过来。 村子里还有两人在养伤,分别是叠嶂派的李永隽和鸣翠谷的陆月居,她们俩伤的也不轻,仍在调养之中尚未痊愈。 游方昏迷这么长时间倒也不算太意外,神识耗尽、元神也受了伤,太早醒来反而不是好事,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但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消砂派可热闹了,不仅船上那些人没走,而且鸣翠泉、八宅派、三元派、形法派、叠嶂派、龙楼派、寻峦派等七大派都派人来了。 来的不是掌门就是门中地位重要的长老,刚刚告辞的叠嶂派掌门浩东真人去而复回,而卧牛派掌门牛月坡还没走,他们都有弟子在船上。其中寻峦派最夸张,代掌门陆长林、前长老郝丰俊、两位执事长老张玺、包旻全来了。 八大派共同质问消砂派,各派传人向门中长辈转述了事情的经过,幸亏各派弟子都回来了,不幸葬身的两人都是消砂派弟子,否则苍宵也别解释什么了,自己直接跳海吧! 但有一点是需要搞清楚的,消砂派也一定要有所交待,那就是詹莫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受谁指使、目的何在?这可不能靠瞎猜,想推卸责任得有证据才行,可是消砂派查不出线索来。既没有确切的证据说明原因,也查不出门中还有谁是詹莫道一党? 因为此,险些又爆发一场冲突,幸亏一直留在南海渔村的牛月坡劝住大家,建议等到兰德先生醒来后再从长计议,他以身家性命担保多年老友苍宵绝无问题,更不可能有谋害各大派传人之心。 是梅兰德救了各派传人,事情没查清,兰德先生也没醒,各大派的人就更不能走了,虽然在消砂派的地盘,他们却守护昏迷的梅兰德,防止有人谋害,一定要等他安然无恙,从医院到南海渔村一直如此,甚至不让消砂派弟子靠近。 这么做多少有些喧宾夺主,但苍宵也不能说什么,只有尽可能提供一切便利,同时料理好门中两位弟子的后事。他也是一肚子悲愤无处可诉,比谁都盼望兰德前辈早点醒来,如今这个局面,也只有救了各大派弟子的梅兰德才能处理了,偏偏又急不得。 游方当然一无所知,在他昏迷中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 …… 游方醒来时是一个夜间,病房里拉着窗帘,远处有海浪轻拂之声,然而他却好似看见了月光。这时他的伤没好,意识也有些模糊,分不清是眼前所见还是元神心像所见。 一抹月光朦胧,就萦绕在身边,似伸手可掬,远处的海波声仿佛在耳边化作了轻柔的乐章。月光给人的感觉本应是清泠,可此时此刻却有一股温情的暖意。 游方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抚摸月光,随即发现自己的右手正被另一只手握着,耳边听见有人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醒的,我醒来后还没见到你,你不会就这样告别。” 游方有些僵硬的扭动脖子,看见了泪眼婆娑的向影华,她的眼泪是在瞬间涌出的,明媚的容颜分明写着憔悴。有人用“晶莹剔透”来形容泪水,仅仅是形容而已,而游方看见向影华的眼泪,真真切切在黑暗中闪着晶莹温润的毫光。 “影华,你的伤还没好,大半夜不睡觉,还在这里哭,谁欺负你了?” 昏迷多时的人刚刚醒来,大多会有短暂的失忆,渐渐才能想起发生了什么事,当时的反应多少像个白痴。恐怕谁也不可能想到,游方第一眼看见向影华,说的是什么样一句话? 向影华双肩一颤道:“你……”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然后低下头去,将脸伏在游方的手心,无声的流泪。暖暖的、湿湿的月华化成泪珠润入掌心,游方下意识的轻摸她的脸颊,很费力的微微一侧身,另一只手将她的发丝搂在怀间,这一刹那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渐渐地,游方终于看清了周围的情况,想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一切,问了一句:“我没事了,你就不要哭了。……这里是南海渔村吧,你怎么会在这儿,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接到消息就来了,已经三天了,而你加上在海上那一天多,已经昏迷七天了。”向影华终于抬起头说话,晶莹的泪光中有一丝喜色,毕竟游方醒了,仅仅是虚弱而已,只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就应该没事了。 游方发高烧的时候说了不少胡话,谁也不明白他在讲什么,可是影华两个字是清清楚楚。 医生给游方下了病危通知,可是上哪里通知他的家属?张流冰急的差点把齐箬雪都给叫来了,想了半天,终于还是通知了向影华。向影华闻讯立即赶到了海南,她的伤势尚未完全恢复,向笑礼心知拦不住她,听说了南海的事也是大吃一惊,干脆也来了。 “你的伤应该还没好,就这样守了我三天?”游方一手托着她的下巴,另一手抚摸着她的发丝说话。原本他与她尽量避免亲密的接触,可是现在一醒来,如此亲昵的举止却是自然而然,两人谁都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或奇怪的地方。 “没有外人知道我受了伤,除了二叔之外,也没人知道我的伤还没好,我掩饰的很好,没人能看的出来,只有你不用看就知道。……现在这里人很多很杂,我也不清楚谁可能有问题,守在你身边,让那些想害你的人不敢乱来,我是虚张声势。” 向影华将两只手搭在游方的胳膊上,一边说话一边还漫不经心拨弄着自己的手链,脸上泪痕未干,却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游方抽出右手顺着她的脸颊抚过,抚过脖子、香肩、臂弯,最后握住她戴着天机手链的皓腕道:“这三天来,一直是你守在我身边?” 向影华:“也不是啦,从清晨到子夜,这里人都很多,各派高人轮流为你疗伤,否则你伤的这么重……”说到这里她语气一顿似乎又想哭,忍住了继续说道:“各派高人就住在这所房子周围,此处里里外外布下了各种大阵,有各派高人镇守,恐怕是世上最安全的病房,我唯一不放心的是你本人的安危。后半夜,我就守在这里,不让人靠近。” 此时向影华突然想到了什么,直起身道:“我要赶紧通知各派同道,你醒了,大家在等着呢,尤其是消砂派诸位都快急疯了。”说完话就想出去。 游方伸手拉她,以他现在虚弱的身体,根本不可能拉住已经恢复五、六成功力的向影华,然而偏偏拉住了,而且顺势把她又拉在床边坐下。 “后半夜的,叫什么人?大家还以为我出事了!他们不烦我还烦。……各大派的事天亮再说,消砂派的事三天后再说,现在该歇息。” 游方只是江湖游子不是何方圣贤,有自己的情绪,没那么好脾气,刚刚醒来的后半夜,在一抹温情的月光萦绕中,不想受打扰。他知道很多人迫不及待的想见他,想问他很多话,尤其是消砂派更是眼巴巴的盼着。但他是各派弟子的恩人,又不是欠了债,犯不着后半夜拖着病弱之身去做什么。 “嗯,你说的对,刚醒来应该好好养神,什么事天亮后再说……你终于没事了!”向影华坐在床边轻声说话,没有坚持出去通知众人。 游方又问:“你不困吗?” 这句话竟似是有魔力的咒语,向影华闻言不由自主轻轻打了一声哈欠。她真的是困了,对于向影华这种高手来说,更主要的是神倦,她上次受的最主要的伤势是神念运用过度、受到的冲击太大。如今虽然恢复了五、六成功力,但是伤势并未痊愈,最主要的症状就是容易疲倦。 这几天来她在众人面前掩饰的很好,但是连日忧心守护,怎么可能不困倦? 还是第一次听见向影华也会打哈欠,游方很是心疼的柔声道:“你也歇息吧,不要这么硬撑着了。” 从生死挣扎中醒来,眼前是这样的温情脉脉,那原本激烈跌宕的心境莫名倏然宁静而温柔。——歇息,可这里是病房,只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重病号,向影华怎么歇息? …… 当大海碧波将天边红霞映入窗帘的时候,房门很有节奏的响了三声,又等了几秒钟,张流冰推开房门走了进来。眼前的场景却让他愣住了,一只迈出的脚就悬在那里,收回去也不是,落下来也不好。 只见昏迷的人已经醒来,反倒是守护的人沉睡未醒。 那张病床不算太小,游方身边的地方稍微挤一挤,完全可以再躺下一个人。向影华侧身躺着,将游方的右臂抱在怀中,青丝散落枕上,脑袋似有些顽皮的拱在游方的耳边,脸上带着明媚的浅笑,睡的很香,连张流冰的敲门声都未将她惊醒。 兰德先生竟然已经醒了,见张流冰进来并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向他示意。 张流冰愣了片刻随即心领神会,悄悄退了出去,将房门关上,有些尴尬的站在门外。他心中既有惊喜又有感慨,同时也佩服的五体投地啊! 兰德先生醒来,他当然高兴,这些天来寻峦派众人可以说比消砂派还要着急,张玺与包旻等人一千万个不希望梅兰德出什么意外。而在这个不太平的南海渔村中,寻峦派受到(了)一致的尊重和礼遇,天下各派都感激张流花等四人暗中相助兰德先生,救各派弟子脱险。 同时他也在心中赞叹一声——兰德先生当真风流了得!都这样了,居然一醒来还能泡妞,大半夜让月影仙子搂着他一床睡了。明知道他们肯定什么都做不了,仅仅是在一起依偎而眠,但这比什么都做了更让人惊叹啊! 张流冰站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还是要进去,他不进去,一会儿别人也要来,终于咳嗽一声,硬着头皮拱手道:“影华师叔,请问兰德先生醒了吗?”这一声隐约带着神识之力,就算是睡着的人也能听见。 游方其实早就醒了,见到身边的向影华,也觉得这样很不妥,记得夜间是他劝向影华休息的,却拉着人家的手不放。向影华当时很温婉的被他拉在了枕边抱住了他的胳膊,在他耳边呢喃几句很快就睡着了。 游方可能是被连续的高烧把脑壳暂时烧坏了,也许是刚刚从昏迷中醒来意识不是很清醒,说话办事都受情绪的感染。假如在他清醒理智时,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虽然他们什么也没做,但是——有区别吗? 能看出来,向影华终于坚持不住了,精神一放松,倦意袭来如海潮般汹涌,却都带着柔情蜜意。她只想在他身边稍微歇一会儿,但是直到张流冰来敲门时还没醒。 其实等到张流冰来敲门时,向影华也不过睡了三个小时。游方听见敲门声,虽舍不得叫醒她,却无奈的在她腰间掐了一把,却又舍不得掐的太重。向影华“嗯”了一声,睡梦中微微一撅嘴,神色带着无限娇羞,却没有醒,然后张流冰就进来了。 张流冰出门后,游方在她耳边轻声喊了一句:“影华,快醒醒!” 这一句声音不大,但是向影华立刻就睁开了眼睛看向他,双目对视,鼻尖几乎擦在一起。她的脸色瞬间一片霞红,如此高手,当然随即感应到门外有人,略显慌乱的站起身来,一时之间竟不敢再看游方,赶紧整理仪容。 等张流冰在门外说话的时候,向影华答道:“兰德先生刚醒,我正想去通知诸位呢!” 二百三十八章、抱错人了 二百三十八章、抱错人了 张流冰再次走进病房时,向影华已是姿容端正站在病床边,只是神情有些闪烁,一夜功夫,她的憔悴竟已隐去,莫名增添了一丝明艳,也不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张流冰一进门就以惊喜的语气道:“兰德前辈醒了!各派同道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大家都盼着您无恙呢。” 游方的语气仍然透着虚弱:“多谢你们救了我,这些天,也多谢诸位同道费心了。” 张流冰:“这是哪里的话?各大派的长辈都来了,要向兰德先生当面致谢呢!” 这天上午,病房里可就热闹了,各派掌门、长老携弟子轮流来访,主要是感谢他的相救之恩,同时祝他早日康复,如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云云…… 游方靠在床头,尽管很虚弱却一一拱手回礼,言辞甚为谦逊。最后向笑礼与向影华留在病房中,向影华问道:“消砂派苍宵与苍岚父女等在外面,你想不想见他们?” 游方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道:“让他们进来吧。” 苍家父女一进门就跪拜行礼,这礼行的太重了!游方赶紧直起身道:“不必如此重礼,快请起!” 游方没有亲自下床搀扶,向笑礼与向影华已经将父女两人扶了起来。苍宵虎目含泪道:“晚辈父女以及消砂一派感激无已,若非是您识破那叛逆的毒计,苍某百死莫赎其罪!” 游方轻轻摆了摆手:“我并未识破詹莫道,只是遭人暗算的次数多了,行事谨慎些、疑心也重些,及时发现了他的异动,只可惜还是未能阻止惨剧发生,贵派有两位弟子身亡,各派还有多名弟子受伤。……苍掌门,詹莫道为何要这么做、是受谁指使?这些天,你查清楚了吗?” 苍宵一愣,这些本是他想问梅兰德的话,不料对方却先问了出来,只得答道:“惭愧,苍某无地自容,詹莫道拜入消砂派已经十年,从无异状。我到现在也不清楚他为何要这样做,正想向兰德前辈请教。” 游方看着他,语气微微一沉:“我的年纪尚幼,不必称我前辈,叫兰德先生即可。詹莫道是你消砂派的内堂长老,处心积虑谋害各大派精锐传人,我亦身受重伤。如今刚刚醒来,你居然问我是何故?” 说到这里他语气稍稍放缓道:“当时情形千钧一发之间,谁也没工夫废话,詹莫道送命之前没有留下遗言,我也不可能有机会问他,令爱苍岚与叠嶂派弟子李永隽也在场,想必你也问过了。” 看苍宵的神情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时不能答,游方又问道:“詹莫道死有余辜,但他还有什么党羽,苍掌门查清楚了吗?” 苍岚在一旁低头道:“只恨我等无能,竟毫无头绪,无证据则无法猜疑。而如今消砂派上下人人自危,各大派同道贤集南海渔村,我消砂派却没法给一个满意的交代,现在只有兰德先生您出面主事,方可……” 苍宵也在一旁道:“我与诸位内、外堂长老商议过,在您醒来之后,请您暂摄消砂派事务,主持目前局面,希望先生千万成全……” 一言及此,他们两人躬身长揖,看架势又要拜下去。游方闻言一下子就坐直了,假如不是身体虚弱无力,差点没从病床上跳下来。 苍宵不简单啊,竟然联合门中诸长老想起这一招来,要把消砂派掌门权柄暂时交给兰德先生!这在平时是万万不可想象的事情,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自己解释不清楚,而梅兰德是各大派弟子的恩人,只有这样才是化解消砂派开罪天下风门的绝佳方式。――这么绝的脑筋急转弯,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 这可是个烫手的差事,谁干都不好使,还只有游方才合适。且不说消砂派是否真的会这么做,但是这种表态,等于给了游方无上的礼遇,就算游方不答应也不好翻脸。另一方面,别忘了还有旁人在场,假如消息传出去,也表示了消砂派上下坦然无私之心与尴尬无辜处境。 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就清楚兰德先生是万万不会答应这种请求的,消砂派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游方当然没从床上下来,向影华把他的肩膀扶住等于把他按住了,他连连摇头道:“我万万不敢答应!” 向影华转过身,微微有些不悦道:“兰德先生伤病之躯,也是刚刚捡回一条性命,已经尽力救下众人,难道做的还不够吗?你们还想让他怎样?” 苍宵脸色涨红了,低头解释道:“我绝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请兰德先生主持局面,实属无奈啊!……笑礼师叔,你我相识多年,也应该明白我的为人,绝不是……” 游方沉吟道:“苍霄掌门,我明白你的意思,也能想到你的处境,但你的要求我是绝不可能答应,说说而已罢!……我本人完全相信你与苍岚姑娘绝无歹意,不可能是詹莫道一伙,但詹莫道毕竟是消砂派内堂长老,这不仅仅是你一个人需要交待的事情。” 内堂长老的概念是执掌宗门事务,凡涉及本门传承的重大事项,掌门做出的决定,也需要三位内堂长老商议表决。假如掌门不在位,就由内堂长老共同代行掌门之责,或者由掌门事先指定一位内堂长老暂摄宗门。 陆长林在如今寻峦派的身份,说的清楚点,也就是内堂长老代任掌门。所以地位这么重要的一个人,他的所作所为就不仅仅意味着个人行为了,而是牵扯到整个消砂派。偏偏这件事还不是私人恩怨那么简单,谋害的是各大派未来的希望所在。 苍岚又开口道:“所以今日向兰德先生求助,但凡以后有所差遣,消砂派与我苍家父女莫不尽全力相从。” 游方看了他们半天才说道:“你们求上门来,我也不好坐视,但如今病弱难以久持,就先等上三天吧,让我好好养养神,大家也消消气,毕竟各派弟子虽有人受伤但并无折损,不会真的将你们怎么样。三天后,待我稍有精力,如果有可能,各派再相聚议事。” 游方倒好,一杆子把事情支到三天后了,先晾消砂派三天吧,说实话,他心里也有气啊。詹莫道的身份与消砂派脱不了关系,就算苍霄再无辜也是有责任的,消砂派怎么出了这么样一位内堂长老?企图谋害各大派传人不说,游方也跟着差点送命,对方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也不是那么回事,该给脸色就得给脸色。 一代地师传人,怎么可能只有恩,没有威?他绝不是个老好人。 至于其他各派长辈也好,此番涉险的年轻弟子也好,愿意等三天就等三天,游方也不欠他们的债,更不可能主动去管他们的事。他自己先好好养着吧,精力和体力绝对有关,体力不支则精力不济,精力不济很多事情考虑不周,游方也不打算立刻就做什么。 兰德前辈这种态度,苍岚父女倒是一点都不意外,险些要了人家的命,还能指望人家给好脸色主动帮你的忙吗?三天后愿意招集各大派议事,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他们也赶紧连连称谢,并且承诺一切需求,兰德前辈尽管开口。 游方看着苍家父女,突然笑了,轻轻的说了三个字:“我饿了。” 他已经七天没吃东西了,一直靠输液维持,胃肠倒没受伤,这一上午时间身体渐渐活动开,饥饿感越来越明显。 向影华柔声道:“你现在的饮食只能缓缓恢复,有很多东西暂时不能吃。” 苍岚也问道:“已经准备好您醒来进补的膳食,不知兰德先生想吃哪些,我立刻命人去弄。” 游方想也没想就说道:“不用别的,冲一碗纯藕粉来,我就想吃这个。” 苍岚微微一怔:“纯藕粉?南海渔村还真未准备。” 苍霄赶紧挥手:“快去,遣人火速买来,多派些人多去几个地方。” 兰德先生醒了,觉得饿了,开口想吃纯藕粉,而南海渔村里没有,附近也不知道哪里才有。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又有了一件热闹事,各派年轻弟子都跑出去买纯藕粉,这东西在平常不算稀奇物,但突然想买的时候还真不太好找,很多人干脆驱车去了三亚。 救命之恩尚且未报,现在人家想喝一碗纯藕粉,如此惠而不费之举还可表达心意,谁能不主动去做呢?最快的藕粉是在一个小时之后送来的,接着不断有人送藕粉来,而且一买就是一后备箱啊。 游方病房的外间,很快堆了满满一屋子藕粉,飘散着特有的莲香气息,估计三亚市各大超市的货架都被搜刮一空了。这些藕粉别说喂游方,到动物园喂大象都足够了! 向影华与游方谈到这些藕粉时,也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意。下午向影华冲了两碗藕粉让游方吃了,并没有再多喝,又扶着他起身就在病房外的阳台上散散步、活动活动筋骨、看看海景,起风时没敢让他在外面多待,又扶回了病房。 筋骨活动开之后,游方虽然还很虚弱,但自己走路绝对没问题了,可是向影华愿意扶着,也喜欢这种搀扶他的感觉,那就让她扶着吧。 游方的神魂之伤毕竟未愈,吃完饭活动了一会儿,很快又觉得疲倦困顿。他劝向影华道:“你也赶紧去休息吧,我已经没事,在这里绝对不可能有人害到我,放心好了。” 向影华很温婉的点头道:“你先休息,我然后就休息。”向影华休息当然不能继续挤在病床上与游方一起睡了,她在南海渔村有自己的住所,但这几天夜里都是守在游方身边度过的,也确实应该歇歇了。 游方躺上病床,向影华轻轻给他盖好薄毯,闭上眼睛倦意袭来,很快沉沉睡去。神气弱则睡梦多,游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飘浮在苍茫的大海上,四面是无边无际的轻柔也是无边无际的彷徨,他随波逐流似乎想抓住什么,然后一摸腰间就想起了秦渔。 随着心念,秦渔自海波中升起,白纱长裙带着水雾,漆黑的眸子有些幽怨的看着游方,这眼神很像曾经的向影华。游方伸手握住了秦渔的手,一只手轻轻的就揽住了她的脖子,好像在拭去她头发上的水雾,梦中人的意识自然不是很清明,他也没法解释自己究竟想干什么。 这时就听见有人“嗯嘤”一声,似是有些惊讶、有些慌乱还有些害羞与不知所措。游方睁开眼睛突然醒了,发现自己真的握住了一只柔软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原来刚才是做梦,向影华还在身边没走。 “你的伤没好,为什么不去好好休息,还要守在这里?这些天你的牵挂担忧,我都清楚,但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一边说话,游方一边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另一只手也顺势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搂了过来。游方并没有太大的力气,但她似乎也很无力,微微一挣扎就被他拉了过来,有些惊慌的说道:“兰德先生,其实我……” 这一开口就不对了,声音不是向影华!游方神魂倦又带伤,刚刚醒来是最迷糊的时候,下意识的摆了一个乌龙,他抱错人了!赶紧松手扭头望去,这人容颜俊俏,眼眸清澈似秋水,却有一丝惊惶,鼻梁很直,小巧的下巴微有些圆润,气质柔弱中却隐约透着几分刚毅。 “哎呀,真对不起,我睡迷糊了,请问您是……?”游方紧忙缩回手,急中生智开口问了这样一句话,揣着明白装糊涂。其实他一眼就认出这个人了,正是改回女装打扮的李永隽。 李永隽坐直身体,以羞怯略带失望的语气道:“兰德先生,你不认识我了?” 游方这才做恍然大悟状:“李永隽?原来你是女扮男装,还是这么漂亮,天呐,瞧我这眼神,竟然现在才知道!” 装,他就往死里装吧!皓东真人的得意弟子李永隽,是青城山一家道观中修行的女冠,为行走江湖方便经常并不以出家人打扮,而且还扮作男装,这本不是什么秘密,各派弟子在一起时也不会特意说这件事,不过大家都清楚。 游方原先不知道,可是张流冰私下里告诉他了,再说了,以他的眼神连詹莫道的不轨都能看出来,李永隽女扮男装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退一万步说,就算没看出来,在大海里抱也抱了、摸也摸了,还有啥不知道的? 李永隽嘴角微微一撅似有几分委屈,可是眼波一转随即就笑了:“兰德先生,您刚才梦见什么了,怎会那样说话?” 李永隽也知道游方在撒谎,清楚他只是不想让她尴尬而已,但刚才那番话分明就是对她说的呀――伤还没好、守在这里、这几天担忧牵挂,除了李永隽还有别人吗?说得她心里有点怦怦跳,表面上却故作镇定。 游方也笑了笑答道:“我刚才做梦在海里摸鱼呢,醒来还不是很清醒,若有失礼得罪之处,请姑娘不要见怪。” “兰德先生,您……”李永隽突然把头低了下去,脸色又红了。游方说他在大海里摸鱼,摸的是秦渔,可是李永隽一听,想起那天在海中的情景,难免有调笑的嫌疑。这位兰德先生好生风流人物,伤成这样醒来还有心开这等玩笑,说得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好。 小游子也有精神头不够用的时候,扯谎话都扯不圆了,一见她的脸色就意识到不妥,赶紧又解释了一句:“我的随身佩剑失落于海中,它对我非常重要,刚才做梦回去打捞呢。……你怎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 李永隽低着头语气似有几分呢喃:“兰德先生在生死一发之间不忘救我性命,当时你若少一份背负便多一分生机,连随身法器就在脚下都没拣,想必也知道凶险。……我醒来之后才知道,你的伤势比我重得多,感激之心无以言谢。” 游方尽量轻松的说道:“何必如此说话?若非你,恐怕那詹莫道已经诡计得逞,大家都得谢谢你,而且是我叫你一起下船登岛,才连累你遭人暗算身受重伤。” 李永隽抬起头看着他:“是这样吗?假如你不叫我下船,詹莫道毒计得逞,且不说别人,我也活不了,你一样是救了我。” 游方:“谁谢谁,现在也说不清了,总之我也应感激你,假如当时不救你,那我这一辈子都没法做人了。……这些就不说了,你的伤势还没好,怎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 李永隽:“上午人多,我有伤在身也不便来致谢,所以下午才来拜望你,你已经睡了,而影华师叔正要休息,我说我想守在这里,她就点头同意了。” 原来是她自己要在旁边坐着,如今不论怀疑谁有问题,肯定怀疑不到李永隽头上。李永隽要守在病床前等救命恩人醒来好答谢,向影华也不好反对,正可趁此机会歇一会儿。 说到谁就来谁,游方一抬头,就发现向影华端着一碗藕粉正站在门口,应该是刚刚进来的,看她的神情,显然刚才的事情都看见了。 二百三十九章、永远的真相 二百三十九章、永远的真相 游方一抬头神色有异,李永隽也赶紧回头,看见向影华就似做错了什么事被人抓住了一般,站了起来很尴尬的说道:“影华师叔,你……这是给兰德先生准备晚餐?” 向影华的神情恬静,也看不出有什么高兴或不高兴,走进屋来说道:“还是纯藕粉,今天暂时吃这些,明天就可以恢复进食了。” 李永隽伸手撩了撩发丝,有些闪烁的说道:“兰德先生,您快吃晚饭吧,永隽就不打扰了,但有何事您尽管来找我。” 她有些匆忙的出门走了,游方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注意脚下,下楼小心点,伤还没好利索呢。” 李永隽走后,向影华没坐在凳子上,就坐在床边,手里端着那碗藕粉却没递过来,眼神有点奇怪,垂着长长的睫毛语气幽幽的说了一句:“李永隽是修行女冠,她可不是齐箬雪。” 啥意思?游方赶紧解释道:“影华,你误会了,刚才……” “刚才我看见了,又没说不让你解释,先吃东西吧,吃一口说一句,不愿说就算了。”向影华把碗递了过来。 游方伸手想接,但是向影华握的很稳,他无法运转劲力当然拿不过去,只得悻悻的缩回手由她喂了,同时点头道:“我说,不说就得饿着呀,刚才我睡的迷迷瞪瞪的,发现手里握着一只手,旁边趴着一个人,我想都没想就以为是你,结果认错人了!” 向影华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我知道你是认错人了,别再说了,好好吃。” 这一幕让游方想起了在广州时,谢小仙住院,他曾经这样喂过她,如今场景移换,病人换成了自己,而向影华也这样喂他,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喂完之后向影华正准备把碗端出去,游方突然说道:“影华,把东西放下,先坐会儿,我有话对你说。” 向影华把碗放在床头,神情略显紧张,有些不安的问道:“你有什么事,干嘛这么严肃?” 游方做了个深呼吸,出气时就似缓缓而深长的叹息,低沉而清晰的说了一句:“你应该很清楚,我是个江湖浪子。” 向影华也低下了头,拨弄着自己的手指:“我心里清楚的很,你一直想告诉我这些,对吗?我曾经想知道是为什么,但是从怜心桥回来后,我已经不想再问了。” 游方欲言又止:“你……” 向影华的头越来越低,发丝从双肩披散挡住了脸颊:“你知道我的身份,这一辈子,我不可能离开松鹤谷。……而且我也知道你的身份,你这一辈子,注定难以安宁。” 游方吃了一惊,下意识的看了看门口道:“这里说话,外人能听见吗?” 向影华:“这两天你就没看看墙上挂的是什么吗?只要有一位移转灵枢以上的高手坐在屋中运转神识,外面不可能听见里面的人说话。” 游方的病房里,沿着天花板的边缘挂了一圈葫芦,正是他那套二十八宿风水垣局葫芦,布成了一个垣局大阵,向影华说话时已经以神念运转阵法,隔绝了内外声息。 见此情景,游方才坐起身来凑近了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向影华尽管心中有数,听见游方这么说话还是微微吃了一惊,呐呐道:“我是猜的,原来是真的!――你就是地师刘黎的衣钵传人?” 游方没有否认,只是追问了一句:“此事还有谁清楚?” 向影华:“我和二叔说话时谈到的,没有别人清楚,但是我想对付你的无冲派恐怕也猜到了。……所以我一直在担忧,你会遭遇到什么样的事情,结果没多久就听说你在南海出事了。”说到这里她的眼圈红了,断断续续的接着说:“江湖风门各派刚刚经过了一个传承式微的年代,又面对如今这种物欲纷呈、数百年未遇的变化世道,诸事不再同从前,你居然要继承地师衣钵。……我不想问别的,只是求你一件事,你千万要答应。” 游方无言的点了点头。 向影华抬头看他,容颜如月光般明媚,眼中却带着水色:“不要死,无论如何,你要活着。不论你遭遇什么,只要还在这世上,我们就好好珍惜这世上相处的时光。” 游方的神情在躲闪,竟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不要为我担心,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那么容易让人暗算的,这次凶险的局面,我不也闯过来了吗?我师父一辈子遭遇了多少事,一百多岁了还活蹦乱跳的,我可不敢奢望像他那么大年纪还能这么欢实。” 向影华却一直看着他,并不移开视线:“为什么不敢呢?秘法修为若有神念合形之境,历百岁春秋不衰也很简单,你和我,此生都有希望突破此境界。刘黎前辈当年只有一线之隔,无奈身受重伤功力已无法恢复春秋鼎盛,我不希望你也同此遭遇。” 说着话,她已经轻轻的依了过来,轻柔的像一片云,偎在了游方受伤的胸前。昨天晚上两人相依而眠显得自然而然,那是游方迷糊,此刻是完全清醒了,抱还是不抱?向影华并没让他多想,他终于叹了口气轻轻揽住了她的双肩,柔声道:“影华,我也求你一件事。” 向影华:“说。” 游方:“你去把笑礼师兄请来,我有话要对他说,现在就说……你别偷听。” 向影华的身子微微一僵,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游方有话要和她二叔私下里谈,还不让她偷听,那么要谈的事情一定与她有关。难道是要告诉松鹤谷掌门,挑明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吗?向影华如今是松鹤谷的内堂长老,镇守宗门的第一高手,执掌天机大阵,在世俗事务中,又是向家产业的第一大股东。 她这种身份,确实是无法离开松鹤谷,她想做什么事,松鹤谷中其他人也无法左右,但自己应该明白一言一行牵一发而动宗门,她和梅兰德之间如果有什么事情,松鹤谷掌门应该心中有数。 “现在吗?”向影华的神色不是惊讶,而是扭捏,竟是一副小女儿的神态。 游方知道她想岔了,轻轻把她扶起来道:“对,就是现在,快把你二叔叫来。” 向笑礼很快就来了,向影华出去了,还轻轻带上了房门。向笑礼坐下之后不用游方提醒,展开神识运转阵法隔绝内外声息,笑呵呵的问道:“兰德老弟,我还是先叫你老弟吧,如今你可是天下各派的恩人,江湖声望无人能及,这病还没养好,着急叫老哥来有什么事?有事也不用现在就谈嘛,我还想着等消砂派事情过后,请你到松鹤谷盘桓些时日。” 他说的很对,游方现在可是一块抢手的香馍馍呀,什么人能拥有他如今的影响?况且他还这么年轻,修为高超为人谦逊,走遍天下都受人欢迎,将来办什么事都很方便,前途不可限量,能与他结交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游方却没有笑,面带愁容的说了一句话:“笑礼师兄,松鹤谷一行,看见你清理门风的整个过程,兰德也是非常佩服。我与影华之间,唉,我说不清,但你也看见了,不会不明白。” 向笑礼仍然呵呵笑,表情很开心:“老哥虽然不说,可是心中有数,我那侄女并不是眼光高,可是放眼天下,能成眷侣者,除了老弟你恐怕也没别人,更难得你们是一见投缘。如果是为了这件事,那么我们到松鹤谷中再谈,这几日先安心养伤,影华愿意照顾你,那就让她照顾好了。” 游方见他也误会了,只得咳嗽一声道:“向掌门,我找你来是要说另一件事,你可知道你大哥向左狐是怎么死的吗?” 这一句话就像神奇的定身法,向笑礼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就这么直直的坐在那里,好半天才喘过一口气,站起身来行礼问道:“兰德先生,难道你清楚我大哥的下落,笑礼在此请您千万告知!” 游方的神色相当疲倦,一闭眼就要睡过去的样子,无力的伸手道:“向掌门,请坐下说话,事到如今,我也该告诉你了,否则心中着实纠结。” 游方终于决定将向左狐失踪的原因说出来,时机选择的很无奈也非常巧妙。虽然身受重伤毫无还手能力,但他并不担心身处密室中的向笑礼能把他怎样,如果此刻他出了任何意外,谁都不用怀疑就知道是向笑礼干的,这位松鹤谷掌门会成为天下风门的众矢之的。 他没有选择在众人面前说,而是与向笑礼私谈,这已经给了松鹤谷以及整个向家最大的颜面。当初的小游子不可能把向左狐的事情说出来,但如今情况变了,他若开口提及往事的话,南海渔村中的各派高人难道还要替松鹤谷来追究他的责任吗,他肯既往不咎已经很不错了! …… 向影华没有回自己的住所,就在病房外不远的海滩上徘徊漫步,心里就像装了两只小兔子似的跳个不停,她不清楚游方把二叔单独叫去,神神秘秘的究竟在谈什么事?她刚才去请二叔过来的时候,二叔就一直看着她在笑,笑容意味深长,并且说等南海渔村的事情处理完了之后,一定要请兰德先生去松鹤谷盘桓一段时间。 向影华心中当然是一万个愿意,梅兰德如今的处境很危险,必须要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养好伤势,在她心目中,还有哪里比松鹤谷更合适呢?到了松鹤谷,不知还会发生什么,但无论发生什么,也许都是她所希望的。她等了半天,也不见二叔出来,心中不禁有些着急,却又暗笑自己不应该太着急。 …… 游方终于将当初自己在北京八大处以及香山南麓遭遇的一切都说了出来,既然向笑礼已经猜到他是刘黎的传人,也就不必再掩饰他与刘黎的关系,最后说道:“向掌门如果不信,你大哥的随身法器鹤翅风笛,就在颐和园清晏舫向前五十步的湖水之中,你派人一捞便知真假。” 说完之后他一言不发,坐在病床上只看着向笑礼。向笑礼的脸色如六月的天变幻莫测,有伤感、愤懑、惭愧甚至还有一丝惊恐。向左狐是他的大哥,也是松鹤谷的前任掌门,这里是密室,谁也不会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 向笑礼握住了双拳,指节发白,也是半天没有说话,脸涨的通红,眼睛却闭上了,眼角有一丝泪花溢出。 “笑礼先生,想为你大哥报仇吗?”半响之后,游方才不动声色的问出了这一句。 向笑礼闻言就像触电般,从沉默中惊醒,低头没有看游方,站起身来突然跪下了。游方赶忙滚身下床,双手托住他的双肘企图将他扶起来,但是虚弱无力争不过向笑礼,也面对面跪下了。 “兰德先生,谢谢你终于告诉我,否则这是我一辈子的心事。我早就知道我大哥出了意外,他的脾气我了解,但他做的很多事,我接任掌门之后才清楚,万没想到他是死于地师刘黎之手。……兰德先生,向某能否提一个请求,请你看在松鹤谷、影华以及风门各派同道的面上,千万要答应我!” 他的语气低沉,带着压抑的哀戚之声,说话时两人双臂相托,向笑礼若有任何异动,游方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我之所以在这种场合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任何人知情,笑礼师兄不必多虑。”游方很坦然的答道。 向笑礼:“我大哥已经失踪一年了,一点风声都没有,我也清楚你根本不愿意对任何人说。但我的请求非止于此,这也是影华这一辈子的心事,更是我松鹤谷以及向家满门之憾,我的要求虽然过分了,但请兰德先生一定答应,松鹤谷会感激您的!” 游方:“笑礼师兄有何事,站起来慢慢说吧,人已经死了,其他的事只要我能做到的,都会尽力去做的。” 向笑礼扶着游方起身到床边坐下,自己也坐到了对面,神色已基本恢复平静,缓缓开口道:“兰德师弟肯在此时此地说出来,就料定我不敢对你怎样,其实换个场合,我也不会对你怎样。但实话实说,我真的不愿意让这真相传出去,这对松鹤谷是耻辱,我大哥的身份毕竟不一般。” 游方点头道:“我答应你,永远不会让人知道,至于我师父,当初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你们追查了那么久,却不知道左狐掌门究竟出了什么事,这就是为了松鹤谷的风闻着想。可是我面对向影华的时候,您应该清楚是什么感觉,以前有些事你做为旁观者可能想不明白,现在应该知道了。” 向笑礼摇了摇头:“这样毕竟也不是办法,我大哥的下落一天不明,影华一天不会安心的。笑礼想求您的事,不仅仅是要真相永远埋藏,而且要给我大哥一个……” 说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游方却替他接着说道:“给向左狐掌门的下落一个交待,一个体面荣光的结局。他永远是松鹤谷的骄傲,永远是向影华心目中的好父亲,是这样吗?” 向笑礼点了点头:“兰德先生果然聪明,是这样的,我知道这听上去有些讽刺,这个要求也有些过分。” 游方却断然道:“一点都不过分,我可以答应你,但你想让我怎么做,怎么说呢?” 向笑礼面有愧色的沉吟道:“无冲派曾设局埋伏过影华,影华那等本事也险些送命,那么我大哥发现奸人异动,尾随而去却落入陷井,一番苦斗不幸捐躯。兰德先生追查败类行止,终于查到了我大哥失踪的原因。……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么多,兰德先生,请您在适当的时间借合适的机会,说出来,遍闻于江湖。” 游方:“好,就按你说的做,这个机会不好找,得等,但一定会等到的,我会查出左狐掌门的下落。” …… 向影华忐忑不安的等了半天,终于看见向笑礼下楼了,她紧忙迎上去道:“二叔,兰德都和你谈了什么?” 向笑礼看着她,神色似有些伤感,终于还是露出了微笑:“既然不让你偷听,你为什么这么着急打听?有件事,二叔也想和你私下谈谈。” 向影华脸突然红了,低下头不安的问道:“二叔也有事,兰德呢,他一个人吗?” 向笑礼:“不用担心他,有的是人照顾。” 向影华突然问了一句:“是李永隽吗?他提到李永隽了?” 向笑礼愣了愣:“关李永隽什么事?没说她呀,兰德先生让我把张玺请去,今天就让寻峦派弟子在病房外守夜。……别在这里说话了,快跟我来吧。” 向笑礼带着向影华来到自己的住所,向影华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二叔,干嘛这么神神秘秘,究竟是何等大事?” 向笑礼看着她腕上的手链,不紧不慢的问了一句:“影华,你的心思二叔清楚,今天问一句实话,你对兰德先生的心意究竟如何?” 向影华低下头,神情扭捏:“既然清楚,二叔何必问呢?我是绝对不能离开松鹤谷的,至于道侣私情之事则与他人无关。而他是地师刘黎的衣钵传人,想必已经告诉你了吧?” 二百四十章、同仇 二百四十章、同仇 向笑礼抬起头,目光似是望着很遥远的地方:“兰德先生告诉我,他就是刘黎前辈的传人,若不出意外,将继承下代地师衣钵。以前我对此人有诸事不解,如今总算明白。我们谈到了一件事,本来他不想让我告诉你,怕勾起你伤心,但我想想还是应该对你说。” 向影华很意外:“什么事?” 向笑礼沉吟道:“你父亲,我大哥,一年前在北京下落不明,我们查了这么久也毫无头绪。兰德先生告诉我,上次在芙蓉谷怜心桥设局害你的人叫潘翘幕,是无冲派的人,也是国内几个犯罪团伙的幕后主脑,此人一直在北京活动,如今已被他所杀。潘翘幕临死之前,曾提到过有一位高手企图揭露他们的不轨行为,却不幸中伏身亡。” 向影华的神情暗淡下去,眼眸变得湿润,虽然已经一年多了,但是一提起父亲,她就忍不住哀伤,父亲的下落是她这一辈子的心事,听见这话迫切的追问,连声音都在发颤:“能确定那名高手就是父亲吗?” 向笑礼摇了摇头:“不能确定,当时情况紧急,没有时间多追问,但兰德先生怀疑那人就是大哥,他对我说,一定要追查到底,直至水落石出,并遍传江湖。” 向影华:“什么时候的事情?” 向笑礼:“是你在松鹤谷中疗伤之时,兰德先生还在重庆,追查姜虎的幕后指使者,一直查到了从北京来的潘翘幕,将所有参与那次行动的歹人全部铲除干净。” 向影华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若如此,也可告慰父亲在天之灵,我前几天还梦见他了,总对我欲言又止,看来他去的也不安心。……二叔,松鹤谷应全力相助兰德。” 向笑礼:“那是当然,这不用你提醒。兰德先生是怕你伤心,再者他还没有查出确切的证据,所以没有对你提起。” 向影华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抬头道:“这次南海遇袭,恐怕又是无冲派策划,就是冲着兰德先生来的。” 向笑礼点头小声道:“很可能是这样,我也是这么猜测的,但是话不能这么说。现在的情况是兰德先生临危机变、手段高超,救了各大派传人。如果这么说的话,反倒成了他连累大家涉险,含义大不相同啊。” 向影华点了点头:“我当然明白,但是后天各派聚会的场合,恐怕要提防有人如此说法,企图让兰德为难。” 向笑礼:“会这么说的人,恐有嫌疑是詹莫道一党,你我心中有数便是。” 向影华又低下头,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问道:“兰德还说什么了,比如他和我?” 向笑礼干咳一声:“影华啊,你的心思我清楚,你父亲不在了,二叔也希望你情有所依,但兰德先生的处境你也应该很清楚,恐怕吉凶难料啊。” 向影华:“这些我当然知道,就是想问――他说了什么?” 向笑礼皱了皱眉头,想了想还是说道:“兰德先生说待到继承地师衣钵之后,放眼江湖,江湖中自有不忘之人、不忘之情。” 向笑礼也算是老于世故,这谎话编的是模棱两可,向影华却低声道:“我明白了。” ……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游方的病情恢复的非常快,表面上已经看不出有任何异状,只是暂时还不能做剧烈运动。神魂之伤已经痊愈,否则也对不起这么多天连番出手为他调治的各派高人。现在的他可以运用神识,但想施展内家功夫恐怕至少得再等十天半个月。 消砂派可等不了这么长时间,也不需要兰德先生与谁动手打架,只是想请他在各大派面前主持局面而已。 这天,在南海渔村消砂派弟子平时聚会的议事堂中,鸣翠泉、八宅派、卧牛派、三元派、形法派、叠嶂派、龙楼派、寻峦派、松鹤谷、消砂派等十派前辈以及传人聚集一堂。游方坐着轮椅被向影华推了进来,他本不必装成这么可怜,可是向影华执意要他坐在轮椅上由自己推着进门。 他一进来,厅中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游方也不好再从轮椅上蹦起来,只得坐在那里一一拱手还礼,如众星捧月般至少热闹了十来分钟,场面这才安静下来。没有人再说话,都看着坐在正中的游方,而游方的腿上竟然放着一个风水葫芦,今天特意带到这里来也不知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游方环顾四周,不紧不慢的开口了:“兰德昏迷七日方醒,感谢诸位同道的救治,否则我这条命就算交待了。因为南海遇袭之事,诸派今日相聚于此,不幸中的万幸,大多数人都无恙而回。日前苍霄掌门问我究竟发生了何事,我也是一头雾水,事情的经过我想诸位同道已经清楚,詹莫道身为消砂派内堂长老,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做、又是受何人指使,是否还有党羽,我想今天应该当众问清楚。” 一开场居然是质问的语气,场面很像是他代表各大派向消砂派发难,而不是企图帮消砂派说好话。游方也不傻,他能看清现在的形势,消砂派开罪了这么多人,顺势而为才是最便宜的事。再说了,让他身受重伤的也是消砂派,不论从哪个角度看,他也没有道理一上来就为消砂派说好话。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将目光都投向了消砂派众人。苍霄无奈的站起身来,满面愧色向游方拱手道:“我消砂派难辞其咎,苍某心中也是愤懑无已,自问绝非与詹莫道有所勾结,但不知如何做才能给诸位一个满意的交待。” 游方语气一缓道:“不幸中的万幸,各派传人并无折损,伤者如今亦无大碍,大家来此并不是想逼你什么,只是想明白究竟。有些事情不弄清楚,心中总是不安,恐怕最不安的是消砂派自己吧?詹莫道入门十年,成为内堂长老,将来未尝没有执掌消砂派的可能,却包藏祸心企图谋害各大派传人,如此隐患不解说分明,谁也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这时卧牛派掌门牛月坡插话了:“那詹莫道的做法,绝不是私人恩怨,在船上装**企图谋害所有的人,这一点非常令人不解,我想消砂派绝对不会有此种企图,而我与苍霄掌门和柳希言、翟冷二位长老相交几十年,也完全信得过他们不是这种人。” 游方点了点头:“我也清楚,消砂派绝对不会这么做的,而苍霄掌门也绝无此心,现在的问题就在于,詹莫道目的何在,消砂派中是否还有他的余党?” 翟冷也说话了:“翟某惭愧,于消砂派中掌刑掌戒,查到现在却毫无线索。看来那詹莫道应该是潜伏多年,专门为了今日之事而来,一想到假如他的阴谋得逞,实在令人冷汗不止啊!但这些只是猜测,至今无法证实。” “如此说来,我倒有一种猜测,想到他可能是什么来历。”站在游方身后的向影华突然说话了,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苍霄赶紧问道:“月影仙子有何指教?假如知其来历,请千万在各派同道面前明示!” 向影华不紧不慢的说道:“大家还记得年初之事吗?地师刘黎前辈在广州诛杀无冲派余孽唐朝和。此人在美国隐秘传承,几十年来发展了极大的势力,其犯罪组织在国内潜伏已久。有人冒兰德先生之名,写信请我去重庆武隆县芙蓉谷,企图设局害我并夺取天机手链。 却不知兰德先生与我恰有联系,及时赶到与我联手尽诛凶徒,并查出幕后指使者叫潘翘幕,来自北京,身份是一家古董商行的老板,实则无冲派党羽。上次他们在广州企图谋害兰德先生,又在重庆企图谋害我,未尝不可能在南海谋害各派传人。” 詹莫道是不是无冲派的卧底,在场的人谁也不清楚,向影华却把无冲派给抛了出去,一方面确实有这种可能,另一方面她也清楚梅兰德目前最大的敌人是谁,干脆借势让天下风门各派都去对付无冲派。 这时消砂派内堂执事庸万花说话了:“此事我也有所风闻,那无冲派既然隐秘传承于海外,恐怕早如惊弓之鸟,怎会入境追杀兰德先生,难道有什么过节吗?” 叠障派掌门皓东真人插话道:“过节?当初在松鹤谷中,本派供奉长老千杯已解说清楚,叠障派叛逆李冬平远赴海外,却暗中与无冲派勾结,潜回国内多有不法之举,被千杯长老与兰德先生撞见,诛杀于鸿彬工业园。这件事贵派长老柳希言在松鹤谷中也曾亲耳听闻,庸万花,你难道不清楚吗?” 柳希言赶紧道:“千杯前辈与兰德先生的义举,我当然已经在消砂派中转述。”又扭头道:“庸万花,你应该清楚啊?” 庸万花低头道:“晚辈当然听柳长老提过,只是有一点不解,假如真如影华师妹所言,詹莫道是无冲派的卧底,出手欲对付兰德先生报唐朝和之仇,为何要对各大派传人一起下手呢?这么做等于树敌天下,实属不智!” 他没有直接说詹莫道是冲着梅兰德下手的,但语气中隐含着这种意思,听见的人自然会去联想,假如这个话题更进一步,恐怕就成了无冲派追杀梅兰德,牵累各派传人了。 向笑礼突然哼了一声:“在座很多人年纪不长,恐怕并不完全清楚当年七大派剿灭无冲之事吧?想想当年七大派,除了九星派与我松鹤谷未派弟子参加南海渔村聚会,其余五派精锐传人、将来继承宗门的希望所在,这次是不是都上了那条船?” 六、七十年前的往事,如今在座的很多人真的没有听说过,就算有所耳闻也不清楚究竟,这下议事堂中一时之间议论纷纷,在座的八宅派掌门韩知子年纪最长,向各派不知情者详细解说了当年之事,众人听得是连连点头,那段战火纷飞民族存亡的岁月,令人感叹不已。 等韩知子说完了,众人交头接耳还在议论中,游方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正因为上次在广州被唐朝和追杀,幸亏月影仙子与寻峦派众高足相助才有幸脱险,地师刘黎及时现身杀人留书,兰德半年来才刻意调查那无冲派如今的状况。” 牛金泉突然瓮声瓮气的插话道:“查出什么结果了吗?他们还想杀回来不成?” 游方冷冷一笑:“杀回来?早就回来了!在各地潜伏已久。据我所知,他们经营多年,不仅仅是一个秘法传承门派,而且形成了一个庞大的跨国犯罪集团,控制了很多地下势力,有些团伙根本与江湖风门无关,平时很难注意到。 唐朝和、唐朝尚兄弟两人也真是人才!唐朝和死后,唐朝尚执掌大权,此人多年来一直处心积虑报当年之仇,若詹莫道真是无冲派的卧底,又是受此人指使,做出这等事来我是一点都不意外。” 牛金泉又挠了挠后脑勺:“可是我还是没想明白,詹莫道这么做等于暴露了无冲派的企图,引起江湖风门各派的警觉。” 这时柳希言叹息一声:“牛贤侄此言有误,假如不是兰德先生识破阴谋临危阻止,今日我们如何知道詹莫道已暴露祸心?想想当日情景,假如那厮在岛上暗中引爆两条船,你们能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牛金泉一愣:“当然不清楚,假如那样的话,我们都已经死了。” 柳希言点头道:“苍茫大海之中遇难,有各种可能,谁又能想到情况会如此,谁又能想到詹莫道会谋害各派传人?现在因为我们确切知道是詹莫道引爆了两条船,才有今日之论以及各派的质问,这要感谢兰德先生。” 这位长老不是糊涂人,他指出了问题的关键,现在知道詹莫道的不轨之举,大家在一起才能议论这件事,假如根本就不清楚是詹莫道干的,今日话题也无从谈起。他在这种场合看的很清楚,一定不要得罪兰德先生,只有维护梅兰德,才能指望人家替消砂派说话。 游方终于又开口了:“我在重庆见过当代地师刘黎,正是得他老人家指点,才能铲除潘翘幕一伙,听他老人家提起,五年前在洛阳,无冲派也曾设局企图暗杀他。不久前又在重庆设局,企图谋害月影仙子。今日在南海设局,企图谋害各大派传人,以断传承精锐报当年之仇,苍天有眼,阴谋依然未遂。” 他这一开口就等于把问题给定性了,先假设詹莫道就是无冲派的,然后解释无冲派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却是最合理的推断。 牛金泉这时才突然说道:“哦,我明白了,假如我们都死了,也没人知道是谁干的,更不可能猜测詹莫道来自无冲派。” 长辈们说话,这小子插嘴有点莽撞,然而卧牛派掌门牛月坡却没有阻止儿子,直到这时才问道:“苍霄掌门,詹莫道已经拜入消砂派十年,你竟然没有发现他的不轨之心,而他居然成了内堂长老,这又如何解释?” 这句话表面上是质问,实际上却暗含维护之意,就是让苍霄有个开口解释的机会。然而游方却没等苍霄解释,叹息一声说道:“无冲派处心积虑几十年,他们所经营的可不仅仅是秘法传承,如今潜伏势力之庞大已是错综复杂,可能超乎诸位的想像。十年前詹莫道二十三岁,完全有可能已受无冲派蛊惑,潜入此地为卧底,他只要没有任何异动,估计发现也很难。 消砂派没有查出线索,但我看苍霄掌门给我的资料,倒有两点可疑,一个从欧洲刚刚毕业的留学生,如何能请动夏威夷一家大型酒店管理公司的专业人员全力配合他,他的创业资金从哪里来?听说他父母是生意人,但似乎只是普通外贸商人,还没有这等能力。” 苍岚插话道:“兰德先生的意思,是要追查詹莫道的父母吗?我认为这样……” 游方立刻打断道:“这样不妥,他父母的背景确实应该暗中调查,但无凭无据最好不要动人家,他虽有罪,但罪不及家人。倒是曾经与消砂派合作过的夏威夷那家酒店管理公司,如果诸位有能力的话,最好查清楚背景,是否与美国的朝和投资集团有关?假如能确定暗中确有关联,那么我们今天的猜测就不虚了。” 一杆子把调查线索支到海外去了,众人纷纷点头,这确实是詹莫道来历最大的疑点,但也是最难调查的背景,若是怀疑他的身份与无冲派有关,想确定的话最好从这条线索去查。游方可没那个本事查到美国去,但在座有风门各派的高人,说不定谁就能查出来。 鸣翠谷掌门熊大维点头道:“就依兰德先生所言,在座各位同道若有办法,都尽量查证。但不论是否为无冲派所为,这无冲派如今也是我各派之敌。还有一件事熊某最关心,詹莫道虽死,但他潜伏消砂十年已为内堂长老,不可能没有发展党羽。” 熊大维的弟子陆月居为救师兄熊居仕身受重伤好悬没送命,他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脾气,仍然在追究消砂派,众人的注意力又被吸引了过来,还是看着苍霄等人。 游方又说话了:“苍霄掌门,你前日曾告诉我,愿将消砂派事务在此场合交我暂摄,请问是戏言吗?” 苍霄一惊,赶紧拱手道:“绝非戏言。” “那好!”游方点了点头,突然一指庸万花道:“拿下!” 二百四十一章、潜移默化 二百四十一章、潜移默化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兰德先生为什么要拿下庸万花,但刚才话说的清楚,他要暂摄消砂派事务,说拿下那就是拿下再问。庸万花神色一惊不知所措,站在苍霄身后的苍岚反应最快,众人只觉一片潮啸之声从身边拂过,她施展秘法凭空锁定了庸万花,让他不得有所异动。 门中掌刑掌戒的内堂长老翟冷一飘身形已经来到庸万花身侧,抖手抽出一根半透明的软索,从肩头一拢把他的双臂缚在了背后。此索不知是何种质地,但显然经过高人的神识炼化,神识竟然无法侵入,除非用蛮力挣开,而此物相当坚韧,是很难挣脱的。 “兰德先生、翟长老,你们这、这、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说错什么,或者开罪了哪位前辈吗?”庸万花做无辜状,目瞪口呆的诘问,但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 所有人都看着游方,不明白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难道已经查出庸万花是詹莫道的同党吗?游方神色平静,不紧不慢的拿出怀中那个葫芦朝在场众人道:“诸位,恕我眼拙,这么多天都没发现这个葫芦有问题,你们能看出来吗?” 然后他将葫芦递给了身边的韩知子,这位八宅派掌门与兰德先生同辈,然而年纪已经有八旬了,也是一位早已化神识为神念的高手,功力之深厚在场无人能及。他看了看没发现破绽,又不好意思研究太长时间,只得轻轻摇了摇头将葫芦递给了身边的龙楼派长老龙喻洁。 葫芦在议事厅中转了一圈,再回到游方手中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这么多人还真没几个能看出破绽来,大家纷纷用疑惑的眼光互相交流,仿佛在问――你看出什么不对了吗? 这个葫芦是消砂派特产秘法器物二十八宿风水垣局葫芦之一,说实话,还真没有什么问题,否则游方早发现了,还能等到现在?而且在南海之中曾以之布阵对抗歹徒,阵法运转也毫无瑕疵,有问题的话早就发现了。 游方见众人都看着他,他捧着葫芦道:“此斗木獬据局风水葫芦,做为秘法器物自然毫无问题,其上烙有地气灵枢环绕,无任何不妥。”然后他又晃了晃葫芦,里面传来葫芦籽碰撞的声音,笑了笑说道:“但高人神念并非万能,这件器物加工过程中发生了一件事,做为秘法器物而言,绝对多此一举!诸位有谁看出来了?” 慕容纯明弱弱的说:“晚辈倒是看出了一点点端倪,不知道对不对。” 游方:“有什么发现,你尽管说就是了。” 慕容纯明:“我前几次参加南海渔村聚会,看见风水葫芦非常喜欢,于是回家之后也学习葫芦烙画之道,不怕你们笑话,我私下里一个也没画成,制作的都是一些半成品,远未学到消砂派风水葫芦之玄妙,但我很熟悉它的加工过程。” 游方点了点头:“对,就是加工过程,你接着说。” 慕容纯明:“这葫芦要以秘法焙干,然后以神识辅助上一层保护清漆,过程和加工一般的烙画葫芦不一样,稍微控制不好,表面上看不出来有什么失误,但材料就等于废了。所以这种葫芦应挑选外形最为完整圆润的,而且尽量不要有多余加工,秘法焙干神识润漆一次功成。” 游方继续点头:“那你看这个葫芦呢?” 慕容纯明:“它竟然上了两次漆,一层以葫芦表面的细末揉成的粉漆,还有一层与其他风水葫芦一样的清漆,以神识辅助漆的非常均匀,要不是兰德先生提醒,我也根本看不出来。” 游方轻声赞了一句:“慕容姑娘,你的眼力很好啊!我也没看出来,这几日在病房中无事,将二十八宿风水葫芦一个个摘下来在手里把玩,心中又存有狐疑之念,所以才发现了不对。这葫芦表面依附的灵枢地气,能屏蔽高人神念,所以大家只从秘法器物角度考虑,很难发现什么。” 然后他又问苍霄:“消砂掌门,请问这葫芦加工之前,要把口锯开吗?” 苍霄立刻摇头道:“当然不能,风水葫芦的加工过程并不简单,稍有不慎就前功尽弃,对材料的要求也是物性完整混然,不可能把它锯开再加工的,又不是装酒的葫芦。” 这时包冉突然插话道:“这葫芦被锯开后又合上了吗,我怎么没发现?” 游方:“我发现不对的时候,曾问月影仙子,连她都没看出来。这个葫芦的颈部曾被人切开,然后又合上,而且用的是生葫芦的汁液加工成的胶粘接,并以秘法修复痕迹,当风水垣局刻画成功之后,甚至以神念也发现不了。我就不明白了,这样加工的风水葫芦,可比通常情况难了十倍,谁没事找事呢,事有反常必为妖,庸万花,这葫芦是你送来的,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庸万花脸都黑了,在这种场合双脚虽然还能走,但也别想跑掉,只得呐呐答道:“我不知道啊,葫芦是独孤裳送来的,烙画是翟长老亲笔所作,原本斗木獬据局葫芦没有现成的,翟长老连夜加工,兰德先生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 苍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转头问道:“翟长老,是这样吗?” 翟冷无言的点了点头,走到众人面前一背双手道:“这不是翟某画的葫芦,但我请求自缚,待兰德先生把话问清楚。”那边早就有人把独孤裳带到了议事厅里,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也被拿下了。 游方怎么会发现这葫芦有问题?当然不是用神识,而是从小倒腾古玩的册门经验,竹木器物加工上漆的过程也是眼力活鉴定中最重要的一环,虽然这个葫芦掩饰的非常巧妙,但在他带着猜疑之心仔细把玩的时候,终于还是看出破绽来了。 假如是别的东西倒也没什么异常,但做为风水葫芦来说,如此加工确实不正常! 这时候游方一挥手把葫芦扔给了苍霄道:“你是消砂派掌门,这件事就由你来搞清楚吧,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加工好的风水葫芦质地相当坚韧,一般人往地上使劲摔也是摔不破的,苍霄以神识锁住葫芦上的灵枢地气,伸手竟然把葫芦给掰碎了,很多葫芦籽掉了下来,在场那么多双眼睛也没看出有什么异常来。 接着苍宵又把葫芦的颈部一点一点的掰开,确实发现有镶接的痕迹,在木质当中,剥出一个带金属丝的芯片,虽不知是什么东西,但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庸万花有点哆哆嗦嗦道:“独孤裳,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独孤裳也是一头雾水:“庸师叔,你说什么呢?我给你送去的三个葫芦都是完好无损的!” 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锋利起来,苍霄、苍岚、柳希言等人也开始流冷汗了。苍霄身为掌门,现场就开始查问―― 当游方离开龙王祠之后,翟冷吩咐庸万花准备风水葫芦,庸万花让翟冷的弟子独孤裳拿来几个合适加工的葫芦,第二天送给了翟冷,翟冷连夜作画完成,其中还废了两个,第三天将葫芦又交给了庸万花,让他配齐之后给兰德先生送到南海渔村。 游方一挥手道:“苍霄掌门,我绝无意插手你消砂派内部事务,而大家也只是想让你查清楚有所交待。我看这事三言两语是问不清的,这个葫芦究竟是怎么回事,消砂派门下弟子中究竟谁有问题,恐怕够你忙一阵子的。我这人心软,有些场面见不得,我想众人也不太好旁观。……这样吧,你自己查,明日此时,大家再听结果。……月影仙子,麻烦你把我送回去,我累了。” 游方见好就收,指出问题所在立刻就走了,消砂派搞刑讯逼供也好,把所有人都叫来细细盘问清查也罢,这个场面他不想旁观。其余各派见兰德先生如此态度,也纷纷告辞离去,只说明日再来此相聚,临走时牛月坡还特意提醒苍霄一句:“千万不能让庸万花等人死了,不论是被灭口还是自杀,都不能给此机会。” 苍霄可真够操心的,一边要查葫芦的事,一边还要派苍岚出来安排众人吃午饭。确切的结果没有等到第二天上午,当天晚上苍霄父女以及柳希言、翟冷两位长老就来拜访游方,告诉他有问题的人就是庸万花。 庸万花一开始矢口否认,因为送葫芦和加工葫芦的人分别是翟冷的弟子独孤裳与翟冷本人,所以他想把责任推到这一对师徒身上,一副打死也无辜的架势。结果苍霄用手段了,如何逼问的过程不足为外人道,最终查出这件事与独孤裳和翟冷没关系,是庸万花干的,葫芦被掉了包,在詹莫道手里转了一遍。 庸万花是苍霄的师弟,与翟冷、柳希言等人同辈,在门中也算是长辈了,入门已经快三十年,而且他一直受翟冷的管辖,并非是詹莫道的下属,怎么会成为其人同党?此事说来话长―― 詹莫道并没有在自己负责的南砂酒店管理公司所属的消砂派弟子当中发展党羽,而是在翟冷所管辖的龙王祠一带负责宗门传承事务的弟子中做文章,他第一眼就看中了在门中资历很老、掌管的事务外人看似轻微实则非常重要的庸万花。 前文提过,每人所擅长不同,秘法高超未必就有其他的才能,能在世俗间如鱼得水的人未必就懂秘法。消砂派拥有南砂酒店管理公司、牙笼渔业集团、大小洞天龙王祠三个重要分部或者说产业,下辖的员工或经营人员未必都是消砂派弟子,也有很多人就是正常雇佣的,比如龙王祠中就有真正的出家道士,而南砂酒店管理公司中几位高管就是职业经理人。 庸万花入门几十年,资历非常老,秘法修为也不错,尤其在指点年轻传人入门方面很有一套,他的地位应该是很重要的。世俗中的身份是一家不起眼的旅游商店老板,工作地点是风景如画的大小洞天,如生活在世外桃源一般,照说很符合一位隐逸高人的行止。 然而庸万花却深怀不满,他与翟冷几乎是同年拜入消砂派,也是世传弟子,父辈就是消砂派传人,到如今却只能守着一个小小的商店,日子过的倒也不愁,消砂派这么大的家业自然不会亏待他,小富即安没有问题。可是这二十余年来,世道变化很快,三亚一带的经济发展也相当之迅速,消砂派的变化也非常大,只有他自己似乎一直没变。 尤其在詹莫道出现之后,年纪轻轻就能成为南砂酒店管理公司的总裁,在外面出入是裘马扬扬、富贵显赫,在门内年仅三十就已经成为内堂长老,动用消砂派的资源结交天下各派,江湖地位以及来日之成就更是不可限量。而庸万花,仍然是翟冷属下的一名内堂执事而已,默默无闻声名不显,慢说富贵闻达。 本来这些感觉并不强烈,可是有了詹莫道这个对比,庸万花是越想越郁闷,心境有异也影响到秘法修行,堪堪突破移转灵枢之境,却始终堪破不了绵绵若存的状态,尽管其人功力深厚,可境界难以更进一步。在这种情况下,他就更没希望升任内堂长老或者掌管更重要、更风光的宗门事务了。 庸万花看詹莫道不顺眼,仗着自己资格老又是长辈,打交道的时候虽不至于故意刁难,但态度一向很冲很冷淡。詹莫道却一点都不生气,相反,他对待庸万花甚是恭谦。 詹莫道清楚庸万花爱好收藏,尤其喜欢美玉与古瓷,做工艺品生意的或多或少都有这方面的爱好,只不过是程度深浅以及财力上的区别而已。他就总是找机会赠送庸万花这些器物,一开始是很精致但不算太贵重的东西,庸万花潜意识中本就想为难他,办事的时候也就顺手收了。 渐渐的可就有点刹不住闸了,詹莫道送的东西每次都能投其所好,过了两年等到庸万花再回头一看自己珍爱的收藏,几乎全是詹莫道送的,而且以他的财力,这一辈子是根本还不起了。庸万花搞收藏也不仅仅是爱好,也私下淘钱花,好几件贵重的古瓷都让他出手转卖了,在三亚市又给自己购置了一个安乐窝,条件很是享受,连他老婆都不知道。 既然欠的人情已经还不起了,而且詹莫道也没有丝毫要他还人情的意思,这两人倒成了忘年交。三亚是个纸醉金迷之地,只要你肯花钱,几乎什么样的消费都有。有一句话叫作男人有钱就学坏,并非真理,但在如今世上,想学会堕落很难也很容易,就看内心的**与外在的环境条件。 庸万花想玩什么、想干什么,詹莫道都乐意请客,甚至还有人专门陪着庸万花潇洒。另一方面,詹莫道将庸万花的大表哥、小舅子都安排到南沙酒店管理公司的下属企业中,都是待遇优厚的闲差,让庸万花在家里也非常有面子。几十年来他在消砂派没有得到的,在詹莫道这里都得到了。 詹莫道为什么在庸万花身上下这么大的本钱?其实庸万花在消砂派内部的地位很微妙也很重要,几乎所有的入门弟子都经过他的指点,绘制烙画葫芦这一关是必须要过的,只有至少成功的制成一个风水葫芦,才可以入内堂修习更高深的消砂秘法。 这个过程太难了,有的弟子好几年都不成功,庸万花有时也做好人,觉得有的弟子功力火候都够了就是运气不太好,私下里也提供帮助让他们过关,当然了,这些也是有好处的。因此庸万花在消砂派年轻一代弟子中还是有威信的,地位虽不高人缘却非常好,只可惜他自己不太争气也实在才能有限,身为内堂执事已经是量才而用了。 没过几年,庸万花与詹莫道已经是推心置腹的铁杆交情了,他完全陷进去了,没有办法再摆脱詹莫道为他提供以及安排的一切。 这时詹莫道也不失时机的说出了“心里话”,他想执掌消砂派掌门之位,并且进行宗门改革。所谓的改革也没什么实质性内容,无非是顺着庸万花的话喝酒发牢骚,并说自己成为掌门之后,庸万花应成为内堂中负责经营事务的首席长老,只有他才有此声望与资格。但其余两名内堂长老翟冷与柳希言却对他多有疑忌,迟早将有冲突等等。 庸万花已经被鬼迷了心窍,完全认同詹莫道的说法,直说消砂派内部早该整顿云云,并且表态无论公开还是私下里任何事务,他都完全支持詹莫道。詹莫道对他说这番话,明显表明自己在消砂派中有异心,然而庸万花却完全认同这种异心,有这个契机,后面的事就不必多说了。 詹莫道为什么要在葫芦里做文章?这个举动如果揭穿了看似很傻。但当时的情况特殊,詹莫道知道梅兰德来参加南海渔村聚会,还没有接到唐朝尚要放过梅兰德的命令,然而他却清楚这人是无冲派的死敌。 他不敢确定梅兰德会不会上船,在南海渔村中也不好下手,只要梅兰德离开南海渔村落了单,可以再设伏解决他。只要通过某种方式,能让无冲派其他人找到梅兰德的位置就行,这么短短时间内梅兰德也来不及发现葫芦里的文章。 二百四十二章、顺水推舟 二百四十二章、顺水推舟 庸万花并不知道詹莫道是无冲派的卧底,他只清楚詹长老图谋异志,企图获得年轻一代弟子的拥护,期翼在将来掌控消砂派,将消砂派变成他詹莫道的消砂派。苍霄的手段也够狠的,让庸万花把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都给吐出来了。 除了庸万花之外,詹莫道还有没有同党?有!其中一人是南砂酒店管理公司的财务总监乌苹,这人并非消砂派弟子,五年前通过正常的招聘途径进入这家企业工作,能力出众逐渐身居要职,没有人知道她其实也是无冲派的卧底,一方面协助詹莫道,另一方面也是监督詹莫道。 庸万花之所以会供出这个人,并非清楚她有无冲派的背景,而是詹莫道私下里有很多事情尤其是帐目财物上的往来,都是通过乌苹经手的,外人并不清楚。还有一个党羽叫钱无思,也是消砂派弟子,很年轻,三年前才入门,就拜在庸万花门下,是詹莫道安排的,领着庸万花经常出去鬼混的也是这个人。 至于葫芦里藏的那件东西,是一种信号发生器,平时并不主动往外发出任何信号,但在一定距离内用特定频率的电波扫描,会发出反馈信号,从而确定葫芦的位置。 苍霄只审出了这么多,再审下去庸万花已经无可交待了,他紧急派人拿下乌苹与钱无思,不料这两人已经失踪了,正下令弟子全力追查。然后苍霄又领着两位内堂长老与苍岚来到梅兰德休养的病房,“汇报”所查出的一切。 游方听完之后不置可否道:“苍霄掌门,我要恭喜你了,不仅能给天下同道一个交待,而且还查出了门中这极大的隐患,否则诸位还不知榻前有毒蛇盘踞。” 四人一起拜谢行礼道:“这要多谢兰德先生,否则消砂派危矣!我等已商量过,往后消砂派上下,将视兰德先生为供奉长老尊之。” 嗯,这顶帽子送的高!苍霄的意思可不是让游方加入消砂派,而是消砂派将他当作供奉长老一样礼遇。游方心里有数,假如搞定寻峦派之后,他在寻峦派也会享受类似供奉长老一样的“待遇”,没想到来南海一趟,先“搞定”了消砂派。 这道门槛架起来,游方也就顺势迈进去了,先受了他们的拜谢,然后才俯身一一将四人扶起。此时的苍岚已经顶替詹莫道之职,暂时担任消砂派的内堂长老,他们四人在一起就可以决定宗门事务,游方这个供奉长老的地位自然是享受定了。 苍岚又送来一个斗木獬据局风水葫芦,让游方补齐一整套二十八宿风水垣局,这个葫芦看上去有年头了,是苍岚的私人收藏,游方说了声谢谢很坦然的收下,又说道:“诸位千万不要这么说,兰德愧不敢当!明日上午,各派还将聚会,届时解说清楚便是,此事总算告一段落。” …… 第二天上午还是在南海渔村的议事厅中,由苍岚代表消砂派向各大派致歉,并且交待了内部清查的结果。庸万花并没有带上来,这人还没死,但已经带不上来了,其拷问过程各派高人并没有目睹,但可以想像的到。 长老柳希言还连夜带人抄了庸万花在三亚市秘密购置的那个安乐窝,将他收藏的各种美玉以及古瓷都拿到了这里,地上放了一大堆,以证明他的交待结果确实不虚。 事情到了这一步,似乎也没什么好追究消砂派的了,各大派传人并无折损,消砂派该赔的礼该道的歉都差不多了,杀人不过头点地,还能把人家怎么样?既然已经查出了问题所在,也算是给了大家一个交待,犯不着因为此事彻底翻脸。 游方看了看韩知子,两人似乎交换了一个眼神,韩知子开口道:“詹莫道包藏祸心,在消砂派潜伏已久,如今万幸除此隐患,否则各派传人亦不能安睡,回想南海之事真是令人心惊!……但依庸万花所言,仍不能确定詹莫道的出身来历,那失踪的两名党羽,各派当协助追查,还有兰德先生昨日提及的夏威夷酒店管理公司,我等也应留意线索。” 牛月坡趁势道:“我等聚集在南海渔村时日已经不短了,事情总算水落石出,若此前有屈枉逼问开罪之处,请苍霄掌门与各位长老不要介意。” 苍霄率三位长老赶紧向各派同道长揖及地道:“何敢介意,这是我消砂派自取之咎,愧对诸位同道啊,多谢兰德先生,多谢诸位,此番助我消砂派除此大患,感激之情不知如何言述!” 游方率先起身还礼,一看这个架势,厅中众人也跟随他纷纷起身还礼,南海渔村这一场风波总算过去了,虽然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追查,但各大派与消砂派的冲突算是化解了。 接下来厅中的气氛轻松了许多,众人对地上的东西都很好奇,一些晚辈弟子先伸手拿起来看,还请门中的长辈指点,一边纷纷感叹詹莫道可真是用心险恶。借此事由,有的长辈还现场教育弟子为人在世之道,潜移默化之中所包涵的风水玄机。 龙楼派长老龙喻洁拿过一面古瓷盘,又看了看地上和众人手中的东西,问道:“兰德先生,依你估算,这些器物大概值多少钱?” 游方笑道:“文玩之物不好估价,但这些东西如果放在如今的艺术品市场上,有门路的话,至少能值个几千万。” 龙喻洁眉头一皱:“假如詹莫道真是无冲派潜入消砂派的卧底,仅仅为了一个庸万花就花如此大的代价?” “无冲派暗中控制的势力,可能超乎诸位的想像,也超过在场的任何一大派,它不是一个单纯的秘法传承门派,此事诸位一定要了解。”游方一边说一边将龙喻洁手中的盘子接了过去,拿在手中仔细把玩,又眯着眼睛看了看似在运用神识,最后还把鼻子凑近了闻了闻。 见他神色有异,龙喻洁又问道:“兰德先生,此物也有什么门道吗?” 游方突然叹息一声:“门道倒是没有,只是来路不正,看来詹莫道送给庸万花这些东西,恐怕成本也不是很高。而庸万花平时确实喜爱此等器物,几乎爱不释手且喜欢以神识感应,其沾染的物性痕迹已经极淡,我差点没发现这是海捞瓷。” “海捞瓷?”龙喻洁不解的追问。 游方又解释了一遍何为海捞瓷,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有人当然知道,更多的人并不是很清楚。然后他将所有的瓷器都拿过来仔细查验了一遍,居然全是海捞瓷!这个结果让游方很是吃惊。 假如只有一、两件来历如此,还可能是通过文物市场或者别的途径淘来的,而所有的器物都是这样,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詹莫道很可能与专门搜寻海捞瓷的团伙有关系,至少有专门的购货销赃途径,所以才能将这么多海捞瓷送给了庸万花,来的便宜出手也大方。 再联想到潘翘幕下属的狂狐以及杜秀才团伙做的买卖,那么打捞海捞瓷的人很有可能与无冲派有牵连。游方还查检出几件瓷器是近期才出水的,看器物竟然与在潘家园见到的那只杯子是同一类,不由得疑心又起。 无冲派在境内还有别的下线势力并没有被发现,而这些人很可能与这批海捞瓷有关,想到这里倒也不必隐瞒什么,游方将自己的猜测都说了出来。 众人的兴趣又都集中在海捞瓷的话题上,据游方所知,近期就有一批海捞瓷在中沙群岛出水,流散到各地文物市场,很可能就是追查无冲派在境内活动的一个线索。巧的很,事情就发生在南海之中,用不着远去夏威夷调查。 此时最恨詹莫道的就属消砂派自己人了,柳希言当即一拍大腿道:“兰德先生真是博闻强识,竟然还了解此事!既然就在南海发生,那我消砂派将即日派船出海,不论于公于私,都应该查个清楚,将相关歹人拿下,该送法办便送法办,能查出那詹莫道以及无冲派的线索则更好!” 游方在心中直叹气啊,真是意外收获,拿下一个庸万花,竟然扯出海捞瓷来了,如果消砂派主动愿意去查,那是再好不过。本来他打算向消砂派借船入海,顺便查一查海捞瓷的事情,现在形势颠倒了,自己要查的话反倒成了帮消砂派的忙,又拣了一次人情送。 想到这里他摆手道:“大海苍茫形势复杂,就我们在海中的遭遇来看,詹莫道同党一伙控制的势力绝不简单,行踪诡异且擅伪装,真想追查的话不是那么容易,需要从长计议。已经晌午了,大家先去吃饭吧,边吃边聊,一连紧绷了这么多天,各派同道终于可以把酒言欢!” 他一提议,苍霄赶紧请大家去吃饭,酒宴早就准备好了,牛月坡也在一旁边附和。游方请韩知子先走半步,带着三十多名各派同道走出议事堂,一起喝酒去!等坐到酒桌旁开席之后,气氛这才真正完全放松下来,大家再无任何冲突以及敌对情绪。 最热闹的当然是游方这一桌,众人连番到他身边来敬酒,要是换一种场合非得醉了不可,还好他推说有伤在身,仅仅是沾唇示意而已,并未喝太多。酒过三巡,众人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气氛变得热烈,尤其是这批经历南海凶险的年轻弟子,有了同生共死的遭遇,无形中感觉亲近了不少。 游方注意到席间少了两个人,分别是形法派弟子慕容纯明与叠障派弟子李永隽,这两个大姑娘中午不吃饭跑到哪里去了,其中一人身上还有伤没有完全好。借敬酒的功夫,他悄悄问形法派长老云飞絮:“你徒弟呢?” 云飞絮皱眉道:“纯明这丫头,刚才走出议事厅的时候还看见她来着,被皓东真人的弟子李永隽拉着在一旁说话,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话刚说到这里,慕容纯明就从外面进来了,牛金泉一眼看见她大声嚷嚷道:“慕容,你跑哪去了?大家都喝过好几轮了,就等你了,快来,先自罚三杯!” 慕容纯明瞪了他一眼,拿过一个杯子道:“你这头醉牛,就知道欺负人!想喝也不陪你喝,我得先去敬兰德先生酒。” 牛金泉呵呵笑:“喔,是得先敬兰德先生,你快去吧,回头大家再一起喝。” 慕容纯明拿着杯子过来敬酒,游方也站起来了,云飞絮在一旁小声斥责道:“纯明,这么多长辈在场,你跑哪去了?一声招呼都不打!” 慕容纯明压低声音道:“我刚才被李永隽拉走了,她有事求我,我正想告诉兰德先生呢。” 游方微微有些意外:“李永隽又有什么事?她的伤还没好呢,正应该好好休息,不来喝酒也罢。” 慕容纯明凑近了说道:“谁说不是呢,伤还没好利索也不好好养着,竟然想租船出海再回那个岛,说是要把兰德先生失落的法器捞回来,要雇一批深海潜水员呢。” 云飞絮:“那她找你商量什么?” 慕容纯明:“这事可需要一大笔钱,她一个道观里的出家人,平时零花钱虽然不缺,可哪像世家弟子有那么多积蓄,所以想找我借钱。我一时之间也拿不出那么多啊,这次南海渔村聚会也花了不少,所以劝她不要着急。倒不是舍不得借钱,她一个姑娘家带着伤出海,确实也很让人不放心,但看她的样子却着急的很。” 云飞絮眉头一皱:“她师父皓东真人知道吗?” 慕容纯明:“听口气,她没有告诉师父,否则怎么会私下里找我借钱,看来是想自己把这件事给办了,给兰德先生一个意外之喜。” “意外之喜?我看还是心里放不下。”一直在留意游方的向影华也端着杯子站了起来,在几人身人小声插话道:“兰德,假如我为救你而遗失了天机手链,你会不会也想尽快帮我找回来?我清楚你那柄剑的厉害,而你现在的处境,确实需要它防身。”说话时语气幽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 云飞絮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此说来,倒也不能怪李永隽那孩子冒失任性了,有这种想法是人之常情。但她这么打算确实不妥,我得和皓东真人说一声。” 游方赶紧劝阻道:“云长老,李永隽既然去找纯明姑娘私下商量,你就不必告诉他师父了。消砂派要调查海捞瓷之事,不日将有南海之行,我也想乘船同去,顺便找回失落的法器,这样岂不更好?” 酒喝的差不多了,众人开始商量调查海捞瓷之事,柳希言是牙笼远洋渔业集团总裁,手下不仅有船,还有一批弟子从小就是远洋渔民出身,近年来还在经营近海养殖,有现成的潜水装备也熟悉捕捞,他要带人带船出海。 游方则表示自己也要一共前去,然后在场不少人纷纷表示也想同去,大多都是这次共同历险的年轻人。苍岚坚决要去,牛金泉也赶紧举手,慕容纯明现场请示云飞絮,然后也决定一同再度出海。 有些人平日也有很多事务要处理,此次来南海耽误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必须得回去,比如张流冰、梁广海。熊居仕要陪着师妹养伤,也不能一共前往。除此之外上次出海的那批人,大凡能抽出时间的,这次又结伴同游,还多了牛月坡、包旻、龙喻洁、向影华这四位“长辈”。 张流花也要去,并且说还开着那艘游艇跟着,有什么意外情况也好接应,包冉立刻就说自己也要乘那艘游艇,好帮张流花一把。游方则问道:“张流花,我记得你开了一家建筑设计工作室,不回去干活啊?” 张流花笑道:“最近接的最大一单业务就是寻峦大厦设计,已经动工了,有什么问题需要找我这个设计师的,大哥会随时联系我,用不着我随时出现场。至于其它的业务以后再说吧,这么好的出游阅历机会,我怎么能错过呢?” 最后商议的结果,是开着牙笼渔业集团的一条船出去,这艘船与上次乘坐的船差不多,也是消砂派用渔船改造成的游船,各派同道有二十余人共同出海,张流冰与包冉驾驶游艇在后面跟着。既然兰德先生同去,各派长辈则吩咐弟子,出海一切行动以兰德先生马首是瞻。 考虑到曾在南海遭遇袭击,这次出海还要多做一些准备,柳希言则坦然的请各位同道在出海之前仔细检查所乘之船,防止万一有人捣鬼。这么多高手有备而去,假如不是与海军军舰起冲突的话,估计什么场合都能应付下来。 酒席上已经商量的差不多了,李永隽回来了,看神情有一丝忧郁。慕容纯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赶紧招呼她到身边坐下,并且告诉她众人商量共同出海之事,问她愿不愿意一道前去? 皓东真人本不想让徒弟带伤再出海,但是李永隽一直用哀求的眼光看着师父,最后皓东真人叹了一口气,还是点头了。游方提议,出海的日期不必那么着急,定在三天之后,他自己还要做一些准备。 二百四十三章、海上生明月 二百四十三章、海上生明月 “李永隽是出家女冠,其实也不是她自己选择,她是个孤儿,自幼就在道观中长大,被皓东真人收为弟子。她认识的人不多,与风门之外的交往也很少,尤其是你这种风流不凡少年郎,恐怕还是第一次遇见。” 这是当天晚上在游方的病房中,向影华坐在那里,两人之间在说悄悄话。 游方哭笑不得:“风流少年郎?我当不起啊。” 向影华微有嗔意,语气又似乎在撒娇:“是吗?兰德先生年少英雄,当代江湖中声望正隆,更兼一身侠肝义胆,智勇、才貌,风流无双。这话并不是我说的,而是今日同道众口一词的评价,你还要推辞吗?” 游方都快冒汗了:“影华,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向影华:“我没把你当什么人,你就是我眼中的兰德,你已经做到了最好,我好像只求了你一件事,你并没有拒绝。……我本不应该说太多,但那李永隽毕竟是秘法修行弟子,将来恐怕是要继承皓东真人衣钵的,并非世俗中的女子。” 游方赶紧摆手道:“影华,你别说了,我绝不会招惹她,而且在你面前,此生也绝不愿相欺。” 向影华:“为何不说绝不相负?” 游方叹息一声:“我说不起啊,想我师父刘黎一生,也不知相负几许……” 向影华抬头立刻打断了他:“兰德,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游方把头低了下去:“我不是什么好人。” 向影华:“嗯。” 游方:“我确实很风流。” 向影华:“嗯。” “我……”游方说不下去了。 向影华站起身,一指窗外道:“看,多美的月色。” 游方也站起身挽住她道:“对,好美的月色!到阳台上去赏月吧。” …… 三天后,卧牛派掌门牛月坡带着儿子牛金泉,鸣翠泉弟子熊韦伯、熊路仙、三元派弟子罗斌、余成韵、八宅派弟子梁广海、形法派弟子慕容纯明、龙楼派弟子石双、叠障派弟子李永隽、松鹤谷长老向影华、还有一位年轻纪纪的前辈梅兰德结伴出海。 消砂派两位长老柳希言、苍岚陪同,游船上的水手也一律都是消砂派心腹弟子。寻峦派弟子张流花与包冉驾驶游艇跟随,寻峦派长老包旻与龙楼派掌门龙喻洁也在游艇上。 消砂派想查海捞瓷之事,可是大海茫茫怎么查?既然一切都以兰德先生马首是瞻,航线自然是游方定的,他在出发之前就取出了一张海图,提供了一个经纬度,让柳希言直接把船开到那个地方。 柳希言一句话都没多问,当即照办,直接吩咐弟子向着这个方向航行,预计航程要有一天多。 这天晚间,海上升起了一轮明月,游方与向影华站在船头,望着海波中细碎的粼粼月色,谁都没有说话,然而月光却似华裳一般缠绕在两人身边,似有实质飘忽舞动。 他们在练功也在养伤,是静中之动、无姿之舞。游方运转神识,于天地灵枢中孕育纯阳水意,此刻当然不是温养秦渔,似是在安抚那洒下的月华。向影华神念如凝,似无形又无处不在,这灵枢移转中配合的是妙然无隙。 有人在船头欣赏月色,也有人在观景台上看着那月光下的一对壁人,心中有无言的赞叹。这时李永隽轻轻的走到船头一旁,手扶船舷也默默的凭栏眺望,游方和向影华发现她也在运转神识,汇入海面上升起的水意灵枢之中。 两人心有灵犀,几乎同时移转灵枢,月光下的秘法似乎合成了一种仪式,仿佛是古老的建木传说,又仿佛是松鹤谷中运转的天机大阵,带着滋养形神之妙,融入李永隽的神识——这是帮她疗伤。 李永隽微微一怔,倒也不好运转神识相抗,仍然默默的站在那里,身影极淡,就似融化入夜色。这时船头的海浪声似化作了琴韵,又有人在运转神识,苍岚静静的坐在观景台旁的休闲椅上,展开神识汇聚水意,也融入了众人的妙法。 紧接着又有一人展开了神识,只见牛金泉装模作样的手扶栏杆在看月色,却不失时机的也施展秘法,没有任何花哨的玄妙,就是将神识融入其中。慕容纯明站在下层甲板往上看了一眼,一言不发也展开神识。接着在船尾喝茶的余成韵和罗斌也不约而同运转神识,与众人相合似有安抚神魂之意…… 很有趣,各派高手在夜色下联袂合演妙法,这次并不是为了试探,施展起来也并不艰难,显得静谧而温馨,融入天地灵气滋养形神,这才是习练风门秘法真正的妙趣。 一艘游艇远远的跟在这条船后,龙喻洁与包旻这两位神念高手也在看着夜色风景,突然感应到前方大海上神识弥漫。包旻微微一笑道:“我本想劝兰德先生养好伤再出海,但这么多同道没法等那么长时间,所以才跟着出海想有所照应。如今看到这一幕,如此合力运转神识滋养之法,倒也很适合养伤,此番行游之后,兰德先生与李永隽的伤也应该完全好了。” 龙喻洁微微点头道:“这秘法好生玄妙,照说兰德先生并无运转神念之能,却能与那月影仙子的神念相合无隙,所运转似阵法又非阵法,倒像一种仪式,却能在这夜气阴沉的海水中汇聚纯阳之意,好生玄妙,其人之师承必然不简单。” 包旻不动声色道:“兰德前辈的师承当然不简单,什么人能调教出这样的弟子?只不过他既不愿说,我等也就不必追问了。在松鹤谷中,千杯前辈已经解释清楚。” 龙喻洁看了包旻一眼,试探着问道:“难道包长老也在猜疑……?” 包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心中有数,何必说出来呢,也不适合说出来。” 龙喻洁点了点头,神念拢音悄声道:“如今心中有数的,恐怕不止你我了,兰德先生可比他师父人缘好多了。” 包旻感慨道:“当年是乱在时事,而如今乱在人心,他可不比上一代人轻松。据我所知,他师父年轻时只是潜心修炼秘法,而他这二十出头,就已经历了多少事端?” 两位高人在远方议论,而大船上的众弟子仍然神识相合运转秘法,从九点多钟一直到子时已过,游方与向影华这才不约而同缓缓收回神识神念,众人皆觉妙处难言,有人暗中发出惊叹,有人默默一声叹息。 …… 第二天中午时分,到达了游方指定的海域,天公作美这一天风平浪静,四面是一望无际的碧蓝,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状来。但是驾驶室后面有一间船舱里,几个人的神情却很专注,一直盯着各种仪表随时观察变化。 船速放缓,缓缓在这一带海域呈s形来回游弋,严礼强戴着耳机正在监视声纳信号,一边在仪器上调整着超声波段,突然说了一句:“声波定位仪显示前方有不规则的海床。” 柳希言皱了皱眉头说道:“看磁力计没什么变化啊。” 牛月坡不解的问:“这说明什么问题?” 游方在一旁解释道:“通常情况,如果海底出现大型不规则物体,又没有磁力异常,很可能就是自然的礁石海床起伏。” 游方其实也是个外行,但为了出海“摸鱼”,这几天做了不少功课。他到的这片海域在一九九五年的时候曾有人来过,是一位名叫麦克-布什的美籍爱尔兰海洋科学家所带领的远洋科考团。这位海洋学者当时是以技术援助的方式,被获准在南海海域进行科考,考察项目是洋流、气候以及渔业资源。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海洋科考部门经费严重不足,因此有很多远洋科研项目都无法正常展开,这一类的援助很受欢迎。在当时看来,麦克-布什所运用的科技手段很先进,其实现在回头看,无非就是投入大小的问题,说先进倒也谈不上。 当时这一片海域还存在海权争端,麦克-布什向中国政府提出申请,完全遵照中国法律进行科考援助,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受欢迎的,因此很顺利的在这一片海域展开了预定活动。 吴屏东事后调查过麦克-布什这一次科考活动的全过程,甚至还专门写了一份内参,提交给国家文物部门以及农业部渔政部门,表示了对这次活动的强烈质疑。 吴屏东并不是海洋科考学者,却是当代最出色的考古学者之一,他在十六世纪荷兰探险家吉姆-巴斯所撰写的航海日志中找到这么一段记录—— 一七八八年,有一艘巨大的货船从中国福建的泉州港出发,驶往东南亚沿海各地。这艘大船长四十五米,宽八米,吃水有八百多吨。船上有一千多名乘客和船员,还有几十万件产自景德镇的瓷器压仓。这些瓷器精美异常,有各种花瓶、餐具等等。 但这艘顺隆号船却在中沙群岛以西海域触礁沉没,八百余人葬身海底,只有不到三百人恰好被吉姆-巴斯乘坐的女王珍珠号救起。这位探险家得知这一消息,十年后又专门带船来到当年顺隆号的沉没之地,企图在海中打捞失落的“宝物”,但是水太深加上风高浪急,根本就没找到沉船的线索。 吉姆-巴斯留下了这本航海日志,还附了一张手绘的海图,所标记的沉船地点就是麦克-布什带领海洋科考队活动的中心区域。一九九五年十月,科学考察团还真的发现沉船了,麦克-布什随即资助潜水打捞工作,捞出了近二十万件瓷器,其中有不少还是完好无损的。 而吴屏东进行了一系列的考古查证,认为顺隆号上所装载的瓷器远不止这么多件,当时也只打捞上一半而已,可是科考报告上却记载沉船上的物品基本已清理干净,已无继续打捞价值。所以吴屏东怀疑这里面有猫腻,写了一份内参报告,提醒有关部门注意此类所谓的科考行为。 但是这一类事件要想调查清楚实在太困难了,海底深处的东西可不像地面上的发掘那么一目了然,再加上年代久远洋流变化复杂,古代记录可能也有不准确的地方,缺乏直接证据的情况下,没有谁会专门为了一份内参投入那么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再去调查。 当时发现这艘沉船是意外之喜,麦克-布什还受到了有关部门的表彰,私人为赞助打捞的出资后来也由政府偿还,算得上是名利双收。 游方之所以会忆起这段往事,有两方面原因。一是有了今天的机会,他当然想去查清吴老十几年前的疑问,另一方面听说那个麦克-布什如今已是海洋部门的科考顾问,最近又带着一个团队正在南海搞科研! 游方与牛月坡说话,回忆当初在吴老的书房中,听他老人家一边翻阅资料一边讲述往事,那天晚上聊的是似乎是史志考证的话题,不知怎么就谈到南海沉船了。 这时游船掉头选择了另一个探测角度,三维成像仪屏幕突然出现一个模拟画面——在约四十米深的海底,有一个四米多高、约四十多米长、七米多宽的巨型物体。柳希言赶紧喝了一声:“停!兰德先生,你快看,这很像是一艘沉船!” 游方点了点头:“应该就是了,现在是中午,天气不错能见度很好,正适合下去看看,找地方抛锚,我去换潜水服。” 柳希言劝阻道:“兰德先生,你的伤还没完全好,就让袁野、孟三美潜水,把视屏资料带上来就是了。” 游方摇头道:“我的伤不碍事,就是潜水看看情况而已,又不是与高人斗法。有些痕迹视屏录像中看不出来,要自己下去才知道,水中神识展开受很大限制,要靠近了仔细感应才行。” 柳希言:“既然如此,就让老夫下去吧,这海里的经验,我倒不必自谦。” 游方还是摇头:“这不是搞深海捕捞,而是遗迹考古,柳长老还是在船上坐镇,好随时监控各种情况。” 柳希言想了想道:“那好,我先抛锚放探头,测水温和海底洋流,再让苍岚陪你一起下去。” 半个小时后,游方已经换好潜水服站在底层甲板上,四十多米深的海底,一般人裸潜是下不去的,以游方的功力倒是可以下去,但一样有危险并且停留不了太长时间。所以还是需要潜水装备,而且不是普通的潜水镜加氧气瓶,是专业的是深潜作业装备,全身都包裹起来,还有作业缆绳与船上相连。 一共有四个人下水,游方打算摸进沉船一探究竟,为了水下活动方便所以没系缆绳。而另一个人一看就知道是苍岚,贴身的潜水服下身材柔美姣好,看得牛金泉眼神都有些发直,却又不好意思盯着看。游方也注意到苍岚也没有系缆绳,还没有挂配重铅块。 牛金泉本来也坚持要下水,慕容纯明同样想下去,其他几位年轻人一见这个场面纷纷都要凑热闹,被游方板着脸阻止了——这又不是海底探险娱乐活动,没有经验也没考古常识的人下去一点用都没有,人多了还会添乱! 向影华见游方这么说,便没有坚持与他一起下水,只是叮嘱道:“以你的本事,就算不用装备,平常情况也不会有太大风险。但三百年沉船、八百阴魂无依,在海底阴寒之地,又曾被人骚扰,此去守护元神为要!这不比寻常的打捞,你一个生人悄然潜入,可能会有异状,千万要小心。” 连向影华都很自觉没有入海,其他人就更不好意思添乱了,于是看着四人依次入水。严礼强携带了水下探照灯,孟三美带着水下摄像机,扶着缆绳跟在游方后面缓缓入海。令游方赶到诧异的是,苍岚将法器带下海了,在水中一挥蓝色分水软刺,竟能在很小范围内运转神识、控制水意灵枢流转,缓缓向下潜去,难怪柳希言放心让她陪着游方下来。 从水面上看不见海底,只能望见碧蓝色的一片,但是潜到几十米深的海底,会发现阳光透过海面能看清周围的东西。深处的海水比海面温度明显要低,通常情况下不知不觉中体内的热量会散失很快,但游方完全可以忍受,有深潜服的保温就更没有问题。 这一带海床主要由淤沙与礁石构成,洋流速度并不快,生长着稀疏的海洋植物,有的海草有四、五米高,在海水中轻轻摇摆,呈现出各种奇异的颜色。看哪里有没有海草生长,就知道哪里是礁石哪里是淤沙。这里并没有大块的礁石伸出海床很高,看来顺隆号是在远处触礁、在风浪中挣扎着漂浮到这里才彻底沉没的。 假如不小心被海底的水草缠住是很麻烦的,几人随身都带了潜水刀。下潜到海底,又往前方游了一小段距离。游方终于看清楚在三维成像仪中显示的那个庞然大物,是一艘硕大的古代木船,残存的轮廓比他们乘坐的那艘游船还要大。 从海底看见它,神识中莫名有一种阴森的压迫感,游方有一种数不清的感觉——假如秦渔还在身边的话,此时一定会瑟瑟鸣响。 二百四十四章、水晶宫 二百四十四章、水晶宫 巨大的沉船龙骨还算完整,但船体已经破损多处百孔千疮,远处看缠绕着五颜六色的海藻,在水底如风中的飘带,近处看船体上密密麻麻附着着野生贝类的骸壳,已经层积了几百年,几乎形成了一个斑驳的钙化外壳,上面还有活的贝类以及珊瑚、海葵生长。 贝类与珊瑚遗骸层积成的钙化外壳,不仅侵蚀了船体也保护支撑了船体,几百年后它在海洋深处成了一个巨大的船礁。很多色泽鲜艳却叫不上名的鱼儿在海藻间穿梭,游方还看见一只近六十厘米长的玳瑁悠闲的摆动四肢游过,斑斓的阳光投影下,棕琥珀色的背甲花纹异常漂亮。 船礁外生机盎然,沉船内死寂深深,这几百年沧桑无人扰动的阴阳隔绝之相,靠的越近体会的越深刻。一般人潜水到这里就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是不敢往里钻的。但天下大胆人很多,麦克-布什的团队不是进入了船舱打捞吗?只要胆气壮就行,游方等人自然也没什么好怕的。 按现代的话说,这是一艘人货混装船,货物应该在最下层船舱压舱底,而船底是破损最严重的部分,已经陷入海底淤沙中。游方绕着船游了小半圈,就发现了十六年前麦克-布什留下的痕迹。在船侧靠近底部的位置有个大洞,不是沉没时的破损,看边缘的贝壳断面,显然是近年被人工切割开的。 向内看,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跟在游方后面的严礼强打开了强光探照灯,洞内下方就是船的底舱,可以看淤沙中的各种腐朽的碎木片和碎瓷片。 这艘船上的瓷器当年装运在木箱中,间隙用草垫保护,虽然沉没时碎了不少,但还有不少完整的保存了下来。木头在封闭海水中浸泡了几百年,就算有的木箱表面还保持了原来形状,但是手一碰就会发现质地已如胶泥一般,当然飘不起来了。 其实这种木头假如丝毫没动过,落到游方手里用特殊的方法,还可以恢复坚硬的木质能重见天日,物性可能有特别的改变,说不定还有特殊的秘法用途,只是这样做很不容易,成功率也极低。 游方扫了一眼附近,又向深处看去,舱里的海水似乎很浑浊,强光探照灯的光柱也射不远,仿佛被黑暗吞噬吸收。神识有感应,不知是否因为封闭的底舱被打开的原因,里面的海水正在缓缓地流动,或者用“蠕动”形容更加准确。 神识在水中展开受到很大的限制,就似要穿透一层层无形的压力与看不见的屏障,延伸的范围与控制的精微程度都比平时大打折扣。 游方突然做个手势一指下方,苍岚神识之精微与游方相差无几,在水中运转秘法比他更纯熟,而且元神也没有受伤。游方一提醒,她也感应到有异常,手中分水刺一挥,这件海蓝色的法器几乎融在海水中看不清痕迹,但下方的海砂却形成了一道漩涡,有一件东西被水流带了出来。 苍岚接在手中,是一个直径十厘米左右,高约五厘米的粉彩瓷茶盏,很别致的五瓣蔷薇造型,而且完好无损。这艘船上装载了乾隆年间景德镇出产的外销商贸瓷,虽不如皇家贡瓷那么精致绝伦,但也具备了那个年代器物的精美与典雅特征。 船上的各种瓷器有几十万件,虽然经过了彻底的打捞,但深海作业不可能像陆地上那样从容,潜水员都是冒着风险还要靠天气的配合工作,这么多瓷器不可能没有遗漏,散落海底的散碎器物几乎是永远不可能清理干净的。 苍岚伸手抓住这个茶盏,放进腰间悬挂的一个细网兜中,还有几块碎瓷片也冒了出来,打着旋散落在海砂中。 游方又做了个手势,从腰间的细网兜里取出一支水下手电点亮,率先从那个大洞中向下游进了底舱。苍岚紧随其后也游了进去,虽然穿着潜水服,但姿态就似一条深海美人鱼。由于船体的下沉,底舱内比外面的海床低了两米多,一进入船舱内部,第一感觉就是冷。 这种冷不仅仅是水温低,还伴随着一种透入骨髓的阴寒气,越敏感的人体会的越明显。游方的知觉以及神识之敏锐远超一般人想象,当即打了个冷战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莫名有种想喝下一大口烈酒的冲动。 对于秘法修行人来说,这种地方是凶险绝地,尤其是刚刚入门而修炼未成的弟子,千万要小心回避,它的环境比一般的荒山野刹还要险恶的多。但秘法习练者自有灵觉或神识感应,自己知道寻找地气灵枢适合滋养之处,没事谁也不会跑到这种地方来,那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就连外面那些看似随意穿梭的鱼儿,也没有一条游进这里,游方与苍岚仗着艺高人胆大,一前一后游进了船舱。苍岚别的什么目的都没有,就是跟着游方,以防有意外事件发生。手电照亮的范围只有两三米远,光柱范围之外就是一眼望不见底的黑暗,显得这个不算很空旷的古代船舱的特别的幽深。 游方小心翼翼的沿着船舱边缘游动,手电光柱下,随处可见散碎的瓷片和木箱的碎片,上面还覆盖了一层细细的、有些发黑海砂,船舱底部有一条破碎的大裂缝,可能就是三百多年前触礁的痕迹。在船舱的深处,手电晃过,游方突然吃了一惊,因为他看见了底下趴着一个人! 确切的说是一具人形的尸体,在冰冷的海水中不带任何生气,在水里泡十几年应该早就化成骨头渣子了,但这这具尸体的外形还很完整,因为他穿着从头到脚裹的严严实实的深潜服。橡胶深潜服的自然分解的速度极慢,虽然已经布满了裂纹,但形状还大致保存完整,旁边还落着依稀可辨认、早已朽化不堪的氧气瓶。 看来当年打捞时这里曾经出过意外,有潜水员丧命海底,尸体竟然就被留在了这里!这显然不是正常的打捞,或者说在表面正常的打捞作业之外,这里还发生过非正常的打捞。深潜员是一种高危职业,发生意外并不罕见,可是尸体就留在这里没人管,显然就不正常了。 苍岚再大的胆子也是个大姑娘,在这种环境下一眼看见这具尸体,骇的手一抖连电筒都脱手了,还好有保险带系在手腕上,随手又捞了回来。别说她,连游方都吓了一跳! 像这种地方,假如人气很弱的话,一般人呆的时间久了非出幻觉不可,这是地气与物性环境的自然影响。举一个例子,有人到秦陵去参观兵马俑,在物性散逸、人气旺盛的大厅里,扶着栏杆看军阵时说道:“我怎么感觉不到肃杀之气?”这其实是外行话,假如把他与一具兵马俑关在一间很小的黑屋子里,假如不是神经特别坚韧的那种人,用不了太常时间,估计都得崩溃了。 深潜本身就有各种错觉或幻觉,由于水压的关系,同时周围的环境噪音与平常完全不一样,人们甚至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而呼吸声与周围的水流声显得特别怪异。 大致在船舱中转了一圈,这里已经被搬空了,根据留下的痕迹判断,简单推算一下,这里原先的瓷器不论是完好的还是摔碎的,绝对不止麦克-布什公开打捞上来的二十万件,至少也有三四、十万件,看来吴屏东的质疑是有道理的。 可能是麦克-布什分明暗两批打捞,也可能是全部打捞之后有讲过了筛检,将保存完好的精品留了下来,将大量的碎片和剩下的一批完整瓷器上交。中国古瓷一向是西方艺术品收藏市场中的热门品种,而近年来在中国境内也炒的格外火热。 可这一切都是推测而已,吴屏东看见的只是古籍记载,游方看见的只是被搬空的船舱,根本无法确证什么。有一个不能作为证据的办法倒是可是稍微确认一下,就是感应这里物性气息留下的痕迹――最直观的方法是运转心盘术。 一念及此,游方运转神识,小心翼翼的发动了心盘。他还是第一次在深水中运转心盘,何况还是这样一种环境,因此相当谨慎,神识控制的极其精微,速度很慢,打算一旦发生意外就立刻收了秘法。 就在刹那之后,真的出意外了!当游方发觉不妙,却感觉自己的心盘术已经停不下来了,他就像轻轻的推开一扇门望里偷窥,但是刚打开一条缝,门内却有一股巨大的吸力,陡然把他卷了进去。游方这一瞬间的感觉甚至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幻法大阵! 船舱的四壁上,呈细丝状的黑色海草以肉眼可见的惊人速度疯狂生长,仔细看,竟似水中飘荡的诡异头发,转眼间就密密麻麻将游方缠绕在其间。然后他听见风声呼啸,还夹杂着滚滚惊雷,有无数人在哭喊呼救,四面惊涛骇浪将他裹挟,感觉真实无比。那些黑丝就似一只只阴森怪手,从四面八方抓住了他,拖曳着游方向着不知名的深渊沉沦。 这里不仅有一舱瓷器的物性气息残留,还有更浓烈气息弥漫,游方的心盘术将之触动了,想一想,这艘船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这种现象也许与乱力神怪之说并无关系,游方知道这是一艘古代在风浪中触礁沉默的船,当时有八百人遇难,这个场景就算没看见,在此时此地的环境也能印在心中。风门秘法不是可以不分环境随便施展的,假如换一个神经很大条的二百五潜水到这里,反倒可能不会发生这种“奇遇”。 沧州铁狮子、洛阳古墓壁画,不知有多少人曾经参观过,也没听过谁现场出了什么事,偏偏小游子被铁狮子镇住了、被古画魇住了,那是他自己的原因。但此时这种环境明显要凶险的得多,而游方不久前刚刚受过元神之伤。 一般人如果因为过度紧张,导致环境压力过大,也可能出现类似的幻觉,在外面倒不算要命,但别忘了这里在深海中啊!假如深潜中的人出现幻觉,感到惊恐晕眩甚至导致呕吐,几乎百分之百送命,游方终于知道那个潜水员是怎么死的了。 普通人可能会遇到这种情况,更有可能遇不到,就看心境和运气了。而游方在这里运转心盘几乎难以避免发生意外,这是他更倒霉的地方,但是另一方面,毕竟是一位秘法高手,当即守护心神不失,收敛并运转神识企图挣脱。 以往的他,斗法时常携人心神入画卷,现在倒好,一不小心自己被卷入三百年前的幻法之境。 苍岚就在游方身后不远的地方,忽然感应周围寂静中蛰伏的阴森、绝望、凄厉、怨恨气息在一瞬间被扰动了,从四面八方汇聚缠绕,袭向兰德先生。而梅兰德正在运转神识相抗,只是在深海之中神识之力受到极大的抑制,一时之间无法挣脱。 坏了,出状况了!这是无声无息、看不见的凶险,苍岚一惊之下赶紧运转神识,由于无法交流,她没有发动攻击性的秘法,而是像此前的合演一般,相辅相成协助兰德先生,将两人的神识之力交融在一起。 这样一来,苍岚的元神也等于卷进去了,眼前异变陡生,只见黑丝乱舞缠绕,陷入与游方一样的幻法攻击中。她在水下的反应跟快,虽然什么看不见,却将手中软刺一挥,企图运转水意裹挟兰德先生冲出去。 船舱并不大,虽然分不清方位,但是不论朝那个方向冲击,只要将舱壁冲开一个缺口离开这里,环境受激引所导致幻法侵袭自然不攻而灭。然而还没等她有进一步的动作,眼前场景突然又是一变――远处是秀丽灵山,脚下是洁白沙滩,前方是碧蓝的大海。 海上有乌云滚滚,传来电闪雷鸣与风雨呼号之声,有一艘大木船正在缓缓的沉没。兰德先生与她并肩而立,不紧不慢的说道:“这里是我所携炼一片元神天地,多谢姑娘出手助我,却也卷入那幻法攻击。” 游方那副特制的画卷不畏水火,这次也带下海了,刚才遭遇幻法攻击,他顺手就从网兜里掏了出来。苍岚出手助他,神识相容,因此他很方便就把她顺势也带进了画卷中,否则将这种高手“请”进来还真不容易。穿着潜水服又没有麦克和通信缆,两人在海底自然无法开口说话,但可以用这种奇异的方式进行交流。 苍岚愣了愣随即就反应过来,惊叹道:“兰德先生真是手段玄奇,来到海底深处,居然将晚辈带进了一座水晶宫。” 游方微微一怔,旋即笑道:“你将我这一片携境天地形容为水晶宫?真不愧有南海龙女之名,是什么人说什么话。” 苍岚也笑了:“此处是海底,这里不是水晶宫又是什么?……兰德先生的妙法可以守护元神,但如此施法所耗神识之力甚巨,不可持久,身处险境之中,还是让晚辈赶紧带您离开船舱。……此后有机会,晚辈很想细细领略传说中的水晶宫妙处。” 她告诉游方自己的打算,要运转水意裹挟他冲出船舱,这是自己所擅长。游方摇了摇头道:“不必慌乱着急,以你我的功力境界,这只是小小的困扰,想脱困并不难。机会难得,你让我先试试一种秘法,若有什么状况,你再带我出去不迟。” 话音一落,场景随之移换,远处的沉船迅速拉近,海面升起,两人似随着船沉到了海底,“水晶宫”消失了,眼前仍是黑丝乱舞的幻法攻击。但是苍岚已经可以看见梅兰德,只见他穿着潜水服,手中擎着一枚冷云晶,洁白的晶石发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黑丝间的海水,四面八方似有无数阴森的影子在黑暗中飘荡,让人不寒而栗。 游方手中这枚冷云晶,灵性洗炼精纯,还炼入了无形的阴界土,属于可遇不可求之物,就是他在松鹤谷送给向影华的那对晶石之一。向影华这次赶到海南,除了天机手链之外,随身也带着这一对晶石,她知道游方擅用阴阳生煞大阵,这次下海,也让他把这对晶石随身带着。 周围的阴影发出凄厉呼号之声,晶石发出的白光也在随之闪颤,四面的飘荡的黑丝似被白光闪颤震散,化为一丝丝精纯的雾质,奇异的消失在晶石中。 苍岚暗中皱了皱眉头,看兰德先生所施展的秘法,应该是用一枚冷云晶为神识灵引,摄取周围被扰动的无形精纯阴气。 理论上这倒也是破此刻幻法的手段,但在这冰冷阴森的海底古船中,如此浓郁的阴气弥漫,是不可能收摄干净的,更别忘了水体本身的物性就能聚阴!这么做,只会让缠绕汇聚的阴森煞意更加浓郁。 果如苍岚所料,漂舞的黑丝越来越密集,几乎汇成密不透光的一片海底阴云,只有那晶石发出的闪颤白光把她和兰德先生护在中间。然而她却不清楚,此刻的游方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二百四十五章、如鱼得水 二百四十五章、如鱼得水 过了一会儿,苍岚也回过味来,明白兰德先生不是在破幻法攻击,就是在摄取这汇聚纠缠的精纯阴气,不清楚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手段之玄妙也看不透。 水体聚阴,又是在这冰冷的海底,这艘沉船其实也是一座死寂的巨大古墓,他们在最下层的船舱里,位置比周围的海床还要低,破损的船底直接连接着海底浑然地气,游方如此运转神识,等于在故意吸聚阴气汇集,然后通过一枚灵性洗炼精纯的冷云晶炼化吸收。 又过了一段时间,苍岚不禁在心中暗暗佩服,她自诩神识控制之精微在同代弟子中几无人能及,在水中施法又是她的擅长,但今天终于见到不亚于她的高手了。如此施法不需要将神识延展的很远,只须控制运转范围守护心神不失,越是精微敏锐越能持久,而在水中做到这一点尤其不容易。 别忘了,除了水可以阻碍神识之外,彻底包裹身体的深潜装备也妨碍知觉。 兰德先生施法的时间可不短了,神识控制的一直相当精妙丝毫破绽也没有,苍岚自问做到这样也是相当勉强,而兰德先生不久前还刚刚身受重伤。她同时也有几分疑惑或者是感叹――这位小前辈待人究竟有没有戒心? 若说他胸无城府那显然不可能,詹莫道的异动就是被他及时看穿阻止,才救了一船人。若说他待人不诚、心机叵测显然又不是,眼前的场面分明是全然信任自己,放心的在如此凶险之境中展开神识施法,若有任何异变,全赖她来护法,这是托付安危啊。 既然如此,苍岚就更加小心翼翼,既没有运转神识独自挣脱幻法,也没有贸然带着梅兰德立即离开船舱,而是留意着他的动静。渐渐的,苍岚有些担忧起来,她怕兰德先生太过自信托大,这里毕竟是海底,不能停留太长时间,假如再出什么意外,连回去的氧气都不够了。 苍岚是打心眼里佩服游方,有时候想折服一个人,不需要处处逞强,最好的办法,是对方最擅长、最得意的技艺,而你比他更擅长、掌握的更精深。 游方此刻倒不是有意要在苍岚面前卖弄什么,他心里高兴是另一件事,甚至对自己的老头子师父是腹诽不已。没想到在这里收集阴界土是如此轻松!水体可聚阴,而此处是水意之极的至阴海底,另一方面,不需要延展神识去搜寻什么,环境受扰动,阴煞气正从四面向他这个带着生阳气的活人缠绕。 不需要在陆地上找什么封存千年精纯阴气的青膏泥层,甚至连“土”都见不着,这是大自然造化之功,因独特的机缘而被激引发动。虽然在水中运用神识艰难,但此时摄取精纯阴气却要容易的多,就是要小心莫为幻法攻击所伤。 这种机缘太难得了,不是随便潜入海底凭自己的力量就可以办到,必须要借助一个特别的触发点导致这个过程出现,这是他无意间的遭遇。另外还必须有一件东西能够及时炼化吸收精纯阴气,一枚灵性洗炼精纯的冷云晶为神识灵引自然效果最好,否则控制不了太长时间。 假如没有这枚物性纯阴、灵性洗炼精纯的冷云晶,用秦渔所配的那枚琉璃珠也行,假如这两样东西都不在,用灵性洗炼精纯的钨光石或者一般的冷云晶勉强也行,就是效果大打折扣,换个人恐怕就控制不了。 然而最重要的,是游方左手所扣的另一样东西,那是一枚灵性洗炼精纯、包含纯阳水意的七曜石。昨夜在海上运转秘法汇聚纯阳水意,合众人之力与向影华的神念之功,游方炼化了些许纯阳水在这枚七曜石中。 此刻他一手扣着一枚晶石,就在方寸之间悄然运转阴阳生煞大阵,以纯阳水意练化阴界土,否则精纯阴气汇聚,他也来不及去炼化。刘黎教他的这一招,分明是借机放水让他完成师命,有了纯阳水,炼化阴界土的速度竟会如此之快!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简直就是考试作弊啊!但如何作弊的窍门老头却没有直说,让游方自己去领悟。而能够作弊成功,那也是游方自己的机缘和本事。一代地师果然不简单,看似随意传下的秘诀,水都深的很。 心里虽然高兴,但游方也没有逞强,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逐渐停了下来。 后面的苍岚正准备提醒兰德先生此地不可久留,该走了,突然只见周边漫舞的黑丝不再向冷云晶汇去,而是随着一股无形的力量荡漾而开。原来是兰德先生又举起了左手,手中是一枚纯黑色的七曜石,在这阴气汇聚的海底,竟激发出一股纯阳之意。 双手之间,竟能运转阴阳生煞大阵,阵法控制之巧妙前所未见,漫舞的黑丝一进入这个范围就旋转、汇聚、消失,与晶石发出的白光宛如形成了一个运转的太极图案,然后从黑白分明中又化作灰蒙蒙一片混沌――就是底舱中略显浑浊的海水。 前方有一道明亮的光柱射来,迎着看去非常刺眼,那是严礼强在外面打开的强光探照灯。兰德先生竟然在无声无息间破了幻法缠绕,难怪刚才那么不慌不忙。 苍岚赶紧游了过去,游方收起晶石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微微用了用力。苍岚随即会意,兰德先生这是累了,要她把他带上海面。想想也是,不累才怪呢,就算他是铁打的也不是神仙,否则简直超出想像了。 苍岚一挥分水刺,水意流转裹住游方将他带出了船舱,虽然还在海底,却莫名有一丝暖意,有点“还阳”的感觉。苍岚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上浮。不用自己游,孟三美发出信号,船上人缓缓收回缆绳,苍岚与游方一人扶住一根缆绳,被慢慢拉上去。 由于压力的变化,深水中上浮绝对不能太快,过了好一阵子才浮出水面。等上了船游方才有一种差点虚脱的感觉,刚才精力与体力的消耗极大,假若不是有苍岚护法,外面还有人接应,他绝对不敢那么玩。 …… 换好衣服,游方坐在观景台上的休闲桌边终于缓过一口来,向影华在他身边问道:“来点什么,冲一壶热茶?” 游方叹息着说了一声:“现在想喝烈酒。” 消砂派弟子独孤裳插话道:“兰德先生想喝什么酒?船上有伏特加。” 游方:“伏特加也行啊,要是有二锅头就更好了!” 独孤裳歉然道:“二锅头没有,兰德先生要是想喝白酒,精品五粮液怎么样?” 游方微微一皱眉:“那也不烈呀!” 孤独裳:“烈酒?让我再想想……” 这人说话够罗嗦的,向影华好气又好笑道:“有什么拿什么吧,要不你都拿来,让兰德先生自己喜欢什么口味就喝什么。” 不一会儿,孤独裳拿来了好几瓶酒,游方看了看,最终还是倒了杯五粮液,一边喝一边对向影华说:“还是找这种绵而不烈的感觉吧,慢慢舒活筋血,将这口寒气散去,再来两个下酒菜就更好了。” 孤独裳又问道:“兰德先生是想要热炒还是冷盘?是海鲜还是……” 向影华赶紧一摆手打断:“两个热炒就行,什么菜随便!” 孤独裳又去船舱了,向影华问道:“你潜水时间其实并不是太长,在水下究竟遇见了什么,体力消耗如此之巨?……还有,我怎么发现你一直在偷偷乐呢?” 游方笑呵呵的说道:“水下的遭遇却有几分凶险,回头再细细对你说,你先看看这个。”他递过去一枚冷云晶。 向影华对这枚晶石是再熟悉不过了,拿在手中神念一感应就发现了变化,没有说话但眼神看过来分明是在问三个字――阴界土? 游方点了点头道:“是的,真没想到啊,我一直发愁上哪儿去找三两,今天这一趟,居然就弄了一两多。” 向影华轻摇手链,以神念拢音道:“如此说来,你要是在这里多待两天,师命岂非就可完成?” 游方:“所以我刚才忍不住笑,却被你发现了。但这有难度,昨夜合众人之力,汇聚些许纯阳水意,短短时间就已消耗殆尽,险些还被阴寒所侵。”说着话他又递过去那枚七曜石。 向影华接过七曜石在手里掂了掂,想了想又说道:“这倒不是大问题,我昨夜看出你想做什么了,如果只想用之为灵引,所耗甚微,我可以像昨天那样帮你再凝炼些便是,用不了太多。” 游方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可是我怎么能把船留在这里呢?要知道多停留一天,消砂派要花多少钱吗?” 这倒是大实话,远洋出海行游,这样一条船这么多人,每天花钱简直如流水一般,小游子自己绝对玩不起。消砂派为了化解与各派之间的嫌隙,找了个所谓的机会出海调查“线索”,同时也是为了与各派弟子重新修好,不计成本在所不惜。 但游方也得自觉啊,不能因为无谓的事情把船扣在这里好几天,这不等于拿别人的钱打水漂玩吗? 这时孤独裳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小炒上来了,放在游方身前道:“兰德先生,请您尝尝,这可是叠障派李永隽师姐的手艺,她特意下厨给您炒的,炒菜用神识控制火候,如此妙法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游方微微一皱眉道:“她怎么会下厨炒菜呢?” 独孤裳:“我刚才去厨房的时候,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被李师姐听见了,问我嘀咕什么呢?我就说兰德先生要厨房炒两个热菜,而月影仙子说随便,我在想让厨师炒什么菜好呢?然后李师姐就下厨了。” 游方:“谢谢你,也谢谢永隽姑娘,我自己慢慢吃慢慢喝,就不再烦劳你了!” 孤独裳自作主张道:“一个人喝酒多没劲啊,您等会儿,我再给月影仙子拿个杯子和一双碗筷来。” 向影华瞟了他一眼啥话也没说,独孤裳还真的拿来一个酒杯和一副碗筷,然后很自觉的进船舱了。有意思的是,其他人见他俩这个架势,谁都没有再到观景台来,大家都跑到下方甲板上看风景去了,只有他们俩在这里相对小酌。 向影华浅浅的喝了一口酒,看着眼前两盘菜说道:“这菜……” 游方举着筷子等了半天没听见下文,只得追问道:“这菜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向影华:“据我所知,李永隽本人是食素的,但这两盘菜可不是素炒。” 游方哦了一声故作轻松道:“又不是她自己吃的,蛎蝗配上椒盐,正可暖身。” 向影华点了点头:“兰德,放之江湖无论在何处,你都能如鱼得水啊。” 游方干笑两声:“就这么点优点也是缺点,早就有人说过我是江湖小混混。……聊正事呢,怎样才能让船在这里多留两天,而大家又都能满意高兴呢?” 就在这时下方甲板上传来一阵笑声,只听牛金泉以夸张的声音大惊小怪道:“哇,真不愧是南海龙女,你去龙宫淘着宝啦?这茶盏多漂亮啊,我都想天天用它喝水了!” 一群年轻人在甲板上看苍岚从水下带上来的东西,一边听她讲述在船舱中遭遇的事情。苍岚将梅兰德描述的跟水中神仙差不多了,但有些细节却没讲,比如进入元神天地的经过,只是详细介绍了在船舱内外所见,又说了扰动环境遭遇幻法攻击的过程。 向影华问道:“怎么回事,你们在下面还带上来东西了?” 游方也不隐瞒,讲述了水下遭遇的详细经过。向影华听完之后突然笑了,凑过来耳语了几句。其实她不用做出这种讲悄悄话的样子,反正别人也听不见,也许是下意识的习惯吧。苍岚在船头甲板上似有所感应,回头悄悄望了这边一眼。 而游方听完之后呵呵笑,轻轻一拍她的手背道:“影华,你真是女中诸葛。” …… 当天晚饭,众人在餐厅中欢聚一堂,说笑声不断,主要还是谈论中午兰德先生等人在水下的事情。牛金泉在饭桌上还捧着那个茶盏不放呢,啧啧称奇,喜欢的不得了的样子。苍岚笑道:“既然牛师弟这么喜欢,就拿回家喝水好了。” 牛金泉也不客气,说了声赚了,一面又不解的问道:“这茶盏很不错呀,既然那位麦克-布什把货仓里的东西都搬空了,为什么还把它留下?” 苍岚解释道:“那条船是触礁沉没,船底已经破损,当时肯定也有货物散落在海底,这一片海域估计还有不少,是不可能清理完毕的。” 牛金泉:“我看这个茶盏这么漂亮,肯定也很值钱啊,既然他们知道水下还有东西,为什么不再来捞呢?” 柳希言又解释道:“这是要计算成本的,他们的目的就是盗取沉船上的货物,自然是一次性集中打捞、整箱搬运最为方便。像这种散落海底埋于沙中的东西,一般潜水员是不可能找到的,如果进行海底清理其代价太大不可想象,兰德先生也是以神识感应才偶尔发觉。” 这个道理说穿了谁都懂,深海打捞成本极高,假如花一千万的代价去找十万块钱的东西,这种傻事谁也不会干。就算政府部门打捞古代沉船,也要综合考虑各种因素,不可能说捞就捞,也不是打捞之后能把海底散落的所有东西清理干净,那是不可想象的。 柳希言又问游方:“兰德先生,就你亲身查探所见,麦克-布什当年打捞出来的器物与船中应该有的器物,确实数量不符吗?” 游方点了点头道:“至少差了十几万件,但我们的调查根本做不了任何证据,仅仅是一种推测而已,其他的可能性可以随便列举,比如另有人在之前打捞过、沉船时已经散失等等,反正这三百年间的事情谁也没法证明。” 这时苍岚仍在向牛金泉解释道:“近海渔民在海中偶尔捞上来一些东西,这种事情没有人认真追究,可是麦克-布什的行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他是有组织有目的的进行盗取与走私,绝对与国际非法组织有关。……而这处海域,无论从私人还是官方角度,已经没有再组织打捞的价值。” 慕容纯明在另一张桌子旁插话道:“既然苍岚姐姐能把这件东西带上来,我们也可以下去看看嘛,如果不着急的话,在这里多待两天好了。” 游方笑道:“还是你牛!在这里耽误时间太长,消砂派可就破费太多了。” 柳希言赶紧解释:“兰德先生何出此言?此番出海之举,本就是我消砂派要追查詹莫道与那批海捞瓷的关系,以及无冲派是否与他有关联,诸位都是见义相助,破费二字如何谈起!” 一直没说话的向影华开口了:“既然柳长老这么说,影华倒有个建议,可能对各位都有好处。” 苍岚问道:“影华师叔有何提议?” 向影华一指牛金泉捧的那个茶盏:“这些散落海中的器物,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人问津了,专门打捞它根本不值得!但对于在座的诸位来说,下海于淤沙中搜寻,水下运转神识感应物性以发觉,这是任何深海潜水员都不具备的本事,却是淬炼神识的绝佳方式。大家不妨在夜间行功滋养形神,白天入海淬炼神识,别处可难得此机缘!” 二百四十六章、淘江湖 二百四十六章、淘江湖 向影华这一提议,在座众人纷纷叫好,尤其是大多数年轻人,听说了苍岚与兰德先生在水下的奇遇,早就按捺不住好奇心也想自己下去见识一番,此番出海行游是以凑热闹的成分居多,刚刚经过同身共死的经历,大家的感情更亲近,劫后余生的情绪也需要舒缓。 三言两语之间,事情就商量定了,如果天气允许的话,就在此地抛锚停泊多留两天,子每夜时大家合演秘法滋养形神,白天下水寻物,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淬炼神识,在别处确实很难找到这种历练机会,还这么有趣好玩。 最后还是游方拍板定论,大家也不能光顾着热闹贪玩,该注意的事情一定要注意。潜水嬉戏一定要谨慎,早上九点之后方可下水,下午三点之前一定要上来,未得苍岚允许,谁也不得进入船舱。由于潜水装备有限,同时还需要有人警戒接应,一次最多只能下去六个人,其中三个人必须系缆绳,大家轮流潜海。 至于子时行功滋养形神,就如昨夜那般妙法,自然由游方主持,众人合运神识。 商量已毕,众人回船舱休息,此番行游,游方还是一人住一间卧舱,向影华也是一人一间,而且特意就安排在游方的对面卧舱。晚饭后在向影华的舱房里,两人又在说着悄悄话,游方又详细将他水下的经历说了一遍,虽然也不算太凶险,但说到紧张处向影华还是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胳膊,似乎也很害怕的样子。 倒是游方哄她似的搂着肩膀道:“大风大浪都经历了,这点小凶险算不得什么,我看那番景象很类似于幻法大阵的攻击,机缘巧合被我引动,还真得好好研究研究,天下各派秘法,其实都取法天成之妙。” 向影华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再去,一定要更加小心。” 游方想了想说道:“苍岚所习秘法,别有特长,我想向她请教在水意中运转神识之道,就是不知贸然开口是否唐突?” 向影华低下头道:“就今日经历来看,她恐怕更想向你请教,只不过……” 游方:“只不过什么?” 向影华:“她既有南海龙女之名,所修秘法自然有独私之悟,你欲向她请教,有求必然有予,她曾亲眼见你施展阴阳生煞大阵以纯阳之意收摄精纯阴气,必须好奇欲问究竟,也是不好贸然开口而已。” 说到这里她仍然欲言又止,但游方明白她的意思,向影华的言下之意是——那采集阴界土的诸般妙用,乃历代地师秘传,你也要传授给她吗? 游方未答,却反问道:“影华,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向影华:“你还有一对七曜石与冷云晶,此番出海也带在身边,这份馈赠应该够重吧?” 游方笑了:“哦,你是要我送她这对东西,同时讲解运转阴阳生煞大阵的心得,这份回赠确实够贵也够重,但是值,我听你的。” 向影华突然抬头道:“看来你不必去找苍岚了,她已经到你门前。” 游方起身打开门,苍岚正站在他的卧舱门口,一见他从身后出来,似乎并不是很惊讶,但却有点尴尬,拱手微微一躬身道:“打扰兰德先生了,晚辈正欲拜见请教,不知是否方便?” 游方笑着回礼道:“请教不敢当,我也有事想请教南海龙女,虚礼就免了吧,请进!” 游方将苍岚请进室中,笑着请她坐下,苍岚问道:“不知兰德先生有何事要向我询问?” 游方:“是有些不好开口,我是想请教在水意中运转神识之妙,天下高人,没有比你更精于此道的,但各人独私之悟,实在不该轻易寻问。” 苍岚微微怔了怔,很坦然的答道:“若是别人问,我自然也不会说,但是兰德先生开口,倒没什么好藏私的。这是我习练消砂派垣局消砂法时,于海潮起伏中的领悟,取法于垣局变化消砂无定如水之形。神识极精微处方可运用,否则就算功力再深厚,闻说此道也无法掌控。” 她也不隐瞒什么,当即讲解了自己从消砂垣局变换中所领悟的秘术,如何运转水意灵枢,此法运用起来相当深奥,最重要的关节在于神识控制要极精微,一念成形不能有丝毫的破绽,还能够随心意变化流转。 她足足讲了一个多小时,也只是解说了此秘术的大概,没有涉及太多消砂派秘传之法,主要是个人习练秘法中一些独特的感悟,最后道:“苍岚所知也无非这些,希望对兰德先生所修之秘法,能稍有助益。” 游方起身行礼致谢,取出一对晶石道:“苍岚姑娘如此坦诚无私,将所悟秘术相告,兰德不知如何感激!这一对冷云晶与七曜石,虽不是灵性洗炼精纯之物,但能互相配合成阴阳生煞大阵,也属难得,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一定要收下,万勿推辞。” 苍岚赶紧站了起来:“您太客气了,何至于此?可别忘了,是您保全了我父女的身家性命,也是您清除了消砂派的内患并化解与各派同道的嫌隙。感激还来不及,怎能因为区区小事,收您这么贵重的礼物?” 游方笑着坐下道:“我们都别这么客气了,一码归一码,这事对个人来说可不算小。我帮了消砂派,消砂派自然会谢,但你没必要把独门秘术传授给我,这是我的私人求教。……收下再说话吧,你今天来,不是还有事情要问我吗?如果我猜的不错,与我在水下施展的秘法有关。” 冷云晶与七曜石,恐怕是除了烈金石之外最贵重的秘法晶石了,这一对晶石的价值接近百万。对于苍岚来说最重要的可不是钱,而是礼数与心意,至于游方说的话确实太客气了,自谦此物灵性尚未洗炼精纯,其实灵性洗炼精纯的晶石属于机缘难求之物,哪能是说有就能有的? 苍岚不好推辞,也就暂且将晶石拿了过来,坐下后才说道:“兰德先生果然聪明,知道我为何而来,此来一是自从南海遇险之后,苍岚一直没有当面向兰德先生致谢。” 游方打断道:“致谢?你已经谢过我很多次了!” 苍岚:“我说的是私人的谢意,上次出海遭遇变故,您与詹莫道斗法时曾呵斥于我,否则当时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事后想想真是心惊!回程之时,又是您不计前嫌让我主持风水垣局大阵迎敌,不仅显示信任之意,而且给了我一个洗脱嫌疑的机会,否则回到岸上我苍家父女更不好说话。” 游方摆了摆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不必再多提,你来还有别的事吧?” 苍岚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还有一个目的,是想请教兰德先生今日在海中所施展秘法的玄妙,不必传授秘诀,苍岚也不敢做这种过分的请求,只是想知道您是如何控制神识化转阴阳?” 游方:“你所悟秘术都教我了,我也没什么好藏私的,这不过是阴阳生煞的变化,秘法修行弟子大多都是会的,区别无非在于掌握是否精深,以苍岚姑娘神识之精微,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游方并没有告诉她采集阴界土或纯阳水的秘诀,却讲了一番运转阴阳生煞大阵独特的心得,既非向影华所传,也非风门各派公开所习阵法的内容,而是自己运用时一些独特的领悟,要诣在于汇聚阴阳地气灵枢,以神识炼化精纯,并于阵法中化转运用。 他也讲了一个多小时,还穿插着自己如何淬炼神识的体会,都是一些细微的关节之处,但如果不注意的话控制起来效果就大打折扣。苍岚听完后感叹道:“原来如此,多谢兰德先生赐教,难怪你要借助一对物性纯阳与纯阴的秘法晶石为灵引,这件礼物我就收下了。” 游方呵呵笑道:“若非如此,我何必送它们给你,只说法不赠物,心不够诚啊。” 苍岚低头把玩着晶石,若有所思的问道:“听说兰德先生曾将一对灵性洗炼精纯的七曜石与冷云晶送给月影仙子,请问此物灵性如何才能洗炼精纯?” 游方挠了挠腮帮子:“也不能说是送,当时月影仙子在众人面前开口想买冷云晶,我干脆买一送一给了她手中的一对。其实此物的灵性如何洗炼精纯我也不是很有经验,这恐怕要靠机缘,习炼秘法时多运用,说不定就有此机缘,刻意强求反而难得。……时辰不早了,准备准备,要去船头行功滋养形神。” 苍岚也意识到快到子时了,赶紧起身道:“哎呀,不知不觉打扰先生这么长时间,您先稍事休息,午夜船头与众人再会。” 是夜,在船头众人再度合演妙法滋养形神,其过程不必多述。到了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又是一个风轻云淡好天气,九点过后甲板上就热闹了,各派高足纷纷换上深潜服,在柳希言、严礼强、孟三美的指导陪护下轮流潜水。 为了防止意外,时间有严格的限制,每人每次最多只能下去一个半小时。大家腰间都挂着一个细网兜,有人把法器也带上了,还有人带着水下照像机等等其它物品,来来回回热闹的就像赶集。游方拿了把椅子坐在船头,向各人讲授如何在水中运用神识感受物性之法,并从牛金泉那里把茶盏要了过来,现场解释这一类器物在水中的物性有什么特异之处。 虽不如昨夜向苍岚讲授秘法那般详尽,但也算是一种传授和指点了,以他的前辈身份讲这些话,众人下水之前纷纷行礼致谢,搞的就像入水仪式一般。 游方看着各派高手,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因为他莫名有一种古怪的联想——在垃圾堆旁边,每天早上提着筐拎着耙子排队“淘宝”的拾荒者,俗称捡破烂的。 但这些人拣上来的可不是破烂,每次下水,或多或少都能带几件东西上来,都是散落海底的各种瓷器,有的完整如新,有的带着不同程度的缺损,有的还包裹着贝壳与海藻几乎辨认不出来——他们是靠神识感应的。 游方让众人把这些东西都一一放在甲板上,就像搞展览一般,一边慢条斯理的讲解各类瓷器的鉴赏以及这批海捞瓷的特点。说这些可是他的最擅长,引经据典妙语连珠,既渊博又风趣,大家听得非常入迷,心中纷纷感叹——兰德先生虽然年轻,但无愧于前辈身份,就这份学识眼界,在场没人比得上啊! 他们却不清楚,游方可是自幼家传册门出身,又在潘家园混过,然后师从国内最出色的考古学家吴屏东学习,最近还在自修系统的古文化知识与古典艺术欣赏,从江湖到学苑都不是外行,一般所谓的专家,水平远远没法和他比,更何况他还精通秘法能从物性精微处讲解。 李永隽也想下水,但被游方和向影华一起阻止了,她的伤还需要调养,深海之中毕竟有阴寒气与各种意外的风险。李永隽就搬了张凳子坐在甲板上,游方讲瓷器鉴赏的时候,她身体前倾托着下巴听得几乎是目不转睛。 正午时分,游方换上潜水服再度入海,直接奔沉船而去,苍岚也下水了就跟在他后面,却没有进入船舱,而是守在船舱入口处警戒,同时以神识感应兰德先生施展秘法的妙处,听讲解是一回事,现场观摩又是另一回事。 游方有两个目的,一是收集炼化阴界土,二是研究那自然形成的幻法攻击。如果说昨天还是无意中扰动环境遭遇意外,今天就是故意去激引了,他在水下待的时间也不长,一个多小时之后就上来了,还顺手捞了一把茶壶。 这把茶壶是非常漂亮的釉里红,难得保存的很完整,但游方发现没有盖。第二天中午再下水的时候仍去原地搜寻,真是神识精微功夫了得,在找到茶壶的地方十丈之外,居然把盖也找回来了,而且也是完整的! 明显可以看出众人淬炼神识的进步,神识之精微不可能一日千里,但这种运用神识的方式掌握的越来越纯熟。第一天下水时大家还没有捞着太多的东西,完整的器物不多,大多是破破烂烂的还带有各种磨损以及被侵蚀的痕迹,若不是游方这种大行家讲解,甲板上看上去还真和垃圾堆差不多。 但是第二天再捞上来的东西明显完整而精致,基本上都是顺着船尾的方向,在大约几十厘米厚的淤沙中“挖”出来的。最有意思的是牛金泉,这小子最实在,就算下水当游戏,玩的也最认真,就数他捞出来的东西最多,但是也最破,几乎没有一件完整的。 游方心里很清楚,卧牛派的“定山秘法”,运用神识的特点是浑厚而非精微,像这种精微处的细致活确实不是他所擅长。倒是牛金泉最后自己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兰德先生,我捞上来的全是这些碎瓷片,真有些丢人啊!” 游方笑道:“我们又不是来淘宝的,只是一种淬炼神识之法,你能在水下将神识运用的如此混厚已经相当不易!再说了,咱们也不是文物贩子,这些碎瓷片如果在真正的文物工作者那里,也是很有价值的。” 牛金泉嘿嘿笑了:“是吗?那我就专门捞碎瓷片好了!” 游方:“你要是捞碎瓷片的话,同一地点捞上来的,最好都编上号,写好标签贴在上面,将来送到博物馆,清理人员工作也能省点事。……来来来,你看看这些瓷片的断面,也是很有特点的,很值得研究。” 别人下海都是尽量寻找完整的器物,牛金泉另辟蹊径,只要发现瓷片就一兜子捞上来,就属他从海底找出来的东西最多,玩的也挺开心。到了第三天,牛月坡见儿子太“与众不同”了,大概是一张老脸有点挂不住,竟然也换上潜水服要下海,凑凑年轻人的热闹。 几位前辈自恃身份,本没有像年轻人一样嬉闹,但牛月坡都下水了,大家也不必端着架子了,兰德先生不也下去了吗?柳希言、包旻、龙喻洁都换上潜水服下海。李永隽的伤势好的差不多了也想到海底看看,这么多前辈在,游方也就让她下海了,自己也换上潜水服下去,这么多天一直没有潜水的向影华跟着游方一起下海。 这些人潜入海中,就看出姜还是老的辣。别人不提,单说牛月坡,他的秘法与儿子完全是一脉传承,神识运用以浑厚为主,功力却要精深的多,在海底一片碎瓷都没捞,竟带回来三件完整如新的花瓶。看来卧牛派秘法自有独特之处,功力精深可补浑厚之拙,有大巧不工之妙。 向影华什么都没捞,就是陪着游方潜水,同时关注李永隽的动静,李永隽倒是捞上来一个八角白瓷胭脂盒。而游方这次潜水捞上来一团裹在海藻与贝壳中的东西,回到船舱中捣鼓了半天,不知用何种手段清理修复,再捧出来竟然是一只灿然如新的金碗。 小碗不大却是纯金打造,形状类似一朵瓣瓣层叠绽放的金莲花,精致之极,见者无不叹为观止。 二百四十七章、金钵化缘 二百四十七章、金钵化缘 这只金碗可能是船上某个重要的客商日用之物或是珍贵的收藏,沉睡海底三百多年,却被游方偶尔捞了起来,仔细一看,竟不是清代乾隆年间的东西,断代足可向前再推八百年,应该是唐代润州一带所出产的贡物,是所有捞上来的器物中最珍贵耀眼的一件。 第三天午后,游方搜集的阴界土已经超过了三两,加上沉在海底那枚琉璃珠中所练化,已经“超额”完成了师命。再看众人从海底下捞的东西相比第二天已经越来越少,下水也以游戏为主了。 他们搜寻的范围只在沉船附近,集中在尾侧,水中运转神识发现的散落器物而已,这么多高手下水转了三天,恐怕能发现的已经没有什么遗漏了。见此情景游方对柳希言等人道:“我们在这里耽误的时间不短了,而诸位同道于水下运用神识感应物性之妙,基本已掌握纯熟,继续在此淬炼下去意义已经不大,该走了。” 众人兴高采烈中有些不舍,看着船起锚离开了此地。下一站要返回他们曾经遭遇险情的小岛,帮助兰德前辈把失落的佩剑捞回来,如果顺利的话就直接掉转航向朝南,去调查正在南海活动的麦克-布什以及他所率领的科考团此刻又在搞什么文章? 航程并不太远,明天早上就能到,因此大家也不着急。这天晚饭后,在餐厅里开了个“鉴宝”大会,众人在海中捞上来基本保存完整的器物,一共有二百余件,游方特意做了一番专业清理,放在几张大桌子上琳琅满目,不亚于一场小型的专题瓷器文物展。 觉得多吗?别忘了原先那条船上共装了四、五十万件瓷器,这些不过是散落海底的残存,今天如果不是这些人出手,恐怕没有什么潜水员能把它们捞上来。 苍岚悄声问游方:“这几天大家都很高兴,收获也很多,您看海中捞上来的这些器物,应该如何处置?” 游方笑着说:“你消砂派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苍岚赶紧摆手:“此次出海一切以兰德先生马首是瞻,这几日也是您指点大家如何滋养形神、淬炼神识,还有潜游之乐。这些不过是顺手带上来的器物,恐怕除了这等机缘,世上也无人能把它们找回来,是否需要装箱保管,全由兰德先生带回去处置?” 游方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这些东西,突然问道:“我听说海南也有海捞瓷市场,是吗?” 苍岚:“是啊,这几年私下交易非常火爆,但是一般人真伪难辨,高档的海捞古瓷,看上去简直和新的一样。” 游方:“听说还有一个海上丝绸之路博物馆,最主要的收藏就是海捞瓷。” 苍岚点头:“是有这么一家博物馆。” 游方一指这些东西道:“既然要我处置的话,我们也不能白忙一趟,这里的东西,每人挑选一件算作此行的纪念。至于剩下的器物以及牛金泉捞上来那些碎瓷片,就麻烦你们转交给博物馆吧,不知你意下如何?” 柳希言听见他们的谈话,赶紧大声道:“如此处置最好不过,在场同道每人取一件做个留念,余下的器物以及碎片,就由我消砂派按兰德先生的意思,转送到文物部门。” 在场这些人本就没有贪海里这些东西,主要是为了掌握这种淬炼神识之法,同时也是潜水玩个高兴,但一样东西不留心中难免遗憾,听柳希言如此说,当然纷纷赞同。接下来就挑东西吧,一人一件随便拿,当然是挑最好看、最精致、最喜欢的。 向影华想拿那个造型别致典雅的釉里红茶壶,就是游方连壶带盖分两次从海里捞上来的那件东西,苍岚也想拿这一件,两人都发现了对方的意图一时之间谁都没伸手,结果让李永隽拿走了,只得相视一笑。 牛金泉是个实在人,一开始没伸手,只说已经有那个粉彩茶盏了留作纪念就可以了。结果慕容纯明拽着他的胳膊指着自己打捞上来的一件浅绛彩笔筒说道:“你什么眼光,难道这个不好看吗?” 牛金泉嘿嘿干笑两声,把这个笔筒拿走了。众人都挑完了各自最喜欢的器物,向影华还空着手,扯着游方的袖子道:“兰德,你帮我挑一件。” 游方伸手要去拿金碗,向影华却一拉袖子悄声道:“嗯,不是那个,另选一件。” 游方伸手欲拿李永隽捞起来的那个八棱白瓷胭脂盒,一见向影华微微撅起了嘴,手一转向握住了一个飞蝙杜鹃缠枝纹青花酒壶,回头问道:“影华,你喝酒吗?” 向影华掩口笑道:“好,就是这个,陪你喝。” 所有人都挑完东西了,游方发现最珍贵、最夺目的那个金碗却没人碰,连向影华刚才都不要,很明显就是留给他的了。游方也没必要客气什么,拿了过来单手持碗在众人面前比划了一圈道:“世人常言金碗讨饭以为笑谈,却不知金钵化缘才显恭谨,捧什么求什么啊!往后如果日子不好过,我就拿着这只金碗,上诸位家里打秋风去。” 所有人都笑了,纷纷道:“若是兰德先生登门,哪敢不恭敬相迎?……有事您说话!” 笑闹之间皆大欢喜,柳希言命人将剩下的器物收起,小心的装箱打包带回去。游方说交给消砂派处置就是交给他们,至于消砂派是否按他说的做,他也不再理会了。 今晚的气氛很热烈,众人也都没有着急回舱房,三三两两仍坐在桌边把玩自己挑选的古瓷,一边品茶聊天。柳希言想起了正事,特意又说道:“这几天我已经打听出麦克-布什的位置了,就在我们要去的那个岛以南海域,大约半天的航程。” 游方:“假如此次能查出他的祸害之行,且和无冲派或詹莫道有牵连,待我们审完想问的话,找个途径,连人带东西一起交上去。” 李永隽哼了一声道:“假如真是那样,喂鱼得了!” 游方耸了耸肩膀:“喂鱼?太便宜他了!物尽其用人也不能浪费,此人该当身败名裂,也等于是一种提醒,毕竟我们只是对付无冲派,但这一类人与这一类的事,还是需要世间法度手段。” 麦克-布什组织的海洋科考,是一种半官方的公开行为,因此想打听出他们的活动路线并不难,大概的海域以及行程调查一下就清楚了,据说他们还要在海上活动半个月呢,游方等人自然也不着急。 第二天上午,船又来到那个在海图上标注为斑螭礁的荒凉小岛旁,此时已完全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激斗的痕迹。早在一周以前,消砂派已经派一条小船来来过,打捞起两名弟子的遗骸收殓,在水下转了一圈,并没有找到游方那柄剑。 小小一柄短剑,随着爆炸的船沉入海底,特意去找太难了。假如李永隽就是自己雇几名深海潜水员租船来到这里,恐怕十有**也是无功而返。但游方与秦渔之间自有特异而无法形容的微妙感应,只有他亲自下水才有把握准确的找到秦渔的位置。 上午九点半左右,游方换好了潜水服准备下海,这里离岸边很近,浪涌随时可能将人卷住碰撞到礁石,海底的情况又复杂,潜水可比前几天那种海域要凶险多了,柳希言与苍岚这两位水下高手当然不放心,也要随同他们一起下海。 李永隽也坚持要下去,她本来就决定无论如何要帮兰德先生将失落的佩剑找回来,现在到了地方怎么可能不下海呢?游方本想阻止,可是向影华用胳膊肘悄悄捅了他一下,无声的意思分明在说——你就让她下去吧,否则她总不会安心的。 游方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提醒她小心,然后又冲柳希言使了个眼色,意思很明显,嘱托这位水性精熟的长老在海中时刻注意李永隽,千万别出意外。 到了水下才清楚这里根本不适合潜水,因为离岸很近、海床落差也很大,水流与岛礁之间碰撞形成了很复杂的乱流,而海底也是起伏的礁石,并生长着各种海洋藻类。不仅能见度很差,而且稍不留神就容易被海流带着撞到锋利的礁石边缘。 恐怕没有潜水员愿意在这个地方下水,如此复杂的海况出了意外就跟找死一般,但是寻找秦渔又必须在这里下潜接近礁石间的海床。这些人敢下来也是艺高人胆大,无论能否找到秦渔,这份心意游方都很感激。 游方前曾专程向苍岚请教运转水意灵枢之妙,此时恰好能用得上,否则有些海流和礁石分布非常复杂的地方还真不好轻易游进去。柳希言一下水就紧紧跟随着李永隽,运转神识随时稳住她的身形,在水里可不像在地上,四面都不着力。 李永隽下水之后就明白了,在这里想打捞什么东西几乎不可能,更何况是一柄不起眼的短剑呢?一般的职业潜水员也不会愿意冒这个险。在海流与礁石中穿梭来去,几人就像水里的游鱼,看似轻松潇洒,其实消耗的体力与神识相当巨大。 他们找到了那艘船的残骸,已经碎裂成好几截,散落在深约六十米的一条海沟里,两侧是水下礁石形成的小山脊。这里的杂物非常多,来回游了很久也没有找到秦渔。游方取出了一枚七曜石,漆黑的晶石突然一阵震颤,发出了七彩的光芒,一股纯阳之意弥漫到周围的海水之中,以此为灵引展开神识企图感应什么。 水中光芒璀璨,却引发了一场小小的意外,顺着洋流上方有几只鱼冲了过来,一尺多长梭形的身躯闪着银光,吻部非常尖,张嘴还能看见锋利的牙骨,紧接着后面又有同样的鱼接连不断像箭一样朝着游方射来,他竟然惊动了一个鱼群! 水下遭遇这种状况可是挺悬的,游方暗骂了一句——赶着下锅呢! 苍岚一挥分水刺正欲护住游方,然而游方的反应比她更快,另一只手已经取出冷云晶,七彩光芒汇合受冷云晶的吸引,在水中竟旋转成隐约的太极图案,灰蒙蒙一片带着水意潜流,鱼群冲到附近打着旋从另一个方向射出去了。紧接着冷云晶震颤,一股阴森之意弥漫,鱼儿就似受了惊吓一般纷纷逃走。 向影华穿着潜水服,也不知手链戴在什么位置,众人神识中却能听见悦耳的鸣响,然后水意灵枢铺张,她竟然在水下展开了天机大阵,似有一种无形如实质的力量,把她和游方以及后面不远的苍岚都护在了中间。 顺着海沟游了三个来回,众人没有多碰海底的东西,尽量以神识感应,却没有找到游方的佩剑。柳希言明显感觉到李永隽累了,在前方三人往回游的时候打了个手势,然后众人一起又缓缓回到了海面上。 这一次下水虽未找到秦渔,但并非毫无收获,苍岚找回了詹莫道失落的法器——那根银色的软鞭,众人见了皆是摇头叹息不已。李永隽还找到了另一件东西,就是游方失落的那把小巧的勃朗宁手枪。 手枪恰好落在礁石上一个很显眼的位置,李永隽看见了就把它拿了上来。在水里泡了还不到半个月,表面已是锈迹斑斑,海水的流动腐蚀真的很厉害,看来这把枪就算重新擦拭保养恐怕也不能用了。 吃完午饭,游方再次潜水,并劝说李永隽不必再下去了。李永隽这次倒听劝了,上午这一趟她确实感到非常倦非常疲惫,再下去的话也是拖累。还有人本来也想下水帮忙,但了解具体的海况之后,也就很自觉的没有去添乱了。 午后正是海上阳光最好的时候,这时起风了,风并不算太大还可以潜水,柳希言看了远处一眼道:“兰德先生,要下水得尽快,这风从东南方来,天边有卷云,再过一个小时会越来越大。” 游方换上潜水服再度下水,李永隽换成了神念高手包旻,下水之前游方对向影华耳语了几句,向影华则向柳希言、苍岚、包旻等三人道:“兰德先生的法器可能顺着海流散落到更远的地方,需要扩大搜索的范围,他自有办法感应到,但众人神识神念不可干扰,我们四人分成四个方向随着他游,有意外情况随时注意,但不要靠的太近。” 下水之后游方先在海底稳住身形停留了一会儿,当时船爆炸形成了巨大的气流和浪涌,而海底靠近岸边的洋流又非常复杂,落在船头的秦渔可能会被爆炸的冲击波抛起顺水流落到了较远的地方,他在感应水流,就像鱼儿在水中一般。 过了一会儿他折转身向着海沟的反方向游了过去,这里礁石密布,还有着大大小小的裂隙,海床有近百米深,四面都是飘舞的海草。其余四个人都小心翼翼的护在周围,运转水意灵枢尽量让游方游的轻松。 这次游方没有动用晶石,只是在水下展开神识一路游了过去,忽然间身形却缓缓慢了下来,似乎凝滞在海水中,神识中听见了海底传来的歌声。是神话传说中的海妖塞任吗?不,是秦渔!他的神识感应到秦渔并互相激应,那是剑鸣之声,却如低吟浅唱。 游方取出了画卷,顺着水意缓缓抖开,眼前场景移换,宛如进入了一片水墨写意描摹的天地,高山流水灵秀非凡,远处是苍茫的大海,有云如白雾舒卷飘散而开。身披轻纱的秦渔从海中缓缓升起,一双赤足立在水面上,长裙似在风中飘飞又似在水中舞动,抬起漆黑的眸子望着远处的游方,似有一丝幽怨之意。 “你怎么才来?”虽然离得很远,这元神心像之境中,游方似很自然的听见了她的声音。 “委屈你久等了,我受了伤,此时方能来找回你。”游方面带歉意的一招手,秦渔化作一道剑光飞来,落到他的手中又化成一柄短剑。 周围的四人突然打了个冷战,他们感受到弥漫而来的寒气,带着无法形容的杀机煞意,很微弱也很微妙,是被兰德先生的神识所激发,此刻并不是展开攻击,就是一种自然的瞬间绽现。紧接着就见海底深处的礁石缝隙中,水藻飘荡而开,有一股潜流随着神识运转形成,一道寒芒如练飞出,落在了兰德先生的手上,定晴看是一柄短剑。 奇异的是,这柄剑落到兰德先生手中,众人的元神中能听见如吟唱般的剑鸣,杀机煞意全部隐去,似有温柔的安抚之意。 如此顺利的找回法器,回到船上众人都向兰德先生祝贺。此剑灵性再强也毕竟是金属之物,在海中泡了这么长时间恐有锈蚀,出水之后怕起变化,游方赶紧回舱中养剑。令他稍感意外的是,秦渔灵性丝毫无损,看来那一丝纯阳水意竟可养护此剑! 游方早就准备好了白色素绢和五色丝线,重新缠绕剑柄,并为琉璃珠又结了一个新的剑穗,藏于腰间用手摸了摸,很充实、很满意,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又找回来了。 至此为止,此番出海一切顺利,当即起航向南,应该去会一会那位麦克-布什了,趁夜到达预定水域埋伏,待到天亮之后,游方打算也搞一个突然偷袭。 二百四十八章、人言落日是天涯 二百四十八章、人言落日是天涯 海南省海口市,一栋海滨度假别墅中,安佐杰端着一杯酒望着落地长窗外远方的海景。夕阳照在沙滩和碧波上,天地之间似乎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光晕,而海平线被一片云彩笼罩。从身后看去,他的轮廓也似晚霞中的剪影,透着几分神秘与深不可测。 房间里还坐着一男一女,正是詹莫道死后,从三亚失踪的消砂派弟子钱无思以及南砂酒店管理公司的财务总监乌苹,安佐杰不说话,两人也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没敢吱声。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隔阻,碧山还被暮云遮。这几天读中国古诗,真是读出了很多感悟。”过了好半天,安佐杰突然吟了一首诗,这才转身问道:“依你们所言,是梅兰德破坏了詹莫道的计划,而且我们派去袭击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 他的相貌与原先不太一样,戴着无框树脂眼镜看上去就是一位中年学者,虽然外貌改变很小,但是一眼却认不出来。 乌苹心有余悸的点头道:“那个梅兰德心黑手狠,简直是嗜血成性!凡是企图对付他的人,明里暗里只要有所动作,他是一个活口都不留!” 安佐杰冷冷一笑:“仅仅会杀人,不过是把刀而已,成不了大气候!如今什么年代了,就算是最出色的杀手,也未必需要懂秘法。……钱无思,据你所知,梅兰德杀了消砂派长老,江湖风门各派至南海渔村问罪,如今那里的冲突如何?” 钱无思欠身答道:“消砂派肃清卧底,在梅兰德的斡旋下与各派同道化解嫌隙。那兰德经此一役,又邀集众人出海,俨然已有新一代的领袖声望。” 安佐杰的眉头皱了起来,摘下眼镜道:“如此说来,他还真是个大麻烦!放之江湖如鱼得水,左右逢缘很能因人成事,以前我们要对付的只是他一个人,现在他行走天下,很多地方都能找到帮手,很让人头痛啊。 唉!二老板真是老了,沉浸在过去中无法解脱,我从一开始就不赞成动用组织的力量去对付江湖风门各派,我们做我们买卖,大家相安无事不是更好吗?真想说一句,为世界和平干杯!” 听他当面表达对唐朝尚的不满,乌苹神色倒没什么变化,钱无思却噤若寒蝉,脸色忍不住变了变。安佐杰自顾自的感慨,又以很自恋的语气说了一句:“中国这些成语,细细琢磨起来真是博大精深,妙的很呐!只可惜这些妙处,好像也没多少人愿意去深究了。” 钱无思这才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梅兰德带着各派弟子又出海了,我们再安排一次偷袭吗?” 安佐杰瞪了他一眼:“给人送菜呢?” 乌苹提醒道:“听说他们是去查海捞瓷。” 安佐杰喝了一口酒,冷笑道:“查就查呗,组织是做过海捞瓷生意,但只是收货转手,潜水打捞那么费力不讨好的买卖可从来没干过,那些人与我们没什么关系,只是帮我们赚钱的苦力而已。他再有本事,还能杜绝整片南海的生意吗?总是有人做的,就像这世上总是有人杀人放火一样。” 乌苹又问道:“安先生,听你刚才的意思,本是不想与江湖风门做对,也不想招惹那个梅兰德?” 安佐杰突然叹了一口气:“组织早已脱离江湖风门,隐秘无冲派传承,发展出这么多分枝与这么大的势力,何苦再回头纠缠?但如今不对付梅兰德是不行了,就算不招惹他,他迟早也会找上我们,看来只有分而治之。” 钱无思又说道:“以组织今天的规模,可不仅仅是一个秘法传承门派,我们能动用的资源和手段很多,江湖风门任何一派都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怕他干什么?” 安佐杰又瞪了他一眼:“你能把所有人都集合到中国境内,然后让梅兰德站在那里不动等着让你收拾?同样的道理,他能将江湖风门各派时刻都带在身边吗?……对付那些门派?组织的资源和手段都是我们的财富,我不想因为无谓的事情白白的损失,二老板是痛快了,而对我们的将来没有丝毫好处。” 乌苹试探着问道:“那么安先生想如何对付梅兰德?组织的意思是留下他。” 安佐杰有些不满的说道:“那是二老板的意思,此人不除,迟早是心腹大患,他会给我们的利益带来越来越大的损失,比如这一次。” 乌苹又补充了一句:“那是詹莫道没有成功,他失手了!” 安佐杰一撇嘴角:“就算他成功又怎样?十年完美潜伏,有望掌握一个庞大的资源,未来的利益只会多的多,何必白白葬送?……梅兰德一定不会放过我们,他会像一只疯狗一样,吸着鼻子四处寻找气味。……看来我在境内所集中的力量,应该尽量避免与他发生冲突,没有万全的把握,不能再发生南海之事。” 乌苹:“那安先生想怎么对付他?” 安佐杰看着乌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目光就似有触手一般从她身体上扫过,突然笑着说了一句:“就交给你了,乌苹,我想派你去见梅兰德一面,传个口信,或许可以讲和,说不定我们有共同的利益与共同的敌人,二老板不是说了吗,要留下此人,这也符合组织的安排。” 乌苹本来全身不自在,闻言却吓得一哆嗦,粉脸煞白道:“去找梅兰德,这不是去送死吗?安先生,我……” 安佐杰一挥手打断她的话:“他如果真是个聪明人,就不会像你想像的那般!你不愿意去吗?” 乌苹嘴唇没有血色:“不,不,不……” 安佐杰又笑了:“那就算了吧,我不勉强你。对了,你在消砂派掌握的财务资料,还有詹莫道这些年来与人结交往来私下里的记录,都带出来了吗?” 乌苹:“都尽量保存了,资料还在整理中,没拿过来。” 安佐杰:“辛苦你了,不用太累太着急,明天晚上送来就行,你回去休息吧。” 乌苹走后,安佐杰放下酒杯伸了个懒腰,转身朝钱无思道:“我刚才表达的一些不满,不知道你是怎么看的?” 钱无思正色道:“二老板有二老板的想法,毕竟是两位老板一手打造了今天的组织、这个庞大的帝国。而安先生为了兄弟们的利益和将来着想,我在心底里是赞同的。” 安佐杰点了点头:“你在消砂派也修习秘法好几年了,是否达到移转灵枢之境?” 钱无思愧然道:“并不是任何一个能入门的秘法修习者,都有机缘突破此境,无私惭愧,自觉相当艰难,可能再修习多年也是无缘。” 安佐杰:“也不必这么想,我听说也有人年近七旬还能突破移转灵枢之境,机缘之妙真是难言。这段日子也辛苦你了,既然到了这里也就放松放松吧,走,我们一起去潜水。” …… 美国洛杉矶,耶鲁大学校园的一个角落,三三两两的年轻人背着包、夹着书本走过。吴玉翀坐在道旁的长凳上,摘下飘在头发上的一片落叶,信手碾碎。她另一只手拿一个小巧的掌上电脑,电脑屏幕中是一幅手绘的画像,五官细节勾勒的非常清晰,正是参加南海渔村聚会的梅兰德。 她的眼神中充满哀伤,还有深深的遗憾,坐在那里良久无言,静静的将这张图片删掉了,却没有起身,半闭上眼睛在心中自言自语—— 这个世上,一见面就真正待我好的人并不多,游方哥哥,为什么偏偏是你呢?我真的不想与你为敌,可这个人恰恰就是你,我真的没有办法。 我父亲是个浪漫的酒鬼,一生不知道什么是责任,从我生下来就没见过几面。母亲是个薄凉的人,一生只知道追求自己的个性,永远在世界各地探险,她的精神世界除了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的拥有别人,冷漠的让人无话可说,在面前却显得那么关爱,告诉你这才是成长。 我是在寄宿学校长大的,这个繁华而荒芜的地方,真羡慕你!你不知道小时候有多少人欺负我,我受到过多少伤害,内心曾被恐惧包围了多少年?直到有一天我在教堂遇见了师父,他们不仅保护我,而且教会我如何保护自己,我才真正拥有了人生。 你杀了我的朝和师父,我朝尚师父要我对付你,等到将来的某一天,我一定会的,这是人生所存在的意义!但我真希望这一天会晚点到来,师父要我接近你、保护你,我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我没见过外公,你很尊敬他,我已经帮你了。杜秀才团伙,外公死在他们手中,我彻底斩断,将所有的线索都交给了警方,他们谁也没有被放过。但对于组织而言,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游方哥哥,假如真有那一天,不论你是否恨我,我只能做到一件事,就是不杀你。留你一条性命,失去了地师传承和秘法修为,但在这人世间一样可以过得很好,何苦再卷进来?这对你也许是好事,真希望你不是梅兰德! …… 游方并不清楚远方发生的事情,他正在船上与柳希言等人密谋。消砂派这一次自然是有备而来,表面上是出海行游,该做的准备一样没少,出海的也不仅是他们这两条船。牙笼渔业集团最多的就是渔船,就在南海打鱼,临时更换一下标志,这几天都有意无意的经过了麦克-布什所在的那片海域,既不耽误什么事也不也不容易引起警惕,海上见到渔船远远的驶过很正常。 麦克-布什率领的科考团一共包括三条船,一艘是科考船,基本就停留在一片固定的海域活动,一艘是补给船,每隔一段时间来一次。据游方等人推断,补给船恐怕也不仅仅是为了补给,假如麦克-布什等人真在海下捞东西,补给船是最适合运送赃物的。 还有一艘是铁壳渔船,表面上看与科考船没有任何关系,但这些日子一直围绕着科考船转圈打渔,打的是什么鱼呢?可能是为了以防万一做警戒策应。 游方特意选的时间是在补给船到达之后,将这伙跨国不法分子一网打尽,务必要人赃俱获。同时对付三条船需要好好谋划,好在他们这边高手很多,足够分成几拨偷偷摸上船。游方问了一句:“水下推进器带了吗?” 柳希言点头道:“有准备,但只带了三套。” 游方想了想又问道:“我们这条船上有声纳探测,他们的船上不可能没有,假如从水下扶着推进器过去,会不会被发现呢?不知运用秘法能否在水下屏蔽声纳?” 柳希言愣了愣:“这我倒从来没试验过,可以下水试试,让船上开启声纳,在水下试着运转各种秘法。” 向影华突然插了一句:“在水下运转秘法,可以屏蔽声纳探测,但是你们做不到,我们这里只有四个人能行,就是我、包长老、龙掌门、牛掌门,这需要有神念化为实形之功,才能连人带推进器都能够拢音。” 牛月坡说道:“开船直接冲过去不行吗?” 游方摇了摇头:“我们的目的不是把船撞沉制造事端,对方毕竟是半官方的科考团,要拿就拿个人赃俱获。船上有什么高人倒不怕,但不清楚他们有什么样的武器,从海面上过去更不妥,上次的遭遇就很凶险,还是偷袭比较好。退一步说,假如搞错了,我们可以转身就走,他们也不会明白是怎么回事。” …… 第二天清晨,游船到达预定海域,有三条渔船赶来汇合,船上众高手分乘三条渔船离开了,张流花开的那艘游艇也消失了。 早上十点来钟,远洋科考团的领队麦克-布什博士已经潜到了海底,又一次抑制不住的兴奋,虽然在水下,但全身的血液都有一种近乎沸腾的欢畅感,就与吸毒成瘾一般! 约三十多米深的水下,是一艘风浪中沉没的宋代古船,船体已经断为两截,倒扣着倾覆在海床上,随处可见散落的瓷器,暴露在外面的部分大多已被海藻以及贝壳覆盖。可是船仓里还有大量完好的古瓷,从水下的取出来就和新的一样,宛如穿越了历史轮回重新再见南海阳光。 他喜欢这种感觉,就像将沉睡的美人鱼从海底唤醒,而这些美人鱼儿能带给他想要的一切。这些精美的器物,不应该是属于那些愚昧落后的东方人,只有他才与他们才有资格去享受、去拥有。 以他的身份本不必亲自潜水,很多时候都可能有危险,但麦克-布什每一次都要亲自下水打捞器物,他似乎在享受,甚至带着一种宗教式的狂热。这么多年,他亲眼目睹了水下的各种意外,自己也遭遇过意外,但至今安然无恙,一定是上帝在保佑他,对,上帝与他同在,不会和那些中国人在一起! 本来每一件瓷器都需要小心翼翼的打捞,可是这种事情却要避人耳目,速度越快越好,要在尽量短的时间内打捞完毕并尽快运走。所以就委屈这些美人鱼儿吧,麦克-布什虽然认为自己也不忍心这么做,但行为还是让位于更大的利益诱惑,打捞进行的很粗暴。 几个潜水员用网兜将成堆的瓷器拖出来,从船上坠下配着铅块的竹筐,将这些瓷器放在竹筐里再被升降机提到船上。任何一件粘附了贝壳与海藻的瓷器都需要仔细的清理,但效率却是最重要的,只有最珍贵、最值钱的器物才会受到重视。 游方曾在潘家园买到的那个青釉瓷杯,出水之后被剥落了几处釉面,也是拜这伙人所赐。 不需要清理的完整而干净的瓷器是最受欢迎的,清理完毕之后,有很多价值不高的碎瓷片与残损的瓷器又被重新抛落到海底,其中有不少就是在打捞过程中二次损毁的,由于数量太多,没时间仔细拼接修复,更不值得花太大成本转运销售。 接近十二点的时候,麦克-布什终于累了,最后一个拉着缆绳随着一筐刚刚捞出来的瓷器缓缓浮出了海面。科考船有那种特制的吊桥式贴水甲板,上面有人将竹筐吊起,还有“助手”将他从水中浮上了甲板。 深潜刚回到甲板上有一丝晕眩感,会觉得身体特别沉,眼睛也有些发花,隔着潜水镜看不太清楚。当他拉下潜水服的头罩、摘下潜水镜时,却吃了一惊,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在阳光下带着俊朗的微笑,小伙的身边是一位容颜明媚的东方女子,眼眸如月光下的秋水。 “布什先生,欢迎您来到中国南海!”那位年轻人已经彬彬有礼的和他打招呼,伸过手来像是要握手问候,手腕却突然一翻抓住了橡胶潜水服的领口处,五指一收勒得他连气都喘不上来,话也没来得及说一句。 这人好大的力气,麦克-布什背着氧气瓶挂着沉甸甸的配重铅块,身材也相当魁梧,却被这小伙单手抓住凌空提了起来,就像拎小鸡一样双脚离地,直接把他提到了船上的主甲板。再看甲板上还有两个陌生人,而他的助手和船员们,就像捆粽子一般被人随手丢在那里。 二百四十九章、算你狠 二百四十九章、算你狠 牛月坡率人偷袭补给船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很顺利的得手控制了整条船,船上的人甚至连反应过来的时间都没有。包旻率人偷袭那条在外围警戒的渔船,出了一点点小状况,当他登让船正在解开潜水服的时候,被船上的人发现了,有人居然拔出一支手枪对他开枪。 包旻与那人的距离也只有三米多远,慢条斯理的摘下潜水镜连看都没看,神念高手在这种距离内,对方根本别想玩出什么花样,枪倒是打响了,结果那人打中自己的脚背了。在大海中捕鱼带手枪干什么?这一片海域也没听说有海盗出没,只能说明船上的“渔民”有问题。 得手之后一联系,众人都不禁哑然失笑,他们这些高手来“偷袭”这三条船简直是杀鸡用牛刀,船上不仅没有秘法高手,也只有一条船上有武器,而且只是破破烂烂的两把手枪,壳都生绣了。但是话又说回来,小心驶得万年船,兰德先生谨慎安排总归无错。 人赃俱获,三条船上的所有人都被控制住了,柳希言与龙喻洁带着游船也从远处开来汇合,留着张流花仍在外围开着游艇巡逻警戒。他们并没有立刻报案也没有与外界联系,还有很多事情要私下里审问清楚。 麦克-布什被关进了一间小仓房里,既然这一次是消砂派要来查线索,游方并没有第一个插手,而是对柳希言道:“柳长老,你去审吧,别告诉他你的来历。” 柳希言带着两个徒弟进去审了半个小时,最后揉着鼻子出来了,游方问道:“结果怎么?都交待了什么?” 柳希言恨恨道:“简直就是个茅坑里的石头,还他妈的是洋茅坑里蹦出来的。” 游方笑道:“哦?你又不是警察,还要讲究什么文明执法,我记得苍霄掌门审庸万花,那可是什么都审出来了。” 柳希言:“您有吩咐,要人赃并获交给官方,有些手段就不太好用了,除非问完了直接丢掉海里面喂鱼。” 游方想了想:“既然这样的话,让我去审审。” 走进那间由杂货间临时清理出来的舱房,顶上只有一盏不亮的灯在滋滋作响,四面铁壁刷着淡黄色的油漆,屋里放着一张长条桌,面对面放着两把椅子,麦克-布什就坐在一张椅子上,并没有被捆绑。 据柳希言说自己审的时候“很文明”,但游方看麦克-布什那副倒霉相,估计已经吃了苦头了,就坐在椅子上没敢乱动也没企图逃出去。他身上穿着不知哪儿翻出来的脏兮兮的水手服,身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塑料盘权充烟灰缸,旁边放着一个防风打火机和一盒烟。 仔细一看,也太惨了,是两块钱一盒的大丰收!也不知谁留在这里磕碜人,更磕碜的是这个高傲的洋鬼子已经在抽最后一根,烟屁股都快烫着手了也没扔。 游方一瞅就乐了,冲外面喊了一句:“谁还有烟吗?再来一盒大丰收,要整盒的,别整半盒!” 还真有人拿来了一盒没拆的大丰收,游方将烟扔在桌子上,关上仓房的铁门,拉过椅子坐下道:“布什先生,你看我这么关心您,有什么嗑就好好唠吧。” 麦克-布什夹着烟屁股的手指在发抖,指着游方很愤怒、很动冲的样子开口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英语,也不知在抗议什么。游方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子,慢条斯理道:“麻烦你说汉语。” “我抗议,你们这是粗暴的侵犯人权!我是美国公民,我要求联系美国领事馆。”麦克-布什终于说汉语了,说的还挺流利,带着明显的广东话口音。 游方笑了:“联系领事馆干什么?要不要给你找个律师,再从美国开份证明,说你因为长期潜水,缺氧导致大脑有病,神经不正常,所以跑到中国南海来盗窃沉船古瓷,然后再通过黑市途径走私到世界各地?因为你是神精病,免于起诉放你走,不放的话就来个外交抗议?实话告诉你,你的犯罪行为,累计数额相当巨大,早就够枪毙了!” 这是帮他出主意吗?麦克-布什反倒是愣了几秒钟,然后突然一拍桌子以咆哮的语气道:“我叫麦克-布什,是一位海洋科学家,在这里进行科学考察活动,有官方的授权,我本人也曾获得过……”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了声音,因为游方已经站了起来,面带微笑的伸手居然去摸他的脑袋。这小伙怎么了,难道是个玻璃?麦克-布什让他的笑容搞的心里直发毛,猝不及防间却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麦克-布什留了一头约五公分长的短卷发,此刻乱糟糟的就像煮过火的方便面,游方笑眯眯的冷不丁就突然伸手揪下来一撮,头皮上都带出了血迹,疼的麦克-布什差点没晕过去。 游方吹了一口气,将这撮头发从指间吹落,轻轻说了一句:“头发上沾了东西,帮你摘摘。”然后又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笑容隐去换成了冷冰冰的神情道:“你是不是搞错人了?以为我是缉私海警,才敢这么嚣张?靠,老子是海盗!” 这句话就像一根针扎了过去,麦克-布什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腰杆再也挺不直了,脸上是一幅惊骇的懊丧像。世上有些事就是这么古怪,就像当初在楚阳乡,派出所的警官常书欣朝天举着手枪没人怕他,连村里的老娘们都敢冲上去就似刀枪不入一般。可是当那把手枪到了游成元手里,随便一比划,那些英勇无畏的围观者就全吓跑了。 对方是海盗,麦克-布什也就泄了气,没地方好抗议去啊!见他这副神情,游方才不紧不慢的问道:“布什先生,您究竟是来干什么的,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麦克-布什此刻的汉语竟然变标准了,听上去普通话水平还不错:“你们不是都看见了吗,我在打捞沉船古瓷,这也是科考项目,你劫持我们究竟有什么目的,想要赎金吗?其实船上的东西更值钱,我们也许可以合作。” 游方仍不住冷笑:“看来你的神经真有问题,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吗,居然要和我合作?把你们都丢海里喂鱼,我带着满船的东西走,不是更加干净利索吗?” 麦克-布什出汗了,但神情并不是很慌乱,凑近了解释道:“你们不就是为了发财吗?跟我合作不止有一次的发财机会,脚下的海里就有沉船,我会操纵各种专业设备将里面的东西打捞上来,都是很值钱的古董。而且南海中的沉船有很多,我是最会找它们的人,在这海面上活动的帮派,我也曾经合作过,大家都很愉快!” 游方点了点头:“哦,我明白了,你是个老鬼了。”语气一转突然击掌喝了一声:“把东西拿进来!” 门开了,牛金泉拿着一个笔筒走了进来,轻轻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虎着脸背手站在一旁,黑道打手的气派学得很像。而游方此刻的样子就像个冒坏水的黑老大,拿起笔筒翻过底部的乾隆款识示意道:“认识这件东西吗?” 麦克-布什的眼睛亮了亮:“乾隆浅绛瓷,也是海捞货,你们是特意来找我的!” 这老狐狸也不笨,否则也不可能玩了十几年的勾当没栽进去,不仅一眼能认出器物,而且也能看出是海捞瓷。对方既然拿着这件东西摸上了他的船,肯定不是偶然撞上的,也不是一般的海盗,就是来谈海捞瓷合作的!他一念之间就想到了这些,神情竟然稍显轻松。 游方也不管他怎么想,继续不动声色的说道:“能认出它的来历吗,恐怕想不起来了吧?我提醒你一下,清代沉船顺隆号,公元一七八八年沉没,十五年前被你打捞,而这个笔筒是我们前不久在顺隆号附近的沙子里捞出来的,你的手脚不干净啊。” 麦克-布什不由自主又把胸挺了起来:“你们是搞专业潜水打捞的?这样的东西也能捞起来,确实有两下子,我们完全可以合作,没必要这么谈话嘛!” 游方放下笔筒又问了一句:“我在顺隆号的底舱里见到了一名潜水员的遗体,想问一问,十五年前究竟出了什么事?” 麦克-布什皱起了眉头似是在回忆,眼中不禁闪过了一丝惊惧之色,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想发财总得冒风险,我最佩服那些技艺高超的深海潜水员,而我本人每次也都亲自下水。” 游方一摆手,牛金泉捧着笔筒又出去了,顺手把门带上,他又站了起来,伸手解下了腰间的一柄短剑,很漂亮的剑鞘,素绢缠绕着剑柄,五色丝线打成剑穗,坠着一枚琉璃珠。麦克-布什已经让他一连串的变化折腾蒙了,瞪着眼睛看着,下意识的把脑袋往后闪了闪,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游方的声音就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看来你当年经历过那一幕,很恐怖是吧?居然没有死在水底,真是老天不长眼,让你又祸害这么多年!今天我做件好事,再邀请你故地重游。”说着话他右手持剑,左手奇异的一抖,似变魔术般抖开了一幅小巧的画卷。 四面传来怪异的水流声,天花板上的灯光越来越暗,周围灰蒙蒙的一片,身体感到一阵阴寒,奇异的立体场景与现实空间重合,仿佛置身于一艘沉船的底舱。紧接着传来风浪与滚雷声,还有无数人在风雨中凄厉的呼号,漫舞的黑丝似海藻又似诡异的黑发卷来,就像无数只阴森的手,将人缠绕着拉进无尽的深渊。 ……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游方捏着鼻子走出了仓房,对门外守着的柳希言道:“快派人进去收拾一下,恶心死了,这人怎么随地大小便,都拉裤子里了!” 柳希言走进去就闻到一股恶臭,再看麦克-布什靠在椅子上,两眼瞪的老大呈惊恐的白痴状,嘴里在喃喃自语不知道说哪国话,嘴角还挂着白沫,这人已经傻了,明显精神失常。 …… 游方问出了所有想知道的事情,这个麦克-布什年轻时就曾经拿到过东方古陶瓷艺术研究的博士学位,而且痴迷于沉船探险,因此又去研究海洋学。他在大学图书馆里查到了一份十八世纪荷兰探险家留下的航海日志影印件,获悉顺隆号沉没的线索,因此动了心思。 十余年后当他终于有机会以一个海洋学者的身份来到中国南海,其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打捞顺隆号上的古瓷,事先做好了安排,那是他第一次干这种勾当。打捞分明暗两拨进行,共得各类乾隆古瓷三十五万余件,上交了二十万件左右,清理之后,他还留下了大约七、八万件保存完好的瓷器,其中有一万余件很有艺术价值与收藏价值。 价值较高的古瓷被走私到海外艺术品收藏市场,而一些普通的碗碟类瓷器则就近流散到中国境内的海捞瓷市场。麦克-布什此举名利双收,不过却惹了一场麻烦。 他在潜水打捞时有过很恐怖的遭遇,有一名潜水员丧身水下,而他侥幸游出了船舱才重见天日,当时手里还捧着一个青花八卦盘。等他回到国内之后麻烦却没结束,夜间恶梦缠身,白天神情恍惚,人越来越憔悴消瘦,挥之不去的梦魇折磨得他几乎要崩溃,于是天天到教堂去做祷告,但也没什么效果。 幸运的是,他在教堂里碰见了一位神秘的东方人,看出了他被梦魇缠身,用一种古老而神秘的催眠术治愈了他的病症,并且赠送给他一件能够守护灵魂的圣物。麦克-布什几乎以为那人是上帝派来的使者,故意以东方人的面貌出现,解救他在东方带回的麻烦。 他当然表示了感谢,赠送了对方一批非常珍贵的乾隆古瓷,而那人很感兴趣,并且表示如果还有的话他愿意收购。从此之后麦克-布什就像吸毒成瘾,以一种近似疯狂的情热投入到沉船寻宝活动中,中国南海一带是他最频繁的活动地点,十五年来已经打捞了十艘沉船上的古瓷,与他有过合作的地下文物走私团伙很多,一切行动进行的都很隐秘,也一直有人配合和掩护他。 麦克-布什并不清楚,他在教堂里遇到的那个人真名叫唐半修,想当初无冲派被剿灭之时,唐朝和与唐朝尚兄弟不在家因此幸免于难,他们身边还有一位仆从,而唐半修就是这位仆从的儿子,自出生后就一直跟着他们兄弟俩,也修习无冲派秘法。 与麦克-布什做生意的可不仅仅只有无冲派,海捞瓷近年来在国际上已经形成一个地下产业链,打捞、走私、黑市交易、洗白、公开鉴定拍卖几乎是一条龙。但是无冲派总能用最低廉的价格买到最好的器物,而且他们有自己的渠道和手段,不需要麦克-布什多操心。 麦克-布什本人也不清楚与他打交道的那些跨国文物组织是否与无冲派有关联,他连无冲派这个名字都没听过,也没直接与朝和集团这个组织打过交道,甚至不知道唐半修的真名叫什么。游方只是详细询问了他所做案件的时间和地点,以及都与哪些势力有合作,联系人是谁、怎样联系等等。 结果没有确认他和詹莫道直接的关系,也没有问出与无冲派直接有关的线索,但他的生意绝对与无冲派在境内的买卖有牵连,因为找麦克-布什收货的竟然还有狂狐!麦克-布什并不清楚狂狐是何许人也,只是听说过这么一个代号,并且交待了一个连游方都不知道的联系电话。 身份上与无冲派毫无关系的麦克-布什也与狂狐打过交道,看来唐氏兄弟所发展的势力盘根错节,直接和间接的触手延伸的很复杂。 游方随后仔细搜查了这条船,找到了麦克-布什所说的那件能守护灵魂的圣物,原来是一枚玢岩暖彩石,与他送给谢小仙的那枚秘法晶石是一样的,只不过是灵性洗炼精纯之物,确实很难得。但是用一枚晶石控制麦克-布什这么一个人以及他所代表的滚滚财源,确实也很值得。 这枚晶石确实有养神安魂之效,至于说守护灵魂的圣物那是扯淡,这十几年麦克-布什没出什么意外那是他自己运气好,但是今天他的好运气到头了,栽到了游方手里。 忙完了这些事,众人也饿了,于是仍在游船的餐厅里聚会吃饭,谈及今天的“偷袭”,大家都觉得好笑,但也是一次相当有趣的经历。柳希言问游方:“兰德先生,如今人赃并获,该把这三艘船以及东西和人都交给警方了,可是那位麦克-布什让您给审疯了,到警方手里怎么办?恐怕耽误事。” 游方端着杯子淡淡道:“没关系,我弄疯的,我再给他治好便是。” 另外一桌的牛金泉打闻言打了个酒嗝,游方笑着扭头问他:“怎么,你觉得我的心太软吗?” 牛金泉一挑大拇指:“不,兰德先生,您够狠!” 二百五十章、交个朋友吧 二百五十章、交个朋友吧 一杯酒还没喝完,孤独裳来到了游方身边,凑过来低下头道:“兰德先生,您前几天不是想喝二锅头吗?找到了,洋鬼子的科考船上有。” 游方:“哦,居然连二锅头都准备了,还有什么酒啊?” 孤独裳:“有一件专门的储藏室,里面全是酒,好多好酒啊,许多洋文牌子我都不认识。” 游方笑了:“既然如此,咱也别客气,把那些酒全部搬张流花的游艇上去,回头我带走,就算医疗费了,布什先生也没机会再喝了。” 当天夜里游方没有率领众人行功滋养,而是在科考船上找了一间宽敞的卧舱给麦克-布什“治病”。有道是杀人容易救人难,到了天亮他才走出了出来,神情显得很是疲倦。再看麦克-布什眼中惊魂未定,就像做了一场噩梦刚刚醒来,而神情倦怠致极。 游方对守在门口的严礼强道:“给他两个耳光。” 严礼强不解何意,但还是按兰德先生的吩咐上去就给了麦克-布什两个嘴巴子,这两个耳光似乎将他从半梦半醒之间彻底给抽醒了,突然打了一个激灵想抗议什么,但看见游方却像看见鬼一样又打了个冷战,什么话都没敢说。又过了一会儿,麦克-布什居然忍不住眼皮打架睡着了! 这一天,游方等人坐船离开了这片海域,而柳希言则上了另一条渔船继续留在这里,并向渔政部门报告――远洋渔民发现了麦克-布什的不轨行为企图阻止,竟然有人向渔民开枪,被激怒的渔民纷纷开船赶来,将这伙人围住并拿下,交给政府处置。 牙笼渔业集团既然做远洋渔业生意,在海上与相关各部门不可能没有关系,况且这也是见义勇为的好事情,自然会找到熟悉的有关人员把这些人带着东西交上去,于公于私都是皆大欢喜,说不定还会有政府奖励!这一次可是人赃并获,管他麦克-布什是什么人也是跑不掉的。 众人回到南海渔村,这一次聚会连生波折,前后已经快一个月了,这段时间,游方真正建立起在当代风门各派中的人脉与声望,虽然他还很年轻,但是每个人都能看出来这位小前辈将来的前途无限啊,自然都有结交之意。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场聚会终于到了尾声,各派弟子纷纷告辞,经过这一段共同的难得经历,大家的感情比一个月前不知不觉中亲近了很多,尤其是这些年轻弟子,简直就和结拜了一般。 皓东真人带着李永隽最先离开,临行前嘱托兰德小前辈诸事小心,并邀请他有空到叠障派作客。游方则笑着答道:“其实我早有此打算,只是遭遇诸多意外未及成行,来日一定到青城拜山。”李永隽看着游方欲言又止,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来,无奈的跟着师父走了。 按原计划,游方打算回广州,中山大学早就开学了,谢小仙也应该回到广州了,而齐箬雪拿着合约回去的时间也不短了,有很多事他放心不下想回去看一眼。但是向笑礼却邀请他去松鹤谷做客,向影华不作声在一旁只是看着他,游方心中叹了一口气,还是决定先去松鹤谷。 听说他们要去松鹤谷,消砂派新任内堂长老苍岚说道:“上次各派共祝松鹤谷祭祖地灵枢仪式,苍岚遗憾没有参加。此次南海一会,与月影仙子一见如故,也非常想请教各种风水阵法玄机,欲往拜山,不知是否唐突?” 苍岚要到松鹤谷拜山做客,向笑礼能说不让吗,当然是笑脸欢迎。牛金泉一见他们都要去松鹤谷,也大大咧咧的说想去做客。慕容纯明则与远在南京的师父联系请假,也要去松鹤谷做客,说是有很多风水阵法方面的疑惑要请教月影仙子,同时关于风水垣局变化方面的很多未解之处想请教苍岚师姐。 说到秘法交流,松鹤谷所擅长的风水阵法与消砂派所擅长的风水垣局确实有很多相通之处,苍岚要向影华请教倒没什么问题,牛金泉和慕容纯明是闲的无事凑热闹,而且看情景就算有事他们也要去。 向影华本来只是请游方去松鹤谷,两人在这风波过后宁静的独处一段时间,结果还捎上了另外三名同道,却又不好拒绝,看架势倒像是游方带着牛金泉、苍岚、慕容纯明一起去松鹤谷拜山。 这几人是最后离开南海渔村的,向笑礼还有门中事务要处理,提前一天走了,可苍霄一定要留兰德先生多做客几日。这既是客气,实际上也是表示坦然,让梅兰德看着他是怎么处理后续事情的。麦克-布什和那三条船以及所有的同伙与东西,是否都交上去了,交给了什么部门,怎么一个过程?兰德先生不问,苍霄也得让他知道。 苍岚私下里还问过游方,当时没有别人在场,从顺隆号打捞上来的二百余件瓷器已经装箱封存好,他想如何处置,需不需要专门送到什么地方?游方则摇头笑道:“我早就说过由消砂派处置,捐给博物馆或者有别的合适去处,我这人闲散惯了,就辛苦你们了!” 苍岚见他坚持如此,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游方还在心里犹豫一件事,是关于刘黎专案组和谢小仙的。此次到南海揪出了麦克-布什,也查出了很多关于跨国文物盗窃走私案的线索,其中牵连到狂狐。他应该在第一时间通知谢小仙,刘黎专案组及时并案处理的话,警方的工作效率会更高。 谢小仙曾说过,如果再查不到新的线索,刘黎专案组将会解散,将案件移交各地警方做日常处理,她也会调回北京坐科室,工作将会清松很多。可看如今的情况这个专案组恐怕不能解散了,谢小仙又有得忙,还是让她先休息两天吧,游方打算从松鹤谷回到广州后再详细告诉谢小仙,过一段时间专案组就能得到海口这边的消息了。 但是游方却没有去成松鹤谷,就在准备离开南海渔村的那天早上,他接到了一个非常神秘的电话。电话那边是个男子,口音有点怪异,就是那种外国人说汉语的感觉,开口就问道:“是梅兰德先生吗?” 游方一听见这个声音就不禁瞳孔收缩,低低的问了一句:“是我,你是哪位?”他用内劲控制喉结微微的变了变声,在电话里听着并不像平时讲话,但又不是那么明显。 “我是想帮助你的朋友,特地告诉你一件事,你是不是要找一个叫乌苹的人?她就在海口,手中还有詹莫道与各派弟子私下里往来结交的资料,其中猫腻不少啊!” 游方闻言就是一惊,搞不清楚这人是什么来路又有什么目的?他确实想追查南砂酒店管理公司失踪的财务总监乌苹,她应该知道詹莫道与无冲派确切的关系,而她本身也可能就是无冲派的卧底。 可是中国这么大,假如此人早有准备的话,改换身份溜走,找起来比大海捞针还难,什么人恰好找到她又打电话通知梅兰德呢?如果是参加南海渔村聚会的各派同道,发现此人应该早就拿下了,而不会通知他再去抓住乌苹。 既然这样,那么打电话的人敌友就难分了,未尝不可能又是个陷阱,只是如此设陷阱未免太明显了,连个傻子都会起疑心的!游方心中疑惑不定,语气却很沉静的问道:“你似乎对消砂派发生的事很了解,也知道我想干什么,能不能自报一下家门?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电话那边的人笑了:“兰德先生,你是在怀疑这是一个陷阱吗?没有人这么笨设这么明显的陷井来暗算你这种高人,实话说了吧,我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乌苹是见面礼!” “见面礼?您真是太客气了!既然这么想交朋友,为何不拿下她送到三亚来,我想消砂派同道一定会热情欢迎你的!”游方在电话里也笑了。 “先前我们有很多误会,我直接去恐怕会有冲突,但中国有句俗话叫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托乌苹转告你一些事情,等你见到她就明白了,再见!”那人说完就挂断了电话。随后游方收到一条短信,是乌苹在海口的详细地址,等他再回打过去,那边电话早就关机了。 虽然不知那人的身份,但游方脑海里莫名闪现出一个名字――安佐杰!就是在重庆溜走没有被刘黎抓住的那位无冲派特使,据说是被唐朝尚派回国内专门对付他的。是不是安佐杰游方当然不能确定,只是莫名有这种感觉而已,假如真的是他的话,这电话打的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结果当天上午游方没走成,又在南海渔村与苍岚父女以及向影华分析这个奇怪的电话,追查乌苹下落是消砂派最关心的事,海南一带也是他们的势力范围,听说这个消息无论真假都是是要去查证的,而且要尽快,不能让乌苹给跑了。 就算游方不去找乌苹,消砂派自己也会去的,但既然兰德先生在场,电话又是打给他的,消砂派自然要征求游方的意见,问他想怎么办?尊梅兰德为供奉长老,这样的话可不是说着玩的,现在就到了游方调派消砂派的弟子、动用其资源的时候了。 …… 乌苹住在海口市一家酒店中,与三亚市只有很短的车程,就在神秘人给游方打电话的当天中午,消砂派就派人暗查了这里。她对面以及两侧的客房都被消砂派的人包下了,就算原本有客人,也因为种种原因被酒店调换到其他房间。苹离开房间吃午饭的时候,有“客房服务人员”迅速而仔细检查了她的房间。 游方没有过问消砂派如何办到这一切的细节,他只是要求将这家酒店里里外外暗中搜查一遍,并将乌苹与周围的状况彻底监控起来。――当领导的感觉就是好,想办什么事说句话就行。 乌苹就在酒店楼下一家云南菜馆中吃的午饭,等回到客房关上门,刚刚在桌边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她莫名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好像有人在暗中盯着她。猛回头一看,窗边的椅子上不知何时已经坐着一位年轻男子。 他的相貌很俊朗、笑容很阳光,可是乌苹一眼看见他吓的魂都快飞了,这人正是她心目中那位心黑手狠、杀人不眨眼、嗜血如命的梅兰德。 她想站来,可是腿脚不听使唤,她想大声呼救,可是嗓子发不出声音。她的反应游方都看在眼里,不紧不慢的笑着说道:“吴小姐,不要紧张也不要害怕,我就是来交个朋友的。” …… 乌苹是无冲派的人,更确切的说她曾是朝和集团下属企业的雇员,接触过秘法但并非秘法入门修行弟子。想当初进入这个组织是以正常的方式,就是应聘一份工作而已,渐渐的接触到的事情越来越多,当然也有越来越多的报酬,等过几年回头看,她已经成为这个组织的一员。 接受委派到南砂酒店管理公司工作,是她自愿的,工作不错环境又好,就是私活多了点,但也没什么大问题,比组织中其他的生意强多了。她的职责一方面就是做好南砂酒店管理公司的财务工作,另一方面是处理詹莫道平日私下里的账目往来,并定期向组织报告,是一个协助者与监督者的角色。 这份工作并没有太大的风险,因为詹莫道的身份是一个“经营型卧底”,并不是要破坏什么,但是尽量在消砂派中有所作为,将来尽可能掌握这一门派,同时与江湖风门各派弟子交好,以期在未来控制更大的势力、获得更多的利益。 没想到总部的最新指示让詹莫道的十年辛苦毁于一旦,连累她也得跑路,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叫梅兰德的人。乌苹听说过他的种种传闻,也许是因为接受信息的途径以及所站的角度不同,梅兰德在她心目中简直是个地狱里来的恶魔。 …… 游方没费什么劲就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乌苹一见到他吓的几乎连话都不会说了,游方还得运转神识安抚她的神魂,一边柔声细语的说话,简直就像温柔的情人,哪有半点行刑逼供的样子?审问审到这个程度,也算是匪夷所思了。 该问几乎都问的差不多了,但是游方的猜疑越来越多,看来乌苹也不清楚是什么人打电话告密,把她交给了他。等游方了解到乌苹离开三亚后,就立刻赶到海口见安佐杰,并且在安佐杰的授意下整理詹莫道与各派弟子私下往来的各种记录,他便明白了打电话给他的人应该就是安佐杰。 从游方这个很明智的旁观者角度来看,乌苹的身份既然暴露了,又是这样一种人,她最聪明的选择是赶紧离开,不要再回组织中。而安佐杰既没杀她灭口,也没安排她立刻潜逃到很远的地方,显然是另有用意――就是要利用她来传话。 要么是乌苹掌握的情报没有太大的价值,要么是这些情报到了游方手中另有用处,总之安佐杰将她作为一份“见面礼”交给了游方,而乌苹本人毫不知情。 想到这里游方站起来来,给乌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道:“喝杯水吧,定定神!实话告诉你,就安佐杰给我打的电话,要我来找你,并且说有话托你转告我。” “什么!安,安先生要,要,要你来找我?”受了惊吓的乌苹此刻又完全被惊呆了。 游方不得不伸手轻拂她的后背,运转神识安抚已经惊呆了的乌苹,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尽量以轻柔的语气问道:“你来海口见到了安佐杰,当时他都说了些什么,能仔细回忆一下嘛?我要知道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 乌苹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被惊呆了,就像被催眠一般回忆起在海口与安佐杰的两次见面经过,当游方听到安佐杰说出“就交给你了,乌苹,我想派你去见梅兰德一面,传个口信,或许可以讲和,说不定我们有共同的利益与共同的敌人。”这番话时,心中已基本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看来无冲派内部核心高层中也不是铁板一块啊,任何一个组织只要发展到足够的规模,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江湖,存在着各种纷争。安佐杰对无冲派与江湖风门各派的历史恩怨毫无概念也毫不关心。 他不过是个修习无冲派秘法、跻身这个组织高层的美国人而已,恐怕对秘法传承的渊源与内涵的理解都有很大偏差,最感兴趣的事情就是掌握这个组织,并给自己带来更大的权势与财富。 梅兰德给无冲派带来了的一系列打击,当然极大的损害了这个组织的利益,也直接或间接损害到安佐杰的利益所在。但此事要从两个方面来理解,在安佐杰眼中,对他本人的长远利益伤害最大的,其实唐朝尚那种不计代价的复仇之举。 因此他才会借乌苹之口,不留痕迹的转告游方“说不定我们有共同的利益与共同的敌人”。 二百五十一章、三国演义 二百五十一章、三国演义 安佐杰这么做,就不怕唐朝尚起疑心吗?既怕也不怕,因为他早就看出来,二老板已经对他起了疑忌之心,或者不能说是疑忌,他与唐朝尚之间的分歧是明显的,就像唐朝和与唐朝尚的分歧一样。但是人家是几十年同生共死的双胞兄弟,彼此之间可以互相进退容让,而安佐杰不过是唐朝和的弟子而已。 安佐杰所代表的,是美国当地的新生代势力,他们加入这个组织,伴随它逐渐发展壮大,其中有人修习无冲派秘法,可能连“无冲”两个字自古以来的深邃内涵理解的都不是很透彻。 唐朝尚派安佐杰到中国来收拾残局,很显然是将他调离在无冲派影响最大的权力中心,并且借助风门各派的与梅兰德的力量来对付他,结果无外乎是两败俱伤,都是唐朝尚愿意看见的。安佐杰就是一把杀人的刀,是唐朝尚为复仇付出的代价之一。 唐朝尚利用自己在组织的权威与门派中的地位下令,安佐杰不得不来,他已经被绑架在这辆战车上。在重庆谋夺天机手链失败又被梅兰德铲除了潘翘幕团伙之后,就算安佐杰不去找对方,梅兰德也会找上门的。 当詹莫道在南海行动失败,白白给梅兰德送了一份功成名就的大礼,并且让他汇聚了风门各派的人脉,安佐杰不得不重新审视其这个人与自己的这场行动。他所掌握的组织势力可以对付这个人,却无法与对方所能聚集的力量全面对抗。 更令人头疼的是,梅兰德不再是单打独斗,而且滑的像一条江湖中的游鱼,假如真起了全面冲突,安佐杰知道输的人一定是自己,就算有命回去,在组织中也将失去未来。 恰好在这个时候,唐朝尚又来了最新指令――留下梅兰德的性命,尽量用手段破坏他在江湖上的人脉与声望,以通俗的说来说,就是搞倒搞臭这个人。而安佐杰所指挥在中国境内以及周边的势力,重点对付江湖各派。 唐朝尚还特意强调,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应逐个击破,先重点对付风门势力相对弱小的一派,参考目标可以是九星派,争取连根铲除,最好不要暴露下手者是谁,并且将祸端引到梅兰德身上。 不得不说,这真是如今对付梅兰德最好的手段,唐朝尚毕竟也是个老江湖。安佐杰顺水推舟,竟然做的更绝,他想与梅兰德“合作”,反过手来暗中对付唐朝尚,更确切的说是对付组织中忠于唐朝尚的无冲派传统势力,借助梅兰德之手剪除,同时也让他们斗个两败俱伤。 梅兰德是绝对不会放过无冲派的,因此他们有共同的敌人与共同的利益,就有互相利用的可能。将乌苹“送给”梅兰德,就是间接传话,他并不担心这件事会传到唐朝尚那里,钱无思已被他灭口,到海底去喂鱼了,而梅兰德也绝对不会留下乌苹,此人的行事风格就是一个活口都不留。 话传完了,乌苹也就没用了,留着她反倒是个麻烦,梅兰德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就是可惜这位知性美女了!――安佐杰像个棋手,算路很精,可惜他并不真正了解游方,甚至搞错了对手的棋风。 …… 乌苹能交待的事情都讲完了,游方想了想又问道:“安佐杰说你手里有詹莫道与各派弟子往来结交的资料,在哪里?” 乌苹颤着手一指旁边桌上的笔记本:“我都整理好了,全在电脑里,这个笔记本我一直随身带着,连出门吃饭都带在身边。” 游方摇了摇头道:“电脑资料什么人都可以输入,就像网上的消息,真假难辨的很!” 乌苹解释道:“真的,都是真的!我还有原始凭证,装了一大旅行包,就在衣柜里面。包括私下交易的银行转账单据、赠送礼物的购物发票、动用大笔金额私人接待消费的收据。” 游方点了点头:“好,真的非常好,你非常称职!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游方语气越柔和、笑容越亲切,乌苹就越觉得害怕,早在心底就认定他是个恶魔。尽管游方一直以神识安抚她的情绪,但此刻见他这么说话,乌苹吓得身子发软几乎坐不住,一手扶着桌子道:“我,我,我真,真的什么都没做过。” 游方干脆收起了笑容,坐直了身体,这表情的变化却让乌苹以为他要下毒手了,不知道他会怎么对付她,一张俏脸半点血色也无,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了。然而等了半天却不见游方有什么动作,他只是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照片看了看,又抬头打量着乌苹,不知心里在想什么邪恶的主意? 足足过了十分钟,游方才开口说话:“安佐杰让我来找你,其实也是想借我之手顺便灭口,但我最近杀人已经杀恶心了。……嗯,你的发型变了,又加了一幅眼镜,几乎认不出来,但是真正化妆不是这么简单,是一种由内而外身心状态的改变,就像演员在演戏。” 他说了半天化妆,乌苹越听越疑惑,渐渐不再那么害怕,身子也不发抖了,冷不丁又听游方很突兀的问了一句:“你身上有钱吗?” 乌苹吃了一惊,很纳闷的答道:“有,但是不多,只带了几十万,都是我自己的积蓄,可以都……” 游方打断了她的话:“我给你一个联系电话,对方是个做假证的,但是可以给你换真正的新身份,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不就是是份工作吗?有专业,另找一份工作就是了,可你要记住,你所谓的组织要是知道你还活着,不论是安佐杰还是唐朝尚,都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祝好运吧!” 游方给她办假证的联系电话当然不是自己的小表舅刘寅,干这行的“高手”不少,既然在江湖上混过,他自然知道很多。 …… “兰德先生,已经秘密把乌苹带离了这里,放她自己走了,按您的吩咐,派高手暗中监视,没有发现有人跟踪她,她离开海口之后,就随她去了。她的化妆是您指点的吧?短短时间真的很高明啊!” 这是在酒店的客房里,乌苹已经离去,苍宵、苍岚、翟冷、向影华、牛金泉、慕容纯明等人在谈论事情。 向影华却问了一句:“兰德,你为什么要放过她?难道是见她长得漂亮,怜香惜玉?” 这句话其实是在场所有人都想问的,尤其是消砂派原本绝对不愿意放过乌苹的,但既然兰德先生吩咐了,他们也就照做了。现在这句话由向影华先问出来,看似开玩笑,语气却微微有点酸,实在不像是大名鼎鼎的月影仙子说的话。 游方答道:“我又不是没杀过女人!但这人没什么真正的恶行,何必徒造杀业呢?至于她能否逃脱毒手,离开海口之后就要看自己的运气了。假如能留下一条命,或许将来还有用处,我知道该怎么找她。” 苍岚又问道:“兰德先生,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游方郑重道:“现在已经确定詹莫道就是无冲派的卧底,这个消息可以通知各派同道,叫大家不用再费力调查了。我信任在座的各位,接下来说的话,大家切勿外传。无冲派内部有分歧,那个安佐杰想找我合作,我就等他的进一步动作,他迟早会联系我的,届时再见机行事。哼,想利用我,我就好好与他合作一回!” 然后他说出了自己打算,众人又谋划良久,苍宵看了一眼窗外道:“天都黑了,我们去吃饭吧,安佐杰的事情,还要等他主动联系兰德先生才行,眼前该怎么办?” 游方又说道:“衣柜里有个旅行包,你们搜查房间时一定已经知道了,我一直没动过,现在把它带走。影华,你与苍岚和慕容纯明三个人互相监督,确保谁也没有再打开它,我们吃完晚饭就赶回三亚,明天还有事要做,大家正可为江湖同道做个见证。” 安佐杰“送礼”,通过乌苹留了一大包詹莫道私下结交、拉拢各派弟子的“黑材料“给游方。而游方别说看,连碰都没碰!他让三位不同门派的人互相监督将那个旅行包带回了三亚。当然了,他顺手带走了乌苹的笔记本电脑,反正自己也没有本本,就拿来用吧,他一向是个喜欢节俭的好孩子。 第二天上午,仍然在南海渔村的议事厅,只要能集合的消砂派弟子都到场了,被消砂派上下尊为供奉长老的兰德先生主持了一次特别的会议。他一开口就让所有人吃了一惊,因为大家听见这位小前辈骂了一句脏话:“他妈的兔崽子!自己掏腰包请人吃个饭,都要留发票,私下里记着小账呢!” 小游子在各派同道面前的形象,一直是高深莫测,帅气俊朗、器宇不凡,平日气度谦和中带点儒雅,但动起手来厉害的超出想象,总之并没有什么江湖草莽习气。可是今天在这么严肃的场合,大家都一脸凝重的看着他,突然冒出一句粗口,还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令人很是愕然。 但是听到兰德前辈接下来的话,大家也都释然了,纷纷在心里一起咒骂詹莫道。 游方当众宣布,失踪的乌苹已经找到并且处置了,审出詹莫道果然是无冲派的卧底,十年经营居心险恶,平日与同道私下结交往来,居然还留下了各种凭证。听见的人心里都直发毛啊,詹莫道在消砂派十年,一步一步爬上高位,不仅与江湖各派弟子有私人交往,在场的不少人尽管与无冲派没有牵连,私下里与他有过不少来往、收过不少好处。 现在回想起来是一身冷汗啊,假如詹莫道没有问题一切都好说,但现在证明他是无冲派卧底,而且还下毒手残害各派弟子与同门,这些私下结交的证据如果被翻出来追查,谁都解释不清啊。很多人一边暗骂詹莫道一边心中惴惴不安。 小游子一看大家的脸色心里就如明镜一般,不动声色的话锋一转:“詹莫道十年来潜伏极深,别说诸位,各派高人没看出他有问题。同道之间结交往来本属寻常,他的同党留下这些东西,欲使众人离心猜忌,实在阴险可恨!那些单据凭证装在一个大旅行包中,我碰都没有碰过,而且到手之后,月影仙子与苍岚、莫容纯明三位同道监督见证,此物没有人打开看过。今天借此场合,大家共同也做个见证。” 说完话游方一击掌,有两名消砂派弟子搬来一口大铁锅,放在议事厅正中央。向影华提着一个旅行包走了进来,苍岚与慕容纯明一左一右跟随。 向影华将旅行包当众打开,将里面的东西都倒了进去,连旅行包都丢在了锅里。莫容纯明手里提着油壶,当即浇上汽油。苍岚划着一根火柴丢进锅里,烈焰与浓烟随即升腾而起,旅行包以及里面所有的东西当众化为灰烬。 在室内这么烧东西,烟熏火燎可够呛人的,但众人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心中不由得对兰德前辈更添一份敬重或是感激。有些事情的道理很简单,可是轮到个人头上,真能做出来就不容易了。 这些“黑材料”落到某些人手里,下乘的做法是整理分类,将与有关的东西不动声色的暗中交给当事人,私下里以示信任并结交示好,可能会有不少暗中的好处。更下乘的做法是根据上面记录的线索,暗中调查江湖各派弟子。最下乘的做法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做为要挟、敲打各派弟子的倚仗。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就算再隐秘,安排这一切的安佐杰却是清清楚楚。假如游方想的多了,私心或者贪心稍稍一动,利用这批材料的确可以给自己谋不少好处,但这件事将来一旦被挑明,他可能遭到江湖各派弟子的猜忌与怨恨。游方只要将这些东西悄悄留下了,就等于受到了安佐杰的暗中钳制。 这也是一个按线穿珠局,小游子这位江湖术大行家见招拆招,对付按线穿珠局最好的手段就是干脆把线给抽了。 据说曹操当年就做过类似的事情,在《三国》中,官渡之战击败袁绍之后,他得到很多许都人士与袁绍往来的书信。将士愤慨要求追查,曹操叹曰:“昔日袁绍强盛之时,我尚且不能自保,何况他人!”当众烧毁这些书信安抚朝野人心。――这种手段也叫“绝缨会”,史上另有典故,具体情况不同,处置手法却是相通的。 但游方毕竟不是曹操,风门各派弟子也不是他的下属,看似放弃了私下的很多好处,但是安佐杰送来的这份大礼,他可是一点都没浪费,收获比当年的曹操更大,转手送出了好大的人情。与詹莫道私下里有过结交的各派弟子都会感激他的,连带向影华、牛金泉、慕容纯明以及整个消砂派都会受人感激。 当众如此处置,消息就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江湖――游方本意就是公开宣扬。 安佐杰是在第二天后半夜联系游方的,电话一接通他就赞道:“兰德先生,您真是手段了得,让我大吃一惊啊!不得不佩服,看来我以前一直太小看你了,难怪那么多人都栽在你手上。” 游方笑了:“安先生吗?您过奖了!这不过是小意思,连孩子都知道的把戏,中国五千年的文明智慧,博大精深痕迹随处可见,您就没有仔细读过《三国》吗?在这里可是妇孺皆知啊,你没事就多吃几斤大的吧。” 安佐杰问道:“《三国演义》?看过电视剧,倒是还没来得及仔细研读原文,既然兰德先生推荐,回头一定好好拜读。你已经收到我的礼物,想必也明白了我的意思,我们不妨合作,也来一场三国演义的好戏如何。” 唐朝尚、安佐杰、游方如今各怀心思,还真是一场三方博弈,游方笑着反问:“安先生学的还真快!你是想来一场火烧赤壁、孙刘联军抗操吗?就是不知谁是孙刘、谁是曹操?” 安佐杰语气一顿,突然问道:“您现在说话方便吗?是否可能被人监视或监听?” 游方现在说话方便的很,一个人住在一栋海边的休闲屋中,也不可能有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在这种地方半夜跑来窥探他。但听安佐杰这么说,游方却道:“枕边佳人须安抚,您过一小时再来电话吧。” 安佐杰笑道:“兰德先生之风流果然名不虚传,那我就过一个小时再给你打电话,希望能够合作愉快。” 挂了电话之后,游方想了想,取出七枚钨光石布成璇玑星辰大阵,可以随时运转神识拢音,然后又捣鼓了一会儿手机设置。他的山寨手机功能十分齐全,可以来电录音,本没打算录下安佐杰的话,可是对方提醒他小心被监听,游方反而改变了主意,决定将一小时后的谈话全录下来。 安佐杰非常守时,一个小时后准点打来电话,两人聊了很久,内容不足为外人道也。游方最后说道:“安先生,我们曾经误会很深,如今仍然有多误会,我一点都不信任你,这怎么办呢?如今狗仔队爆料都要有点干货,您说了这多么,就不能真正表达一下诚意吗?” 二百五十二章、借刀 二百五十二章、借刀 “诚意?那好,我就表示足够的诚意!你可知道除了消砂派有詹莫道之外,风门各派中还有什么人是我们组织的卧底?”安佐杰似在冷笑,不紧不慢的反问了一句。 游方也不紧不慢的答道:“唐氏兄弟处心积虑几十年,就是对了对付江湖风门各派,以你们的财势拉一批人下水并不难,这些人也未必清楚自己在与谁合作。但是如詹莫道这般人物应是屈指可数,不要指望随便找几条小杂鱼来糊弄我。” 语气虽然很平静,可是游方在心里直犯嘀咕,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唐家兄弟手中既有钱财又有人才还有充分的时间,想打埋伏并不难。有些所谓的“卧底”,并非需要是秘法修行弟子,比如乌苹就是一名财务人员,很类似现代社会常见的商业间谍。 像詹莫道这种能够跻身门派传承核心的重要人物自然极少,培养起来很不容易还要靠运气,可是说除了詹莫道之外其他各派中一个都没有,游方也不信,而且他最怕就是这种人,冷不丁要人命啊! 安佐杰接下来的话让游方心惊不已,还真是猛料:“九星派穿杖堂主孙风波死在你的手上,听说掌门沈慎一曾率领内五堂堂主前往松鹤谷问罪,我师父唐朝和听说之后很是心惊,这才决定来到中国境内调查。兰德先生还要装糊涂吗,你真不知孙风波与我们组织的关系?我不信!” 游方诧异道:“孙风波与你们无冲派有什么关系?”同时心中暗道难道自己是歪打正着,把无冲派在九星派的卧底给杀了?刚刚杀了李冬平紧接着又杀了孙风波,这莫名其妙的巧合事件难怪会惊动唐朝和。只是已经死无对证,安佐杰的话很难证明真假,反正孙风波死的不干净,再往死人身上泼脏水,人家也无法再分辩。 安佐杰嘿嘿笑道:“我有足够的诚意,但兰德先生这么说话就显得诚意不足了,我可不信你毫无察觉,就是为了让你信任,我才说出了孙风波之事。” 游方不惊不怒道:“孙风波已死,你怎么说怎么是,谁也无法再找他查证了,就不能说点更有价值的事情,让我们可以真正的合作吗?” 安佐杰在电话那边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孙风波是九星派穿杖堂堂主,他私下里做的一些买卖你就不清楚吗?与你们在南海抓住的那位麦克-布什差不多,合作对象就是无冲派在日本的分支机构,据我所知,孙风波死后,沈慎一把他的儿子也派到日本了,你说他是去干什么的?” 孙风波与无冲派在日本的分支势力有勾结?听安佐杰的语气,孙风波死后,沈慎一把儿子派到了日本继续勾结?这情况可就严重了,一杆子支到掌门父子头上!可是游方认识沈四宝,也清楚沈四宝为什么要去日本,还偷听过沈家父子私下里的秘谈,若说这两人与无冲派有勾结,他是万万不信的。 “有证据吗?”游方只问了四个字。 安佐杰:“那孙风波身为外七堂堂主之一,偷鸡摸狗的买卖做了不少,无冲派难道会毫无察觉吗?想要证据的话倒是真有,那逆杖堂堂主景年,在内五堂中监督门内弟子行止,这种事早就应该处置,为何不闻不问?实话告诉你吧,他才是九星派与无冲派居中联络之人,也是他替孙风波遮掩丑事。” “有证据吗?”游方仍然是不动声色的问了这四个字。 安佐杰:“证据也不是没有,乌苹给你留的材料中就有蛛丝马迹,可惜都让你给烧了。” “在那些材料中找证据一一追查?你以为我是傻子吗!刚才说沈慎一派儿子去日本,又是怎么回事?”游方一边问一边心里琢磨,乌苹留下的材料根本没法查,就算其中包括有价值的信息,可是淹没在乱七八糟各种资料中,线索太多也就等于了没有线索。不过还好,他留下了乌苹的笔记本电脑,上面有详细的记录。 安佐杰又补充道:“九星派十二堂,内堂与外堂堂主都与无冲派有勾结,你认为这个掌门就没问题吗?以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它的根子早就烂透了。今天说了这么多,我相信以兰德先生的本事,一定可以查出问题来,我给你留个联系方式,如果需要合作的话,我会全力支持,真正表达诚意。” 这回是安佐杰先挂了电话,留下了在黑暗中直眨眼的游方,假如真如安佐杰所说,九星派自掌门沈慎一都与无冲派有勾结,这下可就麻烦了!游方并不相信安佐杰所说的话,但也不得不怀疑其中真的有大问题。 …… 九星派与其它江湖风门各派不同,它如今的组织结构比较松散,在旧传统与新时代之间似乎显得有些脱节。 自古以来九星派下设十二堂,其中顺杖、逆杖、缩杖、离杖、没杖为内五堂,掌管各项宗门事务,穿杖、斗杖、截杖、对杖、缀杖、犯杖、横杖为外七堂,主要是对外结缘和打理各项世俗中事。而这种组织形式在人员流动不大、世代族聚为主的传统农耕社会中,显得很安然隐逸。 但是到了现在商业社会,九星派传承本身没有足够雄厚的家业积累,各堂弟子也不可能保持传统的族居方式,他们又不是以地域、家族、产业为核心凝聚,因此显得相对松散。九星派其实是以秘法传承本身来维系的,就像隐居在现代社会、修习同一派秘法、世代传承的一个组织。 沈慎一本人是杭州四宝斋的老板,孙风波是福建的水果商,内五堂几位堂主都在杭州定居,其中景年是一位茶业商人,在江浙一带开了好几家连锁茶行,但他主要的生意是向日本出口茶叶和茶道用具。 九星派不像松鹤谷或鸣翠泉那样,有核心的家族世代传承与核心的祖地灵枢道场,又不像消砂派或寻峦派那样,顺应时代形势建立了以门派传承为内核的产业基础。从这个角度来看,寻峦派的张玺这种人还真是非常重的要的人材。 九星派传承的最核心是九星宫秘法,是锻炼神识最重要的手段,也是他们最擅长的一种阵法,同时还有十二杖法传承,类似于消砂派垣局消砂变化的一种秘术,因此当年祖师爷就建立了十二堂,内堂堂主就相当于其它门派的内堂长老,定期在一起聚会商议门内传承事务,门中弟子有什么事,同门之间也互相协助。 在如今江湖风门各大派中,九星派的相对而言实力偏弱,这种强弱并不是指人多势众,九星派的弟子人数并不少,但一方面核心的力量不够强大,另一方面如今的高手确实不多。被游方所杀的孙风波是门内第二高手,秘法修为仅次于掌门沈慎一。 九星派中并没有神念高手,沈慎一的修为距离化神识为神念尚有一线之隔,更别提其它十一位堂主了。其实就游方所见,消砂派中也没有一位神念高手,但明显实力要强大的多,他所接触到的苍霄、苍岚、翟冷、柳希言、詹莫道皆有移转灵枢之境,而且功力深厚。消砂派的核心凝聚力很强,这几十年打下的基业也非常雄厚。 虽然出了詹莫道这样的事,但门派的根基并没有受到明显的动摇,在如今的风门各派中已经算是实力很突出了。唐朝尚派詹莫道到消砂派来卧底,恐怕就是考虑到这个因素,另一方面消砂派与中原传统各派历史上的往来不多,与当年的江湖旧怨也没太大关系,所以显得出人意料。 在各大派中,寻峦派的传承也相对式微,年轻弟子中连一位突破移转灵枢之境的高手都没有,张流冰、张流花兄弟也是刚掌握神识也不久。但好歹人家还有包旻、张玺这两位高人撑住了场面,虽然代掌门陆长林不成气候,但内外事务还有模有样。假如张玺重整寻峦派成功,下一代弟子的成长也应该很快。 九星派也是当年参与围剿无冲的七大派之一,如今这个局面是最适合渗透的,假如唐朝尚同时选择消砂派与九星派下手,倒也符合兵法中的奇正并用之道。 安佐杰爆出了这么大的“猛料”,暗示整个九星派的根基都已经被朝和集团所侵蚀,游方是始料未及啊!他不敢全信又不敢不信,至少他认为沈慎一父子是没有问题的。但安佐杰的话肯定不会乱说,有些事情不需要别人提供证据,只需指出哪里有问题,你知道该去查什么就可以了。 安佐杰特意提到了逆杖堂堂主景年,游方有印像,当初在松鹤谷中,率先起火架秧子企图在众人面前“烤”他的就是此人。假如安佐杰提供的情报是虚虚实实,那么这个人很可能有问题,要查的话就应从他查起。 但这一次涉及到的情况太严重,游方可不敢乱说,天亮之后,他连慕容纯明和牛金泉都没敢找,倒不是不信任这两个人,而是有些事情没有查实之前实在不应该在江湖同道面前传开,万一有人爱八卦不小心走漏了风声,谁都不好做人! 想借助江湖风门各派的力量去查九星派,目前来看不太可能,只能游方自己去查。但他还必须要有帮手,想了半天,请来了自己绝对信任的向影华与苍霄父女,就在房间内播放了这段通话录音,几人听完之后都良久无语。 “若说九星派也有詹莫道这等人物,我想应该是可信的,安佐杰既然要利用你,不会一点实话都没有。但若说沈慎一父子也有问题,那是绝对不可能。……这里没有外人,老夫说一句难听的话,就算沈慎一是无冲派的人,到了如今地位也一定是反水了,不再想受唐朝尚的控制,更何况沈慎一是九星派世传弟子,他爷爷就是九星掌门,参与过围剿无冲!” “沈慎一真的派他儿子去日本吗?孙风波真的与无冲派在日本的分支有联系吗?我想这才是重点。”苍岚在一旁提醒道。 游方苦笑道:“沈慎一之子沈四宝确实去了日本留学,但恐怕另有缘故,与无冲派应该并无关联,这是偶然事件,前因后果我清楚。” 苍霄看了游方一眼:“原来前辈已经查过了。” 游方摇了摇头:“我并没有查过,只是机缘巧合偶尔得知,个人的**不足为外人道。” 苍岚问道:“现在该怎么办?这事没法公开说,但若不追究恐怕后患无穷,詹莫道突然发难已经令人心惊不已。” 苍霄想了想,终于沉吟道:“我决定去杭州拜访沈慎一掌门,私下里对他说清楚,如果我们选择相信他的话,这件事内外一起动手清查比较方便。这一点,恐怕安佐杰想不到。” 苍岚又问道:“如果沈掌门真有问题呢?” 苍霄:“若万一不幸如此,沈慎一知道自己败露,一定会设法对我们动手的,这样恰好证明了事实。这种事情,玩阴谋不如来阳谋,因为他如果出了问题,性质完全不同。” 苍岚:“这样的话,您岂不是凶险了?” 苍霄笑了:“岚儿啊,你毕竟还是年轻不尽知江湖世故,应该和兰德先生多学一学,我公开拜山他如何翻脸动手?若有问题也只会当面装作无辜,或狡辩或假意承诺调查以自证清白,再寻机暗中下手,怎可能承认与无冲派有勾结呢?别忘了我们手里没证据,假如真有证据还用如此麻烦?” 游方扭头问道:“影华,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向影华露出思索之色:“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安佐杰应该很清楚你在消砂派,假如要去查九星派的话,也只能借助消砂派,而消砂派如今与无冲派已经是势不两立,闻讯绝对不可能坐视不理。” 游方点了点头:“是这样的,他应该很清楚。” 向影华:“但别忘了,无论是兰德你还是还是苍霄掌门以及苍岚姑娘,与九星派都有旧怨,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值得猜疑之处很多。” 这话说的很关键,别忘了游方以及苍家父女和九星派都有过矛盾。游方杀了孙风波,沈慎一曾带着内五堂堂主去问罪。而沈四宝在长辈提亲之后,公然放浪形骸,让苍家父女很尴尬几乎下不了台,江湖同道都当笑话看。 虽然这些事情早就过去了,回头看并未结怨,但假如真起了冲突,难免引人联想。就像一个人平常无事倒好,假如出了什么事警察来调查的话,首先列出的作案嫌疑人就是以往与他有过恩怨冲突的。 游方也点头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看来九星派中确有与无冲派有勾结的人,但应属于忠于唐朝尚的嫡系势力。安佐杰插手不了也很难真正指挥,因此想借我们之手剪除,同时挑起我以及消砂派与九星派的矛盾,放大冲突斗个两败俱伤,也让江湖各派疑忌。我虽不清楚安佐杰具体想怎么做,但若是我来设局,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向影华:“你清楚就好,那打算如何处置呢?” 游方一拍桌子道:“查,当然要查,而且要安佐杰帮我查!我就答应与他合作对付九星派,将计就计,不仅要搞清楚谁有问题,更重要的是顺手灭了安佐杰。” 苍岚微微吃了一惊:“兰德先生,你想借此事除掉安佐杰?” 游方冷笑道:“那是当然,有什么不应该吗?” 苍岚:“我只是意外,按照一般人的想法,既然安佐杰要与你合作暗中对付唐朝尚,你不应该这么快就直接对他下手。” 游方点头道:“是啊,这正是他想不到的,这个人我早想除掉了,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动手机会,我何必按照他的想法去做呢?” 苍霄突然伸手拍着游方的肩膀道:“老弟呀,你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安佐杰与唐朝尚最终谁也不能放过,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利用呢?清查九星派的问题是其一,顺势搞清楚无冲派在境内还有哪些分支势力是其二,但如果收拾了安佐杰,这些事都迎刃而解,老哥佩服啊!我们不能让那个安佐杰牵着鼻子走。” 他一激动居然喊游方老弟了,论起来应该叫他师叔才对,江湖上的尊称也是兰德先生。苍岚与向影华对望一眼,神情都有些古怪,想笑又没敢笑,凝重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几人又密谋了一番,然后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当天按原计划起程前往松鹤谷,牛金泉与慕容纯明结伴同行。游方在松鹤谷中停留了大约十天,仍然住在上次那个院落中,每日与向影华一起在谷中漫步,并谈论各种风水阵法的玄妙。 松鹤谷中一共有十三处地气灵枢阵眼,上次游方并没有查探清楚,实际上松鹤谷也不会允许外人去查探的。但这一次向影华陪着他参观,居然带着他将各处灵枢阵眼布置讲解的清清楚楚,显然已经没把他当外人了。 虽然游方一直想借鉴各派秘法传承的精髓,但此刻却有点不敢听,可是向影华神情淡然,自然而然讲解天机大阵的各处玄机。向影华可是松鹤谷的掌仪长老,不会莫名其妙做这种事,也不应该完全出自私心,掌门向笑礼一定是点头了。 二百五十三章、烟雨西湖 二百五十三章、烟雨西湖 掌握天机大阵,对游方来说并没有直接的用处,这座大阵几乎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布成,向影华那串天机手链是合三代高手之力打造,可不仅仅是晶石的成本问题,只有在她手中才能随时运转天机大阵。游方既没有这个本事,也不拥有天机手链。 就算别人拥有这串手链,如果修为不够或者不了解其阵法,也同样运转不了天机大阵。向影华传授游方这些很显然有两方面的用意,一方面天机大阵可破一切幻法,游方如果遭遇到无冲派的幻法大阵,至少有可借鉴之处。 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她希望与他之间在联手施法时,神念运转到极致也能毫无破绽。以前两人之间不是没有联手施法,在祭祖地灵枢仪式上、在白云山庄、在南海,各种秘法他们配合的毫无痕迹,但那是以游方为主,向影华是刻意配合他。 假如将来真遇到凶险场面,向影华全力运转神念施展秘法,她的修为比游方更高,游方就必须以她为主全力配合,自然要了解向影华所施展秘法的关窍,两人联手才会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向影华已经打算好陪游方一起去杭州,不仅查清九星派之事,并且顺手设伏将安佐杰铲除。 据说那位安佐杰也是一位掌握神念的高手,能运转真正的幻法大阵,对付他恐怕还需要向影华亲自出手才更有把握,游方继续充当拔冷刀、开冷枪的角色更有威胁。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们才能甩开苍岚、牛金泉、慕容纯明单独相处,这几位客人总不好意思连人家在道场禁地中谈论秘法时都跟着吧?在其他大多数时候,向影华倒也没什么失礼之处,几位年轻弟子经常在一起讲解阵法变换、垣局消砂,定山地气、风水形法等方面的心得体会,大家都很有收获。 这十天看似轻闲,可有人私下里没闲着,游方至少通过三条途径在查九星派逆杖堂堂主景年,最先查出的是一条令人哭笑不得的消息。 景年是开茶庄的,主要经营杭州一带的龙景、毛尖、云雾等等,但是茶庄里什么茶都卖,不仅零售而且批发,网上生意也做,据说在各大网上论坛和qq群里经常卖铁观音的,就有他手下的一批伙计。 除了茶叶生意之外,景年还经营高档织锦、折扇、绸伞、仿古瓷器,主要是向***出口,有一家藤野株式会社已经与他保持了多年的合作关系。如果说无冲派下属势力中在***有分支机构,而景年是九星派与他们的居中联络人,那么他们很可能就以藤野株式会社为掩护。 有一条线索是向笑礼秘密提供的,景年曾私下里从向田华那里大量收购晶石,是向田华私自开采的晶石最大的买主,每年交易额都接近千万。虽然景年本人不能算没钱,但是花如此重金收购晶石,又不是以九星派公开的名义,多少令人起疑。 本来这些交易也算不得什么,松鹤谷犯不着因为这件事去追查他,但安佐杰把这人给供了出来,就值得重视了。向笑礼和游方都怀疑那些晶石非常可能落到了无冲派手里,在南中遇险时,詹莫道突然祭出三枚晶石运转三元大阵,打了游方一个猝不及防,很显然是早有准备而且暗中认真习练过。 向家也是做矿产买卖的,而且生意做的很大,方方面面自然有很多内部关系,刻意去调查还真查出来一件事,据说景年私下里还与人合作做矿业走私,向境外走私国家***出口的稀土矿,只是做的非常隐蔽,向家只查出来风声却没掌握证据。如果此事属实,恐怕那家藤野株式会社进口的也不仅仅是茶叶和丝绸。 这种事本来是国家海关管的,松鹤谷也犯不着去亲自去插手,想做好公民顶多报个案,但如果牵涉到与无冲派的勾结,就无法坐视不理了。 还有一条线索是在乌苹留下的电脑资料里查出来的,詹莫道与景年之间有生意往来,景年曾托他在海南收购工艺礼品。这本来是江湖同道私下里的帮忙,看上去也没什么疑点,但联想到詹莫道送给庸万花那些海捞瓷就令人寻味了。 别忘了景年还向***出口杭州特产的防南宋官窑瓷,如今做古董生意都是用赝品冒充真品,但有一种情况是反过来的,在走私出口的时候,往往是在仿古瓷中夹带真品,几乎查不出来! 但如果真是走私海捞瓷,在海上直接出境、公海中渔船交接更方便,何必绕这么一道弯呢?可能是游方猜错了或者还有倍的问题。 这一条线索游方托自己最信任的寻峦派去查,而且并不让陆长林获悉,只让张玺通过自己的私人渠道暗中调查一件事,就是景年出口***的那些仿古工艺瓷究竟有没有问题。想查这条线索有点难度,除非有内行人开箱。 张玺就是做航运生意出身,可以设法派人或托人混上运货的船,要么开箱检查要么干脆把东西偷走。张玺私下里表示不太容易,要给他点时间,他一定会尽量安排的。 游方人留在松鹤谷中看似悠闲无事,只是与佳人私会而已,但暗中的功课已经做的差不多了,这才准备离开江西动身去杭州。而苍岚说她的父亲苍霄这几日正巧要去杭州要去拜访九星派掌门沈慎一,这次南海渔村聚会九星派没有派人参加,但詹莫道也发出了邀请,他要上门去解释几句,她打算去杭州与父亲汇合。 牛金泉还想跟着到杭州去凑热闹,苍岚问他道:“师弟难道没有别的事吗?我记得牛掌门临去之前,叮嘱你快去快回。” 慕容纯明也道:“掌门之间的拜访,你一个晚辈弟子去凑什么热闹?对了,你们太白山好玩吗,我还没去过呢,这一次想去看看,你们是如何在那里修习定山秘法的,不会不欢迎吧?” 慕容纯明不仅把牛金泉拉走了,还要跑到人家卧牛派的道场所在太白山去玩。苍岚离开松鹤谷前往杭州与父亲汇合,而向影华陪着游方也去杭州,与此同时,松鹤谷弟子万书狂和向雨华夫妇也出门了,就是放假出去旅游,走的是不同的路线。 苍霄明面上去拜山,实际上是要和沈慎一当面将话挑明,所以也没必要藏实力,他将门中第一高手翟冷带在身边,另外还有七名精锐弟子随行。外人看上去是为了礼数隆重,但沈慎一心里应该明白,对方是为了防身。 …… 十月初,正值国庆黄金周长假,杭州一带游人如织,尤其是各大风景名胜旅游点几乎是人满为患。在这个时节无论谁到杭州来玩都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比如有这么三位年轻人这写天就总在西湖边漫步。 他们并没有刻意隐藏行迹,但也没有通知谁,就是私人旅游而已,假如三人在西湖边坐着饮茶的场景让江湖同道看见了一定会很惊讶甚至在心里犯嘀咕,兰德先生行游竟然有这两位美人陪同。 可是没人清楚这三人看似游山玩水,却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戒,因为他们很清楚安佐杰很可能已经来到杭州,无冲派的势力正在暗中注意他们。这就算打招呼吧,游方大大方方的告诉安佐杰自己来了,表明了合作的态度,同时表示消砂派也插手了,下一步就看安佐杰想怎么办了。 他们就住在西湖北岸的一家酒店,订了三间房,向影华住中间,游方在左边,苍岚在右边。平常人游西湖,也许一天之内就转遍了,可是这三人显然不同,每天都在湖边以及湖中各处游玩。 西子湖有十景之说,其实何止十景,移步之间妙处万千,就看怎样去欣赏了。 他们就是来看“风景”的,消砂派的垣局变化,讲究的就是微妙之间的地气移转。松鹤谷所擅长的风水阵法,高深处立地为灵枢神念运转。游方是第一次来杭州,附近有很多可去之处,但他还是随着这两名高手游西湖,将这移步可变的灵枢风景领略透彻,也好消化最近所感悟的秘法玄妙。 十月的杭州天气还很热,游方身着长袖单衣,苍岚和向影华穿着长裙披发而行,这一天是多云天气,一大早从岳庙方向沿苏堤入湖,还没有过跨虹桥天上就落起了雨点。这雨来的很急,顷刻间就在路上溅起了密密麻麻的水花,很多没有带伞的游人都到桥头旁的小卖铺里买伞,有人则匆忙找地方去避雨。 苍岚微笑道:“雨中赏西子,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走过跨虹桥雨已经很大了,伞几乎都撑不住,苏堤上看不见几个游人,大家都让这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给赶跑了。这雨在近处是相当大,但落在西湖中的景致却很奇特,湖面上升起一片朦胧的水烟,远望如梦如幻。三人都没有打伞,就在雨中穿行。 “有人跟着我们。”向影华与游方并肩而行,淡淡的说了一句。 “但愿别冲煞了这西湖烟雨的风情。”游方也淡淡的答道。 向影华笑了笑:“那要看你的心情如何了。” 游方:“我不想污了这西子湖的水,现在不是时间也不是地点。” 向影华突然眨了眨眼睛:“你在南海渔村受伤醒来,一睁眼想吃的就是藕粉,这西湖的藕粉可是很有名啊,看来是不该在这里冲煞风景。” 在望山桥上远望小瀛州和烟雨中有些飘渺的三潭印月,苍岚突然回头说了一句:“前方也有人过来,雨意不沾身。” 游方点了点头:“这个见面地点选的可真好,不带一丝杀气,我们去夕佳亭中坐坐。”他们走进夕佳亭,就似挑开倾泻的雨帘一般。 亭中有一对情侣正在相拥而坐,脚下还放着雨伞,见这三位如神仙般风彩超然的男女走进来不禁眼神一亮,然后那女的脸色却突然有点发白,悄悄扯了扯男的袖子坚决要冒雨离开。那男的一开始不愿意,直说等雨小了再走,可是拗不过女友,说着说着自己却莫名其妙打了个冷战,然后撑开伞搂着女友的肩膀冒雨走了。 在路上,他问女友:“你怎么回事,这么大雨恰好有个地方躲,为什么非得走?伞根本挡不住,你看,这裤子都湿透了。” 女的小声道:“你没长眼睛吗?刚才那三个人根本就没打伞,可是全身上下一点都没湿,大白天闹鬼了!” 男的突然醒悟过来:“哎呀,真是啊,连鞋都没湿!难怪我看他们就不像一般人,会不会是许仙、白娘子和小青啊?再回去看看。” 女的拧着男的胳膊道:“你还敢回去啊?小心蛇吃了你,人家是什么人关你什么事?”男的又莫名其妙打了个冷战,没有真的再回夕佳亭,一路朝雷峰塔方向去了,从此这西湖中又多了一则令人真假难辨的现代传说故事。 “此处是夕佳亭,可惜今天有雨,又是上午。”苍岚看着远处的湖面轻轻叹息了一声。 “心怀夕,佳人在,也不负此亭之名。”游方轻轻摇着一把刚买的折扇,也在看风景。 “在此雨意之中,正合苍岚姑娘秘法心境,何必感叹呢?”向影华也开口说道,随着说话声,众人的神识中传来悦耳的天机手链鸣响,她已在悄然运转神念。 苍岚答道:“我非是感叹此情此景,而是感叹那九星派,门下传人一个个看似都是清闲雅趣之士,不料暗查的结果却令人叹息不止。” 沈四宝开的四宝斋,就在离西湖西岸不远的延安路旁,景年开设的野趣茶庄总部离四宝斋只有三站路。九星派众人在世面上各有营生,还有开绸缎庄的,比如没杖堂堂主张道子,还有开画室的,比如离杖堂堂主毕丝竹,而顺杖堂堂主一清居士就在灵隐寺旁开了一间茶室,而且饮客常以字画会友。 他们都有生意上上合作关系,而且都是世代传下来的买卖,虽然在前几十年一度中断,但是这些后人还是干这些营生,显得都很有雅士风范。 犯杖堂堂主莫以明住在秦皇岛,算是比较另类,做的是矿业买卖,据向笑礼暗中调查的最终结果,与景年合作走私稀土的就是此人。非常令人奇怪的是,走私稀土从秦皇岛更方便,何必绕这么大弯子跑到杭州通过景年的出口生意呢? 可能是最近国家查的紧为了掩人耳目,或者因为景年是监督门中弟子行止的逆杖堂堂主,所以要分一杯羹同流合污?这是游方还没想明白的问题。 另一位截杖堂堂主柳丝,住在福建乡下,是开茶园的,承包了数百亩山地,主要出产乌龙茶还有别的茶品,是景年的野趣茶庄主要的供货商之一。进一步查出来的结果,原来在网上和qq群里卖乌龙茶的那些伙计,其实是毕丝竹雇的,也经常给野趣茶庄帮忙。 穿杖堂堂主孙风波原先是在福建做水果生意的,主要进口台湾的水果批发到大陆各地,而他的弟弟孙风浪也是九星派弟子,目前是内堂执事。孙风波出事之后由景年彻查孙风浪,据说并没有查出他和哥哥的恶行有关,也就没有多余的责罚处置。 九星派看似松散,但在共同的传承体系下,这些人在世面上的关系可够复杂的,几乎是盘根错节扯不断理还乱,却没有经过统一的整合。假如一个人有问题,这千丝万缕的痕迹太多了,谁也不敢保证其它人没有牵连。 正在说话间三人突然同时住口,抬头看向亭外的小路,雨中又走来三条人影,入亭时也似挑开雨帘。他们也没有打伞,当先一人金发碧眼,高鼻梁、浓黑的眉毛,相貌十分英俊,就是眼神看上去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此刻却带着彬彬有礼的微笑,混身上下毫未沾湿。 他身后是一男一女头发和肩膀都湿了,裤脚和鞋也几乎全被打湿,但身上还是干的,穿行大雨至此也很不简单。 那金发男子走进夕佳亭,先像模像样的抱拳行礼:“兰德先生好兴致,竟然在此时此地约我,烟雨西湖风景凄迷,还有月影仙子和南海龙女两位佳人相伴,羡慕啊羡慕,安佐杰有礼了!” 苍岚坐着没动也没说话,而向影华就似根本没看见他一般,连眼皮都没抬,游方倒是微笑着站起身来拱手还礼道:“安先生真是守信之人,我约你就来,这两位同道是何方神圣?不妨介绍一下。” 安佐杰一指左边皮肤棕黄,看上去像一位南美混血的男子道:“他叫乔治,是我的助手兼保镖,不瞒您说,他也是一位神枪手。久闻兰德先生擅使双枪、枪法如神,他一直十分佩服,还说找机会一定要切磋请教。” 游方笑着摇了摇头:“切磋倒不必了,我的枪法稀松平常,只是开枪之后从来没有留下活口,难免伤了和气。……这位美丽的女士,哦不,小姐,又是谁呢?” 安佐杰身后那名女子主动抱拳行礼道:“九星派截杖堂堂主柳丝,拜见兰德先生!” 二百五十四章、山气日夕佳 二百五十四章、山气日夕佳 游方很震惊,他刚刚还在猜疑九星派是否被朝和集团的势力渗透的很深,除了景年之外还有哪些人有问题?不料安佐杰居然带着截杖堂堂主柳丝来了,事情已经很明了,柳丝就是无冲派一伙,只是不明白她怎会和安佐杰搅在一起,还敢跟着安佐杰来见他! 他仔细打量着柳丝,此人身穿藕荷色短袖上衣,裸露的手臂就似一对纤巧的嫩藕,***是浅绿色的长裙,点缀着深翠色的叶状图案,在烟雨中就像微风拂过的柳丝,人长的很美恰如其名。听说她已经四十多岁年近五旬了,可是身材袅袅宛如少女,容颜显得也相当年轻。 看见她游方就在暗暗琢磨,此人至少已有移转灵枢之境,否则不可能将形容保养的这么好。据说孙风波是九星派仅次于沈慎一的第二高手,看来传闻不尽如实呀,要么是这位柳丝堂主隐藏了实力,要么是她不愿意与人争强好胜,既然与安佐杰走在一起,恐怕隐藏实力的成分居多。 再看她的头发和肩膀被雨打湿的地方,并不是沾湿淋漓,而是凝雨如丝,就似一张宣纸上淡淡扫过几笔水墨。虽然理论上秘法修为到达移转灵枢之境,可以借助天地之间的生机滋养形容,但这并不是万能的,人和人之间也有区别,一般女人在这一方面特别下功夫,看看叠障派掌门皓东真人就知道了,人家还是一位出家的道姑呢。 听见柳丝开口,苍岚和向影华都抬头望了过来,眼神甚为犀利,游方也一直看着她,三个人六只眼睛如六把刀,过了半天也没人说话。最后还是柳丝被看的实在受不了了,退后一步又低头抱拳道:“兰德先生为何这样看着我?” 苍岚冷冷的开口问道:“我只是奇怪,柳堂主怎会与这些人走在一路?难道与无冲派早有勾结,你可是潜伏的很深啊!” 柳丝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想辩解什么,说受人恩惠早有合作倒是真的,说早有勾结却谈不上,想当年我并不清楚帮助我的人是谁。” 在这烟雨笼罩的夕佳亭中,柳丝说出了一段往事―― 她家祖上就是做茶叶生意的,可向上追溯十几代已经好几百年了,历代人开垦山地种植茶园,家业越来越大已经发展到近千亩的规模,是当地非常殷富的茶商兼大地主。解放后先是茶庄被公私合营,然后在历次运动中被抄家,还好她爷爷是九星派弟子,秘法修为高超命也够硬,暗中还有同门关照,最终得以颐养天年。 柳丝从小就拜入九星派门下修习秘法,算是世传弟子,她一直有个愿望也是爷爷临终时没有说出口的遗愿,就是恢复家族几百年来的传统茶庄。上世纪八十年代时茶庄还在,属于一家国营茶厂,柳丝就算有心也没机会收回。当时流行搞承包,她想把茶厂给承包下来,师兄沈慎一等人那时也不富裕,把自己的积蓄都借给她这才勉强够。 茶厂承包下来之后,经营的情况却很一般,倒不是卖茶叶不挣钱,而是柳丝将主要精力都放在恢复传统工艺和改善茶树品种上。茶树是需要定期更换的,只有一定年份的树种才适合大规模的人工采摘与商业生产,而这片茶园的茶树已经老化了。 又过了几年,到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流行“抓大放小”,所有经营不善的中小型国营企业,当地政府都支持私人收购。这也是中国大陆第一批私人财富增值的狂潮。很多资产状况与经营前景都不错的企业,却因为种种原因负债累累,账面净资产极低甚至为负,以非常便宜的代价就到了私人手中。 实际情况是以管理层收购为主,很多“精明”的厂长、经理早几年就打了埋伏,将账面净资产做的很低甚至连年亏损,就是为了私人收购时方便,到时候往往不用付现金,只要肯承担银行债务就能接过企业。 柳丝也很想收购这家国企茶厂包括所属的几百亩茶园,但是想收购这家企业的人很多,因为谁都看出来它虽然账面上的资产状况一般,但是经过柳丝这几年的经营,未来的底子打的很好。眼红的人一多可就不好办了,柳丝这几年没赚太多钱,疏通关系与收购茶厂都有困难。 这时沈慎一等人的事业也刚刚起步,大家的资金都很困难,实在帮不了她,却有一位海外来考察的投资商帮了她。这人在茶庄购买欲带回国的礼品茶叶时听说了柳丝的事情,愿意资助她完成心愿,不仅投资入股而且帮她“疏通”了关系。 柳丝终于收购了祖产茶园自己开始经营,刚开始这是一家中外合资企业,后来她渐渐的用自己的积蓄买下了外方的大部分股份,总算实现了祖父的遗愿。茶庄经营一直有固定的合作方在帮她,每年都将她茶园***产的茶叶预定收购,生意上的事情几乎不用***太多的心。 后来她逐渐扩大生产规模,但到了新世纪,市场竞争日趋激烈,有几次因为异常气候导致大面积减产,她的茶园差点没破产,仍然是合作方帮她度过难关,门派内的景年也成了她最大的合作方之一,生意在磕磕绊绊中越做越大,近两年终于恢复了祖业规模。 这些都是外人所能看见的,而很少有人知道对她提供最大帮助的人来自无冲派,一直与她做生意的,其实是朝和集团下属在***的商行。更要命的是,逆杖堂堂主景年也在与那家藤野商行做生意,买卖的规模不小,而且最早还是她给介绍的。 接下来再发生的事情柳丝就没有多说了,让游方自己去想吧,她最后道:“兰德先生,我并无与唐氏兄弟勾结之心,得知曾受人恩惠一度也很为难,但后来想这不过是在商言商而已,我有利他们也未必无利,与九星派无关,是我的私事。直到近日才获悉无冲派的图谋,不得不做出选择。” 游方眯着眼睛问道:“请问柳堂主做出了什么选择,又怎会和安佐杰走在一起?” 柳丝愧然答道:“安先生通过无冲派的关系找到我,让我很是吃惊,听了他说的话之后更是震惊。原来唐氏兄弟几十年来处心积虑,重点针对我九星派下手,渗透腐蚀已深,因此我才答应与他合作。” 游方不动声色的追问:“合作?你的目的何在?” 柳丝:“我和兰德先生的目的是一样的,您不也是与安先生合作了吗?安先生选择与你联手,恐怕多少也是因为你杀了孙风波,早已猜疑九星派之事。我的目的是清除无冲派潜入九星派的卧底,重整宗门。” 游方笑了,又问安佐杰道:“是柳堂主整合宗门,还是你安先生重设九星派好暗中控制?” 安佐杰笑着摇头道:“我可没有这种想法,早就说过,有共同的利益和共同的敌人才有合作的可能。我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对付唐朝尚,也仅仅是自救而已,将来无冲派是不是还叫无冲派无所谓,我也不会与诸位为敌,大家相安无事。而柳堂主重整九星派成功,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游方点头道:“嗯,还真是皆大欢喜。” 安佐杰接着说道:“我知道兰德先生不信任我,所以今天才把柳堂主请来,您应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实话告诉你,唐朝尚重点的报仇对像就是九星派,花的精力比其他各门各派加起来都多,当年七大派围剿无冲,当时的九星派掌门沈卷是招集人,也是唐家兄弟眼中的首恶。……如今九星派中很多人,早已被唐朝尚通过各种关系拉下水,并不都像柳堂主这样忠于宗门传承。” 游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柳丝,两眼望天想了一会儿,这才又问道:“安佐杰,芙蓉谷怜心桥设伏暗算月影仙子,南海中发难企图谋害各派传人,都是你指挥的。不论你想怎么做,也不论你与唐朝尚之间有何私怨,那是你自己的事,风门各派是不会放过你的,我怎么可能与你为伍呢,传扬出去岂不是开罪天下?” 安佐杰不慌不忙的答道:“这些我也清楚,您是不可能与我公开合作的,这有损于您的声望与人脉,但我可以在暗中帮你,既不公开出面也无人知晓,肃清九星派的功劳归您,更添您的江湖声威,这样未尝不可。” 游方轻轻一击掌:“安佐杰啊安佐杰,我发现你不仅是人才,而且是雷锋!” 安佐杰皱眉向远方望去:“兰德先生此话何解,我与那雷峰塔有何关系?”他是个彻底的老外,来到西湖知道有个雷峰塔,却真的没有听说过雷锋。 游方也不解释,笑眯眯的说道:“听起来这笔买卖不错啊,无论怎么样都是我赚,柳堂主图谋肃清九星派烂根枯枝重整传承,可是您又图什么呢?” 安佐杰:“***的藤野株式会社以及九星派的这一批人,是唐朝尚安插在亚洲最强的一批心腹势力,对于我按中国的成语来说就是如鲠在喉,我虽然以组织的名义可以暂时调动他们,但将来是不可能指挥他们的,恐怕到时候他们反而会来对付我。如果把他们拔掉,无冲派以及中国境内的分支势力也就大部分肃清了。” 游方有些纳闷的问道:“哦,这么简单,我还以为你们的组织很强大呢?” 安佐杰答道:“这是两回事,我师父唐朝和与现在的当家唐朝尚发展组织,以无冲派秘法传承为核心,但达到一定规模之后,很多分支就与无冲派无关了。秘法修行弟子毕竟是少数,这是一个以利益聚合的团体,盘根错节势力越来越大。 兰德先生认为,无冲派培养的秘法高手能潜入境内与各大派为敌的又能有多少?您在南海遇袭时遇到的渔船,来自越南黑帮,只是与我们组织有合作关系,与无冲派本身并无关联。唐朝尚能够完全指挥并控制的、肯不顾组织长远利益为他的复仇而卖命的秘法修行弟子只是一部分。 如果借机将之铲除,剩下的事情我自有办法去渐渐掌控。潘翘幕与李冬平先后死在你手中,姜虎也全军覆没,无冲派在国内的分支势力已经被你收拾的七零八落,这一点我还要感谢兰德先生,若非如此我还无法彻底重新整合,借此机会将无冲派的外围组织以及各种资源掌握在我手中。 美国总部那边本就是我起家的根基所在,事情就不用兰德先生来***心了,我只能承诺你我各取所需,将来井水不犯河水,我做朝和集团的生意,不与你们风门各派发生冲突便是了。” 安佐杰一边说,游方一边在肚子里琢磨,这小子如意算盘打的真不错,假如真让他的想法成功了,无冲派在他手中重新整合,将来后患更大!安佐杰达到目的之后,恐怕第一个反过手来要收拾的就是游方,因为有些矛盾已注定不可调和,暂时的合作也掩盖不了。 为了对付一个唐朝尚,却去培养另一个更可怕的唐朝尚,养虎为患的事情傻子才会做,趁着这小子还未成气候,赶紧剪除才明智。怜心桥和南海两次行动,已足以证明其狠毒与不择手段。游方绝对不会和他真的联手合作,一旦出了任何差错,将来等于受他的钳制。 心里这么想,表面上却很满意的连连点头:“嗯,安先生今天让我很是意外,看来有些误会可以放下,请问你打算怎么办?” 安佐杰的笑容有些狡猾:“我已经放出一点风声,就说兰德先生来到杭州要彻查九星派与无冲派勾结之事,那沈慎一有所警惕,将在几天后招集各堂堂主密会,商议怎么对付你,地点选在临安青山湖,以每年宗门聚会的名义。” 游方皱了皱眉头:“我不信九星派中全是你们的人,否则你还动什么脑筋,直接下道命令不就完了?这叫我如何分辨,能把话说清楚点吗?” 安佐杰:“其实很简单,如果兰德先生和月影仙子也出现在青山湖,看什么人暗中对你出手就明白了,这是最好的分辨方法,否则就算我给你提供一份名单,你也不会相信的,对吗?” 游方突然冷笑一声:“你这是拿我做饵?钓鱼呢!” 安佐杰也嘿嘿一笑:“互相合作就得冒点风险,我相信兰德先生的本事,又有消砂派暗中相助,只是有惊无险而已。至于九星派与唐朝尚相勾结的势力,正可借此机会一次挖清铲除,柳堂主重整宗门的愿望也可实现,而兰德先生的大名将再次威震江湖。” 游方点了点头:“好,我就去青山湖一趟,柳堂主,消息属实吗?” 柳丝点头道:“今年十二堂宗门聚会,定在三日后的青山湖风景区,仍然是由顺杖堂堂主一情居士选的地方。” 游方:“近日在九星派中还有何事?” 柳丝:“今晚沈掌门将在味庄宴请前来拜山的消砂派掌门以及一众弟子,随后就会与一情居士商议宗门聚会之事。至于具体的安排,我会随时通知安先生的,您和安先生应该知道如何处置。” 游方一拱手:“那就这样,我等安先生的消息,你们快走吧,让人看见了并不好。” 安佐杰还礼走出了夕佳亭,一面走还一面吟了半首诗:“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游方在背后笑道:“这是上午,也无人饮酒,您的诗不应景啊。” 西湖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安佐杰走后,刚才还如断线洒帘般的雨渐渐小了,在西子湖上化为一片飞丝,飞丝成雾又随风散去,阳光透过云层悄然洒下,天居然晴了,过了不久,苏堤上来往的游客渐渐多了起来。 游方、向影华、苍岚一直坐在夕佳亭中没走,连午饭都没吃,欣赏这雨后初晴、湖光潋滟、莲花摇曳的风景,日影移转直至傍晚,夕照雷峰荡漾半湖轻霞,霞光映衬佳人窈窕,游方坐于亭中真如身处仙家妙境,胸臆画卷舒张,襟怀无声感叹。 …… 杭州有一家知味观,号称老字号百年名店,总店地址就离沈慎一的四宝斋不远。说起来倒是有点令人汗颜,因为这家饭店的历史满打满算至今不过九十七年。经过百年动荡,如今能完整保存下来传统神髓滋味、并能温故知新发扬光大的老字号已经非常少了,这样一家饭店亦属难得。 知味观在民国初年不过是一家普通的小吃铺,就和我们在街边看见的小饭店没什么区别,经营小笼汤包和猫耳朵等小食。但如今已经发展成为一家大型的连锁餐饮集团,拥有自己的配送中心和食品加工厂,传统的“知味观”招牌是它的核心所在,但是资产经营已经超出了一家饭店的概念。 味庄是知味观在西湖边开设的分部,就在杨公堤旁,占地七十亩,沿湖岸五百米,共有六栋建筑掩映在湖水山林间,就如六只停泊岸边的巨大画舫。沈慎一率众宴请苍霄掌门以及消砂派同道的宴会,就设在这里。 二百五十五章、天地六合之定 二百五十五章、天地**之定 味庄的消费可不便宜,但坐落之处景致极佳,是文人雅客赏箸或现代白领追求小资情调的好去处,当然了,在这里请客档次也够高,想附庸风雅也再适合不过。无论是真风雅还是装风雅,肯附风雅总比只知耍泼皮强多了。 传统的杭帮菜,雅如味庄与路边的小饭店也没什么不同,自古以来出名的都是那么几样: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叫花鸡、西湖莼菜羹、东坡肉等等,只是这里做的更精致价钱也更贵,有一道招牌菜叫一品芙蓉,却不是西湖菜,主料是龙虾。 还有一道菜叫楚楚芙蓉,却是难得一见的私房菜。将莲花瓣挂上很薄的一层芡粉,以文火冷油炸软炸,火候要掌握的相当好,随着油温上升使芡粉变脆起酥却不焦,未变色之前就要捞起。不要等花瓣变冷变软,待油温稍升而未沸之前,再下锅回一次油快速捞起。 这样炸出莲花瓣才能外脆内嫩不变形,且散发出莲花特有的芳香,由于挂芡起酥极薄,还可以看到花瓣的红色。盘中铺一层绿豆泥,在豆泥上将花瓣摆拼成莲花的形状,浇一层荷花蜜和花粉调制的汁,中央点饰一支新鲜的莲蓬,清雅美观至极。 这道菜据说出自古代仙人所著的《品芳谱》记载,与另一部传说中的仙人之著《餐芳谱》同时问世。当代厨师能把它做出来,真的相当不简单! 这里还有一道传统的疙瘩汤,百年前可能不是现在的味道,如今也做出花样来了,将面疙瘩捏成猫耳朵的形状,在滚水里过一遍使表面凝结,然后用漏勺抄出来再放入配有香菇丁、火腿片、扇贝干、鲜虾仁的高汤里煮熟。酒宴最后点一碗这样的猫耳朵面片疙瘩汤,可以当主食了。 酒席上自然是觥筹交错、宾主尽欢。这一次九星派没有派弟子去参加南海渔村聚会,是因为两年前沈四宝闹出的尴尬,但消砂派仍然是发出了邀请。九星派弟子躲过一劫但也错过了一次非常精彩的聚会,苍霄特意来拜山应有化解尴尬之意,沈慎一当然要好招待,有些可能伤和气的话题在席面上是一句都没谈,总之面子给的很足。 此前苍霄已经拜访过沈慎一了,两人私下里品茶细谈是昨天的事,今晚是消砂派众人临走前的送行宴,说的都是同道之间相互恭贺的祝福话。散席之后,沈慎一亲自将苍霄与翟冷等人送到了饭店大门口,苍霄坚持不让他再送,于是行礼告别。 然而沈慎一却没走,又回到了刚才吃饭的包间,顺杖堂堂主一情居士还坐在那里,席面已经撤了,她正端着一杯茶站在窗前看着西湖远景。 沈慎一问道:“楚芙,三天后的青山湖之会,都安排妥当了?” 一情居士头也不回道:“青山秀水,白鹭悠然,人在画卷中正合清雅长谈,我已经都安排好了。” 沈慎一叹了口气:“清雅也好浑俗也罢,只怕山水灵境不能染化人心,只能叹息了。” 一情居士:“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叹息者自叹息,如果谈不拢的话,师兄,你就想开点吧。” 沈慎一欲言又止,眼中似有深深的无奈和担忧,仿佛有什么话却无法说出口。 …… 沈慎一与一情居士说话的时候,夕佳亭中还有三个人坐在那里闲谈,天色已晚,亭中似有月影轻萦,周围的游客并不多,只是三三两两在远处的苏堤上经过,当然听不见以天机大阵拢音的谈话声。 向影华说道:“雨华堂姐和姐夫通知我,今天在小瀛州上果然有高手埋伏,安佐杰过来见面,他们一直在警戒没有动作。我们没走,这些人也一直没走,白白抻了一天,半个小时前终于忍不住走了。” 苍岚问则问道:“那位柳丝堂主的话,兰德先生认为可信几分?” 游方想了想答道:“茶园和茶庄的经历,我认为十分可信,若是与无冲派没有牵连,她何必陪着安佐杰一道前来?至于此人究竟是唐朝尚的人还是安佐杰的人,或者是忠于九星派传承之人,我也看不清楚。” 苍岚沉吟道:“她与安佐杰合作,这件事应该告诉沈掌门才是,除非她也不信任沈慎一。” 游方苦笑道:“这我就不清楚了,虽然令尊已经私下里拜访过沈慎一,正如他前先所料,沈慎一大惊失色,承诺要清理宗门。但不论沈掌门是否信任你父亲或我,是不可能将身家性命托于外人的,所以九星派内部之事,我们不可能真正清楚。” 向影华抬头看着苍岚道:“苍霄掌门率众而来,并将潜伏于附近接应,而你公然陪同兰德现身,此举倒真是将身家性命相托了。” 苍岚低头道:“我父女身家性命本就是兰德先生所救,而且经历南海之事,若不与兰德先生合作,无论是唐朝和还是安佐杰,待到将来恐怕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消砂派,于公于私都不该有所保留。”然后又抬头问游方:“兰德先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明日就去青山湖吗?” 游方摇了摇头:“不,明天我还有事,想去画画,画六和塔。” 苍岚眼神微微一亮:“兰德先生也工书画?那沈慎一开了一家四宝斋,取名琴棋书画雅趣四宝,看来兰德先生也是同好。” 游方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揉了揉鼻尖:“书画略懂一点点,琴棋则是不通啊,我只是去素描而已,至于目的却与秘法修行有关,正是当前境界破关之障,如果同游的话,到了地方你就清楚了。” 苍岚微微一笑:“兰德先生妙笔,苍岚自然要随行观赏。” 向影华问道:“那此刻呢?” 游方站起身来拍了拍袖子:“坐一天了,风景已入胸襟,肚子倒是饿了,去味庄喝一碗面片汤吧,我请客。” 苍岚:“您怎么想起来也去味庄请客?” 游方的语气略显夸张:“小时候穷啊,好一点的馆子都进不起,如今总算有了点积蓄,路过味庄也敢进门请客了。” 苍岚忍俊不禁:“兰德先生说穷,是多小的时候?” 游方扭头看着向影华道:“当然是遇见影华之前。”这倒是大实话,游方开始“发财”有点家底就是从郴州淘晶石开始的,可不就是在遇见向影华之前吗? 向影华也被逗笑了,牵着他的袖子道:“路过西湖,如此美景之中请客,难道就请苍岚喝一碗面片汤吗?” 游方:“我这个俗人说的是主食,觉得什么菜雅致能入风景,你来点就是了。闻香下马、知味停楼,这就去味庄尝尝滋味吧。” 苍岚微微愣了愣:“我记得人家的招牌是知味停车、闻香下马,何来停楼一说?” 此时他们已经出了夕佳亭走在苏堤上,游方一指远方道:“那楼,不就是停在水边吗?” 苍岚叹了口气:“兰德先生自称俗人,实在太谦虚了。” …… 六和塔坐落在钱塘江北岸的月轮峰,始建于公元970年,原址是吴越王钱弘淑的南果园,钱王捐园建塔以镇压钱塘江潮,原塔在公元1121年毁于兵火,现砖石塔身是1156至1165年耗时十年重建,在清代光绪年间又重新修葺了塔外的木椽。 千年之前,立塔的目的是为了镇压钱塘江潮,就可以得知这是一座端端正正的风水宝塔。 六和塔一共十三层,七明六暗如阴阳轮回消长,进入塔中只能见七层塔室,而砖石塔壁内外两层皆厚达四米多,门道可就多了,塔内多有暗室藏经卷法器镇守。塔中须弥座上有数百处砖雕,是考证宋代成书《营造法式》的绝佳实物资料。 这天游方并没有登塔,而是在钱塘江南岸的闻涛路旁找了一处高坡,打开画夹静静的坐在那里,手中炭笔沙沙作响,神识如凝一笔笔勾勒出对岸的山、山脚下的钱塘江、以及这江山中的古塔。 随着他的笔落下,身侧的苍岚神色越来越惊讶,这和消砂派绘制风水葫芦之法玄妙有相似之处,却更有一番形容不出的意境。 画中并不带风水灵枢地气,就是一幅看似普通的素描,可是当游方画成的时候,神识中仿佛有一种重叠感,这一幅白纸在方寸间容纳了这片天地山川。若论秘法很类似寻峦派的寻峦诀,但又别有妙处。 游方在江边坐了整整一个白天,他可不止画了一张,一幅画完又画一幅,一连是二十八幅,每一幅每一笔都是一丝不苟。看似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景物素描,可是游方将从日出到夕照一日之间的天时轮转意境都画进去了,但素描图上只是景物的轮廓勾勒并没有画出任何阴影,而画面自然带着这种感觉。 苍岚一直带着若有所思的疑问之色,可是游方不说话似沉浸在定念之中,她也不敢出声打扰。向影华只是静静的立在一旁,神情恬淡的看着画画的游方。 至于游方本人,今天觉得落笔很艰难,在此地炼境,变化之玄奇实在不好掌握,他连二十八宿消砂法都运用到笔法中了,仍是似悟非悟。 自古六和塔镇钱塘地气,钱塘潮信所带动的地气翻腾过六和而止,神识所能感应到的,是那天地之间浑然的定与逆流而上那汹涌的动,竟一体天衣无缝,其格局大开大盍,与宝轮寺那种微妙间的轮转又不相同,竟无迹可寻。 在《水浒传》中,鲁智深夜宿六和塔下忽闻滚雷之声,以为是鼓响要起身迎战,寺僧却告诉他这是钱塘潮信。这位一生杀人放火的花和尚想起出家时师父说过一句偈语“听潮而圆,见信而寂”,忽如脱枷而去,立地圆寂。 不知这个附会的故事是否真实,但最早练排这段公案的人一定也对六和塔的灵枢地气特性有所感应,浑然宏大之处就是天地间的一个“定”字!――是在激流奔涌凶杀纷乱中,天地**之定力,正可洗炼游方此时的心境。 他倒不是像鲁智深那样要脱枷圆寂,但最近的处境确实足够凶杀纷乱,他就像一条鱼落入了钱塘潮涌,再溜滑也只能被潮信裹挟无法挣脱,弄不好还会被潮水拍到江塘上去!唐朝尚、安佐杰、九星派内部再加上他与消砂派,形势确实太复杂了,而且必一场拼杀血战不可避免。 事凶则心乱,他确实需要定住心境,所以今日隔江遥望六和塔,一连画了二十八幅画,总算描出了这一份定意,也体会到秘法修行中那种深定入境的玄妙,正是由“携境无形”入“化境自如”的门径。 “我所寻的是天机之间的定境,用了一天时间,终于洗去心中凶杀之乱,难得能寻至此处练境啊。风景如画青山湖,却免不了一场血光杀戮,既谋定当动则动当行则行,行游中且赏风光吧。”游方知道苍岚有话要问,终于合上画夹时,不等她发问主动答出了这一番话。 向影华微微一笑,侧过身问道:“苍岚姑娘,你观兰德作画一天,秘法中化境自如之功,是否有所悟?” 绵绵若存、含神若无、携境无形、化境自如,是突破移转灵枢之境至掌握神念之前的四层次地功夫,苍岚修习秘法多年,如今堪堪有携境无形之功,但是对化境自如的感悟一直不是很清晰。今日见游方作画似有所感,却没有体会的太明白,向影华算是一语点醒了。 苍岚长揖行礼道:“多谢兰德先生指点灵枢之妙!苍岚近年之惑,一夕而悟。” 游方起身笑道:“也不必谢我,这是你自己所得,其实我也尚无化境自如之功,只是门径体会的更清晰。所谓法诀就算师传再清楚,若不能与这天地山川同感共鸣,也终究不过是话头参禅。” 向影华望着江对岸的六和塔道:“兰德,你采风炼境之眼光,远在你此刻的修为之上,常人难遇之机缘,你却信手摘得,我思前想后,方圆千里之内若洗炼此刻心境,还只能来这个地方。” 游方讪笑道:“你也要夸我吗?巧合而已,我们恰好在杭州。” 苍岚露出些许腼腆之色,犹豫了一下终究开是开口道:“兰德先生,我有一事相求,您能否将今日所作的画送我一张?” 游方将画夹连着里面的二十八幅画全部递过去了:“粗俗之物若能入南海龙女法眼,这二十八张画本就是一幅,就全送你好了,可别忘了我在南海渔村得了二十八宿风水垣局葫芦。” 向影华微微叹了一口气:“若是有闲暇,我们真应该在这里多待两天。” 游方:“可惜明天没有时间再来了,只能将风景携走,我打算去拜访一情居士。” 说着话几人已经走下高坡,沿江边步行,苍岚问道:“九星派各位堂主如今都已来到杭州,您为何单单只去拜访一情居士呢?” 游方:“一情居士是顺杖堂堂主,掌管宗门秘法传承,她如果出了问题也是无冲派一伙,那九星派真的是完了,沈慎一就算无辜,这个掌门也该自裁。” 向影华问道:“这样做岂不是打草惊蛇?” 游方冷冷一笑:“我就是要打草惊蛇,安佐杰已经放出风声,说我来到杭州欲与九星派中某些人为敌,那我何不公然现身呢?” …… 杭州灵隐寺旁飞来峰附近,路旁有一家茶室叫一情居,位于一处挂满紫藤的山壁下,环境十分清幽。内部与一般的茶室的卡座布置不一样,茶桌全是古色古香的檀木长案,竟然以卷帘分隔,在这里喝茶若大声喧哗则煞风景,吟咏之间隐约都可以听到,茶客的身形透过卷帘中也都能够看见。 茶室中备有文房四宝,品茶时可以挥毫以书画会友,而这里的卖的茶那可是相当贵! 今天一情居从一大早就挂出了歇业的招牌,伙计们也全部放假了,有几位经常来品茶会友的熟客来到门前都失望而去。梅兰德与向影华、苍岚从起伏的丘陵山道上步行而来时,却有一人站在茶室门前望道长揖,是一名身穿粉色长裙,编髻半散、斜插长簪的女子。一眼望去她就像一幅画中之人,而她身后的茶室与山丘,还有两旁的翠木与紫藤,都带着画意。 游方在松鹤谷就曾见过她,九星派内外十二堂堂主有两位女子,一位是截杖堂堂主柳丝,另一人就是这位顺杖堂堂主一情居士。他走来时在几丈外就抱拳还礼道:“俗客打扰雅居,实在抱歉,居士何必如此多礼,迎门望道等候?” 一情居士答道:“独坐山中,风中忽有轻灵气息,古人云闻弦歌而知雅意,知是兰德先生与月影仙子、南海龙女联袂来访,此乃我一情居之雅幸,怎可不降阶相迎?” 向影华与苍岚也一起抱拳还礼,这时向影华向游方以眼神示意。游方看懂了,向影华暗中告诉他这间茶室内外只留了一个人,就是一情居士自己。她一人面对这三大高手显然带有试探性质的拜访,看来要么是真的毫不在乎,要么就是冒险故示坦荡。 二百五十六章、雅游 二百五十六章、雅游 茶室中空无一人,开门时有风吹进,四面茶座的卷帘微微发出清脆之声。柜台前店堂的正中间放着一张檀木长案,长案的一端摆着文房四宝,墨未研、卷未展。长案的另一侧旁边支着一个炉子,以活火烹山泉,铜壶冒着热气发出微响之声。 一情居士请三人坐下,游方坐在中间,苍岚与向影华在左右两边,她坐在面对提起铜壶、摆开茶具,开始冲茶待客。先用热水浇壶已毕,待紫砂表面因热气自蒸而干,又放下壶拿过一个白瓷罐,打开盖,用竹匙舀出一勺茶叶置于壶中。 茶罐打开初闻暗香扑面,茶叶取出,细看一芽二叶挺拔俊俏,壶是紫砂陶,杯是润白底带粉绿色姜花纹的玉杯。只冲了半壶水,一情居士端起茶壶晃了晃似欲倒茶,壶却悬在茶盘上方没有递过来。 也许是受了气氛的感染,游方看她冲茶已经出神了,见她举壶便拿起杯子递了过去凌空接茶。一情居士微微愣了愣,但还是顺势给他倒了一杯茶,向影华与苍岚本没有端杯的意思,见游方杯子里的茶已经倒上了,也端起玉杯递了过去。 一情居士的神情忍不住有点想笑,并没有给向影华和苍岚倒茶,游方接了一杯之后,她就把壶中剩下的水都给倒了,又冲了一壶。冲成之后却不再倒茶,只是抬起一双妙目似笑非笑的看着游方。 见此情景游方就知道自己肯定是把杯子举错了,但他脸皮够厚毫不改色,把杯子举到唇边先细细的抿了一口,玉杯不大,接着就一饮而尽,又把杯子放下了说了一声:“多谢居士的茶。” 一情居士问道:“此茶如何?” 游方抿了抿嘴唇道:“微有些偏涩,可能炒制的火候略有欠缺。” 一情居士微微点头道:“文火焙炒之茶是欠了点浓烈,茗汁内蕴,一冲发味不足。此茶冲泡之前需用滚水洗之,壶中润叶即可倒去,去其浮涩之意。而兰德先生真乃率性之人,不仅能品出此茶之蕴,且坦然品其浮涩。” 原来刚才壶里倒出来的不是第一遍冲泡的茶,而是洗茶的水,难怪向影华和苍岚都没动也没端杯子,倒是游方不明白讲究先把杯子伸过去了。而向影华和苍岚不想让他一人尴尬,也陪着他一起端起了茶杯,结果一情居士却没给那两人倒。 原来如此,闹了个笑话。游方放下茶杯大大方方的说道:“居士千万莫夸我,真不好意思,俺是乡下来的,对茶道一窍不通,举杯搅扰了品茗雅致。既然如此,请再来一杯,成不?” 一情居士又给三人都倒了一杯茶,有些疑惑的问了一句:“江湖传言,兰德先生不是海外归来的风水奇人吗?” 游方笑道:“外国也有乡下啊,他们就更不懂茶了,在居士您面前,外国土包子不更是土包子?” 话音未落,左腿右腿同时挨了不轻不重一脚,原来是苍岚与向影华都在桌子底下暗中踹他。如此清雅之境、清雅之谈,游方一开口简直有点焚琴煮鹤大煞风景。一情居士亲手给他泡茶,就算不是对牛弹琴也与对鱼拨弦差不多了。 一情居士只是淡淡一笑道:“兰德先生真乃大雅似拙,诸位同道,请品吧。” 游方又品了这真正的第一杯,感觉此茶香味淡、偏清涩,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茶?” 一情居士悠然答道:“天目山起杭州临安,余脉入宣城泾县,自古山中野茶无名,或曰天目云雾,或曰汀溪兰香。” 游方有些好奇的追问:“云雾和兰香,好像是两种茶吧?” 一情居士摇头道:“就是一种茶,但因生长之处地气灵枢不同,因此品味不同。高峰上云雾舒卷之地所采摘曰云雾,其香偏淡,茗香慢品方能觉其馥郁;汀溪旁幽兰谷地之坡所采摘曰兰香,其味偏涩,回味几番方能觉其悠远。兰德先生,您看这杯茶是云雾还是兰香?” 游方又举起杯子道:“那再来一杯吧。” 玉杯不大,茶壶也很小,倒完四杯一壶水也就完了,再冲第二壶斟上,入口涩味更浓,却隐含茶香,有绵绵若存之意。再品第三杯渐入佳境,茶香似含神若无。游方终于点了点头道:“此茶乃半峰缭绕之云雾,高坡溪源之兰香,今日见居士亲手所冲之茗,简直难以想像雅妙如斯,竟谙合移转灵枢之境。” 一情居士终于启齿而笑:“说我的茶好也罢劣也罢,能品出灵枢之境,倒也不枉降阶相迎。兰德先生是前辈,不必呼我居士之号,晚辈姓楚名芙。” 游方沉吟道:“楚芙?《楚辞》有云‘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诗雅、人雅、此名亦有高洁之雅。” 他刚才在桌子底下挨了两脚踹,此刻开口终于拽了两句离骚,心中暗道幸亏当初吴屏东先生给他开过书单,要他补一补文辞意境上的修养,否则言而无文也难以真正体味古风之意境,现在还真的临时应景用上了。 一情居士的眼神微微一亮,这次没有等游方端杯,主动伸手持壶越过茶盘给他斟了一杯茶道:“多谢兰德先生雅赞,请用茶!” 游方今天一坐下就觉得与周围的气氛有点格格不入,在这里他感觉到自己真是个俗人,此刻才渐渐融洽。修习秘法神识精微有利也有弊,如果神情气质与环境气氛不融,总感觉有些别扭,现在才算放松下来。 一情居士并没有任何斗法的意思也没有其他的冲撞失礼之处,但是与她说话,游方刚才下意识的有点想擦汗。 再品半峰云雾、溪源兰香,掌中玉杯已透暖,佳境若携而无形,向影华轻声吟道:“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 苍岚在另一旁道:“原来月影仙子也喜欢玉川子这首《七碗茶歌》?今日才知兰德先生大巧藏拙,乃真风流雅士。” 游方憋了半天才接话道:“玉川子的七碗茶歌我不是很熟,倒是修习秘法之时,曾听闻过他的诗诀——独食太和阴阳气、浩浩流珠走百关,绵绵若存有深致。” 这一段还是当初向影华在楚阳乡时对他讲述的,游方心中直叹气呀,今天来的目的是为了试探一情居士,同时也是一种公开的示威与警告,怎么一见面坐下气氛就完全变了?连一句带杀气的话都说不出来,别说杀气,连俗尘烟火气都被洗去了。 这时楚芙端杯悠然道:“一心、二叶、山泉水,四月清明、午采茶,六两青、七碗露……” 游方见这三位女子一边品茶一边聊的挺投缘,想了半天,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煞风景道:“楚芙,你身为九星派顺杖堂堂主,掌管宗门秘法传承事务,为人高洁清雅境令人仰慕,但如今之江湖风波诡秘,九星派传人散居各地乏核心维系,恐有沾污染浊之忧。去年我曾杀穿杖堂主孙风波,沈掌门率众相问,却问出门风不整之尴尬。近日我仍有的风闻,九星派如孙风波之属尚有余忧,楚堂主如何看待?” 楚芙如凝玉素手持玉杯微叹道:“承平之世乱于暗,人心之染化而已。世人或以清浊自诩,却不知仅是逐流而动。非以九星传人而辨清浊,非以秘法高下而辨雅俗,九星门下若有诡秘奸恶之徒,无论如何当清理,我门中亦会处置,而兰德先生若遇之,不妨再行诛孙风波之举,九星合当感激” 苍岚一见对话的语气有变,也问了一句:“那楚堂主您呢,若九星派大动成劫,将置身于何处?” 楚芙把杯子放下了:“我是守护宗门传承之人,九星秘法非以强横为清雅,非以式微为浑俗,一脉真意不绝,如此茗中味语。” 这话让游方琢磨了半天,想说什么却终究未开口,唉,还是喝茶吧。告辞之时,楚芙仍将他们送到门外,在阶下拱手。向影华回头看着她似很有感触的说道:“楚堂主之清高,我等自无话可说,人各有所责,无论何门何派有您这样一位执掌秘法传承的长老,弥足珍贵,只惜这世上浊流滚滚,不知茗中味语有何感叹?” 向影华的言外之意——执堂宗门秘法传承,像一情居士这样的长老再适合不过,监察宗门、约束弟子行止确实也不是她的责任。九星派有这位顺杖堂主在,不论有何波折,能保一脉真意不绝。但只怕九星派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会让楚芙受不了。 楚芙悠然道:“时因温香氤氲而缓,流逝终归恬然。”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还礼而去,沿山中起伏公路步行,转过一个弯走出很远,游方这才小声的问了一句:“依你们看,一情居士可能是无冲派一伙吗?” 向影华与苍岚齐声道:“绝无可能!” 游方有些感慨:“只是一番小坐饮几杯茶,你们就能断言她没有问题,我坐在她面前也感觉雅境能涤荡人心,这位长老秘法修为境界不低啊。” 苍岚皱眉道:“修为境界当然不低,但她却不是一位斗法高手,我甚至感觉此人根本不擅出手与人相斗。”这话按通俗的理解就是功夫高未必会打架,假如说习武的话,此人习练的只是一种身心修养而非技击之术。 看见楚芙本人游方也有同感,想一想,林黛玉抡板斧、李逵描眉是什么形像?实在想像不出来。 向影华若有所思道:“九星派若无问题,本就用不着这样的长老出手与人争斗,她只需执掌秘法点化弟子有所悟即可。……兰德,你问我们,自己又是如何看待她?” 游方摸了摸后脑勺,神情有点古怪,很冒失的说了一句:“我怎么感觉遇到了一位文艺女青年?” 向影华瞪了他一眼:“兰德,此言差矣!世上弄才艺而懵懂之人太多,因此常受人讥语。见才艺俱佳真雅致者,你仍同声讥讽,实在不该!” 苍岚也不满的说道:“前辈,你怎能如此评议楚堂主?欲弄风雅而未解真意之徒,岂能与真雅士相论?” 游方乱说话又遭到了鄙视,讪讪笑道:“我就是开个玩笑嘛!……看来九星派如今真是良莠不齐,听说其自古传承以雅致入意境,颇有孤芳自赏之意,听闻之后我本在心中有几分讥讽,可是见到了这位顺杖堂堂主,却觉得可笑之人其实是自己。” 苍岚笑道:“知道你是开玩笑,兰德先生是游走江湖大雅不工率真之人。” 游方:“不过话又说回来,影华,如果你也像她那样,我恐怕不知是捧着还是供着好,只觉得自己太俗啊。” 向影华也让他给逗笑了:“率真而游,正是兰德可慕之处,而影华就是影华。” 游方整了整衣襟呵呵笑道:“今天去了一趟一情居,似染化了高洁清雅气,感觉也是一位雅士了,回头找个地方吟诗去。” 苍岚则在一旁打趣道:“真的吗?这我倒没看出来,反倒是昨日在钱塘江边作画之后,兰德先生之形容气度有从容定意。” 就在这时,有一辆送客去风景区的出租车空驶回程经过,一踩刹车停在路边,司机冲游方喊道:“老板,打车吗?从这里送到西湖,只要五十!” 游方一侧身喝道:“什么?五十!当我不识数呢,打表二十就够。” 司机嚷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哪能打到车?连公交车都不通!少说你也得给四十吧,陪美眉出来玩,还这么小气?” 游方:“反正你也是空跑,这里打不着车,车也拉不着客。” 司机:“最少四十,否则绝对不拉,真没见过这么小抠的,也不怕女朋友笑话?” 游方一摆手道:“管你四十、五十,我本来就没想打车,快走快走,别打扰我陪美女散步的雅兴。” 司机很不满的发动车开走了,口中还嘟囔着骂了一句:“小气鬼,走出去就等磨破脚吧!” 等游方转过身来,发现向影华与苍岚都看着他掩口而笑,花枝乱颤都快笑弯了腰。 …… 青山湖又名会锦潭,位于杭州以西四十公里外的临安市青山县,最早是一座水库,建成后形成了与自然山川相谐妙如天成的人工湖美景。一道大坝如长虹截住南苕溪形成青山湖水面,周围有西径山、玲珑山、九仙山、宝塔山环抱,连绵起伏风姿绰约。 游方到了青山湖,最直观的感觉就是人走入了画卷中。这画卷不是他袖中携风景的画卷,就是天地之间自然展开的一幅山川雅意,不知不觉中让人怡然而融入。 这个风景区也是国家级的森林公园,有小天鹅,长尾雉,白鹳、黑鹳等多种珍稀鸟类栖息,还有各种罕见甚至在别处早已灭绝的植物,比如夏腊梅和裸子银杏。银杏如今已是非常常见的景观树木与行道树木,在全国移栽培育的范围很广,但是最早世上仅存的古生银杏,就出自青山湖旁的天目山中。 青山湖中还有一片水上森林,是六十年代从北美引进的池杉,如今在百万平方米的水面中已形成山林倒映的独特景观,除了池杉之外,近岸浅水中还生长着很多原生湿地植物。青山湖整片水域有十平方公里,四面秀竹苍松茂郁,青翠之间层次变化美不胜观。水中鱼翔潜底,水上鹭鸟嬉游,置身其中如入天地灵枢之清悠意境。 周边一带也是吴越文化集中之地。青山湖北麓有钱王故里锦城镇及钱王故里景区,是吴越国创始人钱镠出生地及墓葬地,有浙江保存下来的唯一的帝王之墓城,景区内还有砖木结构的唐代功臣塔、水丘氏墓、康陵等吴越国文物史迹。 锦城镇外有保锦山,南涵宝塔山,苕溪与锦溪双溪萦回,再往东北部有西经山,又名双林山,属天目山龙脉之发端,风水绝佳处有一古村名集贤村。地灵而人杰,在宋元时期这个村接连出过十八名进士,集贤村由此得名。这里是典型的风水宝地、秀美山园,村旁的东山就是传说是东晋谢安隐居之地,“东山再起”的典故源于此。 青山湖水不深却含情脉脉、山不高却灵秀非凡,有着钱王出生、衣锦还乡等真实史载典故,有苏东坡手植的学士松、手书的九折岩以及历代文人墨客造访留下的摩岩石刻。 游方拜访一情居士之后的当天下午就来到了青山湖,这一天和第二天与向影华、苍岚一起在周边行游玩赏,于山水画卷中寻古访幽,携美同行心旷神怡,一番生死血战就在眼前,然而在他身上却看不到半点烟火杀气。 二百五十七章、夜幕玲珑 二百五十七章、夜幕玲珑 第一天下午和第二天上午,几人主要在锦城镇以及集贤村一带玩赏人文名胜,第二天下午还是秘法修行者的习惯,游方由野径入双林山。十月正是游林好天气,穿过丰茂林木,夏腊梅已凋谢,却恰见满山野果,偶尔摘一些尝尝,酸涩中却有香甜野趣滋味。 这天一大早,松鹤谷弟子万书狂就秘密送来了一个包裹,是张玺派人从一条货船上偷走,打包让万书狂送到游方所下榻的酒店。游方拆开验看一番,几件货物包装上注明的是高档仿南宋官窑古瓷,可是取出东西却发现这世上真有拿真品冒充赝品的。 他未动声色,将东西收起之后命人打包送往沈慎一在青山湖的住处,自己仍然外出行游。到风景区当然就是来旅游的,更何况还有两位佳人同行,怎能辜负了这漫山美景。 双林山有天掌、骊珠、娥眉、云笔等峰,合泻玉岩、烷云池、万菊轩、迎晖亭八景。山中有一古寺名为双林寺,周围有九座山峰环抱,如居莲花之蕊,有诗赞曰“双林名刹隐诸峰,天目西来一片雄”。古寺已废,只有台阶庙基及石狮犹存,如今后殿已修复,香客络绎不绝。 向影华不喜欢往游人多、香烟缭绕的地方走,游方并未进寺,转身又朝山谷走去,只见道旁古树参天,耳闻泉流叮咚,前方石径横斜幽深。流经双林寺的涧水涌入仰天湾,然后从悬崖绝壁处翻滚而下,分叉后会汇合流入上下深潭,如珠帘倒挂,银雾腾空轰然作响,便是泻玉岩瀑布。 三人远观瀑布良久,苍岚出神道:“此地有灵枢倒卷之相,半空半山半瀑半潭,隐然有天成阴阳生煞法阵运转。” 向影华道:“阴阳生煞大阵与阵法中至简,变化却最为玄妙,天机处处可见。听说兰德曾在南海向你讲述阴阳生煞大阵的感悟,此地一游,是否另有收获?……兰德,你可真会挑地方,我们下午还要去哪里?” 游方看了看山路上往来的游客道:“赶上黄金周了,人气可够乱的,我们去山谷中吧。” 周围九峰山势起伏绵长高低环抱,谷中是山洪泛滥过的盆积地貌,此地气候温暖湿润、雨量充沛,生长的植物非常繁茂。这里有很多银叶柳,紫楠已是千年古木,几人渐行渐深进入到古老的原始森林中,周围都是已生长数百年甚至上千的的参天古树,这时天色渐暗日落西山,游方却在林中停了下来,闭上眼睛似是进入了沉思定境。 前文提过,山野中的风景区往往白天人很多,主要景点甚至热闹的像个菜市场,但是天一擦黑游人一走,立刻就是空山一座寂寥幽深,一日之间天时与人气轮转也宛如阴阳生煞大阵的变化,更何况游方等人身处深山远谷人迹罕至之处。 阳光已经从树梢上消失,周围渐显昏暗,游方这才睁开眼睛思忖着说道:“原来在此地运转心盘,竟是如此精微清晰感受!” 苍岚有些诧异道:“千年古木成林,自古就是各派传承心盘术最佳的修习之所,兰德先生能寻得此地,苍岚佩服的很,但以您的眼力见识,怎会发出这种感叹?” 修炼心盘术,最合适的环境就是周围生长千年古树的地方,因为树木有年轮,是天然的生机演变印记,神识精微处可以感应,这比感应天地山川间那沧海桑田的变化要清晰多了。自古各派凡是有心盘术传授的,基本上都会选择这种环境让弟子练习,已经形成传承上的一种约定俗成的讲究,就如下围棋的定式一般。 而高深莫测如梅兰德,怎会好像挺惊讶?所以苍岚有几分不解。 游方苦笑道:“苍岚姑娘所说,是宗门秘法传承经验之谈吗?可惜我当年未闻秘法之时,灵觉自发曾于懵懂间心盘直入,待到得师传之后,并未如此习练心盘,而是在彬州南塔上感悟运转心盘之妙。” 苍岚樱唇微张半天也没合上,倒吸了半口冷气道:“心盘直入?弟子非常人也,师传也是非常手段!” 向影华清楚游方师承的底细,倒也没有太感惊讶,只是微微有些意外道:“彬州南塔?很多年前,家祖父曾与一位前辈星夜在塔顶问论心盘,没想到兰德也有此经历,所习心盘与众不同。但既然来到此机缘之地,还是将自古心盘本源之法习练纯熟,方可更增精妙。” 游方抬头看了看天色:“那我今夜就不回去了,就在此山中定坐,感悟心盘运转之精微,你们呢?” 向影华不说话,也不必说话,游方要在这里定坐她自然就会坐在一旁,苍岚微笑道:“难得有机缘,我消砂派虽也有心盘秘法,但并非宗门所擅长,苍岚今夜也在此苍楠古林中感悟心盘妙趣。” 这三人都没回去,当晚就夜宿山中。 就在同一时间,离青山湖风景区不远的一处半山别墅中,有几人正在密谋,二楼会客厅中间坐的是九星派逆杖堂堂主景年与犯杖堂堂主莫以明。莫以明对景年道:“师兄啊,我刚刚接到消息,你发到船上的货箱被人撬了,丢了一批东西,其中恰好有烫手的,你怎么看这件事?” 景年的神色惊疑不定:“怎么偏偏在这个关口出这种事?听说那位灾星梅兰德最近到了杭州,昨天也来了青山湖,我总觉得心惊肉跳的,难道是冲着我来的?他怎会知道这些?” 小游子不知不觉在如今江湖上已是威名赫赫,在某些人心中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在另一些人口中他又成了到哪里哪里就出事的灾星。 莫以明的神色亦是阴晴不定:“别忘了他曾杀了孙风波,而孙堂主的货你也接过,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看他真的是冲你来的,我恐怕也被他盯上了。” 景年恨恨道:“我们做我们的生意,关他什么事?何苦不放人一条生路呢!兔子急了还咬人,这是要逼人反扑吗?” 莫以明:“这本就是名利双收之举,当初他杀了孙风波孙堂主在江湖上一举扬名立万,还拐走了松鹤谷的月影仙子,真是美不胜收啊,这灾星尝着甜头了,欲拿我们当梯子踩呢。” 景年的语气中有深深的担忧:“我总觉得今年的宗门聚会不同寻常,楚堂主居然将我们招集到玲珑山,尘嚣中寻幽雅之境虽是她一惯的风格,可是那里的气氛有点不对,沈掌门难道想借机发难吗?这些年我身为掌宗门戒律的逆杖堂堂主,门中弟子的很多买卖有问题,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过日子都不容易,能帮就帮一把,沈掌门有不满吗?” 莫以明:“沈慎一未必清楚这些事情,就如你我之间的生意,极少有外人得知啊。” 景年:“可是今天梅兰德来了,我们有些生意如果真被人抖出去,恐怕麻烦很大呀。六扇门自不会放过,按照本门戒律,往重里说恐怕有清理门户之忧,我身为逆杖堂堂主执掌宗门戒律,只会以最重的方式惩处,恐性命不保。今日想与师弟商量,万一有不幸,这身家老小恐怕要托付你照顾了。” 莫以明叹了一口气:“若景堂主有事,恐我也自身难保,假如明日宗门聚会上沈慎一等人若真要发难,你我就束手等死吗?若要行险一搏,未尝没有生机。” 景年的神情有几分挣扎,想了半天才说道:“楚堂主自不足惧,,最怕的就是沈掌门与柳堂主出手,你我没有胜算。” 莫以明见火候差不多了,探过身来悄然言道:“景堂主可清楚,与你我做生意的日本藤野株式会社,与梅兰德一向有仇,此次梅兰德勾结沈慎一欲对付我等,那边也来了一位安先生,愿意帮助我等灭掉梅兰德,为除此大患,柳堂主也愿与他合作,如此一来,我们拥有十成胜算。” 景年神情一惊:“竟有此事!” 莫以明:“景堂主意外吗?那藤野株式会社若无问题,怎会与你做那些生意?而这条线就是柳堂主给介绍的,她与安先生合作,也是顺理成章。” 景年:“那边插一手,目的何在?” 莫以明:“也是最近被梅兰德逼的太紧,迫不得已反击自保,而我们也是自保。就算沈慎一不在,我等也自可掌控九星派。而且安先生已经承诺,与我们联手只是为了除掉梅兰德,将来的九星派事务与他无关,在我们自己如何处置。” 景年凑近了上身,低下头压低声音道:“梅兰德逼他们太紧?那人姓安,难道是前不久在南海……” 莫以明打断他道:“景堂主心中有数便是,何必说出来呢?我们只是暂时合作,借人之刀以自保,躲过这一劫之后大家相安无事,江湖中也无人知道此事。而沈慎一等人遇害以及我无冲派中这些丑帐,无论是功是过,恐怕都算到那梅兰德头上,只怕他已无福消受受了。” 景年沉默了半天,似乎心中挣扎的很激烈,呐呐的问了一句:“那边有高手吗?” 莫以明打保票道:“有,当然有!安先生本人就是神念高手,而且还集合了江湖风门中两位暗藏的高人以及从日本调来的秘密势力,别说对付沈慎一,就算梅兰德、向影华、苍岚那些人都出手,也能一并消灭。” 景年还在犹豫:“虽然沈慎一、楚芙等人孤芳自赏疏于兼济同道,但真论过错还是首在我等,假如真的动手恐就无挽回余地,多年同门之情,难道就不可以别的办法化解这场危机?我看还是先静观其变,实在不行再……” 他的语气虽然犹豫,但下意识的已经直呼沈慎一之名,不再称之为沈掌门。 正在这时有一个人推门而入,正是景年的弟子杨堡,手中拎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景年惊骇之下当即就跳了起来,抖着手指着他喝道:“这,这是孙风浪,你为何杀了他?” 杨堡愤然道:“孙风浪假意与我们接触密商,心中却不是真的要为他哥哥报仇,刚才偷偷溜走企图向沈慎一告变,我若不下手,恐怕师父您今夜就要遭殃。” 景年颓然坐下:“怎么会出这种事,你也太冒失了!孙风浪一死,冲突再无挽回余地。” 杨堡:“师父还想有挽回余地吗?人家早就不打算留情了!” 莫以明也说道:“孙风浪一死,沈慎一与我等已是势不两立,追查需要时间,目前只是失踪而已。宗门之会就在明天,要下定决心了断大患!” 景年怔怔的望着孙风浪的人头,突然间咬牙一拍大腿道:“大丈夫当断则断,事已至此,我们就好好谋划明日聚会吧,要来个先下手为强!” 书中暗表,这位被安佐杰“供”出来的逆杖堂堂主景年与无冲派还真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只有生意上的“合作”而已。他的生意本就与柳丝有合作,日本藤野株式会社这条线是柳丝介绍的,但他与藤野株式会社后来的“合作”,可不仅仅是茶叶生意。 孙风波行止不端,曾经被景年查到要以门规责罚,假如当时就处理了,孙风波后来恐怕也不会命丧游方之手。可是孙风波此前就送过他不少好处,出事后又苦苦哀求,并答应将生意上的好处与景堂主一起分享,景年一时鬼迷心窍竟然替他遮掩过去。 后来孙风波就通过他转手走私文物到日本,算是彼此照顾生意,景年也分享销赃环节的利润。再后来在南海渔村聚会上结识了詹莫道,这生意不知怎么给詹莫道知道了,却没威胁他什么,反而求他帮忙走私古瓷,借出口仿古工艺瓷的名义十分方便,算是同道之间私下照应,对彼此都有好处。 犯杖堂堂主莫以明在秦皇岛,向日本走私国家明令限制出口的稀土矿料,也被景年查出追问,结果莫以明求上门来,托他这条线合作生意分享利润。反正初一都做了也不在乎十五,景年放过了莫以明而且与他合作,藤野株式会社是求之不得,这些年钱也没少挣。 随着合作的时间越来越久,藤野株式会社方面委婉的提出想收购秘法晶石,曾让景年吃了一惊,因为这说明对方竟然了解风门秘法传承的事情。但此时的景年已经陷的很深了,无法放弃这种合作的关系,于是私下里通过向田华收购秘法晶石,加价转卖给藤野株式会社。 景年心中不是没有疑虑,但他一直安慰自己生意不过是生意而已,而且大家利益均沾都有好处,与九星派也无关系。但回过头来看,他就像一只蜘蛛编成了一张网,却把自己缠进去出不来了,就算他想放下,与他均沾利益的合作者也不能放下。 景年不是无冲派的卧底,甚至不是真正清楚无冲派的事情,但他这些年身为逆杖堂堂主所做的一切,真要被人掀出来放在明面上,只会受到最严厉的惩处。他原本还在犹豫,是否可以求沈慎一看在多年的同门之谊放自己一马。 可是杨堡杀了孙风浪,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景年终于下定决心发难。他却不是很清楚,其实莫以明才是九星派中真正与无冲派早有勾结之人,而自己的弟子杨堡,在这些年的生意合作中,早就被人彻底拉下水了。 …… 莫以明与景年密谋时,青山湖畔的一处度假村中,安佐杰与心腹手下乔治也在密商,两人说的竟然的西班牙语,不时夹杂着几个中文名词。 安佐杰:“人都到齐了?” 乔治:“这次是转达纽约总部的指令,一切都按照二老板的意思在办,藤野那边的高手当然全调过来了,包括原先就在境内潜伏的,接到命令都赶到了玲珑山附近。这批人是二老板的心腹势力,正好借此机会剪除,你我不用出手,梅兰德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安佐杰:“二老板的目的是让九星派灭门,并且让江湖各派猜忌梅兰德,想达到目的总得付出代价吧?我一定会很好完成的!” 乔治微微一皱眉:“这次我们的实力很强,难道不借机除掉梅兰德?” 安佐杰轻轻摇了摇头:“还是尽量留着他吧,一来这是二老板的意思,我们的密谋还没到暴露的时候,不好公然违抗。二来有此人在,就能吸引二老板最大的注意力,我们才好借机做很多事。只要这次他与我们合作,将来就不好脱身了,好好利用这个人,他是我们掌握组织的一张梯子。” 乔治:“可是我们得小心,你难道就不怕他想借机杀了你?” 安佐杰冷冷一笑:“我当然得防着这一手,他身边的向影华十分不好对付,二老板在卧牛派和形法派秘密培养的那两名总也不受门派重用的高手,也赶到了吗?让他们蒙面跟着你,再加上藤野那边两名高手,专门对付向影华还有那个苍岚。至于梅兰德,他不论是真合作还是假合作,都是要出手的,假如情况不对,我就亲自会会他!” 二百五十八章、斯文扫地 二百五十八章、斯文扫地 安佐杰面带讥讽之色道:“人才就是人才,废物就是废物,二老板花那么多精力培养那两人,秘法修为高又能怎么样?没有其他的本事,又不会经营交结,反而引人猜忌冷落,什么事都管不了,在门派内根本不能受重用,估计早就被怀疑有问题了,只是没抓住证据不好处置而已。” 乔治:“您的意思,这次把这两人也扔出去,用他们对付九星派,也借向影华之手除掉他们?” 安佐杰点了点头道:“是啊,姜天寒在卧牛派、叶幽之在形法派,虽然不受待见遭冷落,但是对二老板忠心耿耿,且秘法修为高超,是两把锋利的刀。现在不用,将来很可能会反手对付我们。” 乔治想了想道:“假如明天一战,藤野那边和我们这次带来的人折损大半的话,无冲派在中国及周边一带,可用的秘法高手恐怕就折损殆尽,就留下线组织了。” 安佐杰的笑容有几分得意:“我要的就是组织的势力与利益,不是忠于二老板而不可能听我指挥的秘法高手,这是绝对必要的清洗,却不能流露出痕迹来,然后才能真正掌控这里的一切。二老板想一举消灭九星派,让风门各派疑忌梅兰德,只要他的目的能达到就行。” 乔治:“可是这样一来,您在这里能调用的高手就不多了。” 安佐杰:“高手?不是秘法厉害才叫高手!就说那位梅兰德,真论秘法未必比詹莫道更强,仅论枪法的话也不可能比得上你,他真正高明之处不在这些。这次正是我们将组织下属势力掌握在手中的机会,也有借口将我们的心腹调过来趁机接管。” 乔治:“安德森先生,您才是真正的高手!” …… 第二天清晨,游方与向影华、苍岚返回了酒店,洗漱一番休息了一上午养精蓄锐,午饭之后收拾东西出门前往玲珑山风景区。这一次游方时尽可能的准备充分,画卷、秦渔、铁狮子都随身带着,还将一个旅行包挂在胸前。他长袖中藏了两把手枪,是在海南的时候包旻又特意给弄来的,型号与原先的完全一样。 向影华很简单,仍然只有天机手链随身而已,但是她将那一对冷云晶与七曜石分别交给了苍岚与游方,以备不时之需。苍岚想了想,又将游方送她的一对晶石中的七曜石给游方拿着,并请教了阴阳生煞大阵的毁阵之法。 这样她与游方手中就有两套冷云晶与七曜石,在发挥阵法最大威力毁阵之后,转瞬之间还可以晶石为灵引布成另一座阴阳生煞大阵,绝对的出其不意。这是游方送她的,虽有些舍不得,但是几人的安危更重要。 在玲珑山的外围,还有苍宵、翟冷等七名消砂派弟子暗中潜伏接应,游方的指令是来多少人都不必有动作也不必暴露自己,都放进玲珑山会场,等那边动手后,苍宵再率人包抄,里应外合一个也别放走。 玲珑山半峰隐蔽的高处,还有向雨华、万书狂两位松鹤谷的高手警戒,随时注意周围的动静,假如有人向山上逃窜,还可以突然拦截暗算。这一对夫妇非常才擅长以阵法联手,而且早就悄悄将法阵布好。 如此安排不可谓不周详,再加上向影华、苍岚与游方自己,等于在玲珑山安排了十二名高手。尤其是消砂派,除了长老柳希言留守三亚之外,尽启门中精锐,他们加起来灭了九星派都足够了!这种场合修为不足、不擅争斗的一般弟子来多了也没用,如此阵容当然不是为了对付九星派,而是准备铲除安佐杰一党。 安佐杰既然看见苍岚与游方在一起,应该能想到消砂派还有人来,但是他恐怕想不到苍宵是动用了举派的精锐之力,而游方根本没打算与他有任何合作,反而暗中与沈慎一联手了。 这天下午游方与其他的游客一样,在玲珑山风景区玩赏,看上去好不悠闲。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游客渐少渐渐无人,山中下起了毛毛细雨,微风拂来落叶随雨丝四下飘飞。游方等三人却没有下山,在那条景致如诗的林间小道上走入了山林。 翻过一个山坡,在一株大树下停来下来静静的等候,前方谷中有几座幽静的木屋,就是九星派宗门聚会所在,聚会从落日时分正式开始。 雨中看不见落日,但一样可以感应天时,时间就快到了,苍岚不无担忧的说道:“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自己动手吗?” 游方感慨道:“一切都是安佐杰等人所述,我们虽然查出了九星派弟子行止不端,但毕竟没有他们与无冲派勾结的证据,九星派宗门聚会应当处置此事,这本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他们不动手暴露,我们难道还能冲进去搅扰人家的宗门聚会吗?” 向影华微微一蹙眉:“假如景年等人敢动手,那真是不可救药了,但愿别伤着楚芙。” 苍岚附和道:“我刚才也想到了她,假如九星派聚会上起了冲突,只怕伤了这位一情居士啊。” 游方扭头问道:“女人也会怜香惜玉吗?” 向影华瞟了他一眼:“你见过楚堂主,难道不这么想?” 游方:“那位楚堂主可能是不擅争斗,但秘法境界绝对不低,心中既有戒备不会没有应变自保之能,而且既然你们这样想,沈慎一等人怎会不这么想?不会不保护她,最后一个需要担心才是她,若是景年等人发难,首当其冲的是掌门沈慎一。” 向影华叹了一口气:“无论结果如何,九星派冲突一起,必然死伤惨重,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等着?总觉得有些不忍。” 游方:“养患已成,清理门户总有代价,这个代价需要九星派自己付,无论谁出手都有死伤,实在难以避免,难道还能首先牺牲消砂派弟子吗?沈慎一既有准备,门中事情应该能搞定,安佐杰不出手,我们也不出手。” 就在这时,山谷中突然传出一连串的声音,在四面引起阵阵回响,听上去像是有人在放鞭炮。看时间正好是宗门聚会开始之时,难道九星派还要先庆祝一下? “是枪声!”向影华吃了一惊。九星派秘法自古以雅致入境,历代高手也多是风流雅士,今天倒好,这场聚会连开场白还没有呢,直接开枪了! “是冲锋枪,一支是微冲,另一支应该威力更大。”游方听的更仔细,神色谈定仍在大树下背手而立。 苍岚的神色惊骇不已:“果然是无冲派的风格!” 游方:“楚芙选的这个地方,四面林木茂盛,斗法一旦展开,根本不适合枪战,运转神识感应相斗是最好的方式,但是他们一见面就在屋子里开枪,倒是真狠!” 枪声很短暂,估计一梭子搂完了也没有换弹夹的机会,随即就展开了秘法相斗。山谷中那座最大的木屋屋顶突然飞了,在细雨中化为无数碎片,就如飘零的落叶。神识纠缠交击、地气灵枢乱卷,一场双方都早有准备的混战就此展开。 游方还是站在远处的山坡上动也没动,向影华微微低着头道:“看似混乱之斗,彼此神识却交缠和鸣,本是拼命,却又似合演施法,这九星派的秘术真有些不同寻常。” 苍岚道:“我曾听沈四宝提过,九星派虽然一流高手不多,但是十二杖法合击却是风门各派最强的一种合击之术,假如十二位堂主联袂出手,威力比我消砂派的二十八宿风水垣局大阵只强不弱。他们彼此之间都太熟悉,斗法反倒像演法,一时之间不容易分出胜负,可惜啊!” 这时游方带着微型耳机的右耳廓微微动了动,拂袖道:“有人从树林里摸过去了,人数还不少,有十几个!我们也过去,一切小心!” …… 九星派的冲突爆发的十分突然,十一位堂主在会场中刚刚坐好,沈慎一站起身来连开场白都没讲,逆杖堂堂主莫以明突然从随身的电脑包里抽出一支手提式微冲,一言不发,对着掌门沈慎一与没杖堂堂主张道子就是一梭子。 这绝对是冷枪,而且太突然,在这狭小的室内空间几乎不可能躲开。莫以明如意算盘打的很好,先解决掉威胁最大的两名高手,剩下的就一切尽在掌握了。然而沈慎一却躲开了,第一死的人居然是逆杖堂堂主景年。 莫以明刚刚举枪,沈慎一就似早有预料,突然一拍身前的桌子。 因为传杖堂堂主孙风波已死,这次宗门聚会原定的主要议题之一就是选任一位新的穿杖堂堂主,普通弟子是没资格坐在这里的,因此屋子里只有十二张桌子,十一位堂主身前都是方桌,掌门沈慎一面前是圆桌。 手拍在桌子的边缘,圆桌面突然就立了起来,挡住沈慎一的身形并且凌空旋转,带着展开的神识之力形成一个似有吸引力的漩涡。他左侧的楚芙坐着没动,手中却祭出一根如翠枝般的翡翠短杖当空画了一个圆。 灵枢圆转随着神识展开,与沈慎一的秘法相合,以圆桌为中心形成了一道漩涡屏障,飞射来的子弹都打在了圆桌面上,再看这张桌面底下竟然衬了钢板。 沈慎一左侧的张道子面对枪口未躲未闪,似乎对身边的掌门有十足的信心,他身前的方桌一阵剧烈的跳动,紧接着就碎裂飞开,桌面下露出一支正在喷吐火舌的冲锋枪。 原来张道子也藏了一支枪,这位绸缎庄老板也够狠的,连枪都不拔出来,手在桌面下扣住扳机直接就开枪了,更冷、更隐蔽、更突然。屋中十二人绕壁而坐,这一梭子全是冲着莫以明去的,然而倒霉的却是景年。 按照原计划,莫以明一动手,柳丝与景年就同时发难突然偷袭。九星派在如今风门各派中虽不算强盛,但掌门沈慎一毕竟是威震江湖的一代高人,再加上身边的其他高手,莫以明也没有绝对把握置他于死地,只求伤了他与张道子,柳丝与景年策应动手就十拿九稳了。 可是沈慎一用桌面将全身都护住了,张道子拿着冲锋枪更不可能迎着枪口冲上去。与此同时,离杖堂堂主毕丝竹已经一纵身站到了楚芙身侧护法,而还有五位堂主也挥出了短杖,神识一体交织与沈慎一、楚芙等人结阵相合。 莫以明见到张道子开枪是大惊失色,一脚将身前的檀木方桌踢了出去,身形向侧后方急闪,他身边坐着的是横杖堂堂主云莫遥,和他不是一伙,张道子总不能乱射同门吧?而且同时枪口一转向云莫遥背后射击。 云莫遥也有所准备,正离席而起向张道子右侧跃去,反手一杖运转神识欲招架,落地闷哼一声已然受了伤,肩头中了一枪。他的功力本就不及莫以明等人,交手的形势也十分不利。 那边坐在毕丝竹身侧的景年见事态与计划的不一样,也按事先的应变方案起身向柳丝等人靠近,企图联手结阵斗法。柳丝的反应稍稍有些慢了,还没有挥出短杖接应他,而莫以明正在对云莫遥动手,同伙的对杖堂主李梦龙还在屋子的另一侧,景年一瞬间就落了单。 张道子拿的是威力更大的五六式冲锋枪,离的距离也就是五、六米远,当时屋中的桌子全部飞起来了一片混乱,他也不敢乱扫,最后半梭子子弹全送给了瞬间落单的景年。可怜景年一身秘法修为还没机会施展,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下,当场被打成了血葫芦。 一梭子冲锋枪子弹搂一下就打完,然后谁都没时间再换弹夹了,扔下枪,满屋的被踢飞的桌子纷纷落地,活着的人已经结成三阵,手中法器都是短杖。这种场合也没法再开枪了,灵枢之力纠缠乱卷,子弹都不知道会往哪里飞。 毕丝竹展开神识护着楚芙未动,只有楚芙的面前的桌子还是完好无损的,上面还放着茶。楚芙展开神识为沈慎一等人掠阵,同时警戒外围的动静。而沈慎一率领张道子等五位堂主向莫以明、柳丝、李梦龙等三人出手。 神识之力交击,轰然一声,木屋的屋顶飞了,楚芙所布置静雅非常的宗门聚会之所,此刻已是杀气四溢、一片狼藉。 二百五十九章、杀意茗香 二百五十九章、杀意茗香 六对三,还有楚芙掠阵,虽然云莫遥受了伤,但沈慎一等人占据了绝对优势。只是柳丝的修为不低,莫以明一直以来也显然隐藏了秘法修为上的实力,而且众人彼此太过熟悉,一旦动手就像平时演练一般,莫以明等人还能抵挡一阵子。 多年的同门,虽然展开神识困死了对方,但沈慎一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下杀手,而是喝道:“你等真要行此恩断义绝之路?束手就擒,尚有一线生机!” 莫以明的嘴角有些抽搐,神色狰狞道:“沈慎一,你以为今天就吃定我们了?别做梦了,死期到了的人是你!” 这时楚芙突然喝了一声:“杨堡,你等也要自寻死路吗?”说着话手中翡翠短杖一挥,在室中竟传出风拂山野之声,她身边的毕丝竹随即挥杖,夹杂着丝竹之声合韵,带着冲击之力。木屋两侧的墙壁突然咔咔裂了几道缝,大块的碎木片飞出,可以看见墙外杨堡等几个人跌跌撞撞向后退去。 这一次聚会当然也有门下弟子随行,耐人寻味的是,沈慎一这边几位堂主都没有携弟子来,可能是预料到有冲突,在这种场合修为不足的晚辈弟子难免会被误伤,就算他们等人皆折损在此,也可为九星派传承保留血脉。但是莫以明等人却将心腹弟子带来了,目的是发难时协同动手,敢在这个时候配合他们偷袭掌门的,当然是早已有谋逆之心。 景年已死,但他的弟子杨堡率领莫以明等人的门下按事先约定好的计划,以枪声为号,从其它几间木屋里出来,悄悄包抄到会场的侧后方,企图破壁而入偷袭沈慎一等人,却被掠阵的楚芙及时喝破,未能得手。 杨堡等八名九星派叛逆偷袭未成,形藏已然暴露,也都向另一个方向退去,从会场入口处迂回。只见大门突然碎裂,连半边墙壁都被掀开,他们已与莫以明等三位堂主汇合一处,攒鸡毛凑胆子,一时之间声势倒也壮了不少,堪堪敌住沈慎一等人的攻势。 沈慎一长叹一声,手中短杖一缓,与他结阵的五名堂主神识之力皆是一弱,然后就听他一声断喝:“既然如此,休怪我不再留情!” 随着这一声喝,就像巨浪来前短暂的平静,紧接着神识之力如澎湃爆发,连黄昏的天色都看不清了。莫以明等人只觉眼前有满天星斗移转,袭来的神识之力并不只是从正面汹涌,而是四面八方时闪时灭,从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突然汇聚力量一击,然后又从另一个方向袭来。 沈慎一等人面对他们,却等于把他们给包围了。这种秘法莫以明当然再熟悉不过,如今门中混战,十二杖法合击施展不开,这就是秘传的九星宫秘法,用以攻敌最为难测,就算你了解对方的手段也不知道攻击会从哪个方向发起。 九星派第一高手沈慎一,联合五位堂主施展九星宫斗转星移秘术,莫以明等十一人不是对手,而且此刻不再留情。首先就听见莫以明身后有一人突然惨叫半声,手中的短杖莫名飞出在空中断成好几节,一挺胸蹦了起来,然后落地扑倒,抽搐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接着又是一声惨叫,同样的场景,莫以明身后又有一名九星派弟子倒地,令人胆寒心战,其他人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 莫以明怪叫一声道:“今日已成你死我活之势,奋起而斗尚有一线生机,大家莫要惊慌,援兵马上就到!” 他的话还没说完,掠阵的楚芙突然伸出素手一拍桌面,桌上那一杯茶凭空跳了起来,就像被人用手托着一般向身后一泼。她身后一米多远是很结实的木板墙,也是这座连屋顶都没了的木屋还唯一完好的墙。 茶水泼在木板上,竟发出冷水浇到油锅中的声音,木板瞬间就像纸糊的一般被撕开了好几道口子。楚芙再挥手中玉杖一引,毕丝竹也随着她的手势狠狠一挥短杖,半空中的白瓷茶杯炸裂,无数碎片通过裂口飞到了墙外。 只听几声闷哼,墙外两丈远的灌木丛中突然蹦出来四个人,身上穿着花花绿绿的碎纹衣,潜伏在那里几乎看不见,神识也收敛的非常好几乎感应不到,已经悄无声息的潜近,却被逼迫显露身形而且还吃亏受伤了。 被沾着茶水的白瓷片打中,却仿佛是被烧红了的铁水浇中一般,身上冒出了青白色的烟,再也隐藏不住蹦起来向后跳去,还在地上痛苦的连打了几个滚才站稳。这四人连声怪叫抽出一尺多长的短刀,声音比夜枭还难听,冲击神识一阵恍惚,楚芙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 恰在这时,她的左后侧传来了枪声,有人从离木屋最近的树林边缘朝着楚芙开枪,是安佐杰的贴身保镖乔治。他手持双枪,是九毫米口径的手枪,开枪的时机、地点、角度、方向掌握的都相当好! 身后的木墙还在,从这个角度谁也看不见走出树林的乔治,而且楚芙刚刚泼茶逼退了四名潜近者,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去,神识又被他们的怪啸所冲击。乔治隔着墙壁在几十米外突然开枪,双枪连发,楚芙是挡不住的。 楚芙不出手只掠阵,却是这种场合最令人头痛的一个障碍,乔治判断的很准,首先就想杀了她。 他不用冲锋枪而用手枪,自然是为了控制的更好,想当初以游方之神识精微,拿微冲搂了一梭子也是晕头转向。乔治以秘法合枪法,其娴熟程度绝不亚于姜虎,他是南美人,父亲是当地的一位小毒枭,从小就是玩枪长大的。后来他的父亲在黑帮火拼中死了,他去了墨西哥,在一场械斗中差点送命被安佐杰所救,后来就一直跟着安佐杰。 眼前楚芙就要遭殃,神识中却传来轻脆的鸣响,那是天机手链的声音。这面木墙突然就像尘土一般泄落在地,如果仔细看的话,所有的木头都是从木纹处断裂化为细小的碎片,墙不是倒下,看上去是突然倾颓。 随着这面墙“泄”在地上,空中飞来的子弹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裹挟,全部打在墙体中然后随着碎片一起落地。这是游方等人从另一个方向恰好赶到,也只有向影华才有这等本事,神念能化为实形之力,及时救了楚芙。 向影华一出手,安佐杰身侧有四条人影飞遁而出,其中有两人也穿着花花绿绿的“隐身服”,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另外两人身着黑色劲装,蒙着面,一人手持短斧,另一人手挥尖梭,从左右两个方向包抄而来。 “保护楚堂主为全场掠阵!”游方喝了一句,这句话是对向影华说的,同时拔出秦渔迎面冲了过去。 他前冲的时候向前挥了一剑,凌厉的煞意似把这一片空间都给划开了,侧面冲来的四人谁也没有挡住他。游方没有理会这四名高手,更没有理会不远处哇哇乱叫的另外四个人,直接杀向了乔治,苍岚手挥碧蓝色的分水刺紧随其后。 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乔治已经换了弹匣,手持双枪侧向飞速移步避开锋芒,一边接连向游方射击,子弹带着神识之力打的非常准,每一枪都锁定游方。 而游方就似没看见子弹一般,左手托起了一座小巧的铁狮子,踏步看似轻盈,落地之势却浑然如山岳,子弹飞近就似被某种威势所摄,竟然带着尾羽烟光放慢了速度。 苍岚分水刺连挥,带着海潮呼啸之声,那些飞来现形的子弹就似被潮水卷起,飞落到一旁击不中他们两人。他们在追乔治,看姿势是在飞奔,实际速度却慢得多,就似电影里断续放出的慢动作,在一波一波的无形力量阻隔中穿行。 他们是以血肉之势、神识之力面对乔治这种高手射出的子弹,不可能以平时那样的速度冲过去,每一颗子弹都是无形的阻挡。 游方没有看见安佐杰现身,这种神识乱卷的场合,也无法仔细查探感应他在何处,所以沈慎一等人才需要楚芙掠阵。但游方却认准了乔治,一出手就想杀了他,就像乔治一出手就想杀了楚芙一样。 游方可是很清楚这种秘法枪手的厉害,假如乔治身前有掩护,让他从容的换弹匣连续射击,对所有人而言都是最大的威胁,必须第一个宰掉。 乔治仗着双枪连射掩护,退的速度比游方追的速度稍快一点,绕着战场迂回企图与莫以明等人汇合。游方在等他将弹匣打空,乔治也看出他的目的了,突然怒吼一声上衣撕裂飞开,露出了浓密的胸毛和赤精的上身。 游方一看这个架势吃了一惊,乔治要裸奔吗?不!他的腰间围着一条插满弹匣的皮袋,开枪节奏也变了,左手射速一缓,右手射速变急,左手的枪弹匣先打空,手腕一抖空弹匣落地,单手往腰部一靠,居然就把新弹匣给换上了!这手法也不知是怎么练出来的? 这稍微一缓的机会,游方逼近了几步,却没有打断乔治开枪,而乔治已经到了莫以明等人的旁边,眼看就要汇合到一处进入战阵。 游方大喝一声:“沈掌门,速战速决!”然后他收起秦渔,一抖手从袖中飞出一只小巧的勃朗宁手枪,冲着莫以明等人的战阵也开枪了。 这边斗的激烈,而向影华那边却显得无声无息,面对八名高手的半弧形包围,向影华神色安然不惊不怒,反而说了一句:“毕堂主,速去助沈掌门,应速战速决!” 毕丝竹也不废话,知道自己比向影华差远了,一挥短杖离开楚芙身侧加入沈慎一的战阵,而那边八名高手已经出动了。一名持蒙面人向下一挥短斧,神识中就觉得天空一阵发暗,似有一座山压了下来,别说站着,感觉连坐都坐不稳。另一名蒙面人横着一舞尖梭,周围的山峰似乎都被拉近了,带着压迫之力向中央聚拢,让人无法挣扎呼吸。 向影华的眉头微微一皱,这两人好深厚的功力!却不知是什么来路?他们都在运用灵枢之力,却没直接使用任何一派的独传秘法。 “卧牛派与形法派两位同道高人,我九星派素无开罪之处,今日为何助叛逆出手?”向影华没看出这两人的来历,不远处正在激斗中的沈慎一可能秘法修为不如她,但眼力见识是一等一的,神识微有感应,立刻就叫破了这两人的秘法修为根基。 那两人却没有答话,冷哼一声已经向着楚芙与向影华全力出手,另外六名花衣人在他们的配合下身形一阵恍惚似乎看不见了,神识感应也是若隐若现,四面刀光闪烁如幻。向影华也是一言不发,轻轻一摇手链,黄昏中似有轻纱般飘舞的月色撒下,如山岳般的威压、四面灵枢之力的纠缠,那幻影般的刀光仿佛都被这月色静静的化去。 在她身边,楚芙又拿起一只倒扣的白瓷杯,提起壶默默的重斟了一杯茶。茶水泻落杯中,淡淡的茗香飘散而开,若隐若无似乎弥漫着整个山谷,在这血光杀意中清雅而宁静。只有她一个人在向影华的天机大阵笼罩下,向周围展开神识不受任何影响,身处战场之中却似旁观着整个战场的变化。 茗香幽散之时,游方恰好开枪了,他可没有乔治那种本事换弹匣,也没有做这种准备,就有两支枪而已,另一支还藏在袖子里,子弹打完也就没用了。因此他没有向乔治开枪,而是向着莫以明身后那些助阵的九星派弟子。 战阵之中神识乱卷,子弹自然会改变方向,不知道确切的目标是谁,但游方控制射击的范围,就是对着莫以明,子弹到了近处乱飞,莫名其妙第一个中枪的却是另一人,打在了额头上当即送命。 一支枪七发子弹打完,又有两人倒地,倒不是游方的子弹打中的,而是沈慎一等人突然加紧了攻势,莫以明被游方干扰阵法一缓,虽然将乔治接应至阵中,但这边又有两人被九星宫秘法放倒。 就在这时楚芙突然喝道:“师兄退后!” 二百六十章、凄风冷雨柳叶刀 二百六十章、凄风冷雨柳叶刀 激斗之中莫以明等人被九星宫斗转星移秘法四面八方的袭击所包围,没有办法脱身,只能采取整体战阵缓缓后撤的方式,虽不断有人倒下,却不知不觉中带着沈慎一的战阵拉开了距离。这时原先那座木屋早就不存在了,唯一完好的就是楚芙面前的茶桌,而他们相斗的地点已经离开了原先的屋子。 楚芙忽有警觉,有杀气自莫以明等人后方的竹林中传来,意识到沈慎一被引得有点远,立刻出声警告,也等于告诉他们莫以明又有援兵来了。 沈慎一清啸一声,挥杖引战阵后退,莫以明等人却没敢跟着前进,他们后方有无数竹叶飘起,无风而荡闪着锋利如刀的碧光打着旋飞来,在半空中突然加速,越过莫以明等人的头顶向着沈慎一等人激射而去。 沈慎一已接到楚芙的示警自然有所准备,从怀中掏出一面八卦盘,右手短杖指天,其余各位堂主短杖指地,竹叶飞来化为绿色的烟尘散去,众人之间一片粉雾弥漫。沈慎一手中的八卦盘似乎很厉害,领众人合阵破法,九星宫秘法仍未停歇,继续缠绕攻击莫以明等人。 竹叶化成绿色的迷雾散开,众人的神识被阻隔受干扰,对仗堂堂主李梦龙忽然一声惊呼,肩头冒出了一线血丝,原来是一片被沈慎一运转神识逼回的竹叶擦中了,紧接着他手中短杖落地,全身骨节发出断裂之声,口喷鲜血委顿在地。 李梦龙倒地的同时,枪声又响了,站在战阵最外侧已经受伤的云莫遥突然哑声闷呼,一捂胸口也倒在了地上,乔治在莫以明身后趁机开枪击中了他。 枪声响起时,游方将手中打空的枪带着凌厉的劲力扔了出去,也不知砸中了谁的脚后跟,那人哎呦一声就跪倒在地,随即只觉得胸前一片凉意扫过,那是秦渔的锋芒。 沈慎一率阵后撤、叶雨飞来、枪声响起的时候,游方却没有退,借着乔治进入战阵向云莫遥开枪的机会,他收起铁狮子左手取出了一枚七曜石,右手将手枪扔出去拔出了秦渔,而苍岚左手倒持分水刺,右手取出了一枚冷云晶。 小游子这种锋芒直入的打法,曾让很多人目瞪口呆反应不过来,而苍岚与他结成了一个小型的阴阳生煞阵,神识相融一体,也紧随在他身后撞进了莫以明的战阵中。敢在混战之中直接扎进人堆,这可不是一般的胆略,连乔治和莫以明都没想到。 也只有这样才能发挥秦渔最大的威力,阴界土激射而出专门屏蔽神识,就是要让周围的人反应慢那么一瞬,游方全力冲刺,运转大阵护身的任务全部交给了身后的苍岚,近身格斗中两剑就宰了挡在身前的两人,寒芒一挥已经到了乔治的眼前,脚下是一刻都没耽误。 他就是认准了目标,先格杀乔治再说! 这下乔治可来不及换弹匣了,怪叫一声用手中的枪空放,身形向后急退还撞倒了后面的一个人。游方跟着他向前冲,后面的苍岚分水刺一划,倒地的那个倒霉鬼颈侧一片血迹渗出当场了账,莫以明指挥的战阵被冲散了。 乔治不仅仅是一位神枪手,也是一位秘法高手,他空膛开枪,游方神识中居然听见了压缩空气的爆破声,手中的七曜石震颤几下,秦渔也发出几声微鸣。乔治凝聚神识成锐意攻击,以手中的枪为灵引,其实他根本不必做出开枪的动作,但只是一种习惯而已。 游方的身形微微一顿,乔治趁机向后方的竹林退去,此时竹林中又冲出来七位手舞长刀的黑衣劲装男子。那边沈慎一见游方和苍岚撞进了对方的战阵,随即一挥手中八卦盘,率众又冲了过来,刚才泾渭分明的结阵之战终于发展成一场混战。 不断有惨呼声响起,又有人倒下再没有站起来,混战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援兵的力量不弱,莫以明等人占了上风。而游方已经追着乔治杀出混战圈了,乔治身边还多了一个柳丝。 柳丝挥舞一根柳枝状的短杖,引漫天丝雨带着凌厉的杀意卷来,逼得游方不得不放缓了脚步,乔治有喘息之机同时又上好了两支枪的弹匣。 游方突然一定身不追了,对付一般的枪手,游方这种高手离的越近越好收拾,会让对方连枪都拔不出来,可是对付乔治这种高手可不敢离太近,离他的枪口越近越危险,除非已经抢到了贴身动手的位置,否则中一颗子弹谁也受不了。 乔治上好弹匣正欲举枪射击,却发现自己无法瞄准! 枪有什么不能瞄的?像他这种神枪手已经到了不需要仔细看,一有感应抬枪就射的程度。但此刻神识中却感应不到游方与苍岚的位置,因此无法以秘法锁定,只觉眼前有一个太极图案运转,那两人的身形变形扭曲不知在何处飘舞,神识中也感应到至阴和至阳交错纠缠,一种怪异的精神撕扯让人头疼欲裂。 阴阳生煞大阵移转地气灵枢,惑乱人的心神,假如乔治就像个普通的枪手一样乱开枪,他就失去了最大的威胁。 就在这时,楚芙的声音穿透战阵传了过来:“师兄莫混战,结阵后撤,兰德先生小心前方偷袭!” 楚芙提醒的非常及时,混战中伤亡大,彼此结阵还可以共进退。沈慎一闻言手中八卦盘一转指引众人向后飞撤又结成一体战阵,此时斗杖堂堂主华五升已在混战中已身亡。而那边的莫以明因为柳丝已走,李梦龙已死,门下众弟子也在刚才的一阵冲杀中伤亡殆尽,虽然援兵赶来,但已经无法再结阵相斗,只得挥舞长刀与法器围斗沈慎一的战阵。 就在同一时间,靠近竹林的另一个战圈也起了变化。游方与苍岚刚刚展开阴阳生煞大阵,就听见了楚芙的提醒,立刻意识到可能是隐藏在暗中的安佐杰要出手了。――这才是最危险的对手,也是游方今天主要的目标。 果不其然,柳丝挥起的雨丝本就带着凌厉的杀意,在黄昏后的黑暗中闪着点点晶莹的寒芒,此刻这点点寒芒却突然拉长成线,如一根根银针带着碧森森的光泽。紧接着碧光延展,空中出现了无数片飞舞的竹叶。 这是雨丝幻化成的竹叶,一片片如刀锋一般,并非是从竹林中飞起。安佐杰借助柳丝的秘法突然出手,虽然是幻境,但是神念化为实形之力,被这竹叶击中一样会受伤,这就是化神识为神念境界后质的不同! 游方有准备,与苍岚向后急退,一飘身就退出了十几米远,两个人同时扔出去三样东西。其中两样是冷云晶和七曜石,另一样是一枚带着咆啸声的铁狮子。 幻法大阵一展开,游方一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四面八方全是锋利的竹叶飞袭,在这个时刻首先就要防止乔治开枪偷袭。因此他照着大概的方向扔出了铁狮子,紧接着就听见了一连串的枪声响起,至少有两枚子弹打中了空中飞行的铁狮子。 游方这枚铁狮子也是经过神识淬炼的法器,飞出去带着沧州铁狮子那种威压之势,所依附的神识很类似于卧牛派的定山法,能感应到像小山般的一头狮子扑过来,乔治必然会开枪的,而游方趁机带着苍岚退到远处。 两枚晶石飞出,在空中划出互相环绕的弧线,带出的轨迹宛如太极旋转,又在一瞬间突然凌空定格,然后炸裂而开。空中爆发出一片混沌的冲击力,周围无论是纠缠的神识还是锋利的神念都被冲散了。 苍岚的身子一软好悬没有栽倒在地,这一手毁阵之法也冲击自己的形神,苍岚尽管神识控制异常精微,但毕竟没有小游如铁打的这般身子骨,一瞬间气血翻滚几乎站不住,有那么几秒中无法再运转神识。 游方及时伸出右手一把抓住她的左臂,将她拉到身边扶稳,两人一伸手,游方左手与苍岚右手又分别取出了一枚七曜石与冷云晶蓄势待发。 那漫天的幻法竹叶,也在这毁阵的混沌冲击中消失的无影无形,前方十余米外露出了三个人的身形。安佐杰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他已经站在了乔治与柳丝的身前,手中拿着一根竹枝,竹枝上的叶子都已经裂成了碎丝,他的脸色非常之难看,几乎因为愤怒而扭曲。 安佐杰一直潜伏在暗中看得清楚,两名卧牛派与形势派的高手再加上另外六个人已经缠住了向影华。他等了一段时间见战阵相斗的双方消耗的差不多了,才让援兵出手,只要按这个形势发展下去,九星派必然全军覆没。 游方的举动让他感到意外,按照原来的“合作计划”,梅兰德应该杀了无冲派这些人,这本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但游方一动手完完全全就是奔着乔治来的,一心一意就要宰了乔治,而且显然与早就与沈慎一有默契! 既然计划有变,安佐杰当然要向游方出手,至少缠住或杀了梅兰德,让另外那些人自相残杀殆尽才是他原先的目的。幻法大阵瞬间被破,安佐杰也晃了晃,想抢在游方反应过来之前再度展开幻法攻击,这时却出现了谁也想不到的一幕。 柳丝手中的柳枝短杖很轻巧的一挥,一道碧光幻化成柳叶刀的形状,从背后突然向安佐杰斩了过去! 二百六十一章、梅花竹叶皆不见 二百六十一章、梅花竹叶皆不见 原来不仅是游方要对付安佐杰,还有人一直等到安佐杰出现才突然发难,这实在太令人意外了!但是看到柳丝出手,游方又有一丝疑惑,这位截杖堂堂主不是想要安佐杰的命,柳叶刀是斩向安佐杰的左腿膝盖后弯的位置。 柳丝挥杖的同时运转独门九星宫秘术,神识从各个方向锁定,她的用意显然不是为了杀掉安佐杰,而是想重创此人并留下他的性命。要知道安佐杰的秘法境界显然高出柳丝,像这种秘术伤人求擒拿之法,无疑是一种极大的冒险,只有选择这种猝不及防的突然时机才可能得手。 游方没想到柳丝会这么做,但另一个人想到了,就是一直与柳丝并肩而立的乔治。 乔治似乎一直在暗中防备柳丝,但到现在为止柳丝没有露出任何异状,并肩作战的他警惕心也有所减弱。此刻柳丝突然发难,乔治想调转枪口直接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身形一旋横着就撞了过去,柳叶刀划过他的胸前,紧接着听见了两声枪响。 柳丝中枪倒了下去,而乔治也扑倒在她的身上,草地上有殷殷鲜血洇出,却分不清是谁的血。 乔治并没有完全挡住柳丝的偷袭,一线碧光闪过,安佐杰的身形突然凭空向旁边移了半尺,如果眼发花的话,他几乎是从原地消失又在另一个地方出现。一条裤管化成了蝴蝶般的碎片,碧光被神念冲散,但他的小腿肚子上却留下了一条伤痕,血迹缓缓的渗出。 …… 激战当然不只发生在一处,就在就在安佐杰展开幻法大阵、游方与苍岚引爆阴阳生煞大阵的同时,沈慎一率领在门下堂主激斗中突然再度结阵后撤,莫以明与一批援兵纵身前扑追击,此时一左一右空中突然飞来两样东西。 那是两个有一尺长、滴溜溜乱转的葫芦,葫芦上的烙画分别是二十八宿中的“斗”与“牛”。有一个成语叫气冲斗牛,这两个葫芦在空中碰撞炸裂,发出的却不是爆炸声,而是震耳的吼叫声,震得地气灵枢乱颤,众人一时之间都无法控制神识之力随意移转。 借着空中这一声震吼,苍霄与翟冷各率几名消砂派弟子从左右两侧冲向了莫以明等人,人未至秘法攻击先至,这一片山谷中就如一座座风水垣局阵式凭空而起,随着对方的神识移转消砂变幻。 沈慎一见此情景也发出一声刺破云萧的长啸,刚刚后撤的诸堂主又冲了回来,又是一场混战,但这次消砂派与沈慎一合力,占据了完全的优势而且形成了合围。 …… 安佐杰对战团中央突然的变化似是视而不见,他盯着游方瞳孔在收缩。看形势他今天带来的所有手下恐怕得全军覆没,这本没有什么,那些人就是用来送死的炮灰。只可惜乔治也死了,而九星派并没有彻底铲除,这梅兰德的可真够阴狠! 但他已经无暇想太多了,现在只有两个愿望,要么趁着那边混战还没结束出手杀了梅兰德,更重要的是自己赶紧脱身。 他看见了游方与苍岚手中分别又握住了一枚晶石,刚才的毁阵破法非常之犀利,安佐杰也不得不慎重对待,手中轻飘飘的竹枝似乎很沉很沉,缓缓向上提起,他脚下的草叶看上去在飞速生长、拉长,变成了一根根细竹,正将他的身形掩护在暮色下的幻法竹林中。 就在这时游方手中的晶石落地,一挥衣袖,如魔术般抓住了一只手枪,他已经扔了一支枪了,但左袖中还有另一支,持枪对着即将消失的安佐杰便射。他见安佐杰再度施展幻法大阵,蓄势而发显得相当凝重,而身边的苍岚还没缓过来,可不能再等了。 很显然安佐杰要发动最后的凌厉攻击,如果不能得手肯定会跑! 安佐杰的身形刚刚消失在竹林掩映中,游方第一枪就射出去了,开枪的情景十奇特甚至诡异,就在身边的苍岚甚至没有听见枪声!秘法合枪法,游方不追求射速,只极力将神识之力依附于弹头犀利而尖锐,力量只集中到一点仿佛空间都被压缩,连声音都不外散,带着锐不可挡的刺杀之意。 这一枪打出去,正在蔓延而开的幻法竹林中竹叶纷飞,安佐杰的身形闪现了一瞬,似乎换了一个位置。游方开一枪就向前踏了一步,人就像迈步的铁狮子,定住了幻法中一片灵枢地气,接着又开了第二枪,仍然是同样的场景,竹叶纷飞中安佐杰的身形再度闪现了一瞬。 游方的时机选择的相当好,就在安佐杰的幻法大阵将展开未展开的边缘,不断开枪干扰他阵法不能完全运转。他的开枪速度并不是很快,好几秒钟才打出一发子弹,但将神识之力却运用到最大,开一枪上前一步。而那幻法竹林似乎可随境而变,边缘恰恰就在游方几步外,宛如永远走不近的海市蜃楼。 等到七发子弹打完,苍岚再看游方已经走到了七步之外。她拿起落在地上的七曜石刚想追随而去,却见游方将手中打空的枪也扔了,右手举起了秦渔,左手在身前她看不到的位置轻轻一抖。 与此同时,安佐杰运转的幻法大阵还击终于展开了,漫天竹叶飞起飘袭,而到了游方近前,苍岚的元神心相中却仿佛看见――那闪着寒光的竹叶化成了一朵朵飞扬的梅花,如落雨飘香。花雨缤纷之中,游方的背影也似融入其中渐渐消失。 这一幕太美了,美的让人痴迷、让人震撼!苍岚的神识中听见游方的声音传来:“莫要追来,速去相助影华!”等她反应过来时,眼前又是一片空荡荡的山野,安佐杰与游方都不见了,就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就连神识也感应不到任何激斗的气息。 玲珑山色怎堪怜,何处飞来丝成片。 茗香默叹无情雨,梅花竹叶皆不见。 远处掠阵的楚芙秀眉一蹙似有讶色,抬眼向这边望来,而苍岚的神情是既惊且痴! 世上有很多风景,或秀丽或雄伟,观时感叹,事后却没有留下太多真正的感触。还有一些风景不经意中曾欣赏,却如烙印一般留在了灵魂深处,回想起来清晰无比就在眼前。并没有人清楚游方曾经的一段经历,那可以说是他炼境中最不经意却又异常深刻的一段“心印”。 那是今年晚冬初春,他随姐姐去湖南深山,在前往楚阳乡费居村的半路上,坐拖拉机爬土坡听见翠鸟在唱歌,道路两旁的密林中似有山泉瀑布声,却看不见流水在哪里。拖拉机拐了一个弯,进入到一片野生的梅林,正是梅花绽放的季节,山路崎岖蜿蜒幽深,在梅林中穿行根本看不清野路通往何处。 山谷中有一阵风吹来,带着初春的料峭寒意,却隐有天地暖晴生机,漫天花雨就在此时突然飘扬而起,如梦如烟如幻如雾,游方一时之间就自然进入了元神内外交感的定境,这一段路足有几里长,而山风一直未停歇,等回过神来已经落了一身花雨、瓣香长留。 这襟怀中所携的意境欲解未解,游方当然炼入了所携的画卷中。 今天当安佐杰展开幻法大阵发动还击的时候,游方就展开了画卷,不求破了对方的幻法,只求在一片元神天地之中不被幻法所惑,认准对方神念运转的位置,手持秦渔直冲而去。飞袭的竹叶在游方的画卷意境中化为漫天飘散的梅花,游方并不一味以秘法与对方缠斗,所有的精气神都凝聚在剑尖上,脚步轻盈、身法迅捷如一只狸猫。 这是游方在南海沉船底仓中遭遇天成的幻法攻击之后,苦思良久想出来的破法之道,不纠缠于秘法相斗,展开画卷守护形神只定一片灵枢,以秦渔之力冲杀而去直取中枢。只要把对方的人宰了,那秘法也自然破了。 想当年游方就是用这一手,杀了运转引煞大阵企图谋害他的胡旭元。胡旭元的修为境界自然远远无法与现在的安佐杰相比,但此刻的游方也非复吴下阿蒙。 安佐杰在这一瞬间终于决定――逃! 安佐杰能将神念化为实形之力,自然可以如此阻挡游方,并利用幻法大阵的变换去格杀他。但看游方虽然破不了幻法,却能守护一片清明之境,而手中的那把剑含而不发的杀气实在太凌厉了,身法之敏捷也令人目瞪口呆。 想在这种情况下对付游方,一来需要足够的时间缠斗,二来一不小心可能就让游方冲到近前,安佐杰没有把握能完全用神念挡住这一剑的刺杀。不用神念之功,真讲究近身刀剑格斗的话,恐怕十个安佐杰在游方面前也死翘翘了。 心中一惧便生退意,在幻法的掩护下朝山林中飘然而去,游方在幻法大阵之中感受灵枢移转,画卷之境仍处其中,融入幻法追随而去。就如雪地里猫追小鸡,留下一路梅花竹叶,但别人已经找不见他们的踪迹。 幻法大阵不仅可以惑敌攻敌,而且是逃亡最佳的掩护,想当年蓝凤凰被刘黎所伤,也是借助幻法大阵的掩护勉强逃走,游方在花雨飘扬中想追上竹叶纷飞掩映的安佐杰,那也是相当不容易的。 但是那剑尖发出如浅唱轻吟般的鸣啸,穿透神识始终未歇,吓得安佐杰一路未敢回头,这一逃一追就进入深林,翻过一座山头,一连奔出到十几里之外的另一片险峻深谷中。 不提这两人之间的追逃,楚芙喝了一声:“兰德先生追敌首而去,速解决纠缠之人。” 战况最僵持也是最平静的场面一直就在楚芙身边,两名黑衣蒙面人缠住了向影华,另外六名持刀秘法高手不断游袭。而向影华的天机大阵运转似天衣无缝,不仅护住了楚芙也让对方没有可乘之机。但另一方面向影华也等于被缠在了这里,对方两名高手攻力深厚,此时已尽展绝技,她一时之间虽自保无虞也不便出击攻敌。 这一场混战双方都作了充足的准备,但等到动手时也都遭遇到很多意外,向影华等人也没想到安佐杰竟会安排了这样两位高手,而且一露面就缠住了她,一时之间竟无法再脱身。 等到此时战局终于发生了改变,那边消砂派众高手一出现,莫以明等人的覆亡只是时间问题,柳丝与乔治已经倒下,游方追着安佐杰走了,苍岚手挥分水刺直接奔了过来相助向影华。 那两名黑衣蒙面高手一看这个场景,假如再不逃的话就永远没有机会走了,发出一声大喝,短斧挥出一片孤光似是斩开了地气裂隙,银梭洒出一片残影似是划断了灵枢移转,同时向身后的高坡处退去。 想走可没那么容易,看上去是他们缠住了向影华,但向影华运转天机大阵以神念之力同样也缠住了他们,身形打旋总有无形的力量挡在前面,踏步之间却在原地奇异的转了个圈,两位蒙面人皆是大惊失色。 他们身形一错位,短斧和银梭相击,联手发出最强的攻势,似有一片无形山川升起护在身前,浑厚地气定住山川似成屏障,灵枢之力移转竟将另外六个秘法高手时隐时现的身形都给逼了出来,被天机大阵的力量一卷同时持刀扑向楚芙。 这可不是另外六个人自己要扑过去的,等于被那两名高手从后面扔出去,猝不及防间谁能想到啊?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只有尽力挥刀带着神识之力企图以攻为守,而那两名蒙面人借机挣脱天机大阵的纠缠转身朝高处飞遁而去。 玲珑山中多溶洞,大大小小的洞穴玲珑满布,弯曲幽深相连,其中还有很多地下暗河,一旦逃到那种地带藏起来,恐怕再多高手也很难找到。 向影华一晃手链不紧不慢的飘然追了出去,她看上去并不着急,因为那两人逃的方向,正是万书狂与向雨华夫妇潜伏的位置。 一串轻脆的鸣响随身,月光带着淡淡几乎不可查觉的杀气,向影华从那六名刀客中间穿了过去,靠近她的三人莫明其妙手中刀落地,一抱脑袋就扑倒在地似是晕了过去,也不知元神受了何种冲击。 还有三人在半空中鱼跃持刀扑向了楚芙,但向影华连头都没回,因为苍岚已经赶到了。 苍岚的分水刺带着潮啸之音蓄势待发,然而却站定身形没有出手,因为她已经不必出手了,最后那三名歹徒让楚芙自己给解决了!那位清雅不沾尘的一清居士可能确实不擅与人斗法,但别忘了她毕竟是掌管九星派秘法传承的顺杖堂主,好整以暇出手一击总是会的,而且威力不小。 楚芙一直都没动手,而别人生死拼杀到现在神气消耗极巨,尤其是那六个人在天机大阵纠缠下一直游袭,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对上楚芙没有好下场。 只见楚芙从檀木方案底下很轻巧的抽出来一件法器,此器也是古物,假如游方在场一眼能认出来是唐代的铜雀银镜,古意雅致有千年意韵,却经过神识养炼不带那锈迹沧桑,掌心大小的亮银镜面光洁如洗仍可照人。 细长的鎏金铜柄,镜托处是双雀衔环的造形,而围绕镜面还有一圈莲花纹镶边。一般人看见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更不会知晓铜雀银镜之名,认不出这般雅物却可能会觉得它像一个煎荷叶饼的平底锅,就是小了许多而且打造的也太精致漂亮了。 楚芙纤纤素手轻轻一挥铜雀银镜,风中只闻莺鸣之声,镜面化作三道虚影正拍在飞来的三名刀客脑门上,只听那三人发出整齐的惨呼,身形被凌空拍落在地便无声无息爬不起来了,就如平底锅拍死鱼。 谁说这位楚堂主就一定不会出手伤人?这一击相当凌厉妙曼,却不带烟火气。她一转身已经站了起来,冲苍岚道:“你速去助月影仙子追敌!”说着话手持铜雀银镜就欲去相助沈慎一等人,却发现已经轮不着自己插手了。 那边最后一声惨叫响起,莫以明已被格杀,所有来袭的歹徒没人再站着,这一场最激烈的混战结束了。而几名高手如张道子、翟冷已经离开战团向高坡飞奔而去,也随着向影华与苍岚去追那两名黑衣人。 两名黑衣人当机立断逃的很快,若真让他们翻过山梁消失在视野和神识感应中,恐怕就真的找不着了。但他们很不走运,离山顶还有十几丈的时候,突然身形一晃差点没有滚下来,紧接着地气灵枢乱卷,两人挥斧舞梭呼喝似是又在与人相斗。 拦路设伏之人却没露面,只在暗中运转早已布好的困龙回旋大阵,他们两人不管往哪个方向冲,都有回旋之力阻隔,再想破阵斗法已经来不及了。向影华已从身后赶到,就听手链声响声,天机大阵带着神念居然切入困龙回旋大阵之中,那两人身形一滞,移转的灵枢之力也陡然涣散。 万书狂从山石后面绕了出来,挥舞一根长棍重重的打在持斧黑衣人的背后,就听筋断骨折声一片,把那人扫下了山梁。持梭的黑衣人一阵胆寒想往山石后面闪,迎面却飞来一只长剑贯胸而入,直接将他斜斜的钉在了山坡上,向雨华也从暗中走了出来,这时苍岚等人也赶到了。 玲珑山一番血战终于平息,环顾整个战场却少了三个人――兰德先生与安佐杰不知去向,而九星派掌门沈慎一竟然也不见了! 二百六十二章、郁愤 二百六十二章、郁愤 安佐杰逃走,目前还不知生死之外,来犯之敌以及九星派内部的叛乱势力一个都没走脱,全部丧命当场,还有几名刀客受伤或昏迷一时未死,却被泄愤者补了几刀了账,连多余的话都没问。 也难怪九星派门人如此激愤,各个目眦欲裂都快滴出血来,就连楚芙都是一脸伤恨含泪之色。除了孙风波年初已死,剩下的十一位堂主今天都在此聚会,一番大战之后只剩下了楚芙、张道子、严子肴、毕丝竹、马空野这五位堂主还站在山谷中,除了楚芙之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受了点伤。 而跟随莫以明、景年、李梦龙做乱的八位门下叛逆弟子也全部丧生。清理战场的时候翻开乔治的尸体却发现柳丝还活着,她的右胸和腹部各中了一枪。由于是仓促之间,乔治开枪时并没有带着神识之力,但这枪伤仍然非常严重,柳丝已昏迷不醒命若游丝。 楚芙与苍岚赶紧替她包扎止血,游方和掌门沈慎一都不见了,可能都去追安佐杰了,向影华自然最担忧游方,立刻就想去追,却不知这两人已经到了何处?而大战之后的九星派还有残局要收拾,消砂派也折损一人,就是翟冷的弟子独孤裳,也需要处置后事。 尽管苍霄率众包抄动手时是以逸待劳,而且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这样的混战难以避免伤亡,毕竟还是有一名弟子折损,游方安排他们到混战的最后才出手接应,就是为了尽可能的避免出现这种情况,付出最大伤亡代价的首先应该是九星派自己! 这听起来似乎有点残忍,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九星派养患已成,想彻底解决不可能没有任何损失,如此已经是不可测的变数下控制在最小程度了。兰德先生如此安排,九星派也没有任何不满。另一方面,游方虽然让消砂派众人等到最后才出手,自己却带着苍岚首先冲散了莫以明的战阵,并逼走了最强的高手安佐杰。 掌门沈慎一不在,兰德先生也不见了,众人缺了主心骨,平静下来的场面一时有点混乱,都不知道各自该干什么才好?幸亏消砂派掌门苍霄临时做主,建议向影华会同万书狂和向雨华还有翟冷这四位未受伤的高手去追击安佐杰、寻回兰德先生,又命苍岚陪着楚芙火速送柳丝出山疗伤。 苍岚也想去找游方,但在这种场合无暇争论什么只得点头,楚芙刚把柳丝抱起来,这位截杖堂堂主却醒了,睁开眼睛以微弱的声音道:“快带人去救沈四宝,四宝被安佐杰绑架了,掌门……沈师兄呢?” 张道子吃了一惊:“你说什么?沈四宝被安佐杰绑架!我等怎么毫不知情?” 柳丝:“四宝在日本被绑架又被带回杭州,安佐杰以此要挟沈师兄,可是师兄未受他胁迫,既不想乱了众人之心又不想你们对他起疑,所以他咬牙没说,这事只有我知道,师兄却不让我告诉你们。四宝今天也在青山湖,安佐杰应该派人在看着他,如今安佐杰一走,四宝生死难料,师兄一定是去救他了。” 她的伤势本已极重,呼吸都十分困难,此刻脸上却泛出了血色红晕,一口气说出这番异常清晰的话来。她的气色有异,众人心中都暗暗一惊,在场都是高手,能看出来柳丝的伤势恐怕是无力回天了。 楚芙劝道:“你不要再说话了,我们立刻就去找沈掌门,你也需要马上离开这里好好治伤。” 书中暗表,柳丝与沈慎一是一师之徒,从少年时代一起长大,在门中的私交也是最好的,柳丝当年承包茶场,沈慎一宁肯自己的生意不做,把自己的全部积蓄和手头的流动资金都借给她。有些事情只是个人**,安佐杰也罢唐朝尚也好,都是不可能彻底清楚的。 沈慎一在九星派最信任的人就是柳丝,就像信任他自己一般,而柳丝也是最不可能反手对付沈慎一的。她对游方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确实在不知不觉中受了无冲派的恩惠,藤野株式会社这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也是她介绍给景年的,但她并没有与无冲派勾结之心。 当安佐杰找上门来的时候,柳丝已经意识到不妙,但她答应了与安佐杰合作,并且提出条件,目的是为了整顿九星派宗门,彼此利用过后互不相涉,这是安佐杰很满意的结果。她主动充当了的双面间谍的角色,既想查清门内还有哪些人有问题,也想让沈慎一对即将到来的危机做好一切准备。 安佐杰也不是没有防备她,早就暗中叮嘱乔治留意柳丝的举动,但在混战的最后,那种场面下连他自己都失去了足够的戒心。 柳丝心思缜密,就算在游方面前也没露出破绽来,安佐杰绑架了沈四宝企图要挟沈慎一,沈慎一咬牙就当作不知道也不理会,不是不想救儿子,而是权衡轻重之下不受此胁迫,不拿九星派的命运为代价换自己儿子一命。 等到混战场面大局已定,沈慎一再也等不下去了,他看见游方和安佐杰在奇异的幻境中渐渐消失不见踪迹,就猜到安佐杰已逃而兰德先生不知追往何处。假如真让安佐杰逃走再回过神来处置,那么沈四宝的命可就没了,他也立刻趁混乱离开了战团,穿行深山密林企图去寻找安佐杰的踪迹。 张道子问了一句:“楚堂主,你一直掠阵,可知他们去往何处?” 楚芙抱着柳丝向一个方向示意道:“很惭愧,兰德先生消失的太过玄奇,我的心神也一时为之震撼,竟未查觉他追往何处,但师兄是往这个方向去的。”说完话突然觉得不对劲,再低头时却发现柳丝已无声息,就似安静的睡着了,可怜玉损香消。 众人一片黯然,向影华默默无语向着楚芙所指的方向飘身便去,山野中很安静谁也没再说话,此时突然有手机铃声响起,居然是向影华的手机! 在风景区有信号,平时接手机是再正常不过,但此时在空旷萧索的山谷中突然听见手机铃声,透着十分的诡异,向影华取出手机看了一眼号码道:“是兰德!”接通之后只是轻轻嗯了几声,然后挂断电话转身道:“兰德没有追上安佐杰,却找到了沈掌门,沈四宝无事,已被皓东真人救下。” 很多人都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难道叠障派掌门皓东真人也来青山湖了,怎么会恰巧救下了沈四宝?楚芙看着怀中的柳丝双目垂泪,似是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师兄若向人求助又不愿牵扰门内之事,十有**会找皓东真人。” …… 在距玲珑山十余里外另一处山谷,两壁怪石嶙峋,生长着枝桠虬结的各种树木,藤萝满布郁郁葱葱,有一条溪流从谷中流出汇入青山湖。游方就站在谷口上方的山梁上,刚刚收起了手机,而他身边的山石上坐着另一个人,双手揪着头发似是一脸愁苦纠结之色,赫然竟是沈四宝。 游方追着安佐杰翻过一道山进入了山谷,此处溶洞极多,沟渠相连还有很多地下暗河分布,安佐杰不知消失于何处。游方很果断的放弃了追击,虽然遗憾但也更不想冒险,在复杂的山体溶洞中最方便利用地气环境展开幻法偷袭,游方失去了自己最擅长的奔袭格击优势,面对安佐杰非常凶险。 游方虽然有血气之勇但并不无谓莽撞,而且像这种地带藏一个神念高手,别说一个人,就算发动军队都不容易找出来。安佐杰的运气非常好,他已经成功的带伤逃走了,逃就逃了吧,这世上的事哪能尽如人意全在游方的掌握中。 此人已是丧家之犬,就算今日侥幸拣得一条性命,游方也有对付他的后招! 游方离开了洞穴密布的山谷避免受到突然的幻法偷袭,沿着山梁顶端走到湖边却突然看见了三个人,正是沈慎一父子与叠障派掌门皓东真人。然而当他打电话给向影华的时候,却还没有上前跟皓东真人打招呼,只在谷口高处与沈四宝说话。 沈四宝头发蓬松凌乱还沾着草屑,面容憔悴有污痕,看上去至少有好几天没洗脸了,坐在山石上望着远处的湖边,游方与他已经聊了有一阵子。 沈四宝与游方在此时此地相遇,彼此都很吃惊,既然已经撞见也躲不过去,游方则坦然告诉他自己就是梅兰德,并且叮嘱沈四宝千万莫泄露,而沈四宝只是傻傻的点头,眼神有些发直,没喝酒却像是醉了的样子,显然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游方又问了几句他的遭遇,这才知道沈四宝是在日本读书的时候,从出租屋走到校园附近突然被两名高手制伏打晕,然后被人挟持着坐一条渔船出海,在公海中又上了一条中国渔船,一路被绑架到宁波附近登岸,再被人塞进汽车的后备箱带到了青山湖。 然后游方打了一个电话,这才简单的向沈四宝解释了一下九星派变故的始末, 沈四宝听着听着,渐渐站了起来,迷迷糊糊的神情也变得清醒,手也不揪头发了,而是一把抓住游方道:“游方,你说的是真的?我九星派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游方拂开了他的手,很小声也很清楚的说了一句:“沈四宝,请叫我兰德先生。” 沈四宝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游方刚才交待在这里他就是梅兰德,切不可向任何人泄露也不可说走嘴,最好的办法就是干脆忘了他的是游方,他退后半步躬身道:“兰德先生,真有这种事情?” 游方望着远处的湖边道:“若不是因为这种事,你爹会像现在那样吗?知道了你的遭遇,我多少也想明白是什么情形,有人绑架你企图要挟你爹,但是沈掌门未低头,却托皓东真人来救你。” …… 游方猜的还真准,得知沈四宝被绑架之后,沈慎一向皓东真人秘密求助。他不让皓东真人卷入九星派内部的冲突,只是求她暗中查出沈四宝被关押的地点,在最适当的时机救四宝一命。 皓东真人是叠障派掌门,也是江湖上有数的高手之一,或许比不过向影华,但也突破了化神识为神念之境。趁着安佐杰发动偷袭人手空虚之时,救一个沈四宝应该毫无问题,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要有足够的时间查到沈四宝在哪里,只能暗中去做。 皓东真人查到了沈四宝就在青山湖,并且告诉沈慎一,等安佐杰一伙大部外出之时,她就会趁机把四宝救出来。但是安佐杰行动的这一天,大队人马却带着沈四宝一起离开了住所,半路上将四宝藏在一处溶洞中,留了两名懂秘法的带枪手下看押。 四宝被捆的像粽子一样,而且被绑架的这一路已经被折腾的神气虚弱,虽有移转灵枢之功却无法轻举妄动。在这种复杂的地形中,皓东真人要沿山谷仔细搜索,还要不暴露行踪防止被偷袭,也费了一番功夫。她刚刚解决掉那两名看守把四宝救出来,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就听见凄然的啸音由远及近。 皓东真人对这个声音是再熟悉不过,想当年在青城山,皓东真人的师父曾指点前来拜山沈慎一炼气之术,他那时经常与皓东真人一起在山中养气长啸。此刻听闻,她立刻带着沈四宝来到湖边,只见沈慎一从远方狂奔而来。 沈慎一为何一路狂奔一路清啸?一方面他是想通知皓东真人或梅兰德自己来了,另一方面假如安佐杰就在附近的话,他宁愿把安佐杰吸引过来。他的样子有点癫狂,半长不短的头发披散,一袭轻衫也破了好几道口子,胸前背后皆有血迹,目光中却似在滴血。 沈慎一离开玲珑山时大局已定,但他也很清楚九星派遭遇了怎样的重创,身为掌门此刻悲愤是他人难以体会的,但还有一件事要做,就是救儿子。 …… 此刻从游方的角度看去,有一个人坐在湖边的草地上,青衣道袍已经被泥水沾湿,雨丝落在她的高簪发髻上,正是皓东真人。她怀里抱着一个人,全身湿透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而沈慎一真就是被皓东真人从青山湖里捞起来的。 沈慎一从湖边长啸奔来时,迎面看见了皓东真人带着安然无恙的沈四宝走出山谷,当即身形一缓泪流满面,仰天叫道:“我沈慎一愧对历代祖师,无颜见满门同道!”突然一转身奔向湖边,纵身投青山湖自沉。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皓东真人吓坏了,也顾不上沈四宝立刻飞驰而去,脚踏水面到了湖中把沈慎一给捞了起来,又拖泥带水的把他弄上岸,此刻也不知抱在怀里说什么悄悄话。沈四宝刚想过去,就遇见了游方。 游方看见这一幕很是震惊,却把沈四宝拉住了问话,暂时没有过去打扰那两人。沈四宝听见游方的话一时变色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却跺脚道:“九星派门人此刻都在玲珑山中?那还不赶紧回去主持局面!……身为掌门,怎能如此呢?同门尸骨未寒,却躺在红颜怀中哭泣!兰德先生,请你快带我爹走,我们一起去玲珑山。” 游方重重的一巴掌拍在沈四宝的肩头上,拍得他差点没站稳,看着沈四宝道:“风雅自赏之士,难受这等打击!九星派有今日之大难,掌门自然脱不了干系,你爹虽有失责但并未失行,你不要太苛责他。……九星派历代掌门,哪位不是风流雅士?别忘了那皓东真人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救你,这份情义可贵,她与你爹是什么关系,你何必在此时纠缠?” 游方一看沈四宝的反应就明白他在心里想什么,一方面挂忧九星派的变故,一方面见父亲在皓东真人怀前哭泣觉得很不舒服。尤其是在这个关口,沈慎一身为一派掌门远离玲珑山,又是投湖又是倒在在红颜知己怀中,沈四宝都快看不过去了。 游方做为旁观者却要比沈四宝宽容的多,他心里很明白沈慎一的感受,暗中谋划一切应对变故,激战到最后见大局已定,带伤奔行穿越山野来找儿子,见到儿子无事也终于坚持不住,觉得无颜见历代祖师以及伤亡的同门,郁愤之下欲投湖自尽。 但眼前的场景也让游方有些意外,沈慎一与皓东真人的关系肯定不一般,这是连瞎子都能看出来的,难道还有什么风流韵事吗?还真有这回事,沈慎一也是一代风流雅士,想当年与皓东真人是情投意合的道侣,如今也是江湖风尘中知己。 这些事做为晚辈的沈四宝并不清楚,但是同门的张道子等人却是知道的。 这时沈慎一正靠在皓东真人怀中流泪道:“皓东,我不知有何面目再活下去,柳丝――柳师妹她也遇害了,都是我害的!”沈慎一并不清楚柳丝当时未死,等到醒来后还说了几句话才因伤重而逝,假如他知道自己连柳丝的遗言都没听见,此刻恐怕更加伤心欲绝。 游方对四宝道:“你父亲需要安慰,但也没事了,他真有事,也不会当着皓东真人的面沉湖,只是觉得难以面对众人,一时想不开而已。”然后转身朝着湖边朗声道:“沈掌门、皓东掌门,沈四宝无恙而玲珑山大战方歇,我们不可在此久耗,赶紧回去处置后事吧!” 二百六十三章、量天尺 二百六十三章、量天尺 玲珑山谷地中的战场已经清理完毕,那两具黑衣蒙面人的尸体也被搬到了谷中,面巾解了下来,苍霄皱眉道:“我认识这两人,是形法派的叶幽之和卧牛派的姜天寒,门中并未供职只是散闲弟子,但秘法修为相当有造诣,真没想到会是他们!” 万书狂沉吟道:“来犯之敌皆已剿灭,这两人被我夫妻所杀,死的莫明其妙,假如追不到安佐杰,不知如何向形法派与卧牛派解说?” “杀了就杀了!你解说什么?速通知卧牛派掌门牛月坡、形法派掌门杨弈程携门中执戒长老赶来向我等解说,这才是正理!”游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接着有四个人穿出密林走进山谷,前面是游方领着形容憔悴的沈四宝,后面是皓东真人扶着一身泥水的沈慎一。 沈慎一的状态看上去非常不好,谷中的激战他一直是主阵之人也是绝对的主力,对方发起的攻击多半都是他挡下来的,神气消耗极巨也受了伤。这伤本来不算很重,可是他激战之后又狂奔清啸,到最后郁愤难言甚至在皓东真人面前投湖,可以说是自伤形神、伤上加伤,此刻几乎都有点站不稳了。 他一眼见到了楚芙怀中如安睡般的柳丝,嘴唇发颤两行清泪又流了下来,想说话却说不出来。这时众人已经迎了过来,沈慎一突然挣脱皓东真人的扶持,抢前一步转身冲着游方跪下了,手中举着一面八卦盘道:“慎一惭愧,无颜面对宗门,也不可再居掌门之位,托兰德先生暂掌九宫飞星盘,诸位同门重定九星宗门之事,慎一戴罪领责!” 今天九星派损失惨重,虽然宗门传承根基还在,但也几乎到了灭门的边缘,其遭受的重创就算苦心经营恢复,恐怕十余年内也恢复不了元气。且玲珑山一战所牵扯的可不仅仅是九星派一门内乱,消砂派也出手了且有弟子折损,松鹤谷高手也有参与,还莫明其妙死了形法派与卧牛派各一人。更要命的是,策动这一切的安佐杰跑掉了! 这后续的一系列事情,就不是九星派能够独自处理的了,沈慎一虽然郁愤不已,但人不糊涂,稍稍回过神来就看清了形势,将掌门信物交了出去,却不是交给在场的九星派各位堂主,而是如今最有资格主持大局的兰德先生。 这和当初苍霄在南海渔村应对各派上门质问时,请游方暂摄掌门来彻查门中之事的思路是一样的。但沈慎一做的更干脆,并不仅仅是表明态度,连九宫飞星盘都直接交出,而且当着众人之面,根本没给自己留余地。 想当初在南海渔村,游方和苍霄心里都清楚,他不会真的暂摄消砂派掌门,但此时的情况不一样。沈慎一将九宫飞星盘举过头顶时,剩下的五位堂主全部跟随下拜,谁都没有说一句话,显然是以沉默附议掌门的决定。 游方心中很是为难,但表面上只是微微一怔,随即双手接过了九宫飞星盘,顺势扶起沈慎一道:“诸位九星同道请起!如今大战刚过而贼首潜逃,恐怕所牵连不止九星一派,凶险亦未平歇。既然诸位有伤在身,我就暂时保管此信物不敢稍有所失,待到诸事处理清楚,诸位再重定宗门之事,将由九星掌门再行仪式收回此物。” 游方的意思很清楚,暂时替九星派妥善保管此物,等他们再选定一位新掌门之后,在继任仪式上将九宫飞星盘交还,而且当着观礼的各派同道之面,算是给一个交待。他看沈慎一现在的样子,是真的不想再做这个掌门了,而九星派有今日的劫难,现任掌门也确实有责任。 游方刚刚收起这面小小的八卦盘,皓东真人却走了过来,从怀中取出一物递过来道:“沈掌门之意是让兰德先生暂摄九星派事务,您且慢推辞,我当日离开南海渔村返回青城山,未及入山就接到了沈掌门的讯息,刚欲动身却遇见一位前辈,那位前辈托我将这件东西暂时交给兰德先生,并说待您用完了之后,再亲手还给他。” 游方未解其意,伸手把那件东西接了过来,神识扫过却感觉微微一沉差点没拿住连人都没站稳,赶紧收摄心神用双手恭恭敬敬的捧住。 此器是赤铜所铸,以唐尺计算大约有一尺长,一寸八分宽,七分厚。以游方的江湖册门眼力一看就知其材质很不一般,其中金含量很高,而且铸造成形时渗入了一定比例的水银。这样的铜材如以炉火炼制,哪怕是经过千年之后,也会恢复灿然一新,这种金属处理工艺当代已经失传了。 令他惊讶的可不仅是材质,虽然珍稀可是很多古铜炉都是这种材料所铸,游方家里还有这种碎片。风水地师所用的最常见器物是罗盘,可这件器物却是古代皇家钦天监的天官所用,名叫量天尺,上面有九宫、十二时、二十八宿、浑天三百六分野刻度。 这一支量天尺非常小,就像一个模型小样,实际运用中最大的量天尺有十几丈长,不可能拿在手中,通常是以雕石所砌,安置在古代天文观像台下的正前方。 这把量天尺是风门各派之祖杨筠松之物,杨公有这件东西也不算太令人意外,他曾位居金紫光禄大夫、监掌司天台国师。这把量天尺有可能是杨公从大唐司天台中带出来的,也有可能是他自己亲手打造的,后来就做为历代地师传承的信物,如今已传到刘黎手中。 这把尺和一般的量天尺还不太一样,翻过来,背面有寻峦图、定山图、形法图、明堂图、砂穴图、垣局图、天机阵枢图、凤阁龙楼图、叠障撼龙图、无冲化煞图、三元三才图、八宅合抱图、九星九峰图等等图谱。 区区一尺长、一寸八分宽的尺面,竟能容纳这么多图景,仔细看既不像镂刻也不像浮雕,而是铸造的纹路自然呈现出精妙无比的微观图景,分明是人工器物,却如鬼斧神工天成,真不知道当年是怎么打造出来的! 这也是一件非常厉害的法器,但游方用神识激引却差点站不稳,此物所孕育的灵性实在太过深奥玄妙,就算以游方如今的修为境界,明知它的威力极大却根本无法控制和运用,只能拿在手里做个象征性的摆设,还得小心翼翼的。 “杨公量天尺!”一旁的消砂派掌门苍霄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他没见过量天尺,但是消砂派历代传承的典籍中却有此物的图样,亲眼见到且神识中感受到此物所蕴含的灵枢之气,当即就确定是什么东西了。 游方并不清楚这把尺的来历,刘黎也从来没告诉过他,神识一扫过只知此物大有讲究,听皓东真人的语气也猜到是师父交给他的,刚刚定住心神双手捧起,就听见了苍霄那一声惊呼,然后只见刚刚站起身来的九星派众人又全部单膝点地半跪行礼。 不仅是九星派弟子,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向影华也全是一个姿势,单膝点地半跪低首,全然不顾细雨中的泥泞。他们可不是在拜游方,也不是在拜这把量天尺如今的执掌者刘黎,而是在向风门各派之祖杨公行礼。 地师秘传信物,刘黎不可能轻易拿出来示人,它虽然是一件相当厉害的法器,但一般的神念高手恐怕都无法动用,假如想与人动手斗法有的是器物可选择,这么珍贵的东西可不是拿出来妄用的。在场众人没有一个曾见过量天尺,但有好几位一眼就认出来了,就算认不出来的听见苍霄那一声惊呼也马上想到了。 小游子精明异常,见此场景立刻就明白了此物的含义,心中猜侧的是**不离十,莫名觉得双肩一沉,心中暗道:“师父啊师父,您可真有一手,托皓东真人将地气宗师信物交到我手里,想试试我能不能镇住场面吗?可惜呀,你徒弟年纪还轻了点,修为也低了点,还不能正式把它接过来啊。” 想到这里他的反应很快,大家都跪着他也没站着,双手将杨公量天尺高举过头顶,也对着众人单膝跪地低首行礼,然后站了起来,大家也都跟随他站了起来,算是化解了场面上的尴尬。 众人尊重的是物,并不一定就是手持器物的那个人,假如是一位无德无行无恩无义无才无威之徒,就算在脑门上刻着地气宗师四个大字也没人能理会,徒然招人耻笑而已。传承自有它的真正精髓内涵,并非只是一个表面的称号,否则刘黎这么多年也不会难以寻找传人。 刘黎让皓东真人说的话,意思很明显,就是托梅兰德在这个场合代表他的身份行事。 今天把量天尺送来,就是在试小游子能不能镇住场面,假如他不说是交给梅兰德,而是让在场众人推选一人暂时执掌杨公信物主持局面,恐怕也没别人能接得过去,就是游方能拿了,众望所推就是众望所归。 杨公量天尺稳稳拿在手,回头看,游方刚才接过九宫飞星盘已是顺理成章。 …… 风景如画的青山湖发生了一起交通意外。从各地来的十余名游客,自驾一辆中巴到山中游玩,不慎摔入深谷并引发一场大火全部遇难。这次九星派中折损的人有很多都是在当地有头有脸的知名人士,假如无声无息的不知去向,很多后续事情不好处理,只得如此安排了。 卧牛派弟子姜天寒与形法派弟子叶幽之的尸首被秘密收殓带回了杭州,柳丝等三位遇难堂主的遗体也另行收殓火化。 除此之外青山湖还发生了另一起“案件”,从日本来的一个旅行团莫明其妙的全部失踪了,行礼还留在宾馆房间里,但所有人员都不知去向。两天之后宾馆报警,警方查了很久都毫无线索,本以为此案会闹的沸沸扬扬,后来却无声无息,不知是不了了之还是仍在秘密调查。 …… 两天后,杭州郊外,游方召集了一次宗门聚会,参与者有九星派仅存的楚芙、张道子,马空野、毕丝竹、严子肴五位堂主还有所有能召集来的入门弟子。在场的人还有松鹤谷掌仪长老向影华及门中弟子万书狂与向雨华、消砂派掌门苍霄、内堂长老翟冷、苍岚等。 除此之外,卧牛派掌门牛月坡带着门中持戒长老姚旬以及儿子牛金泉,形法派掌门杨弈程带着门中持戒长老云飞絮还有云飞絮的弟子慕容纯明都出席了。 兰德先生持杨公量天尺传话,语气非常严厉,让他们带着门派中的掌戒长老火速赶到杭州来见。这两位掌门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第二天就到了,还带来了与梅兰德交情甚好的牛金泉与慕容纯明,想着万一有什么误会还可以好好说话。 游方一开始并未露面,接待这两派掌门的人是消砂派长老苍岚、松鹤谷长老向影华、九星派堂主张道子。他们一到杭州就见到了两具门人的尸体,当即是惊骇不已!向影华讲述了玲珑山九星派内乱的经过,直接质问这两位掌门究竟是什么怎么回事? 牛月坡与杨弈程还没回过神来,紧接着又听说了这一出,当场冷汗都出来了。牛月坡赶紧解释道:“姜天寒在卧牛派门下已久,但只是外堂弟子,秘法修为高深为人却坚吝刻薄,一直无所用。早先就有人疑心姜天寒可能有问题,但并无证据也不好处置,万没想到今天却出了这挡子事!牛某惭愧啊……” 秘法修炼虽然是个人的事,但想达到一定的境界,机缘可不是白来的,需要各种条件和资源,折算成本也是不小的数字。比如游方的秘法修炼经历算是最独私的,似乎也没有消耗多少钱财,但回头看他所耗费甚至浪费的资源、花费的精力绝对远超一般门派弟子。 别的不说,一个人看上去无所事事,却能云游名山大川,动用各种秘法器物、寻找地气灵枢俱佳之地辅助秘法修行,没有足够的财力与资源支持几乎是不可能的。姜天寒在卧牛派就属于这样一个人,而且此人不擅经营,名下也无像样的产业,显然不太正常。 回头看自可以说他早有问题,但当初卧牛派却并没有抓到姜天寒什么把柄,更没有下大力气去彻查此人,所以出了事之后牛月坡才会流冷汗。 叶幽之在形法派的情况与姜天寒类似,玲珑山大战中九星派伤亡惨重、消砂派也有弟子折损,而且这一场冲突带来的其他损失与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姜天寒与叶幽之虽然没有造成直接的伤亡,但毕竟出手参与无冲派的行动了。 假如不是他们缠住了向影华,混战中的死伤可能就不会有那么严重,安佐杰也未必能跑得掉。面对质问杨弈程也觉得羞愤难当,当场表示形法派不会坐视不理,一定要尽可能挽回与补偿门风不整的过失。牛月坡也表示了同样的态度。 两位掌门都表态之后,将姜天寒与叶幽之的尸体以及后事都交给他们处置,当天晚上,游方在西湖楼外楼请远来的同道吃饭。 兰德先生在席间并无一句责问之辞,只是谈论此事表示遗憾惋惜,还安抚了两位羞愧不安的掌门一番,只说门中弟子的私行过失在所难免,经此一事往后应多警省,莫积小失为大患。今日姜天寒与叶幽之授首,清除门中叛逆也是一件好事,假如来日暗中发难猝不及防,后果只会更严重。并与他们约定与第二天五派聚会,共商如何处置后续事务。 聚会的地点是游方亲自选的,经过玲珑山一番血战之后,众人在杭州都来到了清雅出尘的一情居,这家茶室此刻改成了会场。 游方参加过两次风门各派的聚会,一次在松鹤谷另一次在南海渔村,规模都比这次聚会要大得多,但今天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它不再是一场同道交流的联谊聚会,而是直接商议决定各派的宗门事务。 一情居还是老样子,厅堂当中一张檀木长案,左手的文房四宝已经撤去,端放着杨公量天尺,右手边的茶具也不在,放置着九星派掌门信物九宫飞星盘,长案后面空着一张座位。五派门人进入一情居时,松鹤谷、消砂派、形法派、卧牛派弟子都向着量天尺长揖行礼,而九星派弟子另外还向着九宫飞星盘再行礼。 游方一开始并没有坐在长案后面,他自不能代表风门各派之祖与九星派历代祖师受礼,等人都到齐坐下之后,他才从后面出来走到案前向诸同道拱手,大家再度起身还礼。 等落座已毕,游方却面色一沉,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此处是一情居,但九星派众弟子真以为是在茶室吗?挑帘、移座,皆至案前分列!” 二百六十四章、花红 二百六十四章、花红 一情居大门的两侧、柜台的两侧以及左右两边放的都是檀木茶案,以珠帘分隔,堂厅中央的柜台前放着一张长案。众人进门后自然都在珠帘中围茶案而坐,显得很是闲散,这也怪不得人家,游方选的会场就是这样的布置。 九星派的组织结构较为松散,自掌门沈慎一以下,门中众长老也多好清雅,平时并不过分拘泥于俗礼形式,因此门中聚会的气氛一向轻松。今天的气氛虽然不轻松,大家正襟危坐一脸凝重,但场面看上去还是不够端庄严肃。 游方一坐下就把九星派弟子都给叫起来了,让他们都到厅堂中央排队站好,不要坐在珠帘茶座中搞的就像开茶话会一样。五名堂主领门下众位弟子肃然而立,游方又一摆手道:“诸位堂主请坐下说话!” 有弟子搬来五张椅子,在长案前一字排开,楚芙等五人谢座坐下,众弟子在身后肃立。场面如此一变,静雅却多了端庄凝肃之气,众人不由自主就觉得紧张。 此时游方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看着九宫飞星盘说道:“玲珑山的事,前因后果已不必多说,各位堂主想必交待清楚。九星派闲居散慢、宗门不整,养患渐成以至于今日之祸!众人是清雅之士,无奈世事浑俗难免,虽不欲沾染也应有筹对之方。”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见众人听的都很认真,又说道:“沈慎一自任掌门以来,品行良正、行止端直,在玲珑山变故之前,安佐杰绑架其子沈四宝以要挟,尤能以宗门为重不弃无辜同门,深值我等赞叹。” 说到这里又顿了顿,语气一转很是低沉与惋惜:“但九星派出此变逆惨剧,身为掌门难辞其咎。沈慎一如今将历代掌门信物九宫飞星盘托于在下暂掌,兰德恭谨受托不敢不尽力。诸位来此之时,沈慎一已辞九星派掌门之位,待今日宗门聚会相商定议。” 开口第一番话,先削去沈慎一的掌门之位。像这种事情平常轮不着外人来管,别说游方,刘黎也不可能插手九星派的掌门更替。但此时此刻,沈慎一自辞掌门请游方暂摄事出有因,说出这番话不过是公开给个交待,明确他现在的身份而已。 楚芙等人起身,领众弟子向游方行礼,这是参见掌门的礼数。礼毕之后楚芙问道:“兰德先生之德才声望一时无双,九星派上下此番皆受您大恩,如今肯暂掌九星派是我等之幸,请问如今宗门事务有何兴革之议?” 游方很平静的答道:“九星派十二堂,如今有七位堂主已不在,并有多名弟子折损,外七堂已名存实亡,从今日起撤去,只留内五堂。” 俗话说“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游方的第二番话就把外七堂给砍了。按照自古以来的规矩,内五堂掌管宗门传承各项事务,而外七堂掌管结缘、经营等等世间俗事。九星派恰恰是在外堂事务打理方面各自为政,虽然彼此都有照应,但缺乏统一的整合也没有传承的核心基业。 九星派今日的内乱,最早就是从众弟子的世俗经营事务开始被人渗透的,如今很难再去一一清理审查,大乱之后的九星派也经不起这种折腾。游方很干脆的把外七堂给撤了,这是釜底抽薪之计,快刀斩乱麻解决的很干净也很实际。 张道子抬头以眼神示意,游方挥手道:“张堂主,有话请讲。” 张道子轻轻咳嗽一声:“兰德先生撤外七堂,是从权应对之举,本不该有什么异议,但十二堂是自古宗门所设,对应十二杖法传承,若从此撤去恐愧对祖师,应有解决之法。” 游方淡淡道:“已然愧对历代祖师了!否则怎会有今日之事?应对之法我也又有所考虑,将提出与诸位商议,若诸位觉得可以商议则容后再议,下面先说内五堂。” 内五堂的事情相对复杂一点,逆杖堂堂主景年已死,游方出人意料的提议前任掌门沈慎一出任监察宗门弟子行止的逆杖堂堂主。门风不整,沈慎一首负失查之责,连监察宗门的逆杖堂堂主都被人拖下水了,那么将沈慎一从掌门削为内堂堂主,这既是一种惩罚也是一种责任寄托。 以前的过失,由沈慎一亲自负责弥补,相信他比任何人都会尽心尽力,众人没有一句异议,纷纷点头无语。这时沈四宝站起身来行礼说道:“兰德先生,家父有伤在身正在调养,而九星派门风整顿迫在眉睫,恐怕误事啊。” 游方想了想道:“沈堂主之伤我很清楚,心有所寄比空怀悲叹更利于调养恢复,否则更容易损伤形神。只是有伤在身确实不能过于劳累,沈四宝,你也是九星派弟子,这次应为宗门事务多尽力,提议你为内堂执事,协助你父亲监察门中弟子行止,可有怨言?” 他这么问,沈四宝哪能说有怨言,只得点头,眼中却有些许为难之色。游方看出来了,不动声色的又说道:“我知道你到日本留学事出有因,但如今家中、门中遭大变,你应知轻重,若有私务要处理那就好好沟通。你现在的身份还没有入境记录,我会想办法命人把你送回日本,你再正常回来。” 接下来处置各堂,楚芙仍为顺杖堂主掌管宗门秘法传承;张道子为缩杖堂堂主掌众弟子秘法试炼与考核;严子肴为没杖堂堂主,为门中掌戒;马空野为离杖堂堂主,为门中掌仪。另设外七堂事务总筹一人就是毕丝竹,负责九星派对外结缘、门中基业经营、各种资源整合等等,直接对掌门负责,各项重大事务由内堂讨论商议决策,其身份相当于内堂堂主。 接下来还有三件事要商讨,一是正式定下下任掌门,二是原外七堂事务如何整合,三是玲珑山一战的后续事项如何处理。 游方端起九宫飞星盘,站起身来绕过长案来到众人之前,冲楚芙道:“顺杖堂主,以九星派自古传承定例,请你继掌门之位,且兼掌顺杖堂!事急从权,消砂、卧牛、形法、松鹤谷四派同道观礼,继位仪式即刻举行,一切从简。” 游方倒省事,直接将九星派下任掌门之位交给楚芙了。在这种场合,其实他将九宫飞星派交五位堂主中任何一人,其余人都不会有异议。但他还是按照九星派自古的定例将掌门之位传给楚芙。 顺杖堂为十二堂之首,假如掌门缺位,本就应该由顺杖堂堂主领掌门之权责,不过游方此举是正式传位,并不是让楚芙代掌。 他心里也很清楚楚芙可能并不愿意做掌门,如此清雅之人应该一向不喜被俗务缠身,但九星派逢此大劫,谁都应该有所承担共度难关,急切之间想找一位既能完全服众调派满门弟子听命、又有足够资历声望的人并不容易。只有这位楚芙堂主最合适了,在玲珑山大战中游方已经看出来了。 楚芙暗叹一声并未推辞,起身行礼下拜,掌宗门仪典的离杖堂堂主马空野率众门人列队,就在这间茶室里举行了一个历代以来最简短的掌门继位仪式。观礼的其它各派同道纷纷行礼致意,楚芙一一谢礼,这种情况下也不好说什么恭贺的话,只能祝福九星派来日重振声威。 游方做事很有些雷厉风行的味道,三下五除二就把九星派的掌门搞定了,接下来请楚芙就坐长案后他刚才的位置,他则捧起量天尺站在一旁。楚芙没有先坐下来,而是领众门人躬身道:“请供奉长老兰德先生就坐,九星派上下感铭恩德!” 在楚芙的左手位又放了一张椅子,请游方先坐下,众人这才就位。此刻主持宗门聚会的人换成了新任掌门楚芙,众人之间的商议还是以游方的建议为主,但是由楚芙与各位堂主拍板定论,毕竟有什么事都是要九星派众弟子自己去办。 接下来的话题令人很哀伤但又不得不讨论,原外堂弟子都编入内堂,而死去的几位堂主不论是否是叛逆之徒,后事都是要处理的,若有无辜家人也需要抚恤照顾。 有人的名下有各种生意或产业,有的有继承人而有的没有,有些产业其继承的家人掌管打理起来也很困难,借此机会,游方提议整合,而且现实的整合条件非常好,因为这些人原本在生意以及商务上的合作就非常紧密。 外堂事务不能太松散各自为政,也不能侵犯到众弟子的私人空间,所以需要发掘统一的宗门产业资源。目前的九星派有各种难处,形法派和卧牛派表示愿意相助,提供资金和人员上的支持。 这些帮助并非是一味的付出,长远看也算是互利互惠,但九星派要想走出目前的困境恢复元气,十来年内恐怕还不行,只能寄希望于沈四宝这一代年轻弟子尽快成长,外七堂也只是暂撤,待将来条件成熟时,可在更好的新环境下复设。 这些商议妥当之后,只听游方又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环顾一情居朝着两侧珠帘中形法、卧牛等派众人道:“兰德惭愧,近日曾听江湖风闻,对在下颇有非议,说我走到哪里便把血光之灾带到哪里,入岁之灾星啊!” 还别说,真有人这么私下里议论,不论是因为开玩笑还是暗自心惊。兰德先生第一次公开亮相是在松鹤谷,当着众人之面收拾了向田华,抖出了松鹤谷一桩丑事。前不久在南海中又遭遇詹莫道的设计暗害各派门人之事,又是一番血光之灾。 如今来到杭州青山湖,又遭遇了九星派几乎灭门的惨剧。这些事当然不是游方惹的,向田华自有问题,而詹莫道早就是无冲派的卧底,至于九星派潜伏的隐患就更不用提了,游方的到来只是一个提前引发冲突的契机而已,而且是他及时救了遇险众人。 明白人自然会明白,可是有些人装着糊涂为自己呐喊,私下里对梅兰德有所非议,但没人会当着兰德先生的面说这些话。游方倒好,今天干脆当着众众同道把这个话题挑明了,既示坦荡也等于让有关的人闭嘴,让他们好好想想自己说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潜含义? 向影华没吱声,苍霄、牛月坡、杨弈程、楚芙这四位掌门被唬的赶紧站起来,一起拱手道:“兰德先生何出此言?宵小之辈心怀忌怨的构陷而已!门风不整内患已成是各自的过失,怎能责怪挽救大患于倾颓的您呢?若不是您,奸**心暴露之时,局面恐不堪设想!” 游方微微一笑:“诸位既然如此说,兰德多谢了!” 几位掌门齐声道:“您太谦逊了,应是我等多谢兰德先生!” 游方收起了笑容:“玲珑山血战已毕,九星派内患铲除诸废待兴,姜天寒与叶幽之皆已授首,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安佐杰在逃,诸派之中是否仍有隐患尚未可知,世事浑浊沾染,为祸者未必只有无冲派,大家看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出了这种事,谁的心里都有些惴惴不安,比如牛月坡就在心中暗想,除了姜天寒门中还有哪些人有问题?其实姜天寒平时很多形迹并非没有破绽,也早有人对他提出过质疑,可惜并没有彻查呀。此次回山之后,定要借此机会清理整顿门风,就像向笑礼在松鹤谷中做的那番大动作一样。 杨弈程也是与牛月坡一般想法,只是在私下里琢磨没说出来。假如此事传到江湖风门各派,定将有人人自危之势,游方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其实拿到乌苹那台笔记本电脑之后,游方看了里面的资料,就知道有些人肯定有问题,但谁也不可能有精力去彻查。 世间为祸者当然不仅仅只有无冲派,比如松鹤谷的向田华等一干人,与无冲派并无任何关系,但是从詹莫道的私下交易记录来看,也曾与向田华有大笔金钱往来,这些都是疑点。向田华因为偶然的机会已经被游方揪出来了,其他人呢? 所有的原始凭证已经在南海渔村当场烧毁,游方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再把电脑里的记录拿出来,今天借这个场合,让各派心惊,九星派的遭遇就是一面最好的镜子,大家自行彻查是唯一合适的也是最有效的解决之道。 有些问题其实并不是看不见、查不到,就是看是不是真的想去解决。 这场聚会接下来就进入到五派共商的阶段,各派均表示要以此为契机整顿门风,并将玲珑山发生的血案前因后果传书天下,让江湖同道各自警省。 此事也商议完毕,游方笑着说了一句:“如此甚好,否则再有非议,我都不敢到诸位门上座客了。” 牛月坡与杨弈程赶紧道:“这是哪里的话?我门中上下倒履相迎兰德先生大驾光临!” 游方的笑意更浓:“那我就先谢谢二位掌门的款待了!只是安佐杰如今尚在逃匿途中,诸位看怎么处理这个人与这件事呢?” 苍霄答道:“在海南之时,各派已共商遣弟子追查与缉拿此人,只是此人修为高超、行踪诡异,暗中还有不少下属的势力助其掩藏,一时之间没有拿下。” 游方:“如此还不够,得给他下副猛药,送口棺材好让他落泪!” 什么意思?众人一时之间没有领会,都等着听兰德先生的下文。就在这时,向影华不紧不慢的插话道:“我松鹤谷愿出十四枚钨光石与两枚黑钨晶,并附上璇玑星辰大阵的阵图以及独门注解,共可成阵两套,再出悬赏两百万,答谢诛杀安佐杰与唐朝尚之义士!” 此言一出,一情居中所有人都愣了愣,就连坐在她对面的万书狂与向雨华夫妇也吃了一惊。向影华提供了双份悬赏花红,分别针对唐朝尚与安佐杰,无论是谁杀了这两人的其中一人,松鹤谷都愿意以七枚钨光石加一枚黑钨晶、附璇玑星辰大阵的阵法详解,另外还有百万现金答谢。 代表松鹤谷做出这种决定,向影华本应该在门中与向笑礼商议之后再做决定的,但是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就算松鹤谷不出这笔花红,向影华本人也能拿得起,她可是松鹤矿业集团第一大股东。而且在这种场合向影华话一出口,向笑礼当然只会点头。 只是将安佐杰与唐朝尚并列,似有些太抬举这小子了,但别忘了芙蓉谷怜星桥那一番伏击就是安佐杰在幕后安排的,向影华深恨此人。 更恨安佐杰的还有消砂派掌门苍霄,向影华一开口他第一个反应过来,随即表态道:“我消砂派愿各出一百万,答谢取安佐杰与唐朝尚人头之义士,美金!” 他倒是很痛快,出两百万美金的花红。如果用秘法器物悬赏的话,消砂派最出名的就是风水垣局葫芦,单个的葫芦有点拿不出手,二十八宿风水垣局葫芦凑全两套有些困难,于是全部出钱。那唐朝尚在美国猫着呢,想杀他得渡过太平洋,干脆就悬赏美金吧。 二百六十五章、何时化龙 二百六十五章、何时化龙 松鹤谷、消砂派两派已经表态,在场的其余卧牛、形法、九星三派自然不能不表示,纷纷拿出了自家的赏格花红,包括各种秘法器物与数量不等的现金。五派共赏花红,指定答谢杀了安佐杰或唐朝尚的人,并没有强调此人是谁,哪怕就是在场五派自己的门人如果做成了这件事,一样可以领到这笔花红。 游方在心里面粗略的一合计,假如有人真的能办到,那么这一辈子恐怕就可以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什么也不用愁了。 悬赏虽然诱人,但事情却很难办且非常危险,想靠这一笔悬赏要了唐朝尚的命当然不太可能,那唐朝尚的身家可远远不止这些,他为复仇肯付出的代价也远远不能用金钱来衡量。 但是对于潜伏在境内的安佐杰来说,五派悬赏花红之举,还真是给他送了一口催命棺材,至少也能把他死死的摁住了,再也无法公然兴风作浪。秘法修为高又怎么样?会杀人的高手未必需要秘法比他更强,这一点安佐杰清楚游方也明白。 别的不说,想再策动九星派这种变故就很难了,而且安佐杰自己也得好好掂量掂量。就算还有以前曾经勾结的内应,类似不知情的景年或知情的莫以明之流,安佐杰找上门去想冒什么坏水,弄不好莫以明或景年之徒会反手把他给宰了去领赏,这是名利双收的好事情啊,还能把自己给洗白了! 花红是一种态度,一种象征,也是一种刺激,一张无形的网,安佐杰想组织大规模行动得处处提防,分不清朋友与敌人。这小子真是光棍的话,就自己一个人孤身去对付梅兰德,想要保护自己周全的话,要么回美国去,要么就藏着别冒头。 五派共同悬赏之事也将传书江湖各派同道,此次一情居宗门聚会所有事务到此就算处理完毕了。来之前很多人都觉得千头万绪、利害关系错综复杂,真不知道怎样才能处理得干净明白,没想到兰德先生只用了半天时间,把一切都给摆平了,连后续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前辈能有如今的声望人脉,利索的可不仅仅是身手,不服不行啊!难怪当代地师刘黎会把杨公量天尺专门托人交到他手里。 江湖风霜阅历,小游子的成长也很快呀。 商议完毕,时间已经到了午饭点,一情居是茶室不是餐厅,当然不会准备酒菜,大家也不是来吃饭的,只用茶点待客表示一下意思。楚芙亲自给各位来访的掌门及长老斟茶,众人都有些许受宠若惊之意,形法派掌门杨弈程叹道:“相识多年,今日才有福缘品到一情居士亲手所冲之茶,不容易呀不容易!” 听到这句话游方有些意外,当日他携向影华与苍岚到一情居拜访一情居士,楚芙在阶下相迎并亲手烹茶待客,似很寻常,现在方知这是很高的礼遇。再悄悄打听一下,才知道这位一情居士虽然是茶室的老板,但这些年来几乎从不亲手为人冲茶。 中午只是几杯清茶、几盘茶点,算不上像样的午餐,却使得当晚在味庄正式设宴的满桌佳肴相形无味,唇齿之间犹有茗香回萦。前掌门现逆杖堂堂主沈慎一带伤在晚宴中陪席,叠障派掌门皓东真人也坐在一旁,这场面看上去似乎有点尴尬,尤其是另一桌上的沈四宝神色有些不自然,但主桌上诸位前辈的言谈倒很坦然,就似没刻意注意这些。 沈四宝虽然感觉有些别扭,但礼数不能失,一见到皓东真人就跪拜答谢救命之恩,皓东真人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把他拉了起来。 晚宴过后诸位访客纷纷告辞,各回各门各派各山,九星派刚逢变故,也不可能有太多精力总是招待他们,还有很多门中事务要处理。形法派与卧牛派已承诺要派专人协助九星派整合外堂,牛月坡显得很是诚心,就把自己的儿子牛金泉留下来了,而这种事对年轻人来说也是相当好的历练。 慕容纯明一见卧牛派如此安排,也立刻向师父及掌门请命,要求留在杭州做为形法派协助九星派整顿外堂事务的派驻联络之人。她师父云飞絮与掌门杨弈程对望一眼,又看了看牛月坡父子,神情分明想笑却又忍住了,很痛快的点头答应。 杭州风景好啊,有好景致就有好风情,慕容纯明就和牛金泉留这吧。看这位慕容姑娘的架势,不拐走小牛不罢休啊。 席间找了个机会,游方单独将沈四宝叫到一间小包间,不知道两人都私下谈了什么。沈四宝出去后游方又将皓东真人请来,取出量天尺道:“那位前辈托你将量天尺交给我,只是暂时掌管,现此间事毕,该怎样还回去呢,是否仍托您交还?” 皓东真人摇头道:“我也不知地师前辈此刻身在何处,他只是让我把量天尺交给你,你用完之后再亲手还他,至于你怎么还给他老人家,贫道却不清楚。” 游方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多谢皓东掌门了!” 刘黎的意思是让徒弟带着量天尺亲自去见他,却又没明说人在何处。游方想起上次在重庆见面,师父开玩笑时曾提到他老人家在广西柳州上老年大学,如今看来老头不是开玩笑,可能真的在柳州混进老年大学上课去了,不然的话让游方上哪里找他? 游方已经打定主意,离开杭州后就去柳州,而且是孤身一人不让任何人跟随,路上也须小心不被任何人跟踪。他去见刘黎只能是一个人去,虽然有很多人值得自己信任,但刘黎的行踪要绝对保密,除了游方之外最好不让任何人知道。 杨公量天尺这种东西不好拿呀,万一有什么闪失游方可付不起那责任,觉得十分之烫手,还是赶紧送还给师父才能安心。 散席之前,向影华问他接下来将去哪里,游方答道:“将专程归还杨公量天尺,一刻也不敢耽误,那位前辈有交待,将在某地等我,过时不候,而且只有我一人能去。” 向影华本想陪着游方一起去的,一听这话也只能做罢,却提醒了一句:“消砂派送你的二十八宿风水垣局葫芦,还在我那里呢。”那一套葫芦带在身边太不方便,来杭州之前就留在松鹤谷了。 游方笑道:“这次有些东西我没法带上路,也托你收着好吗?我的东西放在你那里与我身边没什么区别。” 他确实有东西没法带上飞机,虽然秦渔可以搞一份收藏工艺品证书打包装随身托运,但那两把勃朗宁手枪是很难带着乱走的,还有这次在杭州收到的一批礼物,随身带着也不方便,也都交给向影华带回松鹤谷。 他还带礼物回去?那是当然,大家怎么能让兰德先生空手离开杭州。 苍岚与游方和向影华这一路同行,竟生出不舍之情,她本还想问兰德先生将去哪里行游,言下之意也想跟着。眼下凶杀惊情已毕,接下来的路途唯有山水风情,心境自然更加相宜。 苍岚这一路其实是一个明亮无比的大灯泡,但刚开始时她也有些无奈,这是苍霄掌门的命令,向影华虽然没有直说,但态度上也是让苍岚随行。苍岚的身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既是梅兰德的保镖也是人质,远赴杭州涉险也是为消砂派报仇。 在此次事件的过程中,别人可以出差错,但消砂派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梅兰德很可能就得送命!苍霄清楚,向影华清楚,游方自己也更清楚。苍岚既是掌门之女又是内堂长老,一直就在游方身边共同进退,以示坦然合作。游方本人没有要求苍岚这么做,但她却自觉如此。 但这一路的感觉确实相当好,收获也不小!正事办完了,前面那些心照不宣的动机自然也不存在,继续结伴行游那就是独私之谊了。 可是听游方如此说,苍岚也只得打消了念头,想了想冲向影华开玩笑道:“影华师叔若是把葫芦弄丢了,我只得帮你再做一套赔兰德先生了,这可不容易。” 向影华似笑非笑道:“是不容易!” …… 五派共悬花红,给安佐杰送了一口催命落泪的棺材,而自古以来什么地方出产的棺材最有名?就是广西柳州。 柳州出产的棺材质地上乘、做工精致、规格品种齐全,还可按客户要求特别订制。当地寿材首选春芽木,色泽乌亮叩之有金铁之声,柚木也是上选,纹理深红坚实致密,皆不亚于金丝楠。手工雕以五丁捧寿、蝠鼠献瑞、龙凤绕梁等图案,寻佳地入土可数百年不朽。 在解放前,柳江北岸的长寿街就是经营棺材的一条街,从头到尾有各式各样的棺材铺,大大小小的棺材琳琅满目,批发、零售、定制加工一条龙服务。 随着新中国推行火葬,棺材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但是到了二十一世纪,棺材仍然是当地的特产,只是有了新的变化,它成了一种工艺品与纪念收藏品。其尺寸变得很小很精巧,可作为家居摆设,取其谐音“升官发财”之意,成为一种吉祥物了。 但这种东西在风水上有讲究可不能乱摆,世上凡聚财之物同样皆能聚阴转煞,棺材本意之物用入土,五行却属水,卧室、厨卫一类的地方放着不合适。 小游子这天正在柳州笑眯眯的逛现代棺材铺呢,他挑了半天,买了一口香柏木棺材,巴掌大小雕着蝠兽飞龙,非常考究,棺盖与棺沿还带有滑槽,严丝合缝密封很好,像个精巧的小匣子。 买完棺材之后,游方打车来到柳江南岸,登上鱼峰山,在峭壁顶端树木掩映的无人之处坐了下来,一面以神识淬炼手中的香柏木小棺材,使之聚阴封存之物性更精纯,一面遥望柳州地气。 柳江自北向南而来,再由南朝北而去,穿了一百八十度的弯,恰好将柳州自古以来的主城区环绕在其中。柳江的这种回旋之势与重庆朝天门及宜宾三江口都不一样,水流清缓若挽,是江而似湖。 柳州是江中之城、湖中之岛,如处温婉的怀抱,天地灵机汇于一壶,它也称壶城,地气灵枢最适藉蕴情怀。刚刚经历一番勾心斗角的血战凶杀,游方来到这里,仿佛这天地灵枢无言的情怀,无形中洗去他身心所携的血光戾气,一片安然宁静。 望柳州地气,游方就清楚师父为何要他到这里来,也想明白老头子漂泊江湖历尽艰险这么多年后,为什么会留在这里隐居? 而游方此刻的位置却不在壶城之中,此处面对柳江直冲来回,形成风水学角度的反弓冲煞,立足地气本是十分凶恶,但恰恰因为脚下这座鱼峰山如一道秀丽的屏障,成无冲化煞局以解,地势天成亦天衣无缝。 柳州有个鱼峰山,山下有个小龙潭,终年四季歌不断,都是三姐亲口传。――这是当地的一首民间歌谣。 此山因柳宗元“山小而高,其形如立鱼”的描述而得名,山中有三星洞、玉洞、盘古洞、纯阳洞、阴风洞、螽斯岩、三姐岩等七个彼此连通的岩洞,洞中有历代名士题刻。 依山脚有个泉涌而成的小龙潭,而鱼峰山的形状就像一尾跃出水面的鲤鱼,小游子来到这里不由自主就在心中感叹,他这一条鱼何时能化龙腾云?同时暗赞师父这个哑谜打的好啊,连人都没见面,却借地气灵枢将话都说清楚了! 此地不仅有传说中的神话人物刘三姐,如今江对岸城中还住着一代传奇人物刘老头。 游方并没有着急进城去见师父,既然师父出了哑谜,他就解了哑谜,否则一见面脑门又得挨敲。他一直在鱼峰山顶坐到夜里,等子时阴气最重的时候,取出了一枚冷云晶。 这就是他送给向影华的那枚物性洗炼精纯的冷云晶,但因为有阴界土炼化在其中,这次他也带在身边好完成师命。本来他还送给苍岚一对冷云晶与七曜石,但在玲珑山之战中又被损毁了,临走前还托向影华再找一对好还给苍岚以全心意。 游方不清楚师父要他搜集这么多阴界土是否还有什么别的用处,这枚晶石是向影华之物,而琉璃珠又不方便离身,所以专门买了一口小棺材作为承载阴界土的器物,找了半天才找到这个最合适的。 将冷云晶中早已炼化好的阴界土激引而出,再度炼化入柏木棺中,三两略有余。这个过程比当初采集炼化阴界土容易多了,但也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神识精微已极绵绵用意不绝,到最后也感到十分疲倦。 然后他就在山中定坐,移转灵枢滋养形神,天亮之后才起身进城去找师父。 刘黎没有告诉游方自己的住址,也没有说自己在柳州的身份与化名,游方不好乱找人打听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只有采用一个笨办法――去老年大学堵师父的门。 然而这一天从日出到黄昏,在八一路市委老干部局所属的老年大学门外,游方换了好几个观察地点,经过三次化妆蹲守,确信没有漏掉进出的每一个人,却没有发现师父的人影。怎会回事,难道老头今天翘课了? 在附近吃晚饭的时候,他听人提到了一件事,原来老年大学的学员们今天都出去旅游了,这次旅游是关工委(全称**柳州市委老干部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组织的。 游方有点纳闷,心中奇怪师父什么时候混进市委老干部的行列了?再一打听才清楚,这次活动是康辉旅行社承办的,而老年大学的学员也可以参加,享受团队优惠价折扣,于是全都组团出去玩了。 难怪游方在老年大学门口堵了一整天,进进出出却没见到几个真正的老头老太。 既然师父出去旅游了,游方也不在这里傻等着,背包直奔旅行社,咨询了一下各散客团在柳州一带的旅行路线,随口问了一句今天刚出发的市委老干部旅行团的行程,然后报名参加了一条旅行线路,明天早上就走。他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按行程恰好可以在勾滩苗寨遇到老干部旅行团,抓师父一个现行! 刘黎叫徒弟来,而游方昨天就到了,还在鱼峰山上呆了半天一夜,老头恐怕不可能不知道。而今天一大早刘黎就随着一帮老干部出去旅游了,显然另有用意,总不能是去泡那位老太太吧?应该是让徒弟也随同他行游,师徒两人在途中见面。 第二天早饭后,游方随散客团乘车往融水苗族自治县,路上用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到达榄口码头,乘船游览贝江。阳光明媚,游船在峰峦秀壑中随流蜿蜒而行,江中清流碧透,夹岸翠竹葱茏,不时望见岸边有村落的地方,错落分布着风情独特的苗寨木楼,偶尔还能看见穿着民族服饰的村民身影。 同船的游客在那里议论,据说沟滩苗寨里的苗家姑娘长得个个勾魂,山中风水美景所孕育丽质天成。有几位大叔小伙说着说着,一脸向往之色就差流口水了。游方袖携画卷独坐船边,默赏贝江秀色,暗抚秦渔微笑无语。 二百六十六章、拦路酒 二百六十六章、拦路酒 旧版旅游介绍上都写着“美丽大方的苗家姑娘”云云,新版的旅游的介绍中还加了“英俊爽朗苗乡小伙”云云,但是这一路上遇见的年轻人真不多,途中遇到的几个民俗歌舞表演队中,演员以大叔、大婶居多。 江流转了一个弯,依山临水之处露出一个码头,有石阶层层而上,望见了目的地勾滩苗寨。有两艘船刚刚靠岸不久,正有一群戴着小红帽、老干部的摸样的人走进山寨。 等游方他们下了船,在码头的石阶上遇到了苗寨拦路迎宾的乡民。迎宾为何要拦路?因为他们手里有酒,是自酿的米酒,据说象征苗寨人热情好客的习俗。 传统上确实有这种习俗,苗寨地处深山交通不便,平时极少有客人,无论是行商还是信使,到寨子里来都会很受欢迎,寨民会送上自酿的美酒拦路迎宾,热情的让人无法拒绝,酒量不好的客人在路上恐怕就会醉倒。 今天这里已经是旅行线路上一个固定的景点,拦路迎宾酒也成了一个固定的旅游节目,客人不是太少而是每天络绎不绝。导游在船上就提醒大家,团费中不包含酒钱,费用自理。有人惊呼道:“喝酒还要钱?不是说苗寨好客,拦路送酒吗?” 游方在一旁哑然而笑,凡事有度要搞清楚状况,每天这么多游客上苗寨旅游,假如都按老规矩来,每人都要拦路送酒,谁家能送的起啊? 导游则解释了喝酒的规矩,进寨之前要过九关,也就是九次拦路,假如实在不喝酒的话可以喝迎宾茶,原先寨子里只有酒,后来照顾不能喝酒的游客才添了迎宾茶。但只要被拦住接过了酒,就得喝,大口或轻抿随意。坚决不喝也可以,但会被苗寨人看不起的。 至于酒钱多少随意,实在不想给的话,不给也可以,但是,你好意思不给吗? 导游说到这里船就靠岸了,众人嘻嘻哈哈的下船登阶。摆拦路酒的寨民再多也没有游客多,刚刚来了一个大团,寨民大多都在上面拦老干部呢,因此下面拦路迎宾的人并不多,肯定没法全拦住。游方见势乐得清闲,打算施展身法快速穿过去赶上前面那个团,看看师父有没有混在其中? 见拦路的寨民不多,有的游客也想躲,尤其是一些女同志,还有的游客却不躲,故意凑过去讨酒喝。刚才在船上议论的大叔、小伙们几乎都凑到了一个地方。游方有些好奇的望了一眼,不禁又有点想笑,原来终于见着美女了。 他们围住是一位苗家姑娘,蜡染蓝衫掩不住婀娜风情,头戴碎花银饰,明眸皓齿顾盼之间带着苗家山水的秀美,阳光下脸色红红的鼻尖有细汗,肤色透出年轻健康的美。 游方只是看了一眼,就欲纵身从旁边绕过去,然而还没等他提速,就觉得眼前一花被人拦住的去路,抬头一看正是刚才人丛中的那位姑娘。他微微吃了一惊,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会家子,这姑娘从人群中闪出来,在自己面前的石阶上站得稳稳的,手中的的酒一滴都没洒,身法、步法相当不错! “外乡人,迎宾送酒,你为什么要绕着走?”苗家姑娘微微虎着脸,眼中有不豫之色,递过来一支盛满米酒的牛角。牛角盛酒是苗寨很高规格的礼遇,代表最圣洁的情义,但姑娘的表情却有点不高兴。 刚才过去的是一群老头老太,姑娘拿着酒没有怎么为难那些老人家,又上来的这一船人中只有这么一条顺眼的帅哥,看形容气度颇为不俗,姑娘一眼就盯上了,不堵他堵谁? 眼前的姑娘人长得美、功夫也俊,这酒躲不过还是喝了吧,见她虎着脸有些生气的样子,游方不由自主就想起了谢小仙,唉,为了这心头一念,就干了吧!游方接过牛角一饮而尽,米酒的滋味甜中带着清凉,很好喝。 喝完米酒将牛角还给姑娘,游方正准备给酒钱,却听见有人鼓掌,抬头一看是那些拦路的苗寨人向着自己喝彩。而姑娘笑了,露出雪白的贝齿,拿着牛角一转身跑向石阶上方,没有站在那里等他付酒钱。 这时导游过来拍了怕游方的肩膀道:“帅哥,就算人家姑娘漂亮,你也也得悠着点,祝你好运!”听她的语气竟然有些幸灾乐祸。 游方举步继续继续前行,在上面第二关又被几位苗寨人拦住了,最中间还是那位姑娘,笑盈盈的又递过来一支装满米酒的牛角。导游就站在游方身边,小声的说了一句:“帅哥,你必须干了!” 干了就干了吧,这米酒度数不高,以游方的酒量根本不算什么,于是又一饮而尽,只听长阶上下传来一片喝彩声,比刚才更加热烈。还没等把牛角递回去,那姑娘已经伸手夺走,一转身又笑着向上方跑去。 再走不远,又是一样的场景,一群苗寨人拦路,还是那位姑娘递过一支牛角,游方也不推辞,心中暗道连干三支吧,汉家酒桌上也有这规矩。喝完之后左右上下彩声雷动,大家都被这里的场景吸引了,就连一道来的游客都跟着鼓掌起哄。 姑娘劈手夺过牛角又跑到下一关去了,游方小声的问身边导游:“申导,我该给多少酒钱合适啊,肯定不能少了吧?跟你问清楚点,别让人笑话。” 游方明白这场面完全可以是一种逗游客交钱的门槛,心里虽明白但也无所谓,江湖门槛术就是这样,有时候你明知有门槛仍会笑呵呵的掏钱,游方这样的老江湖,也有不玩心眼很放松的时候,要不然一天到晚多累啊? 不料导游却笑了:“谁还好意思收你钱?你给他们也不能要,都等着看你能不能自己走进寨门呢!” 游方微微吃了一惊:“你什么意思?” 导游:“苗寨的规矩,拦路酒接过了就一定得喝,喝多少随意,但是只要干了第一支牛角,后面的牛角就全得干了,否则人家不会放你走进寨门。” 游方心里一掂量吓了一跳,那一支牛角的酒少说也有八两,连干九支的话得是多少?虽说这种自酿米酒度数不高那也是相对白酒而言,而且其酒劲迎风上头啊,他们站在江边的长阶上,正有连绵不断的微风吹来。且不说酒量如何,就是肚量也受不了啊。 他赶紧又问:“申导,你怎么不早说?” 申导游掩口一笑:“我哪能想到啊?那么一大牛角,你一口就给干了!我带这条线路已经两年了,还从来没见过有谁能连饮九牛进寨,也想看看热闹。” 抬头一看,果然,那位姑娘已经手持一牛角米酒在一群苗乡人中间等着他了。游方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又小声问导游:“这拦路酒,总是一个人敬吗?” 申导游:“那倒不是,一般是分批拦路,但这女孩显然是和你较上劲了,就是一个人要拦你到底,谁叫你把人家的酒都喝了?” 游方皱了皱眉头:“不想喝的话,有什么办法?” 申导游:“只有一个办法,你醉倒在半路上让人抬进去,哪怕是装醉。”想了想又开了句玩笑:“帅哥,小心被人抬回家噢!” 游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上了,老江湖也有一不小心踩中门槛的时候,虽然此门槛非彼门槛。来到姑娘近前,再次接过牛角一饮而尽,接下来场面可就热闹了,下面的人上来了,上面的人下来了,都想跟着看游方怎么走进寨门,同行的游客也都跟在游方身后。 游方率众逐阶而上时,很有些浩浩荡荡的意思,没有在寨门前追上师父,自己却被人围观了。 小游子今天是放开了酒量和肚量,还暗中把腰带松开了两个扣眼,稳稳当当连干九牛角,连一滴酒都没洒出来,围观群众一开始是鼓掌喝彩,后来就变成连声惊叹了。喝完最后一支牛角,游方脸色微红,额头上也见汗了,递还牛角之后挥手大声道:“老板,结账!” 这是醉话吗?围观众人发出一阵哄笑之声。那位苗家姑娘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脸却突然红了,小声说了一句:“哥哥快进寨,别站在江边吹风!……我叫水印。”然后一扭头跑了。 导游一直跟在游方身后,像是随时准备伸手搀扶一把的架势,然而游方背手踱着方步走得却很稳。进了苗寨,远望四面群山有谈谈的烟云缭绕,阳光下这一片幽谷似不在人间。但是近处一座座错落有致的苗家木屋、屋前晾晒的渔网、渔网下打盹的土狗,寨中升起的冉冉炊烟,又充满了人间的生活气息。 一路观赏苗寨风情到了山顶开阔地带,导游宣布下面是自由活动时间,午饭自理,游客们可以自行品尝民族风味中餐。饭后就在这里观看民族歌舞表演,感受浓郁的苗家风情,还有芦笙踩堂、背新娘、踩脚求爱舞、跳竹杆舞、民族团结舞等节目。 山顶上有苗家风味餐厅,餐厅对面还有表演舞台,舞厅前的小广场周围有弧形排开的很多烧烤摊,卖各色烤串,都是村民自己在贝江打来的鱼虾。摊主大多是寨中的妇女,有的还带着孩子帮忙,她们并不像一般的风景区市场摊主那样吆喝揽客,有人走到摊位前,只是抬头腼腆的笑笑。 游方喝了一肚子米酒,中午就没进餐厅吃饭,在广场周围烤几串鱼虾尝尝权充下酒菜了。他发现自己在这里很受欢迎与礼遇,走到哪里都有人冲他很热情的笑着点头,而在烧烤摊前一站,摆摊的大婶就笑着递过来一串烤河虾,让他先尝尝再说,看来进寨前那些酒真没白喝。 游方怎么好意思白吃苗寨大婶的东西,吃完烤虾又买了几串烤鱼,特意挑最贵的买。然后他换了一家摊位,也是差不多的遭遇,也就吃饱了。他在广场周围溜达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师父的踪迹,心中不禁有些疑惑,难道是自己搞错了,老头没有来? 等到游客们陆续都吃完午饭,山顶上响起了芦笙之声,民族歌舞表演开始了,苗哥苗妹们首先上演芦笙踩堂舞。游方一边看演出一边注意周围的观众,戴小红帽的老干部倒是有不少,聚集在最前面,但是师父不在其中,他觉得有些内急,于是离开广场去餐厅洗手间。 喝了那么多酒,能不内急吗?一中午时间,他已经去方便两回了。 从餐厅出来,沿着广场边缘的烧烤摊不紧不慢的走回舞台附近,游方心念中忽生感应,有人在暗中盯着他!这感应很强烈,对方一定是高手,但却没有感受到危险的攻击性,游方一闪念就猜到是师父来了,旋即一转身望去。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远处突然有一件“暗器”袭来。 舞台上的芦笙踩堂歌舞表演已经结束,接下来进行的是与游客互动的“背新娘”节目。有一位苗家姑娘装扮成“新娘”,拿着一个红绣球正扔往台下。舞台最前方是一批老干部,总不能用绣球砸他们吧?后面倒是又不少小伙踮着脚尖跃跃欲试,想抢绣球来着。 那位“新娘”的绣球抛的是又高又远,甚至还带着内劲风声,越过人群又快又疾,直奔游方就来了。小游子要是能被这件“暗器”打中也枉称高手,绣球一出手他就感应到了,急转身正看见绣球飞来,然而却没法躲闪。 他左边是个冒烟的烧烤摊,右边站着个老头,身后有两个老太太,撞着谁也不合适啊。游方是子弹都挡过的人,还能怕这个?他这种高手有一种应激性的自然反应,有人拿东西砸自己下意识就想躲开或挡住,更何况此物带着内劲袭来,当即运转神识欲在空中挡下。 然而他却没挡住,忽有神念袭来纠缠,如同实形之力依附于绣球,穿透神识阻碍就砸到了眼前。游方心中暗骂了一声:“师父啊,你这老不正经的,人没露面却跟徒弟开这种玩笑!” 二百六十七章、蝴蝶穿花舞 二百六十七章、蝴蝶穿花舞 可不能用鼻梁去接,打坏了就没那么帅了,游方撤后小半步双手做太极团云式,哪怕飞来的是一碰就炸的摔炮,也能轻飘飘的卸力不引爆。然而绣球飞到眼前内劲之力已尽、神念之力顿消,恰好落到游方手中,舞台那边所有人都转身望了过来。 “游少侠,快上台!”那边申导游兴奋的大喊了一声,自从游方连饮九牛进寨,还能不动声色的随团走上山,导游就管他叫游少侠了,然后全团的人都跟着这么叫了。 酒毕竟喝多了,而且这米酒不烈却后劲绵长,吹了一中午的山风酒意上涌,师父在一旁捣乱干扰神识,舞台上的“新娘”显然也会内家功夫,小游子竟然被“暗器”砸中了。一群穿着民族服装的苗寨人吹吹打打的围了过来,将他拥上了舞台,绣球已被人拿走,他被推到了“新娘”面前。 面前的“新娘”顶着半透明的绣花头巾,透过头巾可以看见头饰上垂下的如珠串般的小帘,仔细看这小帘是以苗银打造的小蝴蝶勾连成串。别人看不清她的脸,而她透过银帘和头巾却能看见外面,否则怎么扔绣球演节目? 而游方不需要看清她的脸,扫一眼身形,认出这位“新娘”就是上午在码头前拦路敬酒的水印姑娘。此刻这位苗家姑娘双手捧这一件东西,让游方举得头皮有点发麻,仍是满满一牛角散发着醇香的苗家自酿美酒。 午饭前导游就就介绍过下午的节目,这是一个与游客互动的项目,被绣球砸中的“新郎”要喝了“新娘”捧的酒,然后唱情歌打动姑娘的芳心,再跳踩脚舞求爱,最后背新娘绕台一周,表示婚礼正式完成。接下来苗哥苗妹们会邀请在场的游客一起挑踩脚舞与竹竿舞,节目的气氛将达到最**。 所谓“背新娘”当然只是一种表演,不可能真的将新娘背回家,否则苗寨里有多少姑娘也不够人背的呀。 有几位年轻姑娘就站在一旁轻轻跺着脚扭动腰肢,唱起了山歌,台下有人大声起哄叫游方喝酒,“帅哥”、“少侠”的叫个不停。这酒当然要干,不喝的话大家的节目都演不下去了,唉,今天真是钻进牛角尖了,又是一牛角的米酒! 游方接过牛角一饮而尽,感觉此酒与上午在寨门外喝的不一样,应该蒸过,酒香更醇酒劲也更大。这一牛角可不少啊,俗话说最后一根稻草压死骆驼,游方上午喝了九牛角到现在酒劲还没过去呢,又给灌了这么多。 他虽然没醉倒,但已经在极力运转神气内劲,可不能在这里失态,阳光下细密的汗珠渗出化成细微的蒸腾白汽,整个人甚至有点像刚出锅的人肉馒头,感觉不禁也有些晕晕忽忽。 游方是第一次来当然不知道,平常演节目,“新娘”手里捧的只是浅浅一小碗度数很淡的米酒,因为不清楚被绣球砸中的客人酒量到底如何,万一醉倒了还怎么背新娘?可是今天水印姑娘却捧上满满一牛角自家酿的醇酒,用的还是上午盛酒的那支牛角,而旁边的苗寨人也在笑呵呵的看热闹。 酒全喝了,水印一伸手把牛角拿回去了,只听台上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有人在台前举双手下压示意大家安静,因为下一个节目是游方唱情歌打动姑娘芳心。 小游子可不会唱苗寨山歌,好在导游事先说过,不管能不能找准调,唱几句就行,实在不会的话就唱流行歌曲对付一下,只是要大声吼出来让大家都听见。 游方倒没有吼,也没有唱家乡的戏,丹田发音将歌声传出,唱了一首民谣。这是他在宜宾时偶尔听见的,是一位来自宜宾的民谣歌手所唱,吟唱的却是云南丽江风情,歌名《束河》――蓝色的衣裳/倒影在水面上/她们摇着船/不知去何方……种下一朵花儿/鱼儿满池塘/小河旁那位姑娘/和我把歌儿唱…… 游方已微有些熏醉之意,调子也许记的不是很准,但这歌声悠扬,带着奇异沉浑的穿透力传遍整个山顶,大家一时都静静的听着不再说话。一曲歌罢芦笙响起,大家这才齐声鼓掌喝彩,旁边的姑娘们又开始跺脚慢舞,游方要和“新娘”跳踩脚舞了。 随着乐曲声,水印轻轻摇扭腰姿,姿态说不出的勾魂,轻巧的垫了几步,抬脚就来踩游方的脚背。游方原地跳步一闪,给躲过去了。他虽有酒意朦胧,但人还清醒身手一点都不弱,移步闪身之间灵活的就像一条游鱼。 姑娘连踩了好几脚都没踩中,小游子今天也是借酒在舞台上耍开了,知道对方是个会家子,故意在台上过过招。两人这一番踩脚舞跳的可就精彩了,身形如蝴蝶穿花轻盈而生动,就在舞台中央盘旋点步,把台上台下的观众眼睛都看花了。 游方却有点暗暗心惊,因为他看出这姑娘功夫的师承了!水印姑娘总也踩不着游方的脚,一着急,形意马踏连环的招数使出来了,连勾带踩幅度很小,上半身一点动手的迹象都没有,脚下一飘一个侧移攻击就到了,看似漫不经心,却带着轻盈的劲力。 拳脚功夫练到高深的境界,都会带有自身独创的特色,这种形意马踏可是刘黎所独创,游方曾在郴州领教过,老头当时突然起脚跺他,游方闪的非常狼狈。据说这是老头当年在战场上拼刺刀时演创的脚法,这姑娘的功夫,绝对是师父刘老头教的! 要是刘黎亲自施展,台上这么小的地方、这么多个来回,游方又不能还手,恐怕早就给跺趴下了。但是水印姑娘只是踩脚而已,又不能掀开头巾真的过招,比起身形步法可不如带醉的小游子,好半天也没踩中。 最后她有些着急了,轻声喝了一句:“你欺负人!那么多人看着呢,叫我怎么演节目?” 游方自从一上岸就被她耍,心里已然猜到十有**是老头授意这位水印姑娘干的,此刻他也耍的差不多了,突然一定身,水印一脚就踩中了他的脚背。 由于他定住的太突然,水印还是形意马踏的招数,虽然不是真的格斗发力,但这一脚也够重的,假如换个人还不得被跺成扁平足啊?她发出一声低微的轻呼,空中收劲尽量轻踩,但跺得还是有些重了,踩中时却感觉游方的脚背上有劲力一弹,震得她的脚心有几分酸麻。 “对不起,硌着你的脚了!”游方小声的笑道,同时抬脚轻轻的点在水印的右脚背上,踩脚舞的仪式完成。气氛一时热烈无比,台下观众纷纷鼓掌大喊:“掀盖头,掀盖头!” 游方笑呵呵的掀开了水印姑娘的头巾,而水印自己伸手挑开了眼前的蝴蝶串银帘。这舞台没有幕布和灯光,就在山水中阳光下天然的美景环抱中,眼前的姑娘看着他在笑,这笑容很是顽皮还有些肆无忌惮。 “背新娘,背新娘!”台下的观众又在大声起哄。 游方在心中暗道,但愿老头子别教水印姑娘什么千斤坠一类的功夫!还好,她的身体很柔软轻盈,背起来感觉形容不出的舒服,绕着舞台走了一圈,“背新娘”的节目终于演完了。乐曲声又响起,寨民们拿来了不少长竹竿,台上台下都是舞台,拉着游客一起下场跳舞,气氛达到最热烈的**。 趁着热闹,小游子却悄悄的溜了,离开山顶溜进了苗寨里靠近深山的位置,打开了手里的一张小纸条,那是刚才背新娘时水印姑娘悄悄塞进他手心的。上面画着苗寨的示意图,有一个院子画的很夸张,比例显得很大,院中坐着一个人,额头上画了三道杠。 游方看见这张图就想笑,水印姑娘显然是想告诉他刘黎就在这个院子里等着,额头上那三道杠表示皱纹,暗示老人家的意思,可是中间再加一竖的话,就成老虎头上的“王”字了,挺搞笑的。翻过纸条的背面,还写了一个手机号码,也不知道是谁的手机。 游方按图索骥找到了这座院子,院内是一座二层小木屋,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院墙上方还能看见一颗郁郁葱葱的老树。游方敲了敲院门,就听见师父的声音说道:“进来吧,等你半天了!” 推门正看见老头笑呵呵的坐在树下,对面还放了一张小椅子,旁边有个小板凳,凳子上放着茶壶和杯子。游方赶紧上前给师父下拜,然后提起茶壶给师父倒了一杯茶,这才坐下问道:“师父,见您老人家一面真不容易!您竟然猫这儿来了,这是水印姑娘家吗?” 刘黎摇头道:“不是,这就是我在寨中的院子,几十年前盖的,你要是去柳州查我的底细,我姓水名峰,户籍就是从这勾滩苗寨迁到柳州市的,当年属于农转非。我每年都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只是最近少了。” 游方一竖大拇指道:“您老人家这假证办的,水也太深了!” 老头看着他似笑非笑:“别扯我,小游子呀,你怎么满头汗?” 游方伸手擦了擦汗道:“天热,酒也喝多了。” 刘黎:“我听说你在码头上连饮九牛进寨,很有我当年的风采啊!可是这酒量,比我年轻时可差了些,才这点酒,不至于这么出洋相吧?” 游方:“您老人家也有过这经历?” 刘黎点了点头:“当初我到这苗寨来,进寨之前被水印她娘拦路敬酒,干了她手里的牛角,结果连饮九牛,寨子里的人都夹道鼓掌呢。” 游方愣了愣:“水印她娘拦路敬酒?那也不能是很久以前啊,您老年轻的时候,当时到底多大岁数啊?” 刘黎挠了挠后脑勺道:“也就八十多岁吧。” 游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正准备喝,手一抖差点没洒了,笑着道:“可真年轻啊,好酒量!师父,您老当年怎么会到这里来?又怎么会在这里有一座院子?” 刘黎:“我是游山玩水偶尔进了这座苗寨,当时这里正闹瘟疫,我考察了周边,是因为那一年天时气候异常,周围山川草木有反常的瘴气生成,所以帮着水印她娘一起采药给村民治病,并且施法除瘴。后来就在这里待一阵子,大家帮我盖了这座院子,再后来政府人口普查进了寨子,我就谎称山中野民,也混了一张户口。” 游方眯了眯眼睛道:“您老在这里姓水,在寨外拦我路的那位姑娘叫水印,你和水印姑娘的娘关系很好,那么……” 话还没说完老头伸手就敲他的脑门:“你胡说些什么!我和水印她娘没有那种关系,我一八、九十岁的老头子,当时人家才是十几岁的姑娘,我又是在江湖漂泊途中,传承未定一生大愿未成,还有那么多凶险未知,怎么可能……” 说到这里他觉得不对突然打住不说了,只见游方嬉皮笑脸道:“师父没必要解释,我可什么都没说,您老人家自己想哪儿去了?” 老头瞪了他一眼,话锋一转道:“我当年进苗寨,水印她娘只拦了我一道酒,而你今天进寨的时候,水印姑娘可是追着你一个人连拦了九关啊,那酒好喝吗?” 游方咳嗽一声道:“师父还提这个,不都是您安排的?” 刘黎的神情有点古怪:“我是让水印姑娘在码头前拦住你,但我没让她连拦九关啊,只要你喝了一牛角,后面的牛角不论是谁递上来的,按规矩你都得喝了,没想到她一个人追着灌你。你可知道在苗寨的老规矩中,假如姑娘追着一个小伙灌酒,就表示对他有意思,而小伙把酒都喝了,就表示接受。……咦,徒儿呀,在树荫下面好端端的,你怎么又出汗了?” 游方又擦了擦额头的汗:“不好意思,酒量确实不如您老人家那么年轻的时候,酒劲又上来了。我确实不知道这些苗寨当年的老规矩,咱就别提这些了。……你老人家刚才又作弄我,故意让水印姑娘拿绣球砸我,我在台上跳踩脚舞的时候可认出来了,她的功夫是您老教的,对吧?您老早就收了一个好徒弟,为何不告诉我?” 二百六十八章、隐忍 二百六十八章、隐忍 刘黎叹了一口气:“说起来,水印并非是我的传人,我只是教了她一些功夫,在这深山之中行走也轻便些,还能强身健体滋养形神,不是你说过的吗,习武的目的是为了享受生活,我教她武功,目的也无非如此。” 游方不解道:“教就教呗,您老叹啥气啊?嫌她功夫炼的不精吗?这么年轻的女孩家,身手已经相当不错了!若是滋养形神的话,修炼风门秘术更佳,只要达到移转灵枢之境,自可全形而延年,您没有教她秘法吗?” 刘黎:“秘法也教了,没那么多旁枝末节,只是养炼神识之道,但她现在还没有移转灵枢的火候。其实所谓秘法,天下并不仅止风门有传承,苗人也有秘法,她的母亲就是一位懂秘术的巫师,她也会。” 游方:“巫师?听您刚才说的话,我还以为水印姑娘的娘是一位郎中。” 刘黎:“过去苗寨中的巫师也是朗中,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只是她所习的世代相传秘术若无相当福报容易伤及己身,影响寿数啊!想当年她习术已深中年夭折,我也无可奈何,但总不能看着水印重蹈覆辙,所以教她内家功夫还有秘法中神识养炼之道,希望她能强身健体,早日可借天地灵枢滋养形神。” 游方:“原来如此,那水印姑娘家传的是什么秘术?” 刘黎不紧不慢的答道:“蛊术!” 游方怔了怔:“听着怪吓人的,是传说中养毒虫的那种吗?” 刘黎笑了:“传闻殊不可信,这种蛊术也就是一种秘法,用蛊而已。其实真要说起来,你也是用蛊高手啊,而这次栽在你手底下的安佐杰也是一位蛊术高手,就看你怎么理解了。至于水印姑娘的蛊术,说是说不清的,领教了才知道,不过她不会用来对付你,人家的家传隐秘,你也最好少打听!” 游方一耸肩:“我没打听啊,都是师父你主动说的,我不问了还不行吗?” 刘黎一偏脑袋:“你是我徒弟,水印姑娘的功夫是我教的,算是你半个师妹吧,你这做师兄的大老远来了,还喝了人家那么多酒,总不能空着手连份见面礼都没有吧?” 老头主动伸手,替水印向游方要东西。游方把背包拿到了身前,掏出了七枚钨光石与一枚七曜石,皆是灵性洗炼精纯的秘法晶石,属于缘法难求之物,原本是向影华在松鹤谷答谢他的东西,后来在白云山炼剑无意中将之洗炼精纯。这八枚晶石有各种用处,还可以布成璇玑星辰大阵,在江湖风门各派人眼中绝对都是宝贝。 刘黎的眼神亮了亮,却摇头道:“如此贵重之物,师父一句话你就掏出来了,不简单!但水印也不习阵法,晶石在她手中发挥不了最大作用,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换个东西。” 老头还挺挑剔,游方无奈,将自己以神识炼化多日的那枚铁狮子拿了出来,放在了板凳上。刘黎笑了,却仍然摇头道:“不错的东西,虽然来历寻常,你所用的功夫却不简单,假如修习定山地气秘法的话,一定会爱不释手的。但水印又不是卧牛派弟子,送一个女孩子家这种东西,不合适不合适。” 游方的表情有点苦,伸手从背包里取出罗盘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这个肯定也不合适,水印姑娘又不是风水师。”然后又拿出来一块带有机玻璃罩的东西,还有另一个很精巧的木匣,将这两样都放在了师父身前,打开木匣问道:“弟子随身带的东西不多,恐怕就只有这两件能送人了,您老自己挑吧。”他身上还剩的东西就有秦渔和画卷了,当然不能送人。 有机玻璃罩中装的是他从南海带回来的龙涎香,老头看了一眼就摇头道:“这东西臭烘烘的,还得以神识之力慢慢炼化,不合适不合适,哪有直接送人的道理?”然后又低头看着那个木匣,咦了一声道:“小游子,你干嘛带着这样一双筷子,用来吃面吗?” 游方哭笑不得:“师父,您老什么眼神?这明明是女人用的长簪,多漂亮啊!” 刘黎一撇嘴,拿起一根簪子道:“这么合适的东西,你怎么不早拿出来?我只是奇怪,你一个大男人出门,身上怎么带着这种女人用的东西,还这么精雅!” 刘黎手中的簪子有七寸长,约筷子粗细,通体透碧毫无瑕疵,是整支翡翠雕成,一端尖锐细长延展,造型如一朵被风吹开的云,又像极了飞起的浪,其雕饰的纹路就是水云纹,另一端似是卷起的云或浪花造型。 这东西是离开杭州之前,新任九星派掌门一情居士送给他的,一看就知是价值不菲之物,出自那样一位清雅的女子之手,能不漂亮吗?一情居士干嘛要送游方女人用的簪子?应该是见游方携向影华与苍岚同游,假他之手送给这两位姑娘的。 但是向影华与苍岚挽发时都不插长簪,而且游方觉得这东西如果送给苍岚有点别扭还容易引起误会,向影华又不是很喜欢的样子,于是就自己暂时留着了。此物不仅是珍贵精雅的翡翠玉器,而且物性玄妙,经过神识养炼有独特的灵性,可以做为秘法器物,格斗时还可以突然拔下来当分水刺用,既好看又实用。 游方这次带在身边主要是为了研究,想琢磨一情居士是怎么炼化的器物,一般的玉匠雕工做不出来此物的纹饰和造形,这是家传册门的习惯。 “九星派楚芙姑娘送的东西,我觉得好看想研究研究,就带在身上了,如果您老觉得满意,那我就拿这一对翡翠簪当见面礼好了。”游方很大方的答道。 刘黎笑了:“一对?这种东西就是要送人,也是一对当中送一支,那才叫心意,你就送这个吧,一支就行。” 游方点头答应:“我回头见到水印姑娘,送她一支,按您老的吩咐。” 刘黎又摇头了:“不用特意去找她,如果你走的时候她来送你还,也送你东西的话,你就用这个回赠吧,师父先验一遍,是怕你到时候没准备。” 游方:“您老人家心还挺细!好不容易找到您,该谈正经事了,这把杨公量天尺,弟子拿着十分之烫手啊,还是赶紧还给您!” 刘黎接过量天尺,看着他又问道:“你就还我这个吗?没有别的东西让为师过目?” 游方笑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师父您,您交待的三项师命,弟子已完成一件,这是三两阴界土。”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香柏木小棺材放到了小板凳上。 刘黎抡起量天尺迎头便砸,口中骂道:“来见我这个老头子,居然送口棺材,嫌我是老不死吗?” 游方早有准备,从椅子上蹦起来闪身躲过,在一旁叫道:“师父息怒,莫把量天尺打坏了!这棺材是给安佐杰与唐朝尚准备的,里面装着您老人家的吩咐。” 刘黎收起量天尺一翻白眼:“我还真舍不得用量天尺打人呢!算你小子做的不错,收起来吧,我知道你完成师命就行,这阴界土大有用处,想必你也都清楚了,师父没有白白让你这么做吧?” 游方下拜行礼道:“您老人家用心良苦,弟子深为感激,这阴界土岂止大有用处,收集的过程也是人生很多收获啊!幸未辱师命。” 刘黎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嗯,很好,比我预料的要快得多,你小子的运气真不错!搞定寻峦派火候已成,你只需明年正月出面即可,但是养炼秦渔终究凭不了江湖手段。你的手段之老道已不亚于我当年,但修为毕竟不足。虽不能仅凭秘法立足江湖,可秘法修为不能傲视当世,也不可能成就一代地气宗师。小游子,接下来你该隐忍一段时间了,至少在寻峦派宗门聚会之前,为师建议你不要再露面出风头了。” …… 师徒两人在勾滩苗寨中谈话时,远在太平洋彼岸的美国某地,也有另一对师徒在长谈。他们坐在公园边的长椅上,面前是水坝拦河形成的湖泊,羽色艳丽的水鸟悠闲的在湖面上游来游去,不时潜入水下又飞起。 唐朝尚看着湖面上的水鸟,眼神却像在凝望很远的地方,缓缓的说道:“安佐杰的手段毕竟不如梅兰德,玲珑山一战,心机用尽却败给了他。他是按我的吩咐去做的,我也不便训斥,但牺牲了那么多高手,却没有完全铲除九星派,还是太嫩了啊!” 吴玉翀在一旁皱眉道:“师父,您让安师兄这么做,对无冲派并无好处啊,也许报仇可以用更好的方法。” 唐朝尚摇头道:“这就是我心目中最好的方法,本可以很成功的彻底灭了九星派!只是安佐杰没有办到而已。他想利用梅兰德,却被那梅兰德当成了梯子,踩着他成就江湖地位。 若不知隐忍之道,继续这样下去,他简直就成了送梯子的,那梅兰德会越踩越高。没有他做的这些事,梅兰德会有如今的声望人脉吗?接连设局对敌,却让对方名利双收,事情做成这样,该好好反省了!” 二百六十九章、慢说流水无痕 二百六十九章、慢说流水无痕 吴玉翀有些不解的问道:“隐忍之道?该怎样隐忍?” 唐朝尚解释道:“这世上不可能有人一出道就是高手,说自古雄才多磨难也罢,吃一堑长一智也好,总之不栽跟头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心高气傲风光惯了的人,遇到这种挫折就两说了。如果气急败坏连出昏招企图翻盘,在那种对手面前就离死不远了,我听说梅兰德招集风门五派共悬花红,要我和安佐杰的人头,真以为是抬举他吗?” 吴玉翀眨了眨眼睛道:“那安师兄应该怎么办才最有利?” 唐朝尚冷哼一声:“锋芒过露却被崩了刀口,再挥刀就得折了,他如果聪明的话,就应该学会韬光养晦,暂时隐忍勿动等待风平浪静,蓄积力量瞅准机会暗中发动必中一击,现在只要一露头就是死路!他如果学会这么做了,也就意味着成熟了,没有白白经历风霜,那样的安佐杰才真正可怕。” 吴玉翀:“可怕?” 唐朝尚:“是啊,一条毒蛇看着虽然吓人,但其实并不可怕,谁都知道它危险,到处乱走怎会不被人打死?而幻化成美女的毒蛇才是真正的危险。我倒是希望安佐杰真正变得可怕,才能对付风门各派那些老江湖,他如今借口无高手可用,将总部这边的心腹手下调往中国境内,我就随他调。他若隐忍善用,我倒真正佩服他,一个美国人能学会这些并不容易。” 吴玉翀轻轻说了一句:“师父,您没拿我当美国人吗?” 唐朝尚转身看着她道:“我和你朝和师父都对你寄予厚望,所区别的是,大哥一心想发展的是我们经营的这个组织,而我今生大愿是报了当年之仇,但有一点是共同的,无冲派的传承一定要交给可信之人,就是你。我发现你从中国回来之后人变了很多,看样子你也长大了,你虽然是在此地土生土长,但是与安佐杰完全不一样,毕竟根基不同,你很容易就能理解的道理,在他看来却很难。” 吴玉翀低下了头,轻轻用一只脚的脚尖踢着另一只脚的脚后跟道:“我明天就要动身去中国了,师父还有什么话要吩咐吗?” 唐朝尚道:“还是两个字——隐忍!你不要暴露自己,就跟随在梅兰德的身边,如今他的江湖声望更隆,在杭州曾暂掌杨公量天尺,有很多人恐怕早就怀疑他就是地师传人,你只有留在他身边给人留下很亲密的印像,将来以地师传人的身份出现才不会显得太突兀引人起疑。记住,不论是安佐杰甚至是师父我,都可以出手也都可以牺牲,但你不能。” 吴玉翀有些惊讶的抬头:“师父,您说什么?您可以牺牲,您要亲自出手?” 唐朝尚有些遗憾的点了点头:“刘黎已经老了,而大哥死后我也自觉暮气沉沉,此生大愿怎能假手于人,刘黎是我的,我要亲手了结他,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这代价甚至包括我自己,只将无冲派的一脉传承托付给你。” 吴玉翀抓住唐朝尚的袖子道:“朝和师父已经不在了,您又何必不好好保重自己呢?有些事交给弟子和那些手下去办就可以。我会去找到梅兰德,并尽量与他接近,给他留下好感,但是这样做真的就能不引起风门各派的疑心?假如将来以下一代地师身份出现的人不是梅兰德而是我的话。” 唐朝尚看着吴玉翀目光中有少见的慈爱之色,也有些许无奈:“江湖上的事虚虚实实,就算在意料之外也只需在情理之中,这没什么,只要你能办到就行。那梅兰德如今风头正劲,但已是锋芒过露,小小年纪还要四处摆前辈高人的架子显扬各派恩人的身份,对他反倒不是好事,他若聪明的话也该当隐忍,正是你接近他的时机。” …… 在勾滩苗寨之中,刘黎正劝徒弟这一段时间莫要在江湖上太张扬,问游方道:“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若没有别的事,干脆就在这苗寨中隐居一段时间,此地正是习练移转灵枢的好地方,也适合滋养形神。” 游方有些为难的答道:“弟子还有很多事呢,就算不在江湖上抛头露面,还得复习功课准备拿学位,也就剩几个月时间了,家里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来拜见您老人家之后就得赶紧回广州。我又不是脑门上刻着地气宗师传人几个字,就什么俗务都没有了,在世间该做什么还得做呀。” 刘黎瞪了他一眼,这回却没伸手敲他,又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走?” 游方:“如果师父不嫌我烦的话,我当然先在柳州陪您老人家几天,等您诸事吩咐妥当之后再走。” 刘黎哼了一声:“我是问你什么时候离开苗寨!” 游方笑了:“我是随旅行团来的,当然要随旅行团走,今天就得离开苗寨,等回到柳州再见您。您也是随老干部旅行团来的,待会儿也得跟团离开吧?” 刘黎意味深长道:“你可真是守纪律的好孩子,我还打算假如你想脱团我也脱团,但你决定今天就走的话,恐怕就错过行歌坐夜了。” 游方:“啥叫行歌坐夜?” 刘黎:“苗寨的老规矩,晚上在山林里唱山歌,姑娘小伙的事,你不明白吗?” 游方赶紧道:“弟子真不会唱山歌,您老也没教过呀,还是今天就走吧。” 刘黎微有些不悦道:“既然你走的话,那我也走,柳州再见。” 游方见师父不高兴了,一时没敢再吱声,恰在此时电话响了,居然是老头衣兜里传来的彩铃。刘黎接过电话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了,笑容与语气都很柔和:“哎呀,小苗啊,你找我吗?” 游方耳朵尖,能听见电话里是个很甜、很悦耳、很柔美的女声:“老疯子,大家都在跳竹竿舞玩的开心呢,我怎么到处找不到你?” 刘黎:“噢,我到寨子旁边看风景了。” 电话那边道:“风景好看吗?一起看好不,我去找你。” 刘黎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间不早了,待会儿就要集合回去了,你还要照看那些老头老太呢。” “哎呀,是不早了!那你也早点回来呀。” 刘黎:“放心吧,我不会走丢的,一会儿在码头上等你们一起上船。” 等刘黎挂了电话之后,却发现徒弟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似乎在偷笑,他板着脸道:“臭小子,为何这样看着为师?瞅你的样子,怎么就像谁家小公鸡偷吃了黄鼠狼?” 游方一咧嘴终于笑了:“谁呀,那么大胆子,胆敢叫您老人家老疯子?对您老不敬是弟子之辱,我得去找她算帐!” 刘黎:“你瞎咋呼什么?那是老年大学的工作人员,这次陪着老干部一起出来的领队,我在柳州姓水名峰,她不叫我老水叫我老峰子,是山峰的峰,昵称!” 游方嘿嘿笑道:“我听你叫她小苗,是老年大学的老师吗?” 刘黎:“不是老师,她在老年大学坐办公室,管理老干部的,工作很轻闲算是组织上的照顾。” 这个“小苗”游方还真有印象,刚才在山顶上他就仔细观察过老干部旅行团的所有人,领队应该是老年大学的工作人员,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少妇,人长的非常甜美,有一种柔中带刚的气质,说话的声音带着客家口音非常好听,那些老头老太们都叫她小苗。 “组织上照顾,为什么呀?”游方有些不解的问道。 刘黎叹了一口气:“她丈夫是缉毒警,两年前执行任务时牺牲了,后来我查过,凶手就是姜虎。我上次去重庆主要是为了找你,顺便也想手刃姜虎帮她报了仇,结果真没白收你这个徒弟呀,你已经把人给宰了,我替小苗谢谢你!” 游方歪着脑袋仔细瞅着刘黎道:“师父,弟子也泡过妞,有经验,我看你刚才打电话的神情语气,很有些不对劲啊。” 刘黎面色一沉道:“你这孩子,乱开什么玩笑,又不是不知道我多大岁数?” 游方故作认真道:“我不管您有多大岁数,就想问您老一句实话,您现在的户口上也就是小苗能看见的岁数,写的是多大呀?一定要说实话,反正我也能查出来。” 刘黎竟然有点不好意思的答道:“想当初我农转非,把户口从勾滩苗寨迁到柳州的时候,又把年龄给改小了一点,到现在是五十六岁。上老年大学的时候,人家说我年龄没到不让进,还是找人托关系送礼才搞定的。” 游方笑了半天才赞道:“真有您的,将岁数瞒了整整一甲子!不过我看您老人家的精气神,也就是四十出头吧。” 刘黎一翻白眼:“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游方:“一点都不夸张,看看您老今天的打扮,忒年轻了!” 刘黎今天的打扮确实挺年轻的,一顶旅行社的小红帽罩住了花白的头发,脸色白里透红保养的极好,也只有游方这种眼力才能勉强看出他印堂中有一丝暗纹。身上穿着休闲t恤,还是半紧身的,身材很匀称既不消瘦也未发富,再看双手一点也不显苍老,连指甲都是粉红色的。 刘黎也嘿嘿笑了:“你小子夸人别夸的太狠,否则就显得假,话说夹生了。” 游方拍马屁不嫌肉麻,接着说道:“不假不假,真不是夸你,也不想想您老是谁?我可是听影华说过,秘法不仅可以滋养形容,若达到神念合形之境可百岁不衰,再享常人一世之寿。说您老四十出头都委屈了,随便找个十八、九岁的小伙,能在您手底下过一招半式吗?” 刘黎就有些感慨的一搓双手:“话虽这么说,我五十岁前秘法修为高超足以傲视江湖,离那传说中的神念合形之境只有一线之隔,只可惜身心皆创功力大损,这等机缘此世难求了。……唉,只怕我等不了太长时间,所以希望你尽快能完成师命,对你逼得的有些紧了。” 游方安慰道:“机缘难求未必一定不可求,来日等我正式继承您的衣钵,您也就可以颐养天年,在这天地灵机中忘形而滋养生息,说不定老来之后却机缘将至。” 刘黎抬头望天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哦,是吗?那我谢你吉言了!其实我老人家这一辈子早就够本了,你不用安慰我。……大热天的喝了那么多酒出了这么多汗,你也喝茶吧,拿这茶堵你那张八卦的嘴。” 游方给自己倒茶喝,见话题有些伤感,于是岔开了又问道:“师父,您老人家在老年大学上的是哪个班啊,学什么专业?” 刘黎顾左右而言他:“我混进老年大学的时间有点晚,各个班名都报满了,什么书法呀篆刻呀都没报上。” 游方追问道:“没报上的您说什么,您现在究竟在哪个小班上课呢?” 老头的神情竟有些扭捏,小声答了三个字:“电子琴。” 游方刚含了一口茶,终于没忍住一口全喷了出来,咳嗽着笑道:“电子琴?您老太考验我的想像力了,真是又年轻又时髦啊!您咋不学古筝或琵琶呢,钢琴小提琴也可以啊。” 老头一撇嘴:“你说的那些,我无一不精,真以为一百多岁白活了?可是老年大学没有啊,当时只剩下电子琴班人还没报满,我也只能学这个了。……没事弹弹电子琴又怎么了?难道在你眼中我老人家就应该在天桥底下拉二胡,怀里揣着十几本秘籍扮演隐世高人吗?” 游方打趣道:“您老不是上大学去了,我深刻的认识到,您之所以混进老年大学,就是冲着小苗去的。” 老头站了起来,看上去很生气的说道:“不和你这孩子乱扯,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我这个老不正经教出你这个小不正经!……走了,我们团待会儿就要集合回城了,我去码头上等他们,你也跟我来,在这里还有几句话要交待。” 游方跟着刘黎出了院子,穿过勾滩苗寨走向贝江码头,路上碰见的苗寨老乡都非常尊敬的冲刘黎点头,看见游方跟在老头后面,也都很和善的冲他笑。来到江边码头上站着,清凉的江风吹来,四面有风拂竹林之声如含韵之歌,老头说有话要交待,却站在那里半天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江水流过。 “师父,您老还有什么话要说?”游方在一旁小声的提醒道。 刘黎微微一皱眉:“水印那丫头怎么还没追过来?……呃,她来了,你的见面礼准备好。” 游方回头望去,水印姑娘从长阶上一路小碎步蹦蹦跳跳的跑了下来,脸色红扑扑的,来到近前冲刘黎道:“水峰大爷,您这就走了?” 刘黎笑呵呵的答道:“我是跟团来的,当然要跟团回去,假如路上丢了,领队也不好交待,回去办点事,有空再回来看你,你有空进城的话也别忘了看看我老人家。……咳咳,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小游子说呀,大老远来一趟,不能让人家空手回去。” 这老头两边攒动,又替游方向水印要见面礼,水印微有些失望的撅着嘴道:“哥哥,你今天也要走吗?” 游方笑道:“是啊,我只是行游的过客而已,跟着旅游团来的当然要跟着旅游团走,等有机会再到柳州,再来看你和水峰大爷。” 水印抿了抿嘴唇道:“那好,你可别忘了,一路顺风,这个送给你。” 她递过来一支牛角,打磨的很精致,应该用过很长时间了,表面被手握的非常莹润,牛角中央还镶着两个银圈,银圈之间有一个小小的提钮把手,可以穿丝绳挂在墙上,就是今天拦路敬酒以及在舞台上捧酒用的那支牛角。 游方接过牛角收起,双手捧出一只翡翠长簪道:“我也和水峰大爷学过功夫,应该叫你一声师妹吧,水印妹妹,这个送给你。” 水印接过长簪握在手中道:“好漂亮啊,我明天梳个新发型好插簪子。”然后又抬头道:“水峰大爷,你好偏心,哥哥的功夫也是你教的,可比我厉害多了!” 老头在一旁呵呵笑:“这可不是我偏心,你好好学好好练,将来说不定比他更厉害,还怕收拾不了他?” 水印也笑了,然后看着游方道:“哥哥,你就要走了,还会回来吗?” 老头在一旁咳嗽,游方低头答道:“刚才不是说过了吗,等有空的时候我会回来的,水峰大爷还在这里呢。也祝你开开心心,每天唱唱山歌练练功夫,日子过的舒舒服服。” 水印有些不舍的追问了一句:“哥哥,你还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问她?游方还真没什么好问的,又不想让她失望,想了想才说道:“你叫水印?这名字很别致,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水印望向对岸的山与山下的贝江流水答道:“水至柔,却蕴骨。水骨无痕,却致山川河谷。所经之处,高纵万壑,是为水印。”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游方闻言却怔住了,心中莫名有难以形容的感触就似顿悟一般,从南海行游至今领略水意灵枢,最终却仿佛被这一言点化。慢说流水无痕,天地山川中那万千谷壑,便是心盘中的水印,他站在江边一时恍然出神。 二百七十章、惊 二百七十章、惊 顿悟何如?对于小游子而言是厚积而薄发!游走天下山川,自苍茫南海至秀丽青湖,玲珑山一番血色杀伐,湮灭入梅花竹叶,苗乡风情万种,皆印入这贝江画卷。无形中似携非携、化入意境自如心念转动,若无这番历练之功,也无今日风中闻声而悟。 元神中传来剑鸣清啸,似荡漾在清江群峰之间,也荡漾在所携的画卷之中。 水印莫名觉得眼前的游方身影一阵模糊,似乎很清晰似乎又看不见,他仿佛是一座山,这四面群峰灵枢荟萃难以形容的一座山,他又似一江秋水,天下流水含情之至印而无痕的流水。再仔细看,还是那位在寨前与台上喝了她牛角里所有的酒的那位哥哥。 她见游方出神而若含神,神彩妙不可言,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或者说对了什么,正欲开口叫他,刘黎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作声,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徒弟,眼中神色复杂似感慨又似欣慰还有几分忧虑。 绵绵若存、含神若无、携境无形、化境自如,突破移转灵枢之境的层层秘法修为次第,游方已悟至尽头。至于化神识为神念,运转灵枢如有实形之功,就不能仅凭神念精微而取巧,必须功力具足,一般高手到了这种时候,往往都会择地闭关。 小游子可没空闭关炼功,老头子想留他在苗寨隐居一段时间也没留住,只能让他于江湖中隐忍莫再锋芒过露。 “水印妹妹,多谢你的点化,闻卿一语,不枉我行万里来此!”当游方终于回过神来,转身向水印躬身长揖行礼。 水印一闪身把他的胳膊托住了,有些羞怯不安的问道:“哥哥怎么了?我没念过什么书,难道说错话了?” 游方诧异道:“你没念过什么书?方才如此意境悠远之谈,如万里长卷点睛之辞,真让我很意外啊。” 水印低下头撅了撅嘴道:“我只读了九年书,初中毕业就没上学了,小时候性子野就好玩,在这山里面也不讲究那些。刚才话中的道理,都是水峰大爷教我的,如今才后悔读书太少。” 游方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没关系,你还年轻的很呐,我的学历也比你高不了多少,等有机会的走出大山,咱想上清华就上清华,想上北大就上北大,哈佛、剑桥啥的也行。” 刘黎嘿嘿直乐道:“水印啊,他还真不是吹牛!”然后又冲游方道:“小游子,你说话可要算数呀,别忘了这是在我老人家面前!” 水印抬头笑了,这笑容很是开心灿烂:“哥哥,我信你,就在这苗寨里等着。”然后一转身沿着石阶跑回了寨中。 看着她的背景消失在远方的苗家木楼中,游方转身问道:“师父,水印姑娘真的没读过太多书吗?” 刘黎点头道:“当然是真的,这丫头不会骗人,有时间的话你不妨教她读书,琴棋书画啥的也行啊,我可听说你最近很用功,想混进知识分子队伍了。” 游方:“您都混进老干部队伍了,我凭啥就不能当知识分子?但您要我教水印姑娘读书,又收我为弟子继承一代地师衣钵,江湖漂泊,我哪有时间?” 刘黎:“我又没说现在,地气宗师又不总是身处江湖凶杀,要不然这些年我的日子咋过呀?等诸事安定,你总得有休养生息之处。告诉你,这苗寨中的木楼我本打算留给你的,此地适合隐居休养,最近几年开发旅游虽然人来人往有点闹得慌,但仍是很好的闲居之所,而且江湖上没人会想到。” 游方哭笑不得的反问:“这苗寨里的木楼也是留给我的?您不是在白云山送了我一座山庄,我还没有来得及感谢呢,您老到底还有多少埋伏?” 刘黎:“那座山庄只是送给你的产业,手头没点零花很多事情不好办,反正我知道也有人帮你打理经营,那种地方,你自己能住的惯吗?” 游方一耸肩笑道:“当然能住的惯了,还挺舒服呢!我打算等将来有了钱,就自己搬山庄里去住,大隐隐于市,出门就能逛超市。” 刘黎让他给气乐了:“这么个隐于市啊?那你住超市里得了!” 游方顶嘴道:“师父您老人家不是也隐于柳州市吗?地方选的真不错,没事还能到苗寨里享受风光,您老的寿数还长着呢,这么好的地方别着急留给弟子,有机会与小苗一起来度度假也好啊。既然您在柳州这么清闲,为啥不亲自教水印姑娘多读书呢?” 刘黎瞪眼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教啊,能教的我都教,但是我老人家也忙啊,什么时候等你正式接过量天尺为下一代地师,如果我还活着,才可能真正享受清闲。所以,这一切还得看你出不出息。” 话说了半天又绕回到这个绕不过去的关节,游方突然抬头望向山寨道:“师父,您该走了,那位苗,苗,苗翠花已经带人下来了。” 老头踹了他一脚:“喵什么喵,学猫叫呢?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撕你的嘴,她叫苗言言,以后万一见面打交道,你可得给我放规矩尊重点!” 游方闪身点头道:“那是应当的,我也就在您老面前开句玩笑而已,没想到您还真挺在意的,那就不开玩笑了!……上船之前,还有什么话要吩咐?” 刘黎正色道:“有一句话你要给我记好了,你在江湖上那些事我老人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绝对不许欺负水印姑娘!” 游方微微一怔:“我欺负她?这怎么可能,绝对不会。” 刘黎:“你记住了就好,我上船了,明天柳州再见。” 游方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纸片道:“等等,这上面是您在柳州的电话号码吗?” 刘黎看了一眼就笑了:“这是水印的电话,连手机带号码都是我送的,没想到她已经给你留了。” 游方揣起纸条打岔道:“师父要我去柳州找您,总得留个地址吧。” 刘黎一摆手:“打电话问水印,她认识我家!”然后甩开游方迎向长阶上走下来的老干部旅行团。那边集合点名,鱼贯登船而去,游方又掏出纸条看了一眼,微微叹了一口气,上山找自己的旅行团集合去了。 …… 刘黎在柳州的住所很大,在单元楼的三楼,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是三、四楼的跃层,楼上楼下都有客用洗手间,主卧室还带着专用洗浴间。一层是餐厅与客厅,还有一间给保姆准备的卧室,二层有一间主卧、一间客卧、一间书房、一间琴房,楼梯口的二层玄关处还布置成一间小巧的会客厅。 一看这房子就知道是在未竣工之前就买下来了,特地让开发商安要求设计成三、四楼连通的跃层,不张扬显眼,却是隐藏在这一处环境幽静的小区内的豪宅。游方第二天晚上到了老头家,楼上楼下看了一圈,咂着嘴道:“师父,您老人家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挺懂享受嘛?” 刘黎笑了:“你这没见识的土包子,我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家里的园子比这个小区还大。这个地方也就是环境不错而已,而且不会让人太吃惊。” 游方咋舌道:“太**了!真是万恶的旧社会啊。” 刘黎白了他一眼:“你的评价倒也不错,但如今世上又如何?不说当年了,我年轻时确实纨绔无行,幸亏遇到了一位好师父。但到了今日回首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像你我这种人都不会很挑剔,露宿荒山野岭也是习以为常,但日常起居何必委屈自己?身为地气宗师难道不能让自己过的舒服点?我这一生所作所为,想享受什么都能当得起,谁不服的话,爱找谁说理就找谁去!” 游方赶紧点头道:“那是当然,以您老人家这半生所为,裘马美人有何不可拥享?谁爱不服就不服去,我倒觉得您在柳州住这种地方,有点委屈了。” 刘黎有些想笑:“小游子呀,如今我也不瞒你,将来要留给你的东西恐怕要超出你的想像,不论是财是物。但懂风水之人应该清楚,再大的房子,卧室也不能大,假如房子小了,院子也不能大……” 游方立刻接话道:“假如人丁少了,房子也不能大,否则人气不足易致神虚。……师父,我看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孤单了些,弟子又不能时常侍奉您老人家,是得找个伴呀。” 老头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少跟我扯这一套,我这个老不死的生气旺的很,镇得住。小游子,你以为你那两下子很了不起吗?和我当年比,你就是个不会泡妞的纯情少男!” 游方讪讪而笑:“师父就别提这一出了。” 刘黎:“不是我要提,是你老把话题往我身上拐。我可要提醒你,情怀藉蕴是有生之幸,但莫要浮行滥觞。回去之后,不必寻深山幽谷,就在这江湖中闭关修行吧。” 游方正色道:“弟子遵命,您老人家还有什么吩咐?” 刘黎一摆手道:“别的废话就没有了,我请你出去吃饭,柳州特色螺蛳粉,味道很不错值得一尝。” 游方本还想在柳州多留几日陪陪老头,但是第二天有人约刘黎去逛街看电影,老头嫌徒弟烦,告诉他要么去苗寨隐居要么就赶紧回广州,游方只得背包走了,临走之前还在偷着乐。 …… 就在游方到达广州的同时,远在杭州的沈四宝接到了一个电话,有一个非常妖娆的女声在电话里说道:“四宝哥,你猜,我是谁?” 沈四宝正在四宝斋的后间与人谈事,怔了怔才突然道:“吴玉翀,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吴玉翀在电话里笑嘻嘻的说道:“我到杭州了,但是迷了路,找不着四宝斋在哪里,怎么办呀?” 沈四宝吃了一惊,吴玉翀远道而来,想起在宜宾的交情,总不好意思让人家在杭州城中迷路,只得放下手中的事情问清楚她的地点,开车到西湖边把吴玉翀接到了四宝斋。 沈四宝最近的心情很郁闷,吴玉翀来做客他也很高兴,总算遇到点开心事。吴玉翀进了四宝斋四处看了一圈,赞叹道:“这里布置的真好,比我奶奶在纽约的玉翀阁静雅多了,这些东西真漂亮,我看着什么都好喜欢。” 店堂里有一张根雕长案,沈四宝坐在长案前一边泡茶一边笑着说道:“那你就好好看吧,喜欢什么就拿走。” 吴玉翀惊喜道:“是吗?你说的是真的?” 沈四宝:“当然是真的,四宝斋不经营古董,这些文房雅室之物,我还是送得起的。……对了,你应该正在上课呀,怎么跑到中国来了?” 吴玉翀:“我的学分已经修满了,这一年都可以出来打工,在美国打工还不如到中国来打工,四宝哥,你说呢?” 沈四宝:“你不会是想到四宝斋来站柜台吧?假如那样的话,这四宝斋的门槛过几天就得换了,恐怕我请不起你这种人才。” 吴玉翀佯嗔道:“小气鬼!我又没要你给我开工资。这次来就是想看看你,而且我也想游方哥哥了。” 听见游方的名字,沈四宝神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了正常,如今在江湖风门中,也只有他才知道兰德先生平时的身份就是游方。游方暗中叮嘱过不得向外人透露,除了他的父亲沈慎一之外,沈四宝确实没有告诉任何人,沈慎一知情也是游方允许的。 这时吴玉翀从货架上拿过一个玉钮琵琶道:“四宝哥,我喜欢这个,你能送我吗?” 沈四宝抬头就笑了:“你可真有眼光,这可是四宝斋珍藏的好东西,别处买不到的,拿来给我上弦调音。” 吴玉翀顽皮道:“我只要你这个玉钮琵琶就行,自己上弦调音,回头去找游方哥哥弹给他听,他喜欢听。” 沈四宝微微一皱眉:“要去找你游大哥?你可知道他在哪里?” 吴玉翀:“我当然知道,他在广州,但是这几天打电话总也联系不上,也不知道忙啥去了,我打算直接去广州给他一个惊喜。” 沈四宝无可奈何道:“你可别把人吓着。” 吴玉翀捧着琵琶扭头,神情很俏皮的说道:“四宝哥,我看你的样子好像有点担心?放心好了,我知道小丁妹妹叫他姐夫,也知道小丁妹妹的姐姐和他的关系,只把他当亲哥哥看,没打算和别人抢姐夫。” 沈四宝咳嗽两声道:“我也好久没见过游方了,自从宜宾分手后也没联系过,你就这么直接去广州,万一他不在,岂不是扑了一个空?” 吴玉翀笑道:“没关系呀,他不在的话我就自己在广州玩,先把给他带的东西留下,等他回家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沈四宝:“那还真是惊喜,这么大老远越过太平洋送来的礼物。” 吴玉翀:“我也不能白让四宝哥送我东西,我识货的,这琵琶不是一般的贵重,我也有东西送给你。” 沈四宝忍俊不禁道:“憋到现在才说有我的礼物,存心逗我是不是?让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在车上就见你大包小包拿了那么多行李,一个女孩家怎么能拎得动?” 吴玉翀真给沈四宝带了不少东西,有几件美洲的工艺品,一看就很高档,但其中最特别的是那把她在宜宾李庄门前买的青羽剑,她捧着剑笑嘻嘻的说道:“这把剑当初你就很喜欢,我也玩够了,送给你。” 沈四宝站起来道:“这怎么好意思,这么贵重的东西!” 吴玉翀晃了晃手中的琵琶道:“你清楚我花多少钱买的,值不值这个琵琶?四宝哥若是不好意思收,我也不好意思拿它。” …… 游方到了广州,背包回到自己在康乐园附近的那个温馨小窝。中山大学早就开学了,今天是周末,屠苏说不定又过来找肖瑜了,不知道谢小仙的工作忙不忙,不加班的话也应该在家里。 想到屠苏,游方不经意间露出自然的微笑,想起肖瑜,他又笑着摇了摇头,念及谢小仙,他的神情有些苦,但眼色却很温柔。 他刚刚换了手机卡,上楼的时候却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看号码是杭州打来的,眉头一皱就想起了九星派。在九星派中知道他这个号码的只能是沈四宝,难道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他脚步一顿接起了电话。 接了电话才知道是吴玉翀溜回国内了,联系不上他先到杭州找到了沈四宝,还准备跑到广州来给他一个惊喜。 这丫头,怎么和肖瑜一个脾气?真是够顽皮的!肖瑜从英国逃学溜走,这回从美国又溜走了一个。还好吴玉翀不是想转学,而是修满学分之后以打工的名义溜出来玩,等见了面再好好说她吧。 接完电话已经到了自己家门口,游方知道屋里有人还传出打麻将的声音。恰好被沈四宝这么一打岔,游方没有太注意,在这里他一向很放松,伸手掏出钥匙打开了门,然后一下子就定在了那里,手扶门框差点没站稳。 惊喜,真是太惊喜了,游方差点没给吓着!想闪身躲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屋里围着那张白枫木餐桌,有四个人正在打麻将,有谢小仙、屠苏、肖瑜,另一个赫然竟是齐箬雪! 二百七十一章、打麻将 二百七十一章、打麻将 齐箬雪怎么会到游方家里来?这再正常不过,她又不是没来过,上次来游方看见了她的车停在楼下,一进门就发现她在屋里,借口打酱油溜了。 肖瑜在中山大学读书,经常与齐箬雪联系。游方不在广州,齐箬雪反倒没事就跑到他家里来找肖瑜。齐箬雪来的勤,屠苏来的也勤,当然和对门住的谢小仙混熟了,她们还经常在一起吃饭聊天呢,反正一个人在家也没意思。 游方恐怕想不到,这些天他不在家,她们几个反倒经常聚在他家里聊的还挺开心,关系处的挺好。 谢小仙以前见过齐箬雪,因为段信念的案子就是在她手里结的,结案前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又走访了一遍卷宗中能够联系到的当事人,当然包括亨铭集团的董事齐箬雪,断头催死的那天,所办最后一件公务就是和齐箬雪签合同。 当时她见到齐箬雪就很有些诧异,尽管也是女人,她甚至有些惊艳的感觉,没想到亨铭集团的执行董事是如此年轻而性感的一位美人儿。后来她也听说过一些传闻,据说齐箬雪是赵亨铭的情人,心中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后来谢小仙在游方“家”里又遇见齐箬雪还有些惊讶,从肖瑜那里得知了她和齐箬雪的关系,此后相处打交道的时间一长,谢小仙自有一种职业的敏感,觉得传闻不实。 齐箬雪确实很有才干,是亨铭集团中不可或缺的高层管理核心。而且在游方家里齐箬雪就当谢小仙的面接过赵亨铭好几个电话,神情语气中流露出来的信息,谢小仙也能看出来,她好像和赵亨铭并没有那种关系。 而齐箬雪这一阵子总是听肖瑜谈起“游方哥哥”,这四个字在耳朵里都快磨出茧子了,很好奇这游方究竟是一位什么样的人?她让肖瑜描述一下,肖瑜将游方哥哥夸的是天上没有地下无双,世上哪有这种人啊,难道这丫头迷上他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啊,肖瑜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傻丫头,而且肖家也不是一般的人家。肖瑜从英国转学到广州中山大学,家里人不点头安排是不可能的,也不可能不清楚女儿在广州的状况,怎么就能放心的让她在这普通的民房里和一个小伙子“同居”呢? 这个游方绝不是一般人,甚至能让肖家父母都很放心,齐箬雪很知趣的没有刨根问底,但心里也更加好奇了。 令她更意外的还有另一件事,肖瑜和人家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长时间,对游方哥哥崇拜的更是不得了,可手头居然连一张照片都没有!这就看出小游子的精细溜滑之处了,不经意间处理的如此巧妙,连肖瑜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但小游子再溜滑也有栽跟头的时候,这天是周末,齐箬雪又到肖瑜家来串门,谢小仙没加班也过来一起做饭,肖瑜一个电话把屠苏也叫来了。他们吃完午饭也不知是谁的提议,摆开一副麻将开打,彩头是晚饭,谁赢了谁请客。 打的正热闹呢,齐箬雪又胡牌了,几人正在推牌重洗,屋里的噪音有点大,因此没听清门外楼道的声音,等门打开才被惊动,一齐向门口望了过去。大家正好看见游方背着包身形微微一晃,又手扶门框拿桩站稳,脸上的表情形容不出的惊讶。 齐箬雪“兰德”两个字差点叫出来又咽回去了,而谢小仙已经推开椅子站起了身,有些撒娇般的含嗔斥道:“小游子,出去这么长时间没消息,回家也不打声招呼!” 谢小仙说话快,有人的动作比她更快,肖瑜已经扑到了门口,伸手揽住了游方的脖子欢呼道:“游方哥哥,你终于回家啦,想死我了!” 她不仅抱住了游方,两只小腿还离地凌空翘了起来,整个人就挂在游方身上。幸亏游方身手好啊,从小就练过站桩下盘根基很稳,要不然这一下还不得被她扑倒啊? 游方现在想躲也躲不掉了,只得硬着头皮拍了拍肖瑜的后背道:“你这丫头,一见面就疯疯癫癫的,快下来,脖子都快给你勒断了。” “哼,你是说我最近长胖了吗?”肖瑜满不在乎的说了一句,然后笑嘻嘻的松手落地,这举止可够亲热的,让游方很有些猝不及防,平常倒也没什么,但在谢小仙和齐箬雪面前,简直和上眼药差不多了。 谢小仙正想过去又站住了,瞪着游方神色似笑非笑。而齐箬雪则伸手扶了扶桌子,神色简直可以用震撼来形容,胸脯起伏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这才恢复了正常,表情渐渐平定,就似平时坐在办公室里的那位冷美人。 原来他就是“游方”,难怪啊!在齐箬雪眼里,梅兰德不论带来任何奇迹,她都是可以接受的,而且他早就告诉她自己名字也许不叫梅兰德,她也许永远不会了解他的身份。可是今天以这个身份出现这里,实在太令人意外了。 这样一个人,仔细想想,肖家父母确实也有放心的理由,他既不会欺负肖瑜而且也本事保护肖瑜。而且肖家可能也派人到广州就暗中守护在附近,对门还住了一位公安局长。 游方已经放下肖瑜,半低着头进屋,屠苏有些腼腆的迎了上来道:“游方哥哥,你回家了,吃没吃午饭?没吃的话马上就给你做。” 游方故作大方的伸手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尖,尽管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但此时做出来总有点刻意的痕迹,笑着说道:“在飞机上吃过午餐了,我不饿,晚上再一起吃饭吧。” 在这种场合,表面看上去越亲热或亲昵的,可能没什么事,而装作没事的,却可能真有事,齐箬雪和谢小仙在那里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都没过来呢! 和屠苏打完招呼,游方这才走到桌边,腆着脸微笑道:“小仙,好久不见,最近工作忙吗?我看你的气色还不错,比以前好多了!” 谢小仙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伸手做了一个从腰间掏手铐的动作,掏出的却是一串钥匙,递过去道:“刚下飞机啊,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我们在这里打麻将挺吵的,要不你到我那边休息。” 游方明明有她家的钥匙,谢小仙上次出院后特给的,现在却偏偏把自己的钥匙掏出来又给他。游方摇了摇头道:“我一点都不累,昨天休息的很好,今天也就一个小时的飞机,你们继续打麻将,我也看看热闹。我有你那边的钥匙,上次就给过我了。”这话说的可够坦然的,谢小仙脸色微有点发红,想瞪他却又做不出狠样子。 这时齐箬雪终于站了起来,做出很大方的样子伸出手道:“你就是游方吧?经常听肖瑜妹妹提起你,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齐箬雪不主动打招呼,游方也不知道在这种场合该怎么和她打招呼,此时也赶紧伸手相握,装模作样的说道:“我就是游方,你就是肖瑜经常提到的那位雪姐姐?久仰久仰,果然是见面不如闻名!” 谢小仙在一旁“嗯”了一声,游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赶紧改口道:“抱歉抱歉,见到齐小姐感觉太惊艳了,一时话都不会说,闻名不如见面!”说话的同时看着她,眼神中分明有无言的感激之意。 齐箬雪似乎也想瞪他,但表情却有点想笑,眼中有疑惑之意,但有些话在这个场合又不好问,握完手之后很客气的说了一句:“我们正在打麻将呢,如果不累的话,要不你上?我歇一会儿看你们打,顺便给大家泡杯茶。” 游方一摆手,客客气气的说道:“齐小姐是客气,不用这么客气,我给你们泡茶,你们接着打,黄花鱼溜边卖单,我看热闹。” 谢小仙问了一句:“你坐谁后面看牌啊?” 游方活动了肩膀,似乎刚才压力很大的样子,现在才放松下来,笑着问了一句:“刚才谁输了呀?” 屠苏笑眯眯的举起小手:“游方哥哥,我输了!” 游方笑着点头:“那好,我坐你后面看牌,你们先洗牌,我去泡茶。” 屠苏平时不过麻将,看牌出牌码牌都是心学的,打牌也不怎么会算计,在牌桌上输的最惨。几人中牌技最高超的当然是齐箬雪,刚才那几圈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在赢。等小游子在屠苏后面坐下来,不时出言小声指点,屠苏言听计从,牌桌上立时风向大变,屠苏一家赢三家,一路赢到底。 虽然没有出老千,但是论起打麻将的算计,这张桌上谁能跟他比?屠苏赢牌赢的手都软了。 打牌的中途,屠苏刚刚胡了一局,谢小仙去洗手间,游方给大家倒茶,衣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几声,是信息提示音。游方掏出来看了一眼就赶紧揣回兜里了,信息是躲在洗手间的谢小仙发来的,很简短,就三个字加一个问号――是她吗? 二百七十二章、吃饭 二百七十二章、吃饭 这没头没脑的三个字,游方却自然明白了,谢小仙问的那个“她”指的就是齐箬雪,因为他早就向谢小仙坦白过―― “既然要交代,那就彻底交代。我还有一个情人,我们之间犯过错误,后来我又救了她。这是个非常老套但是很真实的故事。她非常出色,是那种很多男人都想追求但她又不必依附任何男人的女人,如果她对我的心意不改变,我也没办法改变她。其实我不是一个好男人,仰望星空审视内心,我很多情,但是不愿看见我在意的人被伤害,所以我也很小心。” 这是女人的可怕直觉还是警察的职业敏感?游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没有露出破绽,而齐箬雪的反应也很自然的配合了他的掩饰。怎么还让谢小仙看出来了,而且猜的这么准?游方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只能无语啊! 谢小仙出来后大有深意的看了游方一眼,又瞄了一眼齐箬雪。而齐箬雪低着头码牌不说话。游方有点心神不定,屠苏的牌出错了。结果这一圈肖瑜胡了,开心的哈哈笑。 游方也起身去上洗手间,然后谢小仙的手机来信息了,她掏出来一看上面只有五个字加一个感叹号――你太聪明了! 谢小仙的神色似乎有点后悔,接连打错了好几张牌,而齐箬雪看见谢小仙接短信的时候,不由自主抬头望了望洗手间方向,慢条斯理的继续打牌。游方是下午四点半左右到的家,眼看时间快六点了,肖瑜主动把牌一推道:“不玩了,该吃晚饭了,说好的,赢家请客!” 屠苏小嘴一撅道:“我请你们吃什么呢?” 她们打牌没放现金,而是用了一副扑克计分当筹码,最后算帐是一家赢三家输。游方愣了愣说道:“赢家请晚饭?那你们快掏钱啊!” 齐箬雪扑哧一笑:“公安局长坐在这儿,谁敢聚众赌博?我们就是打着玩的,只计分不算钱,最后赢家请客,你也不问清楚就坐下来帮人看牌。” 游方又摆了个乌龙,张嘴道:“啊,是这样啊,你们这不是欺负屠苏吗?” 齐箬雪:“没人欺负她呀,屠苏本来就不会打牌,你要不来的话,请客的是我。” 谢小仙伸手一指游方:“我们都看见了,赢牌的是你,今天晚上你请客!” 屠苏扭头道:“游方哥哥,还是我请吧。” 游方拍着她的肩膀道:“不不不,你小仙姐姐说的对,确实是我赢牌了!第一天回家就这么热闹,心里高兴,我请客,你听话!……诸位美女,上哪儿吃啊?” 齐箬雪小声说了三个字:“夜总会。” 游方有点晕啊,连夜总会的典故她都知道了,看样子最近没少来。那边肖瑜拍手道:“好好好,就去夜总会!” 这时齐箬雪的电话响了,她接了一个电话很抱歉的说道:“哎呀真不巧,公司有点事,我晚上要赶回去加班,就……” 游方打断她的话道:“加班也得吃饭呢,吃完饭再走。”他的耳朵尖,刚才的通话都听见了,是吴琳琳打来的,齐箬雪确实有事,但还不至于连饭都来不及吃。 第一次见面又是客人的齐箬雪,居然很听话的点了点头道:“那好吧,先吃饭,也没什么要紧事。” 游方领着众人出门去吃饭,莺莺燕燕环绕,把路过的两个小伙看的眼睛都发直,一阵暖风吹来,他莫名想到了《鹿鼎记》中的韦爵爷,觉得步子有点发飘。紧接着又看见了谢小仙扫过来的眼神,还有齐箬雪疑问的目光,又觉得这风有些凉飕飕的,头皮开始发麻。 来到饭店,把老板宋阳吓了一跳,揉了半天眼睛,这才带着无比佩服的神色迎上来道:“老弟呀,真是惊喜啊!我刚才还在琢磨你什么时候能回来,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他带着一片春色而来。” 游方苦笑着贴过去给了他一记肘底锤:“吃饭,有包间吗?” 宋阳:“你再晚来一会儿就没了,我就得把后厨让出来给你摆桌子。……对了,上次小闲的事谢谢你了。” 游方:“什么事,谢我干啥?借你们店的伙计出去当跟班,我还得谢谢你呢。” 宋阳凑过来小声道:“他从重庆回来,孝敬他师父我两条黄鱼,这孩子。” 游方:“恭喜你,收了个好徒弟,赚了!” 这时华有闲也迎了出来:“游大哥,你回来啦?你们都是来吃饭的吗,今天晚上让我请客!” 游方伸手在他的肩膀上不轻不重来了一击,要是换个人这一巴掌就得给拍趴下了,但是华有闲肩膀一抖有一股内劲反震弹开了他的手,身子站的很稳,看来这一阵子功夫练的不错,已经有相当的根基了。 游方笑着说道:“打工挣点钱不容易,留着孝敬长辈娶媳妇吧,今天是我请客,你请算怎么回事?快去拿菜谱。” 华有闲:“菜谱?这几位姐姐都能背下来了,还拿它干什么?倒是新添了几道新菜式,你们先进去坐,我来介绍。” 坐下吃饭,几人各点自己爱吃的菜,又要了几瓶啤酒,边吃边喝边聊,看上去很热闹很开心,可是各有各的心思。刚动了几筷子屠苏突然一拍脑门道:“哎呀,游方哥哥,我忘了一件重要的大事!” 肖瑜很好奇的问:“什么事呀?很少见你一惊一乍的。” 屠苏:“我姨父要请游方哥哥吃饭。” 肖瑜:“你姨父请他干什么?” 谢小仙想起了在北京的事情,立刻反应过来了,笑着说道:“还真是生意上的事,你游方哥哥发财了,给屠苏的姨父介绍了一项工程,收了人家六十万回扣。” 屠苏:“别说回扣那么难听,是介绍业务的提成。” 齐箬雪也突然反应过来了,问屠苏道:“我听你提过,你姨父姓胡,是搞装修工程的,是不是叫胡行健?” 屠苏点头道:“是啊,雪姐姐认识他?” 齐箬雪:“见过,他承包的是寻峦大厦弱电工程,我们亨铭集团下属建安公司是总包,你姨父的合同还是在我手里签的。……怎么不早说?用不着绕这么大弯子。” 屠苏:“早也不认识你啊。” 游方端杯道:“来来来,菜上齐了,喝酒喝酒!……屠苏,你不能喝的话,抿一口就行。” 屠苏:“我可以陪你们喝一瓶,再多就不行了。……你啥时候有空去我姨父家,明天行吗?” 谢小仙问道:“去家里请客?” 屠苏很高兴的点头:“是啊,去家里啊,都是朋友又不是外人,就是表示谢谢。……对了,我姨父问提成什么时候打给你,他还不知道帐号呢。” 游方一边喝酒一边答道:“不着急,等工程款结的差不多的吧。” 齐箬雪插话道:“周一我就把下期工程款打过去,那样的话进度就结算到百分之七十了。梅――没什么问题,游方,你提供一个帐号就行。” 谢小仙突然放下杯子道:“游方,你明天有没有时间,最近我们专案组有新情况,你是学考古专业的,我有这方面的专业问题想找你咨询。” 游方赶紧点头笑道:“有时间,当然有时间,配合警方的侦查,是每个守法公民应尽的义务,再说谢局长发话我也不敢不去呀,怕你派人给我铐走了。” 大家都笑了,谢小仙一板脸道:“那我就谢谢你了,明天下午下班时间,你去局子里找我。” 听见谢小仙说起这一出,游方就猜到在南海的事情可能已经并案到刘黎专案组了,谢小仙不找他,他也得去找谢小仙,把南海的案情私下里和她尽量说清楚。自从有了重庆的经历,这两人已经约好了互相通风报信,也说不清谁是谁的线人,但彼此又掌握着分寸。 齐箬雪没时间陪他们慢慢喝,吃完饭先走了,临走之前肖瑜曾问她最近忙不忙,齐箬雪回答挺忙的,下个周末还要去香港出差。屠苏又问游方回广州后忙不忙,是不是只待几天又要到处跑?游方则回答最近不太忙,只是下个周末要去一趟湖南谈生意。 齐箬雪走后不久,游方又收到一条短信,就一句话:“下周末如果不忙,我在山庄等你。”看来齐箬雪既不去香港出差、游方也不去湖南谈生意,下周末都猫白云山庄去了。齐箬雪既然已知道游方这个身份,该交代什么就交代什么吧,不必再隐瞒。 吃完饭游方又主动要送屠苏回学校,小丫头却笑道:“明天没课,今天晚上不走了,我最近也经常住在这边。” 谢小仙起身道:“那就回家吧!游方,晚上能不能帮我看几份资料,不知道打不打扰你休息?” 游方:“不打扰不打扰,我一点也不累,谢局长工作辛苦了。” 回家之后游方就让谢小仙叫对门去了,帮她看资料,一直工作到很晚,打招呼让屠苏和肖瑜先睡,不用再等他也不用再留门,看完资料自然会回来。这两丫头喝了点酒,睡得很早,第二天起床后看见游方已经在餐桌上摆早餐了,不是他自己做的。 他耳根后到左颊有两条红丝印,据说是洗澡时不小心被自己的指甲划的。屠苏吃早饭时盯着游方的耳朵看了半天,却没说什么,而谢小仙已经上班去了,星期天又加班了。 …… 白天去陈军和林音家串门打声招呼,这两人已经搬一起住了,结婚证也领了,正计划什么时候正式举行婚礼呢,见游方来当然很高兴,留他吃了顿午饭。等到下午五点多钟,游方借了陈军的车出门去接谢小仙,这么多年来除了有一次不小心被铐进派出所,他还是第一次主动走进公安局,一路上心情很忐忑。 谢小仙就站在分局门口等他,已经换好了便装,游方莫名松了一口气,好歹不用进局子了。 谢小仙也不废话,上车之后系好安全带直接道:“开车,往那边走。” 游方假意关切的问道:“不去办公室吗?” 谢小仙:“去什么办公室,我请你吃饭。” 游方:“咱上哪儿吃啊?” 谢小仙:“我听你的,你选地方,我请客就是了。” 原来她没定好地方,游方就开着车沿路走,遇见红灯向右转,然后在一家档次看上去还不错的饭店门前停了下来,问了一句:“这家做的是上海菜,你能吃的惯吗?” 谢小仙:“有什么吃不惯的,你能吃我就能吃。” 两人没有订包间,就在二楼大厅就餐,选了靠窗边的一张小方桌,游方身后就是饭店的演出舞台,这里每天晚上还有民乐表演。 点了两只沙田酥皮乳鸽,一盘外婆红烧肉,还有一个兰花豆腐,烫一壶十年陈酿女儿红。乳鸽很好吃,豆腐也不错,但是外婆红烧肉实在太甜了,是谢小仙点的,两人尝了一口都没动筷子。游方笑道:“想吃红烧肉,杭帮菜中的东坡肉和湘潭菜中的毛家肉感觉都不错,至于这上海的外婆红烧肉,实在不对胃口啊。” 谢小仙白了他一眼道:“你真是个美食家,天下美味尝过不少吧?” 游方谦虚的摇头道:“也不是了,我这人的嘴很刁,你也不是不知道,就是去过的地方多点,经历的事情多点,我也没办法。” 周围几桌没有客人,谢小仙干脆也不兜圈子了,放下筷子伸手托腮,看着游方道:“你曾经告诉过我你有一个情人,若她不放弃你就不会放下她,我一直在想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真没想到竟然是齐箬雪,你能耐挺大的!” 游方运转神识悄然拢音,他的话只有谢小仙能听见:“以你我的关系,我也不瞒你了,段信念的案子是在你手里结的,卷宗你肯定看过了,我可以告诉你,人是我杀的。” 他简单的讲述了齐箬雪那天的经历,并没有详细说自己诛杀断头催的过程,最后干了一杯女儿红,淡淡的问道:“小仙,这人该杀吗?” 谢小仙一拍桌子:“人间如烘炉,所谓炼狱,就是给这种人准备的,杀的好!” 游方:“我全坦白了,你会抓我吗?” 谢小仙反问了一句:“你有证据吗?” 游方摇了摇头:“没有,出手太匆忙,忘了留证据。但你可以去查,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动用国家机器的力量用足人力物力财力,一定可以查到的。” 谢小仙看着他似笑非笑:“警方办案是要讲证据的,也不能违法抓人,更何况是抓你这种手段通天的人,我要是真把你带走调查,就不怕那位齐董事请一堆律师记者来找我的茬?以为我们警察闲得没事干了,经费和人手都紧张的很,正经事还忙不过来呢!” 游方:“昨天晚上提到南海那件事,已经并到你们专案组了,牵扯的情况比较复杂,你要谨慎点,但是那伙人可不能放过。” 谢小仙:“该怎么处理我自然会尽力,但有很多事也超出了我的权责范围,不提这些了。我今天只想问你一个问题,私人问题,假如我容忍不了你身边有一位齐箬雪,你想怎么选择,选我还是选她?” 游方眼皮也没眨就答道:“她,然后祝你幸福,这句话我好像说过。” 谢小仙好像被噎住了,气鼓鼓的瞪着游方半天没说话,最后才道:“这么长时间没见面,枉我天天担心你的安危,你连一句好话都不会说?” 游方低头叹了一口气:“记得我曾经向某个人求婚,被当面拒绝了。” 谢小仙也低下了头,想了想又问道:“假如那个人再给你一次机会呢?” 游方却摇头道:“不,我不敢再试。” 谢小仙:“怕再一次被拒绝吗?你可以试试看。” 游方再度叹息:“不,是我没有资格,如今我将要面对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根本没有把握能否安然度过。这次回广州,只想待一段时间,享受一下人生难得的宁静。” 谢小仙咬了咬嘴唇:“你永远都要如此吗?” 游方淡淡一笑:“希望不是永远,无论怎样,这一年内就有一件大事要解决掉,在此之前,我不会考虑其余的事情,也不会再那么冲动,这些都是实话。”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默默的吃菜,默默的品酒,一片沉默中却有悠扬的乐曲声响起。谢小仙抬头看去,舞台上的演出已经开始,三位穿着鹅黄色长旗袍的姑娘和一位微微有些谢顶的中年男子坐在台上,演奏的乐器分别是古筝、琵琶、二胡、扬琴。 谢小仙见游方扭过头看的很入神,便小声问了一句:“你喜欢听?” 游方点了点头:“嗯。” 谢小仙:“那我们换个座位,你这样扭着身子多难受呀。”说着话她已经站起身来,将自己的酒杯和碗筷拿到了这一边,游方也就换到了对面谢小仙的位置,正好面对着舞台。 台上奏了一曲《彩云追月》,然后两两合奏,接下来演奏的都是一些热门影视剧主题曲。游方听的很入神,听着听着却微微一皱眉,谢小仙问了一句:“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游方微微叹了口气:“怎么都是这些曲目。” 谢小仙:“那你想听什么?” 二百七十三章、闻音醉瑶琴 二百七十三章、闻音醉瑶琴 琴声入耳似有无言的感触,游方回想起不久前那几番凶险厮杀,莫名又想起了南广河上吴玉翀的琵琶声,随口答道:“琵琶,十面埋伏。” 谢小仙一招手把服务员叫过来了,问了一句:“台上的演出可以点曲吗?” 服务员答道:“可以呀,您想听什么?” 谢小仙:“琵琶独奏,十面埋伏,会弹吗?” 服务员立即点头道:“会弹,会弹,您等着,下一曲就是。”然后冲舞台走了过去。 游方一抬手却没拦住,冲谢小仙道:“你这么多事干嘛?” 谢小仙:“不是你想听吗?” 游方看了一眼台上:“这曲子可不是一般的难,那小姑娘弹不下来的,何苦为难人家?” 谢小仙有些委屈的说道:“是你想听我才点的,那服务员也说能弹,没想到你这么怜香惜玉,心疼那小姑娘,却说我的不是。” 游方只能陪笑道:“又不用服务员弹,她当然答应的痛快。小仙啊,你当领导习惯了,想做什么事就直接发话,这曲子确实不好弹,待会儿你一听就知道了。” 弹琵琶的姑娘是舞台上身形最娇小的一个,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看上去年纪也最小,谢小仙扭头看向舞台,正巧那姑娘也看向他们这桌,脸上有无可奈何的苦笑,调了调琴弦,轻轻拨了几下试试音,又整了整指尖的义甲,做了几个深呼吸像是在蓄势运劲,表情有点凝重还有点紧张。 游方面带歉意的冲她点头笑了笑,然后低头喝酒。 耳中突闻四弦一划琴声铮然而起,游方手中的杯子端得很稳,但心里却忍不住一颤,让这小姑娘弹出杀伐之音实在勉强。她怕自己弹不好所以太用力,反而显得肩膀和手指都有些紧,弦声也稍微有些急了。 谢小仙一听琵琶声响,与刚才轻歌曼舞般的调子迥然大异,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小姑娘半闭着眼睛抱着琵琶拨弦,额前的刘海都乱了,左手摩弦疾颤右手五指轮拨而脸色也微微涨红。她这才看着游方吐了吐舌头道:“果然挺费劲的。” 一曲《十面埋伏》弹了不到三分之一,琴声就止住了,只见小姑娘低头看着自己的义甲,左手还在揉着右手的手指——她果然没弹下来。 旁边演奏扬琴的中年男子应该是这三位姑娘的老师,适时的解围敲出了另外一首曲子,弹古筝和拉二胡的姑娘也都跟着合奏,把尴尬的场面给遮掩过去。游方继续面带微笑看着他们演出,并没有再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谢小仙给游方添了一杯酒,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小游子,你的眼神怎么直勾勾的,台上哪位姑娘长的漂亮啊?” 游方转过头来笑道:“五官相通而已,听的认真自然看的认真,我其实谁也没看,只是遥望空灵之处。” 谢小仙一皱鼻子,竟很似屠苏平常俏皮的表情:“哼,我才不信呢!你连菜都不吃了。” 游方站了起来:“我们还是把座位换过来吧,我听就可以了。” 谢小仙:“不觉得可惜了秀色?” 游方:“秀色就在眼前,她们谁有你漂亮?” 谢小仙也笑了,回头看了一眼道:“嗯,那倒也是,本姑娘这点自信还是有的!”然后她也站起身来又和游方换回了座位。 游方给谢小仙倒了一杯酒:“小仙,这段时间工作辛苦了,这么久没见面真的很挂念,我敬你!” 谢小仙与游方喝酒,慢品细饮喝的并不快,又添了一个菜,这时台上的音乐声停住了,几位演出者都走出了大厅的侧门。谢小仙看了看表道:“这才七点半,这么快就结束了?” 游方头也没回的答道:“总得让人家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应该还有。” 说话间应该是那几名演出者休息的差不多了,又有一位少女抱着琵琶走上舞台,在左手第二张椅子上坐下。游方知道有人走上台,正顾着与谢小仙说话并没有留意。他刚刚端起一杯酒举向唇边,身后忽有琵琶声传来,这一杯酒竟然洒了一小半,顺着手指流到手心滴落到桌面上,然后剩下的大半杯酒未举起也未放下,就这么定在空中。 武功练到了一定的境界,都有自己的独创之法,音乐也一样,音韵从指间发出到了一定的境界,便融入了演奏者的人生情怀。俗话说乐为神念之音、赏以通感之境,游方没有回头,也能听出这是一位少女所弹,素指纤纤柔弱无骨,却隐含着一份刚烈情怀。 谢小仙不由自主的望向舞台,她刚才还在笑话游方看美女看走神了,但此时她自己看见那少女居然怔住了,心中的感觉实在难以形容,莫名的想到假如游方还坐在这个位置,定然会一眼出神。 台上的少女接近二十的年纪,柔嫩的奶白色皮肤似吹弹可破,秀发随意披散只是在右鬓别了一个黑色的双蝶发卡,身材自然是极好,性感中却隐有一种含蓄内敛的气质,怀抱琵琶坐在那里,妖娆中透着清纯,在铮铮琴音环绕中又似狂野中的宁静。 她弹的曲目就是刚才那位小姑娘没有弹下来的《十面埋伏》。 弦声初起铮然,随即嘈嘈切切错杂散弹,拨弦似乱却有条不紊,若有金戈铁马渐行渐疾。行到近处忽而婉转低沉又高亢再起,弦声如珠雨落玉盘,长轮指连拂,穿插抹、扣、拨弦之音,如两军对垒千军万马望锋列阵,一时凝重得让人不敢大声喘气。 无形的肃杀之意弥漫到极致,乐声又忽然一转,变得凄清彷徨,似月色寂照荒原,曲调已经进入第二段,由列阵垓下、大军合围到了十面埋伏、静夜闻歌。 这一曲描述的是西楚霸王项羽被困垓下,刘邦大军十面埋伏重重围住,于大帐中闻四面楚歌。美人虞姬舞剑歌罢自刎,项王从鸡鸣山突围而去,又至九里山大战,最后在乌江边无颜再回江东,亦拔剑自刎。 此曲不仅有金戈铁马的战阵杀伐,还有落寞苍凉的叹息彷徨。听到这里,游方只觉那千军万马中铁骑刀兵远去,静夜里有一位美丽的女子抬起温婉的双眸在凝望着他。是那项王帐中的美人虞姬吗?不,曲声中似不是古意,分明是一位现代装束的妖娆妩媚的美人。 元神中听见剑鸣轻吟,游方伸左手向腰间去摸秦渔,这是他听见此曲唯一的动作,然而秦渔却不在腰间,他与谢小仙出来吃饭自然没有随身佩剑。那剑啸吟声似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似就在乐曲萦绕中,那身后怀抱琵琶的少女,仿佛就似秦渔又非秦渔。 弦声妙境如斯,游方却好像听出了一种内心的挣扎与彷徨,这是项王在垓下的心境吗?不,不完全是这样,乐声自有她的情怀,还包涵了她的成长中所经历的苦难磨砺与内心的惊惶不安,如泣如诉,弦弦掩抑声声思,低眉信手续续弹。 琵琶声到了最婉约幽然处,游方的眼圈都莫名的湿润了,以他今日之修为定念,竟然被这一曲拨动了心神。乐为神念,此神念非彼神念,却有异曲同工之妙,那抚琴的少女未用一丝秘法,但琴声却仿佛有神念之功。 心神甫动,曲调又转,似在不经意间渐起肃杀之音,刀兵渐起气息渐凝,如短兵交接带有金铁回音,一番冲杀之后,又闻轮指抚弦缓急不定,若马蹄奔腾忽远忽近。到悠远处几不可闻,又陡然弦声大作令人心中一凛,整首曲调的**到来了。 那是项羽最后一番生死决战,突围途中返身杀入汉军大阵,于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又在乌江边感慨长叹不再偷生而逃,弃马步行,复杀入汉军阵中,连斩百余人身被十余创。这曲十面埋伏已经从“项王冲阵”过渡到“霸王弃马”。 那少女划弦、排弦、弹指连拨,似马蹄声、刀兵交击声、呐喊声并作,声声震撼心神。游方手中那杯酒始终定在空中,既未饮入也未放下。弦声到了最密集处一缓,似变得零落与紧凑交替,最后便是项羽自刎乌江了。一段悲壮苍凉的曲调,四弦陡然一划声如裂帛,全曲戛然而止。 整个饭店大堂中鸦雀无声,所有客人全被震住了,一时忘了任何动作,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四弦回音中。大家不论在什么位置,都望着台上的少女出神,神情各异,只有一人例外。游方始终没有回头,端杯如定,神识也悄然似有实质,此时才喟叹一声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 面前的游方动了,谢小仙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鼓掌,然后整个大堂中掌声如雷动。唯一没有鼓掌的人还是游方,他只是轻轻放下了酒杯,神色似感慨还带着一丝苦笑。 那少女没有理会满堂彩声,望着游方的背影浅浅一笑,低头轻轻一领裙裾,又理了理额前稍有些散乱的发丝,抱着琵琶走下舞台,径直走向了游方这一桌。她来到桌边站定,冲着谢小仙点头笑道:“你一定就是小仙姐姐了!” 谢小仙吃了一惊,认识她的人很多,她不认识也正常,但那些人不会叫她小仙姐姐,一推椅子很诧异的站了起来:“你认识我?你,你……你一定就是吴玉翀!” 游方暗叹一声,这女人的直觉真可怕,谢小仙从来没见过吴玉翀,第一次见面就直接叫出了名字。至于吴玉翀叫出谢小仙的名字,他倒不是很意外。 再转念一想又在情理之中,想当初在宜宾的时候,谢小丁和谢小仙之间可没少联系,私下里通风报信谈的最多的就是吴玉翀。吴玉翀在南广河上抚琵琶,都弹了哪些曲子、小游子听的如何入神、最后还亲手扶着人家下船,这些谢小丁肯定也说了。 见到这样一位妖娆妩媚,几乎美的无可挑剔的少女,又弹出这样一曲琵琶,然后直接冲这桌来了,谢小仙当然能想到吴玉翀。 吴玉翀莞尔笑道:“小仙姐姐好聪明,难怪小丁姐姐天天夸你,游方哥哥也对你提到过我呀?” “提到了,经常提到,对你是赞不绝口。……你不是在美国念书吗,怎么会到这里来?”谢小仙笑着撒谎了,其实游方在她面前真没怎么提过吴玉翀。 刚说到这里,旁边凑过来一位男子,从兜里掏出名片冲吴玉翀道:“这位小姐,您的琵琶弹的太好了,我从来没有这样陶醉过!自我介绍一下,我是……” 话还没说完,谢小仙眉梢一挑,寒着脸轻声呵斥道:“这不是龙腾龙总吗?来吃饭就吃你自己的饭,别打扰我和妹妹说话!” 那男子一眼看见谢小仙,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手也赶紧缩了回去,点头鞠躬道:“谢局长也到这儿来吃饭啊?她是你妹妹?打扰了,抱歉,打扰了!”说完话转身就走,看他的样子显然认识谢小仙,说不定还进过局子有案底没结呢。 吴玉翀仿佛根本没看见这一幕,仍然笑着对谢小仙道:“我的学分修满了,也没什么事,就出来走走,到中国来看看游方哥哥,同时也学点别的东西。今天刚到广州,想找个地方吃顿饭,恰好看见小仙姐姐要给游方哥哥点十面埋伏,可惜没有听完。我就开个玩笑,和刚才那几位演出的人商量了一下,抱着我自己的琵琶上台弹了一曲。” 说到这里服务员又过来了,拿着一个不锈钢托盘,托盘里是呈扇面形展开的一叠百元钞票,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咳咳,这位小姐,这是那边那位先生要我送过来的,说是谢谢你的曲子。” 游方还没说话,谢小仙一眼把那服务员瞪得一哆嗦,板着脸说道:“听曲子给钱,很有钱吗?她是我妹妹,也是到这里来吃饭的客人,一时兴起上台自己弹的,这些都转交你们这里的演员吧,替他们谢谢了!” 服务员脸臊的通红正准备走,吴玉翀却拉住了他,笑盈盈的指着盘中的钞票道:“你告诉那位先生,我的琵琶不是弹给他听的,想要让我上台专门为他弹奏一曲,这点钱太少了,后面再加四个零,开张本票过来。” 游方终于忍不住插话了:“玉翀,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调皮!” 吴玉翀笑嘻嘻的扭头道:“游方哥哥,我特意上台弹《十面埋伏》给你听,你怎么连头都不回呀?” 游方也笑了:“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你来了。” 他确实不用回头就知道台上弹琵琶的是吴玉翀,在南广河曾听过她弹奏此曲,当时就感觉神妙非常。但是今天再听同一曲,却感觉有难以形容的变化,弦声中的韵意复杂了许多。高明的演奏家对人生、社会以及自身境遇的理解都会包涵在乐曲的表现中,若闻弦知意,自然能听出痕迹。 再见吴玉翀,她仿佛有一种微妙的改变。方才那一曲拨动了游方的心神,她走过来时,游方不回头却莫名觉得心跳,却不明白为何心跳。而吴玉翀只顾着和谢小仙说话,反而一时将他晾在一边,此刻才扭头与他笑谈。 吴玉翀:“我弹的曲子,游方哥哥喜欢听吗?” 游方点头实话实说:“好听,真好听,我都听醉了!” 吴玉翀又俏皮的问道:“除了《十面埋伏》,还有一曲《霸王卸甲》,游方哥哥想听的话,我再弹给你听,好吗?” 游方赶紧摆手:“算了,你不累呀?不是来吃饭的吗,坐下一起吃吧。” 谢小仙招呼服务员再添副碗筷拿菜谱来重新点菜,将吴玉翀拉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坐下。靠近大厅入口窗边的一个琴盒也被服务员抱来了,吴玉翀将琵琶装好,这支玉轴琵琶是她自己随身带来的,就是沈四宝送的那支。 游方与谢小仙已经吃的差不多了,顺便点主食陪着吴玉翀吃饭,也给她要了一份蟹粉汤包,带着吸管一起端上来。吴玉翀拿着吸管好奇的问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游方:“这是吸汤汁用的,从包子最上面的褶中间插进去,小心别烫着嘴。” 吴玉翀吸了一口蟹粉汤汁,谢小仙在一旁道:“玉翀妹妹,你喝点什么?” 吴玉翀眨了眨眼睛道:“你们在喝酒吗?那我也来点,这是什么酒啊?” 游方给她倒了一杯:“这是十年陈酿女儿红。” 吴玉翀睁大眼睛道:“女儿红?好美的名字!我早就听说过可是没尝过,谢谢游方哥哥给我倒酒。”她端起酒杯低下头轻轻抿了一口,微微蹙眉道:“我怎么想起了中药汤,这酒入口有点苦?” 游方笑了:“黄酒还真能入药,有一些中药丸就是用黄酒和着搓的,你在美国长大,可能真不习惯这种口味,慢慢品一品,回味很独特很美,如果你能体会到,会喜欢的。如果实在喝不出来,那就算了。以前有人给我调你们那边的洋酒喝,我一开始也觉得酸,后来仔细品品,觉得其中也自有妙处,好酒终究是好酒,要看什么人去品。” 二百七十四章、胸臆情怀 二百七十四章、胸臆情怀 提到品酒之趣,吴玉翀笑着答道:“好酒不仅要看什么人去品,也要看与什么人品,游方哥哥倒的酒当然是好酒。”然后举杯一饮而尽,又将杯子递过来道:“再来一杯!” 她在酒桌上还真挺爽快的,还没等游方伸手,谢小仙已经给她倒上了,并且小声劝了一句:“不要喝太多了,女孩子醉了不好。” 边吃边聊,吴玉翀只是叽叽喳喳与谢小仙说话,大部分时间反倒没怎么理游方。游方找了个机会才插话问道:“玉翀,你这一次要待多长时间,到中国来都想做点什么事?” 吴玉翀:“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的学分都修满了,这一年其实都可以学别的,我想多留一段时间,多体会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东西,比如这杯里的女儿红。上次和奶奶到中国来,遇见了游方哥哥,真的教会了我很多。” 游方若有所思道:“今天再听你弹琵琶,似有变化难以形容。” 吴玉翀眨着眼睛道:“那是当然,我长大了嘛,也比以前懂事了!” 游方:“你打算在广州待多长时间?” 吴玉翀可怜巴巴道:“游方哥哥如果不撵我走,我就尽量多留一段时间,想和你学怎么修复古代卷册,这是博物馆专家的水准啊,而且对玉翀阁相当有用。……游方哥哥,我还没有住的地方呢,能不能先上你家借宿?” 谢小仙截住话头,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他那儿住满了,你可以住我那儿,有现成的空房间,我不收你房租,有空帮我打扫打扫屋子就行。你想找游方也方便的很,他就和我住对门。” 谢小仙很清楚游方与吴屏东的关系,也了解游方的脾气,别说家里有现成的空地方,就算没地方,游方宁愿自己睡大街也会“收留”吴玉翀的。她干脆不劝阻,将吴玉翀领自己家去了。游方住的那套房子虽说是林音的,但林音现在根本就不管了,完全就像是游方自己的家,空了一间房再也没有出租。屠苏串门时偶尔会住,也经常和肖瑜挤一间屋。 “谢谢小仙姐姐,你真好!”吴玉翀抱着谢小仙的胳膊笑眯眯的说话,一见面就很亲昵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们是亲姐妹呢。 谢小仙拍了拍她的手臂道:“吃完饭早点回去休息吧,你也是刚下飞机。” 等回到家中,谢小仙直接把吴玉翀领到自己那边了,帮她收拾行李,问她还缺什么明天可以去买,附近采购很方便。等晚上洗完澡要睡觉的时候,吴玉翀长发未干却不喜欢用吹风,用毛巾擦拭一番等着自然晾干,两人就坐在那里又聊了一会儿。 吴玉翀凑近了问道:“小仙姐姐,我来找游方哥哥,你心里是不是不高兴呀?” 谢小仙矢口否认:“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 吴玉翀笑嘻嘻道:“放心好了,我就是来看游方哥哥,想和他多学点东西多见点世面,并不是来追游方哥哥的,也不会找他约会!我知道你们俩的关系,也替你们高兴啊,他如果是我的亲哥哥,我就把你当亲嫂子。” 见到吴玉翀万里迢迢到中国来找游方,谢小仙心里没想法那是不可能的,这吴玉翀真是玲珑剔透,干脆把这个话题给挑开了,说得谢小仙倒是很不好意思,只得掩饰道:“玉翀妹妹,你想的太多了,其实游方……” 吴玉翀立刻接话道:“其实游方哥哥绝不是好色无形之人,在宜宾的时候,那么好的机会,他都没起过和我约会的念头,也不知心里在想着谁呢!小仙姐姐,是你吗?” 这话说的让谢小仙简直没法答,只得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道:“他想什么,我怎么会知道?他这个人,能惹事的很。” 回答的同时心里也在琢磨,其实吴玉翀的话非常有道理,游方的确不是好色轻浮之徒,否则也不可能与那两个姑娘同住一套房子这么久却相安无事。而他与她之间的种种纠缠也是一言难尽。话又说回来,假如游方真是位浪荡登徒子,谢小仙也不可能对他动心,但是一旦动心又有了那种关系,又觉得小游子挺可恶的,怎么从美国又招来这样一位妹妹? 但听吴玉翀这么说话,谢小仙莫名觉得这丫头确实伶俐可爱又乖巧懂事。 吴玉翀就在游方对门的谢小仙家中住了下来,没过多久,就和游方身边所有的朋友都混熟了,有时候她也溜到游方家里过夜,当然不是在游方的房间,要么住在屠苏那间空屋里,要么和肖瑜挤在一起聊古今中外天南地北,没多长时间就学会做中餐了。 她的手艺不仅是和林音学的,而且还接受过“专业”的培训,在宋老板的夜总会里跟着厨师学做菜。这样一个姑娘总是笑盈盈的说话也甜,谁能不喜欢呢?尤其是华有闲在广州重逢吴玉翀,更是高兴的不得了,见了面大老远就喊玉翀姐姐。 吴玉翀和屠苏同岁,但月份比她大了半年,屠苏也叫她玉翀姐姐。也不知她私下里和屠苏都聊过什么,反正屠苏和她的关系非常好,没事的时候就挽着胳膊一起逛街买东西,而肖瑜当然也要凑热闹,都快结成姐妹三人帮了。 总之一句话,吴玉翀来了半个月,就赢得了几乎所有人的好感,简直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就连偶尔来窜门的齐箬雪也对吴玉翀的印像相当不错,吴玉翀要给游方买仿制画册的材料,齐箬雪周末有空还专门开车领着她逛广州的各种市场。 游方回来后,齐箬雪主动过来的时间反而少了,有时候肖瑜给她打电话,齐箬雪这才来一趟,还总是几个小丫头买不少东西。但齐箬雪周末加班的时间显然更多了,往往却不在公司,只是说又到外地出差了,以前也没见她忙成这样啊? 小游子这段时间在干嘛呢?他的日子过的很滋润,非常的惬意。 他去屠苏姨父家吃过饭了,胡行健夫妇对游方的印像非常好,叮嘱他有空常来玩,那笔工程款提成也拿到了。回到广州后的第二个周末,游方出差了两天,后来的日子里,偶尔也出差一、两天,总是有生意要谈嘛,怎么着也得赚钱养家啊,虽然目前看来他还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而且每天都有现成的吃。 其他大部分时间,游方都留在家中,复习功课、查阅资料、撰写论文、仿制卷册,用功的不能再用功,老实的不能再老实、宁静的不能再宁静,假如他是幼儿园的小朋友的话,天天都能得一朵小红花。 最关心他论文答辩的人是屠苏和谢小仙,问他准备了什么题目?游方只说了两个字——建木,然后笑着说不必为他担心,有十足的把握能通过答辩。 这个题目选的真好,建木传世本就极为稀少,有幸参与现场发掘的人那就更少了。游方不仅亲手发掘了建木,而且手中还有池木铎转给他的大量相关研究资料,自己也做了充分的案牍准备工作。 他写这样一篇论文,对于在职硕士研究生的要求来说,水平是绰绰有余了,至于论文之外其他的事情,还能难倒小游子吗?学历学历,不仅是案牍学问,还要有真正的阅历。 用功,但也不累;读书,有人泡好茶放在一旁;饿了,总有人敲门问他什么时候开饭;休息,还有人调弦弹一曲琵琶安抚心神;想出去走走,就在康乐园的林荫中漫步,大多是在送屠苏回宿舍的时候,有时也在放学后,恰好可以接肖瑜和屠苏回家。而夜间时常到珠江边练剑,有时也携剑进入白云山中。 山高水远,胸襟画卷,谈笑皆美境,往来无恶客,小游子在广待了三个月,虽在闹市之中,可日子舒坦的像个世外逍遥神仙。难得啊难得,从几番江湖血雨中潜隐,不知这人生难得的宁静安然能享受到几时? 吴玉翀也会蹭课,看上去是个老手不用游方教,很快摸清了中大的情况,在游方读书很认真、家中不必有人打扰的时候,她就溜到中大去听课。薛奇男从美国来电话了,不仅找到了外孙女,还单独打给了游方。 游方对这位长者很敬重也很坦诚,如实告诉了她吴玉翀在中国的情况。薛奇男问吴玉翀住在哪里?游方说住在自己对门的警察局长谢小仙家里;薛奇男又问吴玉翀现在在哪里,怎么电话刚才没打通?游方回答她到中山大学蹭课去了;薛奇男问吴玉翀平时都做些什么?游方回答…… 两人聊了挺长时间,薛奇男最后很感慨的说道:“玉翀这孩子,因父母的关系,从小很受伤,性格很自我,这也怪不得她啊,真正关心她的人并不多,我把她接到身边的时间也晚了。她肯听你的又愿意去找你,真是难得,就托你好好关照,假如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你多包涵,有事或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如果她在你那里闹的不像话,我立刻去把她接回来。” 这位长者说话这么客气,反倒让游方非常不好意思,吴老已不在,能为他的亲人做点事情游方求之不得,更可况吴玉翀如此乖巧机灵讨人喜欢呢? 他回到广州两个月,论文的事情就基本搞定了,发给姐夫帮忙润色一下,一个星期后池木铎回信了。池木铎告诉他这篇论文已经在国内某权威学术期刊上发表了,为了发表方便,池木铎联合署名,将自己的名字署在“游方”之后。 再看发回的邮件,池木铎不仅将论文修改的漂漂亮亮,并且将答辩摘要报告制作成了图文并茂的ppt幻灯演示,还在论文中的最后加了不少注解说明,提醒游方答辩时可能会遇到哪些问题。 池木铎还告诉游方答辩的日期与流程,要他尽管放心的去,校方指定的指导老师是周逍弦,也是两名论文评阅专家之一,另一位来自校外的评阅专家就是池木铎本人。至于答辩委员会中另外三人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游方的论文以及专业水平足以搞定。 又要碰见熟人了,鬼手周逍弦怎么成了北大考古文博学院的导师?这并不意外,该学院本就是北大与国家文物局联合办的,而周逍弦的工作单位隶属国家文物局,平常也带研究生,只是很少在学院开大课。 周逍弦知道他曾经化名梅兰德,知道就知道吧,这完全是两个圈子的事,事先登门拜访沟通一下应无问题。在广州元青花征集那种场合,以化名送一件赝品过去太正常了,心照不宣的事情,而且签了保密承诺,谁都不会去宣扬。 游方混文凭本是小表舅刘寅安排的,但刘寅可办不了这么专业的事情,都是池木铎听说之后特意打理明白的。池木铎夫妇对游方拿学位这件事很上心,池木铎则直接告诉他一切毫无问题,最后还问他想不想读博士? 池木铎不是开玩笑,能看出来态度很认真,并且说专业和导师的问题都可以帮忙。而这位池所长本人最近出的成果很多,刚刚混上博导了。读不读博士?游方还没有考虑。 论文答辩的事没什么问题了,只要明年二月初他到北京就行,答辩后的第三天,就是寻峦派宗门聚会之期,从行程安排来看,恰好能赶到香港。那将是他再一次出现在风门各派中,完成另一项师命。不论唐朝尚或安佐杰有什么动作,届时都应该展开了吧? 接下来这段日子,游方主要在仿制吴老留下的五本画册笔记,以他自幼江湖册门的根基,这项工作本不难,但此刻的游方阅历与心境不同,却觉得不是那么容易了。吴玉翀见他进行的很慢,出奇的用功,有些好奇的问他:“游方哥哥,以你水平连我觉得惊叹,可是你下笔为何这么凝重呢?” 游方叹息道:“仿制这几本画册,看上去很容易,但是画中的情怀藉蕴很难描摹,我若匆匆成稿,就像制作卷册赝品一样,既对不住你外公的心血与他老人家对我的期望,也不好意思把那样的东西交给万里迢迢赶来的你。……你看看这幅滕王阁的描绘,我画不出来。” 吴玉翀嘟着红唇,样子很可爱:“难怪我昨天听你关上门在房间里背诵《滕王阁序》,这幅画有什么讲究吗?” 游方沉吟道:“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你在这图上能看见潦水、寒潭、烟光、暮山、紫电、青霜、落霞、孤鹜吗?图中只有一座楼阁而已,可是真的感觉不到吗?” 吴玉翀的眼睛眯了起来,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听游方哥哥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感觉到了,虽然这些外公一笔都没画。” 游方点头道:“岂止如此,你看看落款的日期,是一九七四年,我查过,滕王阁早在一九二六年就毁于兵火,直至一九**年才重建完成,你外公去南昌时这里只有一片断瓦残垣,而他在胸臆中平地起高楼,画了这幅图。” 江南千古名楼滕王阁,就建在南昌市灵枢汇聚的风水地眼处。其实自古形成的聚居之地,自然就是这一片山川中环境最宜修养生息之所,它也是一幢标志性的风水建筑,传说中能怀抱天地之灵气、聚拢日月精华之精华。传说自有其荒诞的一面,但并非完全是虚指,至于究竟在说什么,游方这种人心里应该清楚。 一九四二年,吴屏东的导师、刘黎的同学梁思成先生偕助手莫宗江考察古建筑路过南昌,根据宋代古画《滕王阁图》与宋代成书的《营造法式》,绘制了八幅《重建滕王阁计划草图》,包括平、立、剖面及渲染图,这些图谱是建国后重修滕王阁的关键参照。今日重建的滕王阁,与梁思成手绘图格局一致,但外观并不完全一样,台基比例稍低、楼层间距更高,突出了一个“高”字。 而吴屏东的凭空手绘图,是梁思成所绘的八幅图中没有的立面与角度,就是他自己观景而作。原图工笔描成,除了台基外的一片空地没有任何背景,游方却似自然能填补他老人家的无限留白。 吴玉翀一直看着图册,突然眼睛一眨道:“游方哥哥,你是不是想去一趟南昌啊?看看那个地方、那座楼,又不仅仅是那座楼,还有你心中的楼阁?” 游方抬眼看着她,笑容中并未掩饰怜爱与欣赏之意:“你真的很机灵,画到这幅图的时候,我心里就明白这一关是非过不可了。古人云胸有成竹,尚有人不得尽解,这胸中平地起楼阁的境界,化无形之物为胸襟实景,实在令我向往已久。” 还有一番话他没有说出口,“隐居”至此,在这尘世江湖中“闭关”,游方看似闲暇无事,可是修行正在这点滴之中。画到这幅图的时候,游方明白自己化神识为神念的机缘了。 这就似情怀中有美丽美丽的梦,那么就去,游方已在准备行装将要去千里之外。 二百七十五章、不速之客 二百七十五章、不速之客 小游子难得老老实实在家里呆了三个月,眼看已是十一月底十二月初,又要出远门,但这一次不是去谈生意,而是去采风写生,基本上属于游山玩水的性质。肖瑜也想去凑热闹,被游方正色阻止,她转学来之前就答应过不再逃学乱跑,如今功课正紧张呢,不论她在不在乎这张中大的文凭,也要说话算数。 说来也巧也不巧,谢小仙正好要去海南出差,想请假一起出去玩都没时间。屠苏也动心了,皱着鼻子说:“游方哥哥,我也想和你一起去,但是没时间又帮不上你的忙。” 吴玉翀则笑着说:“没关系,我可帮你罩们着游方哥哥,也看着他!”她当然要一起去,游方仿制那五本书册就是给她的,而且她来的目的之一就和游方学这些。 游方反问:“你能帮我什么?” 吴玉翀笑吟吟的数着手指头道:“我能做的事情可多了,订酒店、订机票、安排行程、帮你背画夹、准备笔纸、收拾画稿,还有,还有……向小仙姐姐、肖瑜姐姐、屠苏妹妹报告你的一举一动。” 游方笑呵呵的说:“你是谁派来的小特务啊?可不敢让你做这么多,回头你奶奶会怪我欺负人的。” 吴玉翀:“奶奶特意叮嘱我少给你添麻烦,我帮忙总行了吧?你画写生的时候,如果累了,我就在旁边弹一曲琵琶给你听。” 游方收起笑容,很认真的点头道:“嗯,要挑选旅游景点人来人往最多的地方,再放在一个钵在旁边,一天下来,里面会扔不少钞票。” 大家忍不住全都笑了。 吴玉翀要和游方去南昌画滕王阁,还有一个人要一起去,是华有闲。他上次就和游方一起去重庆遇到了吴玉翀,又与沈四宝、谢小丁结伴去了宜宾,就像一个小跟班。这次仍然是小跟班的身份,而且是他师父宋阳主动找到游方,请求游方带着小闲去南昌见见世面,有事还能帮忙跑个腿、报个信什么的。 宋阳是私下里单独请游方喝酒时提到的这件事,游方很痛快的点头答应,又笑着问道:“上次小闲孝敬你两条黄鱼,你是不是收好处收上瘾了?” 宋阳也嘿嘿笑:“我的好处倒是其次,跟着你出去行游,对他是难得的收获,上才他跟在你与吴玉翀那丫头后面,已经是熟人了。……老弟啊,我让小闲在旁边,其实是有点不放心你啊,这孩子已经有根基,最重要的是人很机灵,小事可以帮忙。” 游方微微一皱眉:“不放心我,为什么?” 宋阳不笑了:“老弟,你身边……唉,这些私事我就不多说了。若论年貌、出身、性情,旁人看上去谁都会认为那吴玉翀无可挑剔,不过,你应该能发现她会功夫,而且相当不低,这是在我面前掩饰不了的。她绝对不是娇生惯养之人,性情也不会尽然像看上去那么柔弱依人。” 游方低头看着杯子:“我知道,我早就知道,她也没有刻意掩饰,她练过功夫,且指间劲力惊人,虽不能与你我相比,但是绝对不弱,自然经历过心志与筋骨之苦,怎会尽然柔弱依人?一个十九岁的女孩,能孤身从美国到了这里,会是一个弱女子吗?” 宋阳:“喔,原来你都清楚啊,我只是觉得意外而已。” 游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外婆和我说过,玉翀从小父母就不在身边,那么小的年纪,恐内心彷徨非常,也没少经历磨难。至于功夫,她告诉我学的是咏春。我猜测可能是受过人欺负,所以含忿而练特别扎实,而且,她的天资过人啊!” 宋阳叹了一口气:“美国那种地方,她那样一个女孩子,不说也罢!……听你的语气,好似很欣赏她的天资,难道想教她?这你可得想明白了。” 游方微微苦笑道:“我已经在教她了,前些日子我在江边练剑时,她经常在一旁观看。我教她的都是五行拳中的桩法根基,养气、养心、养形、养神之道,我自幼练功,这方面却理解不深,到了如今境界回头看方知重要,曾用了很长时间重修跨步行桩,现在将这些心得教给她,只有益处。” 宋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弟,你既然心中有数,我就不多说了,有些事我叮嘱过小闲,你可别怪我多事。” 游方给宋阳到了一杯酒:“我应该谢谢你才对,来来来,敬你一杯。” 游方和吴玉翀带着华有闲去南昌,游方不太喜欢坐飞机,于是这次改乘火车软卧,准备在大后天也就是十二月一号晚上出发,睡一夜正好到地方。游方出门习惯了,没什么好特意准备的,倒是来串门的齐箬雪领着吴玉翀逛街,还给华有闲买了不少东西带着,吃的用的都有。 这天吴玉翀跟着齐箬雪逛街去了,屠苏和肖瑜上课、谢小仙上班,游方一个人在家中看书,门铃突然响了。游方起身摘下对讲机问了一句是谁,有个彬彬有礼的男声答道:“我叫池中悟,来自香港,求见肖瑜小姐。” 游方听见这个名字怔了怔,答道:“肖瑜白天上课,不在。” 池中悟:“肖小姐不在家的话,我能不能上去等她?我是代表池家来道歉的,绝无恶意。” 游方想了想,冷笑道:“那你就上来吧!”顺手把楼道门打开了。 这里有一段小插曲,上学期那位池中龙曾对屠苏欲行不轨,后来莫名其妙被人打断了右腿,过了一个暑假当然养好了。新学期老实了几天又故态复萌,还是在大学里专事泡妞,专找清纯少女下手,倒是没再招惹屠苏。 上个月池中龙在校园里偶遇吴玉翀,那妖娆妩媚风流体态让他骨头都酥了,当即决定无论如何要把这姑娘搞到手。也不知他怎么纠缠的吴玉翀,总之没过几天,左腿又被人打断了。 那是在一个停车场,时间已经很晚了,池中龙刚停好车下来,左腿就挨了一记,骨折声传来,随即一阵钻心的疼痛,然而嗓子眼却像被人捏住发不出声音,倒在地上手扶车门只听见脑后有人说话,是个冰冷如刀的女声—— “池中龙,我从小最恨你这种人!我遇到过的,他们现在都已经不在了!……听说有人打断过你的右腿,你今天很走运,我只打断你左腿,请你滚回香港,假如再在这里出现,断的就不是腿了!……不服是不是?我知道你们池家很有势力,但我把话撂下,就算是你的父亲池木锴或者你爷爷池嘉声,敢在这里像你这般,也是一样的下场。” 出了这件事,池中龙就被接回香港了,那池家不是一般的门第,随即派了两名“高手”来调查,还调看了出事时停车场的监控录像。但是录像里只有池中龙自己手扶车门倒地的画面,根本没看见“凶手”的影子。 这两人回去之后,池家人就给池中龙办了转学,总之没有继续留在中山大学读书。 游方只知道池中龙又被人打断了一条腿,然后就回香港了,并不清楚详细的经过,这件事还是听肖瑜说的,她是语气显然是幸灾乐祸。谁干的呢?当然不是游方,这一点谢小仙很清楚,因为事发当时游方就和她在一起。 会不会是肖瑜家派的人?游方知道肖家派了保镖到广州,甚至还有人就住这个小区里,只是不来打扰而已。有人暗中保护,游方当然求之不得,既然相安无事他就当做不知道,反正这肖家和刘黎的关系很不一般。 游方私下里也问过齐箬雪,会不会是肖家派人干的?齐箬雪也很纳闷,肖家在香港的财势地位,与整个池氏集团不相上下,池家当然有所忌惮,若以肖瑜的父亲肖常发的身份,自然不是池中龙能惹得起的。但是肖常发也不可能因为这种事与池嘉声撕破脸,这和公然故意结仇差不多了,不太可能! 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警方也没插手,因为池家根本没报案。想查这种事,如果没有现场证据很难,因为池中龙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嫌疑人都不好确定,这就与当初断头催之死差不多的情况。事情过去了一个多月,却从香港来了一位池中悟登门拜访肖瑜。 池中悟大约二十三、四岁,带着一副银架无框树脂眼睛,五官端正、面容白净带点书生气,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有几分像池木铎。游方打开门让他进来时,池中悟很自觉的展开双臂,在门口站住了。 游方歪着脑袋看了他半天,才问道:“你张着胳膊干什么,白鹤亮翅吗?快进来,我好关门。” 池中悟:“你不搜身吗?我来见肖小姐是道歉,没带什么危险的东西。” 游方想笑又忍住了:“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肖瑜的保镖,也是这里的住客,和她合租这套房子。” 池中悟把胳膊放下来,嘴却张开半天没合拢,显然是非常吃惊。肖家大小姐在广州读书,住在这个普通的小区里,还算可以理解,就有那些豪门千金为了好玩或者别的目的喜欢这样的体验,但是和一个大男人合租一套房子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了。 游方一看池中悟的反应就知道他不是来找茬的,因为准备工作做的很不充分,连肖瑜的情况都没摸清楚就上门了,缺乏足够的戒备心理。一般什么情况下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充满戒备,将对方的情况尽量摸得清清楚楚?就是想对付谁的时候。看来池中悟得知肖瑜这个住址也不是自己调查的,而是别人告诉他的。 “过来坐吧,先喝杯茶,肖瑜一时半会还不能下课。”游方终于笑了,招呼池中悟到沙发上坐下,并去厨房里拿来杯子,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 池中悟没听说过游方,可是游方听说过池中悟,论起来两人还是亲戚。池氏企业集团的董事局主席池嘉声有池木锴、池木镇、池木锐三个儿子,如今都在集团中身居要职,但是池嘉声本人今年七十四岁仍然大权在握。池中龙是池木楷之子,池中悟是池木锐之子,池嘉声还有好几个孙子。 如今香港很多大型家族企业都面临如何选择接班人的问题,池氏企业集团也不例外,池嘉声的三个儿子暗地里的竞争非常激烈。游方的姐夫池木铎也出身池氏家族,但如今属于没有地位的旁支,只在家族信托基金里拿一份分红而已。 池木铎在大陆已是考古研究所所长、博士生导师,也懒得参与池氏企业集团的扯淡事,平时和池家来往也不多,偶尔回香港,倒是和池中悟这个侄子关系最好,打的交道也最多,经常住在池木锐家里。池嘉声爱好收藏,他的小儿子与孙子也酷爱此道,因此池中悟与池木铎有很多共同话题可聊,也很佩服这位堂叔。 这次他到广州来当然和池中龙的事情有关,不知道是谁教训的池中龙,更没有证据是肖家人干的,贸然去找肖常发谈这件事是自讨没趣。但池家人知道肖瑜也在这里,还打听出来池中龙曾经得罪过肖瑜,因此派个年轻人来道歉,同时探探口风,好明白是不是和肖家起了冲突? 肖瑜在肖家的地位与池中龙可不一样,肖常发只有这么一个独生女。 这可不是什么讨好的差事,弄不好还容易得罪人,但又不能随便派个无关紧要的人来,推来推去这件差事便落到一向不显山露水亦不好与人争的池中悟头上。这些话,池中悟自然不对游方细说。但是精明如小游子,一见面就猜出了十有**,也不去追问他。 池中悟坐下后就被茶几上的一堆东西吸引住了。游方在沙发上看书,还在茶几上整理一堆资料,此刻都叠好放在一旁,最上面是一张乾隆粉彩镂空瓷瓶的照片与拍卖介绍。这件瓷器曾在国际拍卖市场创造了5160万英镑、折合五亿五千万人民币的天价。 与以往苏富比、佳士得大型拍卖会不同,这个令人咋舌的天价是在伦敦郊外一个不起眼的小型拍卖行举行的一场小型拍卖会上创造的,震惊了整个国际艺术品市场,连那家拍卖行的老板接受采访时都没有回过神来,感到始料未及。据说买家来自中国大陆。 池中悟一眼看见这份资料,就问道:“请问您贵姓?也对艺术品收藏感兴趣吗?” 游方心中暗道:“你该叫我一声叔。”表面上很客气的答道:“我姓游,叫游方,是学考古专业的,正在做这一方面的研究。池先生这么说,也是很爱好艺术品收藏了?” 池中悟一指那张照片,直言不讳的答道:“家父与我都爱好艺术品收藏,但很不喜欢这种新闻,分明就是做局炒作!游先生是研究考古的,真巧,我堂叔就是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所长,一位考古专家,他对我说过这方面的道理,如今国际艺术品市场掀起的这股风潮,其用意不亚于二次掠夺,与其他很多事情一样……” 他提到了池木铎,语气中分明有崇拜与尊敬之意,而且讲的道理就是吴老在课堂上对学生们说过的。吴屏东遇见游方之前,虽不知盘内滚珠局的详细讲究,但这些门道他老人家也看出来了,自然对学生池木铎提过,而池木铎娶了游成元之后,了解的也会更透彻。 没想到这番道理通过池木铎转到了池中悟那里,拐回一个大圈子,池中悟今天又说给游方听。 这让游方对他的印象很不错,在旁边坐下,将那一摞资料展开问道:“池先生,你的观点非常有见地,对我很有启发,想请教一下,把这些事件联系在一起又如何看呢?” 只见下面堆放的资料大多是同一种类型的,有前几年的元青花天价拍卖,还有近几年在香港以及世界各地举行的一系列中国古代玉玺拍卖,有图片还有中英文介绍。池中悟一一翻看道:“原来你在整理这些东西,我在家里也搜集了,越看越来气!” 两人就在客厅里聊了起来,话很投机,不知不觉就聊了一个下午,大有相见恨晚之势。真把话讲开了,池中悟是越来越佩服游方,没想到此人这么年轻,在考古鉴定、文物鉴赏、艺术品收藏、人文古迹研究方面的造诣与阅历惊人,堪称大师级啊! 当然了,他并没有感到太多的不可理解,游方能和肖瑜住在一起还能得到肖家的默许,定然不会是一般人,只是没想到会与他如此投缘。 聊到最后,池中悟主动提壶给游方的茶杯里续水,游方则问了一句:“池先生,你在香港做什么买卖?” 池中悟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我刚从学校毕业没多久,没进我父亲的公司,想自己开创些事业,刚刚开了一家拍卖行,规模不大名气也很小。” 游方突然笑了,哈哈直乐,笑声半天未止,池中悟有些纳闷的问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游方又拿过那张乾隆粉彩瓷的资料道:“那怪你也会搜集这些资料。看看人家,也是个名不见经传小型拍卖行,一举全球闻名,是否对你有点启发?确实是有人在做局,但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这一局做回去!令尊与令祖都爱好收藏,在香港这么多年,手中就没有那大英帝国的标志性文物吗?有的话,借来几件用用就行。” 二百七十六章、梅岭 二百七十六章、梅岭 游方与池中悟这天下午从玉玺拍卖的盘内滚珠局谈到前几年的元青花炒作,然后重点讨论的问题是关于那尊天价乾隆粉彩花瓶的。为什么变了一种花样、换了一个新品种,而且选择了一家很不起眼的小型拍卖行,行此惊人一炒?两人讨论的结果如下—— 元青花炒作是个引子,要想成功的炒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天价来,必须选择传世数量稀少、其价值得到公认的稀世珍品,元青花是最好的选择。当这一轮炒作成功之后,其实是带动了流散海外中国古文物的整体市场估价,成功的将其心理预期价位推高,瓷器是其中的代表。 而真真假假的玉玺拍卖,一方面是利益使然,另一方面起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作用,那就是刺激了广大中国收藏家的爱国情绪,同时也满足了他们的某种民族虚荣心。 然而无论是玉玺还是元青花,其本身的传世数量都相当有限,掰着手指都能数过来,只能此到一个引领风潮的作用,目的达到之后,实质性的大规模套现应该另有所图。清朝康、雍、乾三代瓷器传世精品数量最多,工艺水准也达到了历史巅峰,流散海外的数量也最多。 因此选择一件精品乾隆粉彩瓷炒出天价,虽在意料之外,从做局的角度却在情理之中。此番炒作之后,海外大量的清三代瓷器将会浮出水面,不信等着看,苏富比、佳士得等国际大型工艺品拍卖行会趁势跟进,花样会一波接着一波,掀起一轮海外中国文物套现**。 这种情况出现在席卷全球的西方金融危机余波不止,而中国整体经济飞速增涨,购买力越来越惊人的背景下,实际上是一种历史掠夺的套现。用比较难听的话来说,只有你今天阔了,你家祖上的东西才更值钱,哪怕不值那么多钱也能给你炒出价来,唯有如此盘内滚珠局才能滚得成。 不仅仅是文物啊,其他很多方面发生的事情,道理都是类似的。 游方突然提到可以将这一局做回去,池中悟有些不解的答道:“英国的文物,我爷爷和我父亲倒是收藏了一些,应该是英法百年战争期间散落的,但不算很珍贵,远远无法与如今国际市场上的中国古瓷相比。” 游方笑了:“不值钱没关系,挑其中最值钱的,以你爷爷的交往,未尝搜集不到更珍贵的,只要知道了器形、材质、风格、纹饰,有一批同年代的器物参照,什么事都好办。这需要面对很专业的鉴定,最好把能搜集到的器物光谱分析资料全部整理出来,时代毕竟不同了,凡事都需要考虑到高科技。” 池中悟更纳闷了:“听您的意思,好像是给制作赝品做准备?” 游方去了自己房间一趟,拿出两本册子递给池中悟道:“这是当代人的笔记,一本作于近三十年前,另一本是我前几天制作的,你尽管看,能分出来吗?” 池中悟接过这两本笔记,要说一样吧,确实能看出来区别,可是他分不出来哪一本是新的哪一本是旧的。游方则低声与他说了一番话,池中悟越听是眼睛越亮,游方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弟,你如果有想法的话不妨试试,你办不到的事情,我可以帮忙。” 池中悟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游哥,你说真的?” 游方:“初次见面,无冤无仇的,难得一见投缘,我有必要骗你吗?这只是很简单的连环局而已,既可以让你的拍卖行扬名海内外,我自己也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如果我办到了,你再开始张罗,这样会更稳妥。” 池中悟抓着游方的胳膊不放了:“游哥,什么时候?” 游方想了想道:“糊弄洋鬼子,咱自己也得过年啊,明年二月差不多,这件事也需要时间准备,只要你把我要的东西准备齐了,我自然能给你需要的东西。” 池中悟:“我还需要一份详细的企划案,好照着实施啊。” 游方不轻不重的给了他一拳:“这种事情你还想留文案吗?我说你听,心里记清楚了就行,然后随便找企划人员做份官样文章,拿出去明面上的话当然要好听的,暗地里的局还是那么做。” 池中悟兴奋的点头:“我明白了!你能不能再说一遍,需要哪些准备?” 恰在这时,齐箬雪与吴玉翀逛街回来了,路上顺道去了中山大学,接回了放学的肖瑜和屠苏,四个人一起到家,却意外的发现家里有客人,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坐在沙发上与游方聊的正起劲。 其它人不认识,可肖瑜一眼看见池中悟就皱眉道:“尘尘,你怎么来了?是因为池中龙的事情吗?跟我没关系,也和我们家没关系,不知道谁干的!他在中大得罪人多去了,一天到晚就没做过好事,虽然不是我肖家干的,但话说回来,我高兴的很!” 这丫头说话真爽直,一见到池中悟还没等对方开口,她就把该说的话全部挑明了。与游方在一起混这么久了,曲直之间的门道肖瑜也不是不明白,看见池中悟就明白他的来意,说话非常省事。 游方微微吃了一惊:“肖瑜,你喊谁呢?”刚才听肖瑜叫尘尘,他差点以为是在叫自己的小名成成。 池中悟站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的小名叫尘尘,红尘的尘。……肖小姐,你有点误会,听说我家龙哥在广州的时候曾多有开罪,特地来向您致歉。” 肖瑜一摆手:“他不学好,自己倒霉活该,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也不用替他道歉。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该说的也都说了,你就回去吧,我们该吃饭了。” 游方也起身微有些不悦的说道:“你这丫头,既然是小时候认识的老朋友,大老远来了,客客气气上门道歉,也不留人吃顿晚饭。” 肖瑜有些奇怪的问:“游方哥哥,你要留他吃饭?” 游方笑着冲池中悟道:“吃完饭再走,事情还没聊完呢。” 肖瑜在一旁撅着嘴道:“那好吧!……尘尘,游方哥哥留你吃饭,你真走运,有运气尝尝本大小姐的手艺。” 游方:“你们在厅里吃,我和尘尘老弟在厨房的小桌上吃,正好可以谈点事情。……老弟,跟我进屋聊,外面怪吵的。” 池中悟有些发懵,肖瑜和游方这么一个大男人合租一起还不算,居然会自己做饭!而且到了晚饭点又来了大大小小四位风情各异的美女,把人眼睛都给看花了。游方要留他吃饭,肖瑜就留他吃饭,一顿饭对于池中悟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但这样一顿饭,他可从来没吃过。 这天晚饭时,肖瑜真的亲手做了两个不算难吃的菜,游方与池中悟在厨房里的小桌边一边吃一边嘀嘀咕咕不知谈些什么。 游方叫池中悟老弟,池中悟叫他游哥,其实论年纪游方比池中悟还小了两、三岁,但看上去却要成熟稳重得多。论亲戚间的辈份游方其实是池中悟的长辈,叫声老弟已经算客气了,而池中悟“游哥”两个字叫的是自然而然,虽然是初次见面,就像已经认识了很久的样子。 游方与池中悟商量了一件事,计划在香港进行一系列拍卖会,就由池中悟的拍卖行举办,具体细节都说的清清楚楚,但需要一些前期准备工作。至于这场拍卖会的影响效果究竟有多大,反正不能小了!而且越大越好,这一点是游方联合池中悟完全可以办到的。 他要池中悟提供一些资料,同时也承诺配合这一系列江湖局。计划嘛当然是在明年元宵节之后,届时游方不露面,台前出风头的全是池中悟,但两人都有好处。 反正游方也要去香港参加寻峦派的宗门聚会,搂草打兔子顺便做点生意。他视吴屏东为人生导师,但他与吴屏东毕竟不是一样的人,有些事情吴老肯定做不出来,但小游子不介意适当冒一冒坏水,他可是有一肚子鬼主意。 第一次策划这种事,只是一个简单的江湖局,能不能成功还是未知数,但事情总要做了才知道,做不成就当白辛苦一场了。如今这年头,洋鬼子都会玩盘内滚珠了,同样的手段小游子这种人难道就不会吗,只是以前没动过这心思而已。 至于他和池中悟具体是怎么商量的,外人暂时不得而知。池中悟走的时候笑呵呵的,就像拣着宝一样。肖瑜很好奇的问:“游方哥哥,你和尘尘究竟聊了什么?” 游方:“也没什么,谈笔生意而已。” 肖瑜有些不高兴的说:“游方哥哥和池家做生意,还不如和我们肖家做生意。” 游方笑着解释道:“凑巧了,池中悟新开了一家拍卖行,我恰好想策划一次艺术品拍卖,你如果想帮忙的话可以问问你父亲,有没有收藏大英帝国的标示性文物?” 肖瑜惊呼一声道:“游方哥哥真是神仙,我爸爸收藏了一顶英国王冠,你连这都知道?” 游方一拍她的肩膀:“真是太好了,和你爸爸商量一下,借来用用行不?这么贵重的东西也不好随便去借,你看用什么抵押呢?” 肖瑜:“抵押?游方哥哥别开玩笑了,我妈妈可不喜欢那个王冠了,有一次见我爸爸放在书房里,就建议他做个架子倒过来放当烟灰缸,后来我爸爸就扔一边去了。小时候我还拿出来玩了给磕坏了呢,说是要找人修复,到现在也没修。游方哥哥要是有用,我回一趟香港从家里拿来就是了。” 游方赶紧摆手:“别别别,你磕坏家里什么东西都无所谓,别人可不敢乱动!你可以和你爸爸说一声,想借来用用,明年三月归还。” 肖瑜:“想啥时候还都行,那东西放家里还落灰,什么时候拿来给你?” 游方想了想道:“如果他愿意可以的话,派人交给池中悟,让池中悟拿东西抵押好了。” 肖瑜有些不解的问:“你想让池中悟拍卖王冠啊?” 游方又笑了,这笑容显得坏坏的:“可不是一场拍卖会,卖的也不是一顶王冠,我本来没想到这种东西,假如能借的话,那就是它了!” 吴玉翀在一旁突然反应过来了,也笑着插话道:“肖瑜姐姐,你爸爸的王冠不会有事的,也不会被别人拍走,游方哥哥打算让池中悟自拍自买炒个大新闻。” 游方一扭头道:“就你聪明!” 这时齐箬雪吃完饭要回家,游方说了一句:“等等,我送你。” 齐箬雪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又不远。” 游方:“我还有事找你商量,想托你帮个忙,路上说好吗?” 齐箬雪笑着点头道:“那好吧,谢谢你了。” 等下了楼,游方很自然的一伸手,齐箬雪就把车钥匙给他了。开车送齐箬雪回家,在路上游方道:“箬雪啊,你是从英国留学回来的高才生,所以想托你帮忙查点资料,关于欧洲历史方面的,主要集中在英法百年战争这一段,王室有没有可能有东西被劫掠,如果有的话,都主要发生在什么年代。” 齐箬雪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也大概知道你想干什么,我会帮你搜集,包括民间传说一类的东西都整理出资料,需要一点时间,等你从南昌回来行不?” …… 游方没有住在南昌市区,他落脚的地点选在南昌西郊梅岭风景区中的梅岭山庄,酒店是吴玉翀订的,行程也是吴玉翀安排的。游方只是说了句不想一到南昌就直奔滕王阁,先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静静心,于是吴玉翀就选了梅岭。 找当地旅行社专门租了一辆车,游方一到火车站,司机已经举着牌子等在出站口了,将他们三人接到地方之后,拿出证件交押金办手续,把司机打发走,车留下这几天自己用。游方还特意问华有闲会不会开车,华有闲点头答道:“会,已经学了,最近店里早上买菜,面包车都是我开的,我在乡下时还会开拖拉机和联合收割机呢。” 游方一笑:“开拖拉机倒用不着,车钥匙拿好,这辆车这几天就归你了,我们要用的时候就和你说一声,没事的时候你就自己开车出去逛,小心点注意安全。” 梅岭是自古以来的佛道名胜,道家第十二洞天,西汉末年岭上建有梅仙坛,岭下建有梅仙观,梅岭由此而得名,又称梅仙岭。古人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很恰当的形容了此处山水之清灵。 梅岭并不高绝,近依鄱阳湖远望庐山,却势如叠嶂风姿各异,据说有大大小小山峰九十九座,主峰下有洗药湖,倒映群峰如蕊中凝露。 游方尚未去过叠障派的根本道场青城山,却知道这“叠障”二字在地气灵枢中的含义,层叠如障方寸之间妙趣万千,天地洪炉诸般神境天成凝练。坐车进入梅岭风景区时,对叠障妙法倒是很有一层新体会。 南昌有名不在山,更主要在于水,这是一座水意荡漾的城市,却与柳州那种柳江抱壶城的格局又不一样。如今中国最大的淡水湖鄱阳湖就在城外,而周边一带水网密布,赣江、抚河、玉带河、锦江、潦河皆流过境内,市区内外还有艾溪湖、象湖、东湖、军山湖、金溪湖等大大小小多个湖泊。 此地是采集纯阳水的最佳所在,也是养炼秦渔的极佳去处。游方曾去南海感悟水意浩瀚,但真正精微处却不在于水之多少,而在于地气灵枢如何,只要他的功力到了能化神识为神念,南昌比南海更合适。 有趣的是,南昌市区中也有一个青山湖,在车上游方提到了全国各地名同之湖,包括武汉也有东湖,然后感慨道:“我知道杭州有个青山湖,没想到在南昌又有青山湖。” 吴玉翀莞尔一笑:“游方哥哥,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梅岭,你可知道,在杭州也有一座梅岭。” 游方错愕道:“哦?这么巧!你怎么会对国内的地名这么清楚?” 吴玉翀答道:“我这次回国,先去杭州找的沈四宝,四宝哥还陪我在附近游玩了两天,路过一个叫梅岭的地方,我特意下车看了半天风景呢。……游方哥哥,你说想找个地方静心,我们第一站去哪里呢?” 游方反问道:“玉翀,你愿不愿意弹琵琶给我听?” 吴玉翀笑盈盈道:“当然愿意了,只要游方哥哥喜欢。” 游方:“若谈及音律,此处伏龙山中的洪崖丹井遗迹,是传说中的华夏音律发源之地。黄帝大巨伶伦定乐之律,隐居洪崖断竹奏乐、凿井炼丹,你选的地方可真巧。” 吴玉翀微微低下头一拂发丝道:“我这点小心思都让游方哥哥给看透了,我查到了这个典故,特意挑选这个地方,以为游方哥哥一定会喜欢的。” 游方点头道:“是的,我当然喜欢,难为你费心了。” 二百七十七章、倚待与谁聆 二百七十七章、倚待与谁聆 梅岭风景区离南昌市区并不远,路上还吃了顿早饭,上午就到了。吴玉翀在梅岭山庄订了三间套房,游方、华有闲与她每人一套,这让华有闲觉得很不好意思,游山玩水是游方请客还挺享受。 游方则笑着说道:“既然来了,你就好好玩吧,将来有找你帮忙的机会,到时候别推辞。” 午饭时点了一道特色鱼汤,下午几人去游玩洗药湖。游方出来行游和一般的游客不一样,既不赶着参观景点,也不刻意到各名胜古迹挤在人堆里拍照,基本上是跟着感觉走,背手跨步行桩,胸臆吞吐之间连眼睛都闭上了,只有到了灵枢荟萃之地才睁开双眼停留,取过画夹坐下作画。 吴玉翀一只手轻轻挽着游方背在后面的右臂,落后半步随行,游方的步子不紧不慢,却又不显拘谨,端正从容中自有潇洒随意,吴玉翀的脚步很轻悄,如行云流水,走在游方身边竟有天成之妙,看得后面的华有闲暗暗点头,就觉得这两人就应该这么携手而行,错开半步都不合适。 有风从山间来,拂过湖面,吹起了吴玉翀的发丝,拂在游方的肩头以及耳侧。他当然能感觉到,只是默默前行,嘴角眉梢微微带着笑意。 至于华有闲,左肩背着吴玉翀的琴盒,右肩背着游方的画夹,手里还提着个小马扎,腰里挎着腰包,纯粹就是一个跟班的。别看前面两个人走的不快姿势很潇洒,可这是在湖边的山野中,地势高低起伏还有大小碎石分布,他要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幸亏有功夫在身,轻功练的已经相当不错了。 游方在湖边停留时,便坐下画对面的山,每到一处画一幅。这里有山也有湖泊泉流,而游方在湖边却只画对岸的山,水一笔未画全部留白,但是笔意之中却似自然能凝聚水意,就连华有闲也一眼便知游方画山其意却在水。 游方在一处只画一张画,绕湖而行在多处停留,画出了环湖群峰的不同角度,吴玉翀一直在旁看,好奇的问了一句:“游方哥哥,你在画什么?” 游方未答话,手中炭笔在白纸上勾了四个字——叠障寻峦。 吴玉翀从华有闲肩上取过琵琶,轻轻弹了一曲,随着她的琵琶声,远处有水鸟飞来就在湖边游荡徘徊不去,弦声清越若轻抚湖面的山风。游方画了一下午的画心神皆倦,听见这琴声却有一种难言的安适。华有闲则在一旁看着游方的画,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腰间传来秦渔的微鸣声,很像是舒适至极的呻吟,游方的笔意凝炼的是纯阳水意,这一路上他都在以画入境养炼剑灵,而剑鸣似乎能与琵琶声共鸣。老头子还是小看小游子了,他以为游方未掌握神念之前无法凝炼剑灵化实形,但此时的剑灵已呼之欲出,只差那么一个契机而已,游方化神识为神念之日,就是秦渔若有实形之时。 当然对于他人来说,世上并不存在秦渔,但对于游方来说,秦渔如何与世人无关。 山庄中有温泉,从洗药湖回来天色已晚,好好休息一夜泡泡温泉,第二天上午游方对华有闲道:“也不能总是辛苦你,今天就自己到风景区转转吧,不用跟着我和玉翀,兜里有零花钱不?” 华有闲赶忙道:“有有有,出门的时候宋老板给了好多呢。……游大哥别和我客气,跟在你们后面游山玩水真的好享受,背点东西算什么?” 游方笑着说道:“要你出去玩就出去玩,今天我和玉翀要去伏龙山中走走。” 华有闲眨眨眼睛也笑了:“游大哥不希望被打扰的话,那我就自己玩去了。” 游方很干脆的点头道:“对,我不希望被打扰!此去听琴,倚待与谁聆?” 华有闲直皱眉:“游大哥知道我读书少,就别说这些文绉绉的话,我听不懂啊。” 游方伸手敲了他脑门一记:“那就多读点书!” 华有闲开车将他们送到伏龙山下的路旁,然后打声招呼自己走了。 抬头看山势,状若一条长龙隐现,却不见首尾,北望有一条山涧从绝壁间泻下,形成蜿蜒的泉流沿山脚回旋,恰似游龙戏水。游方背起吴玉翀的琴盒,吴玉翀背着游方的画夹问道:“游方哥哥,咱们去哪里玩呢?要跟着那些去翠岩寺的香客一起走吗?” 游方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来烧香的,就往山水佳处行走,先去看洪崖丹井,然后你喜欢去什么地方,我们就去什么地方。” 吴玉翀:“我喜欢?那游方哥哥你呢?” 游方背手道:“已在洪崖下,于山中望气、吞吐江湖而已。” 吴玉翀闻言微微怔了怔,山中望气、吞吐江湖,好恢弘的胸臆气魄,这可不是一般人能说的话,但游方却是轻描淡写,既没有故作高深之态也不像在开玩笑。 此山中多见比海碗还粗的巨竹,郁郁成林有参天之势,而各处峭壁分布着历代摩崖石刻,有的已淹没在杂树丛花间无人知晓,大多集中在丹井附近。传说中的仙人遗迹洪崖丹井却看不见井,沿峰峭壁气韵非凡,上有巨大的摩崖字迹,古称洪崖,洪崖下有一岸势陡峭的深潭。 在暴雨过后,山涧汇流泻入深潭,水声与四面峭壁回音合鸣,如奏天然钟吕之声。如今不是雨季,前两天也只是下过一场小雨,因此著名的洪崖瀑布并不是很壮观,只有几条水线如珍珠帘般落下。 如果是无风的静夜,这里可以听见滚珠落玉之声,宛如有女子拨动琴弦,可是白日嘈杂游客往来,如果不是耳力特别好、用神特别精微的话,是听不见的,只能去感觉。 传说中的乐仙伶伦凿建的丹井在哪里?就在此潭底,深不可测,也不知道是怎么凿成的?吴玉翀向下看了一眼潭水,身形微微一晃,游方伸手扶住她道:“玉翀,你有恐高症吗,这里也不高啊?” 吴玉翀很俏皮吐了吐舌头道:“我没有恐高症,但是这里感觉怪怪的,虽然看着不高,却如临深渊。” 此潭水让游方也不敢尽展神识去查探,与山体地脉相通仿佛没有尽头,虽然只是小小的几十平米见方,凝聚的水意之精纯前所未见。元神中听见了秦渔的清啸,也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此水非常适合焠剑! 如果游方也是一柄剑的话,那么此处的地气灵枢也非常适合焠炼神识。游方曾打算去苏州访问剑池,当然是慕名而去为了养炼剑灵,但今日到了洪崖丹井,他意识到自己不必再刻意远行一番了。 游方打开画夹,就在洪崖下、丹井边作画,吴玉翀静静的坐在一旁,神情很是恬静柔美也像一幅画。 有不少过往的游客被这一男一女吸引,纷纷来到身后看一眼,却露出不解的神色。他们以为这小伙在画写生,结果纸上画的图与眼前所见的景致完全不一样。游方画的是洪崖飞瀑水如泻玉的场景,画面无声,却给人一种飞鸣成乐的感觉。 今天他终于动笔画水,描摹眼前并不存在的、被欧阳修所誉的天下第八泉飞瀑。秦渔在元神中的清啸声也渐似流水击石成吟,真真切切如一位女子在吟唱,不知道她在唱怎样一首歌,但曲调却仿佛在山水间回荡,婉转无痕。 自从游方离开广州之后,秦渔昼夜未曾离身,此刻落笔微微点了点头,就像在和谁打招呼。这幅画画的非常快,落笔轻灵却举轻若重,画完之后游方收起了画夹站起身微微叹息。 吴玉翀在一旁问道:“游方哥哥,你为什么叹气,有什么不开心吗?” 游方笑了,阳光下很爽朗的笑容:“没有不开心,这几日总觉得胸臆未尽舒,或有些许忧思,方才落笔,忽觉天地之间一片爽朗,爽朗的让人想叹气啊。” 吴玉翀掩嘴笑道:“原来游方哥哥是舒服的直叹气。” 游方将画夹背上肩,又提起了吴玉翀的琴盒,回头问道:“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吴玉翀:“你想听琵琶,我们就随着山水之音走。” 这里的很多地名都和音韵有关,两人玩赏了乐神宫,又走过仙乐溪、踏乐溪、百乐溪,吴玉翀一路都轻轻挽着游方右臂,而秦渔就悬在他的左侧腰间。有一身好功夫真是人生的享受,翻山越岭、穿溪过涧不会气喘吁吁,因此兴致更浓,否则的话当年诗仙李白恐也写不出“俱怀逸兴壮思飞”这样的名句来。 沿途流水声、风声、山石峭壁的回音声合鸣相映,竟如天籁之乐,宛如天地灵枢素手拨弦。走过玉笛湖,来到玉琴湖边一处四面无人的林间。十二月初的天气,江南一带微有些清冷,但山间仍有不少常绿的翠色,点缀着浅红和枯黄。 近处的草地如一张柔毯,是深黄的颜色,初冬中草叶已枯槁,踩上去沙沙作响感觉却很是舒适。草坡中有两块圆石,就像两个天然的石墩,两人恰好可以面对面坐下,在半山遥望玉琴湖,吴玉翀拿过琵琶拨响了琴弦。 素指轻拨,淙淙之音,就似这一路所携的天籁之乐,此曲却不知何名。此情此境,无论心中有多少戾忿、几多彷徨、一时也被涤荡纯明。 游方又想叹气,开口吟道:“翡翠戏兰苕,容色更相鲜。绿萝结高林,蒙茏盖一山。中有冥寂士,静啸抚清弦。放情凌霄外,嚼蕊挹飞泉。赤松临上游,驾鸿乘紫烟。左把浮丘袖,右拍洪崖肩……” 他本不擅于拽文词,但这一首是自古风水鼻祖郭璞所写的游仙诗,小时候听过,今日到了梅岭,突然想起风水鼻祖诗中描绘的恰恰就是此地,一时自然有感而吟咏。 游方一开口,吴玉翀的曲调一转,指间四弦交错而挑,有了一种抑扬的节奏,就像在给游方伴奏一般。游方笑了笑道:“玉翀,你弹你的琵琶,不用这么刻意迁就我。” 吴玉翀:“不,你一开口我的琴声不变的话,就会被你打断的。” 游方点点头:“那好,我继续听琴,不打扰我自己。” 吴玉翀继续弹琵琶,弦声掩映湖光山色,不仅是拨动了游方的心神,而她自己仿佛也被这梅岭风光所染化,一时抽身心如忘情。游方静静的看着她,而她遥望着玉琴湖在出神。 这个时候,无论是谁也不希望受任何人打扰,游方的手机在裤兜里无声的震动,时间很短就挂断了,然后又震动,又是很断的时间就停下,而他就像没感觉一样,仍然沉浸在她的琴声中。可是偏偏就在此时,不远处的林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流氓——救命啊!” 这一嗓子尖锐高亢非常刺耳,琴声立刻就被打断了,游方喝了一声:“什么人!” 喝声低沉如滚滚雷音,让人听了就觉得脑海中嗡然作响,莫名生起惧意。话音未落,他已经飘身形越过草坡到了树林边缘。离着林边几丈丈多远的一株枝桠参天的古槠树下,干爽的落叶铺成了厚厚的一层,正有个女子倒在地上,看上去大约二多十岁的年纪。 她羊绒风衣被人扯落扔在地上,贴身绒衣的领口也被粗暴的撕开了,脱线处一直拉裂到臂弯,露出圆润的肩头和一大片白嫩的胸脯,肩头上乳罩的背带也断了。 附近没有看见别人,游方脚步一缓走了过去问道:“小姐,出了什么事?” “有,有流氓非礼我,幸亏你来了,他,他吓跑了!”他女子惊魂未定的朝树林另一侧看去,说话的声音还在打颤带着哭腔。 游方朝前看了一眼,不远处有一道土垅,延展神识可发现垅外面是一条暴雨冲刷成的深沟,假如那歹徒一骨碌身跑得快的话,还真不容易看见。 “你没事吧?怎么会一个人到这里来?”说话间他已经走近了。 “我是来参观玉琴湖的,看见山上有野果……没想到……”那女子仍是惊魂不定的神情,在地上用一只胳膊半撑起上身,另一只手掌心向前伸向游方道:“我被推倒了,腿好痛,扶我一把好吗。” 她身边散落着七八枚红褐色的野山果,支起身子的时候,撕裂的绒衣又滑落一截,一只丰满的右乳露了出来,绯褐色乳晕带着体温,暴露在空气中似是有细微的收缩。 游方俯身去扶,那女子伸手一推一搭,抓住他的上臂艰难的站了起来,看样子膝盖确实扭伤了。这时游方身后有人问道:“怎么回事,坏人呢?”吴玉翀已经走近了树林,她的动作也挺快的,怀中还抱着琵琶。 “坏人跑了没看着,玉翀,你过来扶着她,我帮你拿琵琶。”那女子现在的样子确实有碍观瞻,游方接过了吴玉翀的琵琶,顺势拣起地上的外套让那女子披上,然后很突然的说了一句:“玉翀,站稳,站不稳就坐下!” 话音刚落,吴玉翀扶着那女子就坐倒在树根下,原因无他,因为腿发软! 只见游方拿着琵琶信手一拨,拨响了最粗的那根大弦,竟发出洪钟之声混厚无比,猝不及防间让人简直站不稳。吴玉翀倒是还能站住,可听见游方的话她顺势就坐下了,恰好扶稳了旁边软倒的女子。 游方不会弹琵琶,看他拿琴的姿势就像抱着一把吉他,随即又拨响了第二弦,发出的是金铁交鸣之音,比方才尖锐了许多。听见此琴声只觉得眼前一阵金星乱冒恍然不能视物,全身都软了。 二弦未绝又拨三弦,这第三弦很刺耳很像枪声,声音很小穿透力却十足,闻声只觉脑中一片嗡鸣回音,迷迷糊糊就像昏迷一般控制不了身体。 然后游方的手指顿了顿,轻飘飘的落下却像压着一座山,拨动了琵琶上最细的第四根小弦,琴弦颤动却没有发出声!但是假如有人就在旁边,会感到脑海中一片空白,瞬间什么都不知道了。 指拨四弦已毕,吴玉翀睁开了眼睛,眸子里还带着不知所措的迷茫。游方把她拉了起来,手轻轻搀住她的腰肢,看着地上的女子道:“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那女子的表情已经和白痴差不多,此刻才突然回过神来似被惊醒,披上衣服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什么声音?” “我怕附近还有坏人,先把他们赶走。你快穿好衣服走吧,自己走。”游方看着她神色很复杂眼中似有怜悯,但表情有些冷漠。 “我,我,我怕……”那女子看了看周围仍是惊魂未定,似乎想让游方和吴玉翀送她下山。 “出了树丛走下草坡就是湖边,视野开阔附近有游客,你是安全的。一个人出来玩,不要往山野里乱跑,自己打电话报警。,我们还有别的事,就不送你了,走路小心点。” “游方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呢?她被坏人欺负了,脚也扭了。”吴玉翀在身边小声的嘟囔道。 “坏人已经跑了,她还可以走路,要不,你让我背她回去?”游方转过身小声对吴玉翀说道。 吴玉翀瞟了他一眼,扭头也朝那女子道:“这位姐姐,你已经没事了,能走的话就赶紧下山吧,到湖边旅游路线就没事了。以后出来玩小心点,可不是每次都能碰见我哥哥这样的好人,坏人倒是有不少。” 二百七十八章、我清楚你是谁 二百七十八章、我清楚你是谁 那女子好像被游方刚才拨出的弦声吓着了,嘴唇哆嗦了几下竟没有再多说什么,披上外套裹紧前襟走出了树林。游方与吴玉翀就并肩站在林边,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走下了草坡,到了远处的路上。 “游方哥哥,你把人家吓着了。”吴玉翀突然说了一句。 游方淡淡的答道:“吓着她的人可不是我,若说吓,已经有人吓着她了,而我应该是救她的人才对。” 吴玉翀看着他道:“游方哥哥,我发现你有时候也挺狠心的,难道就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游方故做不解的反问道:“嗯,你什么意思?” 吴玉翀:“人家都那样了,要是换个人肯定会送她下山的,也不费什么事,反正人都救了。” 游方淡淡一笑:“雪中送炭已毕,还怨我没有锦上添花吗?我不是害她的而是帮她的人,玉翀,若是站在她的角度,应该说我的好话才对。……你难道认为我应该把她送回住处,再留下电话号码吗?” 吴玉翀突然笑了,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道:“别,可别那样,万一再有什么别的事,我回去之后可不好向小仙姐姐她们交代。……我发现你有时候也挺坏的,刚才还盯着那位姐姐身上看来着,很好看吗?” 游方若无其事道:“我看她有没有受伤,什么人能把衣服撕成那样,力气可不小,弄不好人也会被抓伤的,还好,她身上没事。” 吴玉翀却不依不饶的追问:“好看吗?” 游方一耸肩:“很好看,看见了就看见了,那又怎么样?我又没有非礼她!” 这话答的让吴玉翀半天无语,过了一会儿才又说道:“游方哥哥,你好像不太高兴哎?” 游方点点头:“正沉浸于弦声琴韵之中,却碰上这种事,无论是谁心情都不会太好吧?” 吴玉翀手拉着他的胳膊晃道:“好了好了,不要不高兴,我再弹给你听就是了。” 游方终于笑了,挽起她的手臂道:“险恶之息染此妙境,实在令人遗憾,也只有你的琴声能将它洗涤,有幸见到你,真是我的福缘。” 吴玉翀:“还在这里弹吗?” 游方转身看了一眼刚才的树林,若有所思道:“在这里再弹一曲吧,等你的曲声让我的心境平复,我们再去游湖。” 两人又在草坡中石墩上坐下,游方问了一句:“玉翀,刚才没有吓着你吧?” 吴玉翀轻声道:“游方哥哥,我并不是总像在你面前这样,你清楚的,我也不是一般人,经历过很多事。” 游方:“可是你在我面前,给人感觉真的很美好!也许有人内心中认为自己并不是那么美,但他又希望将自己美好的一面展示于人,于是这样做了,不知不觉中,这便是他在世间真正的美好,虽是刻意但终究是真意。” 吴玉翀抬起头,抚着发丝道:“游方哥哥,你说话好有哲理!” 游方微微苦笑道:“这不是我的话,而是你外公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吴玉翀微微一怔:“我外公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 游方解释道:“当初我就是一个小混混,偶尔认识了他老人家,心中非常敬佩,把平时那些坏毛病小心收起,总想在他面前做个好学生,但心里却非常不安,总觉得他老人家能一眼把我看穿。后来有一次吃晚饭喝酒,多喝了几杯,就把这些小心眼说了出来,他老人家则对我说了这样一番话,我一直记在心里。” 吴玉翀有点出神,似在回味,游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其实最可怕的人生,是不知道该怎样展现自己的美好。” 吴玉翀突然就似想起了什么,露出不解的神色问道:“游方哥哥,我刚才听你拨动琴弦,竟然能将我震得站立不稳全身发软,尤其是最后一声,我差点没晕过去,这可不是琵琶能发出来的声音,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是哪一门功夫啊?” 游方答道:“这是神识之力。” 吴玉翀很好奇的追问:“什么是神识之力,怎么练?” 游方并不隐瞒,思忖着说道:“这是武功之外,另一条养练身心的途径,从含养灵觉开始达到元神清明之境。学起来并不容易,需要天生灵觉非常敏锐才能入手,一时半会我也解释不明白。玉翀,这两天你看我画画都有什么感觉?” 吴玉翀眨着眼睛答道:“感觉非常特别,昨天看你在洗药湖作画,你没有画水,我却觉得群山之间的水意全部被你的笔尖吸走了。今天看你画瀑布,我好像听见了簧乐齐鸣的声音,就像真的有那条瀑布一样。只有定神的时候才能听见,像幻觉又不是幻觉,感觉可强烈了,我觉得游方哥哥好神奇啊!” 游方感慨的说道:“你的天生灵觉相当敏锐,资质绝佳实属罕见,无论谁见到都会喜欢你这样的好苗子!” 吴玉翀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倾过上身凑近了问道:“游方哥哥,你能教我吗?” 游方笑了:“当然能了,这几天就是在教你养炼灵觉的根基,我只是没有明说罢了,有可能我教的不好,只在尽量让你体会,等功夫到了火候,再细说其中讲究。……现在,弹一曲琵琶给我听好吗?” 吴玉翀拿过琵琶轻轻拨响了琴弦,散指慢弹初似风中凌乱,渐渐成韵曲调温柔,这一曲似在安抚周围的山野,山野之境清灵,心境亦清灵。短短一曲弹罢,吴玉翀站起身来道:“游方哥哥,我们走吧。” 这天他们没有吃午饭,可是一点都没感觉到饿,兴致脉脉冲和,在伏龙山中游玩了一整天,到了山水意韵灵秀之处便停留下来,听那天纶之音,游方的神情如痴如醉,但一双眸子却如玉琴湖一般越来越清澈。 最后游方接过了琵琶让吴玉翀不要再弹,主动帮她揉手指和双臂,面带歉意的说道:“我听的太入神了,差点忘了你已经弹了这么多曲,再好的指力也受不了啊。” 吴玉翀微微一撅嘴:“原来游方哥哥也知道我累了,看你听得那么入神,我还以为你真忘了呢。” 游方讪讪的笑道:“闻天音而忘情,可是这琴声毕竟是你所弹,终不敢忘人啊。” 两人回去之前,最后参观了洪崖书画院,游方终究还没有忘记自己是来南昌画滕王阁的。从书画院出来,落日的余辉下,吴玉翀问道:“我们明天去哪里,滕王阁吗?” 游方摇了摇头道:“不不不,刚才看了那些真正的大师画意,我觉得若想一次画成还欠点火候,明天去青云谱。” 南昌青云谱,相传周王之子曾在此处开炉炼丹,至汉代立有梅仙祠,数千年来是历代道家圣地,各朝遗迹极多,是保存至今地气环境非常完整的道家明净派传承源流地。明末清初的书画家、一代山水写意大师八大山人朱耷曾经隐居于此,五十多年前,在道观原址成立了国内第一座古代画家纪念馆——八大山人纪念馆,而周边则是一片有着浓郁江南特色的风景园林。 他们并没有打算换住处,仍然住在梅岭山庄,明天准备让华有闲辛苦一趟,开车当司机送他们去青云谱,回头再把他们接回来。 回到山庄之后,华有闲还在外面玩没有回来,快吃晚饭的时候来了个电话,只说玩的正高兴呢,如果游方他们没事的话,他晚上就不回来吃了,要晚点才回来。游方在电话里笑道:“玩的挺辛苦啊,悠着点,可别不小心跟人学坏了,那样我回去可没法向宋老板交待。” 华有闲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回来,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衣服上带着明显的酒气,看样子没少喝呀。吴玉翀今天真的有些倦了,晚饭后在游方的房间里聊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打哈欠,游方赶紧劝她早点洗漱休息。 …… 子时,无风,玉琴湖平洁如镜,湖边的小道上走来一个人影,身形飘忽,脚步踩在草地上只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穿过游方与吴玉翀白天停留的草坡,进入了山林。初冬的山林静悄悄的,月光在树影间留下斑驳的印记,他一直低着头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总是在一片地方转来转去,在草丛、落叶、树根下翻拣。此人所站的位置,距离白天那名女子被非礼的香樟树下大约有二百多米远。 找了半天一无所获,黑暗中那人的神色有些惊疑不定,于是在一株参天大树下站直了身体闭上了眼睛,凝神开始做深长的呼吸。他的身形一定,仿佛有形容不出的变化,就似融入夜色下的树影中不可查觉。 而他身旁那棵大树,如果从高处茂盛的树冠间远望,恰好可以看见白天那位女子被非礼以及后来游方扶她起来的场景。 他在延展神识感应什么,在这夜间的树林里,想凭肉眼去找什么东西远不如神识好用,然而神识展到近处此人突然一惊,睁开双眼低喝道:“什么人?” “这位同道,您是在找这件东西吗?真巧,我恰好拣着了!”有一个人从远处的树丛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相机,看上去设备挺专业的,接着长焦镜头像个大炮筒,此人正是游方。 游方没有刻意隐藏身形也没有故意暴露自己,站的位置大约有六、七十米远,那人展开神识扰动地气自然就发现了。游方走到林间的一片空地中,月光洒落在他身上,身形十分清晰,对面那人瞳孔在收缩,下意识的喝了三个字:“梅兰德!” 游方的语气有点冷:“原来你认识我,白天那一出是冲着我来的,你是什么人,又怎么知道我会来到此地?” 话音未落那人转身就走,身形快的就像夜幕下的虚影,不是往林外,而是跑向密林中土垅后的深沟,显然对这一带地形比较熟悉。梅兰德如今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在某些人的描述中简直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嗜血狂魔,这人倒也机灵,认出他之后连比划两下子都不敢,以最快的速度逃走。 他一动游方就动了,速度比他还快,但距离毕竟有点远,眼看就见那人要翻过土垅,在这山夜中神识一旦被阻隔,还真不容易再逮着他。但游方似早有准备,离着几十米远手中突然飞出去一样东西,不是晶石也不是铁狮子,而是带着劲力的半块板砖。 俗话说的好,武功再高也怕乱刀、飞天遁地一砖撂倒,更何况无论是武功还是秘法游方都明显在此人之上,又是有备而来,这一记板砖那人根本没躲开,正拍在他的后背上。 没有筋断骨折之声,板砖的劲力很巧,打在后背发力却不似在一点,那人全身都像被巨锤击中,“啊”的一声从土垅上打着滚翻进了沟里,体内气血翻滚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白天那名女子遭遇非礼的树下,而游方站在树影外的月光中,手里摆弄着相机,没有扭头却知道他已醒来,冷冷的说了一句:“叶鸣沙,你的胆子不小,竟敢设计坏我的声名!” “你,你知道我是谁?”那人的声音中满是惊惶之意,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四面八方锁定,只要一动就有凌厉的煞意侵入体力,让他全身发寒又躺下。大名鼎鼎的兰德先生站在那里似无动作,可元神中能听见剑啸长鸣,仿佛随时能将他碎尸万段。 “是的,我清楚你是谁,只是想问你何要这么做?”游方轻飘飘的答话,但暗中运转神识给叶鸣沙的心神施加了巨大的压力,同时也在暗笑这人真是个没有江湖经验的雏,出来做夜行人带着钱包也就算了,钱包里居然还有身份证! 二百七十九章、白露为霜 二百七十九章、白露为霜 面对月光下的梅兰德,叶鸣沙毫无反抗之力,夜气阴森他全身都出了冷汗,心中暗道今日死期已至,突然一咬牙道:“梅兰德,你杀了我父亲,人人皆道他是江湖败类,而你却名利双收洋洋自得,舒舒服服的携美色游山玩水!可知你手下的亡魂也有妻儿家小?我虽能力有限,却也不愿见你如此得意,天下美事难道都是你的?” 这时就看出小游子脑筋转的快了,江湖惊门的神仙话随即出口,转念间就说道:“你是说形法派败类叶幽之?他并非死于我手,不过这笔帐倒是可以算在我头上。” 游方只知道面前这个人叫叶鸣沙,秘法颇有根基,运转神识似有形法派的传承痕迹。他可没有得罪过形法派的人,而且与形法派掌门杨弈程、长老云飞絮、弟子慕容纯明关系都不错。若说真有可能结仇的话,只有一位曾勾结安佐杰参与青山湖血战的高手叶幽之,面前的人恰恰也姓叶,听他说的话,此人应该是叶幽之的儿子。 叶鸣沙的语气中充满怨毒:“我父几十年来只潜心修习秘法,在门中遭小人嫉恨始终不得重用,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而你一出现,便翻起连番杀伐争端,将他卷入丧命青山湖。今日死则死尔,但叫我心中如何不恨?” 游方不惊不怒,反问了一句:“你有妻儿吗?” 叶鸣沙的声音在颤抖:“有,还有卧病在床的老母亲。梅兰德,你就作孽吧!” 叶幽之的死其实和游方半点关系都没有,青山湖血战发生之前,游方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大战之时他也根本没与叶幽之交过手。叶幽之一直与姜天寒联手缠住了向影华,最后见势不妙企图逃走,本来也许可以走脱,但恰恰碰上了暗中布阵设伏的万书狂夫妇,最终死在向雨华的剑下。 江湖凶杀之事,自不会将那血腥场面详尽的描述,更不会一一转述到底是谁给了谁一刀谁又刺了谁一剑,天下传闻的只是这一事件本身以及哪些人都扮演了哪些角色、最终有什么下场? 在叶鸣沙看来,父亲这几十年过的安安稳稳,虽然不受门中重用,但啥也不愁、啥也不缺,秘法修为高超足以自傲。可是兰德先生现身江湖,掀起连番争端不止,就连一向“与世无争”的叶幽之也被卷了进去,落了个身死名裂的下场。也不知叶幽之是怎么想的,反正将这笔帐算到了梅兰德头上,心中极恨却又无可奈何。 游方闻言半天没说话,只在默默的看着手中的相机,将叶鸣沙白天潜伏在树冠上拍的照片一幅一幅翻了出来,镜头真不错,把焦距拉近了拍的十分清晰,最后停留在一幅照片上定格?—— 只见游方俯身伸手,而面前的女子一脸惊恐的也伸出手来像是竭力要推开他,胸前的衣衫已被撕裂破碎。无论谁看见这样的画面,都会毫无疑问的认为他正在在施暴,背景是无人的山野,镜头抓拍的真好啊! 游方终于不紧不慢的开口说话了:“叶鸣沙,你很有才啊,看你拍的照片,完全可以去当一个专业的摄影记者,但如果你真做了记者,那才叫造孽!就看这张照片吧,你亲手拍的应该心中有数,造孽的人是谁,难道还不清楚吗? 你父叶幽之弃妻儿而去,你心中理当有恨,可惜你恨错了人!在你面前说这些话也许伤人,但你真正应该恨的是你父亲他自己!无冲派的好处是白给的吗,这些年受人之利也就罢了,最终因利欲熏心却去残害无辜同道,他若不该死,难道反而是九星派合该被他屠戮吗?天下何人无父母亲朋?你有我也有,既然想要珍惜的话,那就请自重吧。” 说完这番话,游方就站在月光下抬头看天。叶鸣沙在地上微微活动了一下腿脚,发现自己能动了,那缠绕他的神识之力已经消失,而兰德先生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看上去毫无防备。假如他想报仇的话,现在倒是绝好的偷袭良机,但是他没敢出手。 “梅兰德,我今日已落到你手里,要杀还是要剐,你究竟想怎样?”叶鸣沙说话时神情还在发狠,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可是声音在打颤明显底气不足。 游方转头有些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杀你剐你?凭什么,你够格吗?这照片拍的不错,场景抓拍的太妙了,我连相机一起留着做个纪念。你刚才责怨父亲弃妻儿而去,这笔帐不论你怎么算,那就请你自重,好好想一想老母妻儿,我给你一个不弃他们而去的机会。 但这件事我又不可能不追究,否则江湖人道兰德可欺!选择在你自己,请你三日之内自去消砂派执戒长老云飞絮处,将今日之事解说清楚,领受门中责罚。我念你心怀激忿只是一时糊涂,不想多说什么,此事也没造成什么后果,想来云飞絮也不会重罚于你。假如你不去的话,我自己会带着相机去找杨弈程掌门,好好与他聊一聊。” “你,你让我去师门领罚?”叶鸣沙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 游方有些轻蔑的笑了:“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你心里应该清楚,演技不错!这本是一桩小事,如此了断最好,我虽不怕阴谋但很不喜欢玩阴谋,你如果还想遮掩搞什么杀人灭口,那真是自己找死了。……我最后问一句,你为何能认出我,而且还知道我在此地?” 叶鸣沙:“这倒没什么不可以说的,兰德先生如今声望正隆,你一到南昌火车站就被人认了出来,有人打电话告诉我可以在伏龙山等你,并给了我照片,我今天果然等到了你,但我不知那好心人是谁。” 游方转身看着叶鸣沙,黑暗中眼睛如寒星一般,那隐含的光芒仿佛能将他刺穿,最后说了一句:“好心人?哼哼……现在,你可以走了!” 说完这番话游方看也没多看叶鸣沙一眼,背手提着相机径自先行离去,走的并不快,在月光下踱步而行,留给叶鸣沙一个完整的背影。假如这时候夜鸣沙想再动手的话,机会比刚才还好,可是他却愣住了,下意识的坐起身体一直望着游方消失在夜色之中。 …… 第二天起床后,游方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按原计划带着吴玉翀去青云谱游玩,华有闲是司机,但今天有幸不用当跟班了,因为游方未拿画夹吴玉翀也未带琵琶。到了青云谱景区门口,华有闲笑嘻嘻的说道:“游大哥和玉翀姐姐慢慢玩,我先开车去市里转转,还是第一次来南昌呢,下午三点半来接你们。” 游方摇了摇头道:“你五点半再来吧,这里需要好好逛逛,晚上一起去市里吃饭。” 华有闲看了景区大门一眼,有些故意撩闲似的说道:“这里也不大呀,逛不了一整天吧?” 游方则答道:“我等行游,其是走马观花?胸襟中要印记它所有的美妙,园中驻足只恨时日太短。” 华有闲赶紧一摆手:“那好,我就不耽误游大哥的时间了,下午五点半就在这里接。”然后一溜烟似的走了。 景区内是一片园林,可以看见生长数百年的香樟树与罗汉松,随着脚步前行,远处殿宇的青砖、灰瓦、红柱、白墙在林间时隐时现。冬日的暖阳穿过树梢映在小径上、照在池塘中,笼笼修竹、树影摇曳、清溪蜿蜒,便是这人间的江南。 丹桂已谢、冬梅待放,游人并不多,青此时的云谱别是一番清幽。两人挽臂在园中漫步良久,走的很慢并无特定的目的地,经过一片桂树丛时,吴玉翀轻轻叹了一口气。游方扭头问道:“玉翀,为何事感慨?” 吴玉翀幽然道:“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如果不是这个时间和地点,就更美了。这里的丹桂已经凋谢,假如早来两个月,可以闻见满园飘香。” 游方笑了笑:“满园飘桂?有的,当然有,你现在来也不算晚,闭上眼睛好好体会一下,什么是灵觉?地气印记可以心念察微,这里满园飘香千年,你可以感觉到的。” 吴玉翀闻言很听话的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也似雕塑般静止不动,游方挽着她在桂树丛中林立,日影移转天光变换,脉脉的站了很长时间,再抬头看太阳已升到当空。吴玉翀的睫毛突然动了动,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既惊讶又陶醉的语气道:“真的呀,真的是满园飘香。” 游方的笑容很是轻柔:“你还看见什么了?” 吴玉翀:“我还看见了桂花随风飘落了游方哥哥满肩,还落在了我的头发上。” 游方伸出一只手轻轻捻过吴玉翀肩上的发丝,笑着说道:“指尖犹有余香。” 若论秘法修为,吴玉翀的境界明显超出此时的游方,不仅已化神识为神念,而且能运转幻法大阵于无形,甚至在唐朝和之上。但此刻她被游方挽住手臂,离的这么近,不可能运用神念而不被游方察觉,方才闭目闻满园飘桂就是用的秘法修行中最根基的、最纯粹的灵觉感应。 这种感应是每个人都有的,否则也谈不上什么秘法修炼,就像每个人都会思考一般,所区另的就是思考的结果不一样,人人都是一面镜子,有的光洁如洗,有的却蒙满灰尘,还有的镜面看似能清晰的照见一切,却有意想不到的变形,分不清镜里镜外何处是真。 游方在运转心盘,悄然于潜移默化中引导她的灵觉,这就是秘法修炼发端处的玄妙,吴玉翀没有撒谎,她真的闻见满园丹桂飘香,也体会到了瓣香长留的意境。像她这种高手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仍然感到惊讶与陶醉,两腮有点红像是喝醉酒了一般。 “玉翀,你累了吗?我们去吃饭,顺便坐下来歇歇。”游方关切的问道。 吴玉翀甩了甩头似是从一场梦中回过神来,有些不安的答道:“我不累,游方哥哥是来看画的,吃完饭我们就去看画吧。” 中午吃了些西点简餐,午后参观了八大山人纪念馆,又在幽翠深黄掩映下的书画碑廊间漫步,边走边看,宛如跨越时空。就算是八大山人纪念馆也不可能有太多真迹收藏,展出的大部分是原迹的仿品,而游方恰恰是来看仿品的,因为他便是要仿制吴屏东的书册。游方的书画水平自然远不能与八大山人相比,可是他模仿画意的笔力,却不比这些仿制者差。 书画院外面有一条林间小径,两边以石刻的形式展现了八大山人的画意精品,游方在这里的收获更深!穿行其中他莫名想起了北京八大处精印谷,当时他在精印谷中主要是感应地气灵枢,寻找整个八大处的地眼所在滋养形神。 而此刻的小游子感受的并不是地气,而是印记上的画意,那些本不在眼前的山水名作,通过这些石刻的表达,仿佛穿越时空呈现,凝虚为实似见山水。游方在赏画,却闭着眼睛,而吴玉翀则没有看画,挽着他的手臂有些出神的看着他的侧影,脚下就跟着闭眼的游方在走。 当游方走出书画碑廊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长出一口气道:“心意终于用足,我可以去滕王阁了。” 滕王阁就在江边,想去就能去,有什么不可以的?但吴玉翀明白他的意思,不仅仅是吴老画册上的滕王阁笔意已领会,而且游方已经到了化神识为神念的关口,只待那最后一笔落下。 …… 当天夜里,从古梅仙祠回到梅岭山庄的吴玉翀失眠了,拉开窗帘盘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山里的空气很清新,天上没有云,星光依稀照入房中,却没恰好没有照在她的身上,眼前就似一片白露为霜。 二百八十章、水中央 二百八十章、水中央 游方到达南昌的第三天,终于来到传说中的千古名楼滕王阁。 今天他没让华有闲再去别处,反而特意叮嘱他就跟在自己身后,下车的时候华有闲去拿画夹,游方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拿着。这多少让人有些不解,游方远道来南昌不就是特意画腾王阁吗,怎么到了地方反而连纸笔都不带了? 远望今日之滕王阁,高二十丈立于赣江之滨,花岗岩凿阶高台上的楼阁层铺碧色琉璃瓦,梁枋彩画为宋代碾玉装风格,斗拱作解绿结华装,雄伟与绚烂交辉。游方早已对此阁的结构了然于心,外看三层飞檐回廊,内部却是六层半。 从景区大门走入,游方的步子仿佛很凝重,就是前方有什么无形之物在在阻挡,就连跟在后面的华有闲都觉得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在心头,莫名的沉重。 这种感觉很奇怪、很难形容,不看游方会觉得很轻松很惬意,在这样的天气到这样的地方游玩感觉当然很好,可以一旦凝神望着他的背影,却会莫名感觉到天地之间有物无形浑然凝炼。吴玉翀挽着游方手臂的姿势也有点小心翼翼,手只是虚扶没有丝毫着力。 她当然能看出来,游方是在行走中入了定境,心神已融入地气灵枢移转汇聚与山水风景交融的意境中,似虚而是实,元神心像正是眼前所见。这是在行游中凝练神识之功,而且境界正在门槛处,只须一线莫测机缘堪破。 游方在这种情况下挽着她走,是一种完全坦然毫无疑忌的姿态,装是装不出来,胸臆舒展便是如此。吴玉翀在暗自叹息,收摄神念不敢有一丝共鸣扰动,唯恐不经意间流露出内心深处的不安,她感觉到一丝轻松,至少游方没有猜疑防备她,同时又说不清为什么感到难言的沉重与无奈。 她若是同道高手,此刻应身处为他护法的位置,她若是他仇敌,就算此刻不打算杀他,也是打断其破关精进机缘的天赐良机,然而吴玉翀什么都没做,只是挽着他随步行走。 当游方迈步走过一座牌楼时,后面的华有闲突然感到心神一片轻松,轻松中还带着奇异的宁静,仿佛刚才那无形的凝重压力一刹那间消失了。再看游方已经停下了脚步,挽着着吴玉翀回首而望,恰好看见牌楼的枋楣上有一块匾,上面横书四个大字——地接衡庐。 吴玉翀也顺着游方的视线抬头望着这四个字,华有闲也走到他们身边回头看去,一时各有所思尽皆无语,最后还是吴玉翀轻轻推了游方一把道:“游方哥哥,咱们别站在这里了,去参观滕王阁吧。” 如此引人注目的男女,而且还站在道路的正中央如录像定格般发呆凝望,已经引起过往游人好奇的关注,再站一会儿,估计就会引发围观事件了,以为他们在进行某种行为艺术表演。 吴玉翀这一推,游方就似从沉睡中醒来,伸手又拍了一下神情同样痴迷的华有闲道:“小闲,别发愣了,去腾王阁。” 华有闲打了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再一转身发现游方已经挽着吴玉翀又往前走了,姿态、步履与刚才一般没有变化,仿佛那回首定格的一幕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可是走着走着,华有闲又感觉到不对劲,非常的不对劲!——凝神望着游方的背景时,恍然间会有一种错觉,游方迈步前行时仿佛身形未动。 身形不动如何行走?游方象一座立地的楼阁,迈步之间随之移转而动的是周围的景物天光,每一步迈出就似移动了天地!华有闲赶紧甩了甩脑袋收摄灵觉不敢再看,心神随之而动的话会觉得自己都站不稳。 而吴玉翀一直在看着游方,脚步也有点不稳,却没有勉强自己站定,也没有移开视线,只是手挽的更紧了,已经是被游方搀扶着在行走,就似不胜酒力。在她看来,游方仿佛一座立地楼阁,前方的滕王阁也是一座楼阁,当游方迈上台阶走向滕王阁时,不是这个人和这座楼在动,而是天地空间灵枢变换,融为一座楼阁。 她很清楚,游方已然化神识为神念,就在刚才迈过牌楼的那一刹那,这踏破境界门槛的机缘来的是如此玄妙莫测却又是水到渠成。她是他的敌人,应该阻止他变得更强大,可是他的修为境界不到,又不可能继承刘黎的地气宗师衣钵,这是一个很令人纠结的问题,按照计划,她只能隐忍等待。 在游方身边“潜伏”了这么久,他的秘法修为远不如江湖传闻那么可怕,这些底细吴玉翀已经很清楚,但她丝毫不敢因此小看游方,手段高低可不仅在秘法修为境界,游方还有多少手段与底牌她到现在也不是很明白。但有一点她很清楚,梅兰德绝对不是某些认所说的那样心黑手狠、嗜血成性的恶魔。恰恰相反,与他在一起有种春风化雨的感觉,这让她莫名喜欢却又感到害怕。 然而今天她什么都没想,反正都是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罢,今天不愿意去想。 参观滕王阁层层而上时,三个人居然一言未发,也不象其他游客那般寻各种角度拍照,只是将所见所闻默默印在心中。登上第五层,在阁外回廊中凭栏远眺赣江,那江流尽处的浩淼烟波在可见与不可见之间,吴玉翀只觉置身的楼阁与身边的游方一体,随江流前行,宛然已在水中央。 恰在此时,游方却突然身形一晃伸手去扶栏杆,仿佛是在高处感到晕眩没有站稳。这回是吴玉翀伸手扶稳了他,很关切的问了一句:“游方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游方笑了笑道:“可能是有些累了,歇一会儿就没事,我们进去吧。” 他刚才是真的晕眩,想当初刚刚掌握灵觉之时,平常所没有的感觉变得那么清晰,一时也有些不适应,需要渐渐涵养淬炼。而如今甫化神识为神念,清晰的不仅是常人所没有的感觉,而且感受到周围地形灵枢中充满了无形的力量,可以随念运转化虚为实,但神魂沉浸其中一样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所包围,在滕王阁上登高远眺不自觉神念舒张,以至于一阵晕眩。 游方很有些不适应,本能想起初习秘法时在北京天坛等地的经历,神念也需要学会收摄不随意扰动周围的地气,但想掌握纯熟又不能不延展淬炼,因此总是有些恍惚,在腾王阁这种地气雄浑的灵枢汇聚之处自然受不了。 下了滕王阁,吴玉翀又问道:“去吃饭吗?游方哥哥既然累了,今天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 游方摇头道:“我不是累,就是见风景雄浑一时震撼,因此有些恍然。先去吃饭吧,下午找个闹市中环境轻灵的所在散散心,感受纷扰中之安然,不知哪里合适?” 华有闲插话道:“百花洲,那里挺合适的,我昨天去过。” 吴玉翀点头附和道:“好呀,好呀,百花洲,好美的名字,我喜欢!” 中午吃的是南昌特色瓦罐与拌粉,口味实在一般,游方的嘴一向很刁,滋味好坏甚至未沾舌尖就能尝出来,但他并不挑,否则行走江湖不得经常挨饿啊?有美味就享受,平时填饱肚子就行,更何况此时正神念恍惚,什么美食也吃不出滋味来。 吴玉翀嘴上不说,可是看她表情就知道,也觉得这里的饭菜不好吃。华有闲看出来了,笑着说了一句:“要想尝尝正宗的瓦罐,明天可以去绳金塔,不仅参观古塔名胜,还能逛逛市场。”这小子昨天才在市内转了一天,情况倒摸的挺清楚,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都知道。 游方愣愣的答了一句:“好,明天去绳金塔,顺便吃个晚饭,然后我们就该回去了。” 绳金塔建于唐代,经过历代修葺如今已屹立千年,塔记有云:“今之墨角净墙,朱栏青瓦,飞檐铜铃,遵古标新。直视碧湖,下窥新城,皆赖政通人和,重振而恒昌。绳金如是,滕阁亦然。滕断葫芦剪,塔圯豫章残,昔之动荡,民谣亦不安。滕壮葫芦灿,塔矗南昌靓,今之气象,出自民之心志。” 它与滕王阁一样是此地标志性的风水建筑,不过立此塔的用意是镇豫章地气,游方既然来到南昌去了滕王阁,不可能不去绳金塔。但是今日神念恍惚未定之时,这种镇地气的所在他可不敢立即就去,沧州铁狮子前的经历犹在眼前,有过教训,至少要等到收摄神念自如之后再参观。 吴玉翀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提醒道:“我们后天就回去吗?游方哥哥,你是来画腾王阁的,画还没画呢,不用那么着急去绳金塔。” 游方笑着摇了摇头:“不必在此地作画,我要找寻的意境已经领略,玉翀,你呢,还有什么想看的没有看到?” 吴玉翀低下头吃东西,似乎这菜又能对胃口了,一边吃一边答道:“我跟游方哥哥走,下午先去百花洲。” 所谓百花洲原指古时东湖上三个以拱桥相连的小岛,如今水面尚有两洲,从唐时起便是吟咏行游的佳处。现在是初冬,虽赏不到“苏圃春蔬”的景致,但闹市中一池清波荡漾,曲桥通往水中小洲,就似婷立千年的天然舫船。 游方来到湖边时微微皱了皱眉道:“难得尘嚣之中有这一池清波,居然有人在湖边乱丢垃圾,真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吴玉翀牵了牵他的袖子道:“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别和他们生气了,破坏了自己好心情,走吧,我们过桥去那边。” 游方:“我不是生气,只是无奈之叹。有你在身边,心情怎会不好?我们走,去赏我们的风景。” 来到百花洲上,眼前虽无繁花锦簇,但四面清波灵动,似含情未诉、欲说还羞。吴玉翀暗暗惊叹,游方的脚步不经意间真有化境之妙,宛如一篇无字文章。上午在滕王阁感受他的神念意韵,宛然随江流前行停留在水中央,而下午跟着他走,便真的置身于水中央的百花洲,就似天地方寸运转移步成境。 他对神念之境领悟的非常快,已经开始掌握如何收摄并与地气灵枢相融。吴玉翀的秘法修为已化神识为神念,当然了解那“恍惚有物”的感觉,没想到游方掌握的这么自然,并且没有闭关不出,而是在地气灵枢移步运转中体验,用不了几天就会成为真正的神念高手,如此看来他将来的潜力惊人啊! 在身边看着他,隐然已有一代地气宗师风范,看来那一天的到来已不会太远。 古时东湖的水面从明代起被分为四片,也称南昌城中的东、南、西、北四湖,走出百花洲,他们又去了位于南湖中的南昌画院,这已经是三天来他参观的第三处书画馆,不经意间就是这么巧,谁又能说他不是来作画的?这一路就是画卷展开,或妖娆、或雄浑、或清雅、或灵动。 南昌画院景区明代称杏花楼,来到这里令人不由自主想起一出名剧《牡丹亭》,汤显祖就曾在此吟咏留书。清代杏花楼景致又称观音亭,立于湖中小洲四面环水,只有一桥向北与湖岸相连,是如今的南昌一景“水观音亭”,远望还真有一幅水墨观音的意境。 从水中央的百花洲,又来到水中央的观音亭,游方长出一口气,终于完全收摄那陌生的神念感受不再恍惚,眸子清澈如水,元神中仿佛听见了一声叹息,不知是腰间秦渔的叹息还是身边玉翀的叹息。 从观音亭往回走,游方已经打算回梅岭山庄休息了,他今夜需要定座行功。然而刚刚走到来时的路上,他的瞳孔悄然收缩站定了脚步,扭头道:“玉翀,你和小闲不要过桥,坐船离开这里。……小闲,在市区内开车多转转,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可能有点麻烦事要处理,你们不要跟着,回头电话联系。” 只见远处的桥头,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正是形法派掌门杨弈程与长老云飞絮,显然是在等人,在这四面环水只有一桥相连的水中央堵住他了,游方想躲都不好躲开。 二百八十一章、毒棋 二百八十一章、毒棋 游方迈步走向桥头的时候,杨弈程和云飞絮迎了上来,然而只走了几步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了——是兰德先生的神念。游方没有让他们再往前行,也没有让他们在这个地方拱手行礼。两人皆有惊骇之色,虽然早就听说兰德先生手段高超,今天才知道他年纪轻轻已然是一位神念高手,难怪在江湖上与月影仙子并称一对璧人。 他们却不清楚,“兰德先生”就是在今天上午刚刚化神识为神念,片刻之前才能够完全收摄,转眼就第一次施展。假如这两人运转神识相对抗,会发现游方的神念运转尚未掌握纯熟,那凝虚化实之力飘忽而微弱且很不稳定。但他们怎么可能在此时此地与游方动手,一旦被神念阻挡身形,两人立刻就站定。——游方想要的就是是这个效果,用的时机真巧啊! 前天夜里出了叶鸣沙那档子事,在这里遇见形法派的人并不意外,形法派世代传承的根本道场在庐山,离南昌并不太远。看来叶鸣沙真按他的吩咐去找执戒长老云飞絮自行领罚了。但是这两人来见他却在这种场合,当着吴玉翀与华有闲的面,看似望道相迎,实际上是堵住去路,着多少让游方有些不悦,因此才展开神念拦住。这两人顺势止步,看来并无明显的敌意。 可是游方仍然感觉很奇怪,因为这两人的神情不对,他们的眼圈是红的,显然带着悲愤而来,与他私交不错的云飞絮还有尴尬难言之色,难道出了什么变故?假如仅仅是因为叶鸣沙的举动而觉得心中有愧,还不至于此啊。 游方走到两人身边点头示意道:“你们是来找我的吗?此处说话不方便,也不要打扰不清楚我身份的朋友。” 云飞絮似是硬着头皮答了一句:“我与掌门师弟是专程来请兰德先生走一趟的,有件事必须要向您当面问清楚。如有得罪之处,请您千万见谅。” 走一趟?什么意思?难道形法派想要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挟持他不成?游方听见这话心中就是一惊,可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跟着他们走,刚想停下脚步问清楚,就听杨弈程以压抑的语气说道:“宗门不幸啊,酿此惨剧,却牵连到兰德先生的清名,杨某无地自容!松鹤谷与叠嶂派同道亦被惊动,我不知如何向满门弟子与天下同道交代。” 游方又吃了一惊:“松鹤谷与叠嶂派也来人了?究竟出了何等大事?” 云飞絮低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兰德先生请随我等来,大家都在桥那边等着呢。” 走上桥头游方才发现,原来这两人是专程来接他过桥的,桥那边远远的还站着几个人,有几个不认识,但他看见了万书狂与向雨华夫妇还有男装打扮的李永隽,这些人的神情都很凝重,看来真出事了! 李永隽看见游方,一双妙目似想说话的样子,同时又充满担忧。 这个场面让游方意识到可能事态严重,但也松了一口气,有这些人在场,反倒没人会把他怎么样了。他来到众人近前微微抬臂拱手道:“不知此地有何变故,将诸位同道都惊动了。” 万书狂答道:“兰德先生,我们还是去松鹤物业大厦那边再说吧。……杨掌门,你可有意见?” 杨弈程:“只要能将事情弄清楚,在那里都一样,形法派无意见。” 听他的语气,是形法派出了事,要来找梅兰德问清楚,但是万书狂却不放心,要把大家带到松鹤谷的地盘上。松鹤谷就在江西,游方原打算在南昌的行游结束后,让华有闲和吴玉翀先走,自己顺道去松鹤谷看看向影华呢,没想到先碰见万书狂夫妇了。 松鹤矿业不仅在南昌有分公司,而且还拥有一座大厦,众人离开水观音亭来到的地方就是松鹤物业大厦七层的一间私密会客室。有松鹤谷弟子上茶,众人安坐之后打发走闲杂人等,游方终于问道:“在这里有什么话可以尽管说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云飞絮叹息一声道:“兰德先生,请问您昨天晚上在哪里?” 一旁的的叠嶂派弟子唐万方语气微有不满的插话道:“明知故问!我和李师妹都看见了,只是兰德先生携伴私游,未亮身份我等不便上前打扰。” 说来也巧,游方住在梅岭山庄,而这几天李永隽也住在梅岭风景区的一家道观中。自从她返回青城山之后,紧接着就听说青山湖发生了一场血战,梅兰德又遭遇莫测之凶险危机,着实捏了一把汗,恨不能与梅兰德并肩作战。当皓东真人从杭州返回之后,她问师父为什么不带她一起去? 皓东真人是接到沈慎一的秘信又被刘黎拦住,带着量天尺秘密赶到杭州的,确实没有来得及通知门下弟子。回山后见徒弟每日在观兰台长坐出神,皓东真人就让李永隽也去行游,在山水灵枢之间安抚心神。 梅岭是自古道家洞天之一,又是风水鼻祖郭璞曾行吟仙游之地,叠嶂派自古传人大多都是道士,在梅岭也有一个分坛,是山中很小、很不起眼的一座道观。李永隽来到这里并非偶然,她的想法居然和游方一样,打算在梅岭呆几天然后再顺道去拜访向影华。 梅兰德离开杭州后又一次音信踪迹全无,想知道他的消息只能去问向影华,李永隽是出家女冠,她并不是要和梅兰德发生什么,就是单纯的关心,哪怕知道他一切平安也好。 没想到在山中遥望洗药湖地气的时候,居然看见他了,虽然离得很远,可是李永隽一眼就认出了他,那行走坐卧间的气度与神采,在心中莫名已成印,除了他绝对不会是别人。但李永隽并没有下山与游方打招呼,可能还没有合适的机会吧,但这几天她一直留在梅香观没有离开。 李永隽看见在梅岭看见了梅兰德,而且知道他就住在梅岭山庄,这件事梅香观的住持唐万方清楚,但没有对别人提起。身在江湖,他们也很清楚梅兰德如今的处境凶险,平时绝不会用“本来”身份,结伴行游时也不希望被撞破。 唐万方此时开口语气明显不悦,云飞絮赶紧解释道:“我不敢有猜忌之心,只是想让兰德先生本人说清楚。” 游方面色一沉,坦然答道:“我住在梅岭山庄!外出私游,你一定要问我行踪,我也想知道是为什么?”看刚才的场面,他只能说实话了,也幸亏说了实话,因为唐外方并没有提到梅岭,只是说云飞絮明知故问。 云飞絮没有立刻问答游方的反问,叹息一声又问道:“那么,兰德先生在梅岭见过叶幽之之子叶鸣沙吗?” 游方一怔:“岂止是见过,那叶鸣沙来向云长老领罪了吗?他若不领罪,我还打算找你呢!” 话刚说到这里,就听角落里的形法派弟子段园很激动的说道:“如此说来,叶鸣沙满门被灭,果然与你有关!” 游方震惊道:“你说什么!叶鸣沙满门被灭?什么时候的事情?” 杨弈程不由自主提高音调问道:“兰德先生真的不知?” 李永隽冷哼一声道:“兰德先生当然不知!就别兜圈子了,又什么话痛快交代,你们难道还想审问不成?” 云飞絮站起身来道:“不敢,不敢,事关四条人命、灭门惨剧,不得不问清楚,否则难以交代。兰德先生,昨日夜间叶鸣沙连同老母妻儿一家四口被杀,就在事发前的昨天晚上,叶鸣沙曾给我打过电话,说是在梅岭洪崖开罪了你,心中惊惧不安,今日要向我禀明详细经过,领受门中责罚。 不料凌晨有邻居发现血迹从他家门缝下流出,于是报警,等警察赶到才发现一家四口已遭毒手,死装极其凄惨。叶鸣沙虽不能称当世高手,但修为绝对不弱,能毫无声息灭他满门者,修为绝对不弱。但杀人不过头点地,为何还要灭其满门,一定是有仇! 因为其死前不久给我的电话中提到了兰德先生,言语之中惊惧不安,出了这样的事,我等不得不向你询问清楚。又恐有逼问寻仇之嫌,故此将在恰好在南昌的松鹤谷与叠嶂派几位同道也请来,孰是孰非只要说清楚自有公论。这是警方勘察现场拍的照片,我拿来的一份,兰德先生您自己看看。” 说着话云飞絮递过来一个文件夹,游方打开翻看了几眼就立刻合上了。——案发现场的场景极为凄惨,连游方都不忍心多看,现在他完全明白初见杨弈程等人时他们为何是那样一副神情。 “我在前天夜里确实见过叶鸣沙,当时发生了一件事,其人行止实在不堪。”游方将文件夹还给云飞絮,一五一十详细介绍了在玉琴湖边发生的事情,最后道:“空口无凭,请诸位看一样东西。” 从叶鸣沙哪里“没收”的相机游方就放在随身的背包里,包一直让华有闲背着,看见杨弈程等人打发华有闲与吴玉翀走,游方把背包拿了过来,此刻掏出相机打开存储文件夹将叶鸣沙拍过的照片一幅幅放给云飞絮看。 如果只看其中的一两幅,完全就是梅兰德在无人山野中对一女子施暴的场面,但是将所有照片前后连起来看,事情的经过就一目了然。云飞絮看了之后额头微微见汗,一言不发又将相机递给杨弈程,这相机在每个人手中都转了一圈,众人大多默默无语,只有李永隽咬牙骂了一句:“心计如此歹毒,该死!” 她不这么说还好,这样一声传出来反倒容易引起误会。杨弈程与云飞絮是一脸愧色一时无语,游方则沉声道:“叶鸣沙设计欲败坏我的声名,但他不认识我也不知我到了南昌梅岭,有人告诉他我的行踪。见过我又恰好在南昌的人不多,了解叶鸣沙心中所想的就更少,请问杨掌门,能查出那幕后欲陷害我的人是谁吗?” 他没有纠缠昨夜的惨案,而是将问题交给了形法派,语义已经很明显了——暗中煽动叶鸣沙的人,应该就是做下这桩惨案的人,目的都是一样的,就是毁了梅兰德的声名,将他搞臭搞倒。 话虽说得清楚,可还是有笨蛋没听明白,只听形法派弟子段园又说道:“叶鸣沙用心险恶,兰德先生想责罚他自无问题。可是灭门惨案发生的这么巧,不解说清楚恐引人遐想。叶幽之死,其子陷害兰德先生,兰德先生素来下手不留情,故此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他话还没说完,游方伸手一拍面前的茶几喝到:“放肆!” 随着这一声喝,游方拍的那张茶几倒是纹丝未动,只听咔嚓响声一片,段园坐的那张椅子一下子就碎了,他猝不及防间一屁股就墩在地上。游方当众施展神念之功,若是对付高手自然还不能运转自如,但对付一张椅子那是毫无破绽。 游方也在暗暗心惊啊,这段园心直口快把话说出来了,这件事如果传扬出去,其实很多人难免都会这么想。江湖上真正认识他、了解他的人并不多,大多是听近来的传闻,兰德先生这位年纪轻轻的前辈,风头正劲名利双收,佩服他的人很多,恐怕也会有莫名嫉恨他的人。 更何况他杀人不少,每次出现几乎都是一番杀伐,一方面确实是扬名立威之举,另一方面给人的印象却是手段狠决,出手不留情也不留后患。假如说不清这件事是谁干的,真的有很多人会这么猜疑。 心惊归心惊,但是游方该生气的时候一样毫不掩饰的发作,否则岂不显得他心虚?他自知年纪太轻,所以在各派同道面前并不刻意摆前辈的架子,待人十分谦逊,但谦逊是他自己的事,终究是前辈的身份,他人怎可以当面如此不知轻重?该把架子摆出来的时候也是一点都不含糊。 兰德前辈怒而生威,杨弈程赶紧站起来道:“前辈息怒,晚辈说话不知轻重,请您千万莫计较,我自会责罚。”然后又训斥段园道:“你怎可如此口无遮拦?就别坐着了,闭嘴站到一旁!” 二百八十二章、徒取风流薄幸名 二百八十二章、徒取风流薄幸名 段园的座位让兰德前辈给撤了,闭嘴在屋角侍立。 云飞絮今天的角色很尴尬,论私交他在形法派中与游方是最好的,但是叶鸣沙死前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他的,他又是门中执戒长老,不论孰是孰非他今天必须得问清楚,只得站在那里拱长揖,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兰德先生昨夜在何处?若是有人清楚,也就不必说别的,我等追查那行凶之人便是。” 游方仍然沉着脸反问了一句:“若是无人知我昨夜在何处,你仍然猜疑于我吗?有没有搞错,是你形法派弟子无行,我宽宏大量没有为难,让他自行回门中领罚。若真想杀他,他还能活到昨夜,还有可能禀告云长老曾开罪于我吗?” 游方昨天夜里在哪?当然在梅岭山庄的房间里睡觉。有人能证明吗?真没有,他是一个人睡的,直到第二天早上,房间里没别人。 云飞絮脑门上又开始冒汗了,低着头道:“晚辈绝对不敢猜疑兰德先生,叶鸣沙已死无法再追究他本人,但我形法派仍要向兰德先生致歉,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晚辈之所以有此一问,不过是因为段园刚才的胡言乱语,只怕有江湖同道不了解您,凭空猜疑。” 他的想法倒也简单,游方此番在南昌携美色同游美景,晚上总不可能是一个人睡的吧?这种事情说出来反而省了不少麻烦。云飞絮早在游方杀孙风波到松鹤谷拜山时就认识他了,也绝对不相信叶鸣沙被灭门之事是兰德先生做的。 九星派穿杖堂主孙风波曾险些置梅兰德于死地,掌门沈慎一领众堂主到松鹤谷“问罪”。可最终的结果是兰德先生不计前嫌,联合消砂派挽救了九星派的灭门之祸,也救了沈慎一等人的性命,这样一个人,怎可能嗜血无情?如今梅兰德已然是九星派门外供奉长老的身份,就与他在消砂派的地位一样。 云飞絮心里很清楚是有人企图陷害梅兰德,但是这位小前辈是万万不可轻易得罪的,这件事最终的结果有可能是形法派下不了台阶,得把这位小爷供起来才好收场。可是这又能怪谁呢,是自己门中出了败类,让人有机可乘啊。 这时李永隽寒着脸说话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就算兰德先生不说出他昨夜在何处,又能怎样?是消砂派弟子无形,兰德先生大度。难道就因为叶鸣沙开罪过兰德先生,就可以无端猜疑吗?……兰德先生不愿说出昨夜的事情,自然是因为贫道。” 云飞絮有点摸不着头脑:“因为你?” 李永隽:“昨夜我和兰德先生在一起,长谈一夜未曾稍离,现在说出来,请问云长老是否满意?” 别说云飞絮摸不着头脑,就连游方本人也是苦笑不已,心中暗道这真是个傻姑娘。然后大家都沉默了好一阵子,万书狂与向雨华对望一眼神情很古怪,因为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了向影华,这话该怎么说呀? 李永隽傻,在场的人还有比她显得更“傻”的,云飞絮只得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问道:“请问是在何处,所行何事?” 李永隽:“就在梅岭山庄,谈灵枢之妙、神念之功,观月影山河象、水涵星斗文。兰德先生是谦谦君子,可世上总有心念龌龊之小人,兰德先生不言,是为贫道之声名,恐有人凭空非议。” 哦,原来他俩昨夜就是谈玄论道来着,并无男女私情之事,李永隽还话中带刺等于在骂人——谁要是胡乱编排就是心念龌龊! 一旁的唐万方露出恍然大悟表情,看上去他完全相信李永隽说的话。李永隽在山中望见梅兰德是怎样一副牵挂神情他完全清楚,而且昨天夜里李永隽真的不在梅香观,只说是去梅岭观悟地气灵枢之妙,原来是夤夜拜访兰德先生去了。 说实话,李永隽昨夜去哪儿了?她本来还真想去梅岭山庄夜访梅兰德,结果到门前而怯步,于是就在梅岭中独坐一夜,遥望洗药湖,观月影山河象、水涵星斗文。至于她究竟在想什么,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云飞絮只能转头问游方:“兰德先生,是这样的吗?”看他的神情已尴尬万分,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居然当面问出了这种事。 游方没有回答他,而是看着李永隽叹息一声道:“你何苦要说这些呢?”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听在旁人耳里显然不一样,以为他默认了。先前之所以不说,是不想有损李永隽的清名,但为兰德先生的声名着想,李永隽自己说了出来。其实对于他这种行走江湖、一直在刀锋起舞的“英雄”来说,风流浪迹之名无伤声望,但对于李永隽这种出家女冠而言却有损清誉啊。 但是李永隽自己也说了——只是长谈而已。 这时杨弈程又站了起来,一脸愧色的拱手道:“消砂派上下今日失礼了,请兰德先生万勿怪罪!……其实事情很清楚,有人利用叶鸣沙欲败坏兰德先生的江湖声望,一计不成又设一毒计,灭叶鸣沙满门之人应该便是那利用他设局之人。 叶鸣沙这么做,是被父仇蒙蔽不清楚真正的仇敌是谁,经兰德先生教诲已有悔改之意,只可惜没有来得及。叶幽之当年也是被无冲派奸人所惑,执迷不悟越陷越深以至于走上不归路,所以设局之人应当就是无冲派败类,很可能就是从青山湖逃脱的安佐杰主使。” 这位掌门倒是个明白人,说的都是正理,刚才从段园“胡说”开始,越说越显无礼,赶紧打住吧,形法派今天肯定的是得罪人了,就看怎么处置妥当了。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岔开了刚才尴尬的话题。唐万方清咳一声道:“如果确系安佐杰所为,利用形法派败类构陷兰德先生,那么如今很可能仍在南昌。此地是形法派根基所在,杨掌门怎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论是何人所为,也必须交代明白!”他的话中隐含着问责之意,矛头指向了形法派。 万书狂接着说道:“兰德先生还在南昌,而奸徒借形法派发难,若尚未离去,可能还有异动。杨掌门携门中众高人在此,岂能容他们猖狂,若需我等协助,杨掌门尽管开口。”这话说得倒客气,可是也有问责的意思——这本来就是形法派自己要处置明白的事情。 向雨华倒没有理会杨弈程,似是不经意间看了李永隽一眼,眉头微皱沉吟着冲游方说道:“兰德先生,假如真有高手暗中觊觎对您有所谋,我是否通知影华赶到南昌?”这话听上去考虑倒挺周全,假如安佐杰真在南昌,还是把向影华叫来帮忙更稳妥。 游方轻轻摇了摇头:“月影仙子那般出尘之人,怎忍心总是烦扰她沾染此等人间险恶事?在南昌城中形法派根基之地,只因几位丧家之犬,何须向松鹤谷求援?这样岂不是太抬举宵小之辈,却小看了杨掌门等一众形法派高人?” 话说的挺好听,可是游方的神色却不是很好看,一丝笑容都没有,脑门上就似写着三个大字——不高兴!他确实不高兴,无论谁听说那样的惨剧心情都不会好起来,而且是形法派弟子招惹他在前,今天却又当众被“逼问”一回。 大家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下面就该形法派掌门好好表态了,杨弈程又不是傻子,当即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决不能让奸人的诡计得逞。然后又问游方还要在南昌停留多久,需不需要派高手随行听命? 游方却仍然摇头道:“我到南昌只是私人行游,既未想打扰江湖同道,也不愿暴露身份于无关之人,江湖中事不必牵连太多。我本打算明日就离开南昌,但既然形法派出此变故,我也有我的责任,就多留几日,但在南昌城中就不必派人随行了,藏头露尾宵小之辈,我何惧之有?” 李永隽劝道:“说虽如此说,但凡事还是谨慎为佳,兰德先生虽然无惧,但还是有人在暗中侧应的好,察觉异状也好通知杨掌门派人追查。” 游方想了想道:“这样也罢,我不介意再做一次钓鱼之饵,明日我要去绳金塔,那就请杨掌门派一名弟子暗中随行吧,但此人我有要求。” 他让杨弈程派个人跟着他,这个人不需要是高手甚至不必掌握神识,不会引起特别的注意,但又需要了解秘法修行与江湖各派,是真正是风门弟子。此人应该是南昌本地人,非常了解当地的情况,而且是大家都不熟悉的生面孔,只需暗中跟随他,发现异常不必出手,随时通知杨弈程等人即可。 游方并不畏惧安佐杰之流,假如对方真的就在南昌的话。自从在杭州五派共悬花红之后,安佐杰已注定无法冒头掀起什么大风浪,更何况是在这里?如果这件事是安佐杰干的,他只是暗中使绊子利用叶鸣沙设计,而自己根本不敢公开现身,就很能说明他现在的处境。 杨弈程直接说幕后凶手可能是安佐杰也是在借势,都不用刻意招呼谁,闻说消息愿意主动去追查的人有大把,如今安佐杰的下落可是太值钱了! 安佐杰真想直接对游方的下手,最好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仗着修为高超孤身突袭与他单挑。想当初在青山湖游方尚且不惧,今天更不会怕,正可亲手宰了他!只是这件事真是安佐杰策划的吗?什么人能对他的行踪这般了解,他事先可没有通知过任何人。 游方心中也很疑惑,有另外的想法,但是跟谁都没法说出来。 …… 这天晚上,游方仍然回到梅岭山庄休息,就似没有受到意外的打扰。吴玉翀问他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闷闷不乐?游方只说有话要找她私下聊聊,然后又独自出门了。 等到晚上十点多钟,游方还没有动静,吴玉翀有点等不及了,主动打电话给他:“游方哥哥,你怎么不在房间,不是有事找我吗?” 电话那边听上去环境很噪杂,游方的声音带着醉意:“对不起,我在外面喝酒忘了时间,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 吴玉翀很关切的问道:“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怎么一个人喝闷酒,我去找你好不好?” 游方:“这个地方乱糟糟的,你一个女孩子家,就不要过来了。” 吴玉翀:“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可以对我说嘛,要不你回来吧,我陪你喝酒好了。” 游方答应的很痛快:“那好,如果你不嫌我烦,就在房间里等着。” 半个小时后,吴玉翀房间的门铃响了,她起身打开门,只见游方提着一个五斤装的小酒坛站在门口。她接过酒坛一把将他拉进来,关上门道:“游方哥哥今天晚上怎么了,一直怪怪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游方看着她,眼神中不知事什么表情,叹息一声道:“坐下慢慢说吧,我有事要告诉你。” 在沙发上坐下,吴玉翀刚刚将酒放在茶几上,游方就取过喝茶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缓缓的饮下一大口,看着吴玉翀道:“玉翀,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妹一般,而你也了解我不少事情,所以有些话也应该对你说了。前天在洪崖,我对你说过什么是灵觉还有神识之力,并说想学可以教你。 今天我要告诉你,我所修习的是一种秘法,能运转地气灵枢有滋养形神之妙,它已经传承千年,祖师是风水宗师杨松筠杨公,在如今的江湖上有风门各派。我的真名不叫游方,你所见到的我,只是一个于江湖中隐逸的身份而已,在江湖同道面前,我叫梅兰德,大家都称我为兰德先生。” 游方竟然对她讲述了风门秘法的传承渊源以及如今的江湖各派,而且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吴玉翀的神情惊讶不已,很有些不安的问道:“游方哥哥,你能告诉我这些,我真的好高兴……可是为什么会在今天突然说出来,难道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二百八十三章、醉卧红颜青丝里 二百八十三章、醉卧红颜青丝里 说到这里,游方的语气明显低沉起来,一边饮酒一边缓缓道:“今天,我得知了一桩灭门惨祸,与我们前天在玉琴湖边的经历有关,你可知当时是什么状况?” 他向吴玉翀讲述了那天有女子在山中“遇险”的实情以及叶鸣沙暗中的图谋,还有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最后又说道:“别的错或许可以容忍,但无论是谁做下了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可原谅的!我对那叶鸣沙并无好感,但给了他一次机会,他也准备去领受责罚,却全家无辜受戮,是可忍孰不可忍!” 吴玉翀捧起酒坛子给他斟了一杯,又拿过一个杯子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举杯道:“难怪游方哥哥这么不开心,我陪你喝。” 游方和吴玉翀喝了一杯酒,这茶杯挺大的,而且他刚才也喝了不少,也幸亏是酒量好才未失态,此刻似乎有点后悔酒后失言,看着吴玉翀的眼睛道:“这些是我的秘密,我身边的人并不知情,今天告诉你,也希望……” 吴玉翀打断他的话道:“游方哥哥,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对小仙姐姐他们说的,绝对不会!” 游方的视线一直没有移开,问了一句:“你小仙姐姐还有小闲弟弟他们对你好吗?” 吴玉翀低下头,弱弱的答道:“他们对我很好,从小到大,真正对我好的人并不多,我会记住的。……游方哥哥,假如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你会怎么怪我?” 游方反问道:“你会吗?” 吴玉翀突然笑了,脸颊上已有红晕,看上去似酒意上涌,显得格外妖娆:“当然不会了!” 游方似是带醉开玩笑:“你发誓!” 吴玉翀翘起一只小指头伸过来,以那种最可爱最可爱的表情撒娇般的说道:“好的,我发誓,游方哥哥也发誓不许欺负我,我们勾勾手。” 游方也伸出小指和她勾在一起,笑着说道:“发誓总要有个彩头吧,就和打赌差不多。……我知道你练过功夫,如果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那就废了这身功夫。” 吴玉翀眨了眨眼睛,一撅嘴佯作生气状:“那你呢?” 游方想了想道:“看见你就想起了你的外公,我是无论如何不愿意伤害你的,假如有负誓言,你已经知道我是修炼秘法的,那就废了我这一身秘法。” 这誓发的可够重的,但江湖人虚虚实实的忽悠多了,喝多了酒拉手指就和小孩子的玩闹一般,他勾着吴玉翀的小手指摇了摇道:“心情总算开朗了许多,你真是我的开心果。” 两人继续喝,游方的醉意越来越浓,却劝了吴玉翀一句:“你看着我喝就行,不用陪我喝,喝多了不好。” 吴玉翀:“我的酒量一般,就陪游方哥哥喝一点点,小口抿,你也别喝多了,伤身体!” 这两人互相劝对方别喝多,可是杯子并没停下,喝来喝去这一坛子酒空了,游方喝了一大半,吴玉翀喝了一小半,然后两人都“醉”了。 第二天八点钟,游方睁开了眼睛,觉得脸上痒痒的,再一看吴玉翀躺在身边,满把青丝披散在枕头上,而他就枕在她的长发上。两人昨天都喝多了,居然就这么睡着了,衣服没脱就倒在床上,连鞋都还穿在脚上。 游方一睁眼,看见吴玉翀睫毛一动也把眼睛睁开了,两人一对视,他赶紧起身站到了床边,低着头神情既慌乱又尴尬的说道:“真不好意思,昨天喝的太多了,居然醉倒在这里。” 看上去吴玉翀比游方先醒,可是她没敢动也动不了,头发被人压着呢,此时也坐起身来低头理着发丝道:“我昨天也喝多了,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倒在枕头上一觉睡到大天亮。” 游方似是为了化解尴尬的场面,岔开话题道:“我睡觉打呼噜,你听见了吗?” 吴玉翀的头垂的更低了:“没,没有啊,游方哥哥有这习惯?” 游方:“是啊,平时不打呼噜,可是一旦太累或者喝醉了就会打呼噜,真不好意思,这个毛病让你知道了。” 吴玉翀突然扑哧一笑:“终于知道了游方哥哥也有缺点,否则你真的太完美了,不过这个缺点不太容易被人发现。……今天不是要去绳金塔吗?快点回房间洗漱吧,一会儿小闲要来叫我们,看见了会误会的。” 误会?确实太容易误会了!昨天他们啥也没做,就是喝多了合衣倒在床上躺了一夜,游方的脑袋缠绕在吴玉翀的发丝中。但是一男一女在一张大床上过了一夜,什么都没发生,说出去谁信啊! 他们说话的时候还有些醉意,似是宿酒未醒,游方出门的时候脚步带着酒意阑珊,可是等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哪里还能看见半点醉意,眼神明澈无比就像穿越激流的蛟龙。而吴玉翀看着游方走出房门之后,眼中的醉意也消失了,清醒的就像一只站在水边企图伸爪子捞鱼的猫。 游方洗漱完毕整好衣装,不迟不早华有闲恰好来了,游方和他聊了一会儿,然后又招呼吴玉翀一起去吃早饭,就是山庄餐厅用自助早餐。吃饭的时候华有闲接了个电话,是宋阳打来的,接完之后他很有些担忧又有些抱歉的对游方道:“老板娘病了,店里又有一个伙计请假,都没人照顾引佳了,老板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以吴玉翀和游方的耳力,刚才电影里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确实是这么回事。游方想了想说道:“店里面忙成这样,你继续留在这边游山玩水也不合适,下次有机会再说吧。吃完饭我们就去客服中心查一查航班号,这里就能订机票,先送你走。” 其实游方昨天晚上就已经分别给张玺和宋阳打了电话,聊了很多事情,既然在南昌泄露了行踪,在广州有些意外不得不防。当然了,目前最大的麻烦还是在南昌,游方提前把华有闲打发走了,这是昨天晚上就商量好的。 华有闲刚才在房间里还有些担心的问:“师父让我暗中关照一些事情,游大哥现在就让我回去吗?” 游方叹了一口气:“她若真可能对我不利,昨天夜里是最好的下手机会,我还能怎样试探?你回去吧,行踪小心点,该怎么做我都教过你。此来南昌行游你也应该收获不小,我如果没有看错,离掌握神识不远了,回去好好消化一下这一路所得。” 吃完早饭去订票,去广州的航班是下午的,吴玉翀道:“吃完午饭再走吧,一起去绳金塔,你不是想尝尝正宗的南昌瓦罐吗?” 今天没有开租来的那辆车,换了一辆当地的公车,居然是南昌市总公会的,是形法派借来的让游方用的。在绳金塔下的美食街尝了当地的特色瓦罐,果然滋味不错,游方吃的很满意。吴玉翀也觉得很开心,一幅心情大好的样子,华有闲低头吃东西的时候,她还总瞅着游方抿嘴乐,样子很是顽皮,也不知在乐什么。 吃完饭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华有闲打车去机场,游方挽着吴玉翀去参观绳金塔。仿佛昨天的事压根就没有发生过,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他仍然很有兴致的携美同游。 远望绳金塔的造形非常轻灵,甚至可以说是轻盈,有一种仿佛要破空飞去的感觉,立塔之相便是如此。但是越走近它,神念中的感应就越沉重,地气灵枢越来越难以运转。不是此地缺乏灵机,而是此塔汇聚灵枢以镇地气,置身其中很难以神念去扰动。 游方本能的想起了沧州铁狮子,但感觉又有区别,绳金塔现轻灵之相,却含浑厚之势,如今修葺粉刷一新之后,并不显苍凉悲壮,将那一切深邃都隐涵在表面的浮华之中。 此塔外观七层八面,内藏一暗层塔刹,朱栏青瓦、墨角净墙、紫金葫芦顶。它的各层塔门分别象征风、水、火之象,每层八门四虚四实,翘角飞檐悬挂铜铃,七层七音,在风中宛如编钟之乐。正门牌楼上高悬一匾——永镇江城。 传说古时有老者在此掘地得金绳四匝、古剑三把、金瓶中舍利三百枚,每支剑柄上分别镂刻着驱风、镇火、降蛟。后太守命人在此地造塔,以金绳钩锁地脉,舍利金瓶溶于塔顶,悬三柄古剑镇灵枢,故此名曰绳金塔。 游方能感受到此塔所蕴含的剑意,看不见锋芒却又似无处不在,秦渔在腰间发出鸣响,然后他身边就多了一个“人”——正是秦渔!此塔竟然能激引剑灵现形。 此刻的秦渔神色有些茫然,抬头望了望那座塔似乎还有些害怕,她在阳光下没有影子,除了游方也没有任何人能看见她,杀气锋利无比的剑灵竟然显得很柔弱。 游方化神识为神念之后,秦渔的灵性已然彻底养成,今日来到绳金塔下激引剑意便是最后一步机缘。这柄剑已融入游方的神魂寄念,剑意收发由心。只是此时与他的神念之功一般,尚未完全运转纯熟,秦渔的神情便是游方的修为体现。 这小伙有意思,出来玩一左一右有两位美女,妖娆冷艳无可挑剔,一虚一实、似虚似实,就宛如绳金塔上那虚实相间的门户。 游方暗叹一声问道:“秦渔?” 秦渔怯生生的答道:“是我!” 这一问一答并不是真的开口,游方既未出声那柄剑也自不会说话,而是元神中的一种感应,神念发出而心像有言。话音刚落就听秦渔低喝一声:“小心身后,幻法大阵!” 剑灵养成之后与以前有什么不同?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它却包涵着游方炼剑以来以元神心念所赋予的一切灵性,能随同神念感应,并以一种很直观的方式交流。以前的秦渔都是以啸音示警,而此刻直接在元神中开口。 游方没有立刻转身,而是第一时间扣住吴玉翀的手腕停下脚步。有人竟然敢在这个地方展开幻法大阵来偷袭他,游方没有看见来人是谁,而且眼前的景物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所见仍是绳金塔、两边的小贩、塔下的游人。 但以神念感应,塔无镇江城之气,两侧的游人也没有生气,已经成为一种幻象。以真景化为幻象,这种手段太隐蔽了,游方不经意间就踏入了已经展开的幻法大阵。想在这里破阵的话与青山湖可不同,那施法之人可能就是周围游人中的任何一位,他不可能拔剑冲过去。 若是在无人处斗法,游方只需拔剑斩灭眼前所有的幻象,自然能逼偷袭者现身,可此时此地他不可能这么做,因为幻象也是真人所在,他如果拔剑斩向周围那不成了在风景区作案的杀人狂魔了?而且是震惊全国的血案啊。 秦渔并非真人但灵性已存,此时已化为一道剑光飞斩而出,游方一招手又将她收了回来,再度化为女子的模样,左手又扣住了她的手腕。旁人看过去,他其实是将手扣在腰间,隔衣按住了秦渔的剑柄。 偷袭的人非常聪明也非常阴险,借助这样一个谁也想不到的环境动手,并没有直接对游方展开攻击,而是悄然运转幻法大阵,以实境为幻法去牵动游方的心神。游方站在那里一动未动也未回头,却感觉到周围的压力越来越凝重,对方在移转地气灵枢,借绳金塔雄浑剑意逼迫他,那无形之力似乎随时能化为实质伤人。 看不透攻击的方向,周围每一个人都是危险的,旁边那兜售工艺品的小贩手中的红绳,仿佛随时都会化为致命的血线。游方明白,对方这是在逼他于光天华日之下拔剑,一旦心神不定就容易误伤无辜游客,这手段好狠呐! 吴玉翀似乎也感觉到游方不对劲了,因为她的手腕被扣住,同时有一股无形之力也将她包围裹挟。游方这么做无疑是在保护她,但若她心里有鬼的话,也可以看成是在挟持她。 “游方哥哥,你怎么了,样子好严肃啊。”吴玉翀在他的耳边说话,声音却很飘忽,就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有人施展秘法偷袭我,你千万别乱动,否则很危险,只要不动的话我可以保护你。”游方说着话缓缓的转过身,然后松开左手轻轻一挥衣袖。此时的他不必抖开画卷,已经可用神念展开画中意境。 周围的所有景物都消失了,绳金塔与游客全部不见,天地之间只有孤零零的四个人。游方抓着吴玉翀的手站在原地,秦渔就立在他的身侧,三丈开外的地方,他终于看见了安佐杰。 安佐杰戴着一顶鸭舌帽,穿着一件灰色的夹克,手里捧着一座小小的绳金塔。那是在附近的旅游商店买的模型,在这个地方托着一座小塔毫不引人注目,以此为灵引展开神念运转绳金塔剑意缠绕游方。 游方一转身两人视线接触,安佐杰立刻发动了攻击,左手托塔右手一指,虚空如凝,一道剑光直接就斩了过来。 游方并未破他的幻法,而是以幻法入幻法,让大家共同现出身形,他仍然不能随意向周围攻击,却找出了安佐杰所在,安佐杰见势不妙先下手为强。 这时出现了一点点小意外,吴玉翀也被游方带入了幻法之中,一转身就看见一道剑光斩了过来,当即惊呼一声身形一旋把游方给抱住了,用自己的后背去挡这道剑光。 这是神念化为实形之力伤人,吴玉翀要想挡住,也只能用神念,但那样无疑会暴露她的修为。她也在赌,游方不可能用自己去挡这道剑光,还真的赌对了,吴玉翀抱住游方的同时,秦渔已经化为一道剑光飞起迎了过去。 两道剑光撞在一起,元神中突然听见一声龙吟,有一股浑厚几无可匹敌的力量弥漫而开,绝不是游方或安佐杰的神念,秦渔突然现形一瞬,然后就似被一个巨大的漩涡卷住消失。幻法也在同一时间被破,安佐杰手中的绳金塔模型落地摔的粉碎,人也一捂胸口转身就走。 在旁观者看来这一切没有什么异常,实际上周围就有很多人在看着游方与吴玉翀,这样的一男一女走到哪里不会引人注目呢?他们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男的抓住了女的手一转身,女的顺势抱住了男的,胸贴胸非常亲昵的动作。 而十几米远之外有个游人刚刚买了一尊绳金塔的模型纪念品在手中仔细观瞧,一下子没抓稳落地摔碎了,却一眼都没多看转身就走,一边走还一边捂着胸口不住的咳嗽,脚下却快的像一溜烟,眼睛一花就看不见了。 与此同时,周围的人都感到一阵恍惚,仿佛绳金塔有一瞬间的颤动,塔上悬挂的铜铃在风中齐声作响,传入脑海引起一阵耳鸣般的回音。但这仅仅是错觉而已,那座千年古塔仍然静静的立在那里。 安佐杰走了,游方却没有追,在这个地方也不可能拔剑去追,但刚才已经重创了他。看上去是安佐杰在偷袭,实际上安佐杰也中了游方的偷袭。游方早就在等着他出手,剑意凝聚蓄势已久,刚才那一剑是游方所能发出的最凌厉一击,虽然没有真的拔剑,但剑灵秦渔化作的剑光配合神念是前所未有的犀利。 游方集中全部力量于一击,就等着安佐杰伸头狠狠的砍中。而安佐杰是鬼鬼祟祟的跟过来,偷偷摸摸的展开幻法大阵,悄然运转地气灵枢,在游方看见他的同时突然发动攻击,显得既隐蔽又巧妙,结果却等于撞上了剑刃。就算他的秘法修为在游方之上,这一记交手也是吃了大亏。 可是这一记交手却发生了两个意外,一是吴玉翀竟然不顾安危把游方抱在了胸前,剑气激荡也侵入了她的体内,虽不至有性命之忧,但一时之间遍体生寒已经动不了。另一个更大的意外是两位高手的神念竟然引动了绳金塔镇江城地气的灵性,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爆发,将游方的画境以及安佐杰的幻法都破了。 这种地方是不能随意运转地气灵枢的,游方和安佐杰出手自己都能控制,可是两道剑光交锋时就超出了他们任何一人的控制范围,千年绳金塔与沧州铁狮子一样也有独特灵性,结果那沉睡千年的剑意随之被瞬间引发,游方的神念并没有完全阻止剑意激荡,余波伤了挡在身前的吴玉翀。 安佐杰更惨,被游方全力击出一剑就算吃亏也不至于伤得太重,结果却因为那剑意冲击受了重创。还好只是他们以无形之力交击引发的绳金塔剑意侵袭,并没有伤到周围的其他人,只是导致了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后果——秦渔不见了! 短剑还在腰间,游方只听见了剑身震颤发出一声哀鸣,似是秦渔唤出的“游方”两个字,然后就寂静无声。这柄剑的剑灵竟然被绳金塔所镇,剑还是那柄锋利无匹的煞刃,作为秘法器物已经完全练成,是罕见的神兵利器,可是它却没有了游方所拥有的那神奇的秦渔。 游方去过杭州,见过倒塌后又重建的雷峰塔,难道雷峰塔镇白娘子的传说是真的吗?秦渔是真真切切被绳金塔所镇,这个状况是谁也想不到的。别说游方,就算是地师刘黎恐怕也难以事先预料。世上的神兵利器很多,可是游方炼剑的机缘太过独特,其他人很难了解,更别提有同样的经历。 剑灵是从此失去,还是有办法再将她唤回?游方并不清楚,他也感到深深的震撼,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但也不容许他想太多,安佐杰已逃,而怀中的吴玉翀无声无息的受了伤。 游方低下头将脸埋在吴玉翀的发丝里,伸手抚摸着她的后背轻声说道:“玉翀,叫你别动,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能挡下来的,真不该让你看见!你现在被煞意侵入经脉,短时间内动不了,我以内劲帮你活血驱散。” 二百八十四章、暗棋 二百八十四章、暗棋 这两人就在这人来人往的绳金塔下公然拥抱在一起,游方还一直抚摸着吴玉翀的后背,全然不顾旁人的眼光,就像一对热恋中如胶似漆的情侣。旁人并不清楚刚才发生了怎样凶险的一幕,那惊心动魄的刀光剑意、杀气龙吟都在无声无息之间。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吴玉翀轻轻咳嗽一声在他怀里动了动,弱弱的说道:“游方哥哥,我没事了,感觉好多了。” 游方拍了拍她的后背松开手,顺势揽住她道:“我们快走,你需要好好调养休息。” …… 当天晚上,还是在梅岭山庄,但是游方的住处却变了,换成了一座**的二层别墅,吴玉翀正在二楼卧室里休息,而游方在一楼客厅里与杨弈程说话,脸色非常凝重:“我倒是挺佩服他的,安佐杰也有耍光棍的时候,选择孤身来偷袭我,这是这种高手最厉害的威胁,换别的地方还真没法防他。但他如今已身受重伤,你们派那么多高手居然没有查到线索,我妹妹岂不是白白受伤了?” 杨弈程欲言又止道:“令妹……?” 游方寒着脸道:“她不是我亲妹妹,但和亲妹妹没两样,我从北美回国,她是我在美国认识的一位恩公之后。” 杨弈程赶紧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问令妹的伤势如何?” 游方:“她替我挡下了一道无形剑气余波,剑气侵入经络,元神也被煞气所伤,我虽然尽量运功驱散,但还需好好静养几日,就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否安全?” 杨弈程赶紧点头道:“安全,安全,一定安全!我已经派门中高人在周围警戒,明哨暗哨都有,派来照顾她的人也绝对可靠!……唉,做恶之人果然是安佐杰!他在绳金塔走的很快,运用幻法藏匿身形,郑瑞东一时未及跟上,我们随即赶到居然没有找到此人。” 游方:“他既然敢孤身来,就一定安排好了退路,但应该走不远还在南昌城中,他也需要好好疗伤,否则不敢贸然上路的。” 杨弈程:“兰德先生请放心,如果他还在南昌,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搜出来,我形法派的大仇不可不报,对兰德先生仗义出手感激万分!……只是您如何能确定那安佐杰是孤身一人来的?” 游方:“信不过的人他不会带着,而且绳金塔那种场合,也只有他才能潜近我发动偷袭,有其他同伙反而暴露,至于他受伤之后会不会叫人来接应我就不敢肯定了,这几天要注意有没有潜入南昌的其他高手。” 杨弈程:“我已经吩咐门中弟子留意,兰德先生就放心陪着妹妹养伤吧。” 游方看了他一眼,眼神凌厉有点让人发寒,又叹了口气说道:“安佐杰毕竟是高手,带伤做困兽之斗也很难对付,而且他的幻法大阵最擅长隐匿踪迹,我在青山湖那么有利的地形环境下也没有追上他,找到他并不容易。我也想去南昌城中走走,查一查蛛丝马迹,不知将玉翀留在这里能否放心?” 杨弈程:“您尽管放心,她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丝,你拿我是问。” 游方站起身来道:“那好,我就连夜出去一趟,她服了药刚刚睡去,如果醒来问,就说我出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 杨弈程也站起身来:“兰德先生要出去亲自追查安佐杰的行踪?要不要我派人跟着,也好帮忙打个下手。” 游方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不是信不过你,人多了反而容易暴露行迹,引起对方的警觉。” 这时李永隽从楼上走了下来说道:“兰德先生要出去吗?玉翀已经睡着了,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 游方赶紧打断道:“信得过,完全信得过,谢谢你在这里照顾她。”李永隽本打算跟游方一起出去的,听了这话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仍然留在这栋别墅中。 …… 后半夜一点来钟,形法派执戒长老云飞絮突然接到兰德先生的电话,要他带人去南昌市的某个地方。云飞絮以为安佐杰被找到了,当即带着一批高手乘好几辆车飞速赶到,到了地方才发现“对手”只有一个人,而且早被兰德先生拿下,竟然是形法派弟子郑瑞东。 郑瑞东倒在地上,旁边还有一人背手而立,是松鹤谷高手万书狂。 云飞絮一见这个场面大吃一惊,呐呐的问道:“兰德先生、万师弟,这,这是怎么回事?” 游方一指郑瑞东道:“安佐杰没有找到,却拿下了此人。他是你形法派弟子,我不想擅自处置,让他去你那里领罚才对。但有叶鸣沙前车之鉴,为防意外我就提前审了,为避免携怨之嫌,我特意将万书狂叫来做个见证,具体是怎么回事,你可以问万书狂。” 万书狂在一旁点了点头道:“其实兰德先生只是坐在这里,郑瑞东是我审的,若有开罪形法派之处,请云长老多多包涵。” 云飞絮觉得自己脑袋都大了,赶紧追问道:“先别提这些了,把事情说清楚,郑瑞东究竟是怎样开罪了兰德前辈?” 游方摇了摇头道:“他没有开罪我,不过是想收买我而已,开的价还不低呢,既然云长老来了,就无需我多事了,你们慢慢问吧。”然后他背手走向门外。 云飞絮转身道:“兰德前辈要去哪里?” 游方:“我当然是回梅岭山庄,我妹妹还在那里养伤呢,有些事也需要对杨掌门打声招呼,能不能派辆车送我一趟?” 游方居然就这么走了,将郑瑞东交给了云飞絮。云飞絮刚想仔细询问万书狂发生了什么事,万书狂却先开口问他了:“云长老,叶幽之在青山湖死于我夫妇之手,因此这件事不能说与我无关,所以兰德前辈把我叫来了,希望你不要误会。请问叶幽之死后,形法派彻查他的私人帐户以及与无冲派的财务往来,是何人经手?” 云飞絮一指郑瑞东:“就是他。” 郑瑞东的秘法修为不怎么样,修习秘法已经有十几年了,也不过是将将掌握灵觉而已,始终无法化灵觉为神识,在这一方面的资质实在有限,看来这一辈子的修为也不过如此了。但他的父辈与形法派上任掌门是至交,也算是世传弟子,否则根本不可能入门修炼。 这人的职业是一名注册会计师,就在形法派开设的一家事务所工作,财务专业方面倒是很精通。叶幽之在青山湖“暴露”之后,形法派当然要追查他与无冲派的往来证据,究竟收了什么样的好处、受到怎样的利益诱惑,才肯为无冲派卖命。 其实在叶幽之看来那未必是卖命,因为他本没想到自己会死,甚至也不会认为自己会暴露身份,安佐杰让他去他不得不去,但也心存侥幸,只是游方的手段更高。 这算是另一种形势的“抄家”吧,负责清查之人就是郑瑞东,这项工作不需要秘法有多高深。叶幽之之子叶鸣沙也是形法派弟子,他很配合也不得不配合,但是他私下里却和郑瑞东达成了一笔交易,希望郑瑞东能够手下留情,给他一家人留些生计余资。 叶幽之在世之时,叶家过的自然是非常舒服,所收无冲派的好处,很多早就变成了家产。也许是出于同门之间的同情心,也许是出于私心,郑瑞东查出了几个帐户中不少钱和一批珍贵的秘法器物,结果分成了大中小三份。小份留给叶鸣沙,大份留给自己,中份向形法派报告,算是最终的工作成果。 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叶幽之已死,形法派自不会刻意去为难他的家人,郑瑞东小心别让自己中饱私囊的事被捅出去就行。 但这件事偏偏一个人知道了,就是安佐杰,连郑瑞东自己都没搞明白这位高人是怎么查出来的。安佐杰首先联系了郑瑞东,并没有说出自己是谁,只是在电话里声明他已经知道了这些猫腻,希望郑瑞东帮个忙。 事情也很简单,安佐杰就是要郑瑞东告诉他形法派这几天诸位高手的动态,都在哪些地方聚集、有什么人、梅兰德有什么动静、形法派将怎样配合等等。如果郑瑞东告诉他,将有一笔重谢而且没有任何麻烦,如果郑瑞东不告诉他,就等着倒霉吧。 别看安佐杰在游方面前总是栽跟头,看别人看的倒很准。郑瑞东身为形法派弟子,秘法修为这一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但心气与眼界却很高,不甘心一辈子只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会计师,他也想拥有那常人难以享受的人生,否则也不会做出中饱私囊的事情。 安佐杰开的价码很高,而且不答应的话后果很严重,威逼利诱之下一念之差,郑瑞东就点头了。非常巧合的是,那天形法派暗中跟随游方去绳金塔的人就是郑瑞东,游方与安佐杰一番大战发生的无声无息,但他不可能看不出异常,却把人给追丢了,通知杨弈程等人的时间也晚了那么几分钟。 事后,他收到一笔重金,直接打到私人帐户上。这笔钱是下午到的,他晚上在家里通过网上银行查询,刚刚确认,就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一看是兰德先生,也不知这位小爷是怎么进门的。 郑瑞东吓得是魂飞魄散,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已经败露了,当即捶胸顿足哭天抹泪表示悔改之意,请求兰德先生放他一条生路。 游方还没怎么审呢,仅是听郑瑞东主动交待的话,就已经把事情差不多搞清楚了。然后找了张椅子一坐,一言不发的看着郑瑞东。郑瑞东见兰德前辈不说话,也没有向他出手更没有叫形法派的人来,以为事情可以商量,于是语气一转企图收买游方。 只要兰德先生能放他一马,他从追查叶幽之那里得到的好处以及这一次收到的重金,都可以交给兰德先生。游方未置可否,只是要他把私吞了哪些东西、都放在哪里、一共收了多少钱、帐号和秘码多少等等信息都一五一十写下来。 写完之后郑瑞东松了一口气,又顺杆爬与游方商量起另外一件事。现在已经知道暗中设毒计的人是安佐杰,为了表示悔改的诚意,郑瑞东愿意继续“配合”安佐杰,假意通风报信,将这个人给引出来,好让兰德先生拿下。 游方听到这里就笑了,笑眯眯的说道:“你可真大方,知道五派共悬花红要安佐杰的人头,想送这份大礼给我,假如真的能够谋划成功,我的好处可不少啊,你想要什么?” 郑瑞东腆着脸道:“只要兰德先生放我一马,不追究这些事,待到杀了安佐杰,便是人不知鬼不觉,五派共悬花红所有的好处当然都是兰德先生的,您如果愿意分我一点点,晚辈也非常感激。” 这时游方突然收起了笑容,神色冷峻道:“若真能引出安佐杰而杀之,我就在南昌,而形法派众高人就在我身边,我却为了独享那五派花红不通知任何人,与你合作私自行动,就算冒险拿到了这笔好处,将来还有何颜面在江湖上立足?” 这话说的郑瑞东愣住了,然后游方一个电话把万书狂叫来了。万书狂来了之后可没像游方这么“温柔”,直接动用将郑瑞东收拾的够呛,从头到尾又审了一遍,游方这才通知云飞絮赶来处理刑法派门中的事情。 …… 当游方返回梅岭山庄时,南昌大学校园外的一处出租房中,安佐杰正在与另一个人悄声说话。对方是个黄种人,韩裔美国籍,是今年夏天刚刚入学的南昌大学研究生,大学生在校外租房很普遍,在这里并不引人注目。 此人名叫朴姬政,是与安佐杰同时潜入中国境内的,也是他在美国的得力手下与助手智囊,安佐杰没有带在身边,而是将此人安排在南昌。这附近有松鹤谷与形法派这么两个重要的风门大派,在此可以随时观望动静,而今天还真用上了。 只听朴姬政说道:“二老板只是让我们设计败坏梅兰德的江湖声望,你又何必冒险去刺杀他呢?” 安佐杰咬牙道:“此人在青山湖企图杀我,又在杭州搞了个悬赏,逼得我现在几乎无法动作,一日不除终究难安。杀了此人是最好的警告,也无人再敢轻易为这笔悬赏来打我的主意。” 朴姬政:“如今我们在中国境内以及美国那边的布局尚未完成,你这样的动作,我如何向二老板解释?要知道,二老板让我负责汇报这里的情况以及你的各项行动。” 安佐杰抚着胸口道:“反正此人还活着,想交待也简单。就说我刚刚发现此人已经掌握神念,所以行险孤身出手试探他的修为底细,果然是深不可测。” 朴姬政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办法,将此人描述的越可怕,其实对你越有利。那梅兰德借对付无冲派蓄势,成就江湖声望,而他本人何尝不是你的一张梯子?只要二老板想对付他还有那地师刘黎,你就可以借此机会调集与控制组织内的资源与力量,国内的下线组织我们已经接手的差不多了,只要好好经营,将来潜力无限,只是暂时有些困难而已。” 安佐杰突然叹了口气道:“二老板只是拿我当一把杀人的刀,但我怎能甘心如此?今天出手之后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我最大的敌人并不是梅兰德,现在也不是动手杀他的时机,我应该隐忍一段时间。” 安佐杰终于想到了隐忍,也许是受伤之后无奈的决定,也许是连番受挫突然的觉悟,这位美国人经过一连串的凶险遭遇,也开始反思,无论是谁都需要成长,游方在成长,安佐杰也是这样。 朴姬政附和道:“你的决定没错,无论是二老板还是那梅兰德,都不是你现在能公开对付的,需要暗中蓄积力量,轻易别再露面,等待最好的时机发动扭转局势的一击。” 安佐杰突然一皱眉道:“梅兰德在南昌的行踪都是二老板通知你的,由你再通知我。他在美国怎会知道的那么清楚?一定是在梅兰德身边安插了眼线!” 朴姬政也皱眉道:“一定是如此,可是这人是谁呢?好大的本事!我在美国时就听说大老板与二老板共同收了一位弟子,打算将来传以无冲派衣钵,这个人我们谁都没见过,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只知其代号叫阁主,难道会是此人吗?” 安佐杰:“梅兰德来到南昌,身边总有一个小娘们形影不离,在绳金塔下还企图替他挡住我的攻击。能将梅兰德的行踪掌握的如此清楚,此人有最大的嫌疑,可她若就是阁主,未免太年轻了,如何能继承无冲派衣钵?” 然后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阵子,安佐杰突然一拍大腿道:“就是此事让我最恨!无冲派如今的弟子中,我的修为最高、所做的事情也最多,可是那二老板竟从未打算传位于我!如果仅仅是个传承名份也就罢了,可是这个身份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们这些年辛苦打拼而来的,凭什么让一个面都没露过的人白白占据?” 朴姬政眼中也有不满的怨色,却叹了口气劝道:“杰夫,现在说这些话还为时过早,别忘了二老板还在,不论是无冲派还是组织的根基都牢牢的掌握在他手里,他有充分的时间一点点的完成传承过渡,而你恐怕是他想清洗的人,否则也不会有今天的遭遇了。” 他不劝还好,一听这话安佐杰眼中就似有火在烧,情绪变的很激动牵动了伤势,发出一阵咳嗽声,喘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语气阴沉的说道:“为时过早吗?不,我觉得很快了!我清楚二老板在想什么,他的人生目标就是报仇,一个梅兰德联合江湖风门尚且如此难对付,别忘了地师刘黎尚未现身。真到了那一天,二老板能坐得住吗?大老板死在刘黎之手,二老板也悬!” 朴姬政就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道:“假如那小娘们真是阁主,二老板让你留着梅兰德并安插人到了他身边,很可能就是想逼刘黎现身,否则很难找到此人。以二老板的个性,一定会谨慎安排的,到时候只怕会动用身边所有的力量孤注一掷,无论如何不能让刘黎走脱,新仇旧恨一并了断。” 安佐杰突然笑了:“假如真是那样,不是很好吗?如果二老板将身边的心腹力量全部投入到与刘黎一战,我们应该帮他完成心愿,从现在开始,就不要有什么私心了,全力预助二老板成功实现心愿。” 朴姬政也笑了:“是啊,我们真应该全心全意的为二老板服务,假如他们都回不去了,整个组织自然就落到你的掌握中,省去了最大的麻烦。……只是二老板既然留下了一位衣钵传人,那位阁主恐怕就是为了那一天而准备的。” 安佐杰冷冷笑道:“如果二老板本人不在了,一个未曾立威也未曾立功的人,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从我们手里控制整个组织。……从今天起,我就退到幕后不再公然现身,由你出面好好整合亚洲一带的下线组织,二老板想做什么,全力配合他便是。借口梅兰德难对付,将我们自己的心腹力量和高手分批调到中国境内来,我要好好训练他们。” 朴姬政有些担忧的说道:“当初二老板派你来,用意显然不善,假如现在又调你回去呢?” 安佐杰反问道:“事到如今,你认为二老板还会让我回去吗?五派共悬花红要取我人头,我这把刀只能拼死自保,他怎可不用到底?那五派都是他的仇敌,无论有谁在我手中折损,都是为他报了仇。” 朴姬政:“这样的话便无问题了,只是如今形法派在南昌城中搜查你,你是否要早点离开?” 二百八十五章、看着办吧 二百八十五章、看着办吧 安佐杰:“他们就是想逼我上路,这样才好暴露行踪,中国的心术门道这些日子我也领教了不少,怎会轻易上当?我就躲在南昌城中养伤,他们还真能将地皮翻过来不成?那个郑瑞东我也不会再联系了。若是没有小看梅兰德,郑瑞东可能已经被他查出来了,他不会不起疑的。就是不知那小娘们究竟是何人,他自己有没有查过?” 三天过去了,没有安佐杰的任何消息,他就似消失的无影无踪,也没有再联系郑瑞东。郑瑞东先前还私下里对游方说要“戴罪立功”引安佐杰现身,看来是太想当然了,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但是游方并没有再理会这件事,甚至连问都没问,该怎么查怎么办,那是形法派自己的事情。 吴玉翀的伤势说轻不轻说重不重,正在静养之中,表面看不出什么异状,但总是有点咳嗽。这几天游方陪着她在梅岭一带漫步,于山水之间滋养形神与情怀,同行的还有一位李永隽,她又换上了道装,总是挽着吴玉翀的手臂,怕她在崎岖的山路上走不稳。 吴玉翀的乖巧可爱“本色”再次显露无疑,李永隽非常喜欢这个小妹妹。她是自幼出家的道姑,在青城山中的道观里长大,是皓东真人收留的孤儿,没有什么亲朋家人,有这样一个妹妹天天挽着胳膊叫她永隽姐姐,说的话又都很贴心讨巧,李永隽真的有一种找到亲情的感觉。 这几天都是她在照看吴玉翀,调治她的伤势,她还从来没有这么照顾过人呢,就像照顾自己的亲妹妹一般。 李永隽肯照顾吴玉翀,游方当然感激,毕竟是女孩子,很多事都方便。这几天吴玉翀和李永隽就住在别墅二楼的套间里,而游方住在楼下,周围尚有形法派的高手警戒。其实有游方和李永隽这两位高手在,那安佐杰藏身还来不及呢,现在也不可能有人到这里来找什么麻烦,但游方什么话都没说,形法派也一直小心翼翼派人值守。 每当夜深人静,吴玉翀已经睡去之后,游方就坐在二楼面对洗药湖的凉台上夜观星斗山湖,李永隽也会悄悄走出来坐在他的身边,有时候就是默默的坐着,有时候小声的交谈。李永隽曾当着众人之面撒谎说她与兰德先生于梅岭中彻夜长谈,如今看来这倒是自然而然。 两人谈的大多是各地的山川风景以及风土人情,游方自然是见多识广,而李永隽特喜欢听,游方就说给她听,其中还结合了秘法修行中的诸多感悟,他是知无不言。若论秘法境界,此刻的游方已在李永隽之上,但若论根基之精纯,他可赶不上李永隽。 李永隽也曾很好奇的问他:“兰德先生,你修炼秘法有多长时间了?” 游方掐着手指算了算答道:“从灵觉初动开始,一共是十六个月。” 李永隽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才叹道:“简直不可置信,你如今已化神识为神念,要知道我这样的秘法修行弟子,都是从小习练的。” 游方笑了笑:“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幼年习秘法也只是培养灵觉清晰而已,阅历不足很难体会元神,真正入门都要等到基本成年之后。我小时候也没闲着,练过各种功夫,不能说没有根基,也算是自幼培养灵觉吧。” 李永隽:“你的功夫非常好,当然是从小练的,可仅就秘法修为而言,当代江湖中除了你与月影仙子之外,还没听说过有谁未到四十岁就掌握了神念。” 游方:“我师父掌握神念时也就是二十多岁。” 李永隽:“令师是奇才,你更是奇才,真没想到,世间还有兰德先生这样神奇的人。” 游方岔开话题道:“永隽,那天当着众人之面,你何苦要为我撒谎?” 李永隽低下头道:“能在生死关头不顾安危救我性命的人,怎可能是冷血无情之辈?分明是有人企图构陷于你。……但此时观月影山湖,夜谈灵枢之妙,我并没有撒谎啊,各派同道都看的清楚。……兰德,你是有意如此吗?”她的称呼不经意间有了变化,省略了先生二字。 游方笑着摇了摇头:“并非刻意,在有意无意之间吧。” 他们坐着谈话的时候,坐椅旁边放着七枚钨光石,安置在非常精致的木雕座上,天空洒下的星月之光仿佛汇成一道朦胧的河流倾泻在这一片空间,又化为星星点点的光雾消失,这便是滋养形神的璇玑星辰大阵。 远处的洗药湖如镜,倒映出满天的星斗,似一篇无字文章,坐在这里看过去,元神仿佛也能看见湖面上荡漾的星月之光,似动非动似是一层轻纱在漫舞,美极了。 话刚说到这里,月光似在半空凝成舞动的光华,无形又似有质,甚至连两个人的影子都消失了。游方立刻站起身来一招手,七枚钨光石飞入怀中,而李永隽也有感应,回首一望梅岭深处,游方已经纵身从阳台跳上房顶,无声无息的又从另一侧跃入山野。 …… 躺在床上的吴玉翀突然睁开了眼睛,就觉得神念萌动似乎要被天地灵枢所激引,不由自主就想延展运转,赶紧收摄心神掀开被子站了起来。推开后窗望去,只见梅岭深处有月华如练飘舞,似不可见,神念中能感应到地气灵枢漫卷,好像有两个人在斗法。 “玉翀妹妹,你怎么起床了?也不披件衣服还把窗户打开了,你的伤势刚刚好些,千万别冻着了。”李永隽走了进来,顺手拿起床上的毯子裹在她的肩上。 吴玉翀:“谢谢永隽姐姐!……我刚才睡的好好的突然被惊醒了,山上好像有动静。” 李永隽看着窗外道:“你的灵觉确实很敏锐,兰德先生在山中与人演法,合舞之境神妙非凡。” 吴玉翀惊讶道:“他与人打架?我们为什么不去帮忙呢?” 李永隽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打架,只是合演妙法而已,来的人是月影仙子,他们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吴玉翀眯着眼睛道:“松鹤谷的向影华?我这几天听说过她,据说很了不起,长的也非常美,但也只是传闻而已。”然后又转身扭头看着李永隽道:“永隽姐姐,其实我觉得你也很有魅力啊,温柔恬静秀丽大方,和哥哥站在一起很般配。” 李永隽似是在苦笑,伸手轻轻摸了摸吴玉翀的后脑勺道:“我是出家人,不要乱开玩笑了。” 吴玉翀有些调皮的一撅嘴:“出家人又怎么了?我又没说你要嫁给兰德哥哥,红尘中知己,碍着别人什么事吗?再说了,现在宗教信仰自由,国内的政策我了解的!” 李永隽终于让她逗笑了,伸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你这小丫头,倒是什么都清楚,不要再胡说了,兰德先生听见会生气的。” 吴玉翀故意眨着眼睛做不解状:“哥哥哪有那么小气?他才不会生气呢,就是怕你尴尬而已。……那月影仙子怎么会赶到这里来,难道是听说哥哥与你在一起,不放心或者是有想法?那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哥哥岂是轻薄之人,而永隽姐姐你也是名门闺秀,况且男未娶女未嫁……” 李永隽赶紧打断她道:“玉翀妹妹,千万不要这么说话,你没有见过月影仙子,她与兰德先生确实是一对璧人,也绝不会像你说的这般。” 游方在山中与向影华斗剑,天机手链发出一连串宛若天成的乐声,山林间月华与剑光缠绕,而两人的身形也似翩然起舞,神念引动地气灵枢运转,阴阳相合悄然如融为一体。这一番演法大约有一个多时辰,然后游方停了下来,向影华就站在身前,额头已见汗,胸口起伏微喘。 游方伸袖拭着她的额头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一直在山中等候,月下起舞一时忘情,把你累着了。” 向影华一低头,顺势就偎在了他怀里,柔声说道:“再见时你已掌握神念,这番月舞妙至毫巅,竟无一丝相隙。只是你的剑似隐去了锋芒,出手更加锐利,收剑如无形,神兵已养成,与以前相比却有些不同。” 游方点头道:“世上也只有你能看出来,此剑有灵,且剑灵已现形,但不慎被镇于绳金塔。” 向影华微微一怔:“自感成灵?传说中的器灵居然真的被你练成了,松鹤谷的典籍当中提到过这种传说,你在绳金塔与安佐杰对战的情形究竟是怎样?” 游方手扶她的肩头道:“干嘛要提他呢,我还有很多别的话想对你说。” 向影华:“山下还有很多人,形法派众高手都在观望山中。” 游方:“那也没什么,人人都知道是你来了。”说完话一抖手扔出七枚钨光石,在周围布成了一个奇异的阵式,向影华轻轻一摇手链,月影无声却似乳色沙帏垂下,游方再一抖袖中画卷,月华隐去,两人的身形就似融入到夜色中再也看不清。 第二天霞光升起时,游方独自一人走下了梅岭,在别墅门等候已久的李永隽迎上前去道:“兰德先生,月影仙子呢?” 游方笑道:“她趁夜而来,见我无事,而此间冲突已平定,已经悄然而去。” 李永隽遗憾道:“竟然未及相见,我本打算去松鹤谷拜访她的。” 游方:“你还可以去啊,她回松鹤谷了,近日正在闭关感悟天机,听说了南昌的事才特意赶来的。” 李永娟:“兰德先生离开南昌后有何打算,也要去松鹤谷吗?那正好可以同行。” 游方摇了摇头道:“我还有事要处理,这一阵子会比较忙。” 李永隽眼中有忧色:“我听闻刚刚掌握神念之后,都要闭关静悟,可是兰德先生事情太多,一定要多多保重。你若想择地闭关,不论是松鹤谷还是青城山,都是绝佳所在,也是绝对安全的。” 这时吴玉翀走了出来,撅着嘴有些不满的说道:“哥哥,那传说中的月影仙子呢?也不带回来让我认识认识!” 游方也伸出手指轻轻弹了她的额头一下:“人家特意赶来的,见我无事也就放心而去,月影仙子一向不喜欢那些俗务烦扰,但今天我们要处理的可都是俗事了。” 吴玉翀眨着大眼睛问道:“什么俗事?” 游方在她的额头上又轻轻敲了几下,做敲竹杠状笑而不言。 这天下午,在别墅的一楼大厅中,叠障派弟子唐万方、李永隽,松鹤谷弟子万书狂、向雨华,形法派掌门杨弈程以及长老云飞絮等人又再度聚会,相比上一次少了一位内堂执事段园,多了一位吴玉翀。 只见杨弈程满脸愧色的说道:“这些天满城没有查到安佐杰的踪迹,而他也再未联系过郑瑞东。” 游方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这早在我意料之中,吃了这么大的亏,他总该长点脑子,南昌这么大,只要找个地方猫着不动也不与外界联系,是很难找到他的。看来他真的学聪明了,懂得灯下黑的道理,没有带伤立刻离开。” 云飞絮看了众人一眼,有些尴尬的说道:“郑瑞东那个叛逆……” 游方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那郑瑞东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真没想到给安佐杰暗通消息的人是他。” 云飞絮:“兰德先生,依您看该如何处置此人?” 游方瞟了他一眼:“他是你形法派弟子,按形法派门规处置便是,只要不包庇纵容,旁人也不必说什么。但我有一事不明,郑瑞东彻查叶幽之,所查的结果不可能无人复核吧?” 云飞絮脸都涨红了:“复核的人是内堂执事段园,他与叶鸣沙素来交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深究,这几日我已经查问,段园本人倒没有收什么好处。” 游方:“他对叶鸣沙留情不想为难,却让郑瑞东借机中饱私囊,而且这两人不知心怀感念,都入了安佐杰所设的局中,竟然莫名来对付我。叶鸣沙已死,郑瑞东已被拿下,我本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回想起来觉得后怕呀。那天在绳金塔随行接应的形法派弟子,应该就是郑瑞东吧?” 这一番话说的杨弈程等一众形法派弟子简直抬不起头来,吴玉翀嘟囔了一句:“难怪那个坏蛋能追的那么近,事先一点警告都没有,兰德哥哥差点遭人暗算。” 游方摇头道:“我没有关系,自不怕奸人的手段,只是不小心连累了你受伤,心中实在过意不去!现在感觉怎么样,伤势痊愈了吗?” 吴玉翀咳嗽两声道:“已经没事了,幸亏永隽姐姐照顾。” 李永隽在一旁微笑道:“你也不用谢我,这几天陪着我游山玩水开心解闷,我也很感谢你啊。” 吴玉翀:“等明天的,我弹琵琶给你听,伤势好利索了就可以弹了,兰德哥哥平时可爱听了。” 游方在一旁劝道:“再养几天吧,你那么弹琵琶太耗劲力神气,不要牵动了伤势。” 他们几个居然在这里聊开了,把形法派众人晾在了一边。万书狂和向雨华想笑却尽量忍住,唐万方则是一幅看热闹的表情。兰德前辈生气了,却没有发作,只是用这种方式表明了态度,就看形法派怎么善后了。 不论于公于私,游方都有理由发怒,形法派这次得罪人可得罪大了。安佐杰勾结形法派败类叶幽之做下青山湖血案,幸亏游方率众出手力挽狂澜并查明了真相,形法派本就欠他人情。这次倒好,安佐杰在南昌想对付他,形法派不仅没能帮上忙,反而成了对方的帮凶。 先是叶鸣沙设计构陷,用心十分险恶。接着安佐杰血洗叶鸣沙满门,引杨弈程率众逼问游方。到最后形法派弟子郑瑞东竟然也成了奸细,通风报信给鬼子带路,安佐杰在绳金塔伤了兰德先生那么可爱的妹妹,这笔帐该怎么算? 别看兰德先生此刻和颜悦色,那是他涵养好,在佳人面前也有风度,假如换个脾气暴的,说不定早就掀桌子了!更要命的是,这些事都是游方查出来的,然后告知形法派。叶幽之就像潜伏在形法派的一颗毒瘤,在青山湖暴露之后,形法派自查时去毒未尽,留下了极大的隐患,直到游方到来,才算将这潜伏的毒性完全清理干净,这笔帐又该怎么算? 别说兰德先生不高兴,消砂、九星、叠障、松鹤谷等各派恐怕也不会答应的,于情于理不能就这么算了。 游方和吴玉翀、李永隽柔声细语的聊天,音声不大却像竹杠敲得梆梆响。杨弈程身为形法派掌门,这时候也不得不说话了,站起身来咳嗽一声道:“青山湖血战,败类叶幽之暴露形藏,形法派本就有愧。然而去恶未尽,门中自查余毒未清,幸亏兰德先生到来,这才彻底铲除我门中隐患,却连累令妹受伤,形法派上下不知该如何感激又如何致歉?” 二百八十六章、摆明车马 二百八十六章、摆明车马 杨弈程一开口,游方没法接话,他总不能告诉对方该怎么致歉吧,但也没说什么客气话,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杨弈程。杨弈程的嗓子眼就像卡了鸡毛,又清咳了两声,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捧着躬身递到近前,恭恭敬敬的说道:“这是我形法派的撼龙令,恳请兰德先生一定要收下。” 游方站起身来接过这件东西,仔细看是一枚巴掌长的玉圭,正面刻的是昆仑干龙图,背面有四个古篆字——形法山河。 刚刚拿到手中,就发现在场的形法派弟子一起躬身行礼,他也赶紧持圭还礼。礼毕之后众人却没有坐下,游方随即意识到是自己还站着的缘故,摆手道:“大家都坐下说话吧。” 坐下之后游方问了一句:“杨掌门,此撼龙令是何物?” 杨弈程闻言似乎吃了一惊,这位兰德前辈竟然不知道形法派大名鼎鼎的撼龙令。万书狂赶紧在一旁解释道:“兰德先生自海外归来不久,可能确实未曾听说。撼龙令是形法派历代祖师所传,一共只有三枚,持撼龙令可招集形法派弟子听令,也可以形法派的名义向风门其它各派求助,它是代表刑法派宗门承诺的信物。 据我所知,形法派近百年来只送出过三次撼龙令,皆传书于风门各派,持令在手不过是一种象征,兰德先生用不着把它拿出来。前两位接受撼龙令的前辈从未动用过,故去之前都派弟子将此令送回。此物不仅是一种象征,而且是非常玄奇的秘法器物,以之为灵引运转山河形法,更添威势之妙。” 原来如此,这表示游方将来若有什么事,形法派将全力协助之意!以前也有人收到过撼龙令,但从来没有用过,游方也可能不会动用,但这是一种地位的象征,形法派给了他最大的面子。游方捧着令牌道:“杨掌门,诸位同道,这,这,这太珍贵了!兰德怎么受得起?” 杨弈程与云飞絮等人齐声道:“兰德先生何出此言,您受不起,当代江湖还有谁受得起?这是形法派上下一致的诚意,请您万勿推辞!” 唐万方、李永隽等人也在一旁帮腔劝说,游方也就顺势将撼龙令正式收下,这好像没有供奉长老的身份实惠,但是地位更加尊荣。要知道,消砂派或九星派的供奉长老,每月都是有“用度”的,参照门内长老的“补贴”,虽然不多,都只有几万块而已,但足够普通人过舒服日子了。 收下撼龙令之后,游方取出一个大信封放在面前的茶几上道:“这是那天郑瑞东交给我的,包括他私吞的钱财、资产、器物的帐号、密码、清单,还有后来接受安佐杰酬谢的一笔重金,当时我走的急忘了交给云长老,现在就让诸位处置吧。” 处置?东西放在茶几上没人接。杨弈程回头看了云飞絮一眼,云飞絮微微苦笑着走上前来,又在茶几上放了一个纸袋,纸袋上印的单位是“南庐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然后退后一步抱拳道:“兰德先生所查的信息不全,这是我彻查的结果,无冲派以及安佐杰用于收买我门中叛逆的资金连同帐号以及秘码全在此,至于查出的器物,我已另行分装。” 游方一指纸袋道:“云长老这是什么意思?” 云飞絮笑道:“安佐杰花重金欲某害您,难道您还要把这些还给无冲派吗?”原来形法派不是没实惠,全装在这里了,而且是慷他人之慨。这笔重金来自无冲派,用以谋害兰德先生,又被梅兰德自己查出来了,无冲派能留下吗?当着众人之面不仅不能留,估计还会自己添点凑个吉利数。 万书狂也在一旁哈哈笑道:“这些个衰孙子,下次干脆让兰德先生给个帐号,直接把钱打过来得了,反正是送钱又送命的货!” 游方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矫情了,玉翀,替哥哥拿着,回头看中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哥哥替你买。”然后又自言自语道:“唐朝尚、安佐杰,好人呐!我将来娶媳妇的本钱,全靠你们了。”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笑了,杨弈程等人终于露出了松一口气的表情。送礼收礼向来都是一门学问,在这种情况下游方如果拒绝了,显然就是不领情不愿意解开梁子,而此刻的场面是皆大欢喜。 这时游方站起身来道:“这些天大家也没少折腾,闹心事暂时告一段落,那安佐杰也不过是等死而已,在形法派的地界上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我们也没必要因宵小之辈破坏自己的好心情,今晚我做东,款待与答谢诸位同道。” 游方当天在梅岭山庄包下一间宴会厅,开了三桌酒席请客,到场的除了万书狂夫妇、唐万方、李永隽,其余大都是形法派有头有脸的人物,有很多人还是第一次与兰德先生见面打交道,轮翻敬酒觥筹交错,气氛既热闹又显亲切。 席间杨弈程等人当然要邀请游方去庐山一游,游方还没答话呢,吴玉翀扯着他的袖子道:“游方哥哥,我很想去庐山玩,咱们就去呗。” 游方笑着点头道:“横看成岭侧成峰,当然应该去,不过我们不能待太长时间,就三天吧。”小游子的胸襟画卷已接近于真正的化境,庐山也确实是他应该去采炼灵枢之地。 吴玉翀很高兴的又拉着李永隽的袖子道:“永隽姐姐,我们也一起去庐山吧。” 游方的南昌之行至此告一段落,第二天出发去了庐山,李永隽也一道去了。吴玉翀实现了她潜回境内的第一步计划,那就是公开在风门各派中露面。现在人人都知道兰德先生到南昌行游,身边还有一位“妹妹”叫吴玉翀,曾在绳金塔下舍身挡住安佐杰的偷袭。 三天后,游方带着吴玉翀离开了庐山,临行前李永隽问他:“听我师父说,兰德先生早想拜访叠障派,请问何日能成行?” 游方答道:“等忙完最近的事情,我一定会去青城。” 李永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有准信吗?也许我不该问。” 游方:“这有什么该不该问的,明年农历三月三,春暖花开之时。”他有自己的考虑,明年正月十五将到香港参加寻峦派的宗门聚会,正式完成三项师命之一。接下来他和池中悟还有一笔“生意”要做,这笔生意至少要做半年,但前期铺开场面之后就不用他本人总是留在香港。 办完这些事,确实应该找个地方好好闭关了,青城山是绝佳所在,之所以定下准确的日子,他也想见见千杯道人。这位道人总是在外云游,不说准了时间和地点还真不容易见着。 而在此之前,游方还有好几件事要做,首先是将那五本书册复制完成交给吴玉翀,然后他该回家过年,年后要到北京去参加硕士论文答辩。 李永隽闻言点头道:“明年三月三,我在青城山恭候,没想到在南昌能见到兰德先生,此物留给你做个纪念,是永隽一点小小的心意。” 她递过来一枚小勺状的东西,仔细看又似一枚花瓣,质地像是碧玉雕成,以神念激引还能发出星星点点的闪光,这些光点在其内游移,就似很多萤火虫在夜空中飘飞。游方愣了愣问道:“这是什么器物?” 李永隽:“青城后山游仙灯奇观,我自幼常见,这是我炼制的云中星光,以此物为灵引对叠障寻峦妙法或有所助。” 一旁的吴玉翀伸手拿了过去惊叹道:“云中星光?好漂亮啊!它和永隽姐姐一样漂亮,你对兰德哥哥真是太好了。” 游方转念一想,取出一支翡翠长簪道:“如今簪发者已不多,你是一位道人,此物正合送你,也留着当个纪念吧。”在杭州时楚芙送他的一对翡翠长簪,既是珍贵的玉器也是秘法器物,本意是想让游方转赠向影华和苍岚,结果他分别送给了水印与李永隽。 吴玉翀又在一旁惊叹道:“好漂亮的簪子,兰德哥哥还有吗?我也想要一支!” 游方笑着说道:“没有了,但是哥哥这次收了很多好玩的东西,想要的话你慢慢挑。” 吴玉翀一撅嘴:“你是说形法派给你的那些器物吗?我才不要那些呢,我要游方哥哥自己的东西。”她当然用不着要,那些原本都是无冲派的。 远处有人咳嗽,形法派内堂执事杨殿承走过来道:“兰德先生,车已经备好了,这就直接送您去机场,云长老封装的那些器物,随身上飞机并不方便,您是否给个地址……” 游方一摆手道:“送去松鹤谷月影仙子那里,托她帮我收着就好,我有很多东西都放在她那里呢。” …… 游方回到广州已是十二月中旬,他先送吴玉翀回家,路上还带着她兜了几个圈子,讲了很多防范人跟踪的技巧,包括怎么应付普通人、专业跟踪者、秘法修炼者等等,并且叮嘱她不要泄露自己在江湖上的身份。 对于吴玉翀的聪慧游方是相当的满意,在南昌时于各派风门同道面前,吴玉翀一直就叫他兰德哥哥,一次都没有说错过! 将吴玉翀送回家中,肖瑜和屠苏还没放学,谢小仙仍在海南出差没回来,游方又仔细叮嘱了其他的一些事情,最后道:“我还有点事要出去办,两天后回来。” 吴玉翀有些不高兴的说:“就把我一个人丢家里吗?游方哥哥总是这么忙!” 游方笑着解释道:“你已经知道我在江湖上的名号,当然会有很多事,也不方便被这里的人知道。再说了,你也不是一个人啊,屠苏和小玉一会儿就放学了。这两天你就乖乖待在家里,一路上我教你的那些灵觉入门根基淬炼之法,你好好体会一下。” …… 这天晚上,在齐箬雪的公寓里,两人正在一边说话一边算帐,齐箬雪面前放着笔记本电脑,靠在游方怀中道:“所有的现金加起来,你已经有一千六百多万了,这还没算上资产。” 游方的手在她的胸前不安份的游移:“我对资产经营没什么概念,除了那座山庄我想留着,其余的变现怎么样?” 齐箬雪微微喘着气说道:“没概念?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精明的生意人!……变现干什么,就当投资留着呗,倒是那座山庄确实不怎么挣钱,就算长年租出去一年也不过二百多万的净收入,偏偏是一定要留着的。” 游方从身后凑到她耳边道:“白云山庄当然要留着,那是我们定情的地方,我已经不想出租了,自己住行不?” 齐箬雪:“你想留着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一年少二百多万收入,物管及服务费用五十多万吧,加起来你每年损失三百万。” 游方:“帐不能这么算吧?” 齐箬雪笑了,脸上红红的说道:“你又不是总在广州,就算在广州,肖瑜那个地方,我看你住的也很舒服啊,难道想搬走?” 游方:“这次去南昌,不慎暴露了行踪,我也不清楚是否有人能够追查到广州,所以想干脆示之以明,就以梅兰德的身份公开住在白云山庄,就算我不在那里也是我的地方,省得他们找来找去。” 齐箬雪:“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我算算,你的帐号不提现有的资金,我发现每个月还有两笔钱打进来,加起来一共有七万多,足够支付山庄的物管和服务费,你当然住得起。……你既然有游方这个身份,那么另外的帐户里是不是要留一笔钱随时备用,不要全放在我这里。” 游方想了想道:“游方这个帐号,就给我放三百万吧,到哪儿都可以随身带着,其他的全交给你打理,我有用的时候再和你商量。” 齐箬雪玩笑道:“你就不怕我把它们都带跑了?” 游方用嘴唇蹭着她的耳垂道:“你会吗?假如真这么想的话,够不够,我得帮你再多赚点。” 齐箬雪往后一耸身子回手勾住了他的脑袋:“我有那么笨吗?”然后又说了一句:“你是担心身边的人,不想给他们惹麻烦?” 游方叹了口气:“是啊,我已经给你惹麻烦了。” 齐箬雪:“据我所知,肖家一直派人在暗中保护,你那些江湖中事也与肖瑜她们没什么关系,你应该可以放心些。” 游方:“不仅如此,张玺也派人在暗中关照,应该没有大问题,我也不太放心你啊,更加谨慎些好。” 齐箬雪扣上了电脑转过身来贴到了他怀里,呵着热气问了一句:“山庄今天还空着,我们现在去那里过夜吗?” 游方低下头去道:“不,就在你家。” …… 第二天晚上,在白云山庄,游方设宴招待寻峦派以及消砂派众人,来的有长老张玺、包旻、柳希言及门下弟子张流冰、何德清、方袁军等人。怎么会来的这么齐还捎上了消砂派?这是游方在南昌时就已经约好的,算是一种公示。 消砂派的人怎么会到广州来,当然是因为生意上的合作,张玺上次去南海渔村时就已经商谈的事情,他们要合作投资成立远洋公司,而正式的签字仪式就在兰德先生的酒会上举行。 张玺是生意场上的好手,这是双方优势可以互补的好事,兰德先生也愿意促成,而且还投资入股算是凑热闹。他平时没有时间照顾什么生意,所有事务都交给齐箬雪全权打理,是赔是赚不关心,反正信任张玺和柳希言。 新成立的远洋公司的办公地址设在新建成的寻峦大厦中,还特意给游方留了间办公室,只是小游子平时不可能去上班,齐箬雪也不去那里上班,请个助理坐着就行。 在酒会上兰德先生还宣布了一件事,回国这么久一直在四处行游始终没有个落脚的地方,这次终于决定买下一处住所,就是这座有纪念意义的白云山庄。江湖各派有事找他,可以到白云山庄来,如果他不在的话,有什么事就到寻峦大厦给他的助理留言。 至于游方的助理是谁,反正让张玺选聘就是了,结果在酒桌上当场聘了消砂派女弟子万俟辰就职,大家都哈哈而笑。 兰德先生摆开了车马,他的“老巢”就在广州白云山庄。这里是寻峦派的地盘,与消砂派有生意上的合作之后,消砂派也有高手长住广州,不论明里暗里都不吃亏,除非是无冲派动用核心力量大举进犯。 游方在白云山庄只待了一天住了一夜,象征性的亮了亮相,然后又外出“行游”了。他倒也没走远,背着包又回到了康乐园附近的小区。 接下来这段日子直到中山大学放寒假之前,游方又成了一位老老实实的红花好少年,天天待在家里几乎不怎么出门,除了复习功课之外只做两件事,一是复制吴老留下的那五本书册,二是私下里分别指点吴玉翀和华有闲秘法修行。 二百八十七章、如临深渊 二百八十七章、如临深渊 华有闲早有根基,而吴玉翀的资质真是相当出色,这两人几乎是同时掌握了灵觉。当然了,华有闲是真的掌握,而吴玉翀只能装到底了,她不可能暴露自己早已是神念高手,而且不论修为境界还是功力都明显在游方之上。 就在这个时候,游方传了他们地师五戒,有黎所传他的监察天下风门五戒:一戒转煞缠神、二戒颠倒灵枢、三戒遗局留患、四戒破败地气、五戒占尽风光;也包括自古以来风水地师五戒:一忌承言万诺、二忌挑利引争、三忌妄加毁誉、四忌截地留私、五忌附会自欺。 在此期间还有一位客人拜访,就是香港来的池中悟,他不仅来了还带了不少东西,是在各地搜集的中世纪的欧洲文物,大多是残缺不全的,而游方要的就是这些,他要考察材质、器形、纹饰、风格。 若说传世文物最为丰富复杂的当然是中国,若说世上制造赝品的绝顶高手,也大多在中国,他们仿制的大多是中国文物,同样的经验和功夫若用在欧洲那些器物上,想做到以假乱真几乎太容易了。还有一个背景因素,欧洲甚至世界各地史料的记录严谨和可印证程度,都远远不如中国,本身臆造的成份就相当大。 游方自己却没有办法去仿造这些东西,不是没水平,而是缺乏专业的设备,他计划过年带回家让父亲帮忙。 池中悟带来的不仅是文物残件,还有很多鉴定分析资料,唯一完整的是一顶王冠,是他从肖瑜的父亲肖常发那里“借”来的,这次也交给了游方。本来这么贵重的东西随手交给别人并不稳妥,但是肖瑜当场拍着胸脯道她来担保,池中悟还能说什么? 池中悟问游方要详细的策划方案,游方劝他别着急,这种事情准备起来看似麻烦,但前期的算盘都打好之后,想动作起来也快,而且这是个连环局,前后持续大半年呢。 池中悟走后,五本书册已经完成,游方则劝吴玉翀也回去。吴玉翀不想走,撅着嘴问道:“难道是游方哥哥烦我了吗?我这阵子表现的可乖了,为什么要撵我走?” 游方拍着她的肩膀道:“不是赶你回去,欢迎你再来,但是肖瑜和屠苏都要回家了,我也有事,别忘了很快就要过春节。你也许没有过年的习惯,但是你奶奶一个人在美国,她心里肯定是有这个传统的,我建议你在农历新年的时候陪着她,把这五本书册也带去让她看看,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吴玉翀有些撒娇般的说道:“你和池中悟商量的那些事情,我也清楚,昨天告诉奶奶了,奶奶说他有一件东西要托你帮她拍卖,至于手续费嘛该怎么收就怎么收。这件东西是玉翀阁收集的,奶奶告诉我全看你的本事了,超过她的限价,赚来的钱全归我。游方哥哥,你一定要帮我多赚点钱哦!” 游方追问道:“什么东西啊?” 吴玉翀:“一柄国王权杖,货真价实。” 游方笑道:“玉翀啊,你就准备好发财吧。” 吴玉翀笑眯眯的反问:“奶奶还没报价呢,怎么就知道我要发财?她可是准备报两个价,一个是拍卖底价,另一个是她的期望上限,达不到底价没法成交,达不到她的限价我也没钱挣。” 游方笑眯眯的说:“我不需要问,你奶奶既然想帮我,自然不会为难,你就等着看游方哥哥的本事吧,一定帮你赚一大笔嫁妆。” …… 考完试,肖瑜又被人接走了,临走的时候嘴里嘟嘟囔囔的很不满意,但还是乖乖的回家。屠苏也放假回北京,临走前胡行健还请游方上家里又吃了一顿饭,最近这位胡总很忙啊,寻峦大厦工程就要收尾,眼看又是年底,几乎天天不着家,难得有空。 屠苏临走前最惦记的还是游方论文答辩,问他准备的怎么样了?游方则笑着说道没问题,等着拿学位就是了。屠苏很高兴,又一再叮嘱游方到北京一定要找她,那时候她应该还在,游方也答应了。 她们一走,家里就显得空荡荡的,游方干脆背着包上山了,住在白云山庄每日练功。剑灵秦渔不在,他也不知道这柄剑究竟算不算养成,能否完成师命?但当务之急是将运转神念之法掌握纯熟,达到向影华所描述的——身为天地灵枢,万物生动常在,山川风情摇曳,神魂融炼其间。 偶尔也会有寻峦派、消砂派弟子来访,谈玄论道请教切磋,齐箬雪每天下班后以及周末都到山庄来,两人之间的私生活不足为外人道也。 游方住在山庄里公然以梅兰德的身份,此处便是江湖上的“梅府”,他觉得这段日子过的很“奢侈”,所谓奢侈当然不是指住这样一座山庄,他享受得起,而是指如此怡然无一丝江湖纷扰事,仿佛所有的血光杀戮都已经远去,自从他以梅兰德的身份出现以来,还从来没有这么悠哉过。 明知道这样的日子不可能太久,但能享受还是享受吧,希望能等到将来有一天,将所有的烦恼事剪断理清,就做这闹市之旁、白云深处的小游子。 算算日子他也该回家了,这天接到了谢小仙的电话,从三亚市打来的。谢小仙在那边的任务结束了,却没有回广州,打算从海南直接回北京过年,动身之前想在三亚玩几天,问游方在做什么?游方一听就知道她想请他一起去,想了想说道:“在重庆的时候很遗憾,说好一起旅游却有那么多事,几年了,难得你有这几天空,我过去。” 谢小仙:“我后天放假,想在三亚留三天,你过来的话,什么我都订好了,早该请你的,一直到现在才有时间。” 他接电话的时候齐箬雪就在旁边,挂断之后齐箬雪看着他不说话,游方问了一句:“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齐箬雪低头用手拨弄着胸前的发梢:“我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就是不太明白,以你的身份怎么会一与警察局长……”她只说了一半就没有再说下去。 游方叹了一口气:“想听故事吗?” 他没隐瞒太多,将自己与谢小仙认识的大致经过以及这些年来的交往说了一遍。这些事情齐箬雪以前从未问过,但既然今天开口了,他也就交待了。 齐箬雪愣了半天才说道:“她,她用手铐?……唉,我明白了,其实现在真正为难的人是她,小仙妹妹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游方也有冒坏水的时候,故意撩拨着说道:“我们一起去海南?” 齐箬雪伸手掐了他一把:“你想得美,小心有人直接把你铐进看守所,就不用回家过年了!……我也要回家过春节,其实前天就可以走了,因为你在这里我不想走,明天你去机场送我。” 游方:“我去送你,今天先去逛逛街,给你家人选点礼物。” 齐箬雪:“你选礼物,还用去逛街吗?” 游方点头道:“也是,也是,山庄里的东西,挑几件像样点的吧。” …… 第二天送走齐箬雪之后,游方开了一辆新车从张玺那里出发离开了广州市,车是元辰公司的,张流冰亲自把他送到了楼下,他是以梅兰德的身份大摇大摆的公开出行。 他没坐飞机,而是自己开车去三亚,这一路不短,假如有人暗中盯着他的话,沿途设伏的机会可是太多了。游方是故意的,自从安佐杰在南昌不见踪影之后,他也不清楚此人究竟是什么打算,是否仍在暗中窥探?假如安佐杰还不死心的话,那游方就再给他一次出手的机会。 天天在白云山庄等着也不是那么回事,有寻峦派和消砂派两派高手明暗值守,安佐杰不会在广州市搞什么动作的,那样和找死差不多。游方并不介意再做一次饵,故意落单引他上钩,就看那条要钓的鱼究竟有多笨了。 游方当然也不敢托大,要走的路线早就和张玺以及柳希言商量好了,在他前面有车保持一定距离,在他后面也有车跟着,都是从别的地方出发不引人注目。假如有人在途中截击,很方便的就能形成反包围,而游方自己的车里还藏了一把冲锋枪和两只手枪,他可没打算完全凭秘法取胜,只要有效的手段就是好手段。 出广州到江门,经阳江、茂名、湛江到了琼州海峡,这一路没什么动静,经轮渡到了海口,游方又一次来到了海南岛。能否钓安佐杰现身,游方并没有把握,他自己也清楚十有**这一计会落空,其实更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走这一路,亲自开车的好处是可以时快时慢想停就停。 他要以神念最终凝炼所携画卷的意境。 在庐山时,他炼就的是山水群峰形法如凝、观景如画,到如今尚缺最后一步火候,那就是展画如景,随地气灵枢而变——身为天地灵枢,万物生动常在,山川风情摇曳,神魂融炼其间,真如画境中穿行。 上了海南岛之后,他驱车沿着环岛高速绕东侧而行,这一条公路风景极美,不时在崇山峻岭中穿行,忽而一个转弯又来到碧蓝的大海边,甚至能听见海浪拍击路基的声音。 海南树木大多常绿,冬日里不失生机之趣,而海风清凉微带一丝丝寒意,放眼望去,左侧是一望无际荡漾的碧蓝琼玉波光,右侧是连绵起伏不断的苍翠叠障丹青。这便是天地之间的画卷,元神心象所摄、眼观即神念所印,随着他的前行无穷无尽的铺展而开。 游方在海口歇了一夜,凌晨太阳未升霞光初吐时出发,绕岛而行车开的不快不慢,过了中午前方已经是陵水黎族自治县,这一段公路是离海最近的,几乎就是贴着海岸线在山脚下开凿,宛如在浪花升腾的水意中飘行。 走到一半的时候,游方却向左转,下了高速由一条简易公路进山了,原因无他,只因此处山势对出如天然门户,灵枢相倚成障,正似画卷中无穷妙境变换。这一路有很多地方可以设伏,安佐杰并没有现身,看来他是不会来了,游方还是安心凝炼画卷吧,后面有车远远的跟着,前方的车在二二三国道与环海高速交汇处等候。 游方从一条不知名的公路拐进了二二三国道,在山野中起伏穿行,他的心神也完全沉浸在山势灵枢的变换中,袖携画卷,脚下的路便是胸中的画卷。走着走着,突然觉得有一丝玄妙从未体会,周围很宁静,风景似乎显得太美太如幻,真的就像丹青水墨。 两侧都是山,这个地方叫作分界岭。 没有看见山泉,却听见了水声,就似有人拨响了古筝的琴弦,分明就在耳边不远。游方有点沉迷,感觉就像喝的熏醉一般,明知不太寻常,却仍然懒洋洋的不愿意清醒。这是幻法大阵,施展的人可比安佐杰要高明!无形之中运转,以山川美景为幻法,谁也分不清是何时展开的。 这根本就破不了也不必去破阵,此幻法并不攻击人,只是让你所见所感最美好的一面如真似幻的展现,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改变,这与安佐杰在绳金塔下所施展的手段是类似的,但显得更加巧妙。 什么人,难道是唐朝尚亲自来了?假如就是如此运转幻法大阵,游方不必出手,反倒要感谢他增添行游之趣。他仍是一脸迷醉的神色继续开车,手扶方向盘目视前方,瞳孔却在不易察觉的收缩。 车速大概是在六十迈左右,转过一个弯前面突然有了状况,也不知是因为山洪爆发还是地质灾害,前方的公路突然断了,在两道山梁之间塌陷,形成一个悬崖状的深渊。 但游方却眼神一厉,未踩油门也未减速,直接开着车就冲断崖去了。假如旁人看见,还以为这小伙子要自杀呢,但是车到断崖边却神奇的开了过去,就似腾云驾雾一般在半空中飘浮,轮胎虚转却保持匀速前行,走了半夜还能凌空拐弯呢! 这可不是游方的本事,因为这条路根本就没断,所见只是幻法而已。游方没有看破幻法,他眼前见到的也是一道深渊断崖,但是神念感应到的地气灵枢却未断,也就是说明明不应该存在的东西却看见了。 假如换一个定念不坚的人,肯定是一脚刹车,在拐弯途中说不定连车都翻了。清清楚楚的看见一道断崖,却毫不犹豫的开车冲过去,不论心里能否感应到是真是幻,这都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事情。 游方亦有如临深渊的感觉,但是车到了断崖边他所见的景象就变了,原先的公路自然延伸,收摄神念只能看见眼前的这一段,前方还是断崖。很难形容这种感觉,车在前行冲向深渊,可是深渊永远就在几步之外,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继续走下去吗?游方觉得暗暗心惊,少说他已经走了一公里了,对方并没有发动攻击,如果仅仅凭一人的神念之力,也不可能在这么大范围内运转幻法大阵。这只有两个可能,要么这个人就在前方或后方随着他走,要么是借助周围的地气灵枢布好了阵势,将这两山之间彻底笼罩。 松鹤谷的天机大阵是已经布成的,笼罩住整座山谷。据说幻法大阵也可以布成阵枢,最好的布阵法器是一种晶石叫幻彩晶。幻彩晶向家并不出产,也极少有人见过,原产德国和罗马尼亚一带,向影华也只是在典籍中见到过记载。 假如有人以十七枚幻彩晶为阵枢,在这一片地方布下幻法大阵汇聚山川灵枢之力,以神念激引运转,完全可以把游方困在此地。但这人的修为境界相当不低啊,几乎可以与向影华相媲美,所以游方怀疑来的人是唐朝尚,这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事先完全没想到也没听见一点风声 前方出现了两条岔道,一条是通达坦途,一条仍是断崖深渊等候,游方向右拐弯仍然驶向断崖,路是通的断崖仍不存在,但下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错了,刚才应该走另外一条路,这里分明是一条岔道。 幻法虚虚实实,最可怕之处并不在于有多强的攻击力,而在于你根本看不见施法之人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就刚才的手段,对方是想让游方停下来,但第一时间已经失败了,游方根本没停还在继续开车,而车速已经明显慢了下来。 说起来复杂,其实前后也不过五分钟,腰间的秦渔寂静无声,没有了剑灵,游方真有点不适应。他此刻不能让秦渔在车外随行,看不见目标也不好乱拔剑,除非他认准一个方向只想冲过去,但对方还没有展开正式攻击。 其实以游方的身手,有断崖倒不怕,就算车冲下去了,他也完全能够推开车门跳出来攀住崖壁,此刻最让他摸不着头脑的是对方想干什么? 他想找人,然后就真的看见人了,只见路边有一个坟包状的土丘,土丘旁坐了一名男子背朝他像是在抽烟,头顶上有青色的烟雾升起。 二百八十八章、化蝶 二百八十八章、化蝶 是唐朝尚吗?游方已经把剑拔了出来,一手扶着方向盘车并没有停下,从那人旁边驶过没有任何动作。再往前行,断崖消失了,游方的神情却更加凝重,握剑的指节都微微发白。没有断崖时能看见断崖,假如前方有断崖,说不定他看不见,一不小心就把车开沟里去了。 神念如凝似展开的触手,抚摸着沿途山川地气,游方也够执着的,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没停车。 又往前开了大约七、八分钟,游方的眼皮突然跳了跳,前方的路边又看见了一个土包,土包旁边还蹲着一个人背朝着他,场景赫然与刚才一模一样,见鬼了! 游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他是经过了幻法大阵的阵枢之一,在那个地方能干扰远处所见,找不到其他的路,只能沿着对方布阵形成的环路绕着一座山走,这辆车永远也走不出去。 幻法大阵果然名不虚传,在如真如幻之间就能让游方这种高手心神不定,万一元神稍有蒙昧,对方就可以趁机出手,偷袭的效果要比平时可怕的多。 游方如果就在那个地方停下来,将是对方运转法阵威力最大的区域,他如果不停下来,就无法成功的破了幻法——破阵首先就需要找到施法之人或阵枢所在。怎么办?有两个选择,一是拔剑逃,相信他能逃出去,幻法大阵笼罩的范围不可能无限大,认准一个方向穿行山野以剑气开路是可以的。 但这样做不可能找到出手者是谁,也可能不小心落入伏击陷阱当中。 第二个选择是破阵,就在那个男子所坐的地方下车,面对面交手,这就是对方想要的结果吗?游方再次经过那人身边时不仅没有减速停车,反而一踩油门冲了过去,当车驶过,车后却有一件东西凌空飞出砸向那人的后背,是一枚小巧的铁狮子。 铁狮子飞在空中发出一声咆哮似的震吼,就像一座小山般凌空压了下来,却没有砸向那人的头顶上,而是落在其背后三尺远的地上。大地没有颤动,而是一片死寂,此物能镇地气,包围游方的幻法大阵当然不能仅凭人力完成,而是提前布下阵枢运转山川地气,狮子扔出去的一瞬间将那一片空间的山川地气都定住了,暂时可破局部幻法。 铁狮子落地的同时游方也落地了,他并没有停车,踩一脚油门冲过去随即熄火,既没有踩刹车也没有拉手闸更没有开车门,无声无息的从左侧车窗里跳了出来,熄火的车仍然沿道路向前方滑行,这动作就像在表演杂技,落地时已挥剑转身。 再看路边坐的那个人大约在三十米之外,游方幸亏没有直接停车过去,因为那里根本没有“人”,铁狮子落地定住地气,幻法瞬间被破,可以看清楚那不过是一块大石头。运足劲力与剑意冲向一块石头的话,可就给潜伏的人创造最佳的偷袭机会了。 那人旁边的土包果然是一个坟包,没有墓碑,却有一个碗状的土胚立在最尖端,那是南方一带表示坟头的标志。男子的背景变成石头的同时,游方也看见了坟头上放着一样东西,是一枚闪烁着七彩的石头——幻彩晶。 游方落地挥剑,不闻剑鸣却听见锐利的风声,有无形的飞刃随着剑势向四周激射,周围的草叶和小树被搅的粉碎,似是激起了一股烟尘,他在烟尘中冲了冲向坟头上的幻彩晶,打碎这块晶石就可以破了幻法大阵的阵枢。那人若想继续布阵运转阵式与他相斗的话,就只能以神念之功。 无论神念能不能斗得过,一旦正面交锋而不是借助提前布成的法阵,游方就能查觉对方的所在,提剑在手,不愁杀不了他! 游方没有被骗冲向那个“人”,使对方无法激引幻彩晶从一旁偷袭,他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冲向了阵法运转局部威力最大的阵枢所在。别看小游子平日溜滑无比,为人其实相当的刚烈! 前方有无形的力量阻挡,还有光影折射如幻,不仅觉得前行困难,而且每走一步,目标的方向似乎都在变化,想引他改变方向。秦渔虽然失去了剑灵,但出鞘后更加犀利,配合神念之功与凌厉的劲力,似分波劈浪前行,他认准了一个方向冲过去,不理会眼前光影移转、脚下沟壑忽现。 幻彩晶在视线中几度模糊,甚至变化了好几个分光虚影,但是游方神念锁定的那枚始终没有完全消失。当他冲近两丈多远的时候,对方终于展开了正面攻击。 那枚晶石陡然爆发出一团耀眼的七色光华,笼罩了行迹所在,光华射出竟化成漫天飞舞的蝴蝶,煽动着翅膀带着炫目的花纹翩翩飞来。在冬日的山野里,这是怎样一副美景?美丽却充满危险,蝴蝶的翅膀上闪烁着锋利的光芒,似能将人拥抱其中切成温柔的碎片。 这不再是纯粹的幻景,带着无形而化为实质的神念之力。 吴玉翀坐在靠近山顶的一株大树下,怀抱着一支玉钮琵琶,面无表情的拨动琴弦,眼眸中却似有七彩光华闪烁,手拨琴弦竟然寂静无声,而她本人却能“看见”从琴弦上有无数细微的光芒激射而出,在空中化为漫天飞舞的蝴蝶,与游方眼前所见是一模一样。 两人离得很远,但斗法时却似面对面,时空不能阻隔距离。 游方的记忆中仿佛见过这一幕,在青山湖面对安佐杰时,对方就曾幻化出漫天竹叶伤人,果然是同一传承的秘法,出手总有相似痕迹可寻,但蝴蝶可比竹叶妙曼多了,既美又充满灵动。游方似是听见了元神深处的一声叹息,一抖手展开画卷。 虽然掌握神念之后,游方不用真的动画卷也能展开胸襟中的山水意境,但是面对这种高手时,还是以画卷为灵引能发挥秘法最大的威力。 画卷展开就似将一片山野摄入画境,又似游方本人走入画中,很巧,不远处的山坡上正有一株花树含苞,此刻似有一阵风吹过瞬间绽放,并飞离枝头满空飘舞去拥抱幻法蝴蝶。飞花如雪,视线里看不见别的东西,游方步履从容前行,漫天飞花舞蝶竟没有一片沾身。 山上的吴玉翀所见又是另一番场景,幻化蝴蝶被漫天梅花拥抱,美的令人叹息,她的长发青丝无风飘舞,飞花如雨落在她的肩上、身上、发丝里,化为星星点点的七彩光芒消失。她不禁有点恍惚,仿佛很陶醉不想再斗下去,宁愿沉浸在此良辰美景中,手也从琴弦上松开了。 然而这只是一刹那,随即眼眸中有波光一闪,吴玉翀看着前方空虚处自言自语道:“你真狠!”只见如落雪的繁花中,忽然伸出了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她的眉心。 游方收剑拔枪了,是一支子弹穿透力极强的黑星五四,当然不可能指着山上的吴玉翀,而是对准一丈多外的幻彩晶扣响了扳机。枪声似被画境与幻法湮没几乎听不见,周围的景物却仿佛震颤了一下,幻彩晶重新出现在视线中,子弹不知打到了哪里,游方踏出一步又开了第二枪。 游方开枪的时候,吴玉翀指挑琴弦也是微微一颤。 游方连开五枪,向前迈出了五步,他曾经用这一招对付过安佐杰,当时安佐杰会动会闪,但是这枚幻彩晶不会。对方布下这座大阵对付他,相比面对面斗法可以笼罩更大的范围、借助山川灵枢之妙,而游方选择破直破阵枢,先不管对手在哪里、想干什么。 五发子弹打完,游方走到了幻彩晶前伸手可以拿到它的位置,再看他的头发都立了起来,发稍向后弯曲,就似顶着看不见的巨大的阻力。他没有伸手去拿这枚晶石,实际上也不可能拿起来,趁着开枪突进的机会没有耽误一点时间,枪脱手拔剑,全力凌空斩出。 元神中仿佛听见尖锐的哨音,几乎能刺破人的耳膜,剑尖震颤离着晶石三尺外凌空划过,只听很轻微的“噗”的一声响,幻彩晶化成了粉末,闪着七彩磷光撒的满地都是。游方身形巨震,向后飞出了两丈多才落地站稳。 再抬眼看去,不远处的那一树野花仍然含苞未放,游方的画境与对方的幻法同时被破。山上的吴玉翀眉头一皱发出轻声呻吟,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小指尖上有一道细细的红线,向外渗出了一滴红珊瑚状的血珠,竟然被琴弦割破了一个小小的伤口。 幻彩晶化为粉末时,是神念之力与地气灵枢交击的爆发,游方就站在三尺之外,等于承受了巨大的冲击力,假如换个人说不定此时已经吐血倒地不起了,他却硬生生的顶住了。不仅如此,落地之后闷哼一声,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他拔脚就向山上冲去,直奔吴玉翀所在的方位。 吴玉翀并未惊慌,将小指放在唇边轻轻抿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拨响了琴弦。 游方没有听见琵琶声,耳边传来的是流水声,初起淙淙悦耳,瞬间就化作了飞瀑轰鸣。周围的景物一片模糊,高处似有无数道山泉倾泻而下,虽是幻法却带有实质的力量,冲击得游方站立不稳也辨不清方向。 游方再一次抖开了画卷,右手抽出了刑法派所赠的撼龙令,持令如剑圭尖向前,脚下的山似乎发出轻吟声,所有水意攻击都分流而去,而游方在逆流而上。越往上走越艰难,水声已如惊涛骇浪一般,游方就似汪洋中一叶轻舟随着灵枢移转左右飘行而上,不再是一路直冲。 吴玉翀静静站在树下,指如飞轮拨动琴弦,近处却听不见一丝声响,她在心中默默而叹:“游方哥哥,今天只是想试探你的底细,究竟还有多少我不清楚的底牌?果然是好手段啊,让你冲上来见到我,不知会怎样,这一天还是越晚到来越好罢!假如是正面与你对敌,真的是很可怕……” 游方冲到半山腰身形却突然停下了,因为又看见前方的树叶化成漫天的彩蝶飞起,随即幻化成飞雪般的落英飘来,虚虚实实掩映地气灵枢,水声渐渐远去渐渐不闻。对手在神念对抗最激烈的时刻居然走了,而且借助自身运转幻法大阵的掩护。 游方不是不可以追,但他清楚这样很难追上,对方的秘法修为在他之上,又没有近身扑击的机会,而幻法大阵最擅长隐匿踪迹,在这种地形中玩追踪,劣势太明显。他虽然锐意刚猛但也不是傻子,危险已经解除,他就停下脚步,心里却感觉到既郁闷又疑惑。 从头到尾他连对手是谁都没看清楚,显然不是安佐杰,难道是唐朝尚?从秘法修为看来最有可能,但又觉得不可思议。唐朝尚不太可能离开无冲派的老巢孤身跑到海南来偷袭他,假如是真的就不会是今天的场面,非得大举袭击见生死不可。 最让游方感到不解的是,刚才的场面看似凶险,可是自始至终,游方没有感觉一丝杀气,好像对方根本就没打算与他生死相搏。难道是为了试探他的底细?今天他是一心一意想杀了对方,心中毫无杂念,所有的底牌几乎全亮出来了。 对方这么做目的何在?难道是为了将来什么事做准备,又何苦这么麻烦,聪明如小游子也有点想不通了。 就在这时,山下传来汽车马达声与呼喊声:“兰德先生,兰德先生,你在哪里?”原来是跟在后面接应的那辆车赶到了。 “我在山上,马上下来!”游方答应一声,收起画卷和撼龙令,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背着手走下了山坡。 就在那个土包旁边站着四名消砂派弟子,看见他便迎上前来道:“我们在卫星定位仪上发现您的车上了岔路,赶过来看见车滑进了灌木丛,这边地上还落着弹壳和手枪,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游方不动声色的一摆手,轻描淡写的答道:“有无胆鼠类在此布下幻法大阵企图偷袭我,还想试探我的手段底细,被我发现破绽拔剑破阵,已如惊弓之鸟落荒而逃,别的本事不大,跑的到挺快!” 二百八十九章、一夜成名 二百八十九章、一夜成名 游方在这几名消砂派弟子面前说的很轻松,仿佛根本就没当一回事,众人当然对他佩服有加。可是当天傍晚赶到三亚南海渔村之后,与苍宵、翟冷、苍岚在一起密商时,他的神情是相当的凝重,详细讲述了对手的可怕之处。 苍宵等人也觉得很疑惑,既然兰德先生感觉对方不是安佐杰,是唐朝尚的可能性更小,那么无冲派怎会还有这样一位高手?分析了半天,他们一致认为来人是在无冲被称为“影子总管”的唐半修。根据已掌握的资料,唐半修是当年唐家仆从的后人,从小和唐氏兄弟一起长大,专门执行秘密任务,不清楚他的秘法修为有多高,但据说与唐氏兄弟相差不远。 “阁主”的存在,对于朝和集团的外围人员来说是个秘密,在无冲派也只有核心高层才知道,然而除了唐氏兄弟与唐半修,并没有其他人知道“阁主”就是吴玉翀,游方当然更不可能听说。所以他也认为是唐半修,消砂派并未显得慌张,在海南地界上,还不至于怕了一位高手,私下里注意不要让他有机可趁便是,外松内紧,表面上看不出异常。 至于唐半修的用意,大家认为可能是为了试探,能得手就当场杀了梅兰德,不能得手也早已安排好退路。这是唐朝尚想了解他的底细,毕竟最近的江湖风闻将兰德先生描述的太离奇,都快成神话传说一般的人物了。 游方表面上做无所谓状,只说这点试探根本不足以让他尽展手段,但也在暗暗心惊。其实在分界岭的一番斗法,游方所有的底牌几乎都打出去了,对手太强,而他想将之当场格杀,因此没有什么保留。 如果说还有什么没使出来的手段,就剩两样。一是他一直以来倚仗的剑灵秦渔没有出现也无法出现,剑法剑意中很多神妙手段无法施展,这恐怕要等到找回剑灵之后了。在梅岭山庄,向影华倒是说了典籍中记载的器灵术,也推测了找回秦渔的方法,但这件事别人帮不上任何忙,不论猜测的方法是否有效,游方现在还办不到。 二是他的内家功夫还没有完全施展,因为没有面对面的格斗。游方练剑到如今,修炼的可不仅是秘法,养炼秦渔也是在淬炼他本人,如今已似一把无鞘藏锋之剑。假如仅论内家功夫,如今的刘黎都未必是游方的对手了。 游方在南海渔村歇了一夜,第二天乔装打扮,在高手的掩护下离开,确信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有暴露自己的行踪,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当他出现在亚龙湾一家酒店中,敲响谢小仙的房门时,谢小仙还很疑惑的问了一句:“请问你找谁?” 游方摘下眼镜答了一句:“是你请我来的。”谢小仙这才惊呼一声将他拉了进来,关上门伸手抱住了他。 他们在三亚呆了三天,并没有四处走,就住在亚龙湾欣赏这里的阳光、大海、沙滩,不论对于游方还是谢小仙而言,都是难得的生活享受。认识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看见谢小仙完全不谈工作也不想工作上的事,就是个小女人。 游方的心很敏感,他能感觉到谢小仙想麻醉自己,完全拥有这几天的沉溺,什么别的事情都不想。无论是在重庆还是在北京,两人都不曾这样。游方很温柔的问她为什么?谢小仙低着头答了一句:“假如你不在了,我上哪里去找?” 在重庆的时候,谢小仙担忧自己执行任务回不来,把小游子“铐”上了床来个“了断”。而如今她虽然不了解游方具体的事情,但也能察觉到他身处凶险之中,比自己这个警察的处境要险恶很多很多倍,每一次离开,真的不知道他是否还能回来。 游方轻轻的给了她一拳,又将她揽了过来道:“不许这么说话!无论是你是我,人生还有很长。” 临离开三亚回北京过年之前,谢小仙终究还是提到了工作上的事情,她请游方来本就是为了说这些,却特意等到最后才开口。原来她年后就要正式调回北京工作,不再回广州了,游方对门那套房子自然也不再租了,本来也没太多东西,都托林音帮着收拾处理了。 虽然早知道谢小仙会回北京,但是对门住了这么久,而且当初谢小仙也是追着他调到广州来挂职的,游方仍然觉得有些失落,抚着她的后背问道:“为什么这么急?” 谢小仙:“我早该调回去了,是自己一直拖着没走。吴克红大师兄上次在重庆受了重伤,养了很久才恢复,也立功受奖了。其实他早该提拔了,但是机关里讲编制,我不调走就没有他的位置,这次调令下来,提他做副局长的文件也下来了。……大师兄是个好人,你在广州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帮忙,他知道在重庆救他的人是你。” 游方微微吃了一惊:“他怎么会知道,你告诉他的?” 谢小仙在他胸前摇了摇头,就像在怀里蹭痒痒:“其实那天他一开始并没有完全昏迷,听见了我们说的话,也知道我后来在报告中撒谎了,但是他又能说什么,只能装糊涂了。” 游方点了点头没说话,谢小仙又说道:“过完年你就要去北京参加论文答辩了,虽然这个文凭对你而言不是很重要,但将来如果离开江湖生活,对你的身份还是很有用的,希望一切顺利。……北大一带我很熟,要不要提前给你找个清静的地方,来了就住下准备。” 游方想了想道:“好吧,就听你安排。” …… 谢小仙从海南直接飞回了北京,游方也收拾行装回到河南灵宝白马驿过年,这次带回去的东西可不少,池中悟给他提供的器物、文件还有齐箬雪提供的一系欧洲历史以及传说资料。 这个年过的很热闹,一大家子都是专业人士,都被游方带回来的东西以及他与池中悟策划的事情吸引了。游祖铭将那些器物和资料拿去研究了好几天,关于这一方面的专业知识,兰晴是最好的助手。 那顶王冠曾被肖瑜磕瘪了一块,镶嵌的珠宝也有脱落,等到修复的时候,还是莫四姑动手游祖铭帮忙,游方在一旁打下手,其他人只有旁观的份。姜还是老的辣,莫四姑将这顶王冠修复的毫无痕迹,她也很得意的说:“真没想到,英国王冠也有落到我老家人手里挨收拾的一天。” 游方还托父亲和兰阿姨帮另外一个忙,由兰晴设计、游祖铭仿制另外一顶王冠,要求有两个,一是足以乱真,而且要有明确的历史出处。当然不是白造了,池中悟会支付一笔重金酬谢,需要的材料已经准备好了,就看游祖铭夫妇能不能做出来。 还没等游祖铭答应,莫四姑拍着胸脯保证道:“成成,你就放心好了,半个月之内肯定完工,莫家园八大门册门的技艺,你父亲学了一辈子,真正的考验就在这几天,假如做不出来,连我都不会答应!” 兰晴确实多才多艺,她还帮游方制定了一份详细的系列拍卖会宣传企划方案,游方看了之后哭笑不得的问道:“这方案什么都好,比我原先制定的强多了,就是有一处似乎不妥,关于肖家的王冠那么宣传,肖常发本人会尴尬的,真拿英国国王的王冠当烟灰缸?” 兰晴笑道:“可以修改一下,未必是烟灰缸嘛,还要征求肖常发本人的意见,不一定尴尬,说不定还会长脸提气呢,对他在生意场上的形象有好处,反正香港已经回归了。” 事情商量完毕,游祖铭大年初一就开工赶制王冠了。转眼到了大年初五,游方打算早点动身去北京拜访周逍弦,游祖铭还给他准备了一份见面礼,并且有些神秘对儿子说这份礼物一定能打动“导师”。就在游方准备出发的前一天,却获悉了一件很令人郁闷的事情。 说来也巧,兰晴在网上查资料,偶尔浏览一个很知名的论坛社区,已经点关闭了,觉得不对劲又重新打开,果然在某个热帖标题中看见了一个很熟悉的名字——梅兰德。 点开帖子看着看着,她的眉头越锁越深,又在网上搜索“梅兰德”,结果出来很多热门讨论帖,她又开始仔细阅读这些帖,并且一一归纳整理,最后总算弄清了一个大概。不是同名同姓事件,最近一段时间网上风传议论的焦点人物,就是游方化名的那位“梅兰德”。 然后她把游方叫来了,将自己整理好的东西给他看,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游方的鼻子都快被气歪了。就在年前年后这么短短的几天时间内,梅兰德居然成为炙手可热的网络名人,风头直追当年的凤姐啊。网上有无数“有为青年”,纷纷义愤填膺的表示要将这个“衣冠禽兽”给人肉搜索出来! 怎么回事?还要从2012年1月22号农历除夕那天晚上,天涯杂谈上出现的一篇“血泪控诉帖”说起。 二百九十章、无风三尺浪 二百九十章、无风三尺浪 最早是一个关于鸿彬工业园的讨论贴,说的当然不可能是好话,鸿彬本身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帖子中除了一些新闻和旧闻之外,还提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断头催曾请高人做法消灾,结果自己却在广州莫名其妙的送命。众网友的评价比较有意思甚至互相矛盾,有人说是冤鬼索命,有人说是搞封建迷信瞎扯淡。 这一帖本来不算太火,但有一个网名叫“受伤的女孩”的id在主帖下跟了一个长帖,自称是鸿彬工业园内宾馆的服务员,特意提到了当时鸿彬请高人作法看风水的“内幕”,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在网上向来很吸引人。 但这人说的重点却不是风水,而是提到了一个人,当时鸿彬集团从北美请来的一位海外风水奇人梅兰德,这人不是好东西,是职业流氓,“受伤的女孩”就是受害者。梅兰德诱奸了她,玩弄她的身体、欺骗她的感情。说她被鸿彬工业园的煞气缠身,唯有……才能消灾,然后还承诺将来要带她一起去美国,她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他。 梅兰德不仅占有了她,还借口海外帐户不方便,需要买点东西,“借”走了她这几年辛苦打工攒下的钱,有两万多呢!然后他就抹抹嘴穿上裤子走了,又过了两个月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却再也联系不上梅兰德。 她发疯似的到处打听这个人,却听说了一连串令她震惊的消息,原来梅兰德在鸿彬工业园骗财骗色的对象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用同样的手段,骗了好几位姑娘。 事情发生后她不仅没有得到同情,反而遭到了耻辱和嘲笑,她在鸿彬工业园宾馆的工作也丢了,回到家乡受尽了白眼,堕胎之后身体虚弱大病了一场。在家里待不下去又出来打工,如今过春节却不想回去,大年三十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网吧里又冷又饿,却恰好看见了这样一篇帖子,感觉自己是被世界抛弃的受伤的女孩。 这一篇回帖后来被人单独摘了出来,做为主帖重发,立时大火! 帖中描述的事情不仅令人义愤、引人同情,而且从一个人女性受害者的角度,文字描写也非常有特点,很细腻,有大段的场景以及心理描写,“很黄很刺激”,很多地方擦着色情的边,却不直接露骨的去描写,避免了违禁内容。 有人跟帖骂,也有人跟帖质疑,有一个女孩傻也就罢了,这么短短几天就有好几个女孩都有同样的遭遇,那位梅兰德是怎么办到的? 此帖出现不久,就有人跟帖提到了梅兰德,说他见过这个人。这人自称是江西某地的,他家某个亲戚听说了鸿彬集团请了一位海外风水大师,也慕名把此人请到江西来看风水,想给自己选块好坟地。 梅兰德来了之后也不知怎么忽悠的这位老人,老人多年的积蓄和收藏的几件古董都被这人拿走了,后来老人家生病了还得向亲戚借钱,两个月前在贫病交加中去世。 接着又有人跟帖说自己和楼主一样是受害者,发言的人自称来自杭州,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离异女性,带着一个孩子自己生活,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职员,他们公司的老板也请梅兰德来看过楼盘风水,因此认识的梅兰德。她是接待人员,却被他引诱上了床,而且梅兰德发誓娶她,照顾她一辈子。 梅兰德当时看上去真的打算这么做,准备在杭州买房子定居,又是同样的手法骗了她的积蓄买房,后来说到外地有事便一去不返。等她觉得不对劲才知道梅兰德已经把钱全部卷走了。如今孩子就要上初中了,择校费都交不起,她在家中独自哭泣,如果不是为了孩子简直想从楼上跳下去。 据说这个梅兰德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是个典型的靠卖相吃饭的小白脸,而且极擅花言巧语。 再往后看,真是天涯起高楼,还有不少受害者站了出来,说的事情大同小异。总之梅兰德回国一年来,走遍全国各地真是忙得够呛,走到哪里祸害到哪里,干的全是卑鄙无耻的勾当,这个人坏透了! 时间、地点、人物都有,有鼻子有眼说的活灵活现,不信都不行。 不仅仅是这么一个论坛,各大热门中文社区都有类似的讨论与控诉帖出现,一时火爆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眼球。春节长假期间很多人忙的根本没时间上网,但也有很多人假期无所事事就泡在网上,梅兰德成了农历新年的网络名人,被称为二零一二年的第一声雷。 大过年看见这种东西,游方被郁闷的够呛,人言可畏呀,如果事态这么无节制的发展下去,他梅兰德这个身份就没法公开混了。江湖风门各派如果也了解到这些,熟悉他的人自然明白只不过是网络上的胡说,可难免引起别有用心者的非议。 俗话说的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游方根本就不必理会这些东西,也动摇不了他在江湖上的声望与地位。明白人一看就知道是造谣,但世上哪找那么多明白人,又不是人人都认识他、了解他? 有人声称要把梅兰德人肉搜索出来,还有人匿名发出了梅兰德几次乘坐飞机的航班号,可能是航空单位的内部人员或是在网上正义感过剩的警察干的,这让游方眉头紧锁。 他坐在电脑前看这些资料的时候,家里其他人也被惊动了,纷纷跑来围观。姐夫池木铎看的是目瞪口呆,眼镜差点没掉下来。游成元则说了一句:“成成,这不是某个人干的事,肯定是那家网络公关公司策划的,应该可以查出来。” 池木铎指着屏幕道:“这,这,这也太无耻了!可是成成还没法告他们,只要一告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游成元寒着脸道:“理会他们做什么?成成以梅兰德的身份行事,又不用亮出身份证!在网上煽动人打嘴炮的,又有几个能干正经事?比如那些天天说张三李四不够爱国,煽动别人当陈胜吴广的家伙们,真要是等鬼子打进来,估计就是第一个转身带路的。” 游方也叹了一口气:“我忙的很,不理会就是了,梅兰德这个身份本就不是公开的。” 正在这时小表舅刘寅和莫四姑一起从门外进来了,老远就喊了一句:“成成,你出名了,知道吗?” 游方哭笑不得的答道:“刚知道。” 莫四姑:“今天到老太公那里吃饭,提到了这件事,老太公很生气。” 游方赶紧站起来道:“莫老太公生我的气?他老人家八大门手段无不精通,不会信以为真吧?” 莫四姑:“老太公当然不相信这些事,你在外面得罪了人,被人这样造谣诬陷,但梅兰德这个身份是三舅公和五舅公给你编排的,也算是莫家原出去的。江湖术无风起浪架空门槛,怎么架到你头上来了?老太公要你自己搞定!” 刘寅补充道:“已经查出来了,是北京一家叫名叫众寻网络公关公司接的业务,但委托人用的是化名,委托公司也是虚假注册,查不出底细来。” 游方点头道:“既然老太公生气要我自己处理,我恰好要去北京,就去摆平吧,这一招架空门槛用到莫家原的人身上,老太公生气也是应该的,这大过年的确实不够喜庆。” …… 游方在大年初七这天到了北京,谢小仙去机场接他,已经提前替他安排好了地方,是个四合院改造成的宾馆,住在里面十分幽静。 当天晚上游方去拜访了周逍弦。周逍弦见到他很意外,神情还有一丝古怪:“梅兰德?……好久不见,真没想到你会来找我,最近你可出名了。” 游方苦笑道:“周先生也知道网上那些八卦?” 周逍弦:“罗谛客来拜年时告诉我的,他喜欢泡在网上,还在一个论坛做版主呢,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啊?假如让人知道你来我家,我可不敢留你做客!” 游方苦笑道:“周先生,我是来登门拜望导师的!下个星期有一场在职硕士研究生论文答辩,校方指定的指导老师就是你,那个叫游方的学生是我。” 周逍弦又吃了一惊:“你?进来吧!……到飘天文学上那些八卦,说起来还和这些瓷器有关呢。”游方撒谎了,他手里抱的确实是一件瓷器,装在一个木匣中,却不是他亲手修复,而是游祖铭事先准备好的。 周逍弦有些纳闷,网上的八卦和游方手中修复的瓷器有什么关系?这是他最感兴趣的东西了。到了书房里,游方打开木匣拆开泡沫包装,取出一个釉里红敞口花瓶,周逍弦立刻就被吸引了,下意识的伸出手轻轻触摸着花瓶的釉面,足足有十几分钟没说话。 他甚至忘了请游方坐下,游方就站在旁边,神情很是恭敬。 “它看上去完整无缺,连磕痕都没有!”周逍弦发出一声长叹,终于抬起了头。 游方答道:“是的,看上去确实很完美。” 周逍弦并没有把花瓶抬起来看底款,只是盯着釉面道:“这是明初瓷器,原先就是一堆碎片,而且保留的相当不完整,至少缺损了三分之一。你是重新仿制的缺损瓷片,填补了画功与釉面入窑烧成,修复的一丝不差,它不是赝品更非仿制,在我这种从事考古修复的人眼中,是世上最完美的艺术品之一。” 游方:“周先生谬赞了,真没想到能得到您如此的评价!” 周逍弦看了看自己的手道:“有人称我为鬼手,如果仅仅论技艺的话,我也不过如此啊!” 游方发自内心露出的微笑,父亲能得到周逍弦这种赞誉那真是当相不简单,他上前一步道:“这是我第一次见导师的一点心意,送别人这样一件东西是白费心思,但是送您是再合适不过了,请一定要收下。” 周逍弦本想拒绝,可是看着桌上的花瓶实在很喜欢,这礼物真是送到他心坎里去了,于是摆了摆手道:“你坐下吧,刚才说网上那些八卦和这花瓶有关,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以游方的名字成了我的学生,又是怎么回事?本来你的私事我不想过问,但既然成了你的便宜导师,你又登门到我家,还是说清楚的好。” 游方坐下后叹了一口气:“与这只花瓶倒没什么直接关系,但与我修复它的手艺有关,有个倒腾文物和工艺品的跨国集团知道我有这们技术,曾拿一堆缺损严重的碎片请我修复和仿造器物,企图拿去当完好的真品拍卖,被我阻止和揭穿了,也许是挡人财路遭人报复吧!” 周逍弦闻言一拍桌子道:“岂有此理!我当年就遇到过这种事,还曾经受到过人身威胁。唉,你有这等本事遇到这种事也在预料之中啊。” 他并没有怀疑游方的话,因为一见面就被那只花瓶打动了,而且周逍弦本人确实遭遇过同样的事情,他脾气比较执拗当时也没有低头,再后来他在学术界的声望日隆,如今这种麻烦倒是很少了。 游方反而开口劝道:“周先生,您何必与那些小人生气呢?……对了,纽约玉翀阁的薛奇男先生托我向您问声好。” 周逍弦一愣:“薛奇男,你认识她?……她当年是我的前辈学长,才貌过人,我对她那是相当的仰慕啊。” 游方:“我既然认识吴屏东吴老,怎么会不知道薛先生?薛先生去年回宜宾,我还有幸陪同。她曾邀我去美国深造,但我想了半天还是决定留在国内,却这么巧成了您的学生。” 周逍弦笑了:“你当初化名梅兰德去参加牛老搞的元青花征集,就是因为吴屏东的遗愿,我了解内情之后很佩服啊!所以一听说网上那些八卦,就知道是谣言。至于导师嘛,都是学校指派的,我倒是拣了个便宜学生。……哎呀,忘了给你倒茶了。”他说着话站起了身。 游方也赶紧起身道:“老师,您坐!杯子和茶叶在哪里,我来给您斟茶。” 这天晚上他们两人相谈甚为融洽,又聊了很多别的事以及专业上的问题,到最后周逍弦拍着游方的肩膀道:“小游子呀,你以后啊也别用化名跑江湖了,拿到文凭直接来念我的博士吧,你这方面的专业功底真扎实,不发挥特长实在可惜呀。” 周逍弦根本就没提论文答辩能不能通过的事,竟然要游方来念他带的博士研究生。游方笑着说道:“多谢老师提携,我也有这个想法,但是家里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如果真想继续深造的话,咱不去美国,就拜在周先生门下。” 在周逍弦这里并没有遇到任何麻烦,一切和游方所设想的一样。从周家告辞回到住处,发现谢小仙没走,他笑着问了一句:“这么晚不回家,你妈妈能答应吗?” 谢小仙笑道:“我大小也是个中层领导了,单位事情多,加班。” 游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门:“到我这里来加班,你在干什么呢?” 他不问还好,就见本来面带笑容的谢小仙气哼哼的说道:“看网上新闻呢,梅兰德那个人渣!要是落到我手里……” 游方差点没给她晃倒,追问了一句:“什么梅兰德?你在看什么?”他告诉过她关于自己的很多事,但是没有讲过他行走江湖时化名梅兰德。 谢小仙一指电脑上打开的网页道:“你自己看吧,我是越看越生气!……你是不是也精通风水,那人是你的同行。” 游方:“哪一行都有好人坏人,身为警察坏人见得多了,总是生气生得过来吗?” 谢小仙:“什么好人坏人,那人根本就不是人!” 游方只能暗自叹气,老老实实坐在电脑边看那条早已看过的八卦,最后摇了摇头道:“小仙啊,你也算是老江湖了,这种事情你也信?你看网上风传的速度,再看这些跟帖出现的节奏,就像约好了冒出来,然后有组织的散布,分明就是网络公关公司干的。” 他这一提醒谢小仙也反应过来了,皱了皱眉头道:“还真像是这么回事,不过,事情肯定有依据,否则谁敢炒的这么大,也不怕人回头起诉他们?” 游方仍然摇头:“还真不怕!就算告赢了又能怎样?司法程序都拖不起,白白牵扯精力拿不到多少赔偿,无非自证一个清白而已。这还是胜诉的情况,这种事情又不露在明面上,真到了法院上取证太困难了,有时候简直没法告。” 谢小仙眯着眼睛看他:“你难道认识这个人,连情况是怎么回事都没调查,就急着帮他开脱?听说那梅兰德是个帅哥,特能迷惑不懂事的女人,既劫财又劫色,我看情况和你差不多啊!” 二百九十一章、打马过天河 二百九十一章、打马过天河 游方笑眯眯的反问:“我身边的女人就是你,你也不懂事吗?……算了,不扯这些了,你今天晚上不回家?那就快去洗澡早点休息吧。” …… 第二天谢小仙要去上班了,年后第一天到新单位报道自然不能请假,一大早磨磨蹭蹭赖着不愿意起床,还是让游方连哄带劝送她出门打车。谢小仙刚走不久,游方的电话就响了,号码很熟悉,已经好几年没有联系过,但一眼就能认出来。 游方接起电话惊喜的说道:“小表舅,是你吗?你过年没回莫家原,我到北京这几天正准备去看你。”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不用你来看我了,我来看你,快开门。” 游方:“啊!你已经摸来了?好大的本事。” 来人二十五、六岁,容颜甚为俊朗,身姿挺拔自有一股勃勃英气。游方在莫家原的表舅很多,但这位是最特别的,此人当年是被莫老太公拣回来的弃婴,留在身边亲自抚养长大,取名莫溪,而且是将来莫家原监察八大门的族长继承人。 也不能说莫家子弟不读书,那里的孩子大多跟游方一样,从小不务正业不喜欢老老实实坐在教室里听课,长辈们也不太重视这些。只有这个莫溪是例外,他从小功课很好,正儿八经参加高考分数还相当高,按老太公填的志愿读了北京中医药大学。 去年莫溪就已经本科毕业了,继续读硕士,导师就是著名的一级教授屈正波。他倒未必是莫家原子弟中最有学问的,但应该是正规学历最高的,像游方的其它表舅莫言、莫章根本就没上过大学,很早就出去做生意了。 这些人要想混真真假假的文凭其实很容易,老老实实在学校按部就班自己读下来的,可就只有莫溪一位。 莫溪一进屋就笑呵呵的问道:“这地方很幽静,很适合《绿色xiao说网》夜读书,你在干嘛呢?” 游方给莫溪倒了一杯茶:“读书啊,准备论文答辩呢,下个星期在北大文博考古学院。” 莫溪:“你真行啊,五年前高中毕业离家出走,三年前还见你在潘家园练摊,后来听说你上北大蹭课去了,再一见面马上就要拿硕士学位了,居然比我还早!” 游方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别笑话我了,咋回事你还不清楚啊?都是刘寅表舅安排的,混张文凭而已。” 莫溪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想混文凭,就不用像你现在这样指定学校、指定专业了,你这文凭可是货真价实,四姑的家学啊!……不过我最佩服你的倒不是这些,莫家原出来的人,现在谁能有你出名?二零一二年的第一声雷啊!” 游方坐下道:“表舅,你就是为这事来的?” 莫溪笑出了声:“听说老太公生气了,而你这几天又很忙,估计也不太好直接露面,反正没什么事,我就帮帮你吧,那家公司的资料我查的比较清楚了,给你看看,打算怎么办?” 他扔过来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关于众寻网络公关公司的材料,游方打开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发现这家公司的水还挺深的。它是一家大型公司“众寻网络科技中国有限公司”的下属分支公司,专事网络业务推广营销。 而这家“众寻网络科技中国有限公司”表面上是两位国内自然人所拥有,却通过一系列复杂的永久商业契约,与在英属维尔京群岛注册的一家美资上市公司捆绑在一起。这样一种设计,使该公司表面上看起来是一家在北京注册的内资企业,但实际上通过业务捆绑以及收入转移的方式,完全附属于那家美资上市公司,它本身只相当于一个业务部门而已,既规避法律监管也规避了巨额税收。 游方关心的倒不是这些复杂的商业设计,根据莫溪调查的资料,众寻网络公关公司完全是一家流氓公司,与网上流传“职业流氓梅兰德”相比,它才是真正彻底的流氓杂碎,只要给钱啥脏活都干,俗话说说不要脸的人最无耻,而这家公司简直连内裤都不要了。 收钱做网络推广本是正常业务无可厚非,但这家公司主要从事网络骚扰与敲诈。 举一个例子,比如某人是做图飘天文学络推广业务,业务员跟踪骚简直是不胜其烦,收费也是相当不菲。 若推广不成,可能会转而进行隐蔽的威胁与敲诈,利用手中掌握的网络搜索资源很明白的告诉“客户”,假如不与他们合作就会让你的网上信息被淹没,主要的搜索引擎搜索看不见排名。更有甚者,假如得罪了它,它会让与你产品有关的非法盗链信息、诈骗钓鱼页面充斥搜索信息的排名前列,淹没与冲击你的合法业务。 网络号称是自由的,将它的肮脏与卑鄙掩盖其中,以无数看似网友个人行为为掩护。以现行的法律制度以及司法环境来看,诉诸法律的过程非常艰难与复杂,无法可依或有法难究的现状,是卑鄙无耻者的通行证。 除此之外,这家众寻网络公关公司当然还承接网络公关业务,如今很流行的说法叫“网络推手”。至于推的是什么东西那就难说了,比如这次就是接了一笔重金委托,特意选在春节这个时间隆重推出了梅兰德。 该公司承接业务当然也有内部的考虑,这样凭空构陷一个人有可能招惹麻烦,但有两个的因素使他们还是接了这笔业务,一是报酬给的足够高,二是手段足够隐蔽。发动网络水军铺天盖地的宣传,再利用公司背景优势在搜索引擎上动手脚,淹没在成千上万的网友自由发帖当中,很难追查出来源,想证明是他们干的则更难。 另一方面,该公司也调查过梅兰德,其身份是海外归来的一位“风水师”,不过就是个走江湖的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正经有背景的人谁会干这个?所以也没放在眼里,于是梅兰德就一夜成名了。 游方看材料看的是直皱眉,想笑笑不出来,想生气也不知道找谁发作去,挥手将这摞资料扔到床上。莫溪看着他笑着点头:“行,这些年的涵养功夫练的不错,没把资料当场撕了。” 游方:“撕纸有用吗?我想撕人。” 莫溪:“撕人可不行,咱也不是搞绑票的,在北京城哪能那样胡来,你想怎么办?” 游方:“对付无风起浪空门槛,无非两招,第一招是釜底抽薪撤门槛,第二招是打马过天河,现在的情况第一招显然不太好用,这门槛想撤也撤不了,俺已经是网络名人了。” 莫溪:“那就打马过天河吧,好像有点难度啊。” 游方点了点头:“这件事不好查,幸亏莫家原的乡亲们出手已经查的这么清楚,你有什么建议?” 莫溪叹了一口气:“解铃还需系铃人,做事就以做事的规矩,你以梅兰德的名义签一份授权委托书给我,我也用化名以一名律师的身份去对方公司一趟,看看能不能用正常途径解决问题。” 游方当即点头道:“多谢表舅了,你用什么化名?律师证是刘寅表舅给你弄来的吗?” “金彦光,你就写这个名字,没问题,不怕对方调查。”莫溪答话时递过来一份证件,想了想又说道:“像这种网络炒作,越是成功,事态也就等于失去了控制,就连原先的策划者也控制不了局面,想无声无息的收场,恐怕是收不回去了。” 游方继续点头:“是啊,就这么自然发展下去,用不了几个月事态就会平息,人们也不会刻意再想起梅兰德,但我只要再以这个身份出现,其影响是始终存在的,最可恶的结果就是这样!……需要把它炒的更热,吸引更大的关注,才能够成功借机将事态转向,所以我反倒不希望尽快平息。” 莫溪:“还是让我先去试试吧。” 游方看着床上那些资料苦笑道:“我看了这家公司的资料,你去了唯一的结果就是被人敲诈。” 莫溪端着茶杯慢悠悠的说道:“这种事,按常理还真得花钱解决,那家公司应该是老手了,既然能收钱搞臭你,你花更多的钱,它也可以帮你刷白了。我就是要送上门被敲诈,想看看他们恶心到什么程度,开价多少?……成成,假如你真去做网络公关的话,能掏多少钱出来?” 游方:“我身上带了三百万,有事可以都花了,不过我的脑袋没病,这种钱一分也不能出。” 莫溪放下茶杯道:“几年不见,你发大财了?” …… 第二天,莫溪去了位于海淀区数码科技广场的众寻网络公关公司,亮出律师证和梅兰德的法律委托书,说要找公司的总经理谈谈,被前台小姐拦住了。过了会儿有一位业务经理在会客室里接待了他,两人聊了很久,对方是个三十多岁的女性,名叫李沐心,简直是巧舌如簧。 正如莫溪所料,对方根本就不承认这件事是他们公司干的,很激动的要求莫溪提供法律上的证据,并警告他身为律师不可以随意污蔑,否则将有严重后果。 莫溪收起文件耸了耸肩膀道:“是啊,我也怕你们,干我们这一行讲究信誉,如今是资讯年代,请人打官司干什么的,说不定就会在网上查一查关于该律师的风评议论,我怎敢得罪你们?……只不过我的委托人确实调查出一些线索,近期出现的炒作事件是网络推手所为,而且有些推手公司曾与你们有合作。” 李沐心当即摇头道:“绝对与我公司无关!但我也很同情你的委托人的遭遇,金律师既然来了,我们公司倒不是没有办法帮他。” 莫溪诧异道:“哦,这也有办法?” 李沐心笑了:“我们就是干这行的,网络公关当然包括舆论危机公关,不知道梅兰德先生有没有这个兴趣?” 莫溪:“我的委托人当然希望这样,你可以先和我谈。” 陶经理随即叫来了几名业务人员,就在会客室里向莫溪分析起梅兰德如今的处境来,并且提供了危机公关的几套解绝方案。 莫溪本来是登门算帐的,结果对方却趁机招揽生意来。最后李沐心说道:“这里有a、b、c三套方案,你可以提供给委托人选择,预期效果评估都有,效果不同,收费也不同。” 莫溪皱着眉头道:“a方案倒是不太贵,可是效果应该不是梅先生想要的,这c方案看上去倒不错,但是收费也太夸张了!” 陶经理笑道:“您可以都提供给梅先生考虑,我们的收费很公道。假如梅先生感兴趣的话可以亲自来谈,也可以继续委托金律师来谈,这里有两份保密协议,请你带回去给梅先生过目,想谈的话需要先签了。” …… 当天下午游方就见到了众寻网络公关公司提供的三套舆论危机公关解决方案,一边看一边忍不住爆出了一连串粗口。 莫溪则在研究那两分保密协议,摇着头说道:“这协议倒很严谨,假如违反的话,我们都得赔他不少钱啊,上了法庭都没话说。” 游方头也不抬的说道:“签就是了,我签梅兰德,你签金彦光,我再给你一份新的委托飘天文学络谣言真相调查帖,从源头否定传言,覆盖指定的十几个大型中文社区,在第一页停留一周以上,并保证关键字搜索排名。具体内容是反向人肉搜索揭露,鸿彬工业园宾馆并不存在‘伤心的女孩’这个人,并有相关的人物证言,倡导网络舆论风潮的反思。――这太不给力了,简直是糊弄鬼!” 二百九十二章、张冠李戴 二百九十二章、张冠李戴 莫溪:“这思路很简单,就是攻其一点,企图证明最早的那一条传闻是假的,那么其他谣言的可信度也会大打折扣。……这应该有点作用,但是效果很难说,负面形象已经脱离某一具体事件了,而且梅兰德确实去过鸿彬工业园也住在那家宾馆,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如今人员流动这么复杂,这种说法很难让人相信,甚至适得其反。” 游方又说道:“b方案收费一百万?不够刺激,不看也罢!”他将第二套方案扔到一旁直接拿起了c方案道:“靠,这有个全套的服务,居然敢收八百万,比抢银行还黑呀!” 莫溪笑道:“这还是给你打了八折,本来这套方案要价一千万,我已经侃过价了。……成成,你不觉得这里面有点问题吗?” 游方冷哼一声道:“问题太大了,难道他们认为梅兰德疯了吗,花一千万就为做这种事?有这笔钱干什么不好!对方既然敢开这个价,就认为梅兰德的名声值这个钱,他们凭什么认为一个江湖风水师的名声这么值钱?” 莫溪点头道:“只能说明有人认为梅兰德的名声真的值这么多钱,而且向这家网络公关公司证明了!为了搞臭梅兰德,有人恐怕付了几百万,所以等我找上门去,那公司才敢这么开价。在他们看来,你想洗白的代价自然更大。” 游方皱眉道:“还有一个问题,同样一个事件,正反两方面炒作,这两笔业务他们都敢接,实在是黑的不能再黑了,吃完上家吃下家呀,就不怕得罪上一个委托人?” 莫溪摇了摇头道:“看样子还真不怕,一来未必能查出为你洗白的人也是他们,二来这种事情没法告,上次委托已经完成了并未违约,三来上家委托人可能也见不得光,我查出是一家公司委托的,全是虚假注册信息,除了付钱是真的之外。” 游方又嘟囔道:“他们还真以为我舍得掏八百万?” 莫溪又笑了:“那是你的事,他们只不过搂草打兔子,一网下去不分大鱼小鱼,能捞着大的更好,这个c方案显然就是往天上报价碰运气的,他们主要推荐的是b方案,你反而偏偏不看。” 游方:“看那玩意有什么意思?我最感兴趣他们怎么报出一个天价全套?……嗯,这方案做的不错呀,连辟谣都带栽赃的,真是从上到下一窝子流氓!曝光梅兰德事件是网络推手公司所为,利用梅兰德事件全面热炒时期覆盖性推出,引导事件形成更大的焦点与自然的舆论转向,抨击网络推手公司的不道德行为。” 莫溪补充道:“还有炒作事件的全程跟踪,正好利用梅兰德事件在网上传的最火的时候,曝光这样的东西,事件的焦点就会从你这个人的身上转移到网络推手的炒作手法,你自然就成了令人同情的受害者。只不过,他们搞的曝光,矛头似乎指向了另一家网络公关公司。” 游方问道:“他们和那家公司是竞争关系,彼此有仇吗?” 莫溪摇头道:“那家公司是新开的,叫作千里网络公关公司,表面上看起来是竞争关系,但根据我的调查结果,它实际上与众寻网络公关公司是同一控制人,都是那家众寻网络科技中国有限公司的下属公司,同样的公司还有不少,比如灯珊网络科技公司、火阑网络服务公司,与它们都是同一性质。” 游方恍然大悟道:“这就是江湖术中的两头堵呀!” 所谓两头堵,刘黎借收集三两阴界土的师命也对游方玩过,但是手段比较复杂,一般人未必看得懂。可以举一个最简单、最直观的例子,比如游方在广州所住的小区门外,街头街尾分别都有一个水果摊,卖水果的分别是一男一女。 肖瑜放学后经常买水果回家,有几次和那个男的吵架了,堵气道:“你会不会做生意啊?卖水果都不让人仔细挑,以后不买你家的了!”以后肖瑜还真没有那个男的摊上买过水果,一直就到另一边买那个女人卖的水果。 有时候有人买水果讲价没讲下来,为了面子也不买了,去另一个水果摊买,买的价格也一样,但心里感觉舒坦,总之人争一口气而已。也就是说那男人和女人好像是竞争关系,看男的不顺眼就可以到女的那里买水果,反之亦然。虽然两家水果卖的都是一个价,但人的行为总是带有感性的因素。 后来游方通过观察偶尔发现,原来那一男一女是夫妻俩!两个水果摊本来就是一家的,这就是最典型的两头堵。 就拿梅兰德这个案例来看,假如游方真的付钱让众寻网络公关公司实行c方案,等于在帮他们的关联公司炒作,将千里网络公关公司给炒出名了。这两家公司是一伙的,并没有被追查出来付诸法律诉讼的担忧,表面上的栽赃实际上相当于一种变相的广告宣传,千里网络公关公司将会比“网络名人梅兰德”更出名,而且是借势成名,这个曝光出来的案例炒作的多成功啊! 游坐在那里方直叹气,最后说道:“小表舅,明天就再辛苦你一趟,我同意c方案,你和他们去签约。” 莫溪:“签约倒没什么,不过他们要求先付钱才能实施。” 游方追问道:“能把协议文本拿回来吗,你可以现场开张头空支票,就是不知对金彦光这个律师身份有多大影响?” 莫溪一摊手:“没什么影响,金彦光确有其人,但不是什么好东西,大不了我不再用这个身份了。既然是帮你,就干脆帮到底吧。” 游方:“那就多谢了,我不会让你白干的。” 莫溪乐呵呵的说道:“成成,听你刚才的口气,似乎八百万也不是掏不出来,我可记住了,有事会找你帮忙的。” 游方:“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莫溪摆了摆手:“等摆平这件事再说吧,看你方不方便。” 第二天莫溪带着签好的保密协议以及委托飘天文学络公关公司,这回是总经理王邻晖亲自出面接待了他,谈了一上午敲定了所有的细节。中午总经理请客,饭店的档次还不低,酒足饭饱之后又回公司正式签约。莫溪现场开了一张支票,然后带着协议告辞,并约定了后续的合作与联系方式。 临走的时候莫溪问了王邻晖一句:“听说你们公司的背景实力很强,上面的老板是谁啊?” 王邻晖答道:“美国学成归来的著名实业家,网络技术专家,国际互联网名人张彦宏,人人都知道的。” 莫溪彬彬有礼的一鞠躬:“代我问候他,并感谢他祖宗十八代,竟能有这样的子孙!”一席话将王邻晖说愣住了,只见莫溪已拂袖而去。 等到次日上午存支票的时候才发现,“金彦光律师”提供的那个帐户根本就是个空户,他是一本正经的涮了众寻网络公关公司一番,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但从商业角度,甲方钱没付、乙方众寻网络公关公司的业务也没做,只是谈了一番骗了顿酒席而已,好像也没法去告,连立案标准都不够! …… 次日上午,游方与莫溪又凑到了一起,研究莫溪与网络公关公司签的协议,莫溪冷笑着说道:“这玩意好啊,就按他们出的主意办,什么八百万,我看八千块就够了!” 游方补充道:“把资料改了,除了头尾页,其它的换成委托众寻网络公关公司在网上造谣污蔑梅兰德的协议,趁这个梅兰德风头正盛把这个话题推出去,一定会很有意思。这份资料就算是我们伪造的,也没法否认,因为他们手里确实有一份真的!” 莫溪笑道:“假的真不了,这东西一看就是专业的,有好事者完全可以查证。关于网络推手的各种议论很多,但是内幕操作的详细流程彻底曝光,还真没见到过,那都是有保密协议限制的,上网泡论坛的很多人一定会感兴趣的,它将会流传很广。梅兰德事件最近很热,这样的东西肯定会热上加热,我再找内行的乡亲们帮帮忙,来个火上浇油。” 游方也嘿嘿直乐:“还有签名和公章,有趣有趣,只是签字日期稍微改一下。” 莫溪又说道:“如此还不够!他们以前接业务搞过好几家大公司,搞的人家很狼狈而且一头雾水,我这次也查出来了,一并给他们爆出去。还有该公司参与这些业务的所有人员资料,当时是怎么策划的、什么人都干了什么事、姓名、住址、身份证号码,车牌号、毕业院校、工作简历、高清晰生活照一应齐全,全是真的。” 游方张大嘴道:“小表舅,你这招也太狠了吧?” 莫溪一耸肩道:“这与你就没关系了,是莫家原给这伙杂碎一点小教训而已,我还没有真出手收拾人呢!……你就别管了,安心复习你的功课泡你的妞,新学期开学之前搞定就是。” 游方站了起来:“你昨天说有事想找我帮忙,究竟是什么事呀?” 莫溪的神情竟有些腼腆起来:“有点张不开嘴啊,等我把这件事搞定了再说吧。”说完话他拿起资料告辞了,此事对于游方来说便告一段落,剩下的不必他再操心。 …… 谢小仙回到北京之后工作轻松多了,每天正常上班下班,有时候还能偷偷的提前下班溜走,不过她借口工作仍然很忙,下班后经常溜到游方这里。就在几天后的下午,谢小仙很早就来了,手里还提着零食、水果等东西。 游方从桌边站了起来,纳闷的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 谢小仙:“单位没什么事,就提前下班了,我坐地铁过来的。” “你买的什么?怎么还有两瓶红酒?” 谢小仙意味深长的答道:“当然是犒劳你了,这些天复习功课辛苦了!小游子,你真的很聪明嘛,这两天网上出来一系列曝光帖,不知道你看见了没有?传的可火了,有人收拾了一家网络公关公司,梅兰德的事情还真像你说的那样。” 游方:“哦,有这回事?网上的东西真真假假,不能全信。” 谢小仙笑了:“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爆出来的材料确实很专业啊,有一家受害公司报案了,就是我工作的分局受理。……不过这种事追究起来很难,主要在法庭上调查取证的难度,不说这些了,我们喝一杯吧。” 游方看了一眼窗外:“天还早呢,又不吃晚饭,喝什么酒?” 谢小仙:“谁说喝酒一定要吃饭?小酌而已,又不把你灌醉了,我去找杯子给你倒。” 难得她有兴致,游方就坐在窗前陪着谢小仙喝了一杯红酒,越看她的脸色越觉得比以前娇艳多了。他凑过去正想做点什么,谢小仙却突然说道:“差点忘了一件事,屠苏今天给我打电话了,问你有没有来北京?如果来了的话,明天她想请你到她家吃顿饭,也不是她请,是她父亲屠索诚请你。” 游方愣了愣:“屠苏找我,说他爸爸请我吃饭,怎么给你打电话?” 谢小仙看着杯中酒道:“我怎么知道呀,这小丫头就是给我打电话,好像在试探我的口气似的!……你明天有没有空啊?” 游方笑道:“当然有空啊,我也没别的事。” 谢小仙:“听说这几天都有客人来找你,你也没怎么复习功课,后天可就是论文答辩的日子了!……屠苏这丫头确实可爱,我见了都喜欢,平时那游方哥哥、游方哥哥叫的,让你心里痒痒的吧?” 游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酒道:“你买的这红酒是什么牌子的,哪一年出的?怎么味道好酸!……我说的是酒,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凶巴巴的,” 谢小仙低头瞟了他一眼道:“凶吗?本姑娘温柔贤淑慈眉善目,你居然说我凶!” 游方噗嗤一声差点没让酒给呛着,忍俊不禁道:“有你这么夸自己的吗?” 谢小仙撅着嘴,很委屈的样子:“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信吗?后天就要答辩,明天去人家做客,多吃菜少喝酒,千万不要喝多了。” 二百九十三章、无常 二百九十三章、无常 吃饭,向来是一门学问,谈什么事情几乎都可以用吃饭为借口。比如张三对李四说:“我想请你吃顿饭。”可能就是一顿饭,也可能远远超出一日三餐填饱肚子的含义。 屠苏请游方到她家里去玩,说是她爸爸要请他吃饭,这时间选的真巧,就在游方拿到北大硕士学位的前一天。说是晚饭,屠苏却让游方早点来,吃饭前当然还可以好好聊一聊。游方登门不想空着手,但礼物不好送的太轻薄或太贵重,想了半天,第二天先去了一趟潘家园。 他淘了一幅画,是一幅早春山水图,并不是很贵重名家名作,但绝对是明代的真迹,画意很精,含情之山水气息于手中把玩时可以朦胧的感应到。潘家园离屠苏家不远,三站路对游方来说根本不算太长的距离,他干脆步行过去,在路上给屠苏打了个电话,小丫头很高兴,要到小区门口来接他。 游方走到屠苏家所在小区大门外的马路对面时,远远的就看见屠苏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小棉袄一路小跑出来了,步子蹦蹦跳跳的很是欢快,笑容就像这正月里悄悄绽放的迎春花。游方左手拿着画盒,举起右手远远的和她打招呼,还喊了一句:“你慢点……” 离得太远了,屠苏没听清,她可没有游方那么好的耳力,招着小手也喊道:“游方哥哥,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三岔路口外另一条路上传来汽车马达的轰鸣声,一听就是改装过的,本来它在那条路上直行应毫无关系,游方全身的汗毛却突然都竖了起来,感觉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危险。这不完全是秘法神念的感应,而是内家功夫“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境界。 纯粹从武功的角落,游方练剑至今已经达到血肉之躯的巅峰状态,再练下去也只是保持这样的身心,很难再寸进一步,除非有朝一日能够窥见那传说中“形神皆妙、与道合真”的门槛。他的危险感应是相当的敏锐,但这次感觉到的不是自身,而是环境中一种莫名的威胁。 “小心——!屠苏——”游方大喝一声身形如电窜了出去,身后落下了一个画盒,硬纸盒包装已经碎了,一幅早春日山水图展开飘落。 游方遭遇过很多凶险,稍不小心早已尸骨无存,也曾在刀光剑影中杀人不眨眼,也许他的一颗心已经定如深海磐石,什么样的突发状况也无法撼动心神。但眼前这一幕,是他有生以来遭遇到最大的意外,心神一瞬间就乱了。 大道上轰鸣而来的那辆跑车突然一个左转进了岔道,昨天北京降温了,路边有点积水,风一吹结了一层薄冰。而这车拐弯进入小道居然没减速,车子一个侧滑就冲上人行道。 就听见撞击声和一声惊呼,一个粉红色的人影飞了起来,街边画面似乎有一瞬间的定格,那辆车仿佛撞进了看不见的网中,却冲破这张网的束缚继续滑行。“砰”的一声,屠苏就在车头前被撞飞,仔细看好像车并没有撞中她,而是隔了那么几毫米的距离,但谁又能看得清呢? 还有“啪”的一声,那辆车的档风玻璃莫明其妙全碎了,成了密密麻麻的蛛网状,同时又传来“咔”的一声,路旁一株水桶粗的行道树树干从上到下裂开了两米多长一条大缝。那开车的人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想溜走,往右边打轮还要继续开到路上,这时接连传来几声响,四个轮胎全爆了,然后是汽车喇叭尖锐的长鸣。 原来是驾驶员似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拍在后脑勺上,脑门直接砸中了方向盘,按响了汽车喇叭。 游方在哪里?他的身形就似鬼魅般突然出现站定,车头前不远的地方,伸出双臂接住落下的屠苏,就像抱着一缕云烟那么小心翼翼。托住屠苏的不仅仅是游方的双臂,还有无形的力量似水波般将她包裹。 地上有血迹,那不是屠苏的血,游方冲到近前就突然张口喷出淤血,身子打着哆嗦站定。距离太远了,就算有神念之力也无法阻止这一幕的发生,他已经尽了全力让这辆失控的车慢下来,也借着撞击之力将屠苏卷到了空中,这是格斗中的卸力技巧。 一切发生的太快,他又离得太远,眼睁睁的看着,神念根本不可能控制的太精妙,一瞬间的力量爆发冲击腑臓,一口血就吐了出来,伤了自己。 但游方已经顾不了太多了,接住屠苏之后他转身就走,飞奔之势像一匹受了惊的野马,沿着人行道一路狂奔,一脚踩过了刚才落地的那幅画。下午三点多钟路上还有很多行人,看见一个小伙子抱着一个姑娘发了疯似的狂奔,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左右推出,自然给他让出了一条道路。 游方走来的路上就看见了一家大医院,离这里大约有一站多地,他可比救护车的速度快多了! …… 屠苏全身上下毫发无伤,当时她已被无形的神念缠绕,就像包在一个透明的茧子中,车并不是直接撞在她身上,而是整体的冲击力将她卷上了半空。假如是游方处在她的位置应该一点事没有,可是屠苏柔弱的身体却受不了这种冲击。 屠苏有严重的内出血,事后医生说假如当时晚送到医院十分钟,恐怕就没有抢救的必要了。 直到第二天上午,屠苏仍然没有脱离危险,命悬一线。昨天做了导流手术,在重症监护室里待了几个小时,身上插满了管子挂着全套生命维持系统,早上情况又有恶化,又被推入了介入手术室。 医院的病房、办公室、走廊都不许吸烟,每个楼层的楼梯都很宽,两层之间的拐角处放着长椅和带烟灰缸的不锈钢垃圾桶,这里就是吸烟室。游方坐在长椅上,身上全是烟熏味,他已经抽了两盒烟。 烟是谢小仙买的,因为她看见游方坐在那里两只手总是在发颤,想抓住什么才安心的样子,只能揪住自己的裤管,于是就下楼给他买了两盒烟。游方一直面无表情,瞳孔也不知看着什么地方,在谢小仙面前从来没抽过烟的他,抽烟的动作却十分自然,就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两盒烟不知不觉就抽完了,谢小仙没有再买,她不敢让游方再抽了。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游方就没有吃东西,连水都没喝过,从急救室到手术室再到监护室又到了现在的手术室门外,也没过几句话。他的嘴唇已经干了,起了一层白膜。 早上的时候,谢小仙劝他吃点东西,游方愣愣的问了一句:“屠苏吃了吗?” 谢小仙很想说一句:“屠苏不能吃饭,你就要把自己饿死吗?”可是这话没法说出口,只能看着游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这不是你的错。” 谢小仙上班走了,她留在这里似乎也帮不了什么忙,然后池木铎来了。池木铎是游方这次论文答辩的校外的评阅专家,今天早上他给游方打电话问准备的怎么样了,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再去学校,不料游方说自己在医院里,听声音像是梦游,池木铎吓了一跳立刻赶了过来。 池木铎以为是游方出事了,到了医院才清楚出事的是别人,但是他一眼看见游方心里就是一沉。游方的样子就像精气神完全被抽空了,只剩下一具躯壳,池木铎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今天下午三点,你的论文答辩。” “是我的错,她是出门来接我的,我喊她,她跑过来……,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游方说话时没有看着池木铎,他是在回答刚才谢小仙的话,而谢小仙已经走了半个多小时。 池木铎拍了他一巴掌:“游方,你醒醒,我是池木铎!论文和ppt你没带?我给你准备了一份。” 游方抬头看着池木铎:“论文答辩?如果屠苏有什么事,这个学位对我毫无意义。”然后又把头低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莫溪也来了,看见游方就是一皱眉,冲池木铎摇了摇头,然后小声的冲游方道:“事情我已经全搞定了,你要不要给老太公回个电话?” 游方又把头抬了起来,似是清醒似是茫然:“梅兰德的事情?爱怎样就怎样吧,我不在乎了……” 莫溪看着他暗叹一声道:“你的朋友不会有事的。”然后和池木铎打了一声招呼走了。 游方在想什么?他什么都没想,感觉只有两个字——空虚,漫无边际的空虚,仿佛一切一切都离他远去。江湖上的刀光血雨淡的不见了踪影,什么北大的学位、梅兰德的名声都失去了任何意义,就连那地师传人的身份也不愿意去想起。 这么长时间了,他已经习惯了屠苏在身边时那种感觉,让他毫无杂念的放松,比世上任何名山大川更能安抚情怀,却是在不知不觉中,他几乎已经意识不到,如入幽兰之室久而不觉其香。可现在的他,突然觉得世界仿佛变得陌生。 屠苏的遭遇就发生在他眼前,不是险恶江湖中的阴谋诡计,就是一次意外。他是当代出类拔萃的高手,武功秘法皆为当世翘楚,不知经历过多少凶险杀戮,江湖上人人钦佩或胆寒。可是今天却眼睁睁的看着屠苏身受难,世事无常真无常啊,假如屠苏就这样没了,他所修炼的一切又有何意义? 游方不敢去想,也愿意去想,因此脑海空荡荡一片茫茫,只有一丝神念无意无形延展,尽处是屠苏所在的手术室。 屠索诚也从手术室门口走到这边来抽烟,坐下时一言不发,顺手递给了游方一支,还给他点上了。 一根烟没抽完,谢小仙来了,穿的是警服,还带着一个中年男子与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那小伙就是交通肇事人,中年男子是小伙的父亲,他们是来商量赔偿的,不仅是医疗费用还有肇事的责任。 屠索诚现在不愿意谈这些,可人家还是要谈,小伙子显然是吓着了,但说话却有些不好听,至少声音有点大。游方突然站了起来说了一句:“就是你?别让我在这里看见你,假如屠苏有什么事,我会失手杀了你!” 小伙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中年男子冲谢小仙道:“谢政委,你听见了吗?我们是诚心诚意来赔偿道歉的!” 谢小仙面无表情的答道:“听见了又怎么样?还想让人感谢你吗?有人对你的赔偿数额不感兴趣,这位先生是受害者的朋友不是家属。” 那小伙一听游方不是家属,有些不满的说道:“这关你什么事?在这里威胁我,我爸是……” 他还没说完就被游方打断了:“非法改装、违章左转、超速驾驶,你和警察去谈,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假如觉得自己可以摆平的话,你就试试,我管你爸是谁,大不了连他一起宰了!” 小伙的父亲就站在一旁呢,游方说话时语气中没有任何感**彩,就像电脑设定的自动答录机,一个字一个字的连停顿舒缓都没有。那小伙还想说什么,却被他父亲拉住了,因为看见了游方的眼睛。眼神能不能杀人?不清楚,但对视的瞬间他就觉得脑海中一阵刺疼。 游方手里还夹着一截烟蒂,没有人注意到青烟在指间升起于空中虚凝成形,化为一柄雾色朦胧的短剑,瞬间又飘散而开。 谢小仙摆手道:“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家属你们也见到了,现在跟我回去,这不是普通性质的交通意外。” 肇事者又被谢小仙板着脸领走了,屠索诚的神情和游方差不多,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只能在病房外等待,池木铎陪着他俩坐着看了看表。这时屠索诚就像想起了什么,回过一丝神来,嗓音沙哑低沉冲着游方说话:“小苏不会有事的,论文答辩不要耽误,你去吧,留在这里也没有用。” 游方摇了摇头:“谁说没有用呢?她能感觉到,不脱离危险,我是不会走的。” 屠索诚记挂着女儿的安危,又有点恍惚,没有再和游方多说什么,站起身来走上楼梯又到了走廊上。介入手术室在走廊的尽头,其实站在那里和坐在这里的是一样的,可是他坐不住。 前后的时间也不长,屠苏在手术室里只待了两个多小时,莫溪又来了,这回还带着一位妙龄女子和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老者是他的导师、著名医学教授屈正波,女子是屈教授的孙女、莫溪读本科时的辅导员屈怡敏。 屈正波和这家医院很熟,换了衣服进了手术室,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出来了,跟在他后面的还有这里的科室主任,屠索诚赶紧迎上去道:“连主任,小苏……?” 陈主任神情有些疲倦,搓着手道:“没事了,已经脱离危险了,再观察一段时间转监护病房,这种伤势只要控制住就没有大问题,休养一个星期左右就可以出院了。” 说出这种话已经是相当轻松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莫溪也问道:“屈教授,病人真的没事了?” 屈教授笑呵呵的点了点头:“没事了,我保证她没事,你的朋友可以放心了。” “真的没事了吗?”游方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屠索诚身后,可怜巴巴的开口发问。 屈教授一直在微笑,这笑容很有一种安慰的力量:“当然没事了,静养一天,后天就可以恢复进食了,这是紧急状况,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只是身体会感觉虚弱一些,好在她年轻体质也不错,休养几天也就没事了。” 池木铎看了看表道:“游方,现在赶去北大还来得及!你要是拿不到学位,很多人会多失望的。” 屠索诚的神情也变“活”了,突然回过神来,推了游方一把道:“小游,你还不快走!我会告诉小苏的。” 游方咳嗽了几声,下意识的用手背抹了抹嘴角,手背上沾了几丝血沫,他咳血了!屠索诚和池木铎都被吓了一跳,屈教授却在一旁摆手道:“没事,他没事!……小伙子,你是练内家拳的吧,还好伤的不重,这一口气也缓过来了,只是今天晚上一定要休息。” 游方昨天下午接住屠苏的时候就受伤了,运转内劲和神念都超出极限,爆发出他平时根本所不具备的速度和力量,一瞬间就吐血了。他在海南时就受过同样的伤势,这一次发作并不严重,但从昨天到现在根本就没有调养,更别提治伤了。 当听说屠苏没事之后,游方心情一放松又咳出了血沫,把别人都吓了一跳,但屈教授说他没什事,而莫溪的神色也轻松了不少。 其实屠苏有没有事游方心里清楚,虽然看不见她却能感觉到,这种感觉不是一般人能体会的。他坐在楼梯的拐角处,隔着长长的走廊和手术室的外间,人就像被抽空了一样,可是神念却延伸的很远很精微,似乎能听见屠苏的脉搏、感应到她的血压是否稳定、呼吸是否正常。 但他最终要等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才能够彻底放心,显得是那么的不自信,需要别人来安慰确认。 屠苏转危为安,游方也就没事了,否则的话他的伤势究竟会怎样谁也说不好。他跟着池木铎快步走下楼的时候,走廊另一端有一个老头探头探脑的望向这边,竟然是刘黎。老头不知什么时候也到北京来了,却没有与徒弟见面,此刻也守在这家医院里,看上去也是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二百九十四章、没资格说爱的人 二百九十四章、没资格说爱的人 游方似乎有感觉,还回头望了一眼,但那时候刘黎还没把脑袋探出来,所以他没看见,被池木铎拉着胳膊下楼了。 怕路上堵车所以坐的是地铁,赶到北大文博考古学院的小阶梯教室中已经是下午两点四十五分了。游方从昨天下午到现在都没吃饭,只在路上匆匆喝了一瓶矿泉水,脸没洗牙没刷连头都没梳,赶到学校卫生间稍微收拾了一下,就立刻上台开始论文答辩了。 当他把ppt打开,看见台下的周逍弦在冲他点头微笑时,他想的已经不是能不能拿到学位,而是屠苏在医院里究竟醒来没有?今天确实该好好休息一夜,不过在此之前应该请台下的导师们吃顿晚饭,让姐夫池木铎出面去请,档次越高越好,也许是为了庆祝吧,或者是为了人生无常中的大庆幸。 那个心思缜密、江湖老道的小游子又回来了一半,另一半丢在医院里。 虽然他有内伤在身,神情看上去也有些恍惚,但是答辩非常顺利,也不需要周逍弦或池木铎放水,游方的准备足够应付这种场面。在介绍论题的时候,他还以推断的方式讲述了古老的建木仪式,台下众人都听的津津有味,几乎快入神了。 这下午学院安排的就是在职硕士研究生答辩会,当然不止游方一个人,过程稍微草率了一些。所有的答辩都结束之后,游方请所有的老师吃饭,饭店离的很近档次也非常高,本来有人不想去,但是出面请的人是池木铎,而且周逍弦也欣然答应,于是又聚在一起喝酒去了。 酒席间聊的当然是专业问题,大家谈谈到文物保护、文物鉴赏与文物修复,话题发散开又聊到收藏以及国际艺术品拍卖。席间众人对游方这个小伙子都有点佩服,他的话虽然不多也很知趣的保持谦和的姿态,但显然水准不低、见解也很高明,周逍弦是很满意的连连点头,这顿酒感觉非常好。 结帐是五位数,散席之后池木铎和游方一起坐电梯下楼,叹息着说了一句:“我本来还想和周教授商量给你延期,没想到这么顺利,你确实下功夫了。” 游方问道:“既然可以延期,那你为什么在医院里催我?” 池木铎看着他:“我担心的不是你的学位,而是你今天上午那种状态,所以才想把你拉出来,还好你没事。” 游方:“我当然没事了,有事的是屠苏。” 池木铎心有余悸道:“我在医院发现你的眼神变了,尤其是看见那个肇事者的时候,我真但心你会当场杀人。” 游方淡淡道:“我不是没杀过人,但我会蒙上姐夫的眼睛,没那么傻!” 池木铎:“你从来就不是傻孩子,我只是怕你一时激愤伤着自己。……那姑娘,你怎么没有带回家让父母见见?” 游方低着头道:“你是说小仙吗?” 池木铎怔了怔:“你知道我是在说谁,你家能容得下六扇门的人吗?” 游方嘟囔道:“我容得下就行,现在谈这些还早。” 池木铎还想说什么,却叹了一口气道:“这些是你的私事,我就不说了,说了也没用。” 此刻一抬头,正好看见谢小仙站在酒店门口,刚刚还在背后说人家,池木铎自觉有些尴尬的问道:“谢警官,你怎么在这儿?” 谢小仙点头道:“刚才在电话里听说游方的答辩很顺利,我的工作单位离这里不远,就过来看看,辛苦池所长了,真没想到在北京还能见面。”他们不是第一见面,早在楚阳乡的时候谢小仙就见过池木铎,但见这位专家对游方的事情这么上心,她也觉得很惊讶,只是没有追问什么。 然后她又冲游方道:“听说你吐血了,居然还出来喝酒!屈教授说你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休息,否则伤势会加重的。”看她说话时的脸色,假如游方不回去休息说不定就掏出手铐铐走了。 池木铎赶紧道:“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他刚走游方的电话就响了,是屠索诚打来的。屠索诚先告诉游方屠苏现在情况好多了,已经转普通病房,然后又问他的论文答辩怎样?听说一切顺利在电话里恭喜了一番,然后叮嘱游方今天晚上不必过来,一定要好好休息,这是屈教授一再强调的。 在那家四合院结构的宾馆房间里,谢小仙微微撅着嘴看着游方半天没说话,忽然听到他一声长叹,抬起眼问道:“你叹什么气?” 游方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温柔:“你在南海的时候说过,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没了,现在我终于明白。……一个人在天地之间也是那么渺小,无常之憾、无常之叹、无常之畏啊。” 谢小仙轻轻抓住他的一只手道:“你从来不是悲观消极的人啊,今天这是怎么了?我记得你总是充满阳光。” 游方:“只是充满阳光吗?” 谢小仙瞪了他一眼:“还总是坏坏的,让人恨!” 游方:“好好保重自己,才能恨得起来,你的眼睛里好多血丝啊,早点休息吧。” 谢小仙:“我是来监督你休息的,怕你半夜又跑出去闯祸!” 游方有些无力的摇了摇头:“闯祸?我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闯祸了,唉——!” 谢小仙:“怎么又叹气了?屠苏没有脱离危险时我不敢说,但现在倒是可以说了,你那副样子很吓人。” 游方顾左右而言他:“你说我是不是个煞星呢?身边的人总是遭遇劫难,在重庆,你好悬中枪,在广州,齐箬雪差点被断头催害了,而今天……” 谢小仙打断了他的话:“原来你在感叹这些?开枪的不是你,害人的也不是你,干嘛要这么想?” 游方:“我感叹的不是这些,是人世江湖,假如没有这些事,我宁愿没有出现,这就是古人所说的无为吧。” 谢小仙的神情有点害怕了,伏过身在他的胸前道:“意外而已,万幸屠苏无事,你却变成这个样子,让人好不适应啊。” 游方拍了拍她的后背:“我没事,真的没事,只可惜……” 谢小仙又一次把他的话打断了:“别再提可惜,别再叹气,否则我把你铐床上了,老老实实休息,不许胡思乱想!” 谢小仙要盯着游方休息,然而她自己却很累了,就在游方身边沉沉的睡去。游方替她盖好被子,自己披上外衣出门来到庭院中,在星光下闭上眼睛静静的调息,天色微明时才走回房间。谢小仙犹在熟睡之中,脸上还带着一点嗔意、含着娇色。 …… 屠苏睡着了,游方就坐在病床边,神情在发愣。 病房里怎么只有他一个人?说来不巧,屠苏的母亲又病了,也住在同一家医院里,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觉得腰疼,需要人照顾。这老毛病已经有好几年了,反反复复经常发作,找专家会诊很多次了,反正谁也说不清是什么毛病。 屠索诚当然忙不过来,请假只能照顾一个人,还好游方在,就把他丢在这间病房里。游方本来想请护工,可是屠苏已经没什么大事,管子都撤了,就是身上还带着止疼泵,过了今天也可以撤了,有什么事喊一声护士就可以。 屠苏和她妈妈原先住的都是普通病房,游方来了之后立刻就找人换成了那种带**洗手间还有一张专门陪护床的单间,只是收费比宾馆的标准间还要贵些,屠索诚也没反对。 游方看着屠苏,眼神又像看着很远的地方,似乎穿出了病房外、穿出了险恶江湖,看着胸襟画意中最明净、最宁静的山水,那是只有神念才能感觉到的世界,但他心里想的却很多很多,一时怅然出神。 他是闯荡江湖的浮行浪子,当初是因为“避祸”而溜到广州藏身,却巧遇屠苏,于是在江湖生涯中找到了一个宁静的港湾,每一次回到那里,或舔着伤口、或颐养情怀,这些屠苏并不清楚。 既风流如此,游方觉得自己是一个已经没有资格说爱的人,确实无法说出那个字,在这种时候,他甚至会感到内心的羞愧。江湖上卷入了太多的凶险,纷争中沾染了太多的血色,庆幸在内心中还始终守护着一片纯净的真意,与一切**烦扰无关,简单而明澈。 他宁愿就这么守护,实际上等于在守护着他自己。 屠苏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游方在发呆,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她下意识的从床上勉强坐了起来道:“游方哥哥,你一直在这里坐着不动吗?” 听见屠苏说话,游方立刻就清醒了,说了一句:“你不能乱动!”却伸手就把她抱了过来。内出血的病人确实不能乱动也不能乱抱,可是游方展开神念将她的全身护持,然后放在腿上一把搂进怀里又说了一句:“屠苏,你可吓死我了!” 说完这句话游方就哭了,眼泪无声无息的往下流,顺着脸颊落到屠苏的头发上。 屠苏也被他吓着了,从来没见过游方哥哥这样啊,蜷在他怀里不敢动,过了一会儿才很小心的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侧着身子将脸颊贴在他另一侧的肩膀上,找了个很舒服的姿势就这么钻在他的怀里,抬头偷偷的看着他,想劝又不敢惊动,于是干脆闭上了眼睛,身体有些微微发抖。 过了很久,游方终于哭完了,似乎胸中的伤郁都随泪水流了出去,伸手摸了一把脸低下头道:“不好意思,我吓着你了。” 屠苏动了动脑袋,将额头抵在他的下巴上,声音低的就像蚊子哼哼:“嗯,游方哥哥怎么会吓着我?看见你我就什么都不怕了,你哭的好伤心啊,我没事了……你的样子好傻,就是刚才。” 游方吸了吸鼻子:“我傻吗?很少有人这么说。” 屠苏:“还记得我第一次遇到你吗?在沧洲铁狮子那里,你就是傻傻的,好像丢了魂一样。……前天昏迷的时候,我迷迷糊糊的又梦到沧州了,拍了你一下。” 游方:“你还梦见什么了?” 屠苏:“也不能说是梦,反正看见了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好像在天上飘,又看见你抱着我在马路上跑,一直跑进了医院,迈步的姿势好帅啊。” 游方心有余悸道:“幸亏你没事了。”然后又觉得他与她的姿势有些不太合适,又轻轻的把屠苏放回到床上道:“医生说了,你这几天应该静养,没事千万别乱动。” 屠苏似乎有些不愿意被放下来,微微撅着嘴道:“游方哥哥,你去哪里?” 游方一边伸手摸着脸上的泪痕一边向外走:“我去洗把脸。” 屠苏:“病房里就有洗手间!”但是游方已经走出去把门关上了,似乎有点慌乱。 游方来到走廊上的住院部公用洗手间,手捧冷水润了润脸和眼睛,抬头看见面前的镜子身形就定住了。因为他看见自己身后站了个小老头,同时听见师父的声音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小伙子,你哭的很放纵嘛!” 游方缓缓站直身体答道:“师父,您老人家好功夫啊,就这样站到我身后了,难道修为又有精进?” 刘黎:“非是我修为有精进,是你心神不定,假如我图谋不轨,你可就悬了!” 游方转过身来苦笑道:“师父,您老人家没有图谋不轨啊,医院这么多人,谁还不能来洗手间啊?你是从斜对面第三间医房走出来的,对吗?” 刘黎:“原来你是真没事,倒把我吓了一跳!” 游方:“多谢您老关心,我已经没事了,您怎么会到这里来?” 刘黎:“有病治病难,没病找病还不简单?我也找了个病在这里包了个单间,没事住两天,就当看着你了。” 游方:“我是问您老怎么会来北京?……别在这说话了,去您的病房谈。” 刘黎“住”的病房离屠苏的病房只隔了一间,游方这些天竟然没发现老头猫的这么近。坐下之后刘黎主动说道:“徒儿呀,你出名了,历代地师都没有梅兰德这个名号叫的响亮!我在柳州就听说了你的大名,正好小苗过年放假想到北京来看看,我就陪她旅旅游,顺便也拜望大名鼎鼎的梅兰德。” 游方挠了挠后脖子道:“您就别笑话我了,事情已经摆平了,肯定是安佐杰他们干的。……苗老师呢?您不是来陪她旅游的吗?” 刘黎:“人家已经回柳州上班了,谁像你天天无所事事不用工作?我留下来本想找你,结果却听说了这里的事。” 游方:“师父看见我失态了?” 刘黎拍了拍徒弟的肩膀道:“还记得我早先对你说过的那番话吗?” 游方答道:“历世间大喜大悲、惊心动魄之事,莫自伤形骸、莫如死灰槁木、莫激忿癫狂,神魂不欲疯魔必有所寄,所寄莫失。……对不起,我让师父失望了。” 刘黎摇头叹道:“不不不,我一点都不失望,相反,我很欣慰。人非草木铁石,若无真心性情,谈何感悟天地之灵?我只是怕你一时激愤癫狂,行止失常啊,这种经历我有过很多。” 游方:“师父的经历自然比我多的多,此时方知那番话不是空谈,但前天的时候,我确实有一种很难抗拒的虚弱感,弃于天地间无助啊。” 刘黎:“我的几位弟子先后夭亡,尤其那二徒弟还死在我自己手上,我是什么感觉?生逢乱世看家国兴亡,无常之叹已经历太多,心中知常行止莫失常,守此情怀而已。……无情何必有此生,这一世情怀莫失,便是没有白来一趟。” 游方站起身来行礼道:“多谢师父提点,身在江湖不知一半真心在何处,听闻你老人家提起往事,百岁情怀仍如此,总算明白为何而来。” 刘黎点了点头:“小游子,我可真没白来!” 游方又问道:“假如没有今天的意外,师父来北京找我又有何吩咐?” 刘黎:“自然是传你神念修习之功,顺便查查是什么人在败坏梅兰德的名声?车祸现场的痕迹我去看了,觉得你不应该有那么大本事呀,当时的情形到底怎样,既然小丫头无事,你可以仔细回忆一番了吧?” 游方仔细回忆了当时的每一个细节,最后说道:“回想起来心有余悸,可是此时冷静的再想,那一瞬间的神念爆发,确实不是我此时的功力能办到的,无心为之反倒伤了自己。” 刘黎笑了:“看来你的武功剑术比秘法更精,那传说中‘形神皆妙、与道合真’的内家功夫境界,与秘法修行中‘神念合形’之境可视为一道门槛。若谈神念之功,有三重次第,一是化念凝形,二是万物生动,三是山川有情。 想当年我已经有“山川有情”的成就,离那神念合形之境只有一步之遥,而如今风门各派高手如向影华,也不过刚刚堪破“万物生动”,唐朝尚等人亦在此境界,包旻,皓东还有与你为敌的安佐杰等人,与你一样在“化念凝形”境界。” 二百九十五章、疲 二百九十五章、疲 听师父谈到神念之功,游方赶紧道:“弟子还不太清楚其中的讲究,正想请教您老人家。” 刘黎一摆手道:“我这不是来了吗,不急不急,养好你的伤处理好眼前的再说,那小丫头在病房里等着急了,你过去吧,我这几天就在北京,你事情安排明白了就来找我。” 游方:“师父还住在这里吗?” 刘黎挥手给了他一记暴栗:“我这么大年纪,你还盼着我住院不成?你没事我就出院了,有事就到马路对面的酒店找我!……但你可别忘了,过两天就是寻峦派的宗门聚会。” 游方:“弟子当然没忘,一切都会处理妥当的,我会在宗门聚会的第二天晚上出现,师父就给我在北京留三天时间吧。” 刘黎点了点头:“行,你小子真够忙的,那就去忙你的吧,我老人家先办出院手续。” 游方又恢复了平日里坏笑的神情,拱手道:“弟子恭送您老出院!我发现您真的是越来越年轻了。” …… 莫溪又来了,陪着屈正波教授一起,屠索诚在屠苏的病房陪着他们说话。屈正波给屠苏把了脉,又看了最新的检查结果,笑呵呵的说:“你恢复的比我预计的更好,下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其实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只不过还是多调养几天更稳妥,我开了几方汤剂,已经熬好了放在真空袋里,热一下就可以服用。” 屠索诚接过药,感激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握着屈正波的手道:“屈教授,素不相识,您这样德高望重的医道名家……” 屈正波笑着一指游方道:“医者父母心,我遇见了而已,些许小忙只是举手之劳。……谁说素不相识,我欠游方一个人情。” 几年前曾有人用一个明代的铜炉,伪造成唐代药王爷孙思邈用过的药鼎,还找鉴定专家开了一番真品鉴定证书,差点骗了屈正波,幸亏被莫溪识破。那时候游方还在潘家园练摊,帮忙查清了假药鼎的来历以及设局伪造之人。 后来那伙行骗者收买几个混混,企图报复莫溪,又是游方听见消息通风报信。在学校老老实实读书的莫溪被激怒了,总之后来将那伙人收拾的很惨。这是游方潘家园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今天屈教授又提及了这段往事。 屠苏很感兴趣的问莫溪:“你和游方哥哥就是这么认识的?” 莫溪不想揭游方的老底,很含糊的答道:“那时候他在潘家园打工,勤工俭学呢,我没事也逛潘家园,经常见到他。” 游方不想深说这些,找话题打岔,打开莫溪拎来的装着水果的熟料袋却吃了一惊,诧异的问道:“哇,这季节能买到这么新鲜的水果?感觉是刚刚摘下来的,而且不像是大棚里的,真稀奇啊!难道是南半球空运的?” 莫溪笑着答道:“我们学校门口有个卖水果的大妹子,我和她很熟,她一年四季卖的水果都很新鲜,也不知从哪里进的货。……不说这些了,我有点事找你,出来聊聊。” 游方跟着莫溪出门,穿过走廊来到楼梯拐弯处的长椅上坐下,莫溪摸出一盒烟递过来到:“抽支烟!” 游方摆了摆手:“我不抽烟!” 莫溪:“给面子就抽吧,前天都看见你抽了。” 游方拿了一根烟,莫溪亲手给他点上,这让游方有点不适应,抽了一口问道:“小表舅,你不用兜圈子,有什么事就说吧。” 莫溪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道:“你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在学校读书,也没太多时间做生意……” 游方打断他道:“你想借多少钱,是不是要买房子了?别人上大学就是混张文凭,你读大学连辅导员都泡回家了,佩服,佩服!” 莫溪小声道:“我也不是一点生意都不做,房子已经买了,刚付的款,所以手头有点紧。这事吧,又不好找别人商量……你还记得小青阿姨吗?” 游方微微一怔:“杜小青?你叫她小阿姨,我该怎么叫啊?又不是亲戚,论年纪应该叫姐姐吧,她怎么了?” 莫溪提到的这位“小青阿姨”,莫溪见过,她是莫家原邻村人,她的父亲与游方的三舅公经常在一起走江湖卖艺,属于同一个民间艺人班子,莫溪从小就与杜小青的关系十分亲昵。游方的内家功夫根基就是和三舅公学的,小时候见过杜小青,后来听说她到南方去了,就再也没消息。 莫溪低头看着脚面道:“我找到她了,劝她不要再漂泊江湖,她想在洛阳开家花店,前不久喝醉了无意中说的,我记住了。……算了算,在洛阳那个地方,买一间开花店的门面,楼上还可以自己住,加上简单的装修,大约需要二百多万,我打算……” 游方接话道:“别人都是送鲜花,而你打算将花店准备好?……这张卡里有三百万,你都拿去吧,手头宽裕点更好,户名是游方,转账密码是我爹的生日,你知道该怎么办。” 莫溪欲言又止道:“两年内还你,还有……” 游方:“是么时候还都行啊,我还信不过你吗?你放心,我不会对别人说的。” 两人抽完烟回到病房,恰好听见屠索诚对屠苏道:“小苏啊,开学已经耽误了,就不着急这几天,养好了再走。你妈妈又病了,我还得照顾她,到时候恐怕不能送你到学校。” 莫溪问道:“伯母得的是什么病?屈教授正好在这里,方便的话去给她看看。” 提到爱人的病,屠索诚叹了一口气:“好几年了,说发作就发作,找专家会诊了好几次,结果也不确定,但就是治不好。” 屠苏的妈妈叫赵爱华,她的“病史”已经有好几年了,最早是坐在办公室里觉得心情郁闷,后来感觉胸闷,脊椎骨也有些拧劲似的不舒服。她去医院拍片、做ct检查却没有查出毛病来,于是又换家医院去查,查来查去,终于在一家医院查出是“椎间盘一度滑脱”,开了不少药回家,医生还推荐了一种理疗仪,说是小病没什么大问题。 但是从这以后,她的症状就陡然加重了,提不了重的东西、不能久站,否则就会腰疼,而且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发作几天,需要休息不能乱动。中药西药淘了不少,家里各种理疗仪、按摩仪都买了,她自己在网上还看中了一款红外、频谱、磁疗多功能按摩理疗床,一万多,屠索诚咬牙也给妻子买回了家,但是病情毫无起色。 听到这里,屈正波皱眉道:“椎间盘一度滑脱?做了ct去了好几家医院才检查出来?这个诊断很勉强啊!就算是真的,也与她的自述症状不符,一般不会这样严重。” 屠苏接口道:“是呀,是呀,又去了好几家医院了,专家都是这么说的,被否定了,然后我妈妈上网查医飘天文学查医书给自己作诊断?不是专业医生,千万不要为了给自己找病看医书!后来结果又怎样,确诊了没有?” 屠索诚:“又看了很多家医院,只要哪个医生说她没病,她就不再去找那个医生,说人家医术不够高明,有病都看不出来!后来有一家医院说她可能是脊髓硬化症早期,但是症状还不明显,可以保守治疗,她才满意了,说那家医院还行。” 屈正波摇了摇头道:“如果真是脊髓硬化症,到了卧床的程度,就不会像她这样间歇性发作,有时候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觉得自己有病才会发病,难道就一直当成脊髓硬化症在治?” 这位教授话中有话啊,提了一句“觉得自己有病才会发病”,屠苏在又答道:“治了一年多,每个星期都要打针,一针五百多的那种,还开不少中药,都是治骨痛腰伤的,但是一点起色都没有,病情越来越严重了。” 屈正波追问道:“症状越来越严重的话,应该可以确诊了,假如早有怀疑的话。” 屠索诚又叹了一口气:“就因为症状越来越严重,所以才确诊不是脊髓硬化症,检查结果根本对不上。后来她又去找沈阳去找一位最近很出名的专科医生看病,总算缓解了一阵子,可是最近又不行了。” 屈正波:“在沈阳找的是哪位医生,诊断出什么病症?” 屠索诚:“一位医学博士、主任医师,叫师鸣琴。他没说是什么病,只是开了几副汤剂,叫我爱人回来服用,一个星期一剂,挺几年就会好。” 屈正波微微点头道:“挺几年就会好?这说法有意思!还真巧了,师鸣琴是我的学生。再后来呢,怎么最近又住院了?” 屠索诚:“明确排除了脊髓硬化症的可能,她感觉好了一些,症状也有所缓解,但还是时有发作,就和几年前刚开始的时候一样。汤剂吃了大半年,病情又严重了,不再吃了,她还说便宜没好药,一副药还不到十块钱,治不好病,副作用还蛮大。” 屈正波的眉头越锁越深:“那现在呢,又是什么病?” 屠索诚:“她也算久病成医了,前两个月去医院检查,然后对照结果说自己患了类风湿。当时就住了一个星期的医院,这次小苏遇到车祸,她在在手术室外面站了一天一夜,忘记了腰疼,一听说没事了,马上就发作了,站不起来,也住在这家医院里。” 莫溪嘟囔了一句:“这不是久病成医,是久医成疲啊!” 屈正波则继续问道:“类风湿是可以检查的,她都这症状了,化验结果应该很明显,可以拿给我看看吗?” 屠索诚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单子:“这是这次住院刚检查出来的结果,您看看。” 屈正波接过去看了半天,神情有些古怪的说道:“从化验的数值来看,只有一项指标超高,如果是生理周期内分泌不太稳定,这个结果也完全正常,不能硬往类风湿上靠啊!” 莫溪好似明白了什么,小声问了一句:“您老是说她根本没病?” 屈正波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她有病,如今没病也有病了。……屠苏,你妈妈刚有病的时候,你是不是在上中学,那时候情况怎么样?” 屠苏一边回忆一边答道:“我爸爸工作忙,平时没时间,妈妈一住院就得请假照顾她,我晚上在家里做饭送到医院去。医院里人都夸我能干、懂事、长的漂亮、学习又好,夸我爸爸体贴、脾气好、会照顾人,妈妈可高兴了!”说到这里小丫头就似突然反应过来,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睛问道:“屈教授,你不会是怀疑我妈妈装病吧?这不可能!” 屈正波赶紧又摇头道:“这当然不可能,她不是装的,症状都是真的,说是腰痛那是真痛,至于病嘛……”说到这里欲言又止,转身朝莫溪道:“其实师鸣琴已经诊断出来了,只是说的比较委婉而已,过了更年期的话,这种自述症状应该会好,但她像现在这样继续自我强化下去,恐怕到时候还是好不了啊。” 游方在旁边大概听明白了,屠苏的母亲其实既没有椎间盘滑脱也没有脊髓硬化症更没有类风湿,所谓的病都是她自己给自己找的。但又不能说她没病,是更年期综合症吗?是也不尽然,所谓综合症就是确定不了病症细分而起的医学名词,赵爱华确实有症状,成因却很复杂,不能简单归结于某一心理或生理方面的原因。 屠索诚在一旁很尴尬的提醒道:“屈教授,假如您去给她诊断,可千万别说她没病,她最不爱听这些。哪位医生说她没病,她不管是谁,就认为人家没水平在糊弄她,检查不出来真正的病因。偏偏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医生能够斩钉截铁的确诊她到底的了什么病。” 屈正波将那张化验单还给屠索诚,笑了笑说道:“我当然不会说她没病,她不仅有病,而且很严重!重病须下猛药医,治疗得法可能立竿见影,只是难度很大啊……我先去见见她,把完脉再说吧,这病不好治、不好治。” 二百九十六章、拍马过三关 二百九十六章、拍马过三关 在赵爱华的病房中,屈正波坐在病床前给她把脉,一脸凝重,很久都没说话。 刚才屠索诚与游方已经介绍了屈正波,不需要吹嘘什么,他就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医道名家,在这家医院里,医生们见到屈老也是毕恭毕敬,赵爱华都看见了,而且她早就听说过屈正波的大名,只是这位老专家已经七十六岁了,平时很少坐诊,只负责一些教学与科研工作,所以没有找他看过病,没想到今天被请到了眼前。 见屈正波的神情如此严肃,而游方等人在旁边也是一脸沉重的样子不出声,病房里是如此安静,安静的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赵爱华也紧张起来,难道自己得了什么不治绝症?这些人为什么都是这样的表情?越这么想,赵爱华心里越害怕,大气都不敢喘,就像等待着宣判的囚犯。 良久之后,屈正波长出一口松开了她的手腕,赵爱华赶忙问道:“屈老,我的风湿……?”她的声音在发颤,听上去都不像是自己在说话。 “什么风湿?你没有类风湿,庸医误人啊!”屈正波发出一声长叹,也不知说的是哪位庸医,赵爱华的“病”可是自己诊断的,然后他反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感觉除了脊椎之外,胸骨也不对劲,肋骨就像拧在一起,呼吸不畅,只要一站起来活动,全身骨节都不舒服,尤其是胸肋之间就像骨头在摩擦?” 赵爱华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肋膜炎?”心中暗道真是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啊,仅仅搭脉而已,就说出了以前没有一位医生能诊断出的症状,而且描述的如此准确! 屈正波摇头道:“你不是肋膜炎,比那症状要复杂。”然后又扭头冲莫溪道:“你也过来把把脉,这种症状不容易碰到,教科书上的病名并不能概括所的有症状,辩证之后综合调理施治非常重要。” 这位老先生有意思,居然啥也不耽误,搞起现场教学来了。莫溪也坐下给赵爱华把脉,好半天沉吟不语,赵爱华有些着急的问道:“屈教授,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屈正波则问莫溪:“你说呢?” 莫溪微闭着眼睛答道:“脉右寸略浮有外感,左寸及双尺俱弱。脾肾皆虚、中气下陷,调治应以益气举陷为主……” 他说了许多,屈正波是连连点头,而赵爱华是一句都听不懂,又问道:“严重吗?需要怎么治疗?” 屈教授很严肃的解释道:“说严重确实很严重,但不是不可以治,只是治疗的过程很痛苦,一般的方法很难见效……” 莫溪插话提醒道:“屈教授,可以用针灸补益,那是您老的绝技啊。” 屈教授已经打开随身带的一卷东西,里面是一排不锈钢针,医院里做针灸最常见的那种。床头柜上有一个用来放东西的盘子,可用微波炉加热的玻璃质地,屈正波抽出一根针轻轻一捻,竟然将针插进了玻璃盘底! 虽然早就清楚这位老先生有内家功底,可游方还是吃了一惊,好精纯的功力的啊。至于屠索诚已经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这一幕太震撼了。屈教授又抽出一根针,还是轻轻一捻,又插在了玻璃盘中。 病床的床头是可以摇起来靠着的,赵爱华腰痛、脖子痛不敢动,刚才要屠索诚将床头摇起一个坡度半躺着,此刻也忘记病痛了,抬起脑袋和肩膀目不转睛看着这一幕,但又不明白屈教授想干什么? 屈正波一连插了六根针,到第七根的时候手一松没有捻进去,针落在盘子里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音,只听他叹息一声道:“唉,毕竟老了,没有当年的功力了,想用补针之法一次治愈看来是力不从心了。” 原来这位老人家是在试针法,看看能不能现场治愈赵爱华的病症? 游方却眯起了眼睛,他已经看出了其中的门道,那第七根针是屈正波故意没有插进去的,然后说自己老了已力不从心。这是江湖疲门尖里并用的“捶岗”手法,完全镇住了赵爱华与屠索诚,让他们对屈正波的针灸绝技从心底里不敢有半丝疑虑,这一手很高明。 果然,莫溪立刻接话道:“不施针的话,也可以用按摩拍击的手法,一样能很快治好。” 赵爱华的神色就如高原的天气顷刻变了好几变,一开始是震撼,然后是失望,现在又燃起希望还悄悄松了一口气,毕竟那一排针插在盘子既惊人又吓人啊!她赶紧开口道:“很快就能治好吗?我这可是慢性病,都好几年了!推拿按摩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 屈正波站起身来很肯定的答道:“按摩与按摩不一样,我说的可不是简单的理疗,是拍击补益中气与劲力之法,完全凭借自身的元气施术,现在没有几个医生能真正掌握。……至于你的病,只要找到病因就行,你这只膝盖是不是受过伤?” 他说话时一指赵爱华的左膝,赵爱华点头道:“您老真是神了!我有一次参加单位组织的排球赛,扭伤了膝盖。那时候我一个人带着小屠苏在广州,老屠在非洲,身边没人照应每天还忙的团团转,本来一点小伤却过了几个月才好,我当时就担心会不会落下残疾?后来每逢阴雨天膝盖就疼,前几年发展成全身骨头节酸疼,再后来腰就有病了。” 屈正波微笑道:“现在还不算大毛病,很快就能彻底根治,只不过……” 屠索诚紧张的问道:“只不过怎么样?” 屈正波:“只不过这种拍击按摩会非常非常的疼,非常非常难以忍受,要有思想准备,配合医生,才能将病治好。” 赵爱华:“为了治病,这些年我已经受了多少苦?当然不会怕疼!” 屈正波:“那就好,我让你体验一下。”说着话突然一伸右手,四根手指拍在她的左膝上。动作看上去很轻就像一拂而过,而赵爱华却发出“噢”的一声惊叫,身子一个激灵就坐的笔直。她本来说全身无力只能躺着休息,可此时差点没从床上蹦下来。 怎么回事?疼啊,钻心的疼痛从左膝传来,瞬间如电流般遍布全身骨节!额头立刻就冒汗了,长大嘴直喘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屈教授点了点头道:“手法就是这样,我只是拍了一下而已,要想有效果,让你恢复,至少要拍半个小时!”然后又叹了口气道:“这比施针难度更大,我是没这个功力了。……莫溪,你可以试试为她治。” 莫溪苦着脸推辞道:“老爷子,我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够呛能坚持下来。”然后眼珠子一转,扭头道:“游方,你那么好的功夫,这一手‘拍马过三关’应该没问题吧?” 拍马过三关?游方从来就没听说过!他只知道“打马过天河”,在医家疲门技艺中原指治疗婴儿蒸变热的一种推拿手法,在江湖门槛术中也指利用对方架好的门槛将计就计、借势化解。游方对付众寻网络公关公司用的就是这一招。 今天屈正波与莫溪给赵爱华看病,其实用的也是一招“打马过天河”,借症说病,管她有病没病,到现在已经非治不可了,而且是重重的治!这一老一小将铺垫做足了,已经给了很大的面子,最后很吃力还可能不讨好的活,就得游方干了,能不能将“病”治好,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游方随即答道:“拍马过三关?我当然会,没问题,知道该怎么治就好办,辛苦屈教授了,多谢!” 曲正波带着莫溪走了,临走前还去找赵爱华的主治医生打了招呼。再看赵爱华的表情就像一个被吓坏的小孩子,看着游方可怜兮兮的欲言又止。刚才曲正波拍的一下已经让她疼成那样,至少要连续拍半个小时的话,老天爷啊,这将是世上怎样的一种酷刑? 屠索诚则很关切的问道:“小游,你真有把握吗?” 游方很镇定自信的点头:“没问题,既然屈老爷子已经指出了对症之方,我就有把握治好阿姨的病!叔叔你就放心吧。……我需要先养养神,到正午时给阿姨拍马过三关,效果会最好,她今天就能行动自如。” 游方说赵爱华今天就能行动自如,结果还没等他伸手治病呢,赵爱华中午之前就已经能下床走路了。等游方再来到病房,赵爱华连声说自己感觉好多了,不必辛苦他再施治。屠苏已经能够走动,也来到她妈妈的病房与屠索诚一起劝赵爱华。 屠苏说:“妈妈,你恐怕还不清楚游方哥哥的本事可大呢,一定能治好你的病!你这样反反复复的发作也不是办法啊,我在广州上学,爸爸还要上班,不把你的病治好,怎么让人放心?” 屠索诚也劝:“爱华,有病就要去根,你现在虽然感觉缓解了,但下次发作怎么办?难得有今天的机会,一定要让游方给你治!” 游方则非常干脆的一摆手:“屠苏,你身体还没完全好,坐在旁边看着就行,我一定把你妈妈的病治好。……叔叔,你去找一条干净的毛巾,用温水润湿再尽量拧干。……阿姨,你把床放平,快躺好!” 赵爱华硬着头皮躺下了,忐忑不安的问了一句:“要毛巾干什么?” 游方很淡定的答道:“让你咬在嘴里,防止你咬断自己的舌头,拍击按摩的时候会很疼,越疼说明治疗效果越好,您一定要挺住。” 这话把赵爱华吓得直哆嗦,而屠苏攥着粉拳道:“妈妈加油,我知道你很坚强的,生病好几年都没害怕过,马上就能治好了!” 这时屠索诚已经拿着毛巾来了,让妻子小心咬好,赵爱华想说话也说不出来了,屠索诚很不放心的又了一句:“需不需要我帮忙按着她?” 游方一摆手:“不需要,她动不了的,咬着毛巾就行了。”言毕迈出一步在床前拿桩站定,深息运劲,一掌就拍向了赵爱华的左膝。 他的内家功夫不论是劲力的运用技巧还是功力精深程度,都显然超出屈正波,这一掌看似轻飘飘毫不着力,可是快碰到膝盖时突然加速,快的就像一道虚影拂过,伴随“啪”的一声响,竟然还带着空气爆破的回音。 游方说赵爱华动不了,就真的动不了,上午屈正波一巴掌将她拍坐起来了,而此刻游方一掌下去更狠,不仅有钻心的疼痛如电流般冲击全身骨节,而且还伴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酸麻感。 啪、啪、啪、啪、啪、啪,游方挥动双手连环拍击不止,节奏并不快,好几秒钟才一下,也不仅是左膝一个位置。拍马过三关嘛,所谓三关在内家拳法中是指十二个位置,分别是左右两侧的肩、肘、腕、胯、膝、踝这六个关节。 赵爱华咬着毛巾动弹不得,感觉就像被人一次次打断关节还连着筋、再扯开了还抻一抻,真真切切痛入骨髓,偏偏还保持着清醒,晕不过去也喊不出声来,黄豆粒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出,没过多久全身都汗透了。 而游方的神情也不比她轻松多少,内衣也汗透了,额头上冒出细密而微小的汗珠,随即挥发成蒙蒙白雾,看上去就像头发在冒烟一般,把一旁的屠索诚与屠苏眼睛都看直了! 游方当然不可能伤着屠苏的母亲,恰恰相反,这恐怕是世上最奢侈的一种中医推拿手法了,以一流高手最精纯的外化之内劲打透三关,以自身元气补益患者的中气,促进全身气血与经络运行,扶正祛邪、壮骨强筋。 不是至亲无私之人,几乎没人会给别人这样“治病”,吃力不讨好啊,因为这种手法让人感觉极其痛苦,疼的几乎无法忍受还必须硬挺着。 游方一连拍了半个小时,这才深吸一口气停下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闭着眼睛调息片刻,很累、很累的样子。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屠苏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游方哥哥,治疗已经结束了吗?” 二百九十七章、妙手回春 二百九十七章、妙手回春 游方以很疲惫的语气答道:“今天的疗程结束了,阿姨,你也别在床上躺着了,喝一大杯温水,赶紧下床走动走动,最好走下楼梯到院子里转一圈,再从楼梯走上来,千万不能偷懒,这样才能巩固治疗效果,否则的话还得重来!” 赵爱华躺在床上干嘛呢?刚才那一番拍击差点没把她给痛死!就像人间最可怕的恶梦,连回忆都觉得全身打颤。但是拍击结束之后,痛楚感渐渐消失,酸麻感渐渐化成一股暖流在全身荡漾,就像春日里的冰雪消融、煦阳高照、微风吹拂,说不出的舒服畅快,让人懒洋洋的一动都不想动。 可是一听游方的话,她立刻下床站了起来道:“老屠,给我倒杯温水。” 她可不敢再让游方拍一遍了,实际上游方也就是吓唬吓唬她,紧接着再拍半个小时他也拍不动了。让她起来走动走动舒活筋骨,就是为了巩固刚才的治疗效果,有病治病,没病也能强身。屠索诚给她倒了一杯水,她大口喝完放下杯子就要出门,游方又提醒了一句:“披上外套,不要着凉了。” 赵爱华出去了,屠索诚不放心也跟在后面看着,屠苏小嘴张的老大,惊叹道:“游方哥哥,你太神奇了!这几年我就没见过妈妈这么大踏步的走路,她的病已经冶好了吗?” 游方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顶道:“放心好了,我一定把病根去了。” 屠苏很自然的把脸贴在他的胸前,伸出一只手揽着他的腰,拍着他的后背道:“游方哥哥,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你救了我的命,又治好了我妈妈的病。……累不累,出了好多汗,我给你倒杯水。” 游方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出事和我也有关系,至于你妈妈的病,既然遇见了能不帮忙吗?你在外地读书,以后也好放心家里啊。……我又不是病人,歇会儿就没事了,你好好坐着,不用给我倒水。” 赵爱华此刻已经下楼,她腰不酸了、腿不痛了、走楼梯也有劲了,别说她没病,就算真有风湿一类的小毛病,被游方这种罕见的内家高手不惜大耗元气如此拍击补益,走起路来也能虎虎生风,全身都有一股劲力在鼓荡啊。 她在医院里绕着住院部大楼转了两圈,然后又蹬、蹬、蹬上楼梯回到了病房。游方听见脚步声松开了屠苏稍微站远点回头看去,只见真爱华满面红光走了进来,倒是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的屠索诚出汗了。 看见游方,屠索诚恨不得上前来一个热烈的拥抱,然而只是紧紧的抓着他的胳膊道:“小游啊,真不知怎么感激你才好啊!” 游方笑道:“叔叔何必这么客气呢,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要谢也应该谢屈教授对症开方,否则我有这身功夫也不知道该怎么使啊?……理论上阿姨的病已经无恙,但为了巩固治疗效果,达到彻底去根的目的,明天中午还得再拍一次。” 赵爱华在一旁道:“还,还,还要拍啊?不必了吧?我已经好了,真的好了!” 游方道:“为了巩固疗效防止将来反复,还是再做一个疗程的好,我今天回去休息休息,明天还是正午过来。” 屠索诚在一旁连连点头:“对对对,效果还是要巩固的好,只是这样太辛苦小游了!” 屠苏在一旁提醒道:“游方哥哥累了!” 屠索诚一拍脑门:“哎呀,我也太粗心了,刚才小游确实累的够呛,赶紧回去休息吧。” 还没等赵爱华反对,游方趁机告辞离开了医院,在大门外伸了个懒腰抻抻筋骨,然后整了整衣衫去了马路对面的一家大酒店,刘黎就住在那里。 老头一见到徒弟就是一幅好气又好笑的表情:“小子,你很下功夫嘛!有这一身好功力,干嘛不拍拍我老人家?让我也舒活舒活筋骨。” 游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师父,咋啥事都瞒不了您,刚才又跑去偷窥了?” 老头哼了一声:“我用得着亲眼看见吗?看见你现在这幅样子,又知道屠苏她妈是什么情况,还猜不到你干了什么?那也枉为一百多岁的老江湖了。” 游方话锋一转道:“原来师父也喜欢被拍,弟子正愁平日孝敬太少,有空的时候就多拍拍您老人家吧。” 老头一摆手:“你这手法对我没用,想故意气我吗?……琐事都整明白了,那就老老实实坐着,不不不,老老实实跪着,为师要传法诀。” 老头今天故意让徒弟跪着听法诀,游方嘟囔了一句:“这是楼上,又不接地气。”但还是端端正正的跪下了。 老头也嘟囔了一句:“端庄行正,是诚心正意的象征,可不是我故意摆架子,再说了,我老人家摆摆架子又怎么了?” 他端着一杯茶坐在圈椅上翘着二郎腿,背了好几篇很长很拗口的法诀,有的游方以前读过,有的还是第一次听闻,既然师父不解释,他就凝神静息仔细听、仔细记。 老头背完了这才放下杯子道:“好了,你起来吧,给我续杯水,然后也坐下。” 游方说了声谢,起身给师父的茶杯里续水,这才端端正正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刘黎放下腿又说道:“刚才所述风水诀,有的你可能小时候就背过,比如寻峦诀,但如今应知它另一番含义,有的则是秘传心法,你要仔细去体会。” 老头讲了一个下午,直解其精要,并没有涉及到太多具体修炼的法门,又解释了凝练成形、万物生动、山川有情这三层神念次第的玄妙以及他自己的感受,最后道:“化神识为神念后,修炼精进更难,不是仅仅下苦功就能有所突破的,感悟天地灵枢之妙,其机缘玄之又玄,说不定它来的很巧,也说不定一辈子再难寸进,师父我也无法将它说透说尽” 游方想了想又说道:“其实我还想请教师父另一件事,在南昌时就曾与影华探讨过如何找回剑灵,您老人家境界更高、功力更深、眼界阅历更广,能否有所提点?” 他仔细讲述了在绳金塔下的遭遇,老头沉吟良久道:“小游子,为师虽不敢确定,但却有一种感觉,找回秦渔恐怕是你突破‘万物生动’境界的机缘,你不是没有这个功底,在那柄剑上用的心血绝对可称‘生动’二字,否则世上也不可能有剑灵秦渔。” 游方摸了摸后脑勺:“能否请师父再说的明白点?” 刘黎思索着说道:“你不要把她仅仅当作一柄剑,也是你经历过的万物之心,从哪里得到的她,就去哪里找,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游方有些恍然的答道:“我是在沧州遇到您老人家时梦见秦渔,那只是元神受伤的幻境,后来在洛阳古墓博物馆又见秦渔,那是元神恍惚被侵入的魔境,机缘之巧难以言述。在北京玉渊潭养剑,元神心像始见秦渔现形,后来到广州流花湖重新养剑,秦渔方清晰而现……” 刘黎伸手敲了敲桌子道:“这不就是了嘛!” 游方若有所思道:“师父是想让我将养剑以来的这一路,重新再走一遍吗?” 刘黎:“这也是一种修炼,山水还是那山水、小游子还是那小游子吗?身边所历万物,神念中又有何生动出入?无论是重历足下山水、还是在你的画卷中回游,禅家有此偈语,你听说过吗?” 游方:“弟子有印像,青原惟信禅师云——老僧三十年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歇息处,又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刘黎:“那你不妨行之。” 游方:“我修炼秘法以来早就有过想法,想重回沧州看看铁狮子,将当年悟法之初的路再走一遍,不期境界更深,只期感悟更透,只可惜一直没有抽出时间。” 刘黎笑了:“感悟更透便是境界更深啊,玄妙之处说难也难说易也易,你能这么想就是好悟性。至于时间嘛,你现在确实很忙,等搞定寻峦派之后再说吧,不论你能否找回秦渔,为师也算你完成了三项师命。” 游方有些愕然:“这么快?” 刘黎点头道:“你认为很快吗?可是我老人家已经等了很久了,那量天尺早日后继有人,我才能安心面对历代祖师。” 游方赶忙道:“我后天就要飞香港,其实寻峦派的宗门聚会无论有没有我在,都是水到渠成,先前铺垫已做足,我只是象征性的露面送上寻峦玉箴而已。” 刘黎:“可是这个象征对你而言非常重要,寻峦玉箴对寻峦派重整宗门而言更加重要,否则张玺名不正而言不顺,所以你一定不能缺席。” 游方:“师父认为张玺一定能成为寻峦派掌门吗?” 刘黎反问道:“你认为包旻会真的与张玺争吗?事到如今他也应该看的清楚,所谓借弟子斗法争执不过是个台阶,好让自己下台阶也好让张玺上台阶。” 游方笑了笑:“您老人家果然比弟子看的更明白,那此去应该没问题了。……时间也不早了,该用晚饭,您老想吃点什么口味?” 刘黎瞪了他一眼:“你这么辛勤的大好四有青年,就不要陪我这个老头子吃饭了,我还有事要忙,你也有人要陪。” 游方:“孝敬您老比什么事都重要,有什么事我跟着呗,说不定还能帮把手?” 刘黎一挥手:“用不着,对付宵小之辈还用我们两代地师一齐出手吗?太给那些江湖败类面子了,我路过一趟就搞定了,晚饭时间下手正好。” 游方一愣:“师父要去收拾人,什么人得罪您老人家了?好大的胆子!” 刘黎:“他们得罪的可是你梅兰德!你虽把网络公关公司的事情摆平了,但是没有查出来到底是谁干的。我和你一样清楚是安佐杰干的,但中间人也不能轻易放过,收了几个钱就凭空败坏一个素不相识者的声望名誉,假如不是你而是另一个无辜之人,莫明其妙这一辈子不就毁了吗? 既然遇到了又与我徒弟有关,我能让他们继续蹦跶吗?这两天我也没闲着,查出了那个委托公司的底细,找到了那伙收钱栽赃的杂碎,我得让他们都吐出来再后悔一辈子,也间接警告一下安佐杰,别以为我老人家睡着了!” 游方:“你老人家要亮出名号插手这件事?” 刘黎又一瞪眼:“当然要把字号亮出来,我不给你撑腰,谁给你撑腰?……对了,你在海南是怎么与向笑礼解决向左狐的事情,他应该知道了吧?” 游方:“我在柳州时不是已经告诉师父了吗?我与向笑礼之间曾有秘商。” 刘黎一拍大腿:“那就妥了!他们玩栽赃,难道我就不会吗?论江湖把戏我老头子是他们的祖宗!这次我就亮出字号来,就说此时无冲派所为,我已经收拾了那伙杂碎,并且查出当年一段往事。” 游方眨了眨眼睛接话道:“当年向左狐在北京发现了无冲派败类潜入境内图谋不轨,于是跟踪调查,却不幸被高手围攻身亡,今日您老人家方查出事实真相,松鹤谷满门终于可以安心了。” 刘黎也叹了一口气:“是啊,你小子安好的门槛,我老人家就跟着上了,人是我杀的,事情也由我来解决,并亲手将鹤翅风笛送回松鹤谷,那是人家的掌门信物,别再和寻峦玉箴一样几十年找不回来。” 游方:“我记得鹤翅风笛被您老人家丢进颐和园的湖里了,还能在吗?” 刘黎一伸手从椅背后面抽出一物:“你看这是什么?” 游方竖起大拇指道:“原来您老人家早就给捞起来了!” 刘黎一挥鹤翅风笛:“快去忙你的吧,六扇门那位姑娘,恐怕还在等你吃晚饭吧?” 游方长揖道:“那弟子先告辞了,明天再来拜见您。” 刘黎:“不用来了,我今晚办完事,明天就去松鹤谷,然后早点回柳州,你有事到柳州找我,没事就别来烦我。” 游方告辞正准备出门,却发现老头一直看着他笑,这笑容怪怪的让他心里直发毛,忍不住问了一句:“您老人家还有什么吩咐,为何这样看着弟子?” 刘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用鹤翅风笛指着他道:“我只听说准姑爷上门得哄着丈母娘,没听说第一次上门就把人揍一顿的,还揍得服服帖帖,小子,你也真是出奇了!” 游方尴尬道:“师父,这玩笑可不能乱开,啥丈母娘啊,我可没打人家那个主意!治病救人而已,假如您老遇见了也会帮忙的。” …… 游方第二天又去了医院,张爱华看见他脸色都发白,可是在游方、屠索诚、屠苏坚持劝说下,又被扶到床上躺好,咬着毛巾挨了一顿拍。 仍然是半个小时,游方收功之后真的是累了,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不说话。不用他再提醒,张爱华自己从床上跳起来倒了杯水一饮而尽,一路小跑就出去了,屠索诚仍然跟了出去。 游方坐在那里,突然感觉有一双温柔的小手按住他的肩头在轻轻的按摩,手法很不专业位置也不太对,软弱无力,却让人感觉到一种彻底的放松与舒适,就听屠苏的声音在耳后道:“游方哥哥,今天又累坏了吧?” 游方刚想答话,有人把病房门推开了,只听谢小仙轻喝了一句:“游方,你干嘛呢!屠苏的病还没好,你好意思让人家替你按摩,这不是欺负小姑娘吗!” 游方赶紧站了起来,转过身满脸苦笑道:“不不不,我可没有欺负屠苏,就是坐在那里歇一歇。” 屠苏也解释道:“小仙姐姐,你误会了,游方哥哥这两天中午都在给我妈妈治病,推拿按摩,非常非常累的,你看看他的衣领都汗透了!我就是替他揉揉肩膀。” 谢小仙放下手中的东西道:“这事我听说了,他还真有本事,恭喜你妈妈没事了。……屠苏,你身体还没好,坐那边歇着吧。……游方,你也坐好了。” 游方有些忐忑的坐下道:“小仙,你要干嘛?” 谢小仙:“看你累成这样,我替你揉揉肩,坐着别乱动。”说完话站到游方身后上手就按,捏的游方直龇牙,一边还笑着说道:“谢谢,谢谢,真舒服!” 就在这时屠索诚陪着赵爱华回来了,见到这一幕赶忙问道:“谢警官,您来了?工作这么忙还总来看小苏,她的事情让你操了这么多心,真的不好意思!” 谢小仙从自己随身带来的包中抽出一样东西道:“这是车祸现场留下一幅画,我找人问过,是一幅明代的古画,可不好随便处理了,是你们谁的东西?” 谢小仙手中展开的是一幅早春山水立轴,微微发黄的宣纸水墨画,表面却有一个清晰的脚印,这一脚半蹬青山半踏绿水,却都在山水留白处,显得十分的醒目,那是游方抱住屠苏转身飞奔时踩上去的。 二百九十八章、当仁不让 二百九十八章、当仁不让 “呃,这是我准备送给屠叔叔的礼物,第一次上门不好意思空着手,没想到饭没吃成画也丢了,还好屠苏没事。……这脚印是我的,画被踩脏了,不过没关系,我会处理掉,重新装裱一下应该看不出来。”游方在一旁答道。 屠索诚却把画接过去说道:“小游啊,就是来吃顿饭呗,你还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干嘛?脚印留的好啊,恰恰是个纪念,看见这个印记,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谢谢你,我非常满意。……你看看这个脚印,有点踏过山水再回首风景的意思,呵呵呵。” 听见屠索诚的话,游方看着画中的脚印,又想起昨天师父的交待,一时若有所思,而屠索诚乐呵呵的把这幅带着脚印的画收了起来。 等游方回过神来,屠苏有些不放心的问道:“我妈妈的病还需要再治吗?” 游方想了想答道:“为了达到最佳的治疗效果,还是再进行一个疗程更稳妥,那样就万无一失了。” 赵爱华差点没蹦起来,退后一步连连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我完全好了!你看,腿脚利索的很,一点问题都没有。小游,辛苦你了,阿姨万分感激,真的不用再治了,待会儿就去办出院手续。” 游方突然一拍脑门道:“我差点忘了,明天我有事要去外地,而阿姨的病确实也没什么问题了。假如还有什么不舒服的话您就打声招呼,我可以随时飞过来,或者我请莫溪来帮您拍击按摩,他也会这手功夫!很方便的,他就在北京。” 赵爱华:“麻烦你我都过意不去了,怎么好意思再麻烦别人?再说了,我真好了,真的真的好了,一点病都没有。……老屠啊,你明天就不用请假了,我来医院照顾屠苏,你回外交部上班吧。” 屠苏在一旁笑着摇头道:“妈妈也回单位上班吧,其实我一点事都没有了,就是医生还坚持让我再住院观察几天。……对了,明天还有朋友要到北京来看我呢,游方哥哥,你明天就要走吗?那就碰不到小玉和箬雪姐姐了。” 谢小仙吃了一惊:“小玉那丫头和齐小姐也要来吗?” 屠苏点头道:“嗯,小玉听说我住院了,就一定要过来,我劝她别来了,可是她连机票都已经订好了。箬雪姐姐不放心小玉一个人到北京,也请了两天假,连着周末正好一起来。” 谢小仙又问道:“她们知道游方也在这里?” 屠苏:“当然知道了,听说我出了车祸,是游方哥哥救的我,还差点耽误了论文答辩,小玉都急坏了。……知道你也在北京,她们就想过来看看大家,可惜游方哥哥明天就要走了。” 游方摆手道:“我不在没关系呀,你已经没事了,我看你们四个可以在北京再摆一桌麻将了。” 屠索诚非常高兴,屠苏逢凶化吉转危为安值得庆祝,游方顺利的拿到学位也值得庆祝,而且因祸得福,妻子赵爱华久治不愈的顽症竟然就这么神奇的好了!这几天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出门觉得阳光灿烂、回家觉得满室生辉呀。 游方明天就要走,当然要好好请他,上次那顿饭没吃成,而这几天忙成这样,甚至都没有顾得上请游方吃顿饭,这天晚上屠索诚就在医院附近找了家饭店庆祝兼答谢。谢小仙当然也要请,屈教授没时间,但是莫溪和未婚妻屈怡敏也来了。 屠苏说自己也想凑热闹,问游方可不可以,她现在还没出院呢。游方想了想说道:“没什么问题,你就坐旁边吃点清淡的菜,别喝酒就成。” 加上屠索诚夫妇,晚上这一桌一共有七个人,说的都是感激万分与不必感谢之类的话,游方心里很高兴,酒桌上就数他喝的最多。但论起酒量屠索诚可比游方差远了,到最后显然已经喝多了,抓着游方的胳膊搂着他的肩膀说了很多推心置腹的感慨话。 都说酒后失言,屠索诚还对游方道歉来着,说自己当初不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第一次在广州见面对游方说了那样的话,一定不要介意云云。然后又说自己曾怀疑过游方小小年纪,学历不像是真的,但在医院见到主持答辩的著名专家都亲自来接他,而屈正波那种德高望重的前辈都能请来,才清楚他果然是个了不得的人才! 接着又感谢他上次送的那个瓷杯、这次送的幅古画,屠索诚都是打心眼里喜欢,还感谢他在广州的时候帮屠苏的姨父介绍生意,有心又有能力,至于这次在北京……就更不用提了!屠索诚告诉游方,往后就像一家人一样,到北京千万别忘了到他家里来,就当都是自己的亲人。 虽然是醉话,但也是真话,说来说去就是一个中心思想——简直把游方当亲儿子了。 谢小仙坐在一旁,表情渐渐有点不自然,出门去了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却在走廊上被游方堵住了,游方问了一句:“小仙,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谢小仙低头道:“没有啊,你怎么出来了,就是来问我这句话吗?” 游方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很抱歉!……但是我得告诉你,我对屠苏真没动什么心眼,一点都没有。” 谢小仙:“说你对她有坏心眼,我也不会相信的,你只是对她太好了!……但有些事情恐怕由不得你,你对我有过一丝恶意吗?快进去吧,要不然别人会纳闷的,我们俩跑到这里来说悄悄话。……明天到外地办事,你要小心,千万千万别有意外。”说着话推了他一把,拉着他的袖子回到了包间。 寻峦派的宗门大会开始了,张玺很着急呀,因为兰德先生还没到,但是两人已经通过电话。游方给张玺吃了定心丸,说自己一定会赶到的,让张玺他们先开会,同门聚会热闹热闹喝喝酒啥的,正经事慢慢谈。 宗门聚会的第一天谈的就是这一年来的各项事务,包括新收了哪些弟子入门、秘法修习情况如何、产业经营以及内部财务的总结和预算、下一年度的事务安排、与风门各派的交往备忘等等。通过这些看似琐碎但又十分重要的事务就看出张玺的重要了,陆长林只是个摆设,凡事大多都是张玺在处理。 往年的宗门聚会就是这么过去的,但是今年却出了新的变化,当天晚上首先发难的是门是辈份最高的供奉长老郝丰俊。这位老人家在酒席上问了陆长林好几件事,陆长林要么答不上来要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都让郝丰俊去找张玺解决。 这位在寻峦派一向以老好人著称的供奉长老今天却发了脾气,一顿酒杯道:“看来,我寻峦派需要推选一名新的掌门了,多年来宗门不整,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严格的说起来寻峦派现在没掌门,陆长林是以内堂长老的身份摄掌门之位,以往提到这件事的时候都因为达不成一致意见而不了了之,不料今天另外两位内堂长老却出人意料的保持一致,都附和郝丰俊的提议。 有人老调重谈,仍然借口掌门信物未寻回说以后再议,被郝丰俊、张玺、包旻齐声否决。寻峦玉箴不在,难道寻峦传承就不在了吗?丢失玉箴已是对不起历代宗师,六十多年来宗门无首,更是今人的不是,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应当羞愧! 这一番话说的是义正言辞,谁也不好反对,接下来就推选吧。反正寻峦派门中最重要的骨干弟子都在呢,可以现场定夺。 往年这种时候都是郝丰俊出来和稀泥,他不想看见宗门分裂,但今天这位老人家却不说话。另有人出来和稀泥道:“陆长老已经代理掌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如就推选他为正式掌门。” 一向以脾气耿直著称的包旻说话毫不客气,直言不讳道:“如果什么都不做就算苦劳的话,什么人都可以在这个位子上待很多年,我认为陆长老并无领袖宗门之才,更无发扬传承之能,我推举他为供奉长老。” 他的提议真狠呐,不仅代掌门不让陆长林做了,就连掌握实权的内堂长老也拿下,让陆长林去做地位尊荣、平时却不管实事的供奉长老,与郝丰俊一样就等于退休享清福了。 陆长林不太好反驳,但面子上也不好看,他以为包旻在嘲笑他秘法修为低想取而代之,看了张玺一眼,然后问道:“那么包长老想推举何人呢?” 包旻答的很干脆:“论德论才,论这些年对寻峦派基业的贡献,论江湖上的声望人脉,只有一人能但此任,就是张玺张长老。” 陆长林吃了一惊啊,他没想到包旻会推举张玺。而张玺本人推辞道:“包长老为寻峦派第一高手,多年守护秘法传承,实为宗门表率,我推举包长老。”他推荐的也有道理,包旻确实是江湖上公认的秘法高手,是寻峦派镇场子的人物。 接下来的场面变得很有意思,两位长老互都推举举对方,同时自己又表示谦让,简直太高风亮节了!在座众人有的帮腔有的劝说,有人劝张玺有人劝包旻,但这两人都很固执。这一番推让看上去仍然相持不下,却导致了一个结果——没有陆长林什么事了,大部分同门已经达成了共识,就看张玺和包旻两人自己怎么决定。 这时陆长林的一名亲信弟子又说话了:“既然两位长老互相推辞,都不愿意继任掌门,我看还不如让陆长老继续暂摄。” 关键时刻还是郝丰俊站出来劝解道:“依老夫看来,张、包二位长老就任寻峦掌门都足以胜任,只是他们都认为对方比自己更合适,这是我寻峦派的幸事啊,难道诸位有谁反对吗?” 没有,没人反对郝丰俊的话,否则太不知趣了! 郝丰俊又说道:“我看这样吧,张长老自谦秘法修为不如包长老,而包长老认为领袖宗门事务并非所长。而我看来,其实张长老修为不弱,在当代江湖也可称高手了,只是事务庞杂影响了修炼。……我已经老了,看什么事情都以寻峦传承为重,要想比较二位长老在传承上的水准,其实考教的应该是他们的亲传弟子。” 郝丰俊提了个建议,让包旻的亲传弟子何德清与包冉、张玺的亲传弟子张流冰与张流花,明天同门演法以较高下。这个提议听起来蛮古怪的,二位长老本是互相推辞,再让弟子动手演法比较高下的话,到底是求胜还是求败呢? 这时包旻说话了:“德清、冉冉,明日出手演法要尽全力,不必故意退让,也让诸同门评点一下你们习法以来的得失。”张玺也对两个儿子做了同样的吩咐,让他们该怎么演法就怎么演法,不必有意退让,施展出这些年学的真功夫。 这时有聪明人已经看出来了,郝丰俊与包旻、张玺恐怕早就私下里商量好了,今天就是下定决心要解决宗门不整的事情,于是闭口旁观。还有一些人在心里直犯嘀咕,认为包旻和张玺以退为进、以让为争,既想当掌门又想摆个高姿态,最后还是让亲传弟子下场争夺,于是都等着看热闹了。 见商议已定,众人再无异议,郝丰俊又说道:“我昨天接到了兰德先生传来的消息,他将于明日到寻峦派拜山,并受一位前辈所托,送来一件对我寻峦派非常重要的东西,但此物一定要等到宗门整合、掌门正式即位之后才能拿出来,来的正好啊!” 张玺与包旻齐声道:“兰德先生要来?那太巧了!明日晚辈们的演法考教,就让兰德前辈来做仲裁。” 游方还没有到香港呢,已经被推举为寻峦派门中演法的裁判,他说谁胜就是谁胜。同门演法并不是生死相斗,主要是比较境界高下、功力深浅、对各种秘法手段运用的巧妙如何,如果两人之间非常接近的话,确实很难分出胜负。 让寻峦派内部的人来仲裁,难免有私心偏向之嫌,梅兰德身为前辈且秘法修为高超,并在江湖上声望正隆威信很高,他来充当这个角色是再适合不过了。 二百九十九章、人和 二百九十九章、人和 游方是中午到达的香港,郝丰俊亲自到机场接的他,寻峦派宗门聚会的午宴特意往后推了一个小时专门等他。见礼的过程不必多述,大部分人早已是熟面孔,但相比去年在白云山庄会面时,如今兰德先生的江湖地位已不能同日而语。 他是消砂派、九星派的供奉长老,持有形法派的撼龙令,而且最近传来消息,松鹤谷也尊梅兰德为门外供奉长老。原因当然不是他与向影华的关系,而是他在北京撞上了一伙无冲派的败类,查出了一段往事,不仅解开了向左狐的失踪之迷,而且托地师刘黎前辈将松鹤谷的掌门信物鹤翅风笛送回。 前段时间梅兰德出名了,成了轰动一时的网络名人,江湖各派也都听说了,有人利用网络公关公司栽赃诽谤他,结果事情被人揭穿摆平。大家也都能想到兰德先生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追查幕后指使之人。 梅兰德在北京追查出这是无冲派所密谋,而这伙人早就潜伏在境内,属于潘翘幕麾下的残余分子,将之彻底铲除,结果却牵出了另一件隐秘往事。早在一年半之前,松鹤谷掌门向左狐携弟子胡旭元至北京行游,发现了这伙人图谋不轨于是跟踪追查,却不幸遭遇埋伏身亡。 向左狐有多大本事,江湖各派都是清楚的,能让他死的无声无息,那对方的手段多么了得?但是有芙蓉谷怜心桥向影华遭遇伏击的事情,当初的潘幕翘能设局暗杀向左狐也并非不可能,松鹤谷弟子以及江湖同道并没有丝毫怀疑。 梅兰德还找回了鹤翅风笛,这就是铁证! 地师刘黎恰好路过北京,而梅兰德本人要赶到香港参加寻峦派的宗门聚会,又怕松鹤谷等的着急,这个消息与宗门信物要在第一时间送回去,于是就托刘黎他老人家辛苦一趟前往松鹤谷。 潘幕翘以及姜虎都是梅兰德杀的,他们就是当初设局暗害向左狐之人,而残余分子这次又被梅兰德铲除,等于是他为向左狐报了仇,也亲手找回了宗门信物,这是大恩德!向笑礼集合满门弟子在松鹤谷隆重迎接刘黎前辈,并向南遥拜梅兰德致谢,尊他为门外供奉长老。 这不仅是名义好听而且有实惠,供奉长老是有月供的,还可以调松鹤谷弟子听命。 恩要报,仇也要报,当初动手暗害向左狐的人已经全被梅兰德杀了,在无冲派主事的唐朝和也被刘黎宰了,但是如今无冲派还在,唐朝尚与安佐杰仍然处处下黑手,怎能不除?当场就有冲动的松鹤谷弟子哭着喊着要冲过太平洋,去美国一把火烧了无冲派,将唐朝尚挫骨扬灰。 这事有点冤枉啊,向左狐之死与唐朝尚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刘黎所说都是真的,唐朝尚当时在无冲派也根本不管事呢。但如今唐朝尚的所作所为,也一样与松鹤谷有深仇大恨,不论那些弟子是不是真的要冲到美国去,或发泄或表态都是十分正常。 说实话,无冲派在美国到底有多少个据点、手下有多少人、下线组织具体分布如何?如今尚未完全查清楚,毕竟唐氏兄弟在海外默不作声经营了几十年,明的暗的势力都有,而且不一定都与秘法传承有关。 刘黎劝抚这些人,没有必要孤身跑到美国去行险,人生地不熟且显眼招摇,那样做成功的可能性太小,就算不送死也不过是旅游而已,意义不大。 如今稳妥的计较,就是利用自身优势剪除其力量,追查与消灭其暴露的爪牙,斩断其下属的势力与组织,在最适当的时机发动雷霆一击。同时整顿自家门风,清查是否有奸细渗透或自陷之举。五派已悬赏花红要拿安佐杰和唐朝尚的人头,早已势不两立,大家可协助梅兰德铲除败类的义举。 这么做既针对无冲派但也不仅仅是针对无冲派,世上有坏蛋自己还能不好好吃饭了?首先要自我警省,而世上为恶者可不仅仅是一个无冲派。 这番话劝住了情绪激愤者,也让向笑礼暗中脸红,向左狐也罢向田华也好,其实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做的那些伤天害理事与无冲派并无关系,自作自受啊!梅兰德如此处置,并托地师刘黎送回鹤翅风笛,给了松鹤谷满门最大的颜面,他才有机会不声不响整顿门风以绝内患,这才是说不出口的大恩德! 这些事都是刘黎编排的,却把“功劳”扣在了徒弟头上,也算是为游方垫场子送天梯了。刘黎这边将鹤翅风笛送回松鹤谷,以梅兰德相托的名义,游方那边将寻峦玉箴送回寻峦派,是亲自去的。这两派对游方无论从公义角度还是私交角度,已是彻底心服口服。 远在美国的唐朝尚后来听说了这件事也是一头雾水,下令在中国的安佐杰去查到底是什么人干的,暗杀向左狐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汇报呢,或者只有唐朝和一个人知道?安佐杰也没法查呀,当时他还不在中国,而李冬平、潘翘幕、姜虎等人都已经死了。到最后他们才突然反应过来,原来是刘黎栽赃扣帽子! 但这种事情他们没法解释也不必解释,就只能背上这笔债了,不背都不行。而且等唐朝尚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离他的死期不远了。 游方到达香港的那天上午,松鹤谷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寻峦派。手刃凶徒为掌门报仇,并将传承信物送回松鹤谷宗门道场这么风光、这么重要的事情,梅兰德没有亲自去,而是来到寻峦派的宗门大会,这是很大的面子啊。如今的寻峦派传承相对式微,在江湖上的地位与影响远比不上松鹤谷,张玺等知情人心里更是感激。 在酒席上众人论番向兰德前辈敬酒,表达敬仰之情。别看游方年纪轻轻,但他这段时间来的所作所为,确实当得起敬仰二字。服不服一个人,并不是自认为他怎样,首先要看他都做过什么事情。 席间众人谈到了寻峦派宗门聚会的决定,并请求游方为门内演法的仲裁。游方也没推辞,很自然的答应了,想了想又说道:“既然是演法,而且决定了寻峦派多年来第一位正式掌门即位这么重要的事情,梅某也不敢人一独断,邀请郝师兄与陆代掌门一起仲裁吧。” 陆长林现在还是代掌门呢,今天晚上就要变成供奉长老了,得给人家点面子好下台阶;郝丰俊也是供奉长老,寻峦派辈份最高的人;而不出意外的话,过了今天游方也将成为寻峦派的门外供奉长老。那就由他们三大供奉长老一起来仲裁,等以后说起来也将是一段佳话。 他们聚会的地点是在半山的一座豪宅中,一楼餐厅能摆开三张大圆桌容纳三十多人吃饭,可见地方相当不小。这里是寻峦派的产业,登记在元辰慈善基金会的名下,其实也是寻峦派宗门内堂所在,掌门处理门内事务的地方。 但是这些年来,这里已经成为陆长林的私宅,平时他处理的事情很少,就是住在这里享福而已。寻峦派选的地方当然不能算香港最豪华的宅院,但风水绝对是数一数二的,背山望海,不论是景观环境,还是从形势、理气、分金、消砂角度看都是绝佳所在,地气灵枢极适合滋养形神。 可惜呀,陆长林甚至不想搬出去,就算不再做掌门他也希望继续住在这里,他有足够的财力再置同样的豪宅,却不可能再占据这么好的风水宝地。 兰德先生远道而来,刚下飞机就赶到这里,饭后稍微休息一会,约定下午三点正式进行门内演法,地点就在这座宅子的后院。 前院有游泳池和高冠避荫大树,在树下可以远望大海。后院有假山和花园,不大的地方能布置出悠远的意境来,不愧是风水大师的手笔,院中最大的一片空地其实也不过三丈见方,但是景致衬托给人的感觉却显得相当空旷。 众人在花丛边、假山旁、小径处站立,空地旁只放了三把椅子,游方坐在正中,郝丰俊与陆长林一左一右。就是这么点大的地方,斗法之人面对面不过两丈而已,却要尽展秘法之玄妙与手段之高超,神识要控制的相当好才行。 张玺与包旻联手布成了一座大阵,防止惊动外界,第一对下场演法的是何德清与张流冰,也是寻峦派年轻一代弟子中最杰出的代表,两位长老用尽心血重点栽培的传人,他们之间的演法代表了张玺和包旻在弟子传承上用的功夫以及水准。 游方很感兴趣张流冰究竟会用什么样的法器?结果张溜冰取出来的时候,不仅是游方,就连在场的所有寻峦派弟子都很意外,只见他站的原地缓缓展开了一幅画。 它看上去就像一幅当代人临摹古代名家的画,画功非常不错,但宣纸以及水墨印记都是新的。游方却明白,这是真迹上面再裱一层的影子画,就是他“卖”给张玺的那幅黄公望的山水图,画意中隐含山水灵枢之妙,却并不外现。 游方微微一皱眉,其实张流冰这么做有取巧之嫌,因为对面的何德清手持一支一尺多长的银梭,仔细一看是长枪上的枪头,寒光闪闪锋利异常,是一柄以神念淬炼过的煞刃。此器游方也认得,它本是唐朝和企图偷袭时拿在手里的,结果刘黎把唐朝和杀了,这东西也没浪费,被包旻拿回来交给徒弟了。 习秘法的人大多习武功,张流冰擅长的是轻功与身法,在这么狭窄的地带不好施展,但是何德清手中的家伙可是最适合在秘法中配合格击的。他拿一幅轻飘飘的纸画来当“武器”,同门演法,何德清肯定不好抄家伙与他近身格击。 但游方同时也有点疑惑,想拿这幅画做灵引施展出寻峦法诀的玄妙,恐怕得有移转灵枢的境界才行,至少也要勉强触及到这个门槛,否则演砸了丢人的可不仅是张流冰自己啊。 他对面的何德清很疑惑的问了一句:“师弟,你就以这幅画为器与我演法吗?” 张流冰合卷拱手道:“是的,此画为兰德先生所赠,曾在白云山中指点我寻峦妙法,今日就以之为灵引,在兰德先生面前展示我近来的修炼所得,同时也向师兄请教”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向兰德先生致敬的意思?而且说的挺委婉,那幅画当初可不是送的,而是重金买来的。游方笑道:“张流冰,我当初转述的不过是李丰前辈的心得,你要谢就谢他吧!” 何德清则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就请师弟出招吧。”同门演法的规矩,一般都是辈份低的先出手,就像平时下围棋,一般都是前辈持白子。 张流冰也不罗嗦,站在原地缓缓的再度将画卷打开。游方神念忽动,他真的感应到在这小小的庭院中有山水灵枢展开,仿佛有无形的山川环绕周围,好似就置身于画卷中。看来当初在白云山庄指点张流冰的那一番心血没有白费,此中玄妙就是从寻峦诀而来,寻峦派弟子修习自然非常合适。 他同时也感到有些惊讶,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在康乐园永芳堂与张流冰见面后不久,张流冰才掌握了神识,到现在也就一年多呀。看张溜冰展开画所用的手法,隐约已有移转灵枢之境,至少已经触及了门槛,机缘已至就看用功是否足够了! 秘法修炼精进速度之玄妙,有时候就和练武一样。习武之人只要练法得当、师父指点的对路、营养以及身体条件都能跟得上,有一段时间可能进步的特别快,称为“长功”。进入这种状态非常难得,一定要抓住机会潜心习练不能松懈。也有的时候总也不长功,可能是卡在某个关口或者潜力已尽。 按张流冰的年纪和修习秘法的经历来看,这段时间,正应该是他“长功”的最佳时期,看来他并没有耽误。 何德清向前一挥手中的银梭,看动作似乎轻描淡写,但神念中的感应却显得很凝重,就与他的表情一般。似乎空间被移转,画卷展开的山水被人一斩而断,又露出了空隙中的庭院,便是众人的立足之处。 游方的眼睛又眯了起来,看来这何德清与张流冰竟是一般情形,已触及到移转灵枢境界的门槛。 三百章、春光好 三百章、春光好 张流冰的变化很快,单手提画,松开另一只手轻轻向前一挥,手心朝下五指舒展而开,在场有好几位修为较低的晚辈弟子一瞬间有呼吸困难的感觉,有人还打了一个冷战。 画中两山中央是水,何德清的银梭划开山川所“移转”出的空间瞬间仿佛被水涌入填满,这水似是从画面中冲击而出,将周围的人都淹没。这是灵觉或神识中的感应,旁观者没有遭受直接攻击,真正承受其压力的是何德清。 何德清屏住呼吸,手中的枪尖指地微微顿了顿,这回动作就不是那么轻巧了,缓缓的向上挑,枪尖就似有无形的牵连,山川在随之移动,众人站着不动,却觉得地势在升高,竟然到了岸边! 这是一种语言无法形容的感觉,两人施展的都是从寻峦诀中演化的寻峦妙法。 紧接着何德清枪尖一旋展开了反击,众人只觉得地势倒卷,脚下的大地在晃,那无形的山川似乎也变得模糊不稳,张流冰立足之处就像要陷下去似的。这是何德清要破他的画意中展开的山水灵枢,一旦山穷水尽,张流冰也就输了。 张流冰不慌不忙将左手中的画卷侧转了九十度,正好面对着游方等人的方向。画上是有“风”的,近处山石旁的树木垂枝都飘向一个方向,巧合的是,树影显示的阳光正与此时的阳光朝向重合,融合了此时此地的天时情景。 然后何德清就感觉到了风,他的衣袂和头发飘起,手中的银梭看似抓的很稳,却承受着迎面而来的力量,元神中甚至能听见风拂万物之声。旁观的很多人不由自主都把肩耸了起来,似是感到了无形的压力,站在东边的人耸起右肩,站在西边的耸起左肩,因为张流冰站在场地的北侧。 何德清突然轻喝一声,迎“风”上前半步,抬手抖出了一朵枪花,接着又连环抖起枪尖,在阳光下就似一团团银光绽放,以神识之力见法破法并展开攻击。他一动张流冰反而不动了,双手展画就横在身前,周围似乎有无限的山峦起伏、消失。 看上去张流冰更像是在做画,一笔笔落下形成一座座山川,然后这一座座无形山川被何德清枪尖所爆发的银光破去。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山水妙意从那幅画中飞出来,而何德清则是在山水中穿行,神识却牢牢的锁定张流冰这画意之源。 包旻与张玺目不转晴的看着他们演法,这两人施展出来的境界以及功力,没有什么令人不满的地方,都值得欣慰,发挥出来的水准甚至比期望的更高啊! 游方也在一旁看得很入神,原来寻峦诀还可以是这种玩法!他毕竟不是寻峦派的秘传弟子,有些手段他也没见过,今天看见张流冰展开一幅画卷,画中的山水灵枢似乎能源源不断的飞出来,早就超出了画面中的内容,体现的是笔意中的内涵以及张流冰本人所领略过的山水妙诣。 苏东坡诗云:“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游方去过庐山,当时领略的是山川形势在行游中的变化,而这寻峦诀困敌的手段真如寻峦一般妙不可言。各派秘法皆有相通之处,张流冰用一幅画卷展开各种山川形势,借此激发神识之力的种种妙用,似无迹可寻。 难怪它是幻法大阵的克星,假如要对付唐朝尚那种高手,张流冰拿着这样的一幅画自然不行。但若是一位神念高手,修为已至万物生动之境,手持完好的寻峦玉箴,那无穷无尽的山川形势随神念展开,恐怕什么样的幻法也淹没不了。 当年陆文行以寻峦玉箴为灵引,破了唐有方严阵以待布下的幻法大阵,那时的唐有方可是江湖风门一等一的高手啊。只可惜寻峦玉箴让游方以册门回火还阳的手法给煮了,如今已失去其中的神念灵引。 游方曾在重庆“偷听”过张玺向儿子讲述寻峦派秘法,但时间很短,而且仅仅是解释精要而已,并没讲到具体的施展手段,今天一看张流冰展画,无论修为高低总有可借鉴之处。 游方又想到了自己打造的那幅画卷,得找机会好好练练这种手法,他以前总是把人摄入境,手段的确高深,但更省事的是直接让画意山水飞出来!这是半真半幻的手法,而且施展时要融合当时当地的环境,施法之人胸襟中所涵越广,画意中玄妙越多。 场中两人还在斗法,何德清与张流冰是同门,互相施展的秘法都极为熟悉,只是张流冰今天突然来了点新奇,展开一幅画相斗。何德清一时之间觉得疑惑,等见了这种手法之后还是心中有数,以不变应万变。 枪尖连抖,似挑开了山、分开了水、拨乱了风、挥去了云,而张流冰的画卷不动,画中展开的山水灵枢却轻盈灵动,峰峦如浪无声绵延,始终将何德清阻在身前两丈之外,这一斗就是半个多小时,看样子还得斗下去。 但是游方已经看的差不多了,突然喝了一声:“停!” 神识纠缠正紧呢,哪能说停就停?随着这声喝游方向前一挥手,大白天怎么会有月亮?不对,又像是大晴天有闪电!还是不对,这分明是一道剑光,却是随手势挥出。这一瞬间兰德前辈坐在那里,就像是一柄突然乍现锋芒的宝剑。 那无形的剑光正斩在场地中央,带着凝成实质的神念之力,山河破碎幻灭,枪尖上抖出的银光也暗淡下去,竟将纠缠的神识之力硬生生的分开。张流冰与何德清趁机收起画和银梭各退后一步,互相拱手然后转过身来向着游方的方向长揖。 “为什么不让他们斗了?”陆长林不解的问了一句。 游方笑着摆手道:“何德清稳健中不失轻灵,张流冰飘逸中不失严谨,秘法同源所出却各有特色,实在难分轩辕。他们如此斗下去就算斗到晚上也分不出胜负来,只不过是看谁先累趴下,难道要比谁午饭吃的更饱吗?” 一番话说的所有人都笑了,游方又问道:“郝师兄,陆掌门,这番演法难分高下,当以平局论,你们二位意下如何?” 郝丰俊捻须点头道:“平手,确实是平手!” 陆长林也只能附合道:“嗯,我看也是平局。” 站在场边的包旻和张玺却对望一眼,眼中皆有惊异之色,倒不是因为何德清与张流冰难分胜负,游方刚才那信手一挥分明有神念之功,而且内家劲力随神念外化,包涵着凌厉的剑气! 众人本来要看的就是何德清与张流冰之间的演法,代表了包旻与张玺传授弟子最高的水准,谁都清楚他们在这两人身上下的心血,不料却是不胜不负的场面。 包冉是包旻最宠爱的独生女,平时难免督促不严,至于张流花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举止风流甚至有些荒诞的纨绔公子,然而现在恐怕看这两人之间的胜负才能决出最终的结果了。 包冉下场时,包旻不禁皱起了眉头,因为这姑娘看着对面的张流花挤了挤眼睛,在那里偷偷的笑,一点都不严肃。包旻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包冉吐了吐舌头这才站定。 张流花见包冉冲他笑,他也对包冉点头暗笑,搞得像是约会打暗号似的。张玺的神情显得有些不自然,虽然他早就想撮合张流花与包冉,但别在这种场合**啊!张玺也咳嗽了两声,这两位长老今天似乎嗓子都不太舒服。 游方也在暗中苦笑,看这两人的样子就不像是要正经演法,他们在这里玩游戏吗?要知道两人之间的比试结果决定了寻峦派掌门是谁!虽然仲裁是游方,基本上他说谁赢就谁赢了,而包冉与张流花之间也显然早有默契,但演戏好歹演的认真点吧! 当两人向三位仲裁行礼时,游方语气微微一沉道:“二位,今日演法干系重大,希望你们要尽展所能,认真对待!” 张流花恭恭敬敬的答道:“流花明白,请放心,定一展所学。” 等两人面对面再度站定时,游方又忍不住想笑,只见他们就像对暗号一般同时掏出两枚一模一样的东西,就是游方在白云山庄送他们的一对蔷薇晶。 张流花和颜悦色的说道:“冉冉师妹,你出招吧。” 包冉微微一笑:“流花师兄,你小心了!” 说着话她轻轻一托手中的蔷薇晶,游方不由自主的吸了吸鼻子,似乎闻到了很飘渺的花香。本是早春的季节,但是香港气候暖,花园中和远处山上都有花朵开放,远景似乎变近,众人所处的这小小广场仿佛变大了,与山野重叠。 嗯,这也是寻峦秘法的妙趣。 张流冰笑呵呵的也举起了手中的蔷薇晶,游方微微一怔,假如包冉施展的秘法只是让人感受到早春时节的春意,激引园中以及远山的春色地气,那么此刻张流花施法,确实让人真的感受到如凌青山,耳边甚至传来泉声潺潺。 此山非周边环顾之山,地气灵枢不同,却又能与之相融,增添了另一番妙境。这两人之间不是在斗法,而是在合演妙法,更令人惊讶的是——张流花这一手功夫看似简单,实际上没有移转灵枢之境是办不到的! 游方看了张玺一眼,发现包旻也在看张玺,而张玺本人的神色似是更加震惊。这场面有意思,张流花是寻峦派年轻一代弟子中第一个突破移转灵枢境界的高手,然而他的父亲和传法师父张玺本人竟然不知情! 看来张流花也是刚刚突破移转灵枢境界不久,还没有来得及告诉父亲,最近张玺忙的很,唯一的知情人是包冉。 难怪刚才下场演法时两人的表情是那么的不严肃,这一场其实根本不用比,包冉心里清楚的很,只要真功夫一亮,高下立分,她不过是下场陪张流花来展示境界而已。这两人很轻松,就似游山玩水一般,合演一出“春光好”,以那一对蔷薇晶为灵引倒是非常之合适。 张玺这时似有感觉,抬头看了包旻一眼,目光对视,原本诧异的神情都放松下来,相对一笑。包旻还朝着张玺微微一拱手,意思分明是在说——师兄,恭喜了!既是恭喜他顺理成章即任寻峦掌门,也是恭喜他的儿子张流花突破了移转灵枢境界。 张玺对两个儿子的教导方式不一样,张流冰是他寄予厚望的继承人,而对不务正业张流花本没报太大指望,能有多少成就都随缘吧,他这德性也无法强求了。从松鹤谷祭祖地灵枢仪式回来,张流花掌握神识已是意外之喜,今天居然已经突破移转灵枢之境,更是出乎意料之外。 他这个小儿子看上去吊儿郎当,秘法修炼却没有搁下,那些闲情逸趣也没有耽误他的功夫,而且其资质与悟性应该是这一代弟子中最好的! 场中张流花并没有过于卖弄,演法不过五分钟左右,与包冉之间似有默契同时收回神识,转身向游方等人再度行礼。游方没喊停他们自己停了,场面上倒也没分出来什么胜负来,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相斗。 游方站了起来,向着张流花拱手道:“去年松鹤谷初见,你尚未掌握神识,如今不过一年时间,竟然已有移转灵枢之境,精进之神速令人叹服!……寻峦派年轻一辈能人倍出,来日成就不可限量啊。”又转身朝张玺拱手道:“张长老,不,张掌门,恭喜你了!……这不仅是一人之尊位如何,更加恭喜你于寻峦传承指引有方啊!” 张玺还能说什么呢,只得拱手道:“惭愧惭愧,谢兰德先生,谢诸位同门!”一边说话还一边悄悄瞪了张流花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说——你这臭小子,咋不早告诉我呢? 游方已经称呼张玺为掌门了,刚才的演法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用不着再做什么冲裁。包旻第一个附和称贺,在场所有人都跟着齐声行礼相贺,郝丰俊和陆长林也起身行礼。 三百零一章、水到渠成 三百零一章、水到渠成 新掌门的即位仪式就在这座豪宅中举行,虽然事先没有通知江湖风门各派,但有兰德先生观礼,他的身份现在可是能代表九星、消砂、形法、松鹤谷各派,区区一个人能镇住好大的场面。 当众人从后院回到正厅时,发现连香案和座位都布置好了,这才彻底反应过来张玺等人是早有准备。深谋远虑策划良久,到了真正有所动作时,仅仅用了一天时间,一切水到渠成。 非常时行非常事,仪式从简,张玺穿上礼服,焚香净手拜历代祖师、再接受同门拜贺,成为了六十六年以来第一位寻峦派掌门。 当门人拜贺已毕,游方上前祝贺时,却取出一物站在香案前道:“寻峦派掌门,请你跪下。”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按规矩游方只需拱手,而张玺长揖还礼就可以了,哪有上前祝贺却要对方跪下的道理?而且游方竟然站到了祖师香案前! 但是张玺一看见他手中的东西,立刻就跪下了,郝丰俊也起身拉了陆长林一把,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四个字:“寻峦玉箴。” 陆长林一愣,神色震惊无比,也被郝丰俊拉着在张玺身后跪下,那边包旻领着何德清、包冉、张流冰、张流花等人已经拜倒在地。 游方并没有把玉箴拿在手里,而是用金黄色的丝绦系住提在半空,下面还有红蓝黄三色丝带打着天地人三才结,并垂有长穗,非常典雅精致。寻峦派弟子自然早就见过寻峦玉箴的图谱,看见了就反能应过来,就算离得远没看清,见前面的掌门都跪下了,也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是真的假的?这种场合用不着验,张玺都认了,包旻也跪下去了,难道还会有错!寻峦派弟子全部拜倒在地,除了事先知情的少数几人,余者皆震惊与激动不已。 游方这时才缓缓开口道:“这枚寻峦玉箴,六十六年前下落不明,两年前有一位前辈在海外一家拍卖行中偶尔见到,已不知来历如何,他将此物买下托我带回国内,并有吩咐。待到寻峦派重整宗门新立掌门之后,将此传承信物完璧归赵,我回国之后才清楚寻峦派多年来宗门未整,不知要等到何时,没想到今日终能完成心愿!” 假如一年半以前的小游子拿着玉箴跑到寻峦派来,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情况?但是如今的兰德先生说出这番话,在场没有人质疑,而且都是跪在地上屏息凝神的听。 说完这番话游方双手托起玉牌,单膝跪地还礼,然后说了一句:“诸位请起。……张掌门,请移步!”自己率先起身。 张玺起身之后与游方换了个位置,站在香案前长身而立,并没有伸手去接寻峦玉箴,而是由游方亲手将玉箴系在了他的腰带上,他背着左手,玉佩带着金色丝绦与彩穗垂在左腰,非常的醒目。 为了这一刻张玺早做了准备,今天他穿的是一件很古典的竹布长衫,腰带束带正适合配玉。说句开玩笑的话,假如当初他和陆长林一起走出去,旁人没有介绍只说寻峦派掌门在其中,陌生人几乎都会认为张玺是掌门,就是一派尊长神采气度,仅凭装模作样端架子是端不起来的。 游方系好玉佩退后一步,忽然有眼前一亮的感觉,他能感应到张玺悄然展开神识激应那已无心印灵引的寻峦玉箴,但此物仍然是一件法器,张玺与玉箴仿佛在神念中浑然一体,有立地成灵枢与这座宅外的山川、海滨相呼应的气魄。 “恭喜张掌门!”游方向他抱拳祝贺,这句话是一语双关。 张玺突破移转灵枢之境已经二十多年了,功力深厚,此境界早就修至极致,但迟迟没有迈入化神识为神念的门槛。可能是因为平时俗务太多,也可能是所有的心神都牵记在重整宗门这件大事上,本以为这一辈子都很难有指望了,不料今日大愿得偿,秘法境界竟隐约有突破的迹像,机缘来的十分玄妙让人感慨难言。 在场的包旻也看出来了,不禁暗暗感叹,同门师兄弟之间他非常了解张玺的秘法修为,张玺终于迈出了这一步。 接下来掌门张玺领着众人向兰德先生致谢,万里迢迢从海外归来,并恰好在这种场合送回了宗门信物,这是大恩德一件啊! 寻峦玉箴回到寻峦派,张玺这个掌门是实至名归,任何人恐怕也不能再有丝毫疑议了。甚至有聪明人也想到,兰德先生带回寻峦玉箴的消息张玺等人恐怕早就知道了,所以包旻与郝丰俊才会与他合作,下定决心来了今天这一出。 接下来张玺解下寻峦玉箴供于香案之上,领全体弟子祭祖,游方在一旁观礼。等到仪式已毕,张玺也不耽误,立刻就以掌门的身份现场处置门中事务,非常的干净利索。 依前约,奉陆长林为供奉长老,张玺本人也升任掌门,那么还需要推举两位内堂长老。有那些会见风使舵的人立刻就推举张流冰,被张玺以“年纪尚轻、德威不足”的理由否定了。也有人推举何德清,甚至还有人举推张流花,别看张流花平日就是寻峦派年轻弟子中的笑话,但今天真让人刮目相看了。 年纪轻轻任内堂长老的例子如今并不是没有,松鹤谷的向影华以及消砂派的苍岚年纪都不大,但已经是内堂长老的身份。可何德清、张流冰等人的情况不一样,他们的阅历、声望、对门派的贡献以及影响确实还不够,最后是郝丰俊提议这两人任外堂长老。 至于张流花,张玺顺月推舟任命他为内堂执事,在这种场合下本想躲掉宗门事务的张流花也无法推辞,只得暗中叫苦不得不领命。张流花知道父亲一直想找借口让他多参与寻峦派事务,为宗门多担点责任,今天总算逮着机会了,谁叫他是年轻一代中的第一高手呢? 最后由张玺提名、众人商议通过,任命云梦散人与龙影西为内堂长老。云梦散人是张玺与包旻的师弟,近年来因宗门不整干脆眼不见为净,一直在各地云游不归。如今寻峦玉箴已回宗门重整,该把他叫回来了,论辈份资历以及秘法修为,他在内堂长老中理应占据一席。 龙影西原为内堂执事,多年来一直是张玺的得力助手,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张玺有很多具体事务都是交给他经办的,功劳和贡献不小,升为内堂长老也没人能反对。 人事问题商议完毕,张玺又率众起身向游方长揖,当场尊他为门外供奉长老,此举也在意料之中。游方这位门外供奉长老可比郝丰俊、陆长林这两位门内供奉长老地位尊荣多了,他是重振寻峦派江湖声威的重要人物,而且也是重整寻峦宗门的核心人物,和太上掌门差不多了。 等三位供奉长老坐定,张玺又商议决定了另一件事,把寻峦派的内堂所在从香港迁到广州,地点就是寻峦大厦。 寻峦派不像松鹤谷、形法派有自古传承的宗门道场,张玺在建造寻峦大厦之前,于广州郊外的白云山麓买下了一座庄园,以渡假园林的名义搞开发,其实是打造一处适合修习秘法的宗门道场。 回头看,张玺确实是深谋远虑,而且一步步稳打稳扎,待到登上掌门大位,所有准备工作早就做好了。而且寻峦派是如今江湖风门中“改制”最成功、与当代社会环境融合最好的一派,只要把内部问题处理妥了,其他的事情都不是大问题。 张玺早就有将寻峦派的北迁的计划,内堂由香港移入内地并建立宗门道场,如今这一愿望也实现了,他的提议顺利通过。内堂北迁只是意味着将来的重点发展方向,元辰慈善基金会的注册地仍在香港,仍有人员留驻香港处理各项事务。 这么多事情看起来很复杂,但张玺在晚宴开席之前就全处理完了。游方在一旁是连连点头佩服不已,这才叫掌门啊,百废待兴的寻峦派需要的就是张玺这样的主事之人! …… 寻峦派借宗门大会重整宗门,是谋定而动,事先并没有走漏任何风声,因此江湖各派均不知情。等第二天消息传出之后,与张玺素来交好的各派高人纷纷到贺,其它门派也遣弟子送来贺礼。 贺礼基本上都是两份,一份是送给张玺的,另一份是送给兰德先生的。 兰德先生送回寻峦玉箴,张玺任寻峦派掌门名正言顺,这件事大家都听说了。有人本还纳闷这么多年来寻峦派一直不合不散的,怎么突然就整合宗门了?听到这个消息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寻峦玉箴找回来了。 几天前兰德先生托地师刘黎将鹤翅风笛送回松鹤谷,并且查清了向左狐失踪之迷,这件事已经传遍江湖了,他接连成为松鹤谷与寻峦派的供奉长老,而且对各派弟子曾有大恩,大家当然要借这个机会好好表示结交或答谢的心意。 由于消息太突然,有些门派的掌门或掌仪长老抽不出空,托弟子带着贺礼赶到了香港。也有重要人物亲自来的,比如与寻峦派正有合作的消砂派掌门苍霄就赶来了,形法派掌门杨弈程也到了香港专程祝贺,九星派来的人比较特别,是前任掌门沈慎一。 这几位赶到香港时,都由张玺亲自迎接,招待方面的事务由龙影西与张流冰负责,但是他们却没有在第一时间见到游方。 游方已经走了,临走前还有交待,各派送给他的贺礼,如果是东西就托张玺带回广州放在他的办公室里,如果是礼金,直接存入他的帐号里。 游方在寻峦派宗门大会结束后的第二天,隐藏踪迹离开了寻峦派,张流花乔装改扮一直把他护送到香港市区中,确信无人跟踪这才返回。游方与池中悟联系,池中悟早就等急了,可算把他给盼来了。 系列拍卖会的筹备工作已经就绪,游祖铭修复以及伪造的王冠都已经发到香港,纽约玉翀阁的那柄权杖也寄到了池中悟的拍卖行,计划可以随时开始,但是不见到游方本人,池中悟心里始终是不托底呀。 游方就住在池中悟家中,两人商量了一天,第二天香港传出一个非常引人注意的消息,名不见经传的咸池拍卖行将要举行一场专题拍卖会,将拍出一顶英国王冠。 最早引起港阜各界人士的兴趣、并吸引记者蜂拥报道的焦点并不在于王冠本身,而是它的来历牵扯到一位香港大亨的八卦—— 赫赫有名的实业家、香港三大富豪之一的肖常发,据说体质偏弱,经常有低血糖的症状,在书桌上放了一盒软糖。这本不算什么大新闻,更大的新闻是这个放软糖的“盒子”,据说池中悟过年拜访肖常发的时候,发现他桌上放软糖的东西很奇特,是一顶用三角银架支起来的倒扣的帽子,仔细一看竟然是一顶王冠。 池家小少爷就问肖常发,这王冠是什么来历?肖常发告诉他这是英国国王理查的王冠。 理查史称狮心王,是亨利二世之子,于一一**到一一九九年在位十年,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国外渡过的,住在英国的时间不到一年。理查曾三次参加十字军东征,一一九二年他第三次参加十字军回国途中,在维也纳被奥地利公爵李奥博尔德绑架,缴纳十万英镑赎金之后才被放回。 国王率大军出征,却在路上被绑架敲诈,乖乖的交上赎金换回自由身,这段历史挺离奇的,不过的确是事实。欧洲中世纪所谓的国王听上去似乎挺神气的,其实那排场还不如唐代一个县令呢。 这顶王冠就是在那时失落的,辗转八百年早已不知经过多少代人收藏,最后落到了香港大亨肖常发的手里。 池中悟很好奇的问,这么珍贵的古董为什么不好好收藏,却放着做糖果盒? 肖常发叹了一口气,解释这是他夫人的意思,想当初肖夫人看见这顶王冠就让肖常发拿来做烟灰缸,可这东西倒扣过来是漏的,不好接烟灰。但是肖常发还是顺着夫人的心意办了,弄了个架子支着,倒扣过来放软糖。 以上便是咸池拍卖行将拍卖的那顶英国王冠的来历,这则名人八卦非常有趣,香港各大媒体几乎都报道了,且不是放在娱乐版而是新闻版,有很多报纸甚至配上了照片在头版做了导读。 这则新闻看似很荒诞,但偏偏值得相信,因为肖夫人是大名鼎鼎的母老虎,十几年前还有另一个故事,当时也上各大媒体的新闻版了。那是香港回归的前几年,鉴于肖常发对香港发展做出的杰出贡献,英女王授予他爵士爵位。 这倒不是什么稀奇事,当年电影名星成龙等人也接受了英女王的爵士授勋,拥有所谓的贵族身份。 有些人恐怕不了解,时至今日,英国实行的还是身份等级制度,议会也分上院和下院,联邦公民的身份有贵族与平民的区别。贵族身份通过世袭或授勋获得,分别称为世袭贵族与新封贵族,爵士是最低等阶的贵族头衔。 肖常发本人没什么不高兴的,但是肖夫人却火了,揪着他的耳朵说了四个字:“丢人,你敢!” 结果肖常发真的没有接受授勋,这件事搞的当时的香港总督都有些尴尬,另一些接受同样授勋港阜名人也感到有一丝尴尬,肖常发这么做多少有点在甩众人的脸。肖常发本人一开始没打算拒绝,主要也是考虑这个因素,大家以后还要在一起做生意呢。 但事后记者们炒的都是花边八卦——肖常发多么的惧内、肖夫人又是多么的厉害,化解了此事本身的尴尬,而肖夫人的威名却从此传扬了出去。有了十几年前的轶闻做铺垫,今天又曝光了这一出,大家都没有觉得太意外,甚至还有人啧啧赞慕——真不愧是大富豪啊,就连桌上的糖果盒都是英国王冠! 这些最开始是被各路狗仔队不知从哪里打听出来的小道消息,一夜之间传遍香港,接着散布到内地以及海外。见报后的第二天咸池拍卖行就来了很多记者,池中悟随即确认了消息属实,并正式发布了拍卖公告,专场拍卖会将在中国农历二月初二举行。 香港近几年举行过很多场大型拍卖会,国际知名拍卖公司佳士得、苏富比等在这里折腾的可不轻,但拍卖的都是中国文物,英国王冠这样的东西还是第一次出现。消息在国际收藏界很快的传开,各大新闻媒体也纷纷转载,炒的是沸沸扬扬。池中悟连广告费都省了,假如他自己去做宣传,花多少钱也起不到这个效果啊。 离农历二月二还有半个月,接下来池中悟可忙坏了,这种专场拍卖会当然不能只拍卖一样东西,其他的拍品大多与镇场的主要拍品有些关联。不断有人联系咸池拍卖行,希望将自己手中收藏的欧洲中世纪文物委托随场拍卖。 三百零二章、庙小乾坤大 三百零二章、庙小乾坤大 这在各种大型拍卖会之前很常见,因为主要拍品会吸引到很多财大气粗的买家,但拍到皇冠的只可能是一个人,这些买家也会顺便拍一些现场看中的东西回去,所以收藏品比其他它场合容易出手也更容易卖出好价钱。 对于拍卖行来说,吸引人的拍品越丰富,成交总额越高,他们也越有利可图。这就是很多专场拍卖会往往提前几个月发出拍卖公告的原因,其中最主要的拍品也是拿来吸引眼球制造广告效应的,比如国际各大拍卖行以前拍卖的那几枚中国玉玺,盘内滚珠局中很简单的一招而已。 香港曾经是英属殖民地,也曾经是国际金融中心,各类收藏家为数不少,借着这个机会,短短半个月池中悟还真搜集到不少欧洲中世纪文物做为拍品,一场大型专题拍卖会就这样支撑起来了。 由于游方定的第一场拍卖会时间是二月二,离现在时间比较短,因此池中悟忙的不可开交,简直是脚打后脑勺啊。忙虽忙,但池中悟兴奋的很,一天到晚觉得全身都有使不完的劲。游方反倒没什么事了,他只是在幕后策划这一切,既不公开现身也不插手拍卖行的事情。 各路“收藏家”拿来的“文物”,还要请专家鉴定,得上得了台面才行,而且游方有要求,不够档次的一律不收,重点是有“典故”的东西,比如这次拍卖的王冠,英王理查被奥地利公爵绑架的典故就非常重要,使它的价值超出了一般的王冠。 咸池拍卖行现在看上去虽然庙还小,但做局的乾坤一定得够大。 游方为什么把时间安排的这么紧,从发出拍卖会公告到正式拍卖只有半个月?很多东西送到咸池拍卖行,经过一系列手续之后恐怕来不及赶上这场拍卖会。他当然是有意为之,因为就在这一场拍卖会结束的同时,池中悟将宣布三个月后还有一场专题拍卖会,还将拍卖一顶英国王冠! 盘内滚珠局的精髓,就在在于连环设局,门槛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高。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次拍卖会所拍卖的王冠是赝品,出自游祖铭之手。也不能说东西完全是假的,它是在一件残破不全、不知来历的欧洲中世纪王冠的基础上改造加工出来的,所用的材料也是欧洲中世纪文物的残件,都是池中悟通过池家的关系搜集来的。 兰晴考证欧洲中世纪器物风格设计的图样,游祖铭的“再造”代表了他的最高水准,技艺是巧夺天工,几乎看不出任何破绽。但有一点,赝品毕竟是赝品,尤其是在破坏性鉴定、将王冠拆解的情况下,还是能发现一些可疑的痕迹。 池中悟对外宣传此次拍卖的王冠得自肖常发,但实际上拍卖的不是那一顶真王冠,游方做局自然是虚虚实实是,所有套路都玩出水准。这顶王冠在拍卖前并不公开展示,等到在买卖会上亮相之后,难免会有人提出质疑,就算看不出破绽,也会有人故意说那是赝品。 游方就等着质疑的声音呢! 这一手也不是没人玩过,2009年11月,苏富比伦敦拍卖行就拍出了一方乾隆“八征耄念之宝”玉玺。当时游方与吴老都认为那是赝品,但人家还是照样拍出了天价,不过是自己做局而已。转过年来又在香港拍了一枚白玉圆玉玺,这回是真品。(参阅本书二十一章、疯狂的玉玺) 游方策划的第二场拍卖会,将要拍出那顶真王冠,并且公开展示三个月!任何对第一场拍卖会有疑义的收藏、鉴定界业内人士,都可以到展示现场观摩。这一方面是回应所有可能的质疑,另一方面也是制造继续升温、不断吸引眼球的广告效应。 至于那顶赝品王冠,游方做的局比苏富比更高明,它一定会天价成交,而且去向明确,但谁不可能跑到买家那里去鉴定,因为游方“内定”的买家是牛然淼! 一年半以前,游方第一次到广州在白云山庄见到牛然淼,这位老人家曾经说过:“假如兰德先生将来有什么难处,可以找我帮一个忙。”还给他留了一个有专人接的联系电话,有事打这个电话报上梅兰德的名字就行。(参见本书五十五章、兴苍生。) 什么事需要找牛然淼这种人帮忙呢?自然不能是早上没吃饭叫人顺道买两个茶叶蛋,求财求物也不合适,而现在这件事恰恰最值得动用这次机会,游方一直没忘呢。 在池中悟忙的不可开交之时,游方打了声招呼离开了池家,独自去了澳门,住进了张流花暗中订好的酒店,然后打了牛然淼留给他的电话,立刻就有人接了。游方报上了“梅兰德“的名字,并说有一件事想请牛老帮忙,是牛老当初亲口答应的。 电话那边的人听见“梅兰德”这个名字似乎愣了愣,紧接着说道:“牛老前几天刚打的招呼,如果是梅兰德先生找他,就通知他本人,他老人家正想和你聊聊,请稍等!我给您转过去,看牛老放不方便。” 游方等了大约有五分钟,电话那边传来了牛老笑呵呵的声音:“兰德小先生吗?你终于来电话了!” 游方:“惭愧,惭愧,今天还是来打扰您老人家了,没想到您老还记得我。” 牛然淼:“想忘记也不可能啊,你最近可出名啦,2012年的第一声雷,连我老人家都听说了!看来你得罪了什么人被那样编排,还在想你会怎么搞定?谁知道没过几天你就拆了门槛收拾好局面了,手段很漂亮啊,真是后生可畏!” 游方:“谬赞了,一点江湖小把戏,入不得您老人家的法眼。” 牛然淼仍然呵呵笑:“年轻人,不要那么谦虚嘛!你可真有眼光,齐箬雪那孩子是个难得的内助啊。……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肯定不能简单了,我老人家很感兴趣。”他连齐箬雪跟了游方的事情都知道了,看来是赵亨铭告诉他的。 游方赶紧道:“您是否听说了咸池拍卖行要拍卖英国王冠的事情?” 牛然淼的笑声更大了,在电话那边哈哈大笑,过了一会儿才答道:“当然听说了,我还打电话问了肖常发,他居然承认报纸上写的事情是真的,恐怕又是被肖夫人逼的。……我与中悟的爷爷池嘉声是多年老交情了,还准备派人到拍卖会去看看热闹,顺便捧捧场呢。” 游方:“牛老也感兴趣?那太好了!我想请您帮的忙就与这场拍卖会有关,电话里不方便详谈,我今天派人将一份资料送到您府上,你看了之后如果有时间,我想拜访你老人家。” 牛然淼:“我还正想找你聊聊呢,明天上午九点有时间,你直接到我家来,资料先送过来吧。” …… 第二天游方登门拜访,当然不是空手去的,还在正月里,登门也是给长者拜年,他带了一件明代紫檀木架白玉山水插屏,可不是赝品,是相当贵重的古董,就算给牛然淼当见面礼也是很能拿的出手了。这白玉雕山水插屏不是他自己买的,是在杭州时卧牛派送的。 牛然淼在自己的私人书房接待了他,这一老一小关上门不知在里面聊了些什么,游方两个小时之后才出来。牛然淼亲自送他出来,笑的像个收到玩具的孩子,并且留游方在家里吃午饭,而游方很客气的拒绝了,他中午就要离开澳门去香港。 牛然淼一直把他送到门厅,拉着胳膊拍着手被笑眯眯的说:“兰德小先生啊,这么有趣的事,你是故意来哄我老人家开心吧,怎么能算是帮忙呢?再有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可别忘了通知我老人家一声,我这个年纪,世上未经历的乐趣已经不多了。” 元宵节刚过没几天,牛老家还有很多儿孙在,见到老爷子如此对待一个年轻后生,都感到很惊奇。赵亨铭也在场,他倒不是太意外,早就知道这位“梅兰德”非同一般,就连张玺见到也是毕恭毕敬,牛老爷子表现的很热情亲切也正常,就是不知他们谈了什么事?老爷子吃午饭的时候只是呵呵乐却不说。 其实游方找牛然淼帮的忙很简单,就是请他老人家本人公开在拍买会上现身,并且最后拍下那顶王冠。当然了,牛然淼不必付钱,这些只是做个“扣”,相关手续和一些必须发生的表面费用都由排拍卖行自己处理,牛老只是走一趟、举举牌,镇场面而已。 游方已经考虑到一切细节,这顶王冠来自肖常发之手,又被牛然淼买走,谁敢说它不是真的?在拍卖会上也不会有人自讨没趣故意和牛然淼争到最后,事后更不会有人不知轻重,非要跑到牛老那里去鉴定王冠。而且这样一来,能起到最轰动的效果。 同样一顶王冠,同样的成交价,被牛老拍下与被不知名者买走,其影响大不一样。――这也是一招借天梯,游方前前后后,将各种江湖手段都用足了。 三百零三章、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三百零三章、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牛然淼肯帮游方这个忙自有原因,而且他老人家也觉得很有趣,肖常发为何也这么帮忙呢?第一场拍卖的王冠并非是肖家的,游方就不怕肖常发指出来?在北京的时候和师父见面,抽空提了两句这件事,结果刘黎说没问题,他会打声招呼,这么点小事,肖常发自然会尽量配合,结果真的是相当配合。 游方着急赶回的香港的原因有两个,一是通知池中悟,牛然淼将要亲临拍卖会现场,并且最终高价拍下王冠,命人将王冠现场拿走,担这只是一个“扣”,不必让牛老真付钱。至于具体是怎么回事,池中悟不必细问,照着安排就是了。 按照池中悟的原计划,派人现场以高价拍下假王冠,最后引用保密条款不泄露买家的身份,总之是被一位神秘的富豪收藏家买走。现在不必了,公然让牛老买走,引起轰动效果与可信度要大的多,没人能对拍卖过程本身提出质疑。 另一个原因,这几天江湖风门各派道贺之人已经来到香港,游方正忙本不想见,可是有一个人他无论再忙也非见不可,那就是松鹤谷的掌仪长老向影华。向影华本可以不必亲自来,她到香港就是冲着他的,在机场见到张玺的第一句话就是――兰德何在?我想见他! 各派来人当然要安排住处,都在郊外一处别墅区,但是张玺给向影华安排的住所却很特殊,就是前不久寻峦派宗门聚会所在的那座半山豪宅。这座宅院原先是寻峦派内堂所在,却几乎成了陆长林的私宅,张玺决定将内堂北迁到广州寻峦大厦,陆长林还松了一口气,以为可以继续占据这所风水宝地,结果张玺回头就把陆长林给请出去了。 张玺任命张流花为内堂执事,并且调他驻守香港经册堂,负责整理、研究、总结、记录寻峦派多年来传承的典籍、图谱、历代祖师以及门中的高手的秘法修炼心得、留于弟子的笔记,以及当代同类性质的文献,按照现代目录管理与保密分级的方式重新编辑、归类、保存。 这是一项很枯燥的工作,但有心人这个过程中的收获也是巨大的,张玺是借机收拾儿子,让他好好磨一磨轻浮的性子。另一方面,包冉还在香港,把张流花调到香港来,正好让这一对年轻人平日多在一起。张玺早就看好这个儿媳妇了,唯一担心就是人家包冉愿不愿意,现在看来这对年轻人相处的还不错,他多少松了一口气。 经册堂的新址就在这座半山豪宅中,这里平时不仅是经册堂所属弟子工作地点,也是张流花的住所,陆长林当然要搬出去。谁都有私心,就看怎么用了,张流花既然是寻峦派年轻一代中的第一高手,也是资质与悟性最佳者,他驻守香港,张玺当然要安排一处地气灵枢最佳、风水最好、最适合滋养形神的地方让儿子好好用功。于公于私,这都是顺理成章。 张流花是开建筑设计工作室的,没关系,把工作室也搬到这里来,地方大得很。 陆长林搬了出去,经册堂还没从元辰基金会的办公楼那边牵过来,向影华到了。干脆重新布置一下,暂时做为待客的住所,这不仅是给向影华面子,更重要是的给兰德先生面子,因为寻峦派安排他的临时住处也在这座宅院内,两人的卧房都在楼上。 楼上只住了他们两个人,其余的工作与服务人员在楼下,这安排够周到了。 这天下午,夕阳从远处起伏的山脊上照在花园里,半天都是绯红的霞光,将一丛白色的花树染上了淡淡的粉色。向影华站在花树前,恬静的神情中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哀伤,比那风中娇柔的花朵更加惹人生怜,谁能想象她就是名震江湖的一代高手月影仙子? 就在这时,向影华突然转过身来,就像一片温柔的月光飞进了一个人的怀抱。她没又回头看甚至没有听见脚步声,就知道是游方来了。 游方走进花园,很自然的张开双臂接住飞入怀中的向影华,将她搂在胸前,左手抚着后腰,右手轻抚着她披散的长发。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的抱在一起站了很久,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游方的胸前渐渐有温湿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向影华终于抬起了头,已是满面泪痕,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她仰起脸看着游方道:“谢谢你!这一辈子我都不知怎么感激你做的这一切。……当时我心里还怨你为什么不亲自到松鹤谷,那么重要的事情。……后来才听说寻峦派发生的事,我就来见你了,一定要见到你。” 向影华说的当然是向左狐的下落,这是她一直以来放不下的心事,虽然很少提起,可是熟悉她的人都能看出来,游方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 “影华,你不要太伤心了,事情总算水落石出,该安歇的灵魂早已安歇,该惩处的人也受到了惩处。”游方说着话低头去吻她的睫毛,似是想用唇将泪水拭去,心中暗暗叹息,这泪水中包含的秘密,他永远、永远也不会再提起。 向影华闭上了眼睛,将脸仰的更向后,双手抱紧了游方…… 游方与向影华以往每一次见面,几乎都伴随着一番凶险争杀,唯独今天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没有刀光剑影之纷扰,拥抱着往昔的哀伤与此刻的温柔情怀。游方本已打算离开香港,但既然向影华来了,他就没有着急走,就在这里陪着她,等心情与心境都平复了再说。 游方与向影华在香港呆了十几天,几乎哪儿都没去,就住在这座宅院中,每日在前院树下观远方大海潮起潮落、在后园花丛旁赏环山朝霞夕阳,谈论秘法玄妙以及山川灵动。游方还在试炼新体悟的“卷外山川”妙法,而向影华是最好合练者。 每当游方展开画卷,那经历过的山水宛如飞出画卷铺呈,将他们拥在其中,向影华轻摇天机手链,山水真如,分不出是天成灵枢还是神念之功,这便是“万物生动”之境啊。游方的修为虽不如向影华,但眼界还是有的,他能看出来,向影华突破“山川有情”之境并不难,只是功力和时日的欠缺,毕竟还很年轻。 如此说来,她将来迈过传说中“神念合形”的门槛并不是空谈,而游方也是有希望的,那将拥有蜕变式的全新人生感受。一念及此,仿佛咫尺之外繁华喧嚣的现代都市香港也变得很飘渺。 这段日子也有各派同道登门拜访兰德先生,还在宅院一楼的餐厅里举行了一次小型聚会,主角当然是游方与张玺,既然回香港了,游方不妨见一见众人。在酒席上恰巧有人提到了咸池拍卖行拍卖的事情,游方提议,到时候若在座的人还在香港,不妨都去捧场壮壮声势。近几年都是炒作拍卖中国流散文物的消息,这次终于轮到英国王冠了。 当天晚上在房间里,游方与向影华商量了一件事,也是关于这次王冠拍卖的。 游方本人没有参加那场拍卖会,从头到尾他都只是在幕后活动,以他双重身份出现在那种场合也不方便。况且二月二那天是屠苏的阴历生日,在北京的时候为了哄小丫头开心,早就说好了,阳历生日自然让她回姨妈家过,但是阴历生日就在宋老板的“夜总会”里,由肖瑜、齐箬雪、林音、陈军还有宋阳夫妇等人一起给她过,游方请客买单。 就在轰动一时的英国王冠香港拍卖会当天,游方孤身一人悄然离开香港,在广州为屠苏举行生日晚会去了。哄屠苏高兴,当然比看英国王冠现眼更重要,而且一切策划妥当之后,已经用不用不着游方出面了,剩下的事情池中悟自己就能搞定。向影华当时没有离开香港,她与游方约定三天后再到白云山庄找他,现在江湖上谁都知道那座山庄就是兰德先生的府邸。 屠苏的生日过的很热闹也很开心,大家轮流献歌,尤其是宋阳的歌声颇有要把狼招来的意思,等到陈军放开歌喉,大家又感觉――狼真的来了!屠苏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整个晚上咯咯笑个不停,只是不无遗憾的说了一句:“要是小仙姐姐还在,就更好了!” 这一晚游方连手机都关了,肖瑜也玩的有点疯到最后还喝多了,谁都没有理会香港那边拍卖会的情况。第二天是星期五,屠苏和肖瑜还要上学,而游方一个人准点来到了自己在寻峦大厦的办公室,倒让他的助理、消砂派弟子万俟辰吃了一惊。 虽然这里就是游方的办公室,万俟辰还是第一次见到兰德先生真的跑来“上班”,不过她倒是非常称职,已经将昨天拍卖会的详细经过包括各种资料准备好让游方过目。其实大概的情况游方已经清楚了,来的路上买了一份广州当地的报纸,头版登的就是这场拍卖会的消息。 牛然淼老先生亲临拍卖会现场,以两千八百万港元的最终成交价,买下了这顶第一次公开出现在世人面前的王冠。此事本身就值得各路新闻记者大书特书、发挥各种褒贬感慨,而拍卖现场还有一点意外的状况引起了人们的兴趣,各大媒体报道中几乎都有提及。 三百零四章、正中下怀 三百零四章、正中下怀 拍卖会的实际情景与很多人在影视作品当中看见的不太一样,并不是热热闹闹的大厅、煽情的拍卖员、冲动的举牌者,而且拍品的底价和成交价都有限制。 比如一件物品,有人想送到拍卖行拍卖,需要经过鉴定和估价,拍卖行若肯接受委托会给一个建议的底价。这个底价当然要征求委托者的同意,有的委托者会自己报底价,但这个底价并不是随意开的,需要按照底价缴纳一定比例的拍卖基本费用。 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某些人的投机心理,故意把底价开的很高,能成交则成交,如果流拍的话就拉倒。把物件送到拍卖行拍卖,如果流拍的话,委托人也是要承受一定损失的,底价越高损失越大,拍卖行不会白白的做广告宣传、进行拍卖活动。 另一方面,除了底价之外还有最高限价,不是所有的拍品都可以随意无限加价的,一般会限制一个最高成交价是在底价的多少倍以内。这么规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有些人通过拍卖故意炒作,用自拍自买的方式将一件艺术品的成交价人为的做成很高,去抬作者的身价或实现其他的目的。 各大拍卖行在这方面的规定细节不同,但条款都是类似的。 拍卖当中有很多猫腻,细讲起来恐怕几天都讲不完,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可以通过拍卖进行贿赂。比如张三委托拍卖行拍卖一件艺术品,李四故意以高价买下,表面上这两个人没有发生任何接触,还可以请拍卖行保密双方的身份,但实际上却完成了一次很隐蔽的贿赂行为。 拍卖行自身也有不少猫腻,比如有很多艺术品就是拍卖行收购来的,他们可以自行炒作上天梯,专等钓大鱼,譬如清代系列玉玺的拍卖无非就是这么回事。 咸池拍卖行举行的这场拍卖会,有一件物品是没有限价的,就是那顶王冠,因为它的来历很“清白”,是著名的香港大富豪肖常发提供的东西,底价是二百万港元。 王冠是这场拍卖会的镇场拍品,但并不是压轴拍品,它被安排在倒数第十件拍卖。这么做的目的当然也有讲究,王冠拍卖必然是整卖拍卖会的**,会刺激起买家的心里预期价位。一个**过后再推出其它精心安排的重要拍品,在较大的价位落差下,更容易引起买家的兴趣,尤其是那些没有拍到王冠的大买家,物件容易拍出比平常更高的价格。 这场拍卖会吸引了不少香港本地的收藏家和有实力的买家,比如新任元辰集团的董事长兼元辰慈善基金会的理事长张玺先生,也有来自内地的有实业家,比如南庐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董事长杨弈程先生,还有来自海外的收藏家,这些人大多是抱着一种观望的心态,更有意思的是还有一批阿拉伯人。 请牛然淼老先生来镇场面,有利也有弊,一般的二百五根本不可能有牛老那种财力,真正有财力与牛老争的人也都不是傻子,谁会跟他老人家抬价争东西呢? 王冠起槌之后,竞拍价一路飙升,当价格超过一千五百万港元的之后,举牌的人越来越少,这时牛老开始举牌了,所有人都很知趣的停止了竞价,但这时却有一个女子也举牌与牛老争这顶王冠,让人非常意外。 这个神秘的女子一直与牛老轮流举牌,将王冠的成交价从一千五百万港元硬生生的推到了两千八百万港元,最终还是牛然淼老先生拍了下来。这是哪来的愣头青啊,谁都看出来牛老就是想要这件东西,而这人愣是让牛老多花了一千多万,这 不是结仇吗? 这种情形似乎电影电视上很多,但实际的拍卖会上很少遇到。在拍卖会上竞价也不是乱举牌的,每一个进场拿号的买家一般都要缴纳一定比例的保证金,举牌总金额不能超过保证金的一定倍数。假如恶意竞拍,事后不付款,需要在保证金当中扣除相应的比例做为罚款。 当然了,每一家拍卖行都会给一些有实力、有信誉的买家以vip会员身份,这种会员不需要缴纳保证金,身份就是信誉保证,像牛老这种人只要肯来,vip身份都不用自己申请,拍卖行会自动送上。 这个女子敢和牛老竞价,将王冠的成交价炒的那么高,可见财力也是相当雄厚的,身份更显神秘。可惜这种拍卖会现场未经允许是不准拍照的,各大媒体都没有这个女子的照片,只是听现场参加拍卖会的人透露,是一位极美的年轻女子,明媚照人。 这女子当然就是向影华,游方早就考虑到可能没人好意思与牛老竞价,于是让向影华来了这一出,反正牛然淼无论如何会拍下来的,而游方和池中悟“内定”的最终成交价就是在两千万到三千万港币之间。 这场拍卖会,不仅是收藏界、娱乐界的焦点事件,也成了热点社会新闻。皇冠出自肖常发之手,被牛然淼买下,来龙去脉都很清楚,一般人也不好提出更多的质疑。不过世上还是有人不会照顾这两人面子的,最引人注目是当今英国王室。 英国王室在非公开场合发表了一份简短的声明:今年二月二十三日在香港拍卖了一顶所谓英国王冠,而英国王室历史上从未失落过这样一顶王冠,对这种不负责任的炒作行为表示谴责。――这虽然是非公开场合说的话,却通过各种途径流传开来。 “正主”表态了,在某些人看来,这场拍卖会很可能将成为业内的笑柄,等着看笑话呢。池中悟听说消息,却关上门差点没把肚子给笑破了,心中暗道游方果然是策算无遗。他们事先也不敢肯定英国王室会不会表态,如今是正中下怀,计划中的最佳结果。 游方做这个局的目的,一方面是给自己挣笔钱花,另一方面是捧池中悟在池家出位,同时也顺便抽抽某些人的脸解解气而已,没想到有人真把脸主动凑上来求踩,这也太配合了吧? 香港一家小小的拍卖行一夜成名,而且居然有了公然与英国王室唱对台戏的机会。池中悟随即也发表了一份声明―― 本拍卖行于二零一二年二月二十三日拍出的英国国王理查王冠,来自香港实业家肖常发先生之手,已由澳门实业家牛然淼先生购得,若牛然淼先生对王冠有任何疑义,本拍卖行表示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以及赔偿责任。 由于王冠已被牛然淼先生收藏,本拍卖行无权再做任何处置决定。但本拍卖行将在三个月后拍卖另一顶英国王冠,并且公然展示,欢迎英国王室派人鉴定,但不要在任何场合毫无根据的凭空污蔑本拍卖行的商业信誉。 这份声明的最后还加了一句故意磕碜人的话:假如英国王室财政状况紧张,本拍卖行愿意承担指派专家专程来港鉴定王冠的一切费用,言而有信。 牛然淼买走的那顶王冠自然是见不着了,但还有一顶王冠随便大家看,这便是游方安排的连环局后手。这下子热闹了,不断有专业人士来鉴赏这顶王冠,各大媒体也持续跟踪报道。真的假不了啊,这世上高手很多,甚至有人看出来这顶王冠曾经受损又被修复,对修复者的技艺赞不绝口。 英国王室那边真的派人来了,也是非公开的方式,是大英博物馆的鉴定专家以私人身份来的,名义上并不是接受王室的委托。他们研究一番之后一言不发的回去了,脸色青的跟鬼似的。 谈历史的话,恐怕除了中国之外,世界上没有别的地方有那么详实而明确的史志资料可供考证,大多在实物考证和遗迹发掘上找线索而已。欧洲中世纪经历了漫长的神权统治,我们所知的焚书坑儒、文字狱、民族混战一类的事情,在那里持续了数百年时间,到了近代该烧该毁的各种史料也没剩多少了。 就连古代欧洲的很多重要典籍,后来还是从阿拉伯文献中重新翻译回去的,历史上欧洲的很多国王甚至连全名都没留下,历史书上的称呼还是民间口口相传的绰号。八百年前金雀花王朝的东西,就算今天的英国温莎王室也没有权威可言。 所以游方敢把父亲伪造的王冠拿出来公开拍卖,还编了个来历故事,事后再用一顶真王冠示众。拍卖行声明以及第二顶拍卖王冠的公开展示,将游方做的这一局推向更高的**。 …… 拍卖会后的第三天,向影华也到了广州,游方在白云山庄等她,这个地方他们早就一起住过,那山中月舞练剑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向影华这次出门时日已经不短了,可她还想尽量在山中多留一段时间,陪游方将那卷外山川的秘法习练纯熟。 但是向影华刚到白云山庄,香港那边的池中悟就来电话了,事情又出了意外的状况。牛然淼没有按游方安排的那样做,事后他真的付钱了,两千八百万港币打到了咸池拍卖行的帐上,而王冠也没有派人送回来。 池中悟亲自登门,牛老却装糊涂,就说是自己想去拍卖会,也是自行拍下的王冠,钱货两讫还来找他干吗,难道想反悔吗? 池中悟一头雾水也不好说别的,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和牛老直接接触过,只得问游方是怎么回事?他是万万不敢把一顶赝品王冠以两千八百万的天价卖给牛老的,而且东西是游方拿来的,游方也不能收这笔钱啊。 游方接到电话之后,就和向影华解释自己要再回香港一趟办点事情。结果向影华直截了当的问道:“兰德,还是那场拍卖会的事情吗?” 游方索性承认道:“是为了拍卖会的事情,我托你去举牌竞价,并告诉你在两千万到三千万之间,肯定会有人以更高价买走的,你也一定能猜到这是我与牛然淼老先生做的局。……实不相瞒,那顶王冠是赝品,出自我手。牛老送我一个人情,出面把它高价买下了,但现在出了点状况,他真付钱了,不把王冠还回去。” 向影华笑了:“你托我去拍卖会走一趟,我知道是这么回事,真没想到牛然淼那种人会配合你。……我没记错的话,齐小姐就职的亨铭集团就是牛氏集团所属企业,你早就认识牛然淼了?” 游方点头道:“是啊,我早就认识他,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座山庄里。人老了就有点孩子气,看来这位老人家觉得有意思还没玩够,等着我亲自上门取回王冠呢。” 向影华提醒道:“这种人既然付了钱,恐怕就没打算拿回去,当然有别的用意。你既然认识他,我想齐小姐也一定也清楚,不如就让齐箬雪一起陪你去,若是涉及到财务或投资方面的事情,她能处理的比你明白。” 游方微微一怔:“箬雪?你要我带着她一起去澳门拜访牛老?” 向影华不动声色道:“当然了,难道齐箬雪不是最合适的人吗?她确实是个人才,其实我们松鹤矿业集团也急需这样的高级管理人才,你能否问问她的意见,可以考虑一下到松鹤矿业集团去就职,一切条件好商量。……我的名下虽然拥有很多股份,但你也清楚我根本不愿意打理这些事情,也不擅长。” 向影华想把齐箬雪弄到松鹤矿业集团去,也不知道她的脑袋里怎会想出这样的主意?游方一时愣住了。向影华见他不答话,语气幽幽的又补充一句:“其实我这是为你着想,有人知道你和齐箬雪的关系,恐怕会利用她来要挟你,假如在松鹤矿业集团,我能保证她绝对安全无虞。” 游方笑了:“那得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但这件事得看她本人的意见,其实广州这个地方现在也不错。” 这倒是实话,寻峦派内堂北迁,消砂派与寻峦派还有合作,不仅有两派的大批高手在,此处也是他们的势力范围,而且张玺所建造的宗门道场就在白云山另一端,假如有人跑到这里来搞小动作,恐怕是自嫌不够麻烦了。 三百零五章、人才 三百零五章、人才 游方以梅兰德的身份在齐箬雪的陪同下又一次来到澳门拜访牛然淼,齐箬雪已经提前预约,这次是在牛然淼的办公室里见的面,在场只有他们三人。 牛然淼一见到游方就挤了挤眼睛呵呵笑道:“兰德先生,你果然来了,还带着小齐一起。” 游方无可奈何的笑道:“牛老不就是在等我来吗,我怎能不来,只是您老的玩法怎么和我们事先商量好的不一样?” 那顶王冠就放在茶几上,牛老将它拿了起来,就似孩子捧个玩具似的左看右看,语气略带感慨道:“我也找专家来看过,谁也不敢一口咬定它就是赝品,鉴定结果大多倾向于真是欧洲中世纪的东西,经过了高手修复,只是不能肯定它就是理查的王冠,好高明啊!” 齐箬雪在一旁插话道:“再高明,它毕竟是赝品,兰德先生怎可能让您用那么高价买走,这一局是针对别人的,牛老何必真付钱?” 这句话却勾起了牛然淼的兴致,他看着齐箬雪问道:“齐小姐,你可知道我是一位收藏家?” 齐箬雪和游方齐声点头道:“那是当然,您是当今的大收藏家!” 牛然淼又问道:“你可知道文物的含义?” 这一句话问到游方的专业了,但是游方很知趣的没有回答,因为牛老既然这么问,就是有话要指点晚辈。果然,牛然淼见两个年轻人答不上来,笑呵呵的接着说道:“它是一种记录与承载的象征,经过今天的事情,谁敢说这顶王冠不是文物?它已经是一件非常有纪念意义、有价值的文物,绝对值得收藏,在我眼中甚至比那真正的理查王冠更有价值!” 游方赶紧接话道:“您老的话发人深省,这顶王冠您喜欢就尽管留下,但是那两千八百万港元……” 牛然淼眼珠子一瞪:“怎么,你们嫌少?” 游方直摆手:“不是不是,太多了,不敢收啊。” 牛然淼仍然瞪着眼睛说话:“我老人家是买东西不付钱的人吗?” 游方苦笑道:“东西卖的太贵了,谁敢敲诈您老人家,就算您想买,也好歹让我们打个折嘛。” 牛然淼:“打折?当我到菜市场买菜呢?我已经六十年没逛过菜市场了。” 游方开玩笑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天下一指、万物一马,王冠即白菜、白菜即王冠。” 牛然淼终于绷不住扑哧一笑:“这是哪一家的顺口溜啊?算你小子说的有道理,那就打个对折吧。” 齐箬雪愣了愣:“对折?一千四百万港元,还是太贵了!” 牛然淼捧着王冠神情似是很满意的点头道:“贵就贵点吧,拍卖会现场有人和我玩撤天梯,撤回来也就是这个价,不过我有个条件。” 齐箬雪眯了眯眼睛道:“牛老想投资入股?” 牛然淼:“还是你这孩子聪明,一点就透啊,假如换作亨铭他们反应肯定没有这么快。我和中悟他爷爷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想当初我做生意他总喜欢参一股,他做生意我也经常参一股。这次中悟做的生意虽然不大,但事情影响不小,就算是为两家晚辈间的交情,我也该捧捧场。 我付了两千八百万港元,打个对折该退回来一千四百万,但这笔钱就不用退了,告诉中悟一声就说是我的参股,占他拍卖行的多少股份,让他自己看着办吧。我相信他会做事也会做人,不会让我这个老头子吃亏的。” 齐箬雪抿嘴一笑:“牛老这笔生意做的可是一点都不亏啊,您很看好咸池拍卖行吗?” 牛然淼:“岂止是看好,经过这两场拍卖会,香港还有哪一家拍卖行能比咸池更有影响?只要池中悟会做,将来的前景非常好!这些倒还是小事,更重要的是我看好这个人,看好他将来在池家的地位,这才是大事。……齐箬雪,就委托你办吧,麻烦你跑一趟和池中悟去谈,把所有手续办好,我老人家就不管太多了。” 齐箬雪点头道:“这些琐事也不必您老人家操心,我自会把一切办理妥当的。” 两人告辞的时候,牛老大有深意的说了一句:“兰德小先生,你可要善待齐小姐啊,她是位难得的贤内助,可惜亨铭集团迟早留不住这等人才。” 两人从牛老家出来,乘轮渡去香港,在路上齐箬雪给游方算了一笔帐。牛老名义上是投资一千四百万港元,留下的却是两千八百万,池中悟肯定不能实打实的与牛然淼算细帐,给的股份定不能让牛老吃亏,只要不是白痴谁都能想到。牛老最主要的目的也不在于这些,这只不过是与池家下一代关系的一种铺垫,算是为未来投资吧。 但这样却便宜了游方,因为那顶王冠等于是游方“委托”咸池拍卖行拍卖的,成交实价理论上是一千四百万港元,扣除各种中间费用,游方还能到手一千万港元左右,她问游方怎么处理? 游方笑着反问:“你有什么建议?” 齐箬雪的笑容有些狡猾:“直接拿回来当然不好意思,我建议你搭牛老的便车,也拿这笔钱投资入股,既然池中悟会给牛老股份,参照同样的比例,给你的也不能少了。说实话,我很看好咸池拍卖行,只要池中悟善借这次拍卖会的声势,也能找准今后的路子,可以财源滚滚,我正想找他谈谈。” 游方微微皱了皱眉头:“我们一起去吗,他不知道我是梅兰德。” 齐箬雪:“你不必去了,我一个人去见他办这些手续,就说是接受牛老的委托,用一千四百万港元投资入股,剩下的以梅兰德的名义投资,而王冠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了。” 游方伸手将她的肩膀搂向自己的胸前:“牛老的话一点不错呀,身边有你真是难得。” …… 齐箬雪到香港见到了池中悟,说明来意很受欢迎。池中悟本人最近正想着增资扩股呢,咸池拍卖行的规模偏小,有些重要的资质申请不下来。前段时间他搞了这场拍卖会,家族里的人包括堂兄弟们有很多都等着看他的笑话呢,结果如今的局面让人大吃一惊。 原先笑话他的二伯池木镇、还有几位堂兄弟都表示想参股,“帮”他把拍卖行的生意做大,池中悟都婉言谢绝了。他本人手头的钱原本不多,但是这一场拍卖会赚了不少,拍出去的可不仅仅是那一顶王冠,于是想增资,正在盘算呢,齐箬雪来了与他商谈这件事。 结果是牛然淼拥有咸池拍卖行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梅兰德拥有百分之十五的股份,池中悟的父亲池木锐拥有百分之十的股份,池中悟本人拥有百分之五十五的股份,注册总资本是一亿港元。这些手续慢慢办,齐箬雪先谈妥了入股的条件,并签好了相关的协议。 池中悟亲自给她倒茶,有些感慨的说道:“我这个小本生意,没想到牛老会这么给面子。” 齐箬雪:“他看中的倒不是拍卖行,而是你这个人,将来在池氏集团中大有可为啊。” 池中悟微微苦笑:“是吗?” 齐箬雪:“怎么不是?商界与政界的声望和人脉是怎么来的?池家这些年轻人当中,真要论自己做事,谁比你做的更出色,难道是池中龙他们吗?以前可能不了解,但通过这件事也能看清楚。” 池中悟叹了一口气:“目前的拍卖会,齐小姐也应该清楚内情,只是连环做局三场而已,一时之轰动,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心里实在很没底,” 齐箬雪品了一口茶道:“你只需一场一场把它做好便是,池家的生意可不是拍卖,你将来主要做的事情也不会是这些。……至于拍卖会嘛,我倒是有个建议,听说上一次来了几位阿拉伯富商,具体是什么情况?” 池中悟:“是来看热闹的,我父亲请的,我们池家在中东那边虽然不做石油生意,但是那些石油大亨却做美元生意,因此也有往来。” 齐箬雪浅笑道:“对呀,中东做石油的都自以为是金融家,也是国际上最有购买力的收藏集团,而你们池氏集团最核心的生意是国际金融。……你的目光不必那么局限,虽然拍卖的是英国王冠,但肯去炒作它的未必是英国人,就拿上次那顶王冠来说,你可别忘了十字军东征的历史,这次的王冠以及再下一次的权杖,你都可以炒出轰动效应来。” 池中悟眼神一亮:“齐小姐果然一言切中要害,我也在这么琢磨呢。有人帮我把这一切都铺垫好,接下来要看我自己了。” 齐箬雪接着说道:“只要这三场拍卖会都成功,咸池拍卖行声势已成,在如今国际艺术品拍卖市场上将占据一席之地,而且是在中国文物炒作之外另辟蹊径,成为一种代表,委托自然源源不断,每一场拍卖都会引人注意,到了那时就是自然的良性发展了,已经用不着你亲自操劳太多。 这是你白手起家自己积累的资本,让人看到你的能力。但你毕竟有池氏集团的背景,所以将来咸池拍卖行还是要交给经理人来做的,我相信池嘉声老爷子会对你寄予更多的期望,拍卖行不过是你事业起步的支点而已。你当初恐怕也是这么想的吧?只是今天做的比你想的更成功。” 池中悟连连点头:“齐小姐的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今天真是多谢!不知道将来能否有机会邀请齐小姐加盟池氏集团?” 齐箬雪端着茶杯道:“有机会的话,当然愿意与池氏集团以及池先生合作,至于我本人,在哪里工作都是一样的,我还是更想做点自己的事情。” 从池中悟那里出来又见到游方,齐箬雪讲了刚才会谈的经过,游方笑道:“我倒没有看错人,那池中悟现在还嫩,但经此锻炼,将来大有可为啊。他生在了池家,起步就比一般人高得多,一命二运三风水,只能感叹老天爷了。” 齐箬雪打趣道:“你怎么不谈四修阴德五读书?池家这一代子弟多着呢,被你看中而牛老也肯栽培就很不容易!……说说你吧,下一场要拍卖的王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本说是向肖家借来用用,怎么后来我又听说送你了?” 游方的表情有点古怪:“是肖常发把池中悟叫去的,告诉他一顶破帽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也希望看见现在的场面,就送给游先生了――于是就成了我的。” 齐箬雪红唇微启呈惊叹状,好半天才说道:“按目前的状况,那顶王冠一定会拍出天价的,等于白送你一笔惊人的巨资,你就这么收下了?” 游方苦笑道:“不收也没办法啊。”他看了看齐箬雪的脸色,赶紧又解释道:“这和肖瑜没关系,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别想多了,与我的江湖身份有关。” 齐箬雪一撅嘴,掐了他一把道:“对于我来说,你有任何神奇都不意外,我才没想多呢!我刚才在想你如今的资产也不少了,在元辰集团那边有投资,在咸池拍卖行也入了股,假如那顶王冠拍卖出去,少说还有几千万。……已经可以成立一个投资公司专门管理了,我看你平时也功夫打理这些,如果我离开亨铭集团的话,想开家公司自己干,这样平时也轻松许多。” 游方搂着她哈哈笑:“好啊好啊,那就开家投资公司,把这些资产都整合一下,你自己当董事长玩吧。……真的很荣幸啊,池中悟希望将来邀请你加入池氏集团,而向影华现在就希望你加入松鹤矿业,而我区区小场面,却把你这种人才拐跑了。” 齐箬雪抬头道:“向小姐在白云山庄吗?我想去见见她,与她好好聊聊。” 游方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我陪你一起去。” 齐箬雪:“不,我自己去,私下聊聊,你就不用陪我了。” 两人回到广州之后,齐箬雪真的独自上白云山庄找向影华了,游方干脆连山都没上,在麓湖边等着。也不知道那两人在山庄里都聊了些什么,反正齐箬雪是面带微笑下的山,看见游方还笑眯眯的瞪了他一眼。 事后游方并没有追问,而向影华也没有提,游方只知道一件事,齐箬雪当然没有到松鹤矿业集团去就职,她要新组建一家投资公司,整合、管理、经营梅兰德名下的资产,而齐箬雪居然拉向影华也参股了。 其实管理也简单,比亨铭集团的工作轻松多了,广州这边是张玺在做生意,香港那边是池中悟在做生意,游方只是跟着入股而已,分红所得其他的闲置资金做点别的投资。齐箬雪并没有打算在亨铭集团那边挖人挖业务,想带走的人只不过是原先的助理吴琳琳而已,吴琳琳和游方也熟悉。 向影华在白云山庄又住了几天,终于动身返回松鹤谷。其实这段时间她一直在闭关,体会万物生动之境,她很了解自己的修行欠缺,想迈入更高境界的门槛功力尚显不足,正需要在松鹤谷这样的地方,于浑然的天机大阵中滋养修炼。 向影华的闭关两度被打断了,都与游方有关,一次是因为他在南昌遇险,另一次是他托刘黎送回了鹤翅风笛。此番再会之后,她要继续闭关不可半途而废,短时间内想突破“山川有情”之境虽不大可能,但也要将万物生动之境修至圆满,以期将来功力俱足时水到渠成。 游方送别时劝抚她道:“天地灵枢含养你我之身,这就是自然山川之情,修炼之功绵绵若存,欲速而不达。” 向影华则微笑道:“我如今心境已平复,此番闭关定然有获。而你也清楚我此生的心愿,不仅是今天的相会,待到一百年后,我还希望在那芙蓉谷怜心桥,能与你共赏当年月色。”说到这里神色稍稍一暗:“况且你如今的处境我也清楚,狂风暴雨迟早将至,若我的修为高些,渡过此劫时或能帮你更多。” 游方拥着她道:“你担忧我的处境,希望自己的修为更高,有此一念便是障,这也正是我担忧你的地方。不必速求精进,强求反而不得,修为到你这种境界,心里应该明白。” 向影华在他胸前点了点头:“嗯,我明白,不该纠结这些。……虽然世上纷争不可能仅凭秘法解脱,但你的修为若更高,遇事也更有自保之能。刘黎前辈指点你重游当年故地,你也该起程了,莫挂碍于境界如何,只是感悟万物生动之妙。” …… 向影华回松鹤谷了,游方又搬回到康乐园附近那个小窝里去住。肖瑜“同居”,屠苏经常跑回来,齐箬雪也是这里的常客,小日子过的很是温馨滋润。不过游方并未打算耽搁太久,已在收拾行装准备出门远游,这一去,恐怕时日不能短了。 三百零六章、母老虎 三百零六章、母老虎 齐箬雪最近有点忙,她已经向赵亨铭提交了辞职申请,但做事情要善始善终,交接明白才能离开,而且她也在物色另一名称职的执行董事好推荐给赵亨铭。赵亨铭当然非常遗憾,新请的公司管理人恐怕很难比得上齐箬雪,但心里也清楚挽留不住, 游方倒是轻闲多了,学位已经拿到,自己的公司有齐箬雪在筹建,他也就是看看书、练练功、蹭蹭课、陪家里的小丫头聊聊天,日子过的舒服的直叹气。这几天他在暗中收拾行装,准备按师父的吩咐起程回游当年得闻秘法、养练剑灵的路途,正准备出发却又被一件意外的事件打断。 这天肖瑜下午只有一节课,放学很早,是一个人偷偷先回来的,还从超市买好了菜,主动回家做了晚饭,连稍晚些时候回来的屠苏都吃了一惊。肖瑜不是不会做饭,但毕竟是位千金大小姐,游方在家,要么是屠苏做晚饭,要么是来窜门的齐箬雪做晚饭,要么是出去吃。 肖瑜也进厨房帮忙,通常只是打打下手,有时候也炒一、两个菜,但独自一个人将晚饭全部做好还是挺令人意外的。游方去中大图书馆了,“放学”时联系屠苏一起回来,到家的时候却发现肖瑜已经把饭菜全部摆好了,还打电话把齐箬雪给叫来了。 游方习惯性的说了一句:“箬雪,你最近工作这么忙,怎么又跑到这里来做饭了?我们出去吃就是了。” 肖瑜在一旁撅着嘴道:“游方哥哥,今天的饭菜全是我一个人做的,雪姐姐刚来。” 游方惊讶道:“呃,今天什么日子?” 肖瑜:“不是什么日子,做顿饭怎么了?你们快洗手坐下,游方哥哥,我有事情对你讲。” 哦,这姑娘果然有事!游方本来想说自己最近要出门,恐怕至少要两个月时间才能回来,但见这个情景倒也没着急开口,且看肖瑜有什么事吧。 坐下之后,肖瑜又是夹菜又是倒酒的,搞得游方很有些不自在。她还问大家饭菜做的好不好,就是不提正事,屠苏很着急的问道:“肖瑜姐姐,你不是有事要讲吗,快说呀!” 肖瑜低下头,似是很为难的小声道:“我妈妈来广州了,一定要请游方哥哥吃顿饭见个面,我妈妈这个人挺厉害的,在家里我和我爸都怕她,假如她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看我的面子,你可千万不要和她计较。” 游方笑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有人请吃饭是好事情呀,其实我在香港的时候就该登门拜访了,今天让她到广州来请我,实在是我失礼了!” 见游方这么说,肖瑜的神色才稍微放松了一点点,仍然很紧张的说道:“我妈妈这人虽然比较凶,但是游方哥哥也没有必要怕她,有什么事就回来告诉我。……其实我已经告诉她你很忙了,可是她一定要请你去见面,还说你不去她就来,而且不让我在场,就要单独见见你。” 游方仍然呵呵笑:“怎么好意思让她登门呢,当然是我去拜见,什么时候方便呢?” 肖瑜嘟囔道:“明天晚上,地方已经订好了。” 游方点点头:“那我明晚就去,你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惹你妈妈生气的。” 继续吃饭,饭桌上的话反而少了,几个人都各怀心思。肖瑜心里有点怦怦跳,她妈妈有多厉害她是最清楚的,那可是香港名媛圈里大名鼎鼎的母老虎啊。说实话,她在广州胡闹这么长时间,还和游方同居一套房子,以她妈妈的脾气早就该杀上门来了,能等到今天已经是个奇迹,终于还是没躲过去啊! 她来干吗?是找游方哥哥的茬吗?那可千万别起冲突!或者,或者……是来考察游方哥哥的?想到这里肖瑜的心暗中跳的更厉害了,万一妈妈对游方哥哥有什么不满,会怎么样呢?如果对游方哥哥感到很满意,又会怎么样呢?反正她想的很多。 一旁的屠苏也有心事,肖瑜的母亲特意从香港赶来要单独见游方,一定有文章!她是来考察女儿的男朋友吗?毕竟这段时间肖瑜一直和游方哥哥住在一起,身为家长心里没想法是不可能的。这和她的父亲屠索诚当初到广州特意要请游方吃饭,情形可能差不多。 但是游方哥哥这么优秀,肖家母亲也没什么好挑剔的吧?十有**会一眼看中的,不知道游方哥哥自己会怎么想?真论身份家世,屠苏所认识的女孩子中,没有一个人能与肖瑜相比。肖常发的独生女,心里想追求的人不要太多! 在中大公开追求肖瑜的人却很少,一方面是因为自知身份高攀不起,肖瑜可不是一般人家出身。另一方面肖瑜的脾气不算很好,甚至不是带刺的玫瑰能形容,有时候甚至像个挥舞着爪牙的母老虎,让人不敢接近与招惹啊。但她在游方哥哥面前,表现的一直既温柔又乖巧,算是遇到克星了。 坐在两人对面的齐箬雪默默的吃饭,又是另一番心思,两个小姑娘心里想的事她全想到了,而且想的还更多。肖瑜是一座金矿啊,当然游方这种人不会因肖家的财势而动心,但会不会因肖瑜这个人而动心那就难说了,不喜欢的话也不会住在一起这么久。 但齐箬雪主要想的却不是这些,肖夫人的“威名”她也了解的很,她想到了肖常发送给游方的那顶王冠。假如肖常发是自作主张送给游方的,等于莫明其妙给了游方几千万港币的巨额财富,这笔钱对于肖氏集团来说可能不算很大的数目,但这么做却容易引人误会。 如果肖夫人对此事不满意,不仅游方可能挨收拾,就连肖常发本人在家里都有可能挨夫人收拾。肖夫人想找茬的话,游方自然不会怕,不过肖瑜和她倒是挺尴尬的。齐箬雪和肖瑜的关系很好,也早就认识肖夫人,她也不希望双方起不愉快的冲突,但是肖夫人的脾气……唉,不提也罢。 游方一直不动声色的在吃饭,谁也不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吃完饭还摸了摸肖瑜的脑袋开了句玩笑:“饭菜都是你做的,假如把碗也给洗了,那就是善始善终功德圆满了!”然后回房间看书去了。 第二天齐箬雪终究有点不放心,下午又来了,亲自挑衣服让游方换好,出门时还帮他整了整衣襟,一直开车把游方送到肖夫人指定的饭店,自己就在门外等着。 肖夫人请客,当然是顶级的饭店顶级的包间,游方进门就报了名字说是有人请,立刻就有一位穿着长旗袍的小姐专门把他领进了贵宾电梯。一出电梯左右有人,看身形姿势就是练家子,可能是肖夫人的保镖吧,他们见到游方同时鞠躬道:“游先生好!” 干嘛?不就是吃顿饭吗,怎么搞的跟进了帮派的香堂似的!左右两人神情毕恭毕敬,但眼中却掩饰不住有一丝好奇与惊讶,游方长的是挺帅,但以他今天的功夫,旁人看不出是练家子,举手投足间已接近于自然几乎毫无痕迹。 游方左右点了点头道:“晚上好。”然后继续在服务员的引领下往前走。 到了包间门口,一左一右还有人,是两个年轻女子,面容姣好身材也相当不错,那线条很是火爆呀,也是同时鞠躬喊了一声:“游先生好!” 游方停下了脚步,面带微笑左右招了招手,很亲切随和的打招呼道:“你们也好啊!” 她们抬头时盯着游方愣了片刻,很感兴趣的样子,看见这样的帅哥也挺养眼嘛,她们笑了,但同时似乎也有些疑惑。至于游方则更意外了,这两个姑娘居然懂秘法,虽然境界远无法与他相比,但至少掌握了神识,也算相当不错了。 她们看他的时候,游方清晰的感应到被两人延展出的神识所锁定,从头到脚的扫过。当然了,以游方的内敛无形之功,她们根本看不出来游方会丝毫的秘法的痕迹。肖夫人还算客气呀,至少没有派人先搜他的身,虽然门外有人以神识扫视,但态度还是很恭敬的。 游方正准备敲门,那两名女子已经一左一右把门给推开了,左手边的女子道:“夫人,您请的客人到了。” 屋中人闻声已经从桌边站了起来,半转身面朝大门,游方面带微笑走了进去,于三步外站定微微一躬身,大大方方的说道:“肖夫人好!我就是游方。” 这个称呼很有意思,游方见到屠苏的母亲,很自然的就叫阿姨,但是见到肖瑜的母亲,却称她为肖夫人。而肖夫人看着游方似笑非笑道:“你就是游方啊?果然是一表人才、风华正茂,难怪见过你的人都赞不绝口啊。” 游方答道:“肖夫人莫要夸我,我也是久仰您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容光潋滟、风采照人,好生钦佩啊。” 肖夫人的个子大约一米六出头,长的与肖瑜很有几分相似,容颜甚为俏丽,只是眉宇间有几分隐约的威严。游方知道她已经四十五岁了,但看上去也不过是三十出头,这不仅是保养的好,而且也是得地气灵枢滋养之妙。 刚才打招呼的时候,肖夫人也延展神识扫过游方的周身神气,游方感应的非常清楚,她有移转灵枢境界的修为,具体到了什么次第,了解的还不是很清楚,但总之就算在江湖风门各派中也可称高手了。 以游方如今的身份,走遍江湖各派,也没人敢这么放肆的用神识当面查探他,这肖夫人倒是不忌讳呀,也不怕游方跟她生气。 “请坐下说话吧,一顿简餐而已,千万不要客气,上菜之前先喝杯茶聊聊。”打完招呼肖夫人一指座位请游方入座。 这餐桌有意思,好像就是为单独请客特制的,不是圆的也不是方的,而是两段弧线相接的梭形,正好一人坐一边。刚才那两名年轻女子已经进来,就站在桌子的两侧,其中一人帮游方挂好外套,拉开一张椅子请他坐下,然后倒好茶出去,还把门给关上了。 游方又一欠身,将随身带的一个衬着黄绸的盒子打开,双手捧着递过去道:“肖夫人,初次见面,这是一件小礼物,请您不要嫌微寒。” 游方说微寒两字可是太谦虚了,盒子里装的是一支香檀木柄、衬黄石冻雕饰的如意,不仅名贵而且典雅非常。肖夫人接过去浅浅一笑道:“你可真会送礼,这如意送的既得体又大方,谢谢了!我没想到你还会给我送东西。” 游方也微微一笑:“你毕竟是肖瑜的母亲,而她也叫我一声游方哥哥。”这话有意思,言下之意如果不是因为肖瑜的关系,他才不会送这件礼物呢。 肖夫人收起锦盒放到一旁,突然问了一句:“是齐箬雪那丫头送你来的吧?” 游方点头:“是的,她还担心你会为难我,就等在饭店外面呢,待会儿还想送我回去。” 肖夫人:“我听说她最近向亨铭集团递交了辞呈,我一直很欣赏她的才干与敬业精神,如果感兴趣的话,不妨到肖氏企业集团来就职,工作环境和事业空间都比亨铭集团要强多了,你可以帮我问问她。” 游方忍不住又笑了:“你又不是不认识她,既然有此想法,何必拐这个弯呢,直接问她本人就是了。不过她最近正在筹建一家公司,想自己干,恐怕不会接受你的邀请。” 张玺曾经邀请齐箬雪加盟元辰集团,向影华也想让齐箬雪到松鹤矿业做高管,今天肖夫人又提起这茬。齐箬雪确实很有才干,做事也非常认真,但还没有到这么夸张程度,能引起这些大企业的争夺。 这些人无非是冲着游方来的,一方面是结交与拉拢,另一方面未必不是一种牵制。倒是齐箬雪自己看的明白,一旦条件成熟,她干脆自己开公司,替游方本人打理产业得了。 肖夫人呵呵一笑,语气一转又问道:“门外那两位姑娘,你刚才看见了吧,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你的评价如何?” 游方很坦然的赞道:“能看出来功夫相当俊,人长的也非常漂亮,身材更没得说,肖夫人培养的人才自然是出类拔萃。” 肖夫人点了点头:“满意就好,我本来还担心你看不上呢。” 游方微微一皱眉:“你什么意思?” 肖夫人喝了一口茶:“我听说你很忙,平时事情多麻烦也不少,事业需要人帮助。而且自己还不会做饭,生活也需要人照顾。她们俩就到你身边,有事还能做个帮手,相当能干也是相当贴心的人,而且绝对值得信任,对你也会很好。” 什么意思?拿美人计试探他吗?这个时候、这种场面可不能将计就计,游方不答话只是看着肖夫人,神情有点想笑但又忍住了。 肖夫人见他不说话,接着又说道:“她们还是很好的保镖,平时也可以照应你身边的人,比如齐小姐。我的意思已经跟她们说过了,她们没有反对,刚才我见她们看你的眼神,应该很满意,也不至于委屈了谁。……如此安排,也算对你照顾肖瑜这么长时间一点小小的谢意,请你千万不要推辞,一定要接受,否则我会生气的。” 游方不得不说话了,笑着连连摆手道:“你若一定要生气的话,那就尽管生气吧,我也没办法啊!……好意心领了,但你的谢礼我是一定要推辞的,万万不能接受。” 肖夫人脸色一沉,伸手一拍桌子道:“你若拒绝,翠阁与朱楼颜面何在?她们已经答应了!不过是多两个人帮你而已,齐箬雪筹建新公司反正要招人,与其是不明底细的人,还不如是真正有用、值得信任的人,难道你不信任我吗?话又说回来,我介绍两名员工到你的新公司就职,这点面子你还不给吗?”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肖夫人拍桌子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是游方感觉到地板还有自己坐的椅子都在微微震颤,换一般人恐怕想站都站不起来,能靠着椅背坐稳就不错了,心里还会有一种错觉,担心椅子就要散架了。 游方向前一探身,伸手扶住了桌沿,所有的震颤都在一瞬间消失了,就像被他的手吸走了余波,他仍然笑着说道:“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刚才怎么不说清楚点?公司是箬雪在筹建,一切都有她做主,不就是介绍两名高管吗,谁敢不给肖夫人面子?你和她打声招呼就行,我既不任职也不管事,无所谓答应不答应。” 肖夫人板着脸自有一股威严,沉声道:“翠阁、朱楼,是我特意训练的,可以帮你不少忙,我相信你也不会亏待她们,行游天下山川,总可方便不少。” 游方还是摇头笑道:“招聘高管是箬雪的事情,我不过问。如果你是想给我本人安排随从的话,那就算了。肖夫人好不容易培养的人才,还是留在自己身边吧。……再说了,新时代不是旧社会,出门游山玩水,不需要带着丫鬟,我更不想有人盯着。” 肖夫人本是板着脸,听见这话突然笑了:“那就再说吧,我确实想派人到你的公司帮忙,有什么生意上的事情也好联络协调。……你师父他老人家,现在还好吧?” 游方答道:“他老人家很好,何师兄不必挂怀。你自己不提这茬,我倒不好主动挑明,现在终于可以叫你一声师兄了。” 肖夫人闺名何远之,曾在刘黎门下学艺。 三百零七章、茗中味语 三百零七章、茗中味语 刘黎六十六年前在追杀陆文行的途中伤势发作,病倒在沧州一家客栈里,被一位路过的名医所救,这名医生叫何清,就是何远之的祖父。而何家与肖家祖上是故交,肖常发祖上做生意的本钱便是刘黎所资助,这些分别是刘黎本人以及肖瑜告诉游方的。 但是刘黎从未提到过肖夫人是谁,只是在颐和园对游方讲述往事时提过何远之的名字。游方了解到肖瑜的出身之后,打听了一下,原来肖夫人就叫何远之,自然心中有数。但是刘黎既不说破,他也就装糊涂了。 今天肖夫人主动问游方师父他老人家可好,游方这才开口叫她一声何师兄。 肖夫人是女的,游方怎么叫她师兄呢?按传统的江湖规矩,假如肖夫人年纪比他小,他可以叫一声师妹,这没什么问题,叫师弟也行,肖夫人年纪比他大很多,叫师姐并不能算错,但是叫师兄显得更正式更尊敬,这无关性别,只是入门先后的排行区别。 假如是更长一辈的人,就不能随便乱叫师姑师姨之类的称呼了,正式场合应该叫师伯或师叔,伯仲叔季是传统的长幼排序指代。 游方这一开口,肖夫人怔了怔,神情很高兴又略微有些激动:“你叫我师兄?他老人家和你提到过我?老人家从来就没有正式收我为徒,也不准我叫他师父。” 游方微笑道:“可是您确实在师父门下受戒学艺,如今成就不俗,我当然应该叫你师兄。老人家确实提到过你的名字,还和我讲述了你当年的往事,但他并没有告诉我你就是肖瑜的母亲,我是听说你的名字之后才清楚的。但我不知道师父是否告诉过你我的身份,所以一直没有挑明也没有登门拜访,希望你不要介意。” 何远之笑了,这回是真正开心的露齿而笑:“老人家没有告诉我你是谁,但我还猜不到吗?你就是当代地师的衣钵传人,江湖风门下一代地气宗师,江湖上的那位兰德先生。否则我怎会放心肖瑜到你那里去胡闹?想当初,我也是离家出走啊。”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问道:“老人家提到过我,没说我当年什么丢人的事吧?” 游方立即摇头断然否认:“没有,当然没有!师父只说你非常乖巧懂事,很会讨他的喜欢。”这两人说话有意思,各自用各自的称呼,游方称呼刘黎为师父,而何远之称呼刘黎为老人家。看来刘黎平时的规矩挺严的,他不让何远之叫他师父,何远之在背后都不敢叫。 何远之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一招手道:“唉呀,我不太会招呼客人,你怎么一直没喝茶啊,快请喝茶!” 游方端起面前的茶饮了一口,何远之问道:“这茶怎样?” 游方干脆的答了两个字:“不好。” 何远之立刻抬头朝门外道:“翠阁,换茶!……把茶具也端进来。” 刚才他们两人说的话外面是听不见的,现在何远之的声音也不算太大,在大门外却听的非常清晰。那位叫翠阁的姑娘答应一声,时间不大就推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茶盘,另一位叫朱楼的姑娘拿着茶叶罐和水壶跟在一旁。 看翠阁的神情似有点委屈,因为刚才的茶就是她亲手冲的。至于茶叶嘛是肖夫人让她们带的,自然是极品,世面上的价钱贵的能吓死人,而且平常几乎见不到,一杯茶能抵普通饭店一桌酒席,而游方却只说了“不好”两个字。 那就重泡吧,翠阁正准备动手,游方却站了起来,笑呵呵的说道:“让我来吧,初次见面,又是肖瑜的长辈,我该亲手斟一杯茶。” 游方一边摆弄水壶浇紫砂又一边说道:“此等珍舌,茗香极敛,若不得法,不论几冲几泡都很难散逸,还以为徒然贵而无实。浇壶要长、要透,且内外齐浇,注满之后再去热水,整壶蒸汽环绕如雾,然后置茗。冲水要急、莫洗、瞬间冲成,茗香方出。” 游方本不通茶道,但在杭州经过了一情居士楚芙的熏陶,一番雅游倒也沾染了几分逸趣,稍做了一点研究。他学这点东西当然快的很,今天见翠阁撅嘴有点委屈,很自然的讲起了这些,神色温和并无卖弄之意,倒像是在替她解释。 游方冲好一壶,倒了四杯,第一杯自然是给何远之,第二杯放在自己面前,另外两杯竟然分别递给了翠阁和朱楼。这两位姑娘很有些吃惊,没想到还有她们的,看了肖夫人一眼还是说了声谢谢接了过来,脸都有点红了。 何远之品了一口,语气微微惊叹道:“果然是极品佳茗!与刚才翠阁冲的茶完全是两种啊,一样的水一样的叶,不同的人冲出来真是妙处大异。翠阁,这些精细处你得好好学学,在我身边待久了,别总学我这么粗枝大叶。” 游方微微摇了摇头道:“这谈不上精细,过于沉于此枝节难免玩物丧志,肖夫人也不是粗枝大叶,性情爽直而已。这两位姑娘既已掌握神识,以神识品物性之法,淬炼之道精微处很多,品茗也是其中之一。” 何远之饶有兴致的追问道:“嗯,有道理,这茶还有什么说道?” 游方看了茶壶一眼道:“茗不仅可品,而且可赏,这茶如果用紫砂来冲泡实在可惜了,其实白瓷茶盏更妙。冲成之后暂不必饮,只是赏其毫芽舒展,片刻之后茗香渐佳。” 何远之立刻一招手:“拿白瓷茶盏来,然后你们出去吧。” 时间不大,翠阁与朱楼一人捧了一个白瓷茶盏进来放下,然后关门出去了。游方又浇盏,新取茶叶,冲了两盏茶。这茶叶在水中完全舒展开也不超过一厘米,却是一嫩叶含一细芽俱全,并不沉底,在水中接近杯底处根根悬浮而立,尖芽皆朝上吐露,没有一叶偏斜。 芽叶呈青翠之色,仿佛鲜嫩欲滴,茶汤则是淡淡的金琥珀色,在白瓷以及绿叶的衬托下,看上去呈现的却是淡绿色带点鹅黄。凝神仔细看,有无数细小几乎肉眼不可见的微毫在水中飘散,如同随风卷起的飞雪。 而这茶盏也非同一般,是典型的明中期白瓷,通体洁白莹润没有任何杂质和纹饰,釉质极匀而胎极薄呈半透明状。盖上盖从侧边看去,却透出浅黄色的光泽和点点绿色的韵痕,那是茶汤和茶叶的影子。 这样一杯茶不仅仅是喝,在喝之前确实很值得好好的去赏,这才是整个品茗的过程,过了几分钟之后游方端起茶盏打开盖子,看着杯中的茶,淡淡的难以形容的茗香弥漫在鼻间,他微微一笑道:“师兄,品茶吧。” 何远之品了一口,叹息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一杯茶让你品的如此精致入微,我之前没有想到,觉得你不应该是……” 游方抬起头打断她的话道:“你觉得我不应该是如此挑剔讲究的人?我的确不是!这茗中味语我也是和别人学的,并不为穷究奢靡浮华,也与此茶之贵贱无关,天下万物有灵,尽其用勿暴殄天物,既然有此极品好茶,就应该好好的去冲泡,懂得怎样去品,否则可惜了。” 何远之笑了:“原来如此,难怪你很对老人家的脾气!我刚才还纳闷呢,一杯茶都喝出这么多讲究的人,怎么会在那么普通的一个居民小区里住的安然自在?” 游方似有深意的说道:“师兄虽然是个脾气爽直的人,但贵为肖夫人,不会连这样一杯茶都喝不明白吧?让一位不太会冲茶的姑娘给我倒茶,却连这白瓷盏都事先准备好了,还问我茶好不好?” 何远之的小把戏被说穿,却毫不在乎的笑道:“我确实想试探试探你,对老人家选定的衣钵传人很好奇,但是你出乎我的预料,我从未喝过如此精雅的一杯茶啊!……肖瑜在你身边一定学会了很多,否则也不会非得转学到中大,自己还感觉过的很舒服。” 游方玩笑道:“地师行辕所在,风水能不好吗?肖瑜学会的东西可不少啊,昨天晚饭就是她做的,为了预防你今天找我麻烦,提前赔礼道歉了。” 何远之惊讶道:“我知道她学烹饪,都是她一个人做的吗?” 游方点头:“是啊,买菜、洗菜、切菜、做菜,包括饭后收拾桌子、洗碗。她当然没必要一定要做这些事,不过能做出来,确实锻炼不少啊。” 何远之:“切菜?没切着自己手指?” 游方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就连辣椒丝也切的一根根很均匀,刀工非常不错。只是辣椒丝炒鸡蛋稍微炒糊了点,下锅早了,但也别有一番风味嘛。……师兄,你今天特意请我来,恐怕不是为了问一声师父可好,也不是为了问肖瑜昨天做了什么菜吧?” 肖夫人低头看着茶盏道:“我今天找你有三件事,第一当然是说说肖瑜,老人家知道她在你那里,可曾有什么交待?” 游方:“当然有交待,他要我好好照顾她,但有什么毛病也别客气,该教训的时候就教训,该指点的就指点,但是不许欺负她,不许打她的主意。”说到最后游方忍不住又乐了。 何远之嘟囔了一句:“这老头子!” 游方一瞪眼似乎很意外的样子,何远之赶紧解释了一句:“开玩笑呢,你可别告诉老人家我背后这么叫他。” 游方一摆手:“其实我在背后也叫师父老头子。” 何远之抿嘴一乐:“像他这么精神的老头子可不多见,简直太年轻了。” 游方也跟着乐:“是啊,比小伙子还棒呢,谁敢说他是老头子。” 何远之一摆手:“行了,我们就不要在背后找圆场说好话了,我想问你一句,你看肖瑜……她将来是个能做大生意的人吗?” 游方微微一怔:“做生意?肖瑜的脾气恐怕不合适像她父亲那样在商界、政界打拼。但你何必担心这个问题?继承家业未必需要继承父业,你们留下的财富足够她享受好几辈子,让她这一生过的开开心心不是更好吗?” 何远之叹了口气:“你倒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从私心角度我就是这么想的,但你不知道肖家的身份和使命吗?” 肖家的身份和使命?游方的确不清楚,他端着茶盏看着何远之等着听下文。何远之喝了一口茶扭脸看着窗外又说道:“肖家祖上就是刘府的管家,肖常发虽是肖氏企业集团的董事局主席,但他本人只是第二大股东,第一大股东是瑞士的一家信托基金,而该信托的所有人就是当代地师刘黎他老人家。 肖家拥有集团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当年这笔钱是老人家白送的,而另外百分之六十的入股老人家也从来不过问,一切都由肖家自行经营,他唯一的要求就是经营好这份产业传于下代地师。瑞士的那笔信托,你是唯一的继承人,也是将来肖氏集团的第一大股东,真正的幕后控股人。 肖家能拥有今天这一切,得益于当年老人家的安排,任务就是为了下代地师守护一份产业,以方便将来在江湖上行事。可是老人家这么多年都没有定下衣钵传人,一直等到了现在,肖氏集团的掌门人传到常发手里,已经是第三代了。这些肖瑜并不清楚,在肖家也只有我和常发知道,其余的人只以为肖氏集团的第一大股东是一家海外信托,但管事的一直是肖家。老人家没有告诉你吗?” 游方摇头道:“没有,我当初拜师的时候,他告诉我早已散尽家财,前不久送了我一座山庄,才说手里还留点家底,不过我没想到他老人家居然打了这么大的埋伏。” 何远之:“散尽家财的事情是真的,不过老人家只是把手头的金银财宝能散的都散出去了,却忘了瑞士银行的存款和有价证券,后来想起来,才有了今天的肖氏集团。……这些,你真是第一次听说吗?” 游方点头道:“是的,你不说我也不知道。” 何远之眯着眼睛盯着他:“你居然神色丝毫未变。” 游方笑了:“第一,我还不是下代地师,第二,我也不是没见过钱,还不至于大惊失色。”这话说的虽然轻松,但心里确实也是震撼不已啊,这是多么巨大的一笔财富,将来就会属于他,老头子打的埋伏未免太吓人了! 何远之:“你真是好定力,换一个人说不定已心动如狂。我说这些你也应该明白意思了,肖家为地师守产业,假如将来肖瑜继承肖氏集团的话,你认为她合适吗?恐怕辜负历代所托啊!” 游方却淡然道:“我拜师之时,根本不知道这些事,也没想过。师父他老人家深谋远虑,为历代传承计,要传下一份基业护持下代地师,其实对于我来说也是一样的。就算他老人家无分文予我,我也会考虑有所积累再传于下代地师,所以箬雪要筹建那一家投资公司,我并未反对。 至于肖氏集团嘛,你可别忘了老人家还在世,而且我希望他寿元长久。而肖常发先生也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谈退休还早得很,真是到了将来肖瑜不善经营,还可以请职业经理人嘛。只要她过的舒服,你我又何必强求这些?想多了,真是想多了!” 何远之:“你可以很豁达,但我从肖家的角度却不能不想到这些。你叫我一声师兄我很高兴,但老爷子有吩咐我不得叫他师父,所以我也不敢叫你师弟。……对了,游方,老人家当初把肖瑜引到你那里,真的没有提亲的意思?” 游方赶紧摇头:“没有,真的没有,我也从来没有多想。” 何远之又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是守礼君子,这我当然清楚。我的女儿我了解,她自己恐怕是有想法的,有些事情谁也难说呀。” 游方低下头看着杯中的茶叶悬浮成漂亮的花样,装作没听见这句话。肖夫人见他不接话,又看着窗外自言自语道:“肖瑜毕竟是肖家的独女,若是在旧时代嫁人,也必须是正室。至于如今这个年代,法律已经有规定了,当然更应该是正式夫妻,而且她的脾气和我很像,恐怕受不了别的委屈。” 这话游方更不好接了,只能继续装作没听见,沉默了一会,他抬起头打岔道:“师兄找我有三件事,还有另外两件呢?” 没有听见游方的答案,何远之似是有点失望,顿了顿才说道:“已经谈了两件事,肖氏集团和肖瑜那丫头,至于第三件事正是我着急今天见你的目的,你的朋友池中悟,昨天被人绑架了。” “啊?”游方一下子就把手中的茶盏撂桌上了,差点没把这珍贵的弘治白瓷磕碎,有些急切的问道:“师兄,你可真沉得住气,等到现在才说!” 何远之一摆手:“你着急也没用,人是昨天上午被绑架的,那绑匪头子是个人物,直接去了池公馆客客气气的拜访,找池嘉声当面谈放人的条件,老爷子为了孙子的安全不仅没报案,而且吩咐池家人不得对外泄露消息,条件已经谈妥了,不出意外的话,池中悟后天就能回家。” 游方眯着眼睛问道:“池家答应了绑匪什么条件?” 何远之:“五千万港币赎金,外加一顶王冠!” 三百零八章、豪门 三百零八章、豪门 池中悟是昨天上午被绑架的,绑匪似乎对他的生活习惯非常了解,而这位池家小少爷还没有身为重要人物的自觉警惕,他上午出门去吃早茶,没有带保镖,自己开的车。从茶餐厅出来在停车场突然被人用枪抵住腰,“请”上了另一辆车。 从停车场的监控录像来看,绑匪表现的彬彬有礼,就像老朋友上前打招呼,枪是在风衣里,从摄像头的角度没拍出什么异常。池中悟就像在停车场遇到朋友被人请上了车,而绑匪的脸部正面全貌始终没有对着摄像头,似乎对环境很熟悉,车牌号恐怕也不是真的。 如果说是十几年前的香港,表面上治安不错,但黑帮横行,绑票事件时有发生,大多是以私了的方式解决,见报的并不多。但是九七之后尤其是到了现在,经过了几次明里或暗里的重点打击,黑帮恶性绑架案件已经少得多了,没想到今天又出现了。 没有人知道池中悟去哪里了,都以为他上午有事自己出去了,一直到中午都没去拍卖行。下午池嘉声却接到了孙子打来的电话,池中悟在电话里告诉爷爷,自己被朋友请去做客了,等一会儿将有一个朋友上门谈生意。 在香港打拼了几十年的池嘉声立刻就明白了孙子的意思,知道他是被人绑架了,而且绑匪居然要上门谈条件!他随即吩咐手下的人,下午将有陌生的访客,直接带来见他。 半个小时之后来了一位中年男子,穿着打扮十分得体,就像是来谈生意的一位商界名流,指名要拜访池嘉声。一般情况下没有预约是不可能见着池老爷子的,但保镖检查他没有携带武器之后,直接把他领进了池嘉声的书房,两人在里面谈了大约半个小时。 此人告辞之后,池嘉声把三个儿子全叫去了,开了一次小型的家庭会议。绑匪赫赫有名,代号“仁哥”,在香港做的案子不多,二十年来也不超过两位数,但他下手的对象都是富贵豪门,而且从未失过手。 仁哥不失手的原因也简单,因为他的“信誉”相当好,主要体现在两点。一是从不撕票,只要拿到赎金很痛快的就放人,二是从不宰回头客,只要做过一次案,就承诺绝不会再骚扰同一家的人。他的聪明之处不仅在于此,选择的下手对象几乎都是每一个家族中最看重的人,比如将来大有希望成才、需要重点培养的接班人。 而且这个人的做案手法非常老道,绑走人之后的关押地点非常隐蔽,警方从未查出线索来。他的活动地点并不局限于香港,还包括内地、澳门、菲律宾、越南一带,据说也是个黑帮集团的头目,平时做海上走私的买卖,手下不仅有一伙心狠手辣的马仔,而且拥有枪支武器。 十多年前曾经有几次黑帮火拼,只要是这位仁哥出手,一律完胜。但他在香港并没有什么公开的堂口,前些年的重点打击整顿黑帮势力行动中,警方也根本没有这个人的线索。 到池公馆拜访的是仁哥本人,这是他的一贯风格,也是他震服手下小弟原因之一,老大居然这么有胆魄。 仁哥和池嘉声谈的内容据说并不复杂,就是告诉对方池中悟在自己手里,赎人的条件是五千万港币加咸池拍卖行展示的那一顶王冠。如果换成别人,池嘉声可能会报警,也可能会动用自己的办法去查出绑匪的底细,但来的人是仁哥,池嘉声早就听说过此人和他的手段,于是就打消了念头,答应了他的条件。 在池家的内部会议上,大儿子池木锴主张报警,这种事情还是信任警方最好,二儿子池木镇则主张报复,池家绝对不能放过仁哥,假如和绑匪妥协,将来后患无穷,池家其他人的安全也得不到保证。他们说话的大意如此,但都强调以池中悟的安全为重,怎么做的前提都是为了中悟着想。 还有一件麻烦事,五千万港元池家自然拿得出来,但那一顶王冠却不是池家的东西,池木锴与池木镇都提醒老爷子,是不是要和肖常发打声招呼?他们并不清楚游方的事,但是池嘉声却清楚孙子做的局,在牛然淼入股咸池拍卖行之后,曾特意把池中悟叫去问了他的系列策划,也知道第二顶王冠才是肖常发提供的真品。 池嘉声在这种场合也不隐瞒,把实情说了出来。确定无疑的是,假如把皇冠交给绑匪,那已经炒的沸沸扬扬的第二场拍卖会要泡汤了,池中悟所策划的一系列方案也将夭折,定会成为一个笑话。 只有池木锐一言不发。 池嘉声最后拍板定论,吩咐这件事要严格保密,不准向外界透露任何风声,答应仁哥的条件,将池中悟弄回来再说。至于那顶王冠,事后他会亲自向肖常发解释,至于拍卖会的事情可以尽量解决。宣布来自欧洲的神秘富豪通过场外交易购走了王冠,此人的身份非常特殊,出得价钱也高的离奇,池中悟出于种种考虑将王冠转让给了他。 拍卖会如期举行,拍别的东西就是了,并在拍卖会现场宣布这一事件,也是一件很吸引人的神秘新闻。谁经营事业还不经历一点波折?想办法挺过去。 然后池嘉声打发大儿子与二儿子出去,一再叮咛他们不得向外泄露消息,否则绝不客气,却把池中悟的父亲、他的三儿子池木锐单独留了下来,两人又谈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 这便是何远之介绍的情况,说到这里,游方皱着眉头插话道:“池嘉声与三个儿子的谈话,已吩咐绝对不许向外界透露,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有人找过肖先生?” 何远之叹了一口气:“豪门恩怨,见不得人的事情多啊!池嘉声吩咐儿子不许外传,可是当天晚上,池木锴和池木镇先后都来找常发,说了这件事,他们都是代表池家向常发表示歉意,并且告诉常发老爷子不许对外说,因此千万别说他们来过,也千万不要泄露消息。” 游方又问道:“池木锐没来?” 何远之:“当然没来,池中悟毕竟是他的亲儿子,哪有心思先想这些?” 游方眉头紧锁:“那个仁哥,究竟是什么来路?” 何远之:“我刚才介绍的都是实情,外界大多不清楚这个人,但我早就听说香港至少有七、八家富豪子弟都被他绑架过,事后都是付了赎金放人。这个人本事不小胆子也很大,从来都是看准了再下手。” 游方:“我对香港黑道上的事情了解的并不多,这人除了绑票之外,应该还做别的买卖吧,否则手下不会养一批小弟这么多年。” 何远之:“我私下里打听过,他手下的小弟平时也做走私,不仅走私东西还走私人,比如从内地拐骗妇女到东南亚卖淫,干的都是逼良为娼的买卖。这些生意他从不亲手做,都是手下在干,听说广东这一边就有人在火车站一类的地方失踪,其中就有被他们拐骗走的。除此之外,贩毒干过、走私文物也干过,但他们都是做路上的买卖,不做两头落地的生意。至于仁哥本人不算是香港黑道上的,他是大陆的。” 游方:“平时没精力管那么多,但这次既然撞上了就不能放过。只是这件事好像有一点蹊跷,他绑架池中悟要钱就是了,何必捎上一顶王冠,纯粹是来砸场子嘛!” 何远之点了点头:“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看样子不是单纯的绑架,同时还想坏了池中悟的事情,让他经受打击一蹶不振,让所有人看他的笑话,让他以后在池家抬不起头来。据我所知,老爷子现在非常看重池中悟,打算将来让他熟悉池氏集团更多的生意,好重点培养。” 游方叹息道:“池家的情况我也多少了解一些,池嘉声七十多岁了,该考虑继承人的事情了,三个儿子各有千秋,但是第三代十几个孙子孙女可实在没几个出息的,大多都是池中龙那种货色,难得有个池中悟,以前看不出来,这次算是露了锋芒。……前不久我还在感慨他生在了池家,现在看来是幸运也是不幸啊。” 何远之问道:“你认为是池家的人请仁哥动手?” 游方反问道:“师兄你看呢?” 何远之思忖道:“假如真的视之为眼中钉,不如请杀手除掉他更干脆。” 游方摇了摇头:“哪有那么简单?池中悟如果那么死了,池嘉声及警方一定会彻查,蛛丝马迹一旦被查出来,幕后指使者能有好结果吗?最聪明的做法就是让池家不报警,又能狠狠打击池中悟,请大名鼎鼎的仁哥出手去绑架才最稳妥,捎上那顶王冠做赎金才能解释得通。” 何远之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你果然聪明,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那仁哥这么多年来从未失手,岂是那么容易受人摆布的?既然有人送钱请他出手,这次绑架等于收了两笔赎金,而他只会按自己的风格来。” 游方摇了摇头:“他哪里还有将来的机会?这么多年来他恐怕也打过肖家的主意吧?有师兄在他自然不可能得手,但这种人这种事不可不防,今天遇上了就干脆绝了后患,也算是对道上的一种警告!” 何远之:“那你打算怎么办?” 游方想了想:“毕竟交了池中悟这个朋友,不能对不起人家,事情的源头也是我惹出来的,先确保他的安全,让池家付赎金把人捞回来再说。我来个黑吃黑,把王冠拿回来再让池中悟开他的拍卖会就是了,至于仁哥这伙人与他就没关系了,我铲掉。” 何远之:“别的事情还好办,但仁哥这个人异常机警狡猾,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就连他的心腹手下都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大胆的时候敢直接去池公馆,但心细的时候不留一点行踪,很不好找。” 游方:“收拾他本人是最后一步,师兄找不到,就交给我来找,没有了手下接应,他一个人本事再大也玩不出花来。……赎金直接打到海外的帐户,很难追到他本人,但那顶王冠可是需要有人收货的。” 何远之:“我估计有人付钱请他出手,附带的条件就是王冠,仁哥那么狡猾的人肯定不会亲手接王冠,更不能把这个烫手的东西留在自己手里。” 游方:“那没关系,来拿王冠的人肯定是他的手下,我先剪了爪牙再说,至于这种人本事再大,难道还能斗得过官方政府?以前没抓住无非是官方没有足够重视而已,真惊动了国家机器全力搜捕这个人,他能跑得掉吗?放心,我自有计较。” 何远之怔了怔:“你想报案吗?” 游方摇了摇头:“我不报案,恰恰相反,我要在香港制造一起大案!……对了,池木锴和池木镇都来找过肖先生,以师兄你的脾气,恐怕去见过池嘉声了吧?” 何远之又一拍桌子:“是啊,回头我就去拜访了池嘉声,告诉他两位好儿子已经来过肖府了,老爷子心中震怒不已,但在我面前还是很有涵养,只是叹气而已。” 游方:“你这么做,就不怕得罪人?” 何远之冷笑道:“我这一辈子得罪的人多了,连港督都得罪过!但池老爷子也不傻,他若不知分寸也不会有今天的地位,不会直接说出这件事找儿子算帐。而我虽然脾气直了点,也不是傻子,与池家的交情首先要看与池嘉声的交情,而下一代人当中,我当然选择结交池木锐与池中悟父子,一定要得罪谁的话,就让池木锴与池木镇那兄弟俩倒霉吧,是他们自找的。” 游方喟叹道:“是啊,不顾池嘉声的吩咐,回头就把消息泄露给外人示好卖乖,没把池中悟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啊。……对了,托你帮个忙,不论那顶王冠用什么方式交给绑匪,交货之前十二个时辰内,我想拿到手处理一下。” 何远之:“这我能办到,与池嘉声打声招呼而已,不算大问题,只要你不把王冠拿走就行,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游方:“给我找一支枪。” 何远之:“手枪吗?什么型号的?” 游方摇了摇头:“不,搞手枪的话就用不着求你帮忙了,我要一部打字机。” 何远之吃了一惊:“打字机?这可有难度!你难道要上战场?”那是一句黑话,打字机指的是机关枪,这东西在街头械斗中几乎不可能看见,动用步枪都是大案啊,治安案件出现机关枪简直难以想像。 游方继续摇头:“上什么战场?我要把它留在作案现场,这东西是不拿回去的,送给警方的礼物,所以一定不能让人查出是你弄进来的,假如难度小的话,我就不找你帮忙了!” 何远之:“我只能尽量了,可不敢保证短时间内一定能搞到,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游方:“当然是池中悟回家之后,等搞到打字机立刻就动手,你若没把握我再找别人。” 何远之:“那你同时再找可靠的人想想办法,如果能搞到,我负责安全的运到香港交到你手上。……游方,你到底打算做多大的案子?可别把自己栽进去!” 游方笑了:“谁能想到我会用打字机,而不是用秘法呢?放心,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事情商量的差不多了,何远之搓着手居然有些扭捏的又说了一句:“游方,我知道你的本事比我大,假如真有仁哥的消息想动手的话,别忘了通知我一声。” 这回轮到游方愣了片刻:“你干吗?不会是想亲自出手吧!” 何远之不无遗憾的说道:“这些年我嫁到肖家,什么麻烦都用不着亲自出手,真怀念当年的江湖岁月,那四处闯荡快意恩仇的日子。老人家的传奇我一直很向往,虽然不可能继承一代地师衣钵,但找个机会过过江湖瘾总行吧?” 游方差点没笑出声,这何远之岁数不小了,怎么还这个脾气?肖瑜那爱闯祸的性子绝对是遗传!只得劝道:“师兄,别忘了你今天的身份,堂堂肖夫人,千金之躯何必涉江湖之险?” 肖夫人有些不高兴的答道:“谁让你叫我一声师兄呢?你都出手了还不让我出手?……真论身份尊贵,你自己又如何?……要不这样吧,有你在怎么会有危险?你觉得万无一失就通知我一声,不论是用秘法还是施展拳脚,好歹让我动动手。” 游方硬着头皮道:“师兄手下人才多,要不你派几个得力的手下跟着我不就行了吗?” 肖夫人一瞪眼:“那能一样吗?你明白我的意思!” 游方叹了一口气,只能以投降的语气道:“算了,我服了你了!假如我能找到仁哥,又安排的万无一失,自会通知师兄来大展何女侠的神威!……对了,你的功夫和秘法怎么没有传给肖瑜啊?” 三百零九章、小试锋芒 三百零九章、小试锋芒 何远之低下头有些底气不足的答道:“秘法是老人家不让传的,至于功夫嘛,一来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不忍看她从小吃那个苦,二来也是怕她闯祸,三来她学会我这等功夫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用处,你看看我就明白了。” 游方苦笑道:“是的,我明白,尽量安排吧,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何远之又小声说了一句:“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尤其不能让肖瑜知道,我可不想她学我的样子惹事生非。” 游方想笑却只能忍,暗中憋的肚子都痛,何远之竟用“惹事生非”四个字来评价她自己,说的还挺腼腆的。 话说到这里何远之才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齐小姐还在外面等你吧?请你来吃饭,怎么好意思把她一个人晾在停车场?我给她打个电话,请她上来一起就餐,否则也太失礼了!” 齐箬雪坐在车里,心情很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肖夫人见到游方究竟会怎样,两人之间会不会发生冲突?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呢,电话突然响了,居然是肖夫人亲自打来的,请她上楼吃饭,还在电话里以责怨的语气道:“既然陪着游方一起来了,为什么不进门呢?这多不好意思,难道要我下楼去把你请上来吗?” 这可不是肖夫人的风格,像她这种人说请谁就是请谁,别人也不可能跑她那儿去蹭饭啊,怎么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说话还这么客气?齐箬雪可不敢真让肖夫人下楼来请,立刻就上去了。 等进了包间她就更纳闷了,游方和肖夫人刚才根本没吃饭,等她进来之后才吩咐人上菜,就像专门等她一起吃似的。在饭桌上肖夫人表现的非常亲切随和,而游方面带微笑言谈很放松,肖夫人还询问了齐箬雪筹建投资公司的事情,态度很是关心,并且表示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千万别客气。 齐箬雪一头雾水,心中暗道游方究竟有什么手段,能让大名鼎鼎的母老虎有如此态度?她还不清楚游方的身份呢,假如了解到刚才两人谈了些什么,就算不晕过去估计筷子也得掉地上。 吃完饭之后更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肖夫人亲自把他们送到了楼下,还握手告别。和游方握手也就罢了,最后还握着齐箬雪的手说道:“多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家小玉,她被我宠坏了,往后她还有什么事,请你多担待点!……筹建新公司对你来说自然不是大问题,我刚才说的绝不是客气话,以后还要与肖氏集团多多合作呢,对了,我想给你介绍两名员工帮忙,千万要给面子。” 齐箬雪除了点头之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在回去的路上,齐箬雪一边开着车,忍不住伸手掐了游方一把问道:“兰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游方笑着答道:“不是你说的吗?不论在我身上发生任何神奇的事情,你都不会觉得意外。其实没什么好意外的吧?我可曾有对不起肖家的地方,肖瑜的事情,论起来就该是他们谢我,说话客气点理所当然,你说呢?” …… 何远之回香港了,而池家这几天就准备把池中悟接回来,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一切顺利,仁哥不到一周之内就会放人。 而游方也没闲着,他第二天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向全国各地传书,请江湖风门各派协助查找一个人的下落。此人无名无姓,代号仁哥,并且把他的“事迹”资料附上。 九星、消砂、寻峦、松鹤谷这四派很简单,他以供奉长老的名义请求宗门协助,不能光有这个名头,这时候就看出用处来了。形法派也好办,直接传个口讯就可以,至于其他各派他则动用了撼龙令,以形法派的名义向各派求助。 以他的身份,其实直接求助就可以了,很多人都会真心帮忙的,没必要一定动用撼龙令,但他还是用了。形法派送他这件东西,也不能仅仅是取巧好听的名义,该动的时候他就动,以示心中无隙,同时也借此证明对方的真心实意。 游方此举也是小试锋芒,假如对付一个黑道团伙头子都不好使的话,将来就别谈齐心合力对付无冲派以及唐朝尚这么庞大的势力了。他只要求各派调查那位“仁哥”的身份以及行踪线索,假如有所发现不必动手,盯起来,把人留给他就行。 各派几乎立刻就回信了,纷纷表态区区小事兰德先生何必如此郑重,随便打个招呼就行了,还问需不需要派弟子到广州来帮忙?万俟辰则替游方回信,请各派尊长吩咐门下留意便是,有可疑的线索别忘了通知一声,就不必派人来了。 游方在寻峦大厦的办公室可不是随便的一间,而是一个大套间,他坐在里面,外间是万俟辰的办公场所,现在又多了两个人来“上班”,就是翠阁与朱楼。 她俩真的听从何远之的安排,跑到齐箬雪手下工作了。齐箬雪不明情况,当然也不好驳肖夫人面子,不就是介绍两名员工吗?她还问游方这两人该怎么安排,听说身手很不错,但年轻姑娘家的总不好弄到保安部去吧,而且计划中的投资公司也没这个部门。 游方则笑着建议齐箬雪,将来可以安排到公关联络部门,专门负责与香港肖氏集团生意上的合作联络事宜,待遇嘛,就按部门经理算吧。由于新公司正在筹建当中,这两人算是第一批加盟的“元老”了,暂时没有办公地点,干脆就到万俟辰这里办公,顺便帮她打打下手。 寻峦大厦不仅是寻峦派自用,有些楼层还对外出租,表面上看起来就是一栋档次还不错的写字楼,齐箬雪计划将新公司的办公地点也设在这里,目前正在办理各种手续。除了吴琳琳之外,她手下总算多了两个人可用,偶尔办了几件事,发现这两个姑娘还挺聪明能干的,不仅仅是身手好,学别的业务也挺快。 齐箬雪的事情暂且不提,游方传书江湖各派之后,最帮忙的当然是寻峦派。包旻当天下午就从香港赶来见游方,这些年他一直在香港,虽然一心修炼秘法,但很多坊间轶事还是清楚的,也早就听说过仁哥这个人。 还有一件事外人不知道,十年前仁哥绑架了陆长林的儿子,但是没过几天又派人亲自送了回来,说是手下选目标选错了人,得罪了,希望诸位高人千万不要介意,而且还给陆长林奉上一笔重金赔罪。 事后陆长林不欲声张,包旻等人就没有大张旗鼓的去搜寻,也就没有查到仁哥的下落。一派掌门之子被人绑架,因为寻峦派的威名人很快就被送回来了,还吃了绑匪一笔好处,这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所以处理的无声无息谁也不愿意再提。 包旻和游方谈这件事的时候,张玺也在场,据这位新任掌门分析,绑匪头子仁哥要么就是江湖风门某派的弟子,要么是个懂秘法修行的人,至少也是了解江湖风门内情的,否则不会主动把陆长林的儿子送回来,他是不想惹更大的麻烦导致最终得不偿失。 这个消息太重要了,游方也暗暗吃惊啊,但是过了一天又发生了一件让他更吃惊的事。万俟辰明明给各派回信告诉大家不必派人来协助,结果牵弓派执戒长老肖墨带着两名内堂执事邹海东和张宇,来到广州到白云山庄拜山,提前打招呼说来意与那位仁哥有关。 游方有些纳闷,他和牵弓派打的交道不多呀,只是在松鹤谷见过牵弓派的掌仪长老石文卿一面,今天肖墨特意来拜山是什么意思,难道那仁哥是牵弓派弟子,这也太夸张了吧? 有人拜山,游方当然要以礼待客,以前都是他去别人那里,人家隆重接待。但现在的白云山庄就游方一个光杆前辈,总不能迎客、倒茶都由他亲手来吧?全让山庄物业的服务员来接待又显得不够礼貌,调消砂派或者寻峦派的弟子在山庄听令又不像那么回事。 游方灵机一动,把翠阁和朱楼叫来了,一人负责在门前迎客、领客,一人在会客室引座、献茶,那可是落落大方相当得体。游方这时候才觉得肖夫人的安排也未尝没有一点道理,身边平时确实需要有人可用,有些场面还是必须的。 肖墨是满脸愧色带着歉意而来,而且送了很贵重的见面礼,谈的事情果然与“仁哥”有关。牵弓派也不能肯定仁哥是谁,因为这只是一个江湖黑道上的代号,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名,但是根据各种消息推测,此人十有***是牵弓派二十年前劝出门墙的弃徒张仁和。 张仁和是牵弓派掌门王勋捷一位朋友的儿子,看情面收入门墙的,但后来王勋捷认为此人心性过于阴沉,不适合修炼秘法,劝他离开了。张仁和当时也没犯什么大错误,秘法修为也不过是刚刚掌握灵觉而已,并没有得传牵弓派更高明的心法。 像这种情况其实并不少见,也没什么好深究的,就是不愿意再教他了。就像聊斋里《崂山道士》的故事——道士见王生非修道之人,于是就打发他下山了。 但是张仁和拳脚功夫相当好,也是自幼习武打下的根基,门中一位长辈见他无过被放逐,心存不忍,私下里对他讲解了牵弓派秘传的“穿弓诀”,并告诉他“善修此诀未尝不可借天地灵枢滋养形神,慎之惜之,勿入歧途。” 这位长老只讲了养炼之道,并没有传授任何具体的秘术,事后他领了门中的处罚,牵弓派也就没有继续追究。 没想到几年后,风闻张仁和在云南、广西边境一带行为放肆,加入了黑道团伙,做了好几票大案。牵弓派执戒长老肖墨派人查问,派的人倒是去了,也找到张仁和了。但可惜张仁和不仅功夫好、为人狡猾机警,而且当时手下已经很有势力。 牵弓派第一次派出的两名弟子被张仁和的手下抓住了,张仁和现身赔礼道歉,不仅毫发未伤而且客客气气的把人放了,亲自送到三百里外。 牵弓派吃了一惊啊,第二次又派了一名内堂执事带了四名弟子总共五个人赶去广西,结果和上次一样,人又让张仁和的手下抓住了,五花大绑被人拿枪顶住了脑袋。张仁和闻讯特意赶来亲手松绑,摆酒谢罪,又将这五人送到三百里外,并说自己早已被逐出门墙,如今做的事与牵弓派再无关系,但仍然尊重门中长辈。 牵弓派的人怎么这么脓包呢?其实也怪不得他们,秘法并非万能,比如游方,就算未习秘法,以如今的剑术碰上一般的秘法高手,心念坚决想拼命或者想逃跑的话也不一定会输。以向影华的修为境界,在芙蓉谷怜心桥也曾遇险,对方的武器是步枪。 秘法修炼到移转灵枢之上的境界已是难上加难,但还是血肉之躯,其主旨是可借天地灵枢滋养形神,并非是为了和人打架练的。张仁和的秘法境界如何并不清楚,但他的功夫是相当的厉害,还有一批身手不俗的手下,而且都是善于利用地形和熟练***作枪支的亡命徒。假如被这批人包了饺子,就算是游方也够呛啊。 第二批人回到牵弓派以后,引起了相当大的震动,掌门王勋捷特意招集内外两堂聚会商议怎么处置?有一派观点认为,既然张仁和早已被逐出门墙,所做所为确实和牵弓派没有什么关系了,牵弓派也不是警察局,有些事未必一定要管。而如今他们已经尽力,张仁和并未得罪牵弓派,抓住人之后毫发无伤客客气气的送回来,还能怎么样? 还有一派观点则认为如今已经骑虎难下了,假如不知情,可能也没什么,但接连派了两拨人去,都灰头土脸的被人打发回来,牵弓派颜面何在?必须再派高手去,至少教训教训张仁和,让他知错悔改,也算尽了牵弓派的责任。 结果第三次又派人去了,这回只有三个人,但都是高手,为首的就是执戒长老肖墨。具体的过程肖墨没好意思对游方细讲,总之张仁和料到了牵弓派会有这一出,事先有防备。他亲自率领所有精锐手下设局埋伏,发生了一场激战,牵弓派有一人受伤,张仁和的手下也有数人受重伤,但最终结果是肖墨等三人又被生擒。 但张仁和没有泄愤报复,甚至劝服手下不要找这三人的麻烦,还派人送伤者去治疗,最后他对肖墨说:“事情到今天也应该有个了结,等你们走后,我就会离开这个地方,不要再来找我,我与牵弓派两不相欠,最好也永远别再打交道。” 肖墨带着受伤的同门回到牵弓派,又开了一次会,众人分析了局面,假如集合牵弓派的力量大举前去,一定能灭了张仁和,但以张仁和展现出的实力来看,代价无疑是巨大的,得不偿失。而且不谈别的,就张仁和本人对牵弓派的态度而言,确实也不好这样下手啊。 后来王勋捷又派人查探过,张仁和真的离开了广西,与当地黑道脱离了关系,据说是到香港祸害去了,行踪很诡秘,就连亲信手下都不是很清楚,据说绑架了几位富家子弟做了几票很大的买卖。 张仁和到香港的时间,与那位“仁哥”在香港出现的时间吻合,因此牵弓派猜测他就是仁哥,但没有再派人去查探。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所以牵弓派上下谁也没对外提起过,至于张仁和本人则更不会张扬了。 牵弓派的世代道场位于内蒙、吉林、辽宁交界处的小兴安岭余脉一带,主要的弟子门人也都在东北,到广西去找张仁和的麻烦,来回已经是万里迢迢,至于香港那就更远了。 这次游方传书天下各派,牵弓派接到信之后,掌门招集几位内堂长老在一起商量,最终在王勋捷与肖墨的坚持下,还是决定派人到广州来拜访兰德先生,把这件事当面说清楚。虽然并不光彩,但兰德先生已经传书江湖,假如牵弓派不做声的话,将来被兰德先生查出事情的始末,那就更不好交代了。 游方听完之后,长叹一声道:“肖长老与二位同道辛苦了,专程为此事从东北赶到广州,兰德十分感激!……你们也不必惭愧,只为了当年一点牵连,几次三番派人万里迢迢处置祸患,逼得那张仁和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不可谓没有尽责。……多谢诸位告诉我这些,请放心,我绝对不会传扬此事。但你们既然来了,我就想问问,牵弓派是否有线索还能查到那人的行踪?” 三百一十章、得其所 三百一十章、得其所 肖墨皱了皱眉头道:“不敢保证一定能查出来,但有些线索可以考虑,张仁和还有个哥哥,在老家有其他的亲戚,说不定偶尔会有联系的,我们可以暗中去查一查,看看能否有所发现?……兰德先生,我代表牵弓派而来,就留在广州助你一臂之力吧。” 游方摇头道:“不必不必,你们能帮我调查此人的行踪线索,不论有没有结果,我都非常感激,至于出手就不必了。远来是客,我命人陪你们就在广州多玩几天,然后回牵弓派替我向诸位同道问好。” 游方当然不会留下肖墨等人做帮手去对付张仁和,一方面他有寻峦、消砂两派更可靠的高手可用,要是动手对付张仁和,他自己比其他秘法高手强多了。另一方面,肖墨曾经找过张仁和,结果被人抓住了还客客气气的放了,再见面的话恐怕面子上和心里都有些过不去。 肖墨、邹海东、张宇没有在广州让游方多招待,第二天就动身返回东北了,也不能完全指望他们去查,游方重点还是依靠消砂与寻峦两派弟子,并嘱咐这些人小心,只查行踪线索千万不要去惊动仁哥本人。但如今至少知道了这个人可能的来历,张玺的推测完全准确。 这边肖墨刚走,那边何远之就来电话了,告诉他上次的消息有误,仁哥要的赎金不是五千万港币,而是五千万英镑!也不能怪何远之听错,池嘉声与三个儿子说话时只说赎金是五千万,没说是什么币种,池木锴与池木镇都想当然的以为是港币。 难怪仁哥会直接找池嘉声而不是找池中悟的父亲池木锐,那么一大笔现金,池木锐在短短几天内也调不出来啊。赎金今天已经付了,明天把王冠交出去,池中悟就会被放回来,如果游方想在王冠上动手脚的话,今天就要赶到香港去。 池嘉声老爷子答应让何远之带人去“验”王冠,但有个条件,不准在上面加任何东西,比如追踪器一类的,一切为了孙子的安全着想。游方早就准备好了,接到电话就直奔机场,当天就赶到了香港,扮作何远之的随从模样,在咸池拍卖行的保险库里又一次见到了那顶被父亲修复的王冠。 游方连碰都没碰,只是站在何远之身旁看着,但他随身带了一样东西,就是在柳州买的那顶小巧的工艺品棺材,手插在兜里,已经把棺材的滑盖打开了一条缝,那里面是三两炼化于无形的阴界土。等他离开的时候,这棺材至少轻了半两——他出手可真大方。 当天晚上在咸池拍卖行执守的所有警卫全做恶梦了,梦的很恍惚也记不清内容,就是感觉陷入到阴森恐怖至极的地方,在梦魇中呐喊挣扎却发不出半点声息,醒来后全身汗透,只觉得整个拍卖行就像一座已被封存千年的阴森古墓。 就在同一天夜里,搬入新居不久的陆长林却过的相当**,身边一左一右躺着的是一对十六、七岁的少女,显然刚刚过去的那个晚上,她们是初经人事,粉嫩的躯体上还残留着他**放纵的种种痕迹。 陆长林好色,这本不是什么大秘密,他有钱又有地位,犯不着做什么违法的事,在香港这个纸醉金迷的地方,只要肯花钱,各种各样的女人都可以享用,但他平时自重身份,举止还是相当收敛的,但最近却很放纵。 他最近受到的打击很大,做了二十多年的寻峦派代掌门,寻峦玉箴终于寻回,他却被门中几位长老联起手来阴了一回,莫名其妙就成了只挂闲职的供奉长老,元辰慈善基金会的理事长以及元辰集团的董事长位子自然也就丢了,这些与寻峦派掌门本就是一体的。 他本没有什么大毛病,无非是一个平庸的人身处一个不平庸的位置,终究没有坐住,假如想通了还可以过的很舒服,但若自己和自己过不去的话,那可能就是一个悲剧。 陆长林安慰自己看开些吧,要那些虚名浮利干什么?还是好好的享受世上的一切才不会亏待自己!他表面上这么想,但实际上心里却恰恰想不开,于是变得越来越放纵,以前收敛起的一切**都开始蠢动铺张。 他喜欢女人,这对于男人而言不算毛病,但他的**却有一点变态,尤其喜欢不到二十岁的少女,似乎这样才能找回青春的活力。细细追究也不是没有原因,陆长林身为寻峦派代掌门,修习秘法四十年,早已掌握神识,但始终无法到达移转灵枢之境,这一辈子按部就班的修炼恐怕是没指望了。 这就意味着他很难真正的借天地灵枢滋养形神,以驻颜全形养生。其实就算没有移转灵枢之境,只要掌握了风门秘法的很多诀窍,对于保养形神一样有很大的帮助,但是陆长林所欲更多。 他原先是元辰慈善基金会的理事长,又不怎么正经管事,属于有钱又有闲的富贵名流,自然有形形色色的三教九流人士来巴结他。也不知哪位妖道和他讲过阴阳采补之术,据说年轻的少女炉鼎最能滋养人,只要以秘传采补之法,定能长春之妙。 陆长林当时只是哈哈一笑,表面上似乎根本没当一回事,就是听道士闲扯而已,但还是很开心的给了一大笔香火钱,道士受宠若惊,把所谓的阴阳采补术的细节弄了本小册子赠送给陆长林。 这是几年前的事情,后来陆长林偶尔试过那么一两次,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原因,觉得可能还是有效果的,但没有太放肆也没太当一回事,心里清楚这毕竟是荒淫之行,很刺激但不可放滥。 假如一个人仅仅是不够聪颖过人并不可怕,世上大多数都是普通人,踏踏实实努力做事,未尝不可有一番成就。但如果想偏了,非要从邪路上找人生大道,还自以为真谛,那就不仅仅是笨不笨的问题了,灵台已蒙昧,成为自以为聪明的愚蠢不堪。 陆长林成为供奉长老,不论在秘法修行方面还是在私人生活方面享受很多优厚条件都失去了,又被张玺请出了居住多年的风水宝地,心理以及境遇的落差可想而知。或许是破罐子破摔,或许是自以为想通了,或许是想找寻另一种来补偿,这段时间他迷上了所谓的阴阳采补术。 香港这种地方,只要有钱又有门路,就能找到专干这行的中间人也就是拉皮条的老鸨提供各种买春服务,陆长林花重金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就是要青春少女。被送到他这里的女孩子,有的是自愿的,为了钱;有的表面上是自愿的,但暗地里是受到种种胁迫不得不做;有的是被带黑道性质的卖淫集团用种种手段诱骗、威逼、控制的。 但陆长林不想理会这些,他只是付钱,满足自己的需要,在那些青春娇弱的躯体上纵横驰骋,听着那似痛苦似抗拒又似迎合似被征服的呻吟与娇啼,似能让他找回尊荣与风光,得到一种安慰、一种补偿,才能证明些什么。 而近几天他的情绪还有些特殊,今晚他竟然让中间人送来了两个几乎未成年的处女,而且显然是受逼迫卖淫的孩子,在抗拒与哀求声中,陆长林还是占有了她们,并且动用秘法束缚,尽情尽兴,身体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是心里却莫名总有些失落,似是永远意犹未尽。 这种心情说起来还另有原因,他最近买了一套新居正在装修,在地产中介那里认识了一个女孩,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年纪,肌肤是那么诱人的嫩白几乎毫无瑕疵,性感妖娆媚态入骨,偏偏还散发着少女特有清纯气息。 一眼看见她,几乎元神都悸动不安,全身就像被一种奇异无法形容的**冲击不止。陆长林好的就是这口啊,而这少女是人间之极品,他差点连骨头都酥了,为了接近她,他就是在她手里买的房子,让她赚了一笔不菲的佣金。 而这女孩推荐的一座豪宅,风水居然极好,让他更有意外之喜。交谈中获悉,女孩姓秦,是香港一家大学的在校学生,暑期出来打工售楼,赚点学费和零花钱。陆长林立刻就展开“追求”,企图种种方式把这女孩搞到手,恨不能搂上床狠狠蹂躏。 他虽然不缺女人,但是老鸨送来的女子与自己认识的女学生感觉是不一样的,而且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人间绝品。 可这个女孩很矜持好像还有点狡猾,陆长林通过她买了一座豪宅,她很感谢还请他吃过饭,陆长林请她吃饭购物,有两次她也去了,却没有给陆长林下手的机会,也从不接受可能有危险的邀请,这搞得陆长林心里痒的跟猫抓似的,一时却未能得手。 这让他心中的邪欲更加升腾,今晚要人一次送来两个女孩,发泄时总是不由自主想起她,身体兴奋的就像在燃烧,事后却觉得意犹未尽,总是不能完全满足。 就在这时他突然有感觉,门外好像有人,隐约有一种危险的气息,左右看看,身边刚才还在轻声啜泣的两位少女竟似无声无息的睡着了!陆长林再不成器也毕竟曾是寻峦派的代掌门,修习秘法四十余年,在危险来临时无意中的神识感应相当敏锐,身手反应也比一般人快得多。 他就像弹簧一样从床上跳起来,伸手抓起落在地上的睡袍披上,刚刚延展神识向门外查探,门自己开了。卧室门是从里面锁上的,外面打不开,但是他眼睁睁的看见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放在了屋中的门把手上,奇异的轻轻一扭,咔哒一声,门开了。 没有人伸手推门,门好似被一股无形而凝成实质的力量缓缓推开,然后陆长林看见了门外站着一位少女,体态妖娆不可方物,而且妍秀的容颜此刻却显得冷峻无比,深棕色的眸子有微蓝的闪光,带着彻骨的寒意。 “秦小姐,你……”陆文行下意识的惊呼一声,门外的少女就是那位他一直欲求而未得的秦小姐,同时心中一寒,已经运转神识欲发起攻击,因为他看见了她手中提着一样东西,是一块系着金色绸带、饰以三色丝穗的玉牌,正是寻峦派刚刚寻回不久的寻峦玉箴。 寻峦玉箴原本放在二楼走廊另一端的一间密室中,密室特意布置成香堂的样子,供奉的是陆长林的祖父陆文行,此刻却被这女孩去了取了出来。寻峦玉箴怎么会在陆家?说起来与这位“秦小姐”还有点关系—— 陆长林买下豪宅,秦小姐赚了一大笔佣金,为表示谢意请他吃饭,佳人有约陆长林能不去吗?他还送了一枚昂贵的钻石胸针做礼物,要亲手给秦小姐戴上,结果被她笑着扭身躲过,娇滴滴说了声“太漂亮了,我好喜欢,陆先生,谢谢你!”然后连着盒子收到了坤包里。 陆长林想借机袭胸未得逞,却被她笑的骨头都酥了,接下来吃饭,他故意频频敬酒,想让人家女孩喝多,结果自己却喝醉了,带醉来了情绪说了很多感慨万分的话,有些话平时根就不该说的。而那女孩巧笑倩兮、软语温柔,陆长林恍惚中以为遇到了人生红颜知己。 陆长林告诉她,自己原先是一家大集团的董事局主席,这家集团的基业都是他祖父开创的,但是他的祖父六十多年前失踪了,他的父亲继承了集团,而他二十年前从父亲手中接过这家集团,在自己手中发展壮大。 但是前不久,他祖父当年一件重要的遗物被人找了回来,该遗物与集团继承权有关,于是其他股东暗中联合,将他赶下集团掌门人的位置。如今他已经将这些看淡了,只想好好享受生活、追求心中的闲适与安乐云云。 秦小姐很好奇的问那件遗物是什么东西,怎会有那么大的作用?陆长林不好回答也没法向她讲清楚,只能很含糊解释那东西中隐藏了一个大秘密,一般人根本不可能了解,言语中隐然有卖弄之意,暗示自己不是“一般人”。 秦小姐樱桃小口微张很是惊讶,样子别提多么性感迷人,很不解的又问了一句:“既然是你祖先遗物,应该交给你才对啊?就算被别人拿去了,你至少可以要求拿回来看看,祭祭先人,总不能有人反对吧?说不定还能发现其中的大秘密呢,你家祖上的东西当然只有你最了解。” 回家之后第二天酒醒了,想起昨天和秦小姐说的话,陆长林就动了心思,他特意在寻峦派内、外堂各长老议事,另一位供奉长老郝丰俊也在的场合提出了一个要求,想把寻峦玉箴请回家,在家中设灵堂祭奠祖父陆文行,一共只要七天而已。 寻峦玉箴流落他乡,当年的陆文行确定无疑早已遭遇不幸,如今寻峦派重整宗门,可伶陆家先祖尸骨无存、无处祭奠。凭心而论,陆长林这个要求并不算太过分,而且郝丰俊虽支持张玺重整宗门,但心中也对自己看着长大的陆长林充满惋惜与同情,见他有此孝心,也开口帮腔劝说。 张玺答应了,一方面是不太好拒绝,另一方面他和包旻都清楚,如今的寻峦玉箴已经失去心印灵引,仅是一面有象征意义的玉牌而已,而如今它历史使命已经完成,不就是七天嘛,拿去就是了。 陆长林将玉牌“请”回家,设灵堂祭奠陆文行,诸位寻峦派弟子也先后来祭奠。但是最近两天,由于内堂已正式北迁广州,游方又传书江湖,众高手都在帮忙查找张仁和的行踪线索,已经没人到陆府了,而明天就是设祭的第七天。 陆长林的目的可不仅是为了祭奠先祖,他也想把寻峦玉箴拿到手,研究祖师留下的心印灵引,那可是寻峦秘法最高境界的玄机。但是事实很无情的令他失望了,莫说心印灵引已不在,就算是完好的,以他尚未突破移转灵枢的修为境界,也根本不可能感应到。 他研究了三天一无所获,于是干脆把玉箴丢在灵堂不去理会,还是继续阴阳采补吧,没想到今夜秦小姐突然出现在家中,手里拿着寻峦玉箴,他惊骇之下一闪念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陆长林刚刚展开神识发起攻击,陡然发现周围的景物变了,随着卧房的门打开,仿佛打开了另一世界的门户,周围是一片冰天雪地,万物山川都挂着冰棱,闪着光芒显得是那么晶莹剔透,却有刺骨的阴寒席卷而来。 陆文行整个人就像被冻住了、被包裹在一块巨大的无形冰晶中,眼睛瞪的大大的,嘴张着再发不出一点声音,喉咙也像被掐住无法呼吸。 “这块玉箴,是假的,你上当了!”秦小姐的声音也带着刺骨的冰寒,似是从很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传来,她走进了卧室,看了一眼大床上两位裸身的少女,语气一顿已有杀机:“她们还是孩子,你也不放过吗?那好,你自己也就不必求饶了!” 三百一十一章、多事之春 三百一十一章、多事之春 第二天上午,打扫房间的女佣上楼,发现睡房的门开着,向里看了一眼,随即发出了一声尖叫……。警察赶到后不久,张流花也带人赶来了,现场勘查的结果令警方疑惑万分,陆长林竟然像是被活活冻死的,而后来的验尸报告也确认了这一点。 陆长林穿着睡袍仰面倒在地上,全身都有青紫的痕迹,嘴唇煞白脸色却发乌,他死于窒息,死前还受了冻伤,但是屋子里没有任何厮打的痕迹,他身上也没有其他伤痕。这让人百思不得其解,香港的春天,在自家卧室里冻僵而死? 现场还一个意外的状况,让闻讯赶来或惊或悲的亲友们很难堪,那两名被侵犯的少女一直在昏睡中,直至警察赶到才醒来,用被子裹住身体惊恐万状。她们是最重要的现场目击证人,穿好衣服后被带到警局问话,没有问出陆长林之死有价值的线索,反倒问出一桩丑闻。 这不仅仅是陆长林一个人的丑闻,警方顺藤摸瓜,找到了居中牵线拉皮条的老鸨,还查出一个介绍、诱拐、控制、胁迫女子卖淫的半地下黑道集团,清查的结果居然牵扯到香港不少富贵名流的隐秘丑闻,让警方震惊不已同时也大感头疼。 既惊且怒同时羞愧难当还有张流花,他是代表元辰慈善基金会协助家属、配合警方处理后事的。张流花这个人风流的有些过分,同时也怜香惜玉的有些过分,陆长林做的这种事是他最不能容忍的,警方在追查的卖淫集团的时候,张流花也率寻峦派弟子在暗中追查,凡是查出来的匪类一个都没放过。 但陆长林毕竟曾是寻峦派代掌门、如今的供奉长老,死成这样也是寻峦派的丑闻呐,张流花一边暗中追查一边还得打点警方与听到风声的媒体,不要在外界传扬。——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张流花是寻峦派中第一赶到陆宅的,除了陆长林的死因,他最关心的当然是寻峦玉箴是否安好,结果发现玉箴果然不在香堂中,警方检查现场也没有发现寻峦玉箴。他悄悄给父亲打了电话,张玺在电话里叮嘱了六个字:“莫慌张,莫声张。” 然后张玺就联系了游方,游方也是大吃一惊,问明详细经过后对张玺说道:“没关系,莫声张,就说寻峦玉箴已被张流花取回。你既然见过它,现在就去搜集古玉料,尽量多弄些好做挑选,我回广州后还你一块寻峦玉箴。” 是什么人杀了陆长林夺走了玉箴,游方第一念就想到了安佐杰,其目的应该与当初谋夺天机手链是一样的。但是除了极个别几人之外,谁也不知道里面的“见知灵引”已不在,那仅仅是一面被神念淬炼物性精纯的玉牌而已。 假如被高手拿到,十有**会认为那是假的,陆长林弄了面假玉箴在家中祭祖。寻峦玉箴在游方手中时间最长,里里外外早就琢磨透了,他不仅是掌握神念的秘法高手,而且是仿造器物水准一流的江湖册门高手。假如世上还有一个人能造出一块足以乱真的寻峦玉箴,那么非游方莫属。 只要有合适的材料、足够的时间,游方可以仿造出外表一样的玉牌,而且以神念将之物性洗炼精纯,用打造画卷与养炼剑灵之术,赋予它自己所阅历过的天下山川灵性。虽不能与寻峦派祖师赖布衣留下的见知灵引所蕴含的“神念合形,虚实无别”的境界相比,但已经绝对比真的更像真的。 假如有人拿着真的寻峦玉箴,与游方计划仿造的那面玉箴放在一起比较,说不定反而会认为自己手中是假的,因为谁也没见过当年完好的寻峦玉箴。而且寻峦玉箴是寻峦派掌门信物,只要张玺说它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也就是游方的本事,这么令人头疼的一件事,他一句话就解决了。但陆长林死的毕竟不干净,寻峦派对外只宣称诸位供奉长老修炼秘法不慎,行功入魔殃及形神。而包旻带领一批高手返回香港暗中调查,但是他们什么线索都没查到。——这些也是后话暂且不提。 游方接到张玺电话的时候,却无暇立刻去管这件事,因为他正在跟踪王冠的路上。怎么所有的闹心事都凑一块了?不论有多少麻烦,还是平心静气把眼前的事情尽量一件件解决好。 仁哥指定的交货地点临时通知,变了好几遍,最后是在一家大型综合购物中心内。这里的一楼和地下一层是一家人流密集的大超市,二楼有家大型电影院,再往里走以及楼上几层是商场。 按照绑匪的指示,王冠装在背包里,放在一楼走廊旁、指定的寄存箱中,然后池家的人都到地下二层停车场等待。过了不久,二楼三个影厅先后有电影散场,拥挤的人流从楼上下来,走过一楼的走廊,所有的视线都被遮挡了,根本看不清是谁取走了寄存箱里的王冠,想跟踪自然也不可能。 半个小时后,池家人接到绑匪通知,告诉他们池中悟就在停车场中的一辆车内,为了表示歉意,这辆新车就送给池家小少爷压惊了。——这绑匪还挺幽默的,放人的同时送了一辆车,反正五千万英镑已经到手,其他的都是小意思。 …… 香港警方不知招惹了哪路神仙,这天上午刚刚碰到一起离奇的死亡案,人是怎么死的无法解释,调查却牵扯出一个卖淫组织,进而牵扯到很多名流的私密丑闻。这些棘手的麻烦还在后面,当天夜里,香港发生了一起惊动全港、甚至全国的恶性枪战。 有人抱着一挺战场上用的班组轻机枪,身上挂着子弹带,从后巷冲进了一家已经打烊的火锅楼,从一楼到三楼一顿扫射,造成了十二人死亡的严重后果。 班组用轻机枪可是一点都不“轻”啊,出现在城市治安案件中简直是骇人听闻,警局都没有这种火力配置。一般歹徒或警察的手枪和它比起来就是小孩的玩具,近距离内普通的墙壁很轻松就能打穿,城市枪战中一般的掩体如墙角、邮筒、汽车、家具等除了阻挡视线之外没有作用。 这附近就是夜市一条街,与居民区混杂在一起,得是多大的动静? 行凶的歹徒的在警察赶到时才仓皇逃去,为了逃跑方便,将沉重的机枪就丢在夜市一条街的中央。闻声而来围观的香港群众,是歹徒逃跑最佳的掩护,警察连他影子都没摸着。 警方负责“打扫战场”,结果令人惊讶,这家火锅店与沿街别的店铺挨在一起,乱射的子弹却没有一发打出去,甚至没有一发打穿墙壁到相邻的店铺。而死者手中一律都有枪!一家火锅楼,怎么会有这么多支枪?这本身就是重大的案情! “血案”自然是游方做下的,而且他拿走了那顶王冠。 两天后,池中悟收到一个包裹,包裹里是那顶王冠,还有一张打印的便条,上面写着:“就当这件事没发生吧,继续你的拍卖会,不会再有任何麻烦。” 这个案件谁也捂不住,隔天的香港媒体几乎炸锅了,很多记者激动的就似打了兴奋剂,什么样的报道都有。从案件本身引申到香港治安,再引申到对警方以及政府的不满,继续抒情,那就发挥成对国家政治或体制的评议攻击了,很多人的嘴就是靠这些吃饭的。 这种事件已经影响到安定团结的和谐大局,不仅仅是香港警方要查了,公安部都被惊动成立了专案调查组,这个专案组的规格可比当初的刘黎专案组高多了,动用的人力、物力以及资源远不能同日而语。 无论哪个团伙或者江湖门派,都不可能具备国家机器这么庞然的力量,它一旦开动就是一头不可阻挡的猛兽啊! 游方这种做法局外人根本想不到,包括仁哥本人也始料未及,而江湖风门各派更想不到是兰德先生做的,它只是香港的一起黑帮火拼而已。游方行走江湖不是没有杀过人,但都是在隐秘处动手,事后不忘毁尸灭迹或遮掩痕迹,竭力避免惊动六扇门,这是江湖人一贯的行事原则。 警方具体的调查人员也不是神仙,总得找线索吧?线索很快就有了,现场的死者属于同一黑帮组织,该组织成员曾经涉嫌在内地、香港以及东南亚一带从事绑架、走私、贩毒、拐骗与贩卖人口,老大是神秘的“仁哥”。警方的工作重点便转向了打击这个团伙。 他们剩下成员很快落网,被查出的线索越来越多,该团伙遭遇了灭顶之灾。其中还有个小插曲,有神秘人向警方爆料,提供了“仁哥”的身份信息,包括他的真实姓名、身份证号码、家人的情况等。 不论爆料人的目的是什么,但是这样的线索在警方手中太有价值了,核实之后,就有很多技术手段可用,也有了新的侦查方向。以前的“仁哥”之所以神秘莫测很难抓,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不知道他是谁。 张仁和在这种情况下,别提追查报复了,只能撇掉手下隐姓埋名猫起来,等待风头过去。 警方还真查出张仁和的行踪线索了,根据对所有可疑人员通讯的秘密监控结果分析,再问询当事人,有一位亲戚近期与张仁和联系过,当时张仁和接电话的地点是在广州。后来警方再追查,发现张仁和已经放弃了相关的所有联系方式,不知藏身在何处。 张仁和最后一次露面的地点是广州,也是游方的“大本营”所在。广州很大、流动人员很杂乱,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极多,确实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一个来到这里如游鱼入江湖,就连当初的游方都是这么想的。 游方在警方之前找了张仁和,他虽然没有国家机器那么庞大的资源和力量,但是风门各派高手却有许多通常人所不具备的手段。张仁和化名“付充德”,租住在广州城乡结合部的一栋小院内,身份竟然是一家报社聘用的版面编辑兼文字记者,整理各类小道消息与官样文章,实在很难怀疑到他头上啊。 游方没有惊动“付充德”,而且暗中调集高手将此人监控起来,层层布置务求动手时万无一失,假如是唐朝尚落了单孤身至此,对付他的待遇也不过如此了吧?游方这么做当然另有目的,他答应何远之亲手收拾此人,好让她过过江湖瘾。 一切安排妥当,他才给何远之打电话,说“仁哥”已经找到,人就在广州,明晚准备动手。何远之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当天就赶到了广州。 …… 就在同一天,江西景德镇某地,一直在隐藏在这里的安佐杰却把朴姬政丛南昌叫来了,谈论最近发生的事情。安佐杰问道:“最近二老板可曾下令在香港有所动作,为什么我没听见任何风声呢?” 朴姬政也是疑惑不解:“你是指陆长林突然暴亡的事情吗?我听说死因很奇特,应该是秘法高手所为,但是对付那样一个失势的人,拉拢过来比直接杀了用处更大。除非是为了查问寻峦派的隐秘,陆长林毕竟曾代理掌门多年。” 安佐杰:“这件事与我们的人真没关系?” 朴姬政摇头道:“与我们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要么是其他人做的,要么是二老板直接派人做的,总之没有通知我们配合。” 安佐杰皱眉道:“有人存心想栽赃的话,这笔账恐怕还会算到我头上,不过也没关系了,只是我如今还在培养实力等待时机,暂时不想被人逼出来起大冲突。如果真是二老板直接派人做的,他恐怕是嫌我过的太清闲啊,你一定要注意,防止组织内有人故意泄露我的行踪,好让那些人找上门来。” 朴姬政:“我已经很小心了,而且我们最近也做了不少事,中国境内的下线组织整合很有起色,二老板没有理由不满意,这也是我们将来倚仗的资本。……只是最近警方在对付仁哥,动作出人意料,打乱了我的一点计划。” 安佐杰:“你说牵弓派弃徒张仁和?他不是我们的人,与无冲派也毫无瓜葛,潘翘幕当年几次想拉拢他加入组织,还给了不少好处,不都是没有成功吗?” 三百一十二章、否极泰来 三百一十二章、否极泰来 张仁和曾经在中越、中缅从事走私活动,也与这一地区活动的姜虎打过交道。姜虎了解他是个人才,而潘翘幕也多次指使姜虎设法将张仁和拉入伙,因此两个团伙之间有过合作,姜虎特意介绍了一些“生意”让给张仁和做,还派人帮助训练过张仁和的手下枪法。 但是合作归合作,张仁和却很谨慎的没有加入姜虎所属的组织,他这个人奉行独来独往不受控制的原则,更不愿意屈居人下受束缚,却喜欢控制与束缚别人。他的心思很细密也很阴沉,也许这些正是当年的牵弓派掌门不愿意继续留他在门派中的原因。 听安佐杰如此问起,朴姬政解释道:“当初张仁和不愿意加入我们的组织,就是不想招惹江湖风门各派,但前不久梅兰德传书江湖要把他揪出来,也不知他怎么得罪梅兰德了?此一时彼一时,这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就是与我们合作,他是个人才啊!只是没想到警方的动作会这么快、这么彻底。” 安佐杰立刻提醒道:“既然如此,不论是梅兰德还是警方,就让他们去找张仁和吧,我们不要再联系此人,和不发生一点关系。” 张仁和了解风门各派的事情,尽量回避招惹这些人,以免得不偿失。对待牵弓派的追查他三擒三纵,搞得人家不好再对他下手了。而手下错绑陆长林之子,他随即很客气的把人送了回去还送了一笔重金赔罪。当姜虎团伙覆灭之后,张仁和还过的安安稳稳,这就能看出他当初选择的聪明之处。 可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今天他的好运气到头了,人品似乎也败尽了。 …… 游方已经将张仁和所住的小院层层监控,这种阵式,就算换成他自己,毫无防备的一头扎进去也是跑不掉的,张仁和是插翅难飞了。但动手时他却没有让别人进去,自己亲自陪着何远之,由他来当“保镖”应该是最稳妥的,想了想还不放心,又叫了一名高手一起行动。 何远之身份特殊,他没有调寻峦派或者消砂派的人,陪同前往的是宋阳。这三个人进院的时候,按老规矩,宋阳面蒙黑巾,游方面蒙红巾,何远之似乎对蒙面夜行非常有兴致,特意挑选了半天,蒙了一条很漂亮的彩巾。 游方腰间左边佩着秦渔,右边别着一把黑星手枪,左袖中藏着画卷,右袖中藏着撼龙令,兜里揣着铁狮子,身上还藏了好几枚晶石,简直是全副武装啊,对付一个张仁和是绰绰有余,主要是不想让何远之出任何意外。 张仁和今天去报社了,回家路上还从超市买了些东西,到了自己租住的小院门口,习惯性的检查了一下房门,暗藏的透明几乎看不见的细丝线很完整,说明没人碰过。而他的屋子里还有红外线报警装置,并不是触发警铃式的,普通商铺里用的红外线报警器经过适当改装,不会发出警报声,但有人进来,张仁和自己能查觉特殊的信号。 一切正常,张仁和进屋放下东西,习惯性的来到后院,刚刚做了个舒展动作抻了抻筋骨,人就突然定住了。就见这不大的小院中靠墙根放了三把椅子,有三个蒙面人坐在那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神情就像看耍猴。——后院的墙头上也有机关,他们是怎么无声无息进来的? 张仁和反应很快,立刻就意识到被高人找上门了,现在转身回屋去拿枪来不及。他家里藏着手枪,但也不是随时随地都带在身上,而且人家既然找上了门,说不定还有别的埋伏,于是深吸一口气报拳行礼道:“请问三位是哪条道上的高人?能无声无息坐在这里,手段实在不简单,在下非常佩服!” 他并不想立刻起冲突,客客气气先打招呼,假如有什么麻烦,看看能否有谈论的余地? 不料话音未落,就听那蒙彩巾的女人断喝一声:“你就是仁哥?受死吧!”这声音字正腔圆,就像电视剧里的女侠在念台词。 说着话她已经腾身而起,带着一道劲风冲了过来,抬脚不高朝着迎面骨下踹,左手挥掌封斩面门,右手掌心向上指尖朝前,曲肘前送非常隐蔽的直刺,上中下三路合击,是形意中的虎扑与马踏合形,显然是蓄势已久。 这娘们咋这么野呢,一句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就动手了?游方和宋阳也同时一跃而起,一左一右站定,呈品字形将张仁和牢牢盯住,却没有与他动手。 情急之间谁都没有抄家伙,就是比拳脚,何远之与张仁和在院子里打起来了。游方看出来了,真论功夫火候,这两人差不多,堪堪迈过“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门槛。但动手搏击可不能量化比较,何远之就算这些年功夫没撂下毕竟也是养尊处优的肖夫人,平时哪有机会亲自动手与人打架?而张仁和那可是黑帮头目,在道上打拼出来的。 论临敌相斗,两个何远之估计也不是一个张仁和的对手,不过今天这场架根本没法打。 像他们这种功夫,真要是生死相搏那可不像电影里能过很多招,也不像擂台上拳来脚往多少个回合,分出胜负时间很短,超过几十秒都算长的,可能还是一方游斗的结果。但是张仁和足足与何远之斗了好几分钟,就似拆招对练一般,身上已经挨了好几下,幸亏不是要害还能硬挺着。 真要是架子拉开了格击,何远之就露出破绽了,无论是格挡还是还击,张仁和的动作绝对不多余,而且往往都是能一击制敌。可是每当他的还击能伤到何远之的时候,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扯。比如何远之挥拳开阖太大,咽喉便是空门,他旋身一击勾手就过去了,可是空气中似有粘稠的阻力,总是让他慢半拍,何远之身手不弱自然能闪过去。 至于他格挡和游斗时则毫无问题,这么斗下去就是个陪练的人形沙袋呀,他不断开口询问对方是谁、有什么目的、想要什么条件、何时得罪过、要如何赔罪等等问题,结果就是没人回答他,他一分心还吃了好几记拳脚。 张仁和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只能仗着身形步法游走,而旁边掠阵的两位蒙面人真是高手,不论他们在院子里如何游斗,居然能够保持品字形的姿势一直跟着他们,步法丝毫不乱,一点突围的余地都不留。 宋阳在一旁看着一边暗暗直叹气,这么打也太欺负人了,还不如在树上绑好了直接揍呢!而张仁和的心早就沉了下去,他知道今天遇到秘法高手了,突然大喝一声运转神识之力掩护身形,向后一转急冲,他想突围而走。 宋阳也喝了一声,从侧面兜了过去,挥起一掌竟然斩开了那纠缠的神识之力,轻飘飘的拍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整个人像拍皮球一样又拍了回去。今天张仁和非得陪着何远之演练拳脚不可,他也豁出去了,展开神识之力与格击相配合。 他运转神识,何远之也运转神识,这时就看出来了,何远之的神识功力堪堪在他之上,张仁和占不了便宜,而掠阵游方已经很少以神念相助了。 这么打下去,张仁和不是被打死就是被累死,其实前后交手的时间并不长,也就是六、七分钟左右,但对于这种高手过招来说体力消耗巨大。就连何远之也有些气喘吁吁了,不过精神却很振奋,多少年没这么痛痛快快和人斗过了! “住手!我甘拜下风,任凭诸位处置便是!”张仁和已经看出今天绝对跑不掉,也根本不是对手,很聪明的选择了认输,所谓任凭对方处置不过是想有一个说话商谈的机会——不让对方处置也不行了。 说话的同时他突然收招向后纵出一丈多远,落地站定双手抱拳躬身。一般像这种高手之间做出这种姿态,谁都不会再动了,接下来不过是问话处置而已,有什么事情说什么事情。 但是何远之可不太吃这一套,她揉身跟进冷不丁就飞起了一脚,这是一记典型的撩阴脚,动作既隐蔽又迅速,可比肖瑜踢出来的强太多了。张仁和招架了这么久始终封住要害,这最后一下终于没挡住,双手正抱着拳呢,被何远之一脚正踢中下身。 只听嗷的一声惨叫,张仁和向后飞了出去,头冲前、面朝下趴在地上晕了过去,这一脚可够重的。宋阳赶紧劝阻道:“肖夫人脚下留情,人还要留给警察呢,你要是给踢死了可不好。” 何远之拍了拍双手,很满意的喘了口气道:“我出手自有分寸轻重,留着他一条命呢!其实我这个人吧,平时既温柔又端庄,但是对待匪类——哼哼!” 这话说的很让人无语啊,院墙外东北角的柳希言与苍岚、西北角的包旻与云梦散人都听见了,皱着眉头暗中相对苦笑,心中暗道这位肖夫人自称既温柔又端庄的样子,实在难以想像。 游方叹了口气道:“肖夫人,我知道你有一片慈心,先回避一下,我来修理修理他。” 何远之看着晕厥在地的张仁和摇了摇头:“我这人有时候确实心挺软的,太惨的场面不忍心看,那就先回避吧。” 她从院子里走进屋了,宋阳直摇头无话可说,也跟着出去了。游方伸手把张仁和提了起来,并没有施什么酷刑,而是废了他的秘法修为。秘法在身如何被废?理论上并不容易,但形神一体,游方用重手法在他身上留了暗伤,同时以秘法侵入元神伤其神识,这是很难恢复的。 而此时何远之正在门外和宋阳聊天:“宋老板,你就是那家‘夜总会’的老板?我经常听小玉提到你开的饭店,那是赞不绝口啊,按她说的,香港没有一家鲍翅楼能比得上。” 宋阳憨厚的嘿嘿笑道:“饭菜这东西,只要做的干净,什么人什么胃口,对了胃口就说好呗,令爱也太夸张了!” 何远之:“你的身手这么好,有没有兴趣管理大饭店啊?” 宋阳一愣,很诧异的反问道:“身手好不好,与管理多大的饭店有关系吗?” 何远之笑了笑:“你是练外家功夫的,但精华内敛已经有相当的境界,这说明你的性情非常沉稳,意志也相当坚韧,否则不可能有这种成就,无论做什么事,这都是难得的根基呀,而且都是我所缺欠,所以很佩服你这种人。……游方今天肯把你请来帮忙,那更说明你相当可靠,有没有想法管理更大的餐饮集团?” 宋阳搓了搓宽厚的大手:“肖夫人开什么玩笑,我只开过小饭店,没那个经验……” 何远之打断他的话道:“谁一生下来就有经验?你已经算很有经验的了,有些东西可以在工作中慢慢学,其实都差不多,做到一定的位置,就是看人的性情和悟性了,道理都是相通的。” 宋阳摇了摇头道:“我还是只喜欢做自己的买卖,自由自在。” 何远之似乎认准了什么事就要追问到底:“你还可以做自己的买卖啊,你有把握能把买卖做多大,那就做多大,可以一步一步扩大规模,只要你的经营管理能跟上,我投资。” 这是好事啊,宋阳想了想好像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能看出来何远之这个人说话办理都相当爽快干脆,于是沉吟道:“这种事,我得回家问问我婆娘。” 何远之一挑大拇指:“好,这才像个男子汉!” 这时游方走了出来,笑着问道:“肖夫人,干嘛这么夸宋老板啊?” 何远之:“宋老板想扩大饭店的经营规模,我们在谈投资的事情呢。” 游方呵呵一笑:“这种投资,还需要肖夫人你亲自谈吗,你是在夸人家听婆娘的话吧?” 宋阳咳嗽道:“小游啊,我的饭店去年经营的不错,多亏你帮了一把,明天就把借你的钱连本带利都还了。” 游方一摆手道:“这些闲话回去再说,我们快走吧,警察马上就到了。”此时远处已传来警笛声,而游方等人以及附近布控的高手纷纷消失在夜色中。 …… 吴克红前一段时间不走运,当初在警校,谢小仙等同班同学都叫他大师兄,而如今谢小仙的职务算上副级的话应该比他高了三级。在重庆的时候,他为了掩护谢小仙受了重伤,但最终立了大功的人还是谢小仙。 谢小仙调回北京了,职务又往上提了,挂职锻炼圆满结束。谢小仙之所以会提前申请调离,原因之一就是想空出来一个副局的位置。吴克红早该提拔了,在刑警队长的岗位上是既有功劳又有苦劳,但是这个人性情比较耿直不太会走上层路线,又没有过硬的背景关系。 谢小仙调走后,谁都认为提拔吴克红是顺理成章,不料等了几个月迟迟不见文件下来,而正局又调到市局去了,据说还要从外面调人到分局当领导。吴队长虽从来不欲争什么,但也挺郁闷的,他可是刚刚受了重伤恢复未久。 今天夜里他值班,结果接到了“群众”报警,说是在辖区边缘接近市郊的地方有人私斗,还听见有枪声传出。打架的事找派出所的片警就行了,但如果有枪话问题的性质立刻就变了,吴队长亲自带人配武器装备赶到现场。 报警中所说的那家小院大门开着,在里面真搜出来三把不同型号的手枪还有不少子弹,而后院找到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警察搜的非常仔细也很小心,因为吴克红刚刚进门就收到了一条短信:“后院有个人,还活着,他就是公安部在全国通缉的要犯张仁和。” 这是苦尽甘来还是否极泰来?一向只会埋头苦干不知如何钻营取巧的吴克红,有一种被天大的馅饼砸中脑袋的感觉,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他也不能放过任何线索,仔细查仔细审,再核对张仁和的详细资料,还真是亲手抓住了这个要犯! 张仁和也算是一代枭雄啊,全国有多少警察想抓他没抓住,今天却莫名其妙栽到了吴克红手里,他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身警服、魁梧威严的吴队长。张仁和有点神智恍惚,吴克红问是谁把他打成这样?他不清楚;那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也不知道;打伤他之后报警的人又是谁?他更加不了解。 整个一问三不知啊!但无论如何,吴克红立功了,他亲手抓住了张仁和,而且核实确认了此人的身份。张仁和身上还有悬赏呢,就在公安部专案组成立之后,有不少人通过公开或者非公开的方式提供悬赏,累计金额甚至超过了江湖五派共悬花红追捕安佐杰的数目。 吴克红抓住张仁和是职务行为,自然不好拿赏金,这笔钱就成了对公安部门的经费资助,当然了,他的好处也是相当大的,莫名其妙收到很多神秘的“感谢”。核实张仁和的身份之后,后续的审理工作就不由他这个小小的分局刑警队长来负责了,但头功确定无疑已经是他的。 没过多久,嘉奖下来了,同时来的还有任命文件,吴克红这次跳半级直接提拔成了正局。 吴克红当了分局长是后话暂且不提,抓住张仁和之后的第二天,谢小仙突然从北京来了,她到分局转了一圈,然后就直接来找游方。游方见到谢小仙有些意外的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最近的工作是坐科室,一般不出差吗?” 说话的地点就在游方家中,肖瑜去上学了,只有他们两人。谢小仙瞪了他一眼,眼圈微红的说道:“这么久不见面,一见面你就问我为什么要来吗?我说想你,行不行?” 游方赶紧点头道:“其实我也挺想你的,正准备去看你呢。” 谢小仙:“瞎话张嘴就来吧,当我不知道你最近做了什么?香港那一起大案震动了公安部,我根本没想到会是你。但后来审问张仁和的笔录提到了几个蒙面人,那两位‘大侠’似乎也在广州的另一起案子中出现过,别告诉我你不清楚。” 游方起身换了个位置,挨到她旁边坐下,伸手去揽她的腰道:“好久不见,干嘛一见面就说这些?” 谢小仙闪了闪没闪开,也就任他搂住了,又把身子往他怀里靠了靠,仍然含嗔道:“我一天到晚提心掉胆,就是怕你再出什么事,这一次……真是吓着我了,可不是开玩笑啊,事态很严重,幸亏你没事,但不总指望每次都能这么走运,你就不能……。” 游方赶紧哄道:“不是你说的吗,有什么事多关照关照大师兄,现在有雷锋关照他,难道不是好事吗?别忘了他救过你的命,好人有好报啊!……蒙面人是谁我真不清楚,你们警方会去抓吗?你说的香港那个案子,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谢小仙:“总是油嘴滑舌的,我听说这次现场多了个蒙面人,还是个女的,是你什么人?” 游方苦笑道:“我连蒙面人是谁都不清楚,怎么能回答你这种问题?” 谢小仙低下头道:“也好也好,永远都不清楚也罢。” 游方又问:“我知道你是来看我的,找了个什么机会,花的是公费吧?” 谢小仙抬头看着他,眼中似乎还有些幽怨,但嘴唇微微张着脸色也有点发红:“我参加专案组了,就是打击张仁和团伙这个专案组。” 游方正准备低头去吻,闻言却是一怔道:“你不是要好好休养一阵子吗,调回北京难得清闲几天,又参这么危险的专案组,肯定是你自己报名的吧,还要不要命了?别忘了去年那场病,还有重庆……” 谢小仙撅着嘴很委屈的打断了他的话:“警方查出张仁和最后的行踪出现地是广州,我报名参加专案组,负责的是与广州这边的联络协调工作,不就是想找个机会来看你吗?托大师兄的福,我刚来任务就结束了。而你居然这么说我,就多余来这一趟,走就是了!” 说着话她站起身来就要朝门外走,却突然惊呼一声腰间一紧双脚已经离地,整个人给游方抱在怀里又坐回到沙发上,只听游方柔声劝道:“我错了,这不也是关心你吗?既然来了,就多待两天吧,张仁和已经抓住,也没你什么事了,就当公费旅游。” 他这么一哄,谢小仙身子有点发软了,喘着气略带幽怨的说道:“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刚参加了这个专案组,恰好人被抓住,这段时间真没什么事了,我已经请假了。” 游方看着她,心里的感觉不知道为何很复杂,与她认识这么长时间,极少听说谢小仙因为私事而请假,两次请假都是为了陪他。而她参加这个专案组,目的也不过是参借工作之便能到广州再来见见他。这段时间,真应该好好陪她散散心,在江湖奔波中已经负人太多。 谢小仙此刻气已经消了,在他怀中开玩笑道:“小游子,你说那蒙面大侠将这么一个立大功的机会送给了大师兄,假如知道我也参加了专案组,会不会留下来,让我再立一次大功呢?” 游方搂着她的双臂紧了紧,却很郑重的说道:“不会,绝对不会的!” 谢小仙有些惊讶的抬头:“哦,为什么?” 游方低下头去,嘴唇几乎是擦着她的耳垂在细语:“小仙,你心里清楚我都做了些什么,还要继续做些什么,江湖中身不由己,我也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上岸,舒舒服服的享受人间大好风景滋养情怀。但是现在……你是警察,你立的功越多、官做的越大,我就越怕你。” 谢小仙觉得耳根痒痒的,忍不住将脸颊在他的下巴上轻轻的蹭:“你是不愿意看见我工作更出色,继续被提拔吗?……可是小游子,假如你这么想、假如世上的警察都不尽责,你觉得谁能轻松?你能舒舒服服的去享受大好山河之美吗?” 游方:“也对也对,你说的对,我的想法太自私。但是这次,在其位谋其政,为了报答大师兄对你的救命之恩,蒙面大侠送份礼物也是应该的。” 谢小仙微微侧过身道:“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就说这么多?文件我已经看见了,大师兄这次立一等功,直接提正局,其实我也很感谢那几位蒙面大侠,替大师兄高兴。……你一天到晚和我说瞎话,我和你开句玩笑就不行?那就说正经事。” 游方:“嗯,你说吧。” 谢小仙:“刚才提到旅游,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你如果没事的话……” 游方立刻接话:“我没事,你想去哪里?这个星期我陪着你去就是了。” 谢小仙伸出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在怀中道:“我妈妈的老家在东北鞍山,我从小就是在那里长大的,好些年没有回去过了,这次难得有这么长的假期,我想回那里看看。” 游方很干脆的点头:“好,我们就去鞍山。” 三百一十三章、千朵莲花山 三百一十三章、千朵莲花山 谢小仙如今的工作没有以前那么“危险”,也不像当初那么不分白天黑夜与节假日的劳累,但清闲也只是相对而言,虽然有规定的公休假,平时却很难请下来。这次真是托大师兄抓住张仁和的福了,她刚刚参加专案组,所负责的联络协调工作就结束了,但是专案组还需要处理后续事务,她就趁机请了一周的假,加上头尾双休日一共是九天,足够出去好好玩了。 谢小仙的母亲名叫杜若蘅,游方在洛阳古墓博物馆曾经见过,是一位供奉地藏王菩萨的在家居士,平生信佛、好游山河。她是鞍山人,谢小仙也从小在鞍山长大,甚至跟随母亲在当地的山中寺庙里住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游方除了陪谢小仙回鞍山散散心之外,此行还有别的打算,是他计划中行游的开始,既感悟万物有灵之境,也是寻回剑灵秦渔的旅途。待到谢小仙回北京后,他就出发去沧州,重观荷花池与铁狮子,再到济南游大明湖赏小沧浪,然后还要去洛阳古墓博物馆,这就是当年秦渔现形的心路历程。 而在此以前还有事情,辽东他从未去过,关外的白山黑水灵枢别有特质,需要仔细的去体味一番。另外张仁和莫名其妙的栽到了警方手里,风门各派都能猜到是兰德先生干的,他已经传书江湖怎么可能还会放过此人,如果连一个江洋大盗都拿不下,谈何对付远在太平洋彼岸的唐朝尚? 牵弓派听闻后难免忐忑,因为张仁和涉及到他们门派中一些尴尬的往事,游方计划顺便到辽宁拜访牵弓派,既是安抚也是表达谢意,张仁和的线索最早就是牵弓派私下提供的。但是话又说回来,谁谢谁还说不定呢,游方动用了这些人力物力资源,其实是完成了牵弓派当年想完成而没有完成的事情。 与小游子走过的很多风景可能有所区别,鞍山并不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一年中的很多时间,这里的气息显得有些污浊。它是东北地区最大的钢铁工业城市,鞍钢集团总部就在这里,也是全中国最重要的钢铁产地之一。而周边一带的抚顺、盘锦、本溪盛产煤、铁、石油等各种矿产。 鞍山的矿产资源也非常丰富,出产包括铁、菱镁等多种矿石,境内的岫岩满族自治县一带也是我国最大的玉石产地之一,此地出产的玉被称为岫岩玉。这里也出产秘法晶石,当然了,其品种与产量远不能与松鹤谷所在的湘赣边境一带的山区相比。并不是有矿石的地方就有晶石,也并不是所有的晶石都具备秘法晶石所特有的物性。 但是这里出产几类特殊的秘法晶石,别处很难见到,岫岩玉的品像与传统的和田玉、蓝田玉、昆仑玉相比虽不是很好,人文内涵的积淀也略显不足,但有些特殊的玉质也可以做为加工秘法器物的材料。牵弓派的外堂就设在岫岩县,一是方便与江湖各派来往,二是方便做矿产生意,三是方便收集秘法器物――这些都是外堂的职责。 而牵弓派的穿弓诀秘法,恰恰需要此地特产的几种秘法晶石相配合,运转时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至于其内堂则在吉林境内与辽宁省交界处,小兴安岭余脉的山中,也是世代传承的宗门道场所在,历代弟子滋养形神、感悟灵枢、闭关修炼所在,交通并不方便。 游方来到鞍山,并没有着急到牵弓派拜山也没有通知他们。他陪着谢小仙在小时候住过、玩过的地方都转了转,既然是出来旅游,当然要去鞍山东南大约四十里外的千朵莲花山。 此山号称群峰荟萃如立地莲华千品,游方去过南昌的梅岭感悟叠嶂寻峦,梅岭号称有九十九峰、风姿各异,而此山共有九百九十九峰,缺一之数而成千,自古称千朵莲花山,简称千山。一代地师传人足下踏遍万水千山,此山之名也当真有趣,今天的游方终于登临这“千山”之上。 千山自古就是关外之洞天、佛道两教名胜所在,但做为风景区开发还是当代的事情。景区正门上“千山”两字为当代居士赵朴初所书,而正门两侧的对联“南海八千路,辽东第一山”,是当代书法家启功题写明人的诗句。 游方与谢小仙就是经过牌楼入山,谢小仙还嘟囔了一句:“我小时候,这里好像不收门票。”游方挽着她笑而不言。 千山中有“一线天”,从巨大的山体岩石中贯穿而过,一眼能看穿对面,但给人的感觉两山一合仿佛就会把人挤成肉饼,狭窄处根本过不去。其实这只是一种错觉,来到这里的胖子也全过去了。这种错觉不仅是视觉上的或心理上的原因,地气灵枢确实很特异,它在浑然一体的山势中,很奇异的开启了一道分隔空间的裂隙,游方很自然的想起了牵弓派秘传的“穿弓诀”。 牵弓派的穿弓诀与卧牛派的定山诀,应出自同源,却是发掘风水灵枢特性中两种截然不同的玄妙。 运转“穿弓之煞”很凌厉,可以伤人也可以破法,与一般的滋养形神法诀不同,它是移转风水局灵枢特性的一种秘法,与消砂派的消砂诀类似但又不同,可以专门修复破败的风水局,当然也可以破坏完好的风水局,移转灵枢时妙处如此。因此心性阴沉之人可能并不适合习练,非常容易舍本逐末,专为追求其凌厉阴险的穿弓煞意,反倒失去了滋养形神、忘情山川的本意。 游方还没有拜访牵弓派,来到千朵莲花山首先想到的是牵弓诀秘法特性,一边与谢小仙谈论着此地的景观。一般的风景区按照旅游路线走,走马观花也就一天时间,就算是大型风景名胜,按照旅行团的行程顶多也就是两、三天参观完毕,可是这其中的景致真要细细品味起来,这点时间当然远远不够。 有一句导游形容现在所谓旅游者的俗话:“上车就睡觉,下车就撒尿,到景点就拍照,拍完啥也没看着。”而游方行游自然不同,他通常连相机都不带,也不按一般的旅行路线走,只是随着风景灵枢的韵迹而游,千朵莲华山这么大的地方,要想携灵枢入境收揽胸臆之中,只在山上走一、两天可不够。 一位自幼就在这里长大的谢小仙,一位能感应山川灵性的小游子,应该是最佳的一对游山组合了。 他们一路走一路谈论,谢小仙皱着眉头道:“我从小就听说这里有九百九十九峰,如千品红莲台攒簇,少了一峰究竟在何处?” 游方笑道:“天地自然之数本就不全,总有一线遗憾,需在心中求证圆满,你我入这山中,你说那一峰在何处?若人不知品味,万般景致生动也是枉然。” 谢小仙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他一下:“你的脸皮可真够厚的,言下之意立地成峰,你就是那九百九十九峰之外的一座山?” 游方笑嘻嘻的说道:“我未必是,也未必不是,就看你的眼中是否有他?你未必是,也未必不是,就看我的心中是否有小仙?……人生在世,就如在这千山中找寻,遗憾所在也是志趣所在。” 谢小仙一瞪眼:“到底有没有啊?” 游方赶紧点头道:“有有有,九百九十九品莲台簇拥一朵小仙。” 谢小仙这才满意的低下头,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小时候的事,我小时候喜欢追读小说和漫画,常常是漫长的等待,有时候几年都买不齐想要的书,越是这样,等买到心里想要的书,那种幸福感越强烈。” 游方追问道:“哦,你都收集什么漫画书啊?举个例子。” 谢小仙小声答道:“圣斗士……” 游方扑哧一声笑了:“原来你还有过这些爱好。” 谢小仙反问道:“那你呢,上学的时候都看什么课外书?” 游方想也不想就答道:“寻峦诀、消砂诀、定山诀、穿弓诀、撼龙经、天玉经、十二杖法……” 谢小仙打断他道:“我问的不是风水书,就是正常小孩看的那些。” 游方:“让我想想,乡下可没有那么时髦,我在村子里能翻到的都是一些老式的小人书了,《秦琼卖马》、《双枪陆文龙》、《哪吒闹海》、《鹬蚌相争》、《小商河》、《大闹天宫》、《武松打虎》、《七擒孟获》之类的。……小仙啊,你怎么了?今天一上山,我总觉得你不是很开心呢?” 谢小仙皱了皱眉头,神情似是有些委屈,但又不知是谁让她受委屈了,挽着游方的手臂微微撅着嘴道:“小游子,你走过的地方很多,有没有觉得……?” 游方:“觉得什么?” 谢小仙:“我说不好,反正很难形容,我母亲信佛,从小她就对我说生死明灭是常态,但是这些年见到一些河海山川,我总感觉到有些紊乱不宁。” 游方也微微皱了皱眉头:“这种感觉并非没有道理,也许并不是你的原因,仔细形容一下,好吗?” 谢小仙:“我小时候就在这里长大,也在山中住过很长时间,虽然受的是唯物主义教育,但我从小就觉得这千朵莲花山有灵。” 游方的眉心微微跳了跳:“你倒让我想起你妹妹谢小丁了,你们姐妹的感觉都很有意思,怎么有灵了?” 谢小仙:“据这里的老人说,千朵莲花山地脉连长白,是大小兴安岭龙脉之末,也是辽东人居发迹之处,这附近还有几万年前原始人类部落的遗址呢。我小时候就觉得这里清正雅致,虽然气候冷一点但感觉很舒服,春天有槐花飘香,秋天有枫红霜白,真的很美,有时候我在路边经常兜看出神了。” 游方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道:“确实很美,虽然我没看见,但是能感觉到。” 谢小仙又接着说道:“但是我这一次回到鞍山,来的这一路上,却看见了泉水断流、藤萝枯败,游方,你往那边看一眼。” 说着话她的手指了一个方向,他们正登上一座山峰,离开了旅游主路线,游方顺着她手望去,只见远处的一座山峰一侧被挖空,地面露出一个巨大的矿坑,真的很大,就像一个巨湖却没有水波。其地气感应就像被穿弓之煞破败灵枢,但无论什么样的高手,以秘法恐怕都完成不了这一击。 游方延展神念感应山川灵枢,不知为何神念中却有刺痛感,仿佛听见了不知何处传来的呻吟。他立刻收摄神念转过头来,微叹一声劝慰道:“世事如滚滚洪流,淹没了太多,我们不能总是怀旧,社会总要向前发展。但也别忘了我们在世上是与谁相处?世人谈风水,不尽是惑弄蒙蔽手段,其中有真意啊。” 谢小仙很干脆的总结了一句:“这些就是在破败山川灵性。” 游方只得苦笑,他以前尽量不在谢小仙面前谈论过于玄妙的话题,没想到谢小仙今天主动提起了这些,看样子是真有感触,于是也摇了摇头道:“山川破败,因人之纵欲无度,却已忘情怀之美,舍本逐末。为眼前一点所得却牺牲了太多,且不顾风水章法肆意妄为,迟早又必须花代价挽回,却不知能否再挽回?路必须前行,但有些弯路走的实在可惜了!” 说话间两人继续前行,这里是“天上天”风景区,位于千山东、南、西、北四沟中的北沟,主峰叫五佛顶。既然话匣子已经打开了,游方很自然的就谈起了风水以及山川灵性之美。这些与秘法修炼并不一定有关联,此类话题一般人也经常谈论。 这个风景区的开发与设计确实有些不伦不类,至少旅游和建设部门并不懂风水,或者说不懂真正的风水。在这样的地方,还修建了粗制滥造的惊险世界宫、唐代古城等所谓的人文景观,硬嵌在这关外洞天名胜的群峰之中。这里也不是公园游乐场啊,气氛与地气灵枢完全不合调,与环境之间的冲突,就像人身上有多余的赘肉和粉疮。 谢小仙从小就在这一带长大,重游故地感觉不对却又很难形容出来,当然会觉得不太舒服,游方只得继续劝慰她就不要只看这些了,看着也碍眼。心中应有美好情怀,眼光要善于发现与欣赏,这千朵莲花山的灵秀险峻风景还有许多,他挽着她一路行游一边指点各处奇趣景致共赏,谢小仙这才又露出笑容,毕竟是出来玩的,就要开心点才好。 千山中有小梅岭与振衣岗,据说是仙人吕洞宾曾坐论仙家丹道之处,其灵枢之精粹浓郁确实非凡,他们在山中穿行最后到了五佛顶的半山腰处,并没有往上攀登,再回首往东南望去,便是著名的千山大佛。这尊大佛与其它著名的摩崖石刻如乐山大佛、巴米扬大佛不同,因为它就是一座山体的一面。 这座山陡峭的石壁天然形成了弥勒向右倾坐的形状,头部以及眼眉五官、手、膝、甚至连胸前的念珠都清晰可辨。这座天然佛山也有人工留下的痕迹,大佛的右手背上有一个人工凿刻直径约三米的圆环,阳光照在上面,从远处看去自然形成一个明暗对比强烈的光环。 这座“大佛”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才发现的,然后经过发掘考证,发现这里有历史各代拜祭留下的遗迹,却掩于苍山中不为人知,又被人们重新“发现”了一回。 弥勒是佛家所谓的未来佛,严格说起来不应称佛而应称菩萨,游方遥望如山之菩萨、如菩萨之山,突然说了一句:“观山之气,果然有宝相庄严,可我感觉此山在笑,似是冷笑又似苦笑啊。” 谢小仙哼了一声道:“那时候我还小,还没上小学呢,听说某位大德在千朵莲花山发现了一尊大佛,整山竟然如弥勒造像。你看这菩萨在这里呆的多好,就像你刚才说的风水,与这群峰千品莲台相融一体,隐坐于古树藤萝间,自古有人祭拜。……现在倒好,又被发现了一遍,为了把它清理的更清楚,好让人参观眺望,那边山崖上的松槐伐毁、藤萝遭殃啊!” 游方却忍不住笑了:“好可怜的菩萨,让人逼出来裸奔被围观啊!” 谢小仙也差点被逗笑了,却给了他一拳道:“不许这么说话,我妈妈信佛!” 游方赶紧一低头,冲着那边远山鞠躬道:“抱歉抱歉,一时感慨未择言,并无取笑之意,菩萨大度大量,请不要与我计较!” 然后他又一指那座山道:“我刚才讲风水原理,这里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藏菩萨于千品莲花中,天成灵镜之妙莫过于此,自古以来也是如此受山川之寄托。可有人非要画蛇添足,扯藤伐树裸山以呈,唯恐游客看不清这山似菩萨,反而是破败风光雅兴,焚琴煮鹤啊!……不懂就不要乱来,想方设法批来经费搞风景区建设,干工程就有钱挣可以理解,但钱却花错了地方,结果在败坏风景。” 三百一十四章、蓦然回首 三百一十四章、蓦然回首 当天就在风景区附近找了一家宾馆住下,第二天游方继续陪谢小仙游山,去了是相对偏僻的东沟与西沟一带,基本上是在野径中穿行,领略自古以来的灵枢风光。谢小仙的心情好多了,始终笑呵呵的,一路对游方指点讲着各处的景观以及当地传说。 他们这一天在山里走的路可不短,步行穿过了风景区中大大小小的很多山峰,大多不是一般游客会走到的地方。平常这么乱跑是有危险的,但有游方这位保镖在,谢小仙倒也不担心,哪儿好玩往哪儿钻。 身体不够棒的话,根本走不下来这段路,但谢小仙却觉得很轻松,神形俱适,在这崎岖的山路上步履非常的轻盈,她有些好奇的对游方说:“有你在身边就是不一样,这么长、这么险的路,我感觉总有一股力量在扶着我。” 游方做了鬼脸道:“我抱着你走,岂簿是更省事?不过山路还是自己攀登更有意思。”这倒是实话,每到山路崎岖险峻处,游方总是不动声色的以神念悄然护持,这比抱着她走路还要费力,但如此运用神念倒也很舒适惬意,至少没有那种生死相搏的紧张与凶险。 北方的春天来的晚,阳历三月,香港那边气候已经很温暖了,但鞍山这边供暖期还没过呢。山间草木微红与枯黄掩映,正在蛰伏中等待舒展,眼前的山色有些萧索,但元神却能感应到那万物期待生发的灵动。 古人曾有诗云:“常遑回合水潺湲,路转坡坨百折还。松涛涨壑千岩响,花雨浮空满地斑。”这个时节未见山花烂漫,但树影婆娑也是斑洒满地,山风拂过卧万株古松确如浪涛之声,风小时如远处传来,风大时仿佛有千岩回响。 在山中凉意飕飕,但是挽住游方,谢小仙却又一点都不觉得冷。偶尔走过有山泉的地方,能看见山中背阴处冰雪未融,而由于泉水温度高仍从泉眼处往外流淌,却在不远的地方结冰层层堆积,依山势形成小型的冰挂、冰沟、冰梯、冰坡等自然景观,这是在南方山野中见不到的奇景。 他们没有走回头路,从东沟走到西沟,晚上就入住一家温泉疗养院,泡泡温泉解解乏,第三天继续到山野中游玩,谢小仙非常开心,游方也感叹真没有白来这一趟,或许早就该来了。 他们在千朵莲花山游兴很浓,第四天去了南沟,也是千朵莲花山的主峰仙人台所在,相传是汉代辽阳刺史丁令威成仙化鹤归来的遗迹,明朝初年峰顶被凿建成平台的形状,上面还刻有棋盘,此处又称观音台,有“五观”之说——观沧海、观日出、观莲花、观松风、观云飞。 仙人台三面都是峭壁深崖,唯东面可以攀登,小的时候,谢小仙经常和家人一起爬上去看日出,路非常艰险,但是到了仙人台上极目远眺,心旷神怡之感让她觉得走这段路太值了!清代一位高僧登临仙人台之后曾留诗云——几度登临不到顶,此回到顶畏登山。九州细碎烟尘里,万里虚无指点间。云在极底几可踏,天虽至近竟难攀。急须携手下山去,纵对仙人无好颜。 一位和尚写出游仙诗来,难免有几分调侃之意,让人读了忍俊不禁,同时也能领略仙人台风光之美。只是让人感觉有几分奇怪,这和尚为什么不谈五观之峰,反而调侃仙人台之名? 谢小仙此番登山,可没有古人那么艰险,也比小时候轻松了许多,因为仙人台是千朵莲花山的主峰,风景区早就把路修好了。但是到了仙人台上,这两天游玩中一直嬉笑不停的谢小仙此刻又是秀眉一蹙,扭脸对游方说:“我们下去吧。” 好不容易爬上来怎么又要回去了?只见现在的仙人台被人为砌成水泥平台,岩石下还添了个佛龛,里面供了一尊新搬来的塑像,这塑像雕工与造形真的不是很精致,周边的栏杆上挂满了铜锁,还系着乱七八糟的红绳,好端端的仙人遗迹,变成了烟熏火燎的地方。 游方笑了,将她搂在身边道:“登上了主峰,怎可不赏尽风光而还?我们看我们的风景便是!” 谢小仙舒展眉心微微点了点头:“也罢,世间万相皆入眼,总有你所愿见与不愿见,否则佛祖也不会有苦谛之说。所经历的风光美景,才更显珍贵!” 他们俩就这么静静的站在仙人台上远眺,拂去身边烟熏火燎的浮烦,望千品莲华千姿百态,无限风光尽收眼底,古树挂壁如泻烟涛,怪石嶙峋相映成趣。这时游方微微动了动,谢小仙似有感应,回头看了他一眼,却突然发现周围的景物已经在无声无息中改变,仙人台还是仙人台,但已变成她从小熟悉的那座山峰。 再转身向四面望去,只见有苍松翠树吐绿,山花含苞欲放,竟呈缤纷之色。这是游方以神念展开的画卷,画卷中就是眼前的千朵莲花山,却同时运转了心盘,就是谢小仙此番旅游所欲回味的心境演化成的风景。 将千朵莲花山携入胸襟画卷中展开,却同时在画卷中运转真真切切的心盘,听起来“原理”似乎并不复杂,但以前的游方是不可能办到的,今天也不是刻意为之,就是心念忽然一动,谢小仙在想什么他很明白,于是画卷与风景虚实相合,很自然的运转心盘而展现。 谢小仙靠在他的胸前,声音有些呢喃:“小游子,你又在捣鬼!” 游方柔声道:“怎么,你不喜欢吗?” 谢小仙的笑容有些朦胧:“喜欢,当然喜欢了,这才是那第一千品莲花!”然后两人再也没说话,在仙人台上站了很久。 当两人回去时,刚刚走下第一阶台阶,游方的身形突然晃了晃,谢小仙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他很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 游方的声音略带疲倦:“感觉有些累了,你扶着我点。” 谢小仙一笑:“你也终于有累的时候,那就老老实实的走路,让我搀着!” 刚才一番试法,境界之玄妙前所未有,但无声无息间神气消耗之剧烈,连游方自己也没想到。这不是简单的心盘术,也不完全是画卷中的携景术或寻峦诀,游方曾在松鹤谷感应过那古老的建木仪式,也在香山南麓见到刘黎运转奇异的心盘与向左狐斗法,那是唤醒山川万物之生动灵性,游方竟然也做到了,虽是无意中闪现,但他已经触及门径。 回去的路上没有再穿行野径,老老实实就走风景区修好的路,千朵莲花山的地气滋养确实不凡,半个小时之后游方迈步间缓过劲了,走的已经很稳了,但谢小仙仍然伸出双臂紧紧抱着他的一条胳膊,两人依在一起走。 游方莫明有点走神,他又想起了好几年前,在中关村沿街卖碟的时候,被菜鸟警花谢小仙铐进派出所,还挨了一顿批评教育的场景,不禁嘴角微翘浮出淡淡的笑意。 走着走着,前方是香岩寺,望见远近山坡层次分明,在群峰环抱中一点也不觉得地气促狭,反而在不大的空间内呈现出深远开阔之感。这个地方的风水好啊,是千朵莲花山地气灵枢之一。远远就看见了寺庙单檐拱山势屋脊,饰以彩色浮石雕刻,非常精湛与逼真。 然而谢小仙又把小嘴撅起来了,微皱眉头说了一句:“感觉有些阴森啊。” 可不是吗,香岩寺本是个好地方,若居此修行风水极佳,游玩驻足感觉也是相当不错,可如今寺庙的陡壁下新砌了一面女墙,里面密密麻麻放满了骨灰盒,一阵风吹过,树荫下确实能感觉到那杂乱的阴气。 从女墙下走过,谢小仙的胳膊搂的更紧了,小声说道:“我小时候在这里住过,寺内有古代高僧的灵骨塔,虽也是墓葬但只觉庄严不觉森然,现在……我们还是不进去了吧。” 游方无可奈何的笑了笑:“这里怎么设计的,当成收费公墓了?……小仙啊,我们认识很久了,我曾经总是想躲着你,觉得误会太多又太深,但是今天一番旅游,突然觉得我们其实很投缘,你对这世间万物的观感,无意中与我如此切合。” 谢小仙低着头嗯了一声道:“是吗?还真是的!世上有的人是貌合神离,而有人是貌离神合,就像我们俩” 游方轻轻在她腰间摸了一把道:“我们是貌离神合吗?我看是貌合神也合,这么站在一起不是很般配吗?” 谢小仙捉住他的手,掐了一下手背,哼了一声似是质问道:“你和谁站在一起不般配?” 小游子立刻岔开话题:“能看出来,你今天的心境平和多了,还记得第一天到千山,我们去龙泉寺,你为了断流的龙泉水长吁短叹了好一阵子。” 谢小仙:“你这个带人恨的,这几天倒也很会哄人开心!” 谢小仙小时候不仅在南沟的香岩寺住过,也在北沟的龙泉寺住过。龙泉寺是千朵莲花山五大禅林中现存最大的佛寺,始建于唐代,寺后有清泉一处千年来流水潺潺,清冽甘美,沏茶品茗悠然有风致。但是近年来千朵莲花山外围有很多山峰被侧斩甚至被掏空,地脉受损有很多泉水断流,那龙泉水也几乎绝迹了。 那天他们从五佛顶回来,经无量观路过龙泉寺,谢小仙特意去看龙泉水,结果却发现泉眼几乎已断流,当时就莫名觉得特别伤心,好半天闷闷不乐。游方哄了很久,回到酒店之后给她表演茶道亲手冲茶品茗,她这才露出笑容。 而今天路过香岩寺,好好的风水寺院莫名染上杂乱阴森,她虽然叹息感慨,但心态已经平和多了,没有让自己无谓的多烦恼,走过去之后就和游方开起了玩笑,初入千朵莲花山时紊乱不宁的心绪已经平复。 两人在山路上缓缓而行,走的很慢,又聊起了这几天所见的景观,谢小仙终究还是有点不痛快,靠在游方的肩膀上问了一句:“若千山有灵,它会有与我一样的感觉吗?” “有,当然有,我大前天看见那尊菩萨山,就觉得山在笑。不是错觉,是真真切切看见那山在朝着人们笑。”说到这里游方的话突然顿住了,停下脚步揽着谢小仙蓦然回首望去,神念修行次第中“万物生动”之境,当他踏遍千山之时竟悄然而成。 “游方,你在看什么?”谢小仙在他胸前问了一句,他神色如此凝重,她也不再习惯性的叫他小游子。 “在看走过的路,当真万物生动啊!……走吧,我们下山,晚上请你吃好吃的。”游方心中感慨万千,却神色如常的转身,搂着谢小仙继续从容而行。回想起此番突破门径的机缘,竟是一路上受到丝毫不懂秘法的谢小仙点拨,当真玄之又玄。 然而前走没几步,突然听见身后有个清清朗朗的声音说道:“千山有灵是否会觉得痛?菩萨有知是否会觉得苦?你我之叹息正如佛之叹息,但观山似笑,以空相观照苦谛,苦何尝是苦?佛菩萨多情,此为深爱大爱,所以才有普度众生的誓愿。” 两人闻言一回头,看见一个和尚从山路上走来,步履稳健不急不缓,但游方却暗叹此人好快的身法。刚才他回身时还没看见他,应该是刚从香岩寺大门里走出来的,几步就到了近前这才放缓了身法,特意说出这番话打招呼,应该是听见了两人走过香岩寺时的谈话。 这是一位年轻的僧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铮青的头皮没有戒疤,胸前挂着一串新月菩提念珠,被把摩的已经相当光润。他身上穿的僧衣倒是挺干净,颜色灰不溜丢发青发白,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补丁,可真够艰苦朴素的! 风景区的大庙里,见到这身打扮的和尚也是相当令人意外,如今经济发展了,旅游业也被带动了,寺庙里的香火钱也水涨船高了,人们心里的想法多了,烧香的拜佛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很多和尚们都富裕起来了,就算不富裕的,也不必穿成这样啊?看上去怪可怜的。 东北阳历三月的天气,尤其是在这山中,还是非常冷的,这和尚的衣着看上去很单薄,却神态自若身形舒展。一般人看见他的感觉是很奇妙的,假如自己并不冷,不会觉得很刺眼,但如果感觉到很冷,看见这个和尚穿的这么单薄会觉得身上更冷,忍不住同情心泛滥,上前捐点香火钱啥的。 这和尚走路时左手托钵,是三个套在一起的铜钵,这大冷天不戴手套,空手托着金属器物,看着也是挺冻人的。但是游方却笑了,与此同时僧人站定脚步立单掌行礼道:“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原来是老熟人了,听声音游方就能想起来,就是当初被断头催请到鸿彬工业园作法的三位“高人”之一,来自辽西大慈行寺的欣清和尚,一位持戒精严的苦行僧。 游方也松开谢小仙抱拳还礼道:“原来是欣清大师啊!您怎么会出现的香岩寺,跳槽了吗?”虽然以前没打过太多交道,但见面说话却自然而然,就像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欣清答道:“施主好游山河,我也行游山川之中,这几日在香岩寺行脚挂单,却恰好听闻故人之声,言及万物生动之悟,故此现身一见。上次见面未及多言,今日方知施主原来是一位道士。” 游方一晃脑袋:“道士?不是不是,我有亲戚和朋友是道士,道姑也有呢,但我没出家,也没出家的打算,和女朋友出来旅游呢,你怎么见面一开口把我往这条路上拐?” 欣清也笑了:“太上当年亦未高簪束发,听施主谈万物生动之意境,当为道家中人。山如菩萨、菩萨如山,观山不语而笑,山若有灵、山若有情。贫僧闻言颇有感触,道家的情和佛家的情,相异却相似:一则此生情怀莫失,坚守驻世,一世缘矣;一则却是生生大爱,全是爱,轮回无尽。” 这和尚说话有点绕,假如是不明白怎么回事的人,恐怕会以为天太冷衣服穿的太少,冻得他说胡话了。谢小仙毕竟自幼受家庭环境熏陶,听的倒是明白,扯了扯游方的袖子问道:“游方,这位大师是……?” 游方笑着解释道:“这位是辽西大慈行寺的欣清大师,年纪轻轻佛法修为了得啊,我以前看风水的时候认识的,你应该知道,和尚也替人看风水,只是不托风水之名。”然后又朝欣清道:“大师,怎么一见面,我觉得你话中有话呢?” 欣清微微一笑,看着游方道:“游施主,当初我见过你一面,虽只是一瞥,但觉你桃花缠身、酒气入体,颇有些烦恼业障。今日再见仿佛相似又与当日有不同,别有一番籍蕴风流啊。”他倒是很机灵,听见谢小仙对游方的称呼,没有叫“梅施主”而是叫“游施主”。 游方:“哦,原来大师不仅会看风水,还会给人看相?眼力真是不错,多谢提醒了!但一世无情怀所寄,何必有今生来过?此生未得籍蕴,谈何世世轮回?……大师特意从寺中赶出来,不是为了给我看面相的吧?” 三百一十五章、半壁山川 三百一十五章、半壁山川 欣清又行一礼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不俗即仙骨、多情亦佛心,红莲白藕是一家。游施主,我知道您是一位高人,恰好有缘相遇,想问你这几日是否有空闲,贫僧有点事想求您帮忙,正与这山川之生动有关。” 嗯?这和尚有事要找他帮忙,看来与秘法有关。游方以前与欣清连一句话都没说过,但了解这和尚是什么人,有时候与人打交道并不必接触太多。他清楚欣清和尚住在鸿彬工业园贵宾楼的时候也是持戒金严,每日晨起诵十遍《楞严》,托钵乞食,只是日中前的一餐而已。 后来游方打听过,也问过当时同在鸿彬工业园的千杯道人,江湖风门各派并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但可以确定这和尚有修行,游方在追击李冬平的途中,欣清也曾经出手相助,算是欠他一个人情。既然人家帮过忙,现在开口,也不好断然拒绝。 他问道:“不知大师找我有何事,何时何地处置?能顺手帮忙的话,自然愿意相助。” 欣清答道:“对游施主而言,可能只是举手之劳,但贫僧已经为此烦恼了半个月。不急不急,我看您也挺忙的,假如留在此地不是立即就走,那么什么时间有空即可。” 游方:“两天后我有空,不知如何联系大师,就到这香岩寺拜访吗?” 欣清递过来一张名片道:“您若有空又有兴致,就打电话联系我,贫僧这几日就在千朵莲花山中,未必于哪座寺院居住。……贫僧求您帮的忙,也与施主今日之叹息有关,届时详谈,先多谢了!” 时代不同了,连和尚都有名片了,名片正面写着他的法号释欣清与所属的寺院大慈行寺,下面有一个手写的号码;翻过来看背面是大慈行寺的地址,还有全国各地前往大慈行寺的交通路线,算是一种很特殊的宣传广告。 游方笑着问了一句:“大师您也用手机呀?” 欣清淡然答道:“出门方便而已,时移世易、万物常新,行事岂能一味食古拘泥?” 游方看了看他满是补丁的僧衣,有些坏坏的笑道:“你的衣服很有特色嘛?假如要我帮忙看风水的话,劳务费是多少啊?不是让你出,我是问雇主给的价。” 谢小仙在旁边伸手掐了游方软肋一把,而欣清却笑呵呵的一摊右手道:“雇主便是这天下山川,施主此身所具一切,皆是它所给予,请问您还想要什么?至于贫僧不捉钱财,身无分文,劳务费当然更没有了,只得说声抱歉。” 游方抓住了谢小仙的手握在掌心,让她别乱动,另一只手一挑大拇指道:“江湖道上的门槛我遇见的多了,和尚,就冲你方才这一番话,能帮忙我一定尽力,后天和你联系吧!……小仙,我们下山了。” 他拉着有些疑惑的谢小仙走了,欣清站在山路上仍托钵立掌行礼,神色平和恭谨,身姿端庄一丝不苟。 第二天是周日,隔天谢小仙就要回***上班了,她的假期终于过完,游方把她送到了沈阳桃仙机场。临走时谢小仙十分不舍,有点赖着不想上班的意思,同时也对昨天的遭遇十分好奇,在候机大厅问游方道:“你这个人就是事多,总是遇到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去游千山还碰到和尚找你帮忙,我都想跟着去看看,那和尚找你究竟有什么事?” 游方揽着她的肩头笑道:“看风水呗,我和那和尚就是这么认识的,你这次不是感慨千朵莲花山风水有破败之处吗?那和尚应该会有同样的感慨。……也不必好奇,就像普通人对警察好奇一样,总觉得破案子挺神秘的,但你干这一行久了,恐怕也就习以为常了。” 谢小仙摇了摇头:“还是不一样的,警察破案子只是职责所在,而你遇到的一些事情很难形容。嗯,也很麻烦,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 游方打断了她的话:“我也希望有一天,能够平安自适,但真的有大事未决,回头看遗憾多多,很抱歉!……广播已经通知登机了,你快进安检吧,等我忙完手头的事,就去***看你,到时候……” 谢小仙又把他的话打断了:“你的那些事,我不清楚也能猜到大概,别说了,希望你平安。……对了,我想在***买套房子,既然你会看风水,回头也帮我看看呗?” 游方笑了,理了理她的头发道:“没问题,我就是专业干这个的!” 谢小仙回***了,游方又返回了鞍山,这次没住宾馆,直接去了千朵莲花山,在山中一株古树下静坐一夜,第二天太阳升起时看了看手机,发现这里有信号,于是给欣清打了个电话。结果欣清和他差不多,也是在山中某株树下打坐呢,与游方约定下午在某个地方见面。 欣清说的地方没有门牌号也没有道路可通,只是讲了地势的特点和方位所在,假如换个人还真找不到,不过倒是难不住游方,这几天他已经在千朵莲花山中转了个遍,一听就知道是哪里。 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们在南沟外围山野中见面了,是一处山脚下。只见面前这座山峰被侧斩,山根下挖出了一个巨大的、已被遗弃的矿坑。矿坑深处的碎石呈青灰色微微泛点紫黑,似乎能吞噬夕阳残照的光芒。 游方站在矿坑的边缘处,面前如同是一个巨大的、却没有水的黑湖,又像是一张吞噬山川的巨口。神念感应,一片清灵的地气中,仿佛硬生生的被凿出一个杂乱、充满煞意、能够吞噬生机的空间。 人站在这里会有一种错觉,仿佛背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你,恍惚间一走神,好似就会一头栽进这个巨坑中,这与恐高症发作的感觉非常相似,却是地气带来的元神感应,游方后背的肌肉都不由自主的绷紧了。 这个地方游方来到千山的第一天就见过,当时与谢小仙在一座山峰上眺望远处,就看见了这被削平挖空的“半壁江山”,让谢小仙更加心情不悦,而游方的神念也感觉到一阵刺疼。现在回想起来,那正是他触及“万物生动”之境的契机。 太上曾云:“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有身因有生,便有含生之乐、含生之趣、含生之苦、含生之叹、含生之害。体会万物生动,未必都是乐趣,游方听见的第一声山川之语竟是***,看见的第一眼山川之情竟是冷笑,这也是“生动”所包含。 此刻夕阳斜照,黑洞洞的矿坑与周围的秀丽群峰的对比更显强烈,那地气灵枢之间巨大的冲煞感也更显剧烈,游方就站在矿坑边,神念中的刺痛感难以形容,似被无数根细针深深的扎入元神,就连收敛神念也无法驱散。 这绝对是常人难以承受的痛楚,怪只怪他的神念太过精微、元神感应太过清晰,刚刚掌握“万物生动”之境,尚不能体验知常,因此神念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中还不能完全收敛感应,只要站在这种地方,他就必须得忍着!也就是如小游子这般铁打的身子骨,才能忍得住不发抖,还能站在那里没有露出异状。 谁说修炼风门秘法体会的就一定是舒服?假如恰好到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境界,来到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地方,那就是一种硬生生的折磨。所以大家都爱在风水宝地待着,可是世上的风水宝地哪有那么多?千朵莲花山也算灵枢荟萃之处,却硬生生留下了此冲煞之地。 游方不由自主想起了当初在沧州铁狮子前的经历,灵觉初动元神带伤,好悬没被铁狮子沉积的千年浑厚物性给镇住了。而今天他的感觉就像在受酷刑,却是自己接受欣清的邀请来到这个地方,也许是修行中的一种劫难或者说一种考验吧。 “道友,您精通风水秘术,想必也看出此地的不妥了吧?”欣清站在矿坑边,手指着那黑洞洞的深处说道。 游方的眉头已经锁的跟铁疙瘩一样,元神中传来的刺痛让他也有点恍惚,脑筋不像平常那么清醒,有些疑惑的答了一句:“你还是叫我施主吧,这个地方确实风水破败,你想把它处理了?……让我怎么帮你呢,雇车雇人再把这个坑给填上?那需要的土石方量可太大了,就算花了这笔钱,恐怕还得在别的地方挖个大坑。” 欣清摇了摇头道:“矿石已经采完了,这坑我们是填不了的,但是这里的地脉被挖断了,因此山川灵气受损,前不久我路过此处,便想尽力修复它。可是我用了半月时间,做的全是无用之功,心中十分不解,恰好遇到了你,因此想向您求教,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贫僧是否用错了方法?” 游方有些好奇的问道:“修复地脉?此处受损恐非一人之力所能轻易挽回。” 欣清若有所思道:“是吗?既是人力损之,也可试试人力复之,请施主退后,贫僧为你演示这半月来每日所做的功课,依你之见,看看所缺在何处?” 游方正难受的要命呢,闻言赶紧退出了好几丈远,只见欣清铺好随身带的一个垫子,就在矿坑边缘坐下,将那三个铜钵在面前依次摆好,解下星月菩提念珠持于左手,右手立掌于胸前,闭上眼睛开始诵经。 游方的佛经读的很少也不是很熟悉,听了半天才分辨出这和尚诵的是《妙法莲华》,也不知是第几品?随着诵经声,神念有特殊的感应,就似莲华升起、立地成峰、地气灵枢移转荟萃,此处又缓缓恢复成与山川相融无隙之态。虽然不像当初未遭破败时那么完美,但至少被暂时修复了一些。 若是以秘法境界来衡量,这是移转灵枢之功,游方掌握的也相当纯熟,但是这么做只在施法时有效,等到法术一收,此地还会恢复原貌,就像千斤重物需要用力才能举起来,但是一松劲照样得放下,不能永远举着吧? 游方并没有出声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在一旁观看,等着和尚的下一步动作。欣清所施之法分明有移转灵枢的境界,可是游方却看不出是哪门哪派的传承,与风门各派传承秘法相似却又有异。 莲华开放立地成灵枢,过了不久,和尚面前的三个铜钵发出了清越之声,仿佛被看不见的木槌敲响。游方感应的清楚,这声音就是随着欣清捻动念珠的节奏传出,夕阳下传来千岩回响之声,很神妙,如乐章编织穿梭成网,在前方巨大的空洞中引起阵阵共鸣。 原来这三个钵还能当铜铎敲,但欣清并没有伸手敲钵,看上去是受无形的力量冲击自鸣而响,若以秘法境界衡量,这分明是凝虚成形的神念之功啊!真看不出这位年纪轻轻的和尚竟是位神念高手,哪门哪派出了这等人物,游方怎么从未听说过呢? 若***力,游方感觉欣清不如自己深厚,秘法境界也不比自己更高,假如动手的话绝对斗不过自己,但这和尚在此时此地施法,却另有一番妙处,游方以前没见过。若他在运转神念的话,这神念之力似微弱却弥漫的范围极广,借钵声的回音汇聚群山灵枢,似是在借周围山川之灵性克服此地冲煞之气。 山川乃天成,本就有自成的灵性,在山中拔了一根草,第二年照样会长出来,但有时人为的破坏超越了这种自然的承受与恢复限度,便是破败生动之机。 欣清接下来施法就扰动地气了,随着千岩回响在那巨大的深坑中引起阵阵回音,就似天籁编钟奏出的乐章,然后矿坑深处似有一种力量被激发了,产生了巨大的冲突,剧烈的煞意翻腾仿佛要将这乐章声搅乱打碎。 矿洞深处反射的冲激是无声无息的,平常人不可能清晰的感觉到,但是游方却在元神中听见了声音,不再是那种痛楚的***,简直成了刺破耳膜的杀猪嚎叫,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这也是万物生动之感啊,谁叫游方有此秘法境界呢,活该他难受。 方才和尚刚刚诵经时,游方元神中的刺痛感已经淡了不少,而此刻又陡然加剧,不再像被尖针扎入脑海,而是被两股力量撕扯,觉得脑袋都快裂开了。游方倒是可以躲,但是欣清施法的范围很大,他也不可能躲到另一座山外面去,还是在这里站着看吧。 这不是欣清个人的力量,他是以法力引动了山川之气,理论上游方也可以办到,只不过欣清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呢?他似乎是在化解这矿坑与环境巨烈冲突的冲煞之势,风门哪一派秘法与之类似呢?消砂诀、定山诀、穿弓诀都很像,但也都似是而非。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钵鸣声渐渐变得细微,回音似往近处收拢,化为实质的力量,无形却有相,渐渐的凝聚在欣清的捻动佛珠的指尖。然后欣清也动了,他抬起头望着前方,从念珠上摘下一枚星月菩提。 他这串念珠和项链似的带一个活扣,可以打开,然后把念珠摘下来再扣上。假如仔细看这串星月菩提珠,原本一百零八枚之数,加上刚摘下来的这一枚,总共已经少了十六枚。 摘下念珠之后,游方有一种错觉,仿佛欣清指间拈着一品莲花,蕴含的却是一座山峰的灵性。然后只见他轻轻一弹,就如莲华飘落,或者说一座山飞去,远远的落进了矿坑深处,紧接着冲突寂静,元神中听见那巨大矿坑中传来的声音成了轻轻的喘息,就似男女欢爱之后的余韵,游方元神中被撕扯的痛楚感也消失了。 能看出来,欣清和尚此番施法也是累的够呛,盘膝于地调息半晌无言。游方的元神中仍然有被无数尖针刺痛的感觉,但比刚开始已经微弱了几分,说明欣清方才施法是有效的,收了法术之后,此巨大矿坑的冲煞之气便减弱了几分。 游方已经看出他是怎么办到的,其原理非常深奥,但很直白解释,就如游方打造画卷,将天下山川灵性都炼化于卷中。但欣清和尚所打造的“画卷”就是面前巨大的矿坑,由于地气冲突剧烈,冲煞阻隔,他没有办法直接这么做,所以借助一枚菩提珠为灵引,虚空再造灵枢修复地脉。 游方不由得发出一声暗叹,也就是高僧无我无失的情怀,才可能去做这样的事情。这是最笨的办法,但似乎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否则的话就只能把这个矿坑填上,再用穿弓诀一类的秘法修复地气了,那个工程量几乎难以想像。 这时太阳已落山,山间渐渐变得昏暗,欣清和尚没有回头,语气略显虚弱的开口说话了:“施主,你方才可看的明白,我这半月以来一直如此行功修复莲华地脉灵性,是否有什么偏颇之处?” “欣清大师,请问你是无冲派的哪一位长老?”游方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一句很古怪的话,脸色也是古怪莫名。 三百一十六章、功夫 三百一十六章、功夫 游方一开始没有看出欣清所施秘术出自何门何派的传承,但最后一下弹出菩提珠的手法,只有无冲派的秘术是那般施展。无冲派不仅有幻法大阵,自古正传秘法是“无冲化煞诀”,运转时可凝炼地气灵枢似幻似真,专门克制与化解各种冲煞。 假如欣清的手段得自风门秘法传承,又能修炼到如此神妙的境界,那只能是无冲派弟子了。游方是大吃一惊啊,他不可能将眼前的欣清和尚与无冲派联系起来,但是神念感应又是清清楚楚,故此突然发问。 欣清闻言却是一愣:“无冲派?贫僧从未听说过,施主何故有此一问?” 游方:“那么大师所修秘术,师从何人?” 欣清笑了:“我自幼就在大慈行寺出家,无非早晚功课、持戒修行而已,略得些有为法手段,却非向佛之心所求,只为护持庄严而已,更不能与施主这般江湖高人相比。但世间法万变不离其宗,方才的手法,贫僧觉得如此用功方能有效,可又偏偏无效,故此才请你来一观。” 游方闻言释然了,他并不怀疑欣清所说的话,天下秘术未必都出自风门一家,所谓风门各派传承,其要旨首在借助天地灵枢滋养形神、移转灵枢有风水造化之功、神念合形怀抱天下山川。除此之外,世间还有各种修行,可能大道追求各异,但妙趣总有相似或相合之处,正如游方开玩笑所说――和尚也会看风水,只是不托风水之名。 再仔细回味欣清刚才的施法过程,虽最后一击极似无冲化煞秘术,但并无诸法如幻之感,出手是实实在在。游方不由得暗中感叹,无冲化煞诀也好,这和尚施展的手段也罢,全在人之所为啊! 但同时他更纳闷了,诧异的说道:“我所习风门秘术,虽不能与大师之佛法精深相提并论,但也看的清楚,你施法并无不妥,假如都按刚才的手段,等你将那串念珠扔的差不多了,此处地脉也差不多该修复了。我只是有两点疑问,你这半月来都是如方才一般行功吗?你这串念珠粒粒灵性精纯,是一件难得的法器,你打算都扔了吗?” 欣清答道:“当然不是天天如此,今日为了给施主演示,已尽全力,假如在山野中遇凶险,此刻已无余力自保,平日自不会如此。至于这串星月菩提,是我于佛前修持之物,确实是件法器,若不是借助于它,也不可能弹指间成此手段。” 游方叹息道:“大师之情怀,吾所不及也!” 欣清站了起来,收起地上的三个铜钵,转过身来微微一笑:“你是说这串念珠吗?说诸法空相,法尚应舍,何况非法、何况法器,归根到底是佛家的无我。但我平时也自知珍贵,绝不会无谓毁弃,毕竟尚在世上行走,尘缘未断尽也不能断尽,否则一切虚无并非正法眼藏,出家人不打诳语,其实我也觉得很可惜啊!但发愿而行之时,器物当有所用,这才是修行功夫。” 游方一摆手:“大师莫谈佛法了,我很钦佩你,但此刻听着头痛。你方才施法并无问题,怎么会做无用之功呢?能把详细的情形对我讲讲吗?” 欣清这才看见游方额头上的冷汗,又是微微一怔,倒吸一口冷气道:“原来施主竟在魔障袭扰关口!贫僧唐突了,竟邀你来此凶险绝地,该说钦佩的应当是小僧才是,施主竟能面不改色从容观法,定念能断金刚,小僧万万不及!……我们还是离开此地再细说罢。” 一直忍受元神如无数针扎的感觉,游方也出冷汗了,欣清的话他听明白了,所谓修炼中的“魔障袭扰关口”确实凶险,换一个人恐怕万万不会主动到这种地方来。可游方真不是一般人,当代江湖修炼风门秘术的传人中,迄今为止他已经是最出色的,一步步走来有登临千山之成就,是从刀尖上磨砺出收敛于无形的锋芒,眼前的和尚也无法与他相比。 游方一指另一座山峰的半腰道:“不要走太远,还是找一处能看清此坑的地方说话,我们就去那里吧。” 欣清一皱眉道:“那里仍然太近,施主仍会受魔障袭扰,贫僧也须寻清灵之地定坐调息,还是到这环绕群峰之外才妥当。” 游方摇头道:“降魔化煞也是历练之法,只要莫自寻烦恼而已。这么近我没办法,但是稍远一些,我自能护持你定坐调息,还是将此地全貌看清楚,说话更方便。” 说完话他转身就走,来到巨大矿坑对面那座山峰的半腰,在一处缓坡上取出七枚钨光石布成璇玑星辰大阵。然后在枯草上坐下,一指对面道:“大师,请坐吧,容我施法。” 此时太阳早已落山,林间一片昏暗,隐约的繁星已浮现在遥远的天空,游方悄然运转大阵,星光汇聚洒落,又在上空奇异的消散。山坡上的天地灵枢精意汇聚,不仅将地气冲煞阻隔,而且形成一个极适合休憩的空间。 欣清小声惊叹道:“我早知江湖上有风水秘术,也知你是此道中人,却没想到今天能见识如此高妙的手段!” 游方一笑:“想学吗?有空我可以教你。其实彼此彼此,今日也觉得大师的言行对我很有启发啊!……闲话以后再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半月来的详细经过了。” 欣清开始讲述,游方却越听越纳闷,按这和尚的说法,他这段时间每日午后在此地施法修复地脉,每次都是修复了少许,可是第二天回来一看,又完全恢复了原样。打个比方,他就像每天在填坑,可是第二天坑又被挖开了,而且一丝不增一丝不减,他修复了多少,第二天这巨坑地气便自动回复多少,来来回回完全是无用功。 这不可能啊,游方是一等一的风水秘法高手,自然清楚欣清方才的法术是有效的,否则也不必白白损弃那么多菩提珠。他沉吟着问了一句:“你每次施法完毕,就离开这个地方等到第二天再来吗?为什么不守在旁边看着?” 欣清有些尴尬的答道:“只怪小僧功力有限,若想触动地气有所修复,所耗甚居,必须寻找灵气充盈所在定坐调息才能恢复,否则易伤形神。施主你也清楚,这个地方根本不合适,所以我不能在附近休息,等第二天再来时,情况就已经变化。我一连试了半个月,皆是如此,实在难解啊。” 游方皱了皱眉头,神情有些古怪:“你这和尚,心眼未免太实!就没有试过神气完足之时,不施法修复地脉,就是守在这里看着,观望平日你不在的时候,此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欣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贫僧有过闪念,但又想到若不施法则地脉未变,我又怎能看出地脉回复的原因呢?而且贫僧始终以为是功力不足之故,故以此为每日功课,假如没有遇到施主,再过一段时间,我可能真的会不再施法,就守在此地观望了。” 游方苦笑道:“假如是我的话,遇到这种怪事,恐怕当天就不会再做无用功,而是躲在周围观望究竟。……大师,这以法力修复地脉之举,你是第一次干吧?” 欣清连忙点头道:“施主好眼力,我确实是初次为之,因此对所用手段殊无自信,才会请教您这种精通风水秘法的高人。” 游方叹了一口气:“不论谁来,手段也不会比大师更有效,问题不是出在你身上,与那矿坑也无关。你今天恰好遇见了我,布下这座聚灵法阵,就在阵中调息修养,我们一同守望,事情自然可水落石出。” 像游方这种人能看明白常人不解的玄妙,遇事就不必再往神神秘秘处多想,欣清一说他就猜到最有可能情况――有人捣乱。欣清修复些许地脉后一离开,当天就有人施法破坏,想修复此处地脉很艰难,就连欣清这种高手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但是破坏他的“工作成果”却容易的多,并不需要很高的境界与很深的功力。 只是,有谁会做这么无聊而且可恶的事情呢?完全是费力不讨好、损人不利已,同时也是毫无意义的无用功啊!――难以想象世上会有这种人,欣清甚至没想到,游方虽然第一念就猜到了这种可能,但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欣清入座,璇玑星辰大阵汇聚的天地灵枢果然很适合滋养恢复神气,他闭上眼晴开始轻声的诵经。游方也闭上眼睛定坐,他感觉欣清所诵的经文之声似有安定灵台的力量,元神中那被刺痛的回味竟渐渐忘却,变的越来越清晰明净,神念逐渐收敛知常。 这和尚真有菩萨心肠,自己行功恢复,还不忘帮游方一把,助他渡过所谓“魔障侵袭”的困扰。 修习风水秘术也有劫数玄妙难言,譬如游方此时刚刚迈过“万物生动”的门径,会自受困扰。这个过程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全看各人的机缘以及所用的功夫,甚至有的人会生出“我何苦自困如此,还不如当初洒脱”之类的厌弃心。 游方“破障”时间很短,就在这天半夜时分已经全然收敛神念知常,能清晰感应万物生动,却不再被动的受其困扰,如此方能真正运用自如。这一方面有欣清之助,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下的功夫。 三百一十七章、打声招呼 三百一十七章、打声招呼 对游方秘法修炼之精进神速感到惊叹或者疑惑的人,不妨先想想他都有什么样的经历,下了哪些功夫?就拿眼前来说,感应“万物生动”之境,数日之间便能收敛神念知常,殊为难料啊!但是他在这种情况下跑到这种地方来,承受魔境袭扰形神之苦,还能谈笑如常帮欣清和尚这个忙,也不是一般风门传人能做到的。 夜半时分,如醍醐散落的星光突然在上空消失,游方收了法阵,小声道:“大师莫再念经,有人来了。” 远方有一道人影从山野中跑来,没有打手电,步子轻盈如觅食的狸猫。这里可是山间野外啊,白天尚且道路难行,一不小心就可能摔落高崖深壑,半夜能步行跑这么快,绝非一般人,应该身怀绝技。 假如能看清此人的相貌,看上去是个大约二十出头的男子,神情中还带点调皮的孩子气。他来到山脚下,似有感觉,回头向游方与欣清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但是什么异状都没发现,于是面对那巨大的矿坑站定,看动作好像要开始练拳。 他站的地方恰好就是欣清下午施法的位置,这人的胆子可够大的,那巨大的矿坑在夜色下的山野怀抱中显得阴森无比,就似千朵莲花山中突然张开的巨口,巨口中是吞噬一切的无底深渊。站在那里,感觉就如同将被吸入另一个未知的恐惧空间,没毛病的人恐怕都会被吓出毛病来,绝对是个“闹鬼”的所在。 再仔细看他的动作又不像在打拳,而是来回移步左右开弓,手中并无弓,但动作却很吃力凝重,就像真的将无形之弓推满,然后一箭又一箭射出去。等他射到第三“箭”的时候,巨坑中的地气翻腾,元神如闻怪吼之声,周围的山川地气被扰动,灵枢移转间仿佛显现了一幅场景―― 就似群山间这一巨大的矿坑被开挖的过程快放重现,隐约还带着心盘运转的痕迹,那几乎完美的地气灵枢汇聚之地,被犀利的神识冲出一道裂隙,就是眼前如森然巨口的矿坑,虚实变换十分玄妙。 原来这人不是故意来和谁捣乱的,就是来练功的,看他神识运转已十分娴熟,应该已经习练了不少时日,可能早在欣清和尚路过此地之前,他每天午夜就在这里练功了。 他所修炼赫然正是牵弓派秘法中的“穿弓之煞”,真是寻了一个绝佳的好地方,在这里习练既可以不惊扰他人,也不必破败地气灵枢,无非是利用矿坑本身的地气特性运转神识而已,无损周围的风水。 虽说无损,可是他这么一练功,欣清下午的辛苦全成了无用功。借助菩提珠为灵引,虚空再造灵枢修复地脉,每次都是完成了不易察觉的少许而已,并不稳定,没有最终大功告成之前,最怕这种人为的扰动。打个比喻,就似摩天大楼的装修工程刚刚搭了一层脚手架,然后就连夜被拆掉了,一切又恢复成原样。 游方一开始差点把鼻子都气歪了,等渐渐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又不禁哭笑不得。这人的秘法修为不低,已突破移转灵枢之境,隐约已至“携境无形”次第。 那人正在运功,忽然感到身后有异,有人走入到他运转神识扰动地气的范围之内现出了身形,来者还是两位。大半夜在这种地方,到底是人是鬼啊?他也被吓了一大跳,从地上蹦起老高翻了个空心跟头,转身落地时已经抽出一支厚背带棱尖的玉尺。 只见星光下走来一僧一俗,他喝道:“来者止步!你们是什么人,深夜在此窥探究竟有何图谋?” 他说话的同时手持玉尺凝神戒备,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修习秘法时被人暗中窥探本就是江湖大忌,更何况是在这个时间、这种地方?然而对方只说了五个字,就让他收起玉尺躬身行礼了,只听对面一人答道:“在下梅兰德。” 游方说话时也抽出一物如同带尖的玉尺,以神念激发隐约撼动山川地脉共鸣,正是形法派所赠的撼龙令,当代江湖上也只有他一人持有。那人看得清楚,当下也不敢怀疑,收起玉尺躬身行礼道:“晚辈是牵弓派弟子王由佛,请问兰德先生深夜至此,是恰好路过还是特意来找晚辈有所赐教?” 游方一副好气又好笑的神色:“你就是半半?久闻大名啊!” 王由佛一愣,随即不好意思的笑了:“原来兰德先生也知道我的小名?不敢当,不敢当,我才是久仰前辈的大名!本来心里对您还有点不服气,可是今天一见,我全力运转神识之时,你能无声无息毫不费力的走近,以撼龙令激发地脉共鸣,实在是不佩服都不行啊!……前辈的年纪好像还没我大吧?这位高僧又是哪派前辈?你们到此有何事?” 这人倒是个直肠子,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心里想什么说什么。游方以前虽然没见过他,但早就听过“王由佛”这个名字,此人是牵弓派掌门王勋捷之子,今年三十岁了,也是江湖风门年轻一代中的知名高手。 在南海的时候,慕容纯明等年轻人闲聊时提到当时没来参加聚会的王由佛,总是习惯称呼他的小名“半半”。据说此人从小在兴安岭山中长大,虽然也像其他孩子一样读书上学,但是很少出山,自幼酷爱修习秘法,涉世不深,脾气也非常率直,说话办事有时候还像个小孩子。 今天见面听他一说话,还真是这么回事,游方拱了拱手答道:“这位是辽西大慈行寺的欣清大师,我们守在此地,专门等着看你干的好事!” 王由佛又愣住了,不解的问道:“我干的好事?以兰德先生的眼力,应该能看出我方才在修炼本门秘传‘穿弓成煞’,家父曾有交待,此术可伤人也可破法,可修复也可破败,穿弓煞意凌厉不可随意习练,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个合适的地方淬炼神识。……嗯,不对呀?偷窥他人习练秘术,是江湖大忌,兰德先生既然早就来了,不会这么做吧?” 游方差点让他给气乐了,冷哼一声,故意把脸色一沉道:“偷窥?这四面透风的山野,谁不能来,以为是你家的院子啊?以后再说这种话,先看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王由佛,我且问你,你在此地练功多久了?” 王由佛的神色仍然不解:“已经两个月了,难道我练功有什么不妥吗?” 一直没吱声的欣清终于开口说话了:“这位王施主,这半月以来,你就没察觉此处地脉灵枢有什么变化吗?”这和尚真是好涵养,半月辛苦行功,毁弃了十几枚珍贵的法器菩提珠,一番心血与所有代价,全让这小子给搅了,换个人说不定先冲上去揍一顿再说话,他还能不惊不怒的询问。 王由佛站在那里直眨眼,摸着后脑勺一边想一边答道:“最近半个月?地脉灵枢感应,随天时节气本身就有变化,在此处很是微弱缓慢,我本没有太在意,听大师这么一问,还真值得奇怪。这半月来的地脉变化似与天时运转不同,些许微妙却总是循环往复。” 欣清不紧不慢的答道:“贫僧这半月以来,每日午后行功修复地脉,无奈法力低微每次只能有些许之功,不料次日再来便发现前功尽弃,因此疑惑不解,今日方知是这么回事。” 游方啐了一口道:“王由佛,你可真够混的!一天两天你没在意也就罢了,一连半个月地脉都是同样的变化,你就不想想原因、查探究竟吗?虽然微末难查,但以你的功力已经感应到了,这半月积累之功相当可观,你知道这耗费了欣清大师多少心血吗?看看人家的法器!……” 事情终于真相大白,游方则说出了详细的经过,包括欣清这段时间所用之功、所毁之器、所思之事。说话时他故意吓唬王由佛,面寒如霜语气冷厉,收起撼龙令,一手在腰间暗抚秦渔的剑柄,浓烈的杀气似凝,从四面八方牢牢锁定王由佛。 梅兰德在江湖上威名不小、凶名更盛,王由佛被他这样盯着都出冷汗了,说话也有些打结:“兰,兰德先生,我曾听闻您助千杯前辈诛杀叠嶂派叛逆李冬平的义举,也是十分仰慕与钦佩!……但是此地不是鸿彬工业园,这坑,坑也不是我挖的。” 游方冷冷的补充了一句:“有一件事外人不知,当时欣清大师也在场,是我们三人共同出手收拾了李冬平那个逆贼!” 王由佛:“嗯,该杀!可,可是,我真的是无心之失,无意中破坏了高僧修复地脉之举,请问怎样才能弥补过失?兰德先生又想怎么处置?” 见吓唬的差不多了,这人的性子倒单纯得很,游方突然一笑问道:“半半,你是犯罪团伙的头目吗?” 王由佛愕然道:“不是。” 游方:“你引煞害人了吗?” 王由佛:“没有。” 游方:“假如欣清大师没有路过此地修复地脉,你破败灵枢了吗?” 王由佛:“那就更没有了,这坑真不是我挖的!” 游方一摆手:“哦,这样啊?那没事了,你回去吧!请将此地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你父亲,每个细节都不要遗漏,顺便打声招呼,就说两日后我将携欣清大师到岫岩拜山。” 三百一十八章、和尚也有江湖 三百一十八章、和尚也有江湖 王由佛没想到游方这么轻松就放他走了,而欣清和尚站在一旁也没说什么,他摸着脑袋愣了半天,然后深施一礼告辞离去,兰德先生还有吩咐呢,赶紧给老爹打电话吧。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山道上,游方这才转身问欣清:“大师,此人毁了你的心血,我就这么放他离去,你为何不阻拦,至少得让他有个交待吧?” 欣清托钵反问道:“交待什么?今日向施主求教,就是为解这半月来的疑惑,如今终于水落石出,多谢施主!至于那王由佛,贫僧能让他赔什么呢?渡一人不如渡一家,贫僧还要多谢兰德先生的安排呢!我虽是出家人,但也知江湖。”话说到这里,这和尚已经露出了笑意,竟然也称游方为兰德先生,语气略带调侃。 游方也笑了,问了一句似是不相干的话:“请问大师今年贵庚?” 欣清:“三十有九。” 游方:“还真看不出来啊,欣清大师,您也是***湖嘛。” 欣清不紧不慢的答道:“佛之觉悟,为出入世间大智慧,明王菩萨或忿怖之相或慈悲情怀,但谁也不笨啊?慈而不姑、悲而不弃,方可穿行世间万相。我感谢你今日相助,更感激施主借势的安排。” 游方一摆手:“提这个谢字就太客气了,你说红莲白藕是一家,那么佛门风门也是一家,大师行此大悲悯之举,我既然遇上了怎可不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您连日来劳累了,就好好休息一天,后天到那牵弓派去化一场善缘。” 欣清也摆手道:“贫僧早知世间有风水秘术、有传承修习之门,看来兰德先在其中颇有身份威望啊。但你提这佛门二字太重了,贫僧只是一个行脚和尚而已。” 游方仍然在笑:“天下和尚、尼姑是一家,就是佛家嘛,只是如今世道,脑满肠肥的和尚我见得多了,像大师这样真心向佛之人很少,当结善缘啊!” 这两人说啥江湖切口呢?游方自然不会为难一个王由佛,他的目的是要与整个牵弓派打交道,这正好是一个机会。顺手再办另一件事,就是借助牵弓派帮欣清完成修复地脉之举,和尚一个人修复地脉灵枢实在太吃力,代价且不说,需要的时间也非常久,再碰到王由佛这种人无意中来捣乱又是前功尽弃。如此佛门高人,何不结一段善缘呢? 欣清和尚为人绝不迂腐,而且很聪明,通过刚才的谈话已了解王由佛出自一个叫牵弓派的风水秘法修炼门派,而游方在江湖上非常有地位。游方吓唬一番后很轻易的放走王由佛,并要他转告此地发生的事,欣清就已经猜出用意了。 欣清并未多纠缠这个话题,神色祥和的又说道:“方才见兰德先生所布阵法极为神妙,如果方便的话,贫僧还想请教。” 游方很客气的答道:“请教不敢当,能与大师这等高人彼此印证,机会难得,我还想向您请教这修复地脉的手法。……此处并非适合长谈之地,我们还是去山外吧。” 他们两人也离开了这个地方,穿行山野时游方看着欣清那满是补丁的僧衣,眨了眨眼睛神色有些促狭,突然又问道:“大师,我知道你持戒精严,但衣服上也不用打这么多补丁吧?就像故意要给别人看似的。” 欣清也不生气,一边走路一边答道:“衣服上有没有补丁,如今年代,已并非苦行区别,这还真是给人看的!但看也罢不看也罢,贫僧修行如此,有总比没有好,至少世间善男子、善女子能够看见。佛法真意不可见,但庄严有显象可观,渡人手段而已。” 游方不依不饶的追问道:“你们大慈行寺我可是听说过,持戒清修、托钵乞食,于如今物欲横流之世殊为难得。网上的宣传也有很多呀,图片、视频转的满世界都是。我想问问,那些照片和录像都是谁拍的,你们排队托钵出去行脚的时候,总有人跟着吗?” 欣清:“居士信众,***相随。” 游方点了点头:“哦,我明白了,是开着敞篷宝马架着摄像机,追随着贵寺僧众供养,专门将苦行清修场面传扬四方!……别的大庙,可没有此等口碑与人气啊。” 欣清差点没让他给逗乐了,尽量不动声色的答道:“这也是便宜法,佛门在江湖,亦可用江湖手段。示人以清修之本,总强过示人以乱戒之相,兰德先生,您说呢?” 游方一挑大拇指:“大师别误会,我可没有笑话您的意思!江湖术讲究尖里并重,便能如鱼得水,而大师您的清修之道与江湖门槛,已是尖里合一了,真修行如此,佩服佩服!” …… 第二天仍在千朵莲花山中的祖越寺附近,游方与欣清谈论彼此修行心得,并非全是佛法也或风水,主要是关于地气感应,如何布阵移转、化煞成枢等等。他们在这里谈话,远方岫岩县牵弓派外堂所在,几位长老招集重要的执事弟子也在开会呢。 王由佛半夜就给父亲打电话了,当时牵弓派掌门王勋捷还在宗门道场中,连夜坐伐木的拖拉机出山,同行的还有门中掌仪长老石文卿,在山外换乘越野吉普车,上午就赶到了岫岩县。 持戒长老肖墨就在岫岩,结缘长老苏茉尔也在这里,牵弓派高层齐聚。 牵弓派的组织结构有自己的特色,与九星派很相似,不是以往的九星派,而是经游方和一情居士楚芙“改制”后的九星派。它虽然也分内堂和外堂,但是不分设外堂长老,由内堂长老苏茉尔总摄外堂事务,所谓外堂实际上就是内堂的一个分理部门。 由于牵弓派的宗门道场在兴安岭深山中,一年当中甚至有好几个月大雪封山,交通十分不便,所以与各派往来、与外界结缘各种事务,基本上都在岫岩县处理。游方说拜山,没有去宗门道场而是来到岫岩,也是很了解情况,他的身份特殊涉及到的事情又特殊,因此牵弓派的高层都赶来迎候了。 他们正议事,只听肖墨道:“兰德先生传飘天文学,人人心里都清楚是他拿下之后留给警察的,而我门中尴尬往事并无半点风声传出。这是我辈当年半途而废未竟之功,假如早日拿下张仁和,何至于再有后来那些祸患事!” 王勋捷:“兰德先生要登门拜山,其实应该我等去登门***才对,他倒先来了,定会私下解说此事。他若说一个谢字,我们该怎么答呢?” 苏茉尔:“兰德先生只需说一个谢字而已,而我们可真得好好谢谢这位小前辈,但这谢意轻重不好掂量啊。” 石文卿沉吟道:“九星、消砂、寻峦、松鹤谷各派皆尊兰德先生为供奉长老,我们是否也可以……” 王勋捷苦笑道:“你以为我不想吗?以兰德先生如今的江湖威望,能成为牵弓派的供奉长老,其实对我们有好处!可我们并没有借口提出,兰德先生也没有理由答应,人家不缺这个身份,我等无端相邀反而有强求攀附之嫌,但感谢又不能缺乏诚意。”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梅兰德对九星派有挽救存亡之恩,对寻峦派有重整宗门之惠,报了松鹤谷前任掌门殒身之仇并寻回了掌门信物,化解了消砂派是内忧外患的灭门危机,这些都是几乎无法报答的大恩德,与门派的兴衰荣辱紧密相连。因此这些门派尊他为供奉长老,梅兰德也不好推辞。 但是兰德先生与牵弓派可没这么深的交情,牵弓派只是欠他人情而已,与这样一位重要人物搞好关系好处多多。表达谢意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但也不能牵强,让对方反而不能接受,人家又不缺一派门外供奉长老的地位。 这时站在王勋捷身后的王由佛有点着急了:“诸位叔伯,你们把我的事给忘了吗?我昨天夜里可是得罪兰德先生了,当时吓得够呛,结果只说了三言两语,他就让我回来打招呼,说是要拜山。我看不仅要道谢,恐怕还需要致歉吧?那位欣清大师是他的朋友,据说在鸿彬工业园时,曾与千杯前辈一起缉拿过叠障派叛逆李冬平。” 王勋捷看着儿子想笑,却忍住了板着脸喝了一句:“你干的好事!我与大慈行寺的妙哉住持还故交,连你这个名字都是人家起的,现在却和大慈行寺的高僧捣乱。” 王由佛往旁边闪了半步道:“我干的是不对,但也是无意的呀,兰德先生与欣清大师没让我赔,其实我真想赔来着。” 石文卿笑了:“半半啊,兰德先生当时说的不错,你确实太混了点,一天两天也就罢了,连续半个月都没发现自己在捣乱吗?该罚呀!……但兰德先生又不好直接罚你,所以让你回来告诉我们这件事,明日登门,就是让看看我们这些长辈怎么教训你。” 王由佛:“啊,你们想怎么收拾我?” 肖墨看了他一眼:“依门规好像也没什么好处置的,兰德先生给你一个面子也给了牵弓派一个面子,我们尽量补偿欣清大师便是。” 王勋捷脸色一沉道:“怎么不好处置?风门地师五戒有一戒――不可破败灵枢!” 王由佛:“爹,我没有破败灵枢呀,那坑不是我挖的。” 王勋捷斥道:“我知道那不是你挖的!但高僧修补地脉灵枢,你明明有所感应,还一连捣了半个月的乱,那修补的灵枢不是你破败的吗?虽是无心之失,但也犯戒了!况且你说自己是无心怎么才能证明,别人又怎么能相信?” 王由佛一听这话脸色有点发白,苏茉尔在一旁摆手道:“掌门师叔,你就别吓唬半半了,兰德先生说的清楚,他要和欣清大师一起来拜山,届时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半半也不用太担心,那等高人不会为难你的,但应该吃的苦头也得有思想准备。” 肖墨在一旁补充道:“半半误打误撞开罪了兰德先生,其实也不全然是坏事,正可借此机会结善缘,确实是我牵弓派弟子有错,真心赔礼也显诚意嘛。我听说那位高僧修复地脉之举手段非常,至少有神念之功,大悲悯情怀也着实令人钦佩。按他所用的手段,我牵弓派炼化的河磨玉籽也许比他的菩提珠更适合,也别等人家开口了,我们自己先准备好。” 王勋捷想了想道:“就用河磨玉籽装满那位僧人的钵,我私人所***恐怕还缺点,与诸位师弟借一些便是。……半半,这些将来都算在你帐上!” 石文卿笑道:“借什么借,半半也是我们的晚辈,大家一起帮他出就是了。……此事再说,不打岔了,正事还没商量完呢。” 苏茉尔眨了眨眼睛道:“兰德先生传书江湖拿下本门叛逆张仁和,又阻止半半的过去之举加以善意规劝,这是很大的人情啊,我们既致歉又致谢,不如就按照形法派的成例。听说他昨夜取出了撼龙令,本门也有牵机箭。” 肖墨立刻附和道:“此议甚佳!想那形法派,有门中弟子企图谋害兰德先生,反被兰德先生查出,助其整顿门风,形法派以撼龙令相赠。兰德先生这次传书江湖虽然动用了撼龙令,但也只是象征性的,形法派一点都不吃亏,反而更添江湖人脉。” 王由佛又在一旁嘟囔道:“我可没有谋害兰德先生,你们干嘛越说越严重啊?” 肖墨笑呵呵的解释道:“可是你得罪人家了,这不正好是赔罪吗?还显示我牵弓派虽有穿弓成煞秘术,但并无指引弟子破败灵枢之举。” 王勋捷有些迟疑说道:“牵机箭我倒是乐意赠送,只是这样是否显得谢意太重,有些太刻意了?” 苏茉尔摇头道:“所谓礼多人不怪,我们没什么损失,传之江湖又不失为一段佳话,只要兰德先生不是矫情之人,应当会接受的。” …… 牵弓派的外堂并不在岫岩满洲自治县的市区中心,而是市郊一座很大的宅院,交通却十分方便,就在国道旁,对面有饭店和宾馆,也是牵弓派的产业。游方有意等一天再来,就是让牵弓派这些重要人物自己先聚齐了商量。以他的身份如今突然拜山的话,容易让对方手忙脚乱,所以要提前打声招呼。 牵弓派显然早已准备好,游方打了辆出租从鞍山来到岫岩,直接停在牵弓派外堂院落的门口,一下车就看见了王勋捷等人站在院门前迎候。 游方一眼就认出王勋捷了,他的五官和王由佛很有几分相似,相貌大约四十出头,但气质略显沧桑也沉稳的多,往那里一站绝对不会认错人,在众人间他就是一派之长的气度,不会闹出陆长林当初那样的笑话。 游方和欣清下车,王勋捷率众上前见礼,肖墨长老在广州已经见过了,就由他来引见。石文卿长老带着眼镜气度很斯文,看上去像个很有学养的书生,倒是领外堂事务的结缘长老苏茉尔让游方微有些意外,甚至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苏茉尔是当地人,满族,容颜看上去不到三十,是一位气质温婉、相貌柔美的少妇,很有一种成熟的风韵容光。她不仅负责牵弓派与风门江湖各派的往来结交,而且负责管理门下的产业经营,是类似于总管的角色,堪称才貌双全啊。游方来到岫岩,所有的一切接待事务都是她安排的。 国人见面的习惯,就算是和尚也得先吃饭,由于游方是陪着欣清来的,苏茉尔已经打听了大慈行寺僧人的规矩,过午不食而且每天只吃一餐,所以早就准备好了一桌素斋,赶在中午之前开席。当地特色的老榆树豆腐宴,供奉僧人正合适,俗家人吃也很不错,考虑的不可谓不周到。 欣清却没有摆开碗碟,而是取出三个铜钵依次摆好“化斋”。苏茉尔还想邀请他直接入席,游方却笑着摆了摆手,率先拿起一双干净的筷子,将每一盘菜都夹了一份放进一个铜钵里。苏茉尔见状也掩口一笑,随即拿起另一个铜钵给欣清盛饭。 苏茉尔走到身边的时候,欣清口念一声佛号自动退后三尺,按大慈行寺的戒律,行脚时驻足,应离女居士三尺之外。这样的戒律似乎有点多余,何必如此做作呢?但从另一个角度理解却也有道理,现在就有不少花和尚爱近女眷,非议多多,清修僧持此戒免的让有心人借题发挥。 饭菜都有了,游方一指另一个空钵,对站在旁边一脸忐忑的王由佛道:“半半,给大师倒水。” 王由佛这时候也机灵,赶紧过来倒了一壶新沏的好茶,恭恭敬敬的说道:“大师,请用斋!” 欣清点头致谢,然后坐下来吃饭。游方则招呼众人道:“大师吃大师的,我们吃我们的,各随各的缘,风门佛门、红莲白藕是一家,不必见外。” 席间没有喝酒,众人只是吃饭而已,也没有开谈正事,只是互道久仰,除了王由佛总是小心翼翼的看着欣清之外,其余众人言谈都是既礼貌又自然。王勋捷还特意问道:“三十年前我行游山河时,曾到大慈行寺进香,有幸与如今的住持妙哉大师相谈,我儿‘由佛’这个名字还是他给取的呢,请问妙哉大师可好?” 三百一十九章、八面玲珑 三百一十九章、八面玲珑 欣清答道:“妙哉是我师父,他老人家一切如常,您三十年前见到他什么样,现在依然是什么样。” 王勋捷哦了一声,点头赞叹道:“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当年我就奉妙哉大师为尊长,今日我儿也当奉欣清大师为尊长。” 不喝酒饭吃的就快,不到一个小时就吃完撤席,欣清到厨房里将钵洗净,王由佛也讨好似的跟在后面帮忙,欣清洗好一个他就接过一个捧在怀里,最后把三个钵都给捧过来了,又回到厅中说话。 他们刚刚进来,王勋捷就捧着一个玉盘走过来道:“欣清大师,听闻你在千朵莲花山修复地脉灵枢,用尽心血并损毁了炼化的法器,这河磨玉籽正合大师妙法所用,小儿的一点赔罪之意,请您千万要收下。” 游方也是第一次见到河磨玉籽,一眼看上去还以为盘子里装的是大米,粒粒晶莹饱满呈半透明的米白色,却比普通的米粒大了一倍有余,应该是河谷里开采的籽玉料。如果是一般的玉料,这么小的东西并没有加工的价值,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加工玉器剩下的边角废料而已,却用心雕琢成米粒的形状,实在有些不值得。 但以神念仔细感应,会发现此物粒粒灵性精纯,显然经过高人的神识洗炼,是凝聚收摄地气之物。此等妙用也与它本身的物性有关,它本来就属于地下矿脉的核心部分,在亿万年的地质构造变迁中露出地表,随流水冲入河谷,再被人们发掘加工,并不是普通的玉石。 欣清修补地脉的手法,以此为灵引比他的菩提珠好用的多,那经过修行加持的菩提珠是佛门法器,本身相当珍贵还有很多用处,但这河磨玉籽却是专门凝聚地脉灵枢的东西。 当然了,牵弓派高人炼化的河磨玉籽也有别的用处,某些场合它可以替代或者辅助晶石布阵,虽然每一粒的效果不是那么强,但是数量多物性精纯,能以之为灵引凝聚每一片山川中最独特的地气。如果功力足够深厚,用一把撒出去,简直可以起到撒豆成兵的效果,瞬间布成叠嶂峰峦,再以移转灵枢之术可以有种种玄妙变化。 物用如此,只是能达到这份功力境界的人,天下恐怕屈指可数。河磨玉籽平时最大的用处其实是用于沙盘演练,师长用它布成种种风水局的示意,神识运转心中灵枢成方寸山水,让传人隐约感受也好心中有数。毕竟像游方这种阅历丰富,能将天下山川炼入胸襟画卷的人并不多。 好东西呀,一枚两枚可能没什么,可是数量一多用处就相当大了。欣清的钵在王由佛手中呢,他伸钵就要去接,欣清一摆手把钵拿过去道:“若是修复那处巨坑地脉,小半钵足已,贫僧自己拿。” 哪有只装小半钵的道理?王由佛准备的可是能装满三钵的河磨玉籽,自己私藏不够几位长老还帮着一起凑的,但是欣清却坚决不多要,到最后将三个钵又叠在一起,到底是把最上面那个钵给装满了,玉盘中至少还剩下一大半。 王勋捷端出来的玉籽就没打算收回去,场面略显尴尬,苏茉尔在一旁笑着圆场道:“兰德先生首次来我牵弓派,这等末微之器,让您见笑了。” 游方赶紧道:“哪里哪里,此物虽小,却神妙非常啊,我看着都颇有兴趣,欣清大师倒是不贪。” 王勋捷顺着话就把盘子转过来了:“哦?兰德先生也对本门这区区河磨玉籽感兴趣,那就请您收下吧。” 游方既不客气也不贪心,伸手抓了一大把笑呵呵的说道:“此物开采、加工、炼化颇为不易,王掌门把压箱子底的***都拿出来了吧,一盘子端了这么多?用不着啊,我们又不是来打劫的,我就抓这一把,剩下的你还是收起来吧,门内弟子还得用呢!……半半,你也过来抓一把揣着。” 王由佛不解道:“啊,我为什么要揣一把?” 游方:“一钵玉籽,向大师道歉,你毁了他半月之功与十六枚法器琉璃珠。但是修复地脉之用,你抓一把河磨玉籽也就够了。既然修习穿弓秘法,如今应知穿弓成煞易、引弓化煞难,破败风水易、修复灵枢难,这么好的机会,你就不向大师好好请教吗?” 王勋捷闻言眼神一亮,冲儿子低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抓,手张大点!” 王由佛倒也实在,抓了满满一大把揣兜里去了,这时有人接过玉盘收起,王勋捷又请游方与欣清入座,却把王由佛叫到厅堂中间站着,指着他道:“这个混小子,破败欣清大师修复地脉灵枢之举,虽是无心但也有意!方才只是致歉,欣清大师不与他计较,但此举也不可不罚,兰德先生,您看该怎么处置他呢?” 游方看着王由佛有些紧张还有些可怜兮兮的样子,很想笑但是忍住了,沉吟着问道:“王由佛身为牵弓派弟子,执戒长老有何话说?” 肖墨在一旁皱眉答道:“本是无心,但的确有过呀!不必重罚,但也不可不责,应当在宗门道场当中闭关思过一年,不得出山,不得……” 他还没说完就被游方挥手打断了:“太重了,太重了,本不该如此,你们不要故意重罚,这样连我觉得都过意不去。半半修为高超,听说自幼就在山中苦习秘法,甚至嗜法如痴,因此涉世不深亦不通世故,你们罚他于山中闭关,似乎不妥吧?” 王勋捷顺着话问道:“那兰德先生以为该如何罚他?” 游方:“不如罚他助欣清大师修复地脉灵枢,以半半今日之秘法境界还力有未及,但是能打个下手也是好的。……不过嘛,就要看欣清大师点不点头了?大师,您是想让牵弓派罚半半在山闭关一年呢,还是想罚他助你修复地脉灵枢呢?” 这话问的很刁,欣清也不可能罚人家闭关呀,众人都看着这位高僧,只见欣清抬起头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位施主性情憨直可爱,贫僧倒是十分欣赏,罚他其实不必,但行止也需注意,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诸位能否答应?” 王勋捷:“大师有什么话尽管直言。” 欣清看着王由佛似笑非笑道:“贫僧想化一场善缘,这位施主与其在山中思过,不如随贫僧去行游天下山河。修复地脉若有助力,再得此河磨玉籽,也就是两月功夫而已,请半半施主相助,完功之后再随我去大慈行寺一趟,重新将一百零八粒星月菩提加持完整,随后贫僧还将出游,就请这位施主随行吧。” 听到这里,王由佛松了一口气不禁面露喜色,跟着欣清和尚出去游山玩水,可比锁在家里闭关一年强多了,赶紧点头道:“我愿助大师修复地脉,原随大师去寺中清修,也愿意跟着大师去行游山河。……爹,你就答应吧!” 牵弓派几位长老都相视而笑,尤其是掌门王勋捷更是笑意盈盈,赶紧说道:“半半,你还不快谢谢欣清大师!这是你的莫大福缘啊,能得到这等高人的随时指点,我当年都没这么好运气。好好跟着欣清大师,一定要多学多思多悟,一路护持高僧随行供养,以师礼待之。” 王勋捷当然高兴,虽然欣清不是江湖风门中人,但以秘法境界衡量,至少也有神念之境,而且有修复灵枢地脉之功,这是穿弓诀秘术到了很高的境界才能掌握的。王由佛的功力还差了点,能随行相助,那是绝佳的求教机会。 一般高手习练此等秘法之时,除非亲近弟子,都不会轻易让人窥探,欣清要把他带要身边,就是指点之意,而且指点的可不仅仅是秘法。王由佛并不笨,就是有点憨,阅历有限涉世不深而已,随着这样一位佛门高人行游山河,对他来说收获多多,正能弥补所缺。 随行供养,话说的好听,但是与欣清这样的高人在一起,谁照顾谁还说不定呢,王由佛绝对不会吃亏啊。而且王勋捷让儿子以师礼待欣清,听上去好像是吩咐,但分明就是请求欣清多指点儿子的意思,他刚才吃饭的时候已经说过了“今日我儿当奉欣清大师为尊长”。 游方也在一旁暗暗感叹,他当初也没这么好运气啊,师父刘黎虽然指点的东西非常多,总在最关键的时刻、最关键的地点出现,但也没有将他带在身边行游山河。游方没有那种空闲机会,时间对他来说太奢侈了,自从成为地师传人那一刻起,他就不断的在解决各种凶险危机。 但是另一方面,欣清也是一点都不吃亏,王由佛去助他修复地脉灵枢,离岫岩那么近的地方,牵弓派其它高手能不帮忙吗?合众人之力很快就能完成,根本用不着辛苦两个月,估计再过半个月就差不多了,也算这位高僧发愿圆满。 欣清大师虽然不捉钱财,但是大慈行寺还是需要供养弘法的,把王由佛带回去,牵弓派这些高人能不去布施进香吗?高僧本人虽然是苦行清修,用不着别人照顾什么,但身边有个人帮忙跑跑腿,有事打个杂,行游也方便不少。这么处置,是皆大欢喜啊。 那边王由佛听见父亲的话,已经朝着欣清大师行礼下拜,欣清大师离座而起,伸手扶住他道:“半半施主,你随贫僧行游,不必像我这样苦行清修,参照***居士行止即可,在寺中当守寺规,在外一切用度可自行决定,贫僧并不干涉。” 王勋捷也站起身来连连摇头道:“不不不,大师,你得多指点啊,这小子不懂的事情太多。……请问大师何时回千朵莲花山啊,我也想凑热闹看看。”他知道自己儿子有两下子,搞破坏还行,但是修复灵枢地脉功夫还差点,干脆亲自去帮帮忙吧,话说的却很委婉。 欣清笑了:“以贫僧的习惯,既然此事情已商定,说去就去,可令公子要随我行游一年,总要做些准备,我三日后在千朵莲花山原处等候。就不打扰你们谈正经事了,多谢今日之布施,贫僧先告辞。” 这和尚做事很干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说完了就告辞,约定三日后再见,让王由佛在家里好好准备。游方站起身来问道:“大师将去哪里,此刻就回千山吗?” 欣清答道:“既然来到岫岩,贫僧欲往卧鹿山效圣寺一游。兰德先生,昨日在山中畅谈地气感应之道以及灵枢浑成之妙,我建议你有空也可以去看看。” 王勋捷插话道:“大师要去效圣寺参观?这地方我熟,走过去挺远呢,半半,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既然你要随大师行游,那么此刻就陪同大师去效圣寺吧,做个带路的向导,一路上招呼好。” 欣清说走就走,王勋捷也打发儿子陪着他去参观效圣寺了,在场的几位长老都送到门口。欣清和尚的事情处理完了,王由佛有一年难得的历练行游机会,假如王勋捷不放心的话,回头再派人跟着便是。但游方上门的正经事还没谈呢,众人又在厅中坐下。 刚才有欣清这个“外人”在,有些话不好说,重新入座后游方谈起了来意,讲了传书江湖的经过,并说自己已经废了张仁和留给警方,并未泄露当年往事,请诸位牵弓派同道放心,并对他们提供线索表面谢意云云。他的态度非常诚恳,却说的在座众人一脸惭愧。 只见苏茉尔站起身来道:“张仁和是牵弓派弃徒,当年为恶,我牵弓派虽然几度派人阻止,却最终知难而退,以至于后患无穷啊!我派当尽未尽之责,当年未成之功,还要烦劳兰德先生今日完成,要说谢应该是我们谢您! 您万里迢迢特意赶到岫岩通报此事,实在令我等汗颜呐!行游山川途中,还不忘相助高僧行悲悯之举,指点我派晚辈弟子歧路知返,牵弓派满门上下都将以此为戒,此恩德不知如何相谢?昨日掌门招集众长老商议,奉上本门信物牵机箭,请兰德先生一定要收下,往后若有指点或差遣之处,牵弓派弟子自当聆听效劳。” 她双手奉上一物,大约七寸长短,外形像带着棱尖的戈首,质地却似透明的冰雕,入手微寒泛着青碧的光泽,仔细看内部还有血丝一样的光韵在游动。此物叫作牵机箭,它与寻峦派的撼龙令类似,是牵弓派的信物,若赠送给门外的客卿,则表示此人有事开口则牵弓派一定会尽力相助,是一种相当尊容的地位象征。 这么重要的一种象征器物,当然也是非常神妙的一件法器,以它为灵引施展穿弓秘术或者类似的法诀能更添妙用,与撼龙令相比是不相上下。 游方退后一步摆手道:“我何德何能,怎能接受这么贵重的馈赠?” 王勋捷等人全站起来了,围住游方劝道:“兰德先生太谦虚了,若说声望、德才、功业,当今江湖谁能与您相比?您若是不接受,那分明是嫌我牵弓派地远式微,怨我等强求攀附结交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不说就等于得罪人了,游方只得拱手称谢,恭恭敬敬将牵机箭双手接了过来,向众人躬身长揖,而王勋捷率牵弓派弟子一齐回礼,事情也就这么定了。其实游方心里也非常满意啊,且不说牵机箭是一件难得的法器,用处非常多,而且这次拜访牵弓派,最佳的结果也就是这样了。 当天晚上正式设宴,欣清和尚不在,大家也不用吃斋了,在酒桌上推杯换盏喝的十分酣畅。苏茉尔虽是位柔美少妇,但做为领外堂事务的长老,她的酒量可是相当的好啊,也有意想试试这位年轻英俊的兰德小前辈,席间故意逗他拼酒。 游方表现的非常开朗大方,你敬我就喝呗,喝到后来,苏茉尔已是粉面生红,不敢继续敬了,再喝下去要醉的是她,而游方还面不改色呢。结果游方端起杯子开始敬她了,苏茉尔连连求饶说方才得罪,其它几位长老也开始挡酒。到最后连同掌门加四位长老总共五人让游方灌倒了三个,事后对这位小前辈是更加佩服。 酒量好其实不能代表人怎么样,但在适当的场合,确实能够带起一种气氛,让人觉得豪爽痛快。像他们这等高人行止自重,平常也很少喝到带醉失态的程度,也就是今天酒逢知己,气氛和情绪都喝出来了,满座尽欢。 第二天游方本打算告辞了,遇见欣清和尚是意外,游方有心助他修复莲华地脉但也没时间耗下去,借机请牵弓派帮忙并结一场善缘那是再好不过。他想走,但牵弓派众人无论如何要挽留,第一次来到岫岩怎么也得在附近游玩一番,让众晚辈尽尽地主之谊。 游方也没有矫情,多留了一天,去卧鹿山效圣寺参观。这是欣清和尚特意说的地方,建议游方有时间去看看,他本以为是什么名山宝刹,结果到了地方一看,只是一道很普通的小山岗和一座很不起眼的小庙而已。 三百二十章、神游 三百二十章、神游 这庙有多小?就像过去乡下老式的三间房,东西长不到十米,南北宽只在五米左右,地处一个山坳中,如此规模当然不能做为一个旅游风景点特意开发,只是一座山间小庙。 但它周围的环境却很有特点,南面有一条山溪流过,水声淙淙,岸边背阴处还有未融化的积冰,越往下游则冰层越多。东面是山,狭长而险峻,西面也是山,踞立高耸,小庙是在一座山脚下,远望北山,有一道百米长的青灰色石脊露出密林之梢,壮如卧鹿之背,卧鹿山由此而得名。 这里的天然植被保存的极好,初春晚冬时节苍郁茫茫,嫩绿未吐,但枝间苞芽已待发,行至近处,门前的古松已有数百岁春秋。游方站在庙前抬头望向远山上的卧鹿石,元神中有一种真切的感应,凝重、端庄却并不显威压,或者那威压之势隐于山川含而未发。 他不由得又想起在宜宾南广河口见到的龙脊石,当时他尚无神念之境,神识之功也不过是绵绵若存而已,在途中搜寻的是当地有关哪吒的传说,体会的是养炼剑灵之法。今日一念回味,胸襟画卷悄然展开,那色彩斑斓的龙脊石呈现在浪花冲击的三江口,带给元神一种清晰的全新感应,灵动、变化、矫健却不显轻浮,露出水面的飞游之势如蛰伏化龙。 重新回味南广河山川天成灵枢,竟暗合消砂诀妙诣,只是那时游方还没有去过消砂派。看来师父交待他重游当年山川,未必需要再回去一遍,画卷中的神游也是游,就看他当年是否将灵枢携入胸襟,如今是否能够更上一层楼?画卷展开呈现龙脊石体会消砂诀,秘术并非高人凭空而得,本就是从天地山川中感悟。 忆起龙脊石,再望卧鹿石,游方又想起了卧牛派的定山诀,卧牛、卧鹿只是象形之比喻,卧牛派的宗门道场所在太白山他还没去过,但此地小小的一道山梁,就能将妙处体会的如此清晰,兜里揣的铁狮子似乎发出了一声长鸣。 陪他一起来的苏茉尔也是一位高手,此时讶异的看着游方,小声说了一句:“兰德先生,您举步之间忽然如定山水,立地生根与峰峦一体,晚辈神识竟一时恍惚难查。” 游方转身一笑:“你看不见我吗?” 苏茉尔有些出神的答道:“观山似人、观人似山,再看山是山、人是人,但兰德先生这一笑,我又分明觉得是环抱群山在笑,这便是传说中的神念合形吗?” 游方赶紧摇头道:“当然不是,我的修为还差得远呢,徒有其相未得其神,方才是恍惚有所感触,元神显境而已。” 苏茉尔也笑了:“我也是,恍惚感触似元神显境。……我们进庙吧,香烛已经准备好了。” 举步进庙,游方已收摄神念一切如常,看不出任何异状来。到了这里他才明白欣清为什么会劝他来,这座庙不大可玄机深奥。它的梁、柱、瓦、檐全部用青灰色花岗岩雕石筑成,整个屋顶是三十六块巨形石瓦铺就,重达万斤的石殿构件以斗榫卯合浑然一体。 这三间殿堂的小庙,连柱带梁带瓦,是用三百六十件石雕拼接起来的,但以神念感应却是一体,竟与这片山川的地气灵枢相融,它的设计、工艺、选址、建造手法都颇为神妙,融合入地脉定入山川灵枢,设计与建造它的人,绝对是风水秘术高手。 难怪欣清和尚会建议游方到这里来看一看,三百六十块石雕建成效圣寺之后,竟是这样的奇效,群山抱寺、寺定群山啊!无论是用菩提珠还是河磨玉籽,欣清和尚修复莲华地脉的手段,类似效圣之功。 苏茉尔是一位很好的导游,向游方介绍此寺在当地被称为老古庙,据说始建于唐代,最初只有三间草房,在明代时被修建成如今的石庙。此庙与周山地气灵枢一体,能感应天时之变,东梁脊有石遇雨显润、遇雪凝霜、遇风氲雾,能预报天气。她小时候就听说过,以为神奇,后来修习风水秘术之后才知其中奥妙,但更加惊叹!。 游方很感兴趣的问道:“牵弓派在此立道场,自明代始吗?” 苏茉尔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其实不足百年,原先不过有祖师常到关外行游而已。” 游方一指这座庙:“可是此庙定为秘法高人所设计并修建,我还以为牵弓派祖师当年也参与了。” 苏茉尔:“我也曾有此猜测,但门中典籍却查不到记载。” 游方沉吟道:“看此庙与周围群山相掩映,有浑天定山之灵气,但进到殿中,我却想起贵派的穿弓诀了。穿弓诀到了极高深之至境,其实无所谓冲化之功,而是合形一体啊。” 苏茉尔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眉理发丝道:“穿弓诀之至境当然是神念合形,但数百年来,门中无人能有此成就,就连窥见者亦寥寥,兰德先生此言倒有点化机缘之妙。” 这两人就在殿中谈论山水灵枢,游方倒也不藏私,将自己所悟有可借鉴之处都指点相告,苏茉尔眼神发亮连连点头。一边随行的牵弓派弟子张宇和邹海东已经准备好香烛,请兰德先生与苏长老一同进香。 这庙里的菩萨有意思,也是明代的石雕造像,一般像这种三间小庙,正中供的是世尊,左间供的通常是地藏菩萨,右间供的是观音菩萨,但这座庙中除了上述几尊佛菩萨之外,居然还供了三只眼的二郎神,算是佛道一家了。游方倒没有穷究神坛上供的是谁,作为秘法与册门高手,他对造像本身很感兴趣。 今天在各大风景区中也能见到很多新修的庙宇以及各式各样的雕塑,却经常觉得缺少点什么,有人说是人文内涵,有人说是艺术灵性,有人说是美学修养,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受。实际上所缺的无非是一种真正寄托于其中的信仰情怀。 历史上的很多传世精品雕塑都与宗教或神话有关,中外皆如此,且不论其信仰究竟是哪一种,但雕琢它的人们却真正寄托了自己的情怀,将造像当成一种信仰灵性的真正存在,让它生动的显现。这个过程和修行人炼器、游方养炼剑灵是一样的,琢磨自己的灵魂,赋予造像生命。 看着这几尊古老的石雕,那花岗岩石质上凿刻出流畅的衣纹,那菩萨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分明感受到雕琢时那寄情之心与鲜活生动的灵性。而前不久在千朵莲花山见到的很多新塑佛像和人工装饰雕塑,材质和工艺不可谓不精美,但雕塑之人只是把它们当作泥塑木胎来完成,那么也就仅仅是泥塑木胎而已。 情怀无所赋、无所寄,神思也无所依,无所游。 游方在这座小庙中观神像而沉思,文物文物,何为文,并非古旧之意啊。苏茉尔心思很细致,在旁边问道:“兰德先生似有感叹,究竟为何?” 游方以目示佛像,讲了一番文物鉴赏、器物凿炼的体会,并且借题发挥,讲到了秘法灵枢的意境,体会天下山川用心之处应在哪里,最后还提到了欣清和尚修复地脉之举,以及带王由佛行游一年的用意。 苏茉尔是牵弓派长老,也可称当今风门高手,听得都入迷了,走出效圣寺时不禁感慨道:“以往各派高人来牵弓派拜山,参观的多是药山和玉沟一带,这偏远孤庙几乎没有人来,往后可应当多携弟子门人来此感悟灵枢,转述兰德先生之语啊。……您离开岫岩之后,下一站打算去哪里?” 游方:“眼下有一事未解,正要在行游中找寻。” 苏茉尔:“有生之年,若能与兰德先生一起行游山河,真的令人很神往。” 游方笑了:“千山在足下,妙处在眼前,万千风景既因人又非因人,如真如常便是神念,怀抱天下即是神游,何处不得妙趣相偕呢?” 从卧鹿山回到岫岩,休息一夜,游方次日告辞离去。刘黎虽然经验老道,但还是低估了徒弟的潜力,他让游方重游故地,在寻回剑灵的途中参悟万物生动之境,而游方尚未踏上当初修行发端之旅,便已在千山迈入万物生动的门径。 两天后的深夜,游方独自一人出现在沧洲荷花池公园内,于湖边定坐良久,静静的看着那一片他第一次梦见秦渔的水面,直至天色微明才站起身来。他上次来是暑假期间,当时这里正逢莲花开放、荷叶舒展,而此时是初春,河北的天气比东北的天气要暖,虽有些春寒料峭,但池边的垂柳已经吐出嫩绿的芽尖。 在初升的朝霞里、轻柔的晨风中,游方练了一套拳,规规矩矩的形意十二像,毫不花哨架子扎扎实实,就像他从小习练的那般,在公园里晨练的人当中也毫不显眼。练拳完毕收束神气,游方背手踱步离开了荷花池,打了辆车前去参观铁狮子。 再见铁狮子,沧桑依旧、千年雄浑气息依然。遥想当年铁狮子落成之时,面朝沧海以镇潮涌,如今海岸线已退至百里之外,铁狮子被四面高墙围起,残缺不全的身躯却依然屹立,游方莫名想起了自己的师父刘黎,不禁暗自叹息一声。 叹毕展开神念,灵台一片清明,仿佛听见一声千年巨吼,当年曾镇住他的威压之气弥漫灵台,游方却是面带微笑,向着铁狮子谦恭点首,像是打招呼又像是在鞠躬。此刻的游方已不是当初那个混小子,但他有意做了同样的事情,激引了威压之势如千钧在肩,心境却明澈安然,片刻之后方才收摄神念。 这一刹那,附近的所有游人仿佛都听见了一声狮吼,恍惚间以为是错觉,彼此愕然而视。而游方手托一枚小巧的铁狮子正在凝视,这枚法器终于炼化精纯,或者说游方本人终于将这沧桑浑厚的气质完全携入胸襟,成为了立身可运转的灵枢。 次日天游方离开沧洲来到了济南,一路上暗抚秦渔不语,当年正是因为这柄剑,刘黎才能在不知不觉中一路追寻,而今日游方又是为了这柄剑踏上昨日之旅,找寻的却是那不可见的剑灵。待到秦渔重回之日,便是他出师之时,将要正式继承那一代地师的衣钵了。 他曾经觉得很渺茫,也曾经很忐忑,但是事到眼前时反倒完全坦然了,甚至不再刻意去想。 当代风门各派高人中,向笑礼、向影华、千杯道人、皓东真人等已经确知他的身份,而张玺、包旻等人早就猜到了,只是刘黎没有声明,游方也从未公开承认而已。刘黎之赫赫威名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近年来他现身杀了唐朝和并且托皓东真人将量天尺带到杭州暂借给梅兰德,除此之外并无更多的做为。 对于当代江湖大多数人来说,刘黎只是个传说,而梅兰德却是实实在在! 甚至有人在私下议论,认为下一代地气宗师的成就必然或者已经超越了当代地师。刘黎在未继承地师衣钵之前,一直是行游修炼并未有太多功业可言,像游方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他的声望及修为也比不上今日的梅兰德。 刘黎是在乱世中继承的地气宗师衣钵,当时有山河破碎天下兴亡之忧,江湖一片乱像,风门各派传承又经历了一个隐匿而相对衰落的时期,到近年世事又急剧变迁,百年变化之剧烈繁复前所未遇。新一代人面临的各种局面也是前所未遇的,有很多新的冲突都有时代和历史的特点,与以往的千年中所发生的情况都不同。 而“梅兰德”自出道以来,行游天下踏遍江湖,小小年纪不仅八面玲珑而且手段高超,平定了江湖各派爆发的凶险冲突,或清理内患、或化解外忧。他并没有监察天下风门的身份,也从不以此为口号,却恩威并重让各派心服口服,如今之声望已无人能及,就算换刘黎来,恐怕也不可能做的更好了。 这些江湖私议,游方自没有亲耳听说,他也不以此自恃。但刘黎风闻之后可是一直在偷着乐,老头不禁感叹天道无亲亦无疏、不仁亦无不仁,老朽之前拣着了这样一个宝贝,就应该是当今的地气宗师啊,无非是尚未持量天尺受秘传心盘而已。 假如换一个人,得受秘传心盘拿着量天尺,就能成为真正的地气宗师吗? 刘黎猫在柳州偷着乐,游方还在故地重游途中,离开沧州后到了济南,玩赏大明湖,在小沧浪亭感受灵枢,并去了趵突泉与千佛山盘桓数日。感觉妙处难言,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人还是人,却不仅江山如画,且胸中袖里画如江山,足下灵枢相随,万物生动常在。 三百二十一章、我回来了 三百二十一章、我回来了 离开济南,游方又随当年路线坐火车去了洛阳,到站下车直奔古墓博物馆。这个季节来参观的人更加稀少,大厅里显得空荡荡的,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阴寒气息,一进博物馆,他就走入了长长的地下甬道。 游方并没有直接进入到最古老的两汉墓葬群展区。此时的他对心盘运转早已不是当初那样似懂非懂,从年代最近的墓葬群甬道开始走起,他不像是参观倒更像是散步,走过每一处墓门并不进去细看也不停下脚步,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望向两边。 这个博物馆的设计很有特色,四条互相联通的地下回廊按年代分布,将移来的古墓葬依次排列展出,走在这里不需要刻意运转心盘,实际上也很难主动运转心盘,因为墓葬的气息与整体环境之间有较大的差异变化,它们都是从别处移到此地的,本身并非自然形成的一个整体环境。 漫步其中,宛如沿着历史河流的脚步回溯行进,展开神念,宛如心盘自转。游方上次来还需要去看去观察、分析解构各代的葬制与阴宅风水特点,而如今只需以神念扫过便清晰如印。当他转了一大圈终于来到两汉墓葬群,进入一座大墓时,人仿佛已经穿越时空,周身神气融入一路走来的历史气息中。 假如大墓中有别的游客参观,又是个直觉特别敏锐的人,估计会吓一跳,因为游方走进墓室时给人的那种感觉,分明就是两千多年前的古人啊! 游方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元神与这墓室古老的气息相共鸣,那当年曾经侵扰过他的浓郁阴森气息,此刻已对他毫无影响,展开神念呈现元神,他本人已成为这环境的一部分,这便是离开此地之后的修行之功!可令他稍感意外的是,那幅壁画不在了。 当初这里有一幅《神虎噬女魃》,就绘制在这座西汉大墓的石门后上方,它是整座大墓下葬封门之后,正对主葬位用来镇守阴宅的图案,已有两千多年历史。游方当初就是在这里发动灵觉,一不小心触动了古墓中的浓郁阴气以及物性感应,元神莫名被那幅画所摄,见到了画境中幻化的秦渔。 他到这里来就是为找回剑灵,那幅画是当初独特的机缘指引,但画不见了,墓室的门楣上方是空荡荡的石壁,游方的神念感应的很清楚,那里的石板被替换了。 游方微微一皱眉,转身走出了这座大墓,无形中似乎能够感应到什么,或者是一种直觉的招唤,他走出了地下墓室甬道,来到博物馆特意开设的一处珍贵文物展览大厅,又见到了那幅画。原来那间墓室建造的时候施工有问题,近来渗水,为了保护壁画和方便展出,画被取到展览大厅放在玻璃罩中供人参观。 游方走进来的时候并未收束神气,与地面上的现代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虽然他是一副当代人的装束打扮,但那种感觉是难以形容的,看见他,就参观兵马俑时,突然看见从坑道里走出来一位秦代的将军。 展厅中有七、八位游客在参观,还有两名工作人员。游方无声无息的走进来,他们不论在交谈还是在观赏展品,全部像被惊醒一般突然回头看向游方,说不清这小伙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反正看着就不像一般人,有人甚至打了几个冷战,有人却眼神发亮很是好奇。 游方并没有理会这些人的眼光,他面无表情就似在另一个世界中行走,径直走到那幅《神虎噬女魃》壁画前站定。 这个展厅的布置有点问题,为了保护古代壁画,照明用的是偏暗的冷光源,也禁止游客使用闪光灯拍照,但这幅画放的位置与对面的环境有比较明显的明暗反差,表面又蒙了玻璃罩,两千年前的彩色壁画本来就淡,再加上玻璃反光,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游方却根本没有看,而是站在壁画前闭上了眼睛微微一低头。眼睛刚刚闭上,却好似有另一双奇异的眼睛随即睁开,他置身于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环境中,这一片地天他上次曾经无意间闯入过。 前方有一棵树,枝桠虬结朝天伸展如一只只怪异的手臂,红色的树叶如凝固的跳动火焰。 树梢上有一只鸟,羽毛既像乌鸦又像八哥,身形细长游方从未见过,保持一种飞掠的姿势静静的悬在天空。半空中还悬浮着一只硕大的羊头,长而多节的双角弯曲回卷到耳后,面部的皮被剥去了,露出森森的白骨与两个硕大的鼻孔。 树枝上垂挂着一条红色的长绸,应是一件女子的衣裙,保持着随风飘荡的形状。再看树下,伏着一位全身**的女子,长长的黑发如一匹丝缎缠绕在树干上,挣扎着抬起上身举起右手做挣扎呼喊状。有一只张开双翼似虎非虎的猛兽,抬起一只前爪按在女子的头顶,低头咬住她的左肩。 游方上次进入这片天地时,一切都是静止的,没有风也没有任何声音,眼前所有的东西都像一座座雕塑,仿佛时间也被凝固了。他当时一动也没敢动,心里清楚只要自己一旦触动画境为其所惑,元神会陷入魔境难以自拔,但此时此地情况已经不同了。 游方轻轻一弹,指迈步就向那株树下走了过去,向着那女子伸出了手。女子的也正望着他,保持着在怪兽爪牙下挣扎的姿势,眼神似是期待又似幽怨。她那完美几无可挑剔的身体,每个部位的比例、每一段曲线都是那么妙曼迷人,如大自然最精美的杰作。 她的眉目五官、体态神韵,游方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就是剑灵秦渔。 随着游方一步迈出,这个在沉睡中凝固的世界仿佛被突然唤醒,一切变得生动鲜活起来。树上那只奇异的鸟儿震动翅膀飞去,褐色的树枝像无数怪异的手臂般摇动挥舞,红色的树叶像一朵朵跳动的火焰,树下的秦渔长发缠绕在树干上,挣扎着喊出两个字:“游方……” 这是他的名字,游方终于又听见了秦渔的呼唤。但这呼唤随即被一声咆哮所淹没,只见那只背生双翅的怪兽发出一声怒吼,放开秦渔向游方飞扑而来,血盆大口散发出令人恐怖的凶恶气息,锋利的獠牙还带着血迹,再看秦渔的裸露的嫩白酥肩上留着两个深深的伤口,流出鲜红的血。 这是一幅画境的变换,画意本身就是主宰,怪兽扑来似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然而游方却毫无惧色,脚下步伐不紧不慢,行走中挥手向前斩去。他的手发出一片剑光,就似月华洒落,正斩在怪兽的身上,然后就听见一片奇异的碎裂声,那怪兽的身形如青烟般消散不见了。 正在展厅中参观的人们被一阵刺耳的脆响吓了一大跳,只见刚进来的那个小伙站在《神虎噬女魃》壁画前大约三尺远的地方闭目沉思,而壁画上罩的玻璃突然碎了,裂纹密密麻麻瞬间成了无数细小的片状,哗啦一声倾泻洒落。 壁画裸露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不知为何显得是那么清晰,画上的景物入眼生动无比,就仿佛要活过来似的。这么大的动静,而那小伙却如泥塑般一动不动,就似根本没听见。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愣住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画中的“游方”挥手斩灭怪兽,已经走到树下,轻轻解开她缠绕在树干上的青丝,张开双臂将秦渔抱了起来。她的身躯几乎每一寸都那么美,本就是游方阅历天下美景所赋予,是他心念中最完美的意念所造就,如软玉凝脂的香肩却留着被怪兽咬噬的伤口,鲜血顺着肌肤流到了雪白的胸前,看上去是那么触目惊心,令人心中刺痛。 她在他怀中瑟瑟发抖,虚弱的声音在元神中传来:“你怎么才来?” 游方柔声道:“对不起,我踏遍万水千山一路找寻,今日才至此地,你为我受苦了。” 秦渔的身体很轻柔,就像一朵云,同时又充满质感,就是世上最美妙温柔的女体,游方小心翼翼用手抚过她的胸房与肩头,拭去血迹,指尖凝炼的光华似是能止血。然后他取下树上挂的长绸一抖,原来是一件古装女子长裙,亲手为秦渔穿好。 它应该是人类发明衣料以来最古老的一种衣饰了,但是不论穿在任何年代的女子身上,都显得新潮而性感。无袖而前后开襟,从上身很随意的披散到膝下,腰间用衣带束住,偏左侧打了一个结,垂着一枚琉璃珠。 穿好这火红色的长裙,游方轻轻的将她放了下来,一只手还揽着她的腰。秦渔的双脚刚一落地,画境突然传来一阵如龙吟般的剑啸声,这一片天地的场景再度为之一变。秦渔身子一软倒在游方的怀里,那以凝成实质的身形又变得恍惚起来仿佛随时要消散,脸上痛苦和害怕的表情却真实无比。 游方将她再度抱起,轻声说道:“秦渔别怕,这便是我失去你的那一幕,也是我找回你的这一刻。” 周围的景物又变了,面前有一座七层八面的玲珑宝塔,朱栏青瓦、墨角净墙、紫金葫芦顶,拔地而起似欲破空飞去,却汇聚浑厚沉重的地气呈现轻灵之相,正是南昌的绳金古塔。游方当初就是因为在绳金塔下运转神念,激引了绳金塔汇聚千年的剑意侵袭,结果剑灵被镇消失,再也无迹可寻。 今天用这样一种奇异的方式找回秦渔,瞬间又回到了绳金塔下,这一幕场景在游方的胸臆画卷中展开,却真真切切如当日灵枢地气激引震撼重现。 龙吟剑啸声似持续了很长时间,又似把时间只凝固成一瞬,游方怀抱秦渔,脸上的表情与她是一样的,似苦楚似畏惧,还在不断的变化,秦渔的身形一阵模糊一阵清晰但始终没有消散。当剑啸长吟声终于消失的时候,绳金塔也消失了,周围的画境随之消散,游方又“回”到了展览厅中,抬头睁开了眼睛,面前还是那幅壁画和满地的碎玻璃片。 刚才已经有工作人员跑向这边,但是他们刚刚一动,展厅中所有人随即就听见一阵龙吟剑啸之声,似是从自己的脑海深处传来,激越无比,让人一阵意识恍惚。等大家回过神来,却发现站在画前的那个小伙已经不见了。 此时的游方早已经走出了展览室,快步离开了古墓博物馆,在腰间暗抚秦渔,脸上亦是温柔抚慰的神色。 博物馆的展览厅里发生了这种怪异的事情,在场的人都亲眼看见一个很特别的小伙走进来,然后玻璃罩莫名碎裂,又听见那一声奇异的长啸,一阵恍惚之后小伙子又不见了,大家面面相觑议论纷纷,你问我、我问你,但谁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古墓博物馆,就算平时再怎么强调唯物主义教育,但是环境气氛摆在那里,神神叨叨以及鬼鬼怪怪的各种传说总是免不了。这件事私下里就传开了,结果越传越邪乎版本也越来越多,据说有人看见从古墓中走出来一个小伙,经常在博物馆里游荡,还各个展厅欣赏文物,与不知情的工作人员打招呼聊天云云。 这样的故事听着怪渗人的,但是听多了又怪吸引人的,传到最后,博物馆的领导在开会时还特意强调,员工平时不要私下里编排这些乱七八糟的故事。但是人们闲聊时还是愿意谈起,尤其有那么几位女员工,听说那小伙年轻英俊,气度不凡,是位非常有魅力的帅哥,还在开玩笑道——这男鬼咋没让我碰上呢,遇到了就领回去。 有很多男人在谈聊斋故事中的美艳女鬼时,时常会发这种议论,女人开玩笑也一样,游方大概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这种八卦话题的谈资。 从古墓博物馆出来,游方没有在洛阳多停留,连夜坐火车赶回北京,一路上以神念小心护持着随身的佩剑,似是守护一个新生的孩子。这柄剑一直是他的防身利器,守护他不知经历了多少凶险,而今天情况却倒了过来,游方一直在守护剑中沉睡的剑灵。 到达北京的当天夜里,游方没有住宾馆,而是来到了玉渊潭公园,潭水如镜倒映出皎洁的月光,他静静的坐在潭边的一棵大树的阴影中,腰间的短剑已经解下就放在膝前。玉渊潭的水面上不知何时升起了一层白雾,没有别人能够看见雾气升起汇成一个窈窕的身影,正是清晰生动与真人无异的秦渔。 与以前所见有所不同,她的衣饰不是如月光凝炼般的白纱衣,而换成了一件火红色的长裙,身形窈窕亭亭有致,眼眸如星光,看着游方却很柔和。她赤着脚从如镜的水面上走来,却没有倒影,宛如夜色里冷艳性感的精灵。游方也站起了身,向她伸出了双手,两人在湖岸边来了一个拥抱,显得是那么自然而然。 “我在黑夜里沉睡,又在做一个没有尽头的梦。……游方,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秦渔说话的声音形容不出的悦耳,在元神中还带着奇异的回声。 “其实我从来就没失去你,你灵性差点被击散,一直就在剑中沉睡,我直到今天才能将你唤醒,差一点就永远失去。”游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松开双臂拉着她的手道:“你还需要养炼休复,我们一起晒晒月亮吧。” 他们在潭边并肩坐下,但月光下只有一个人的影子,游方轻抚着秦渔裸露的肩头,如玉的肌肤上还有一丝伤迹,已经很淡就像揉碎的花瓣侵染的颜色,他问道:“你的损伤尚未修复,痛吗?” 秦渔:“我不知道什么叫作痛,但我却清楚你受伤时的感觉,那就是痛吗?……为什么今天能够把我唤醒,我好像走出来了,有了自己的感觉。” 游方叹息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你本是一柄剑的灵性,是我用心神所赋予,当我不再把你仅仅当成剑灵的时候,才能够真正找回封印在剑中沉睡的你。我没法形容你是什么样的人,按这世间的说法,你是一个妖灵。 但不论怎么形容,你就是我的秦渔,所以只有我才能把你唤醒。世人看山水若仅仅是山水,不见万物生动,便体会不到天地间真切的灵性。我如今能见生动万物,才能找回这剑中生动的你,这番话说来简单,印证此修行境界也是刚刚破关不久。” 元神心像所感应的秦渔与真人无别,但她毕竟不是人,游方与她交谈有点像自言自语、自问自答。秦渔与他心神相通,形容体态以及一切灵性都是游方所赋予,但却不等于是游方的心念镜像,她如今就是秦渔,这种玄妙难以用语言解说,也只有游方自己能够体会清楚。 游方从未真正失去剑灵,他曾经多次受伤,这柄剑的灵性也多次受损。最特别的经历是在绳金塔下,安佐杰偷袭而游方无恙,无形剑气被吴玉翀挡下,绳金塔的千年剑意被激引,没有伤到游方却险些将这柄剑的灵性完全击散。若无万物生动之境,山水不仅是山水,剑也不仅是剑,游方也无手段唤醒剑灵,让秦渔以一种近乎新生的方式出现。 三百二十二章、不向别处寻桃花 三百二十二章、不向别处寻桃花 游方的最后的一项师命终于完成,完全炼就了剑灵秦渔,他不清楚老头当初交待这样一件事用意何在,因为这是刘黎自己也没有做过的事情。如果说前两项师命,收集阴界土是考验游方的阅历以及修行秘术所下的功夫,“搞定”寻峦派是考验他的江湖手段以及所能达到的威望成就,那么这最后一项师命就是根据游方本人的独特机缘,因材点化了。 剑灵虽完全炼成,但秦渔还很虚弱,并不是这柄剑不够犀利、其煞意杀气锋芒不足,而是这已经成“灵”的秦渔还需要小心呵护,游方仅仅是将她从封印中唤醒现形,但秦渔受到的重创是别人看不见的,需要重新用养炼之法让她渐渐恢复。 短剑没有生命,哪怕是折损也不过是毁了一件金铁之器,但秦渔是如此生动,她的灵性会受到伤害,游方此时是不会轻易动用这把剑的。但以他今日的成就,况且还有撼龙令和牵机箭这样的法器可用,想逼他拔剑的话,至少也得是天下一流高手才能办到。 从沧州荷花池开始转了一个大圈,最终来到北京玉渊潭,这便是他当年养炼剑灵的独特机缘之旅,另一方面,也是他打造那幅画卷之前的行游经历,如今重新走过不仅是找回了秦渔,也填补胸臆中炼化山川的根基。 有画卷随身,他已经不必再将当年的路途完全回游一遍,甚至也不必再去南昌的绳金塔,离开北京后的下一站他打算去青城山,那里是叠嶂派宗门道场所在,已经答应李永隽会登门拜访,就算没有李永隽相邀,他也早就准备去了,竟然阴差阳错一直没有时间造访。 游方清楚师父刘黎与叠障派的关系不一般,先后两次托人给自己捧场,一次是托叠障派供奉长老千杯道人到松鹤谷,另一次是托叠障派掌门皓东真人到杭州。听说刘黎当年就在青城山清修过很长一段时间,看来他与叠障派的关系很类似于游方如今与寻峦派的关系,应该是最值得信任的。 游方完成三件师命之后,下一步就要继承地师衣钵,这需要举行一个特别的仪式,接过量天尺并秘受地师心盘,据刘黎说这样的仪式不仅极耗神气而且会引动天地灵机,那么还是在青城山道场中最稳妥。他离开北京时就会给师父打电话,约他老人家在青城山见面。迄今为止,游方还没有主动约刘黎在什么地方见面,都是刘黎来找他,或者留线索让他去找。 但游方并没有着急立刻起程,他还要在北京多留几天,除了玉渊潭之外,紫竹院、八大处等地也是他当年养炼剑灵之所,打造画卷之前曾感悟妙法的地方,他也想一一走过,将秦渔的灵性滋养修复。同时还有一件事要办,谢小仙离开鞍山前就说过,想在北京买套房子,请游方看看风水。 这话啥意思?北京的房子多贵啊,谢小仙这些年虽然有些积蓄恐怕也挺吃力的,很早之前她就和游方商量过,他们一起攒钱付首期,然后再慢慢还按揭贷款,当时游方也没法说什么,如今旧话重提,那就顺着谢小仙如今的意思办吧。 人真是不经念叨,这天从玉渊潭出来,游方刚想给谢小仙打电话,手机就响了,就是谢小仙打来的――问他在哪里?游方笑道:“我到北京了,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谢小仙:“你已经来了?住哪里了,我下班就去找你。” 游方:“我住玉渊潭呢,你工作忙,还是我到单位附近找你吧。” 谢小仙在电话里的声音有点不高兴:“又在公园里过夜?当自己是流浪汉呢!就算你练功不睡觉,也得有个地方换衣服洗漱吧?” 游方咳嗽一声道:“我是为了省钱。” 谢小仙忍不住又让他给逗乐了:“嗯,你可真够省的!快过来吧,我帮你定个宾馆,订好了打电话告诉你,直接在那见面。” 谢小仙给游方订的便是上次他来做论文答辩时住的四合院宾馆,两人又在那里见面了,游方坐在房间里微笑,看着她道:“小仙,你真是个念旧的人。” 谢小仙微微鼓着腮帮子瞪了他一眼:“你才知道吗?” 游方:“在鞍山的时候,你说想在北京买房子,让我看看风水,你是自己挑好了地方,还是想让我来挑地方?” 谢小仙抓住了他的胳膊:“不急说这些,我有一件事想求你帮忙,昨天还在想你什么时候能来北京,有没有空?” 游方:“谢政委有指示,我当然照办,究竟是什么事啊?你好像很少有事求我,除了上次给小丁看病。” 谢小仙的神情竟然有些腼腆:“这次还是找你给一个朋友看病,很奇怪的病。” 游方:“啊?你还真把我当医生了!” 谢小仙低头抬眼瞟他:“难道你不是吗?小丁的病是你治好的吧,屠苏她妈妈的病也是你拍好的,我这朋友得的病很怪,医生都不知道该怎么治……” 谢小仙有个朋友叫方悦,在电视台做编导工作,今年二十八岁,工作好家庭条件好,小伙本人也是一表人才。其实他与谢小仙也不能算很熟悉亲近的朋友,方悦的父亲老方是一位地产商,如今做地产而且是在北京搞房地产开发的,那应该都是有相当的背景。老方与谢小仙的父亲以及在部里工作的伯父是故交,早年下海经商了,但是关系一直非常好。 这样一位小伙应该不乏姑娘追求,但是年纪不小了却始终没有结婚,甚至连固定的对象,原因倒不是眼光太高,而是因为一幅画! 这种事听起来很古怪,但的确是真的,据说那是一幅明代的古画,但是并没有画家的落款,不知是何人所作。画中是一位手持团扇、依花丛下太湖石而立的古装仕女,工笔勾绘五官十分秀美传神,尤其是那眼神就似从画中正含情脉脉的看着你。 据说这幅画有灵性,反正给方悦这幅画的高人是这样说的。方悦得到这幅画之后并没有什么太反常的举动,只是和原来的女朋友分手了,家人催促他结婚,给他介绍了很多对象,安排了不少次相亲,但他却提不起什么兴致。 大家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后来有一次朋友间喝酒,方悦喝多了才说走了嘴,一年来他一直与一个女人在一起,觉得她是世间最好、几无可取代的完美女人,他是在一幅画中见到的她。 朋友们好奇的追问,从他的醉话中拼凑出大概的细节,情况似乎很严重而且很麻烦,原来方悦一直在和一幅古画中的女子“谈恋爱”。不可思议吗?但方悦自己说每当看见那幅画,忘掉周围的一切,心神沉浸其中,他就会真真切切的见到她,与她拥有那画境中的世界。 至于他们在画里面都做了什么,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反正是男女之情事。 这故事很容易让人想起《红楼梦》里的风月宝鉴,而方悦成了贾瑞,这不是魔怔了吗?看来这小伙的精神有问题啊!这件事传来传去就传到了方悦父母的耳中,于是他们追问儿子有没有这回事?方悦一开矢口否认,后来被问的多了烦了,干脆就承认自己确实爱上了画中的女子,一直和“她”在一起。 荒唐,太荒唐了,简直是胡闹! 亲友们怀疑方悦精神状态不正常,可除了这件事之外,他倒也没什么异常表现。但是父母总担心儿子出了大问题,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们终于确信儿子是被那幅古怪的画迷住了。那幅画似乎能够吸人精气,因为方悦的精气神渐渐不如以前,他们忍不住有很多离奇甚至怪诞的联想,越来越担忧。 方悦原是一个很健康的棒小伙,体质相当好,爱好登山和滑雪,每年还都要去海南几次,度假玩潜水。可是近两年来,方悦几乎不出门了,每天按时上班下班,节假日也很少出去玩,看上去显然没有前两年那么精神抖擞。 方悦的父母当然着急,请过很多知名的心理以及精神科医生来看过,但是收效甚微,一方面这“病”确实难治,另一方面方悦本人也不愿意配合。后来有一位心理专家建议方家父母,最有效的也许是移情疗法,早日给方悦介绍中意的对象,只要他能够跟现实中的女人多交往,也许情感寄托就会转移,这种病症也就不冶而愈了。 理论上讲这个办法完全是对的,但无奈方悦本人不感兴趣。父母介绍了很多女孩给他认识,并安排场合让他们交往,方悦为了让父母好下台阶,也都见面了,但都没有深入的发展,那幅画仍然在纠缠他。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也不能眼见着儿子就这样沉迷下去,找了一个他不在家的机会,方悦的母亲进了他的房间摘下了那幅画,一把火烧了。――这是釜底抽薪之计,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结果这一把火可烧坏事了,方悦原本除了痴迷画中女子之外,工作生活一切都很正常,等方悦发现画不见了,立刻发疯似的到处去找,听说被母亲烧掉之后,整个人都崩溃了。他说母亲谋杀了他的爱人,他再也不愿意回家,于是离家出走了。 离家倒也没什么,他在外面有自己的房子,父亲老方早就给他准备好的新房,可是从那之后方悦整个人就变得浑浑噩噩,成天和梦游一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一次走在街上,对面来的车他视而不见,差点就出事了。老方不放心,专门请了个保姆看着儿子,还帮他在单位请了长假。 这是半个月前的事情,这半个月方悦住在自己的新房里,茶不思饭不想,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保姆做什么他就吃什么,然后就无所事事的坐在那里口中念念有词:“檬檬,檬檬,檬檬……” 原来那画中的女子叫檬檬,也许是方悦给她起的名字,也许是“她”告诉他的。 小仙从鞍山回来,正好碰见方悦的父母到家中作客,提到了这件事一筹莫展长吁短叹,后悔烧掉了那幅画。如果那幅画还在至少方悦还是个正常人,画不在了,方悦整个人几乎等于废了。 方悦的母亲还托谢小仙有时间去看看方悦,尽量劝劝他。 谢小仙一转念就想起了游方,据她所知游方颇有手段,种种神奇甚至不可思议,堂妹谢小丁那样的怪病都能治好,还亲眼见到他治好了屠苏母亲的多年痼疾,绝对是妙手回春啊。说不定游方有办法能治方悦的怪病,且不说对方一定会重谢,这本身也是好事一件嘛。 说到这里谢小仙问了一句:“游方,我知道你见过的市面多,本事也大,这人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游方抬头看着窗外的庭院,若有所思道:“你是说他这半个月的症状吗?很简单,就是失恋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失恋,是一种决别的刺痛,应该可以理解。” 谢小仙怔了怔:“哎呀,你说的也是喔,都往神经病哪方面想,可是仔细想想他的样子,不就是失去心爱的人那种反应吗?”说到这里她突然愣住了,看着游方眼神有点古怪。 游方一扭头:“小仙,你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谢小仙又把头低下了:“你这一提醒,我倒想起来了,那天屠苏出了车祸在医院抢救,我在手术室外面看见你,就是那个样子啊,比方悦还要吓人。” 游方半天没说话,最后才轻声道:“小仙,你想说什么呢?” 谢小仙的语气似有些委屈:“我没想说什么啊,就是想说这件事而已,我又没说你伤心是不对的,当时我也很伤心,还好屠苏没事了,否则我真的担心你。” 游方抓过了她的手,合在掌心道:“谢谢你的伤心,也谢谢你的担心,不要打岔了,继续说你那位朋友的病。其实这也不能算是病,如果他能从伤痛中走出来,也许就没什么了,但如果永远走不出来,人就麻烦了,毕竟不是一般的经历。” 谢小仙:“谁说不是呢,太离奇了。” 游方想了想又问道:“其实我最感兴趣的是那幅画的来历,既然是明代古画,难道是从潘家园里淘来的吗?” 谢小仙:“不是买的,那幅画是白云观的一位道士给他的,并且告诉他此画有灵性,非常珍贵,应该好好收藏保存。” 游方一皱眉:“道士,什么道士啊?那方家父母为什么不去找那位道士呢?我总觉得其中有古怪。” 谢小仙:“方悦这阵子一直不是很清醒,和他说话,问一句就愣愣的答一句,他父亲倒是问出很多以前不知道的情况。前几天就找过了,可那道士已经不在白云观,是一位游方道士。……呃,不是说你,不是叫游方的道士,就是一位游方道士。” 游方:“人不在北京,就没有联系方式吗?” 谢小仙:“有一个手机号,是问方悦问出来的,老方打电话找联系上这位道长了,事情说起来还有点复杂……” 老方联系上道士,说了这件事,没敢抱怨道长当初送一幅画祸害了他儿子,只是求这位道长回北京一趟,能不能救救现在的方悦?讲了很多恭维的话,总之夸赞道士有修行有本事,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道士一听说这件事,首先在电话里埋怨道老方怎么不早点联系他呢?那幅古画有灵性,方悦慧根超凡能够感应,却一不小心沉迷其中,并不是没有办法引他回头,早知道这件事,他可能早就上门给解决了。 老方在电话里告诉道士画已经烧了,儿子也变得疯疯癫癫,求道长快过来看看,施展妙手回春的手段,他有万贯家财却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绝对不会亏待道长云云。 道士却在电话里惊讶的喝问道:“什么?你们把画给烧了!可知那幅画有多么贵重吗?我当初见方悦施主为人谦和且慧根不俗,在白云观一番相谈甚为投缘,才借给他拿回家玩赏,并叮嘱他一定要好好保存。随后我就离京行游,一直没有时间取回,你们也不问一声就给烧了?” 老方也不敢多说什么,赶紧解释事先确实不知这回事,那幅画无论多么贵重他都会赔的,只求道士想办法救救方悦,事后一定还会重重酬谢,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道士却在电话里叹道:“修道之人,钱财于我如浮云,只是觉得那灵画可惜!你们把它烧了就麻烦了,本来很好解决,如今却要大费周折。我须再找寻一件有灵性的法器,才有把握治好方悦施主的病症,这恐怕需要一段时间,而且眼下贫道另有要事处置,不能立刻赶到北京。” 道士自称前不久在香港给一位慈善基金会的理事长讲解养生长春之道,最近在山中修炼,刚刚接到某位高权重的施主邀请,去做一场意义重大的法事,办完这件事才能去北京给方悦治病。――话说的很大,语气却轻描淡写。 三百二十三章、长安不见使人愁 三百二十三章、长安不见使人愁 老方只是请求道士尽快来,什么条件都好商量,结果道士反而不高兴了,在电话里反问道:“你儿子的病贫道当然会治,但你家的事重要,别人的事也一样重要,贫道已经答应有一件要事要办,自然要信守诺言,请施主等着吧,最多月余而已,我将登门,绝不食言。” 要不是老方还指望道士给儿子治病,不敢得罪,简直想花钱雇人把道士绑架到北京来。道士能等得起,可是老方不能眼看着儿子一天天这样憔悴下去,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在谢小仙家里提到这件事,目的就是为了询问小仙和她的父亲――在公安系统有没有“高人”或者听说过什么“高人”,能治这种病症? 老方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了,谢小仙的母亲当时插了一句:“小仙,你的朋友不是治好了小丁的怪病吗?人家如果方便的话,或许可以请他来看看。” 老方一听这话就问是怎么回事,并且央求谢小仙请游方来北京一趟,不论能不能治好方悦,一切费用都好商量。谢小仙第二天一早就打电话联系游方,没想到游方已来到北京,事情就是这么巧。 谢小仙说完之后,游方皱着眉头问了一句似是不相关的话:“方家是不是很有钱,而且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谢小仙:“那是当然,在北京做房地产还能站稳脚跟,怎可能没有家底,净资产至少好几个亿,资本规模就更大了,他们家确实就方悦一个独生子。前两年老方想安排儿子移民,可是方悦自己不愿意,就想在国内工作。……嗯,你的意思是想说那道士有问题吗,专门针对方家设套?职业习惯,我也这么想过,但是事情太荒诞,警方都没法调查。” 游方:“听说过蛊术吗?我小时候听故事,过去有人下蛊害人,等对方蛊毒发作之后,再以医生的身份上门救人,趁机敲诈钱财。方家这样的情况,已经值得江湖高手放长线设局了,一旦成功,这辈子啥都不用愁了。” 谢小仙有些迟疑的说道:“方家已经给那位道士钱了,道士在电话里说那幅画很珍贵,但是没让方家赔,只是说还要找一件有灵性的法器。老方不放心,要了个账号一次就给道士打过去三百万,说是让道长准备法器的费用。结果人家退回来二百八十万,说二十万就够了,他对方家的钱财不感兴趣,为方悦治病只是缘法而已,并非为钱。” 游方叹了一口气:“很高明啊,要么他真的不为钱财,要么这区区三百万太少,与他最终目的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谢小仙:“按你的猜测,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游方:“假如通过某种手段控制了方悦这个人,往后言听计从,你说意味着什么,还用贪图那区区三百万吗?但这些只是猜测,既然我遇上了,又是你的朋友,先去看看情况吧。如果能把他的病治好,其他的事都还好说,如果我治不了,方家就只能等道士来了。” 谢小仙:“他们一家人都急坏了,明天是周六,我陪你一起去。” 游方摇了摇头:“不,再等一天,我需要问问明白人,还要做些准备,今晚你先回家吧。” 谢小仙有些意外的问道:“你要赶我走?”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忍不住自己脸红了,视线也垂了下来。 游方搂过她的肩头道:“我晚上不住这儿,你要跟我去紫竹院公园过夜吗?” 谢小仙抬脚轻轻跺了他的脚背一下:“又去练功?我住这里不行吗,离我们单位很近。” 游方:“明天星期六,你又不上班。” 谢小仙:“那你也得回来啊,明天有什么安排?” 游方:“去潘家园买点东西,时间来得及的话,还想去八大处看看。” 谢小仙:“我和你一起去,开我们单位的车。” 游方:“既然想在北京买房子,那就顺便先买一辆车吧。” 谢小仙一撅嘴:“我攒的钱勉强就够交首付的,还得往四环外去找。” 游方看着她笑而不语,谢小仙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粉面含嗔道:“色迷迷的看着本姑娘,想干什么?” …… 这天晚饭后,游方离开宾馆,找了一个ip卡公用电话亭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打到河南灵宝,找他的二舅公、江湖疲门高手莫申守。另一通电话打到广西柳州,找的居然是勾滩苗寨的水印姑娘。 水印接到游方的电话很是惊喜,“哥哥、哥哥”叫的十分开心,两人在电话里聊了很久,足足有一个半小时,够煲一锅粥了,到最后水印的手机没电了才结束通话。 第二天一大早,游方从紫竹院直接去了潘家园,转了一圈找了几位熟悉的老板买了一些东西,没要发票但都开具了正规收据,按市场行价总计二十多万。不过游方没花钱,他是用东西换的,而且对缝价要比收据上写的便宜的多,古玩这东西,行内交易与市面价几乎不可比较。 买完东西出来,谢小谢已经开着车等在潘家园市场的门口了,游方上车后递给谢小仙几张收据道:“这是为了给方悦治病,我准备东西的账单,你回头让方家把账付了,应该够买一辆车了。麻烦你去买辆新车,帮我先开着,以后我到北京就有车用了,谢谢你了!” 谢小仙愣了愣,虎着脸道:“真没见过你这么送东西的,还谢谢我?直接说送我一辆车得了,怕我不要吗?你送的我当然要,没事帮你先开着,不必谢!”想了想又问道:“你干嘛不直接把收据交给方家?” 游方坏坏的笑道:“我这等高人,谈钱多俗!还怕他们不认账吗?” 谢小仙:“你很会扮高人嘛!”然后看了看手中的收据,又看了看游方放在后座的东西,纳闷的问道:“几件文房四宝而已,这么多钱?快三十万了!” 游方解释道:“除了笔和颜料,墨、纸、砚都是古物,我给方悦治病需要这些东西,如果方家人自己买,不论找谁都是这个价。我拿货当然便宜,而且没花钱,用两件小东西对缝换来的,东西也是别人送的。……我是给人治病的,没有义务还帮方家去做古董生意,既然是你介绍的事情,顺便做古董买卖赚辆车,送给你也是顺理成章。” 谢小仙让他给逗笑了:“看见你这个样子,我就想起几年前的小游子,你的脾气没变啊!谢谢了,你要是送给别人,我还不愿意呢!……我知道你的本事不小,这一次如果治好了方悦的病,方家人绝不会小气的,送你一座别墅都没问题。” 游方淡淡道:“谁稀罕?当初的我就不稀罕,如今更不稀罕!给他治病是碰巧撞上了,更重要的是冲你的面子,方家的好处我不感兴趣。……不说了,快开车吧。” 两人去八大处游玩,黄昏时才回到宾馆,这天夜里游方没有再出门,第二天还是谢小仙开车送他去给方悦看病,那边早就联系好了。 …… 房子很大,装修也很豪华,可是弥漫着一种形容不出的哀伤与冷清气息。游方一进门就听见了音乐声,从某个房间里传来。有人在播放cd,是一首名叫《不见长安》的歌―― “我渐渐开始每晚梦到/故事里的长安。长安城有人歌诗三百/歌尽了悲欢。抵达的时候阳光正好/听风吹的暖软。可我为什么忽然失措/在长安。这重重楼阁浩浩殿堂,都不是我想象。我心中曾有画卷一幅,画着它模样。……” 方家父母早就在客厅里等着,到门前将游方和谢小仙迎了进来。游方如此年轻让他们很吃惊,但也顾不上计较这些了,坐下之后保姆倒完茶,方家父母就开始讲述方悦的症状,语气很是忧虑与急切。 游方摆了摆手道:“具体的经过,小仙都已经告诉我了,我不是医生,但以前碰见过这种状况,或者能帮上忙,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来了。……能不能先问一件事,屋里的歌是谁放的,又是放给谁听的?” 方悦的母亲道:“是方悦自己放的歌,来来回回就是这一首,不带耳机还故意把声音开的很大,谁要是把音响关上,他就马上再打开。” 游方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道:“哦,那他的症状没有你们想象的严重,意识是清醒的,人也没发疯,只是太沉迷了一些。” 方悦的父亲赶紧追问道:“游先生是怎么看出来的?” 游方:“他听的这首歌就是他现在的心境,他能找出来放给自己听,说明他是清醒的。无论是谁失去心爱的人,这种反应都很正常,你们不会没见过吧?” 方悦的母亲不由自主提高声调道:“可那是一幅画呀!不是人,怎么能说正常!” 方悦的父亲赶紧打断道:“你就不能小声点?要不是你把画烧了,儿子也不能变成现在这样!”然后又对游方道:“他总是这样下去,这辈子就废了,成天坐在那里谁也不理,就像周围什么都不存在。游先生,你有办法治疗这种病症吗?” 游方不动声色的答道:“先让我看看他的情况再想办法,他就在房间里吗?” 三百二十四章、蛊术 三百二十四章、蛊术 游方轻轻推开了门,这一间是书房,里面有一张宽大的书桌,沿着一面墙排开书架,由于是新房,书架上大部分地方都是空的,其中有一格放着一台带音箱的cd播放机,音乐声就是从那里传来。 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男子靠在窗前的阅读椅上,头发凌乱,胡子显然好几天都没刮了,容颜显得很是憔悴,但衣服穿的倒很整齐,出神的望着窗外一动不动。游方他们进来的时候,此人似是毫无感觉,就当他们是空气般一点反应都没有。 方母正想说话,游方挥手示意她不要开口,站在那里展开神念悄然扫视,然后又示意大家都出去,并轻轻地把门带上了。 游方一句话都没问,只在门口看了一眼就出来了,显得很是高深莫测。在客厅中重新坐下,老方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游先生,您看出什么情况了?” 游方微微一笑:“你的儿子没疯,也没病!他只是在缅怀另一个世界,不愿意面对现实。” 方母诧异道:“他怎么可能没病?我可是亲眼看着他这一年来的变化,他现在这个样字,身体明显垮下去了!” 游方反问道:“你不了解他吗?以前他爱好登山、滑雪、潜水,后来不喜欢出门,觉得他精神头不如以前很正常,这只是生活习惯的改变,并不能算病症。至于这半个月,憔悴是难免的,他沉浸在伤痛中无法恢复。但人是清醒的,知道身边的事情,也能听见我们在说什么,只是不愿意听,所以故意把音响开的很大。” 谢小仙问道:“那他究竟有没有事?” 游方轻轻叹了一口气:“当然有事,他的经历太离奇,这种沉迷的状态很难劝回来,如果你不能真正理解他,怎么劝都不会听的,又不能总是这么拖下去,身体拖不起啊。” 老方的语气的有些小心翼翼:“游先生,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游方:“办法倒是有一个,但是需要你们配合,待会儿无论我做什么,你们不要插话也不要打扰,就当自己不存在吧,尤其是方悦妈妈一定要记住。我今天就能把他治好,变的和以前一样,但你们也要注意,不要再为难他,凡事慢慢来,他需要时间恢复正常的生活。” 接下来游方小声的交待了很多事情,方家父母的眼神越来越惊讶,嘴张得的老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但最终还是连连点头,只要能救儿子什么都好说,方悦的病已经够离奇,游方的“医术”再离奇也是可以接受的。 交待完了,游方站起身来径直推门走入了书房,到书架前伸手将音响关掉了。方悦神情一怔,在椅子上欠起身,伸手想把音箱再打开,却听见游方在耳边冷冷说了一句:“这样的话,檬檬就能回来吗?你想见檬檬,请跟我来!” 再看方悦的神情就似从梦游中惊醒,眼中有热切的光芒,抬头盯着游方很激动的说道:“你认识我的檬檬?那幅画已经……” 游方打断了他的话:“有人说那只是一幅画,檬檬并不存在,你却不愿意听。” “当然,檬檬不是画,她就是我的檬檬,你们谁都不了解,还要烧掉……”方悦的声音低沉下去,眼中刚刚燃起的光芒也重新暗淡,扭过头不再理会游方。 但是游方接下来一句话却让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只听这陌生的年轻人不紧不慢的说道:“可是你自己也一样没弄明白,她是你的檬檬,还是画中的檬檬?烧去的只是一幅画而已,你既然说她不是画,怎么还把她当成一幅画呢?好好想想吧,想明白了再说话。” 说完话游方不再理会方悦,走到书桌前开始磨墨。这些东西是谢小仙刚才放到书桌上的,她将笔墨纸砚放好后就出去了,还关上了门,房间里只有游方与方悦。 桌上有一幅裱好的画卷,微微发黄的明代宣纸竟是一片空白,上面一笔未落。游方手中研磨的也是一块明代古墨,研好之后摆开了画笔,将各种丹青颜料在几个小碟里调好。 方悦站起身来看着他,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突然开口道:“她只是画中的人,可是后来她活了,我真能见到她,别人都以为我疯了。” 游方抬起头:“现在你明白了?” 方悦:“我明白,但是画没了,我见不到她,不是心中也不是梦中,就是……”他的声音止不住在梗咽。 游方:“画有灵性,我与你有同样的经历,丝毫不怀疑你所说,但你也要清醒,知道什么是沉迷,什么是你本人真正的情怀寄托。我这样劝你是没有用的,就算你能想明白也没用,但只要你做到几件事,我就可以让你再见心中的檬檬。” 方悦走了过去,扶着桌子急切道:“你说!” 游方:“那是清醒的经历,无非是你在这世界上能见到一位画中的女人,对于你而言,她和这个世界中的其他人、其他事一样的清晰。你不愿意让别人说你不正常,其实很简单,只需要你自己正常的生活、正常的思考、正常的去做一切事。你父母就在门外,他们已经答应不再干涉你和檬檬的关系,你呢,决定怎么办?” 方悦流泪不止,点头道:“是的,我心里想的就是这样。” 游方也点了点头又问道:“方悦,你既然那么喜欢一幅画,这一年多来,自己不会没有学过画吧?” 方悦:“我学过,可是我画不了那么好,也画不出……” 游方:“没关系,我可以让你画出来,只要她不仅仅是一幅画,就可以从你的笔下找回来,画的灵性应该是你自己所赋予,那才是你真正的心神所寄、灵魂的共鸣。” 随着话音,方悦突然发现周围场景变了,身处不知名的山水怀抱之间,天空白云朵朵,风吹花树飘香,远山上可望见重重楼阁依稀,近处有山泉下的水潭,水流清澈,可以看见潭底荡漾的水草和五彩的卵石。 唯一没变的的景物就是面前放着文房四宝的书桌,方悦手扶桌面站在那里,而游方已经退到一旁,还挽着一位身着火红色性感长裙的美女。 见方悦目瞪口呆的样子,游方挽着秦渔笑道:“你不应该太惊讶,这是我的画境,在这里,只要你能够真正的凝聚心神,像你以前见到檬檬时那样,就可以画出你像画的那副画,除非你根本不会画画。……来吧,拿起笔。” 不知世上又多少人有过这样的经历,尽管他们不是方悦也没遇见过游方,但或多或少在灵光闪现中曾进入不可思议的状态。有人解出了一道或几道方程,有人完成一座雕塑,有人写了一部或半部小说,等回头再看,他可能再也无法创作出同样的杰作、成就达到那样的高度。 方悦在游方展开的画卷世界中,就作了一幅这样的画。 谢小仙与方家父母在客厅中等了很长时间也不见书房里有什么动静,心里着急但又不敢打扰,正在忐忑不安中等待,书房的门突然打开了。游方站在门口挥手扔出一张纸,然后又把门关上了。 这轻飘飘的一张纸奇异的打着旋飞向谢小仙,谢小仙伸手恰好接住,只见上面写着:“饿了,准备午饭吧!”再往下看,居然是一份菜单。 借着门打开的功夫看见了书房内的情形,方悦已经没有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而是站在书桌边展开一幅画正在观看,下巴的侧面犹有泪痕未干。虽然只是一瞥,但是方母看得清楚,画露出的一角怎么酷似被自己烧掉的那幅? 一愣神间,谢小仙已经把那张纸递过来道:“这是菜单,看来已经没事了,他们待会儿要吃饭,要我们先准备好。” 方家父母接过菜单,齐声惊喜道:“真的没事了,这上面好几个菜都是方悦平时最爱吃的,他会点菜了!”方悦会点菜了都能把他们高兴成这样。谢小仙也看了菜单,发现有两个菜也是自己最爱吃的,看来不仅是方悦一个人点的。 游方和方悦可没少点菜啊,差不多就是一桌酒席了,在家里可做不了,老方打了个电话,自有人会安排,连厨师带备料一起上门来做。 游方关上门,转身对方悦道:“把画收起来吧,以后有的是时间看,这才是你自己所赋予的灵性,画中人是你的檬檬。虽然你父母说过不再干涉这件事,但你自己也要懂事,不要故意在他们面前这样。既然你没事了,我想问你一些别的事情,说完之后就该吃饭了。你应该好好向父母道歉,要感激而不是责怨他们,这才是应该的态度。” 游方询问了方悦与那位道士的结交经过,以及道士交给方悦这幅画时还说了什么?果不出他所料,道士不仅告诉方悦那幅古画有灵性,而且还教了他一种独特的赏画之法。 方法本身也没什么大毛病,无非是内养功夫中入静的调身、调息、调心方式,假如对着一幅画如此,只要心静很容易融入心神,很多鉴赏家无意中也是这么做的。但是长年沉迷于同一幅画,如果画又被人做过手脚,久而久之恐怕就会出问题了。 三百二十五章、飞来横醋 三百二十五章、飞来横醋 所谓画的灵性,倒不一定完全是某个人动的手脚,游方本人就曾在洛阳古墓博物馆中,元神被一幅古墓中的壁画所摄,就是那幅《虎噬女魃图》。但这种机缘太罕见了,而且游方当时自己也有问题,元神带伤却发动灵觉激引墓中浓郁的阴气。 尽管如此,这种伤害并不是永久性的,游方不会天天停留在古墓中,没事就故意让自己的元神被壁画所摄,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可是方悦的情况不一样,他是被人蛊惑了,天天捧着那幅画用那样一种方法观赏,假如画被某位高人赋予独特的灵性,出现异常状况在意料之中。 至于那位道士究竟是否施展了这种“蛊术”,由于画已经被烧掉无从得知,游方只是问了问情况并未多说什么。但私下里想证实这回事并不难,游方自有别的办法,至于这些门道他就不想和方悦以及方家父母多说了,说多了反而不好,他来的目的无非是治好方悦的病。 …… 吃完“午饭”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从方家出来,谢小仙一幅目瞪口呆的样子,挽着游方的胳膊看着他就像看外星人一般。游方一边走一边笑道:“为什么这样看着我?第一天认识吗?” 谢小仙长出一口气道:“你太厉害了,手到病除啊!” 游方反问道:“是你请我来给人治病,治好了,你为什么要惊讶呢?” 谢小仙:“我知道你本事大,可是没想到会这么轻松,进屋聊了几句,方悦就完全恢复正常了!吃饭的时候我惊讶的都说不出话来,听方悦向父母道歉,说自己不该这么让人担忧,以后一定要好好工作、生活,明天就想回单位去上班。老天,你给他吃什么药了?” 游方笑了笑:“心病还须心药医,我无非让他找回了心中的那幅画,他又见到了画中的人。” 谢小仙微微一皱眉:“这样的话也不算完全治好吧,他还不是和以前一样吗?不过总算像个正常人了,喜欢画就喜欢吧。” 游方却摇头道:“不一样的,只要他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就能找回正常人的生活,事情要一步一步来,但愿他会遇到像画中一样喜欢的真正女子。不论什么样的医生,这病也只能治到这个程度,剩下的要看他对人生的态度,一切选择只在他自己。” 谢小仙摇着游方的胳膊追问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游方:“说穿了也简单,不过是让他画出了一幅有灵性的画,找回了画中的人,同时让他想通了一个道理,人的情怀是不会随着一幅画烧毁的。” 谢小仙抬头看着游方:“你的样子好像很累呀,吃饭的时候话不多,声音也有点虚弱。” 游方又笑了笑:“凭方悦的本事不可能办到,是他在作画,而我在作法,帮他画出来的。这当然很累,比一场生死搏杀还要累,却是无声无息,你看出来了?” 谢小仙把游方的胳膊抱紧了一些:“那是当然,我对你怎么可能没感觉?你帮方悦画的这幅画,与道士给他的原画,是一样的吗?” 游方的眉头皱了起来,若有所思道:“不一样,现在这幅画是方悦自己画的,我只是帮他完成,所有的灵性来自于他的心中,他可以清醒的面对。但道士的原画我没有见到,不敢确定是不是被动过手脚,但想印证也简单,刚才在饭桌上已经埋伏了后手。” 刚才在饭桌上方悦对父母提了一个要求,希望以后就住在那所房子里,方家父母答应了,只要儿子没事其它的事情都好说。而游方也请方家父母帮个小忙,他说想在北京待一阵子,希望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清修”,让方家父母替他找一个市郊的院落暂住一段时间,要求环境好而且僻静。 这点小事还不好办,老方当即点头说明天就能安排好。然后老方又问游方,既然方悦的病已经治好了,需不需要再联系那位道长?道长说过将要来北京给方悦治病,不好让人家特意白跑一趟,为了稳妥起见,假如道长来北京了,还是应该好好接待并感谢,万一方悦的病情以后又有反复呢? 游方未置可否,只是建议老方将今天发生的事如实告诉那位道长,自己就住在北京,那位道长假如来了,可以先找他问问状况,话说到这里就带着谢小仙起身告辞了。 谢小仙也挺有心眼的,在饭桌上没多说什么,出门之后却提起了这件事。听游方这么一解释,她思忖着问道:“看你的样子,难道已经有办法确定那道士是不是针对方家设套?” 游方:“很简单,假如那道士真的不是图谋方家的钱财,不是想控制方悦,那么闻说消息之后就不必着急赶来北京,他不是忙的很吗?” 谢小仙接话道:“假如他听说老方另请高人将方悦的病治好了,就说此症状非同小可,不能掉以轻心,很难真正的彻底治愈,必须要他来才能断了病根,而且立刻屁颠屁颠的就赶到北京来了,恐怕就真有问题了。” 游方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谢政委,难怪你在公安系统表现的这么出色,很有侦查分析经验嘛?既然遇上了这件事,那就把后患彻底解决了,所以我要在北京多留几天,单独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住着还把地址留下,就是等那道士上门呢。” 谢小仙:“你认为那道士到北京不会先找方家,而是直接找你?” 游方点头道:“他如果真的是设套害人,当然会第一个来找我这位坏了他好事的人,要么谈合作要么除掉我,却不知我设好局守株待兔,专门等着他上门找死呢!” 谢小仙不无担忧的说道:“那你会不会有危险?假如真是那样,先报警吧!” 游方笑了:“你不就是警察吗?这种事情没发生之前,警方怎么管?不过你放心,既然我能治好方悦的病,自然也有手段收拾那个道士,这几天你就不要和我在一起了,万一真动手我不放心的反而是你。” 谢小仙将脸靠在游方的肩膀上:“以前我总是担心你在外面会遇到什么事,在心里埋怨你,为什么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过日子?可是今天这件事,竟然是我自己给你招惹的!不行,我要陪着你,我才不怕有危险呢,在重庆的时候就没有危险吗?” 游方搂过她的肩膀道:“我不介意和你一起面对危险,但也没必要自找麻烦吧?听话!这几天我还有事要托你帮忙呢,这样才能有十足的把握。” 谢小仙:“我能做什么?” 游方:“警方毕竟有警方的优势,有些事还必须你帮忙,那道士也想不到我在北京就是等着他来找麻烦。你调查一下道士的联系方式和身份信息,只要他到北京一落地,坐哪趟航班、住哪家酒店,都立刻通知我,我也能心中有数。” 正在这时谢小仙的电话突然响了,一看号码她小声说了一句:“是方悦他爸打来的。” 游方摆了摆手道:“如果是来谈酬劳的,我不接,你就说我不感兴趣,也不在你身边。” 刚才在饭桌上一直没有提到酬劳的事情,倒不是方家父母疏忽了,见儿子转眼无恙又惊又喜,都在饭桌上和方悦说话呢,直到游方告辞也没反应过来。现在大概是突然回过味来,发现医生走了但报酬还没付,打电话追问谢小仙。 谢小仙在电话里聊了几句,态度很客气,还时不时的抿嘴笑,挂断电话后朝游方做了个鬼脸道:“我帮你扮高人了,告诉他们你根本不是为了酬劳来看病的,就是遇上了顺手帮个忙,冲朋友的面子而已,叫他们不必太客气。” 游方似笑非笑的问道:“那他们就真的不客气了吗?”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口,谢小仙开来的警车就停在不远的地方,她回头一指这片小区,眨了眨眼睛问道:“你觉得这小区里的房子怎么样?” 游方不动声色的点头:“不错呀,地点不错环境也不错,方悦住的房子我也进去看了,很大很舒服,结构也很好。” 谢小仙:“方家让那道士准备法器,一下子就打过去三百万,而你伸手就把方悦的病治好了,他们能不重谢吗,也不敢得罪你这样的高人啊?刚才我说你不要他们的报酬,结果他们要送你一套房子,就在这个小区里挑,户型与方悦住的那套是一样的,假如你不要的话,就送给我,因为你是我请来的。……你看人家这话说的!” 游方又问道:“这个新建小区,就是老方――方宝臻的公司开发的吧?” 谢小仙:“是呀,要不人家怎么能让你挑呢?” 游方:“你想买房子的事情,方家父母知道吧?” 谢小仙:“嗯,那天他们到我家来做客,不仅谈到方悦的事还聊了点别的,我问了问最近北京房地产市场的情况,他们知道我想买房子。” 游方淡淡道:“我不会要方家的房子,既然这样的话,你就收下吧,不是正好吗?” 谢小仙已经走到车旁正准备开门,听见这话把手又缩了回来,扭过头眯着眼睛看着游方,有些疑惑的问道:“我怎么觉得你的心情不太好,样子也很不高兴?” 游方不紧不慢的问了一句:“方宝臻与你父亲是世交,两家关系一直很不错,前段时间他们一直着急给儿子介绍对象,就没有撮合你们俩的意思吗?别告诉我没有!方悦的条件就不用说了,而谢政委你也很出色嘛,至少在老人们眼中是很满意的。” 谢小仙点头:“还真有这么回事,方家父母和我爸妈一直想给撮合我们来着,但我没看上看上方悦,而方悦迷上的是一幅画。……怎么,你吃醋了?这八杆子打不着的飞醋,白送套房子你都不要?” 游方:“当然不要,你想要你要就是了,人家不是说了要送你吗?” 谢小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游方,你真生气了?为这种事,不至于吧?” 游方摇了摇头:“生气?没有!我不能勉强你不做什么,但可以决定我自己不做什么,不要就是不要,你爱要你要,多好的一套房子,你不是正想买吗?” 谢小仙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咯咯笑出了声:“我喜欢看你这幅酸溜溜的样子,还真少见哎!你这不是生气,完完全全就是在赌气,别人是一笑千金,你这是一气千金,千金还不够,好几百万呢!” 游方一耸肩:“那也没什么,我本来就没贪图方家的报酬,说实话,要不是冲你的面子而且我也愿意管这件事,就凭他方家还请不动我。……不说这些了,你不是要买房子吗,这套房子你要不要?” 谢小仙把嘴撅了起来,似很委屈的说道:“我当然不能要了,算怎么回事?你答应过我的,要帮我看风水挑房子,这几天在北京就好好挑吧,一定要挑我能买得起的。” 游方终于笑了:“我已经挑好了,在燕园附近,离我们以前经常见面的地方不远,离你的单位也不远,今天下午没事就过去看看吧。” 谢小仙一愣:“这么快?这两天我都没见你出去转,都已经挑完了?多大的房子,那地方可不便宜,我恐怕买不起。” 游方轻轻推了她一把:“上车吧,过去看看,钱我都付了,你满意的话在合同上签个字就行。就算我赔你一套房子,本来方家要白送你一套,我这一赌气你就不要了,让我怎么好意思?” 上车之后谢小仙手扶方向盘半天没有发动,看着游方道:“你,你,你……我,我,我……”说了半天却没说出完整的句子来。游方轻声道:“你不攒钱了吗,就由你来装修吧,想装成什么样就装成什么样,一切随你喜欢。” 谢小仙终于把车给打着了,嘟囔了一句:“那可不行,你是风水大师,房子里的风水也得管。” …… 三天后的午夜,北京市郊靠近香山南麓的一座僻静的院落,游方正坐在屋子里看书。这是一个阴天,抬头看不见星月之光,风不大不小,吹过树梢的声音在这静夜里显得很奇怪,仔细听就像在唱歌――不知名的歌词与曲调。 游方原本只打算在北京停留一周,超过这个时间他就不再等了,如果那样的话说明道士没什么问题,真的就是好心送一幅有灵性的古画结交方悦这位贵人,不料出了意外。 但今天上午他得到了消息,那位叫左十三的道长已经从成都飞到了北京,而且还有一位年轻女子随行。谢小仙连机场的监控录像都给游方传来了,游方见到录像吃了一惊,不是因为那道士,而是道士身边的女人面目身形竟然酷似方悦所画的檬檬! 游方已然确信道士的确早有图谋,而且那幅画是有原形的,假如方悦没有碰上自己,道士后面的手段恐怕阴险的很,其目的就是彻底控制这个人。既然如此,游方也就不着急了,仿佛毫不知情,仍住在这京郊小院中“读书”。 夜深了,窗外风声稍歇,游方也不知看到了什么令人感慨的段落,突然长叹一声放下书,起身拿起手边的紫砂壶走到厅中续水,突然朗声道:“左道长,登门造访却不敲门,翻墙进后院不是做客之道啊!不论你是来谈合作的还是想威胁我,我们都没什么好谈的。” 说着话他推开房门走进了后院,院中一株树下站着一个人,穿着黑色的紧身夜行衣如融化在夜色里,假如不是眼神相当好,恐怕从旁边走过去也看不见。 游方在几米外站定,这时天上的云层飘过正好露出一线缝隙,月光洒了下来,只见他面带微笑背右手而立,左手托着一把茶壶很是悠闲,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那黑影也动了,从树干的阴影下向前两步走到月光中,就像从另一个世界里冒出来,由一个影子突然变活了。 此人没有穿道袍也没有编道士的发髻,半长发扎了个马尾小辫,就像个搞艺术的青年,但看他的气质并不算太年轻,大约四十左右,保养得却很好,细皮嫩肉的连眼角都没有鱼尾纹。月光下他的瞳孔在收缩:“你就是那姓游的?开口就叫出贫道之名,早就在等我吗!” 游方笑眯眯的答道:“左道长也不笨呐,我不过是叫出了你的名号,你就反应过来这是守株待兔之局。” 那位名叫左十三的道人看着游方,突然也笑了,眼神闪烁有些心虚,故意挺起胸以高深莫测的语气道:“看来游先生是聪明人,贫道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既然是同道高手,说话就不用兜圈子了。我佩服你的手段,但贫道还有后手可以彻底控制方悦,不必贪图区区的治病酬劳。相遇便是有缘,所谓不打不相识,你我可以合作,贫道不介意你从中分一杯羹,可比现在所得强上百倍。” 三百二十六章、祭剑 三百二十六章、祭剑 游方轻轻摇了摇头:“刚才我已经把话说清楚,无论你想来谈什么,我都没兴趣。” 左十三眼睛一厉,双肩也不易查觉的耸了耸:“那你在此地等我,又是什么意思?” 游方嘴角轻轻一撇,笑容中带着几分鄙夷:“我是在此地等你,但没人请你来啊?,既然治了方悦的病,也要彻底解决他的病根,如此才算救人救到底,哪有医生看病只管止血不管包扎的道理?” 道士的语气有几分怒意:“难不成你吃错药了,明知贫道的手段,还想对付我?” 游方还在摇头:“我没有对付你,也不清楚你的手段,更没有主动去找你,是你送上门来自首的。” 左十三的眼神越来越冷,语气也越来越低沉:“你是存心要坏贫道的好事,想独吞方家的好处吗?” 游方冷笑一声道:“我不在乎方家的好处,就是想坏你所谓的好事,话已经说明白了,道长自己看着办吧!” 话音未落,游方突然感觉到危险,来自于他那比野兽还要敏锐的直觉、“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感应,不是一个方向或一个点,而是四面八方无处不在的弥漫杀机。这道士不仅会秘术,而且以一种游方以前并不太熟悉的手法施展,不好以神识或者神念来形容,也许可用传说中最通俗的两个字来概括――法力! 天下秘术并非出自江湖风门一家,但滋养形神的本源总有异曲同工之处,游方虽诧异却未黄鲁昂,仍然背着右手,左手托茶壶站在原地未动,脸上的笑容在这一刹那凝固了。他亲眼看见道士的背后飞出一把短剑,这么暗的光线下看不清颜色,剑身黑黝黝的不像是金属质地。 左十三没有伸手拔剑,那柄剑他背在背后,是凭空飞出的,却没有飞斩向游方,而是奇异的悬停在离身前三尺远的地方,然后元神中就听见剑身中发出一阵低沉而急速的嗡鸣。那是一柄木剑,游方甚至能认出是一把桃木剑,因为随着嗡鸣声传出,剑身上有暗红色的光华闪烁,隐约显示出木质的纹理。 随着木纹光华闪烁,游方的神念感应到空气中似有无数的裂隙产生,形成波纹状的涟漪从四面八方荡漾而开,向他冲击而来。每一道细微的无形波纹冲击都带着致命的杀伤力,既隐蔽又诡异,换成一般人的话恐怕感觉到危险也不知道往哪里躲,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 再看左十三的神情也相当的凝重,显得吃力异常。而游方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根本没有躲闪的意思。 “既然如此,休怪贫道无情了!”左十三用异常压抑低沉的声音开口说话,吐出每一个字好像都很艰难,却脸色突然一变,眼中的光芒似乎凝固了,因为他也感应到了致命的威胁。 木剑的嗡鸣声似是停在了一个频率,木纹的光华也在瞬间停止了闪烁,那包围游方的荡漾力量也奇异的凝在了半空,处于一种僵持的状态。 怎么回事?左十三自以为胜券在握吃定了对方,却突然有种被人用一把锋利的剑抵住咽喉的感觉。游方动都没动,当然更没有拔剑,但道士的头发和双肩上却有东西落了下来,一片、两片、三片、四片……是花瓣。 这些花瓣大约有一指长短,纯白色的勺形,却不是完整的,仿佛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凌空裁落。左十三站在后院的一株玉兰树下,这个季节没有长叶子,却开了满树的花,玉兰花约有茶杯大小,花瓣是洁白色的,只在绽放的根部边缘有一丝浅紫。 不知何时,花瓣却被无形的剑气划过,化作香风碎雨纷纷飘落。 这不是幻境,道士如此敏锐的感觉,却直至花瓣落到身上才反应过来游方早已出手,他却没看出对方究竟是如何发动的攻击,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这么一惊的瞬间,真实的场景中立刻就出现了幻象,玉兰树上洒落的花瓣并不多,可左十三在月光下看见的花瓣却突然如飞雪般变得密密麻麻,那轻柔的玉兰花仿佛充满了危险的气息、带着看不见的刀锋。 几米外游方的身形已经看不见了,也消失在左十三的法力感应之外。 高手相斗生死间的反应自然极快,左十三一弹指,木剑上光华四散,木纹发出的光芒似编织成一层护罩向外展开,他肩头上的花瓣无风而起,被一股力量吹到到空中,而幻象中那密密麻麻的花雨也被吹散,游方的身形重新露了出来。 “慢着,请问你――”左十三喝了一声,但声音到此就戛然而止! 游方怎可给他再夺先手的机会,左十三刚刚施法击散似真似幻的花雨,就听元神中传来一声金铁交鸣的巨响,回音久久不绝。两人交手,游方的元神当然也听见了同样的声音,强烈的震撼冲击让他一阵恍惚几乎站立不稳。 只见悬在半空的那柄木剑突然无声无息的被斩断成两截,然后就失去控制落到了地上。没有人看清是何物斩断了左十三的木剑,半空中也不过是有月华一闪而已。 随着断剑落地,左十三的身形就像被一股巨力击中,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血沫从眼角和嘴角流出,眼中那凌厉凶狠的光泽就似鬼火般闪烁了两下,随即熄灭。元神中就似听见什么脆弱的东西被打碎,就像冰层渐渐断裂蔓延,只见左十三的身体缓缓的萎顿于地,似乎还在轻轻的抽搐。 天空云层飘动,又掩住了刚才露出的一线缝隙,月光隐去,三面一片黑暗,只有光线从游方背后不远的房门中射出来。一阵风吹过,又有几片花瓣洒落,游方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站在原地,左手正在往下滴东西,不是鲜血而是已经发凉的茶水。 他手中的紫砂壶还保持着原先的形状,但在刚才的法力冲击中已经无声无息的碎成了很多片,茶水从裂隙中渗了出来。虽然从头到尾这两人几乎都没动,外人也听不见一点声音,但是这一场相斗却是前所未遇的凶险激烈。 游方一抖左手,将沾着湿漉漉茶叶的碎陶片撒落于地,望着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左十三骂了一句:“真他妈的罗嗦,说话罗嗦,动手也罗嗦!” 两人从动手到分出胜负生死,前后不超过十秒钟,游方干嘛要骂他罗嗦?因为左十三施法的方式比较特殊,他居然也有凝成实质的无形之力,能凭空拔出一柄剑来,游方第一瞬间有点纳闷,心中暗道这人想干吗,难道想扮演传说中的剑仙吗,来个飞剑杀人? 这一手游方也能办到,但以凝炼无形之力控制一柄剑去杀人,看上去挺震撼的,可是对于他们这等高手来说,还不如直接挥剑上去砍呢,既不失神念之力而且容易得多,杀人而已,又不是搞法术表演。 随即他又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左十三将剑定在了空中,以剑为灵引激发了法器上炼化的妙用威力,十分神奇且诡异,虽然短短一瞬间不好以风门秘法来衡量左十三有何等修为境界,但游方也觉得这道士的功力不浅啊。 假如站在原地斗法,比得就是运转无形力量的大小以及法器灵性的威力,但这么打架不是傻子吗?就算是世界拳击冠军,只要拉开角度也比不过一只小手枪啊!游方历尽凶险格杀,死在他手下的人秘法修为未必都不如他,但谁会老老实实的站好、一五一十的比拼法力运转啊? 左十三用这种方法对付普通的高手可能很有震撼效果,对付一般人那更是神奇无比,无声无息的在对方的错愕间就把人给杀了,但如此对付小游子就和送死一般,哪怕他功力再高也是送死。游方并没有像平常那样拔剑冲过去,袖中也没藏着五四手枪之类的家伙,但他有秦渔。 虽然心中疑惑,但游方出手可没有半点受扰,左十三以为自己是先发制人,却不知游方走进后院的时候,早已祭出秦渔凝炼无形剑气。 当秦渔的灵性完全养成,游方也掌握神念之后,他不必拔剑就可凝聚无形剑气,一如秦渔出鞘之犀利,已至人剑合一之境。直到此刻他才完全明白刘黎交代第三项师命真正的用意,老头了解徒弟是怎么炼剑的,那是将风水灵枢、武功内劲、剑之灵性合炼,整个人就是一把隐藏锋芒的出鞘之剑,到如今才看出真正的威力。 游方从未施展过,今天是第一次“祭剑”,恰好有这样一位的高手送上门来。假如换一个人还真不好对付左十三,就算换做以前的游方想杀了他也得是手忙脚乱,而今天动都没动就把人给解决了。 趁着左十三慌乱的瞬间,游方以无形剑器斩断了他的法器,剑气趁势入体将经脉搅碎,此刻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左十三得命。 话虽说的轻松,但游方也是暗暗心惊不已,虽以无形剑气斩断木剑破了左十三的法术,但游方已经尽了全力,假如游方掉以轻心让道士得了先手完全展开法力攻击,恐怕会很麻烦。 那看上去很脆弱的一柄木剑,就像平常道士作法用的桃木剑,却几乎比钢铁还要坚韧,还凝聚着道士的法力有无形的防护。它是被游方的剑气硬生生斩断的,游方的元神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果然是经过淬炼的法器。 假如游方的神念之功稍弱,恐怕还斩不断那把木剑,就得拔剑上去硬拼了,那样的话弄不好会伤了秦渔的剑刃。 这时秦渔悄然出现在玉兰树下,面无表情的看着左十三,轻声说了一句:“他很强,又很弱。” 秦渔的“话”很简练,除了游方恐怕别人听不懂,左十三激引木剑的威力确实不小,但法术一旦被破或被人趁虚反攻,本人却很弱,尤其是在游方凌厉的剑气之前,他的生死格杀经验显得很不足。 游方淡淡道:“此人修习的并非风门秘术,依我看,倒像江湖八大门中火门的修行之法,以养生延年、调摄身心为妙,他却用来惑人行凶,碰到我算是找死。但此人功力确实不弱,既然已出杀招对付我,我也没法留活口了。……秘法之妙诣难言啊,风门秘术本源也非杀人伎俩! 秦渔,你已经完全没事了吗?嗯,你已经完全恢复了,此番出手之功如此犀利,这道士临死还做了一件好事啊,祭炼了你的灵性!” 左十三倒地之前曾喊了一句“等等,请问你是――”,可能是发现不妙想问游方的身份,或者想说出自己的身份、互报宗门以及师承来历等。但游方已经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别说当时的情况不允许犹豫,而且游方也不想问,万一真问出来什么七拐八带的关系,反倒不好下手。 莫不如就这么杀了,干脆当时不知道此人有什么背景。假如游方不是如此厉害,今天死的人已经是他了,他还有什么好客气的?但此事没有完,左十三并不是一个人来北京的,他还带着一个年轻女子呢。 郊区的夜仍是静悄悄,谁也不知左十三曾无声无息的来过又无声无息的去了另一个世界,小院中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 …… 凌晨四点左右,北京金融街附近的一家酒店的客房中,一位年轻的女子正在熟睡,却突然惊醒。她说不清自己为何会有惊悚的感应,总觉得屋子里有人,扭开了床头的灯向窗前看去,只见屋中坐着一位年轻男子,旁边的圆茶几上放着一支从中被斩断的木剑。 女子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坐了起来,随即意识自己只穿着非常轻薄的小衣,伸手拉起被子掩在胸口,颤声问道:“你,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你想干什么?” 嗯,人很漂亮,身材也非常好!――游方笑了,这笑容显得高深莫测,同时展开神念收拢声息,使两人的说话声传不到外面,一指桌上的木剑道:“舒檬檬,你认识这把剑吧?” 那位名叫舒檬檬的女子这才看清木剑,诧异的问道:“这是左道长的法器,你知道我的名字?你认识左道长?是他叫你来的吗?道长在哪里?”说来也怪,这种场景应该会把一个女孩子吓傻了才对,舒檬檬刚开始确实是吓坏了,但看见那把剑她却轻松了不少,又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与刚才惊慌失措的语气明显不太一样。 游方暗中一怔,不动声色的答道:“左道长已经走了,你的名字是他告诉我的。” 舒檬檬:“啊,道长已经走了吗?……他说带我到北京来找一个人,就是你吗?” 床上的舒檬檬一脸疑惑,窗边的游方也是一头雾水,他不明白舒檬檬在说什么,但小游子的反应向来很快,顺势把话圆上了:“我是左道长的朋友,他有急事要办先离开了,托我关照你,但我还没有来得及问清是怎么回事。” 刚才他坐在窗边查探的清楚,这女子没有修炼过秘法,连茶几上那柄剑已经被斩断也没看出来,因为游方是将两截断剑拼好了放在一起的,这法器已损毁失去了妙用灵性。而且这女孩还有点不清醒,以神念查探,很容易就侵入元神,能发现有弱有弱无的煞意缠绕。 此人元神受到煞意侵袭的时间可不短了,她的身体状况还算正常但绝对称不上强壮,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令人意外了,看来是被“高人”有意控制的。游方觉得很惊讶,这女孩所中的法术很类似于风门秘法中的“转煞缠神”,却能被人为控制在一种若有若无的状态下,心神也可能被施术者操控。 她的面目酷似那幅画中的人,名字又叫檬檬,与左十三同行,游方本以为两人是同伙,一起来设套迷惑方悦的,但眼前的样子又不像,这个舒檬檬好像也是受害者。 冒充左十三的朋友假意说了半天话,游方才搞明白是怎么回事。舒檬檬来自贵州山区一个县城,在贵阳读的大学,毕业后刚刚参加工作不久她就得了一场大病,一直没有好利索,总是恍恍惚惚梦见逝去的亲人,甚至大白天都出现幻觉,工作也丢了。 恰在这时她遇见了恩人,是路过此地的一位道长。同学介绍她去听这左道长在某公司礼堂举行的养生报告,据说是当地一位实业家化重金请来的。这位道长很有名,曾经在香港以及国外讲授道家养生,那是相当有修行、有水平的,堪称当代的仙人啊。 这位左十三道长在台上作报告的时候就特别留意舒檬檬,会后交流时,找了个说话的机会,特意问她最近是不是有灾劫,还有病症缠身?舒檬檬当然是连连点头,并恳请道长指点。左道长沉吟良久才说道:“你的病可以治,但过程很麻烦,需要时间慢慢调养,相逢即是有缘,你若愿意就随贫道走吧,做一位随行弟子。” 三百二十七章、心眼 三百二十七章、心眼 舒檬檬当时工作丢了还有奇怪的病症在身,在家乡除了父亲留下的旧房几乎一无所有,也没什么别的选择,于是就和道长走了。有人私下议论,说这道士骗财骗色,拐带一个年轻女人,也有人羡慕舒檬檬,说她有仙缘云云。 但舒檬檬自己却“知道”左道长是一位好人,难得的好人!他对她并没有不良企图,真的就是给她治病,吃住以及生活所需都是左道长安排的。当然了,舒檬檬也不可能白吃白住,她也替左十三工作,不仅处理各种日常秘书杂务,当左十三在的时候,还要端茶倒水洗衣做饭之类的,简直像个女佣人。 但舒檬檬并没有怨言,这是她自愿的,而且左道长确实是一位有修行的高人,她亲眼见过他神奇的“法力”。迄今为止大约有一年半时间了吧,左道长一直在为她治病,她的病症好多了,早已能够正常的工作与生活,但却一直没有好彻底,经常有反复。 左道长有办公场所,也给舒檬檬安排了住所,但他本人却很忙,经常不知道去全国各地什么地方行游了,舒檬檬就是替他看场子打杂的。但因为舒檬檬的病症,左道长每过一段时间都要回成都为她治疗,大约两个月一次,否则就会复发加重。而左道长掌握的时间很好,舒檬檬的病症刚刚复发,左道长就赶回来了。 舒檬檬说到这里,游方已经完全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舒檬檬原先的病症游方并不是很清楚,可能就是一时心境不佳,可能是自己好了也可能是被道士治好的。但后来的病症就完全是人为了,就是那种类似转煞缠神的秘术所导致。 左十三回成都不是时间掌握的好,而是他每次回去都会暗中施法让舒檬檬重新“得病”,然后再现身为她治病,既显得手段神奇又显示他对舒檬檬的病情一直非常清楚。 舒檬檬还在继续讲她的经历,大半夜半光着身子坐在床上,抱着被在房间里与一个陌生男人长谈,这场景多少有些不正常。游方已经看出来了,舒檬檬的意识还有点懵懂不是很清醒,处于一种很容易受暗示和引导的状态,可能左十三最近刚刚又施过法术。 左十三断断续续为舒檬檬“治”了一年半的病,可是始终无法去根,也就是说舒檬檬离不开他的控制。最近一次回到成都,左十三说要将她要带在身边随时观察,于是舒檬檬就被他带到了北京,左十三还说要介绍一个人给她认识,是前世的缘法,舒檬檬的病也与此人有关。 所以舒檬檬看见游方突然出现又拿着道长随身的木剑,很自然以为他就是那个人。 说到这里,游方突然插话问道:“檬檬,你这段时间是不是经常做一个梦,梦见自己穿着古装站在花丛下?” 舒檬檬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一年多来经常做这个梦,你是怎么知道的。” 游方心中已然明白左十三对舒檬檬使用的手段以及对付方悦的后招,并未回答,又问道:“花丛旁边有一块太湖石?” 舒檬檬:“嗯,是有一块太湖石,是左道长告诉你的吗?你就是他要介绍我认识的人,一定是的!” 游方笑着摇了摇头道:“这我也不清楚,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这次他带你到北京来,就是想请我给你看病的,我和左道长在江湖中相识,一见投缘啊!本以为时间还很宽裕,不料事情来的却很急,他要立刻离去,于是托我关照你。” 舒檬檬的神色既惊讶又担忧,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看着眼前的浮木飘走,身体前倾,被子不小心滑落都未查觉,很急切的问道:“左道长走的这么急,究竟有什么事,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游方又摇了摇头:“也不能算是意外,他是世外修行高人,所炼金液大还丹已到紧要关头,需入名山清修,这一去时间可不能短了,少则三、五年,说不定就将从此于这凡尘俗世中隐匿仙踪。左道长本以为还有些时日,不料机缘来的如此之快,这也是他应得的福报,我们该为他高兴才对,所谓求仁得仁嘛!” 舒檬檬的神情既震惊又有些失落:“啊――!从此隐匿仙踪,难道再也见不到了?” 游方劝慰道:“不过你放心,道长离去前请求我帮忙关照你,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把你安顿好。……你的病症我刚才已经看了,虽有些麻烦,但花些时间还是可以彻底根治的。” 舒檬檬以不可置信的语气问道:“你――你能治好我的病?哎呀,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游方本想告诉舒她已经没事了,可不是嘛,左十三已死,不可能再继续用邪术祸害她,至于缠绕元神的那一丝煞气,游方自有办法清除并教她养护元神之法,心境自然就会渐渐恢复完全正常。但是一闪念间又改变了主意,只是告诉她病可以治,并没说现在就已经无事。 一方面是为了让舒檬檬更加确信他的话,并不想把真相告诉她,另一方面就算游方为她治病,不论用什么方法,想根治彻底都需要费一番功夫,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他短期内还真不好抽出时间。 他只能暂时以无冲化煞术安抚元神清除煞气,舒檬檬基本就能和正常人一样生活与工作,等回头有时间再来彻底解决她的病根,哪怕等个一年半载都没大问题,这就不着急了。 想到这里,游方微笑着点头答道:“我姓游,叫游方,左道长带你到北京,就是请我给你治病的,放心好了!……对了,你手头有没有钱,我说的不是医疗费,是供你自己在北京生活一段时间、再找份工作的花销。如果不够的话,我可以借给你。” 舒檬檬已经忍不住坐到了床侧,双脚也落到了地毯上:“游方,你真是好人!我手头还有个账户,是平时左道长在成都的支出,里面还有几十万,但都是道长的,我自己没有积蓄……” 游方打断了她的话:“钱财对于左道长而言如浮云一般,况且他已入名山追求大道,很多年内将不会返回人世。那你就先借用这笔钱吧,在北京安置下来,找份工作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我先给你调治病症,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剩下的事情以后再说。” 舒檬檬不知何时已变得眼泪汪汪的:“道长真是好人,游方,你也是好人!” 游方很感慨的一挥手:“不要夸我,左道长才是真正好人啊,这样的好人如今世上已经见不到了!”见舒檬檬已经坐在床边了,又一摆手道:“你赶紧躺回去,把被子盖好了,小心别冻着!” 舒檬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实在有些不妥,赶紧一裹被又缩回去了。游方站起身来道:“深夜来访,惊扰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的失礼!先休息吧,我明天再来找你,先为你调治病症,还要送你一样东西。然后帮你在北京安顿下来,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游方离开了酒店,看看时间还早,谢小仙应该还在睡觉呢,他开车去了燕园附近那套谢小仙刚刚买下的房子里。这里还没收拾正准备装修呢,等到天亮,去小区门口吃了早饭,游方才给谢小仙打电话,告诉她有空的话就来这边见一面。 谢小仙还正有事找游方呢,在单位请了半天假特意赶过来,见面之后就说道:“老方上次说让你随便挑一套房子的事,又和我提了,你还是给他打个电话亲自说吧,不论要不要,总是一番好意,他还想再好好请你呢。” 游方笑了:“这件事啊?好办,既然他执意如此,房子收下了,不过不是落在我名下也不是落在你名下,我自有安排。” 谢小仙诧异的问道:“哦,你要把那套房子送给谁,屠苏吗?嗯,她们家也在北京,你真是太大方了,有什么目的呀?” 游方伸手给了她一拳:“你想哪去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送屠家一套房子,你给我个理由?就算我真要送什么,也不可能是直接收方家的,说实话,我对方家父母可没什么好印象。” 谢小仙故作委屈状,又疑惑不解的问道:“那你想送给谁?” 游方淡淡道:“不是我想送给谁,不过是告诉老方,将那房子落到某人名下,户形和楼层啥的我就不挑了,只要是精装修的马上就能入住。……对了,还有一件事,那位左十三道长昨天夜里已经来找过我了。” 谢小仙吃了一惊,抓住游方的胳膊道:“你没事吧?” 游方看着她,表情有些怪,似笑非笑的说道:“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那位道长不过是来登门拜访,听说我治好了方悦的病症,十分佩服,来表达敬仰之心的。” 谢小仙哭笑不得,仍然很紧张的问道:“现在呢,那道士在哪里,又在干什么?” 游方不紧不慢道:“你着什么急呀,我话还没说完呢!左道长见我医道高超,佩服的是五体投地呀,求我帮忙给另一个人治病,那人与方悦差不多的病症,他手段还差点,一直没治好。他还有要事要办并匆匆离开,并托我关照此人。” 谢小仙眉头一皱:“关照什么人啊,那道士哪去了,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游方高深莫测的答道:“你也清楚那道士来北京时还带着一个人,是位长像酷似那幅画中女子的姑娘,他求我关照的就是此人,他自己已经照顾不了了。至于道士本人嘛,修行大道到了紧要关头,上山闭关去了,唉,这些修道的人啊就是和凡人不一样,估计这一辈子也见不着了,是他自己说的,说完这番话就匆匆走了。” 谢小仙倒吸一口冷气,不由自主抱紧了游方的胳膊:“真的再也见不着了?”她已经猜出是怎么回事了,却没有追问更多。 游方点了点头:“是的,上山了!……小仙,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谢小仙一侧身把游方抱住了,断断续续的说道:“那道士说走就走,这就是江湖莫测啊!你知道我以前的心情吗?在重庆时为什么要那样做,后来为什么又要……我一直害怕你有一天……” 游方把她揽在胸前,拍着她后背道:“我答应你,不论有什么样的遭遇,都不会像那道士那样做,一定不会的!……别说了,新买的房子正准备装修,聊点开心的事吧。” 谢小仙:“话还没说完呢,那个姑娘是怎么回事?” 游方:“我正想对你细说呢,那姑娘的来历可不寻常,方家人过不了多久就会知道,那套房子是自己送自己了。” 他并没有对谢小仙讲昨夜那一场凶险的生死斗法,也没告诉她左十三已尸骨无存,只是转述了舒檬檬说的奇异经历。谢小仙和游方接触了这么久,就算不懂秘法,也大致猜出事情的前后内情,在游方的怀中不禁半晌无言。 清水房还没装修呢,当然也不可能有家具和凳子,两人就在厅中相拥而立,过了好半天谢小仙才抬起头道:“那道士还真是求对人了,你既然能治好方悦的病,一定也能治好舒檬檬的病,你打算怎么安排?” 游方:“她那病根本不算病,道士走了她也就没事了,我稍微处置一下就基本正常,但要想彻底去根还须费一翻手脚,等我忙完了眼下的事,抽空再来一趟吧,一年半载之内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谢小仙:“你就要走了?嗯,要不是方家的事,你也不会留这么多天,我知道你有大事要办,一定要小心。……等你下次来这里就装修好了,我打算找装修公司,然后自己监工。” 游方:“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谢小仙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笑了,游方纳闷的问道:“你笑什么?” 谢小仙:“你不是要我聊开心的事吗?我想起了那个舒檬檬,她的运气可真不错,和当初的林音一样,遇到了你,也难得你对姑娘家没有坏心眼!” 游方把脸一板:“我干嘛要有坏心眼!对你有过坏心眼吗?” 谢小仙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笑了:“但你还是很有心眼的,简直是太有心眼了!你与那道士手段不同目的也不同,根本就没害人,但做事最终的效果其实是一样的。等方悦见到了舒檬檬,这两人今后当然会对你这位高人绝对的言听计从,只要你一句话,他们什么忙都愿意帮。” 游方笑了笑:“我可没图他们什么。” 谢小仙伸手摸了摸游方下巴上浅浅的胡子茬:“我没说你贪图人家什么,只是说你会办事情,非常了不起。” 游方低下头轻轻抚着她的脸颊:“能听见你这么夸我真的不容易,如果是当初,我简直不敢想像!” 中午一起吃饭,下午谢小仙去单位上班,游方给方悦的父亲方宝臻打了个电话,多谢他的好意,既然想送一套房子那就送吧。但游方有两个要求,一是要有精装修的马上就可以入住,二是提供了一个姓名和身份证号码,办相关手续的材料也会托人送过去,房子就落户到这个人的名下。 这要求挺奇怪的,但方宝臻是真心道谢,丝毫没嫌麻烦,很痛快的就点头答应了。 办这些事的具体经过不必赘述,游方两天后就离开了北京,并没有与方悦以及他的父母再见面。 又过了一个星期左右,方悦早已回复完全正常,还住在这个小区里,每天上班下班。他内心中对游方的感激是无法形容的,可惜游先生来去匆匆,未来得及再见一面便离开了北京。但以后应该有机会见面,因为游先生收了方家一套房子,还特意要求是精装修可即时入住,就在与他同一个小区的另一栋楼内,看来会经常回到北京来这里住,将来还是邻居呢。 方悦于是特别留意那套房子的情况,这天意外的获悉已经有人搬来入住了,他觉得很好奇,难道是游先生回北京了?不论是谁入住,肯定是游方的亲友,他在家里想了想,决定上门道贺以示礼貌。 第二天是周六,方悦拿着两瓶很名贵的酒从自己家里出来,拐了一个弯绕过一栋楼,来到了那套新房所在的楼下。由于是新落成不久的小区,好几户人家还在装修,楼道的大门是开着的,他直接走到了四楼,正要伸手敲门,却听见屋中传来熟悉的旋律声。―― “擦肩的姑娘眉眼弯弯/笑得多恬淡。我背着行囊坐上渡船/扶舷回头看。村落轮廓里炊烟渐次/升起又飘散。我忽然开始疯狂想念/故事里的长安。我日夜兼程跋山涉水/山水路漫漫。这一路走来千里万里/看花开过几转。春夏秋冬风依次抚过/我发端。……” 这不正是自己经常听的那曲《不见长安》吗?方悦的手顿了顿,随即敲响了房门,不知为何心跳的有些快,好奇中还带着一丝迫切的情绪。 “谁啊?等等!”屋子里传来一个年轻的女声。 “我叫方悦,是游方先生的朋友。”方悦彬彬有礼的隔门答话,总觉得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既陌生又熟悉异常。 三百二十八章、幽游(上) 三百二十八章、幽游(上) 门开了,方悦却愣在那里,只见客厅里显得有些空旷,东西不多,地上还有几个纸箱,显然刚搬进来还没完全收拾好。厅中右侧正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是一位穿着现代装束的男子,身形面貌竟然酷似方悦! 方悦此刻还不知道这幅画是游方临走前送给舒檬檬的,完全吸引住他心神的也不是画,门前站着一位姑娘,用几乎同样惊异的眼神定定的看着他,那眼眸、那眉弯、那唇吻、那神态、那香韵——分明就是从他那幅画中走出来、穿着现代家居服、生动可人的檬檬! 两人就在在门里门外这么站着,像在梦中一般对视,一瞬间谁都忘记了说话,只有那乐曲声荡漾四周,将他们环绕相拥。而在同一时间,安排这一场奇异会面的游方,已在数千里外的青城山中。 …… 游方这一次离开北京没有坐飞机,而是乘火车前往成都,在半路上换手机给在柳州的刘黎打了电话,恭请“水峰”他老人家到青城山旅游,并说交待的三件事皆已办妥。刘黎在电话里语气罕见的激动,几乎带着颤音,看不见老头的表情,只听他说了一句:“好,很好,谢谢你!”然后足足沉默了十几秒。 老头居然对徒弟说谢谢,虽是接着游方的暗语来,但游方也不好答话,只得静静的聆听等待,他也非常理解师父为什么如此激动,老人家等这一刻已经太多年了。当刘黎重新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多谢你的好意了,我这几天比较忙,有人心情不好还得哄着,不过也没大事,几天就办完。你先去青城山好好玩吧,等我的消息,反正离的不远。” 看样子刘黎对地师传承仪式已有安排,到时候自会通知游方,地点可能离青城山不远,游方并没有再追问,还是按照原定的行程去了成都。 此番行游与以前不太一样,游方在成都下车并未停留,也未玩赏市内武侯祠、青羊宫、昭觉寺等人文景点,而是直接转乘旅游线路公交车去了约百里外的青城山风景区。当他在风景区出现的时候已经换了装束,穿着一双厚白底整幅面黑色布鞋,古雅而精致,罩一件淡青色暗绣纹对襟上装。 他是以梅兰德的身份去拜山的,自然把手机号给换过来了,以别的联系方式找不到他。 游方到了青城山脚下才想起自己没有提前打招呼,因为此行的目的特殊,所以他很谨慎的没有提前向任何人透露,需要做什么安排的话,相信师父自会安排的比他更妥当,结果老头却说这几天没空,让游方自己先进山。 他刚把手机掏出出来就接到一个电话,竟然没有显示号码,接通之后就听有人用甜甜的声音喊道:“游方哥哥……” 知道这个手机号的人并不少,本就是他留给江湖各派的联系方式,但平时很少使用,一开口叫游方哥哥的只能是吴玉翀,游方笑着答道:“玉翀,有事找我呀?” 电话那边的吴玉翀似是撅着嘴,撒娇般的说道:“没事就不能找你吗?这么长时间都不联系过我,想你了,打个电话不行吗?” 游方:“行行行,当然行!抱歉,最近比较忙,确实很少联系。你一定是有事,快说吧。” 吴玉翀:“我明天就要到中国,想到广州找你来着,可听说你又出门了,才拨的这个号码。” 游方:“哦,你又要逃课啊?” 吴玉翀:“干嘛总说逃课,不是和你解释了吗,我的学分已经修完了,多学点别的不好吗?有很多东西我都想跟着游方哥哥学呢,你在哪里啊?” 游方:“我在外面办事呢,一个人在荒郊野外的,你就别来找我了,等我回广州再和你联系吧。” 吴玉翀:“其实我真有事,听说咸池拍卖行拍卖王冠非常轰动,想去看看另外两场拍卖会,别忘了那第三场拍卖会拍卖的权杖还有我一份呢。” 游方:“第二场拍卖会还有一个月呢,第三场拍卖会得再等三个月,不着急。” 吴玉翀:“既然游方哥哥忙,我就不缠着你了,先自己玩,去广州看看屠苏她们,还想去青城山找永隽姐姐呢,听说那边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还可以到峨眉山去看猴子和佛光。” 游方:“找李永隽?她是出家人,在深山里清修呢,而且叠障派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就别去打扰人家。你想游玩的话自己去玩,注意安全。” 吴玉翀的语气又有些委屈的答道:“那好吧,我先去广州找屠苏,然后去峨眉看佛光,上次虽然去了宜宾,但四川很多好玩的地方都没逛呢。” 游方:“玩得开心点,等我办完事,有空再陪你出去好好逛,大好河山有的是好风光。” 吴玉翀了解游方的双重身份,也在风门各派同道中亮过相,当初在南昌以及庐山时李永隽相处的就非常好,感觉就与亲姐妹一般。她为游方挡住安佐杰的偷袭而受伤,一直就是李永隽照顾她,分手的时候还很是依依不舍。 不过话又说回来,吴玉翀与游方身边的朋友们相处的都非常好,就像一枚天生讨人喜欢的开心果,她自己也非常开心。自从认识游方之后,这位性情有些薄凉的少女似乎变了很多,不知是刻意的表演还是在不知不觉无意的成长,也许兼而有之吧。 游方不让吴玉翀去打扰道观中清修的李永隽,但挂断电话之后自己却给李永隽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明日将要拜山。李永隽接到游方的电话自然十分惊喜,连说遗憾,因为她不能亲自到山外迎接,只得在山中恭候兰德先生大驾。 游方事先没打招呼,来的时间有点不巧,叠障派掌门皓东真人恰于几日前在西屏岩闭关,供奉长老千杯道人春节德时候倒是回来了,也想等游方来着,但游方一直没来,他临时有事又出山了,不知是去云游四海还是以周洪道长身份去降妖捉鬼行走红尘。 叠障派没有设内、外堂,结缘长老吴岭舟负责门外往来事务,更不巧的是,吴岭舟接受邀请带着一批弟子也出山了,在好几个地方赶场讲诉与传授道家养生之术。吴岭舟在传统养生学术界很有名,也写过好几部专著,只是极少有人知道他还有一个身份是江湖风门叠障派的长老。 想想也有意思,那位左十三与吴岭舟在社会上公开做的事情差不多,也都是有秘法修为在身,但私底下干的勾当外人就不清楚了,所作所为在个人自择。叠障派位于深山之中,但弟子平时也要有吃穿用度,除了位于前山的道观有香火供养之外,吴岭舟负责的事情也是包括营生供养。 但这样一来,掌门大弟子李永隽便奉命坐镇宗门道场云踪观无暇离开,不方便亲自出山来迎接游方。 游方明明已经到了青城山脚下,为什么还要等到第二天才登门,因为从他下车的地点到云踪观所在,得走一天一夜。云踪观不在青城山风景区中,而处于层层叠障的后山深处,李永隽曾告诉游方从前山进去的一条路,沿途风光与灵气极佳,最适合步行漫游,她很想陪着他一起从这条路走过,登上观兰台。 所谓适合步行漫游,当然绝不是一般人能走的,也就是他们这等高人才可自如穿行,游方今日来到青城,自然就想从此路进山。 游方下车后远远望了一眼景区大门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牌楼山门上那古意轻灵的飞檐,然后转身背着包朝侧面走了,他没买票。 李永隽所说的这条路在山环水抱、草木葱茏间回旋,穿过前山景区曲曲折折到达后山深处,沿途也经过一些旅游景点,但与开发好的旅游线路完全不一样,不是巡表面的地势,而沿是地脉灵枢巧妙的过渡婉转幽深而行。 若天籁有声,灵枢可闻,这条看不见、平常人也无法行走的路,便是青城山意的天成曲谱。 游方在山中穿行,进了前山风景区,有一次抬头还看见上空有索道,他则是在索道下的绝壁深壑中穿行。沿路所见群峰环绕如天然城郭拱卫,长年青翠,据说青城山由此得名。 自古即有“青城天下幽”之说,行走山中无论是远望还是近观,只觉空翠四合、群峰叠嶂,空间的层次感以及角度移转的变化堪称神妙,游方沿着山势的灵枢脉络穿行,尽管已踏遍千山万水,行至此地,仍有变化纷繁却又妙而不乱之赏叹。 青城山是道家“第五洞天”,道教的发源地之一,今天仍然是一座道教名山,山中宫观名胜极多,大多修建在灵枢荟萃之处,掩映于峰峦、溪谷、林木之中,与山势岩泉一体。游方在深山中曲曲折折行游穿行,足迹仿佛也是蜿蜒于青城的独特清流。 在山中渐行渐远,渐行渐幽,并不是一味行走荒僻无人处,偶尔也穿出密林深壑,经过有宫观或者村落的地方,游方看似走的不紧不慢,但这一白天步行的距离不短啊。 从前山进入后山深处,山势与水势相融,亦谙合灵枢之妙,沿途有各种溪流、飞瀑、水潭、岩泉相伴,风声与水声相合,时而清越时而轻柔,不论远望近观、远闻近听,声色幽情之美难以言述。 游方在接近中午时分进入山中,这一路跋山涉水,穿行叠嶂四合,不知走了多久,渐渐的天已经黑了,山中昏暗,却阻挡不了游方的脚步。抬头渐渐可见满天的星斗,远望是群峰轮廓,能闻远处水流如弦动之声。 夜色渐行渐深,看似已无路前行,一转弯绕过峰峦下的绝壁,却见微光稍亮,一片倒映着星空的水潭就似突然呈现。 时间已是子时,游方就在潭边的一株大树下稍事休息,上方的幽谷中有一道飞泉沿倾斜的山石泻落,水势不缓不急,静夜水声如柔柔倾诉。树下无星光,但潭水中的倒影点点闪烁,元神似也能感应到那水面中的斗转星移玄妙。 游方只定坐了一个时辰,然后又起身向着飞泉上的幽谷中走去,趁夜继续赶往观兰台。天色微明的时候,远山后霞光升起,别有一番曼妙气韵。由于群山的阻挡看不见日出,却见冲天红霞漫染,就似那一座座形态各异的群峦都披上了霓装、映射着光芒。 游方在攀登观兰台,这条路兜了相当大的圈子,在山中曲曲折折也不知有多少婉转,在观兰观的半峰回望,穿过大大小小山峰怀抱的幽谷,远远又可看见前山的老霄顶,风光情致之幽妙不可言。观兰台朝幽谷这一面是绝壁,只有一条不可攀援的凿岩小径时断时续,半掩在悬崖上的花丛中,游方是从这条路上来的。 观兰台并不在峰顶,它是靠近山顶处天然形成的一个平台,面临幽谷,而远处的山峰形状宛如秀美的兰花盆景,故此而得名。叠障派宗门道场所在云踪观就依山势建在观兰台上,这个地方没有普通的香客或游人来,一般人也不可能走到这里。 观兰台的侧后方,从半山腰绕过峰顶还有一条路能到达云踪观,平常弟子往来以及运送日常起居物资都是走那条路,虽然也是山中野径崎岖难行,但是比游方来的这条路可要好走太多了,叠嶂派弟子进进出出也不可能都像他这么玩攀崖。 游方从侧面攀援到接近观兰台的地方,所行之处已非峭壁,地势渐缓,就算普通人也可以立足了,但他却停下了脚步微微一皱眉,随即眼神一亮又点头微笑。 前方看不见路,却有“群山”会簇,半山之中怎会有“群山”呢?其实只是一片山石与土丘,都在两三米高下,生长着各种草木,还能听见泉流之声,却看不见水流在何处。但以神念感应,或雄浑、或秀美、或险峻,就如环绕天际的青城群峰一般,地气灵枢荟萃、悠远而精微。 三百二十八章、幽游(中) 三百二十八章、幽游(中) 此地应该是在天然风景的基础上人工炼就的,它与游方打造画卷携景于胸襟的方式不同,但有类似的妙处,而且更加浩然直观,在这片山野中其工程量惊人。叠嶂派历代祖师以及门中高手,将周围群山的地气灵枢移转凝炼,在此地造就了另一座“青城山”。 它像是将方圆百里的青城群峰浓缩凝炼成盆景园林,但灵枢感应却是真真切切,叠嶂派弟子不必穿越深野无路之绝壁险境,在此或运转神识或滋养形神,也能感悟青城灵枢荟萃之妙。历代祖师可真是用心良苦啊,在这观兰台上再造青城,是青城山中的青城山。 若境界不至、阅历不足、功夫不到家,一个人很难将这旷袤的青城群峰尽收胸怀,其悠远精微处更难一一体会。别的不说,游方走来的这条路,也不是一般秘法修行弟子都能穿行的,更何况其中还有天时运转之妙,若想感应入微,得有昼夜自如行游绝壁深涧的本事。 亲身行游群山灵枢之中自然难得,但在此地总观风水大地盘,也是另一番修炼妙趣。 它处于绝壁前通往云踪观的道路上,同时也是一片阻挡或迎接高手的阵法,就是叠嶂派的叠嶂大阵,至于是阻挡还是迎接,就看来的是什么人、又有多大本事了?能从这个方向登上观兰台的,恐怕都不是简单之辈。 游方既然看出了这是叠嶂派历代祖师炼就的一处修炼道场,同时也是一座叠嶂大阵,当然就不会像翻山越岭般的硬闯过去,而是举步走入了“群山”之中。一脚踏进去,就有一种从山外再入青城之感。 有一个成语叫“山外有山”,而此处是山中见山,如壶中洞天,虽然是在两、三米高的山丘岩石中行走,但神念感应真如千仞叠嶂重重。 此刻当然无人发动大阵来阻挡他,而游方也不会运转神念去扰动大阵来,他是客客气气的沿着阵枢变化而走,如同再游一番青城画卷,不大的地方却曲折幽深、玄妙非凡,他足足绕了半个小时才转出来,眼前豁然开朗。 观兰台是绝壁上依山势形成的一个天然平台,平坦处大约有三个篮球场大小,后倚翠竹葱郁的山峰,平台与陡峭的峰顶之间还有一道深壑,壑中有清泉流过,而这泉流的源头就在游方刚刚经过的叠嶂大阵中。 有一座石桥跨过山涧,桥那边有路,蜿蜿蜒蜒绕过山腰消失在密林深处,应该是叠嶂派弟子平时往来云踪观的山路。距离这边的桥头不远,便是云踪观的后院门。 云踪观面朝绝壁而建,规模不算很大,但完整而精雅,有前殿、前院、主殿、后院、东西配殿以及侧院静室。它的大门离悬崖的边缘有十几米远,三面就是天然的观景平台。游方走出叠嶂大阵登临之处,正是这个平台的东侧。 游方走上观兰台,霞光正从他侧后方的半天散落,正看见李永隽的青丝发簪与秀丽白皙的脸庞,映衬着迎面绯红霞色,那一双清澈的眸子似乎别有幽曲欲诉,却只是彬彬有礼的长揖道:“叠嶂派弟子、云踪观代守住持永隽,携同门永秀、静尘、静羽恭迎兰德先生!” 原来她早就在这里等着他,应该是游方走入叠嶂大阵时就查觉到他来了,故此率观中叠嶂派弟子整装相迎。 游方拜访过江湖风门各派派,但场面都不像今天这样神采非凡,他是披着映射半天的霞光登临绝壁云崖之上,也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冷清,偌大的观兰台,只有几名女冠静静的佇立行礼。 李永隽的师姐孟永秀看上去三十左右,而实际上已经四十出头了,她是李永隽的师伯郎既升长老的弟子,另外两名道姑静尘和静羽则更晚一辈,看上去还是稚气未脱的少女模样。游方没想到叠嶂派的宗门传承道场竟然只有这么几个人,与他以往“驾临”各派的热烈气氛完全不同,这里真是一处红尘外的幽居清修之所。 其实这件事多少有点误会,游方称呼李永隽的师叔祖、叠嶂的供奉长老千杯道人为师兄,江湖辈份就不用提了,而且以他今日之声望影响,假如到叠嶂派来拜山,对方绝对不会只像这么接迎的,搞得他就像走错路一头撞进来似的。 他还真“走错”路了,叠嶂派接待同道往来,当然不会在这么僻静的地方,平时的待客之所是离此两座山之外的东来宫。那里在青城山后山风景区的范围内,也是一座向游客开放、接受香火供奉的道观,东来宫的住持是叠嶂派长老郎继升。 东来宫坐落在景区旅游线路旁,开车可以抵达,后面就是进入云踪观的山中野径,通常情况下,到达云踪观必经东来宫。但游方是按李永隽曾经说的那条路径穿行整片青城山而来,到了观兰台下从侧面攀上绝壁悬崖,然后再穿过叠嶂大阵,一般人谁会这么拜山? 游方与千杯道人交谊甚厚,但当初也没问过他叠嶂派宗门道场在哪里、路怎么走?后来李永隽与他闲谈时主动提到了云踪观所在,并邀请他去山中做客观游仙灯,她很感慨的说——希望能与兰德先生携手穿行青城登临观兰台,那一条路风光景致美不可言。 游方当时就问那是怎样一条寻幽之径?李永隽仔仔细细的向他解说清楚,若是换个人不一定能听懂李永隽在说什么,听懂了也不见得能找到,找到了也不见得能走过来。既然李永隽都说的这么详细了,游方也就没有再问别人了,拜山时很自然的就走了这条道。 这里就有一点小误会,他已经提前打电话通知了李永隽,李永隽若提前通知留守青城的郎继升长老,就算游方从这条路上来,郎继升也会率叠嶂派众弟子在观兰台恭迎。但是李永隽在电话里获悉游方居然在前山风景区的大门下车,准备穿越青城直接登临观兰台拜访,也不知心里是怎么想的,竟然没通知别人。 这条路外人是不知道的,李永隽也只是随师父皓东真人走过,曾对兰德先生说希望与他携手穿行,多少也是一种女儿家的心思。听说兰德先生要从这条路过来,显然不像是正式拜山而更像是私人来访,应该就是来看她的。 既然这样,她一念之间没有立刻通知叠嶂派其余弟子。假如兰德先生就是到观兰台看望她,弄一大堆同门迎候,显得既尴尬又多事。 皓东真人在西屏岩闭关,千杯道人远游,吴岭舟长老带领一批弟子出去结缘了,而其它的同门还在东来宫中并不知情。叠嶂派弟子本就不多,因此云踪观中此刻就她们四个人。 游方一看这个场面颇觉意外,再看见通往观兰台的另一条山路,以他的心机,转念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其中肯定是有所误会。他也不问这里为何就你们这几个人,免得李永隽尴尬,很自然的微笑拱手还礼道:“梅某穿行青城山寻幽之径,造访云踪观,事先未通知叠嶂派诸位同道,来的十分唐突,打扰了!” 李永隽则低眉答道:“兰德先生怎能这样说呢?我昨日接到电话,听说您有雅致穿越青城群山直登观兰台,想来前辈喜寻清幽,故此未兴师动众烦扰先生的雅意,只在此地静候。”她倒不掩饰昨天已经知道消息了,而身后的孟永秀略有不满的看了她一眼。 当初听说云踪观这个名字时,游方还在心里偷笑过,因为在他的家乡也有一座云踪观,既非深藏云端也无仙踪飘渺气息,徒然起一个很有噱头的名字,住持就是他的大舅公莫正乾。天下寺庙道观同名者很多,比如开元寺、法华寺、上清宫、无量观之类,没想到叠嶂派的宗门道场居然和他大舅公的道观是一样的名字。 等来到观兰台他才知道自己想错了,云踪之名当真神妙,当初那一念窃笑,其实可笑的只是那些牵强附会套用之人。此观在高崖绝壁之上抚临幽谷,若逢阴雨或多云天气,恰在云雾缭绕之中,且无俗客嬉游足迹,云踪观的大门是朝着高崖外的天空。 门前无路,不可能有红尘车马通行,假如有客迎门到访,恰如云中仙踪。大门两旁挂着一幅楹联“门朝南天云舒卷,客从琼霄踪隐幽”,用在此地很是贴切。 观中住的虽是清修道士,但毕竟还是未成仙的凡人,总有红尘中的凡人俗事,游方进入道观,第一件事还是吃午饭。 李永隽的身份地位在叠嶂派显然不低,皓东真人闭关后她暂代云踪观住持,这已经相当于门内长老了,皓东真人既然有此吩咐,显然寄予期望很高,有将来传位于她的暗示。历代云踪观住持,几乎有半数的情况都是掌门兼任的。但她的确是一位山中清修女冠,在观中仍然亲自劳作洗衣做饭,比如游方吃的这顿午饭,就是李永隽亲自下厨做的。 都是素菜,但做的精心可口,令游方意外的是,李永隽居然还准备了酒,而且装在一个典雅精美的青花瓶中。此处肯定找不到买酒的地方,看来李永隽是早就准备好了酒,一直等着他来呢,游方只能无言感叹。 李永隽不喝酒,只是给游方斟。平日吃饭,观中弟子都是在膳堂一起吃,今兲李永隽特意单独在小间内陪游方。吃完之后到待客的偏殿中坐下,静尘给兰德前辈端上茶盏,品茶谈话。游方惊讶的发现这种茶他喝过,便是九星派现掌门楚芙在一情居待客所冲的溪源兰香。 四川不产兰香,云踪观中怎会恰好有这种茶叶?在南昌时李永隽曾问过游方他喜欢喝什么茶,游方想了半天,对她讲了在杭州时拜访一情居士的故事。于是除了酒之外,她还特意准备好了兰香,就是等着招待他,但只是命静尘奉上并不多言。 游方端杯尚未饮,仅仅闻见那氤氲气息,便看着李永隽轻轻点头道:“好一盏兰香,永隽道友,多谢你如此费心,兰德无言感激!” 李永隽低着头微微一笑:“兰德先生何必如此客气?区区一盏茶而已,若说无言感激,那也应是我感激你!……我曾听闻您在杭州与楚芙掌门品茗之雅致,我十分喜欢此茶之名、此茶之韵,故此上次回山之时,特意带回一罐兰香。” 游方举杯饮茶,却看见了墙上挂着的一幅字,杯子一时间忘了放下就这么停在半空。那是一幅立轴书法,龙飞凤舞的草书十分潇洒飘逸,写的是一首七言诗,却不拘章法格律—— 尽此乾坤系尔身 尔身中得天地存 明是古今藏你我 偏觉你我废古今 左下方有行书小字落款:“承皓云东君之惠,慎一奉谢留字”。 见游方盯着这幅字,李永隽主动解释道:“九星派前掌门沈慎一,三十年前拜访叠嶂派,曾在这观兰台上远望幽谷、练气长啸,家师皓东真人当时刚刚为云踪观住持,与沈师伯相谈甚洽,引以为红尘外之知己。沈师伯告辞之前曾有微醉,题下这幅字,书法笔意称绝,些年我师父一直把它挂在这里。” “好诗好书,好才思好意境,沈掌门也是风流翘楚人才啊!……”游方端着茶盏点头夸赞,夸了一半却不好再夸下去了,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沉默。 这时静羽进来请示如何给兰德前辈安排住处,李永隽答道:“就在东院,将千杯师叔祖常居的那间静室收拾一下,让兰德先生休息。” 话还没说完,孟永秀进来了,先对游方行了一礼,神情微有些闪烁的说道:“永隽师妹,兰德先生驾临云踪观,当然要恭谨接待,若是平日更应隆重相迎。可今天情况特殊,云踪观中只有我们四名女冠,让兰德先生孤身留宿于此恐有不妥。” 李永隽抬起头,收起笑容沉声问道:“有何不妥?” 三百二十八章、幽游(下) 三百二十八章、幽游(下) 孟永秀的语气本有些吞吐,听李永隽用这种态度反问,干脆也豁出去了,直截了当道:“兰德前辈雅量高洁,永秀并无不敬之意。但今日若落宿云踪观中,恐惹同门以及江湖同道谤言非议。不仅对永隽师妹清誉有损,对兰德先生的声望难免也有不妥,而且我与静尘、静羽恐也招讥语之诽。掌门闭关之前命你代为住持驻守云踪观,凡事要处置妥当,如此才不负师命。” 怎么回事啊?叠嶂派核心弟子也并非都是道士,当然更不可能都是女的,宗门道场云踪观大多数时候也有男修士,他们都住在东院,而女弟子都住在西院。一般江湖往来访客通常都安置在东来宫中。 只有地位很重要的客人才会受邀到访观兰台,当然也会住在云踪观,因为这个地方当天是回不去的,历来的成规如此。游方的身份地位当然足够尊贵,李永隽请他在东院千杯长老常居的静室中歇息,应该是最妥当的安排,放在平时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但今天的情况有些特殊,云踪观只有四名出家女冠,游方一个单身大男人跑来作客,晚上还住这儿了,传出去恐怕好说不好听,容易惹人非议,不仅对他的名誉有损,恐怕还会损及观中四位出家女冠的清誉。――这就是孟永秀的顾虑。 李永隽当即面色一沉:“师兄,你什么意思?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清修之人何必自纠结?兰德先生到访云踪观,我为代守住持,职责所在自应恭谨接待,岂有逐客之理?如此岂不显我叠嶂派满门无礼!” 游方本来有些纳闷,李永隽留他在云踪观歇息是正常的礼数,如果要拒绝也应该是他自己拒绝。他还没说话呢,怎么孟永秀就先冒出来说这些,也显得太矫情了吧?在旁边看了两眼,转念间猜到了几分原由。 这孟永秀就是借机在找李永隽的茬,李永隽平时不擅言辞,看上去也总是很文弱的样子,但此刻却成了云踪观的代守住持。孟永秀的年纪比她大得多,入门时间更久,秘法修为也还算不低,可能心中有些不服,或者只是从宗门的角度单纯的认为李永隽并不合适担此大任,总以挑剔的态度看她的行事。 但是这人有心眼却没心机,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呢?她有想法可以理解,今天李永隽单独陪游方吃饭了,还特意给他准备了酒,孟永秀看不惯,李永隽将梅兰德留宿在观中,孟永秀就更觉得不妥了,以指点的语气直接说出来了。 她可远没有一般的江湖中人那么圆滑,长年在这远离世外的道观中清修,因此表达的直截了当,很让人下不了台。 其实不论游方与李永隽有没有私情,李永隽身为代守住持,也只能这么处置,她能把兰德前辈赶出去吗?那样不仅意味着她以不堪之恶意度人,还更显得叠嶂派满门无礼! 东来宫离这里隔了两座山,山路蜿蜒有三十多里,崎岖险峻绝非坦途,就算身轻体健的练家子,午后出发,按正常的脚程在天黑前也赶不到,那样就意味着李永隽要逐兰德前辈在满充凶险的深山中夜宿。 游方有没有本事赶到东来观、是否畏惧露宿深野是他自己的事,而李永隽以及叠嶂派门人是绝对不能这么干的。 但是这种话说出来了,最尴尬的是游方啊,他已经没法厚着脸皮住在云踪观了,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因为他只要一走,就坐实了叠嶂派恶意度人,弟子无礼。 事后叠嶂派掌门以及诸长老肯定要向他道歉并责罚门中弟子,别忘了李永隽是此刻云踪观的主事之人,首当其冲受责的人就是她而不是孟永秀。这只是一点小事情,细想起来却很复杂微妙,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山中寂寥的云踪观也不例外。 假如游方抬腿就走了,可能还有一个后果:李永隽代守云踪观,这里的事应该是她说了算,结果没有约束住同门,却让到访的兰德前辈尴尬而去,绝对的不称职啊,完全辜负了师命的考验。 唉,这个孟永秀真能找茬!也不知是故意使坏,或者就是愣人一个?想到这里游方站了起来,拱手笑道:“今日到访观兰台,多谢诸位同道招待!几位是山中道人,午后还有清修功课,梅某就暂不打扰了。” 李永隽也站起来了,情不自禁上前两步道:“你就要走吗?这么告辞,让我情可以堪?又让叠嶂派何堪!……观中门人无礼,我自会责罚,请兰德先生就在东院静室歇息。现在已是午后,天黑之前从这里是走不出山野的,就算您真有事要办,也请明日离山,让永隽随行相送。” 游方笑了:“谁说我明天就走?我还打算在观兰台多留两天呢,幽谷群山之美,恨不能赏尽啊!只是不欲打扰你等清修功课,而且为了赏此幽谷风光,兰德午后还要在观兰台上做些准备,就算是答谢诸位,也送给永隽道友一个小小的惊喜。……责罚门人,是叠嶂派自己的事,也是你身为住持职责所在,兰德就不过问了。今天日落十分,我邀你在观外相见。” 原来他不走,只是自己出去逛逛,日落时分还约李永隽在观兰台相见,说是有答谢或小小的惊喜。李永隽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充满好奇,将游方送出云踪观大门,小声问了一句:“兰德先生,你究竟要在这观兰台上做什么?” 游方微微一笑:“到时候你来,不就知道了吗?请放心,总之不是扫兴之事。” 听见“扫兴”二字,李永隽的脸色不由自主微微一红,带着歉意道:“我没有召集叠嶂派众弟子在观兰台迎候,就是恐扫了兰德先生雅致,没想到我永秀师兄出言莽撞,请您千万不要计较。她可能并无恶意,只是不通人情,心狭口快。” 游方不禁噗嗤笑出了声:“计较?我行遍江湖什么没见过,这点小事有什么好计较的?”然后又一指遥对观兰台如兰花盆景般秀丽的远峰道:“我是来赏风景的,如今风景就在眼前。有些小插曲的话,或可更成佳话,只看心中是否真有雅意。” 李永隽有些疑惑也有些期待的回到云踪观中,随即打电话通知了东来宫的郎继升长老,说兰德先生已直登观兰台拜山。郎继升吃了一惊,赶紧说今日就请兰德先生在观中东院好生歇息,明日他将率众弟子到云踪观拜见。 李永隽的接着语气很平淡的提到孟永秀出言无礼失仪,将受责罚。郎继升又吓了一跳,急忙追问经过,然后道:“你身为云踪观代守住持,罚她是职责所在,我事后还会责问弟子。” 这天的清修午课,李永隽很有些心绪不宁,忍不住在想兰德先生究竟在外面干什么?等到日落时分,夕阳在峰峦起伏的天际轮廓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出岫轻云飘荡在观兰台外,洁白的云朵也染上了落日的颜色,群山环抱的幽谷中一片云蒸霞蔚。 孟永秀被罚禁足于西院思过,免得兰德先生看见她碍眼,李永隽与静尘、静羽走出云踪观大门左右环顾,随即站定身形看着观兰台东侧,不由自主发出齐声的惊叹! 游方下午干什么了?他在观兰台东侧建了一座竹亭。在人家地盘上私搭乱建盖个棚子,通常是很令人反感的行为,但是换一种情况,假如所建之物既美轮美奂,又能与山水灵枢完美相融,而且精妙的嵌入风光美景之中,让人一眼看见就觉得――此亭就应在此处,此处就应有此亭,其用心幽致已是极境。 那么无论是谁,都只会发出由衷的赞叹! 这可不是随便搭建的一个亭子,亭有六柱,柱高丈二,每根柱子下端都有从山中信手取材加工的石础,既稳固又显轻盈。六角亭的每根柱子之间相距六尺,东西两个正向是前后门户,而南北四个侧向有亭栏,编竹而成美人靠的造型,可倚栏而坐也可凭栏远眺。亭高丈八,双层六角直挑棱檐。 竹亭通体呈青翠色,均匀洒布着天然形成的金黄色条纹装饰,座落在观兰台东侧地势较高、较平的整体山岩上,也是恰好是穿出叠嶂大阵走向云踪观的路边,在此刻云蒸霞蔚的落日景色中,宛若碧玉纹金的仙境琼阁。 附近山中特产一种金玉竹,杯口粗细,通体碧翠如玉,竹竿上却有一道小指粗细的金黄色竖纹,节节交错分布。 游方在山中削竹为器,不用一根钉子或绳子,梁、柱、椽、檩的结构完全按照斗榫卯接的古典营造法式,阑干则用细竹枝和竹片以竹艺编织穿接的手法,从午后到日落短短的时间内,便已将竹亭建好。 游方正站在竹亭前,左边是镀上落日金辉的葱翠山峦,右边是映染夕阳霞光的飘云幽谷,他面带微笑说道:“永隽道友,兰德建亭一座,邀您在此共赏青城幽境。” 三百二十九章、谈情一字话山川 三百二十九章、谈情一字话山川 李永隽既惊且叹间忘了说话,看着竹亭以及亭前的游方,神情一时有些痴了。这时年纪最小的静羽回过神来说了一句:“好漂亮的亭子,是兰德先生一个下午建成的吗?真是神仙手笔啊!您若不是风门前辈,就是去做竹艺的话,也绝对是一代篾匠宗师!” 这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尤其是李永隽几乎笑弯了腰,银铃般的轻笑声飘荡在观兰台外的彩云霞光中。 这天夜里,游方没有留宿云踪观,但也没有离开观兰台,就坐在竹亭中欣赏幽谷夜色,而李永隽与他并肩而坐。 两人远望夜幕星光下笼罩下的青城山峦,一直默默无言,直至入夜已深瑶草凝露之时,只听李永隽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游方开口问道:“永隽,此番见面,总觉你心有忧思,是何故?” 这话问的,李永隽对游方是什么心思,游方能不知道?但李永隽开口却答了另一件事:“家师闭关,命我代守云踪观,我清楚她的用意。历代云踪观住持皆有神念之功,数百年来从未例外。只可惜我自幼修习叠嶂秘法,至今尚未得门径,比不得月影仙子那等人才,恐愧对历代祖师及师父啊。” 叠嶂派传承真是了得,虽然弟子不多,在江湖上也不是很张扬,但历代都有神念高手镇山。其他各派不是没有神念高手,但不能说每一代从无例外,就以当代江湖而言,寻峦派传承相对式微,却有一位包旻,张玺也刚刚堪破了神念之境。而消砂派近几十年来发展的非常快,堪称风门大派,高手虽不少但迄今为止并无一人突破神念之境。 再比如九星派,沈慎一、楚芙秘法境界皆不弱,但离神念之境总还有一线之隔。而叠嶂派历代云踪观住持都是神念高手,想当年皓东真人接任云踪观住持之时尚无神念之境,但在山中修炼十余年后也迈过了这道门槛。 这听上去很神奇,但游方并不觉得不可思议,观兰台就是一处世外清修宝地,最难得叠嶂派历代祖师在此打造了一座叠嶂大阵,汇聚整座青城山的地气灵枢。有悟性有机缘者在此滋养形神,收获自会比别处大的多。可是这滚滚红尘中,又有多少人能安守世外深山,同时又能得世间种种感悟机缘? 做为一个整体传承环境来说是这样,但具体到个人,面对这种传承历史自然会感到一钟压力。李永隽的修为不低,但自觉突破神念之境的机缘多少有些渺茫。世间有能力、有才智、有条件又能下苦功修炼者如张玺,突破神念之境的机缘也来的非常之难或者说非常玄妙。这种事有规律但谁也说不准,不像上学混文凭到时候考过了就能毕业。 在南海初遇梅兰德,李永隽曾亲见他与詹莫道动手,生死之间当然无所保留,论功力当时他并不比李永隽更深,论秘法境界也差不多。但今日再见他建成这座竹亭,李永隽意识到兰德先生已突破神念之境、且已有万物生动之感悟,否则再巧的手艺、再精的学识,半日功夫也完成不了这种工程,因此就更加感慨了。 游方明白她的意思,语气悠然的劝道:“各人的经历、机缘、福报不同,本就不是强求之事,你还年轻,而且已经是当今江湖年轻一代的出色高手,何故有此之叹?你自幼并非是为云踪观住持之位而修秘法吧?感悟山川之美、滋养形神之妙而已,若不失其本意,便是天人自然之趣。” 李永隽点了点头:“说的也是,是我自己想多了。我见过影华师叔那等仙子般的风采,难免心生艳羡,又见到兰德先生如今已悟万物生动神念之境,自觉惭愧因此感叹。我何必想那么多呢?出家清修之人,实不必挂碍这些啊!兰德先生建此亭邀我赏青城风景,还是眼莫负前天地之良辰美意,此番青城之游,风光中您印像最深的是什么?” 当然不能回答就是永隽,那样就有调戏之嫌了,游方沉吟着答道:“自古青城天下幽,我这一路而来,感受最深的就是幽境,思吾最多的也是这个‘幽’字。” 游方坐在竹亭中,居然对李永隽讲解其文字来。幽这个汉字,以形传神,知形而会意,在最早的甲骨金文中,它像是一盏灯中两缕丝芯燃起的火光。光焰本应明亮,可明暗相成,这样的一盏灯光让人联想到的却是笼罩四合深远的夜色。 《尔雅》述“幽,微也。”又述“幽,深也。”幽字乃深远精微的蕴意。到东汉时许慎著《说文解字》,从小篆的字形有所误读,认为幽字从山形而会意,并述“幽,隐也。”其实幽字的原意非隐——幽,非不可见,只不彰显,非是不明,而是不言。 今日之游方早已不是当初中关村站街卖碟的小混混,他有家传册门的功底,又在吴屏东门下受教,后来着实下了一番苦功治学,说是文武双全也不为过。当他讲解这个幽字时,李永隽看着天上的繁星默默无言,但眼神也明澈如清朗星空。她对他的心意,其实用这一个字已经讲透了,他很明白,似是男女之情又非普通的男女之情。 远山眴兮杳杳,深谷孔静幽默,游方还在不紧不慢的讲述这一个字。数千年传承至今的汉字,人人会写,却不尽知每一个字本身也有它的灵性所属。幽字如今的用法五行属土,微意从火,人也有五行感应,脾属土心属火,此字若与人之感悟相应,由脾性而微察心意,不言而自明。 游方最后道:“青城天下幽,这一字所道出山川之情当真耐人寻味,若谈神念之功,最终境界是‘山川有情’,体察万物生动而后何感山川有情?今日得一字之悟,青城山川之情难言,用一幽字而解。” 李永隽喟叹道:“兰德先生入青城而悟神念至境,山川在此、赏赞由人!” 游方却摇头道:“我还差得远呢,无非是窥见一丝寻幽之径,尚未登临境界之巅,略悟修行所求,自知将来用功罢了。” 李永隽终于笑了,笑容在夜色中几乎淡的看不见,但可以感觉到,她微笑着说:“多谢兰德先生讲解幽情指点永隽,我真的明白了,自不会再有方才的叹息。……只是仍觉得有点遗憾,我邀您来赏这幽谷中的仙游灯火,可惜那青城仙灯并不常见,看来今夜无缘。” 游方也笑了:“寻幽既有获,何必遗憾呢?你见过那青城仙灯,那不妨就在此时此地共赏。”说着话他取出了一枚花瓣状的东西,如半透明的碧玉,似有点点星光在其内游移,正是李永隽在庐山所赠的“云中星光”,两人眼前的场景悄然而变。 只见幽谷中不知何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芒,似灯烛又似星光,在夜色中游弋飘荡,初始只有几十盏,渐渐变成千百点光毫,时聚时散时明时灭,真如仙游星河。眼前就是青城幽谷真切的景色,而游方又展开胸臆画卷,以那枚云中星光为灵引运转心盘,元神心像之中,真真切切展现了青城仙灯这静夜奇景,虽然他从未亲眼见过。 直接将画卷意境印入李永隽这种高手的元神并不简单,可游方此时并无斗法之意,李永隽的元神也毫不相斥,融谐而共赏。两人再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的坐在竹亭中,直至天色微明,元神心像中那点点游弋仙灯方渐渐隐去。 游方收起了云中星光,却见李永隽不知何时已解开了道士发髻,在晨风中青丝披拂,手中拿着游方上次送的翡翠玉簪,幽幽道:“兰德,永隽并无他念,今日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游方当即就明白了,很自然的接过玉簪道:“此簪是我所赠,愿为君挽髻簪发。” 在天边初升的霞光里、如仙境琼阁的竹亭中,游方亲首为李永隽挽起秀发,编成高髻,将那根玉簪插在发髻中。这发髻一看就是道士髻,却非常精雅别致,与平常所见的道士髻都不太一样。李永隽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很好奇的小声问:“兰德,这是什么髻?” 游方:“自古道士发髻,簪法有很多种,但不少已经失传。我小时候学过一种女冠的簪法叫飞云簪,还有一种道士的簪法叫飞龙簪,非常别致好看,名称也很传神。此刻给你挽的就是飞云簪。”这话倒没撒谎,他大舅公莫正乾平常挽的发髻就是飞龙簪,为逗小时候的游方玩,曾教过他这两种簪法。 李永隽:“飞云簪?好名字,我好喜欢,谢谢你!……郎继升长老今天将率众弟子到云踪观来拜见你,我也要率观中弟子做早课,然后还要做些准备,请你先去观中休息吧。” 游方起身背手望着天边道:“我已经休息的很好,就在此亭中等郎长老。” 游方所建的这座竹亭当然被保留下来了,成为观兰台上一处永久的景观。露天竹建很难百年不朽,但是叠嶂派高人以神识淬炼竹材使之不失青金之色,而且历代弟子的修葺完全依照游方所构建竹亭的原样。 此亭在云踪观的典籍记载中叫“谈幽亭”,为一代地师宗门梅兰德亲手所建。但是在亭上却挂有一块竹扁,上书“兰隽亭”三个字,是叠嶂派掌门李永隽亲笔所书、亲手所刻,至于为什么写成兰隽亭而不是谈幽亭,李永隽从没解释过,也没人去问。 在竹亭东面的一片山壁上,有一块岩石被削平,上面刻有“幽游”二字,这是两个字从上到下信手一笔勾成,据说是一位误入观兰台的游客所书。当时李永隽思及兰德先生亭中之语,见到这位游客的留字,于是将它刻在山石上,也许是提点后世传人的一种注解。 而这位误入观兰台的游客,游方居然还认识,就是当初在重庆遇到的那位化名“周梦庄”先生。——这些都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郎继升带着东来宫中叠嶂派众弟子天刚亮就出发了,在午饭前赶到了云踪观,拜见接待之事不必细说。郎继升还因为弟子孟永秀的莽撞开罪表示歉意,不料却在观兰台上见到了那座竹亭,获悉兰德前辈昨天就在亭中与李永隽赏夜色谈幽境,连连赞叹不已,心中暗道这位小前辈真不简单,随意间就能化尴尬为美谈。 游方本就没打算立刻离开此地,观兰台是绝佳的修炼道场,正可静下心来体悟万物生动,窥见那山川有情的一线灵光。最难得这里有叠嶂派历代祖师所布下的山水大阵,汇聚青城山灵枢于一处展现,游方也想借此机会好好琢磨其中妙趣,同时等待师父刘黎的消息。 既然兰德先生在,郎继升长老当然不可能只在观中留四名女冠,他率几名弟子也住到了云踪观的东院陪同,凡事也方便照应。游方也就入宿云踪观,总不好天天在亭子里坐着呀,他在观中又住了三天。 …… 游方与李永隽在竹亭中谈幽的夜里,远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却是白天,朝和集团总部,无冲派议事的秘室中,有两个人也在说话。只听唐朝尚对站在桌前的黑衣人道:“叠嶂派那边已经发来消息,梅兰德从山中秘径突然到达观兰台,事先未通知叠嶂派弟子,看来时候到了。” 身着黑衣的唐半修就似一道阴影,说话的声音也显得很飘忽:“二哥,我已经按你的吩咐集合无冲派核心精锐秘密出发,分不同的路线赶到成都汇合,你真能这么确定吗?” 唐朝尚面无表情的点头道:“想当年刘黎本人就常在青城山中修炼秘法,与叠嶂派的关系非同一般。而观兰台前临绝壁深谷,又有叠嶂大阵掩护,山中只有一条路能够到达,再有高手坐镇,是举行地师传承仪式最稳妥的所在。梅兰德突然出现在那个地方,连叠嶂派的结缘长老事先都不知情,你说意味着什么?” 三百三十章、最后的棋子 三百三十章、最后的棋子 唐半修想了想:“如此说来,刘黎恐怕很快就会出现在观兰台,我们明天才动身,能赶得上吗?” 唐朝尚:“地师传承仪式可不简单,那秘传心盘之功容不得半点闪失,今日之刘黎要想发动也须聚毕生之功力,形神融入地气灵枢心斋三日,做好了准备才能开始。……时代不同了,从这里赶到成都跨越半个地球,如今只需要一天多,刘黎此刻还未出现,我们完全来得及。” 唐半修皱了皱眉头道:“你就那么信任郎继升吗?焉知这不是一个陷阱?” 唐朝尚手扶桌面抬头看着天花板,眼神中有一丝少见的疲倦:“很多年前我就猜测,刘黎若举行地师传承仪式,最合适也最让他放心的地点就是叠嶂派的观兰台。这些年我一直想从叠嶂派内部做文章,暗中下的功夫比其他任何一派都多,直到最近几年才找到破绽逐渐入手,收买了一个郎继升效力,不知不觉间积习渐成为我所控,他想反悔也已经晚了。 况且我从未要求他做过任何事,如今也不需要他出面与叠嶂派或刘黎师徒发生任何冲突,仅仅是暗通消息而已,他已经做了。我不再需要他帮别的忙,甚至不怕他反手对付我,自会率人出现在观兰台,在最合适的时间做最后的了断。” 唐半修又提醒道:“假如郎继升骗了你呢?” 唐朝尚:“他骗不了我,刘黎若在观兰台上心斋,天地灵气亦将为之所聚,借助叠嶂大阵可省却不少功夫,远望地气自然能看出来。他一旦开始,就不能再停下来!这就是为何要准备的如此周详的原因。” 唐半修有些疑惑的问道:“二哥,你对地师传承仪式如此了解?” 唐朝尚:“那是当然,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这几十年来一直在搜集有关的资料,就算刘黎从未提起,但千年以来历代地师传承总有线索留下来。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时机动手吗?秘授心盘之时仪式不能打断,传法之人也将耗尽神念之力,暂时不能运转任何秘法,那就是待宰的羔羊。” 唐半修哦了一声:“原来如此,刘黎是动不了手的,那么最大的威胁已除,只有守护观兰台的叠嶂派弟子才是麻烦。听说皓东真人闭关,千杯道人远游,但消息未必属实啊,就算郎继升没有撒谎,这两人届时也很可能出现。” 唐朝尚冷冷一笑:“刘黎不可能大肆张扬,所以才会选在观兰台秘传心法,叠嶂派弟子本就不多,有高手又怎样?我为此筹划了几十年,等待的就是这一击,精锐尽出,就是为他们准备的。此战之后,郎继升若存异心,这枚棋子也没用了,他若没有异动,那么大势已成别想再回头,将是叠嶂派硕果仅存的前辈长老,就由他来执掌叠嶂派,为阁主所用吧。” 唐半修又提醒道:“二哥手中最后的棋子不止郎继升,安佐杰这把刀隐忍的时间也不短了,他调集心腹在中国境内聚集,好像还在搞训练。” 唐朝尚:“他想什么,我明白,我看着他一次次受挫,也变得越来越聪明,聪明的安佐杰是强大的,这一次我将命他率众入川,无论是皓东真人或者千杯道人,就由他来对付吧。他只要不公然与组织反目就必须得去,自从梅兰德搞了那个悬赏花红之后,安佐杰早已被捆绑在这条战船上,他想躲是躲不掉的。” 唐半修欲言又止道:“安佐杰怎会与组织反目,他心里想要的是整个组织!只是二哥你……” 唐朝尚:“你是最了解我们兄弟的人,我和大哥不一样,心里很厌恶现在这个地方,不想把骨骸也扔在这里,自知人生大愿太执着,最后去做个了断而已。这些年的准备,最后的棋子都用在今日,我当然希望能够全身而退,就算不能也无所谓。半修,最后托付你一件事。” 唐半修赶紧上前一步道:“莫谈托付,二哥交待便是。” 唐朝尚淡淡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算我做足了准备,也不敢保证把握一切结局,凡事要想的周密。如果我此去不回,而安佐杰回来了,你杀了他!” 唐半修双肩微微一震:“二哥莫要这么说,我当然要与你共同进退。” 唐朝尚摆了摆手道:“这只是最坏的打算,届时我们分兵两路,你带一批人守山外,我带另一批人进山,在仪式结束之后手刃刘黎,安佐杰也带人随我前去,若遇叠嶂守护弟子阻拦,便由他来出手。你一定要记住,过了约定的时辰还不见我下山,就立刻赶到无冲派在境内的秘密内堂等待阁主,以我的名义将无冲派的传承信物交给她,如果安佐杰回来,便杀了他。” 唐半修接话道:“我杀了安佐杰,以阁主的名义,然后由阁主通知江湖风门各派,她诛杀安佐杰剿灭无冲余孽,得其传承秘籍?” 唐朝尚连连点头道:“半修,你果然是这世上最了解我心意的人,如果我与刘黎同归于尽,这便是最后的安排。她已在江湖风门现身,陪同梅兰德一起亲密无间,如此才能让无冲派传承正式回归。她是我的传人,我完成人生大愿所留的希望,我未完成的事情,等待她来完成。” 唐半修叹息一声沉默良久,这才抬头说道:“虽然明知二哥报着必死之心,我也不希望看见这种事情发生。假如你真的没有回来,而安佐杰能回来,当时的情形可想而知,绝对不能再把此人留给阁主。”然后他环顾四周又问道:“假如真是这种最坏的打算,这里的一切,就这么放弃了?” 唐朝尚也向周围看了看,目光似乎能穿透墙壁看到很远的地方,也叹息一声道:“虽然这个组织是我帮着大哥一手建立的,但我内心并不喜欢,无非是因为它能助我完成大愿而已。我这一生除了一件事之外,其余的都能放下。我已经将无冲派传承的基业所需准备好,都是留给阁主的,另有一份资产是留给你的。至于朝和集团这个组织,从我大哥被刘黎所杀的那一天起,就已经不存在了。” 两人又沉默了半天,还是唐半修先开口说话:“尽启组织的精锐,也动用安佐杰的心腹力量,在观兰台绝地对付叠嶂派,应该是有把握的,二哥也不用担忧太多。只是若走漏了风声,也要防着江湖风门各派高手前来救援,二哥不会没有考虑吧?” 唐朝尚笑了,反问了一句:“我们在风门各派布下的棋子,如今还有多少?” 唐半修想了想:“经过梅兰德这么一折腾,基本上损失殆尽了,如今还能用的一枚棋子只剩郎继升。” 唐朝尚却摇了摇头:“不不不,我记得龙楼派还有个王光宇。” 唐半修:“此人无用,虽然早就被潘翘幕收买,得了我们不少好处,甚至贪得无厌,但本人秘法修为始终一般,在龙楼派也毫无作为,无论哪一方面都是个废物,半点用处都没有,当初潘翘幕是看走眼了。” 唐朝尚:“怎可能人人都似詹莫道?那王光宇不仅是个废物,而且是个贪佞背主的小人,与安佐杰一样该死,但他与安佐杰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太没用了。但有用无用不在于棋子而在于棋手,该让他发挥点作用了,我们出点差错,让龙楼派自己查出内奸吧。” 唐半修:“二哥想下弃子吗?自从安佐杰在南昌动了梅兰德之后,风门各派确实都在留意自查,想找个差错给出线索,龙楼派查出王光宇的猫腻很容易,他之所以到现在还平安无事,只不过是因为没人把他当回事。” 唐朝尚轻轻用手指敲着桌面,五指连击就像在弹钢琴,低头看着桌子道:“棋下到这个程度,有什么子都该发挥作用了,龙楼派只要审问,王光宇就会交待出安佐杰的藏身处――他们在江西景德镇建立的秘密据点所在。” 唐半修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江湖各派高手都将被吸引到那个地方,围剿安佐杰在境内建立的巢穴。” 唐朝尚将桌面敲出音节来了:“是啊,我会提前通知安佐杰,他的巢穴已暴露,风门名派将来围剿,命他带着心腹手下赶到四川与我汇合。” 唐半修沉吟道:“此举也转移了各派高手的注意力,刘黎想秘密举行传承仪式,那就让一切都成为秘密吧,只是时机要掌握的非常准。……阁主已经入川了,她与梅兰德很亲近,或许能查到他的行踪,以这孩子的脾气,若知道你要去,她恐怕也会去的。” 唐朝尚摇头道:“不,安佐杰必须去,我也必须去,但她不能进入青城山!她是唯一不能参与此事的人,这不是她的决战!我会亲自下令的,这是我最后的师命,她会听从的,她从来都没有辜负过师命。” 唐朝尚确信刘黎会在观兰台举行地师传承仪式,而游方来到此地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观兰台的确再合适不过!对于这个期待已久的仪式,游方心里很好奇,他对此的了解还远不如唐朝尚那么多。 唐朝尚和游方都这么想,云踪观代守住持李永隽也隐约猜到了,至于这几天一直在云踪观陪着兰德前辈的郎继升长老更是这么认为的。然而事实却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之外,住进云踪观三天后的黄昏,游方突然接到师父刘黎的电话。 当时他正坐在竹亭中与郎继升和李永隽问论叠嶂玄机,手机响了,观兰台这个地方虽然偏僻,却有手机信号。看号码很陌生,接通了听见的却是刘黎的声音:“梅兰德,你在观兰台吗?” 一听这称呼就有些不对劲,老头以前要么直呼其名游方,要么叫他小子、小游子、徒儿,从来没有叫过他梅兰德,这个称呼不应说给游方听的,反倒更像是说给别人听的。果然,游方答了一句:“是的,我正在观兰台。”老头紧接着又问:“和谁在一起?” 这分明就是问他还有谁在旁边能听见的意思,游方如实答道:“叠嶂派结缘长老郎继升,云踪观代守住持李永隽。”不说实话也没用,这么近的距离,亭中另外两人完全能听见电话里传出的声音。 这时李永隽已经站起来了:“兰德先生若有私谈,我与郎长老先回避。” 游方还没说话呢,刘黎在电话那边好像也听见了,说了一句:“不必叫人回避了,这两人完全信得过,理应坦荡。” 游方则抬头笑道:“二位不必回避,这是在叠嶂派的观兰台上,兰德岂有猜疑之心?” 见郎继升坐着没动,李永隽也就坐下了。刘黎在电话里告诉游方,另约了一个地方与他见面,有重要的事情处理,言下之意应该就是地师传承仪式。老头要他七天之后赶到四川省巴中市通江县一个叫从容山庄的地方住下,届时自会与他再联系,让游方不必着急也不必提前赶去,可以在路上好好玩玩。 这番话声音说的非常低,就似细细的耳语,假如郎继升或李永隽想偷听,也必须凝神仔细感应,普通的耳力是听不见的。他们究竟有没有刻意“偷听”?游方也不清楚。 游方很意外,老头临时换地方了,看来地师传承仪式并不在观兰台举行,还有比这更合适的所在吗?刘黎一生行遍天下山水,想找个好地方并不难,难道是听说皓东真人闭关、千杯道人远游,对叠嶂派弟子的守护之力并不放心,所以才临时改变了主意,或者早就想这么虚晃一枪?这些只有见到他老人家时才能问清楚了。 刘黎约游方见面的地点是通江县的从容山庄,没说怎么走,只让游方自己找,很好打听的一个休闲度假山庄,用梅兰德的名字办手续入住就行。 老头最后提高声调在电话里说道:“兰德,此事绝密,千万不要对外人提起,哪怕是叠嶂派其余弟子也不可获悉!”这句话郎继升和李永隽倒是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电话很简短,从头到尾刘黎都称呼游方为梅兰德,而游方根本就没有称呼老头的名字,理论上,旁听电话的人并不知他在与谁交谈。挂断之后他对郎继升和李永隽拱手道:“这几日多谢款待,兰德打扰的时间也不短了,有机会欢迎到广州白云山作客。有一位长者找我有要事,明日就将告辞。” “兰德,你这就要走了吗?……祝你一路顺风!”李永隽看着他欲言又止,明知道他不会永远留在云踪观作客,却总想着他能多住几天。 郎继升长老也起身行礼道:“兰德先生既然有事要办,郎某祝你一切顺利!既然明日就要动身,今晚就在这亭中略备薄酒为您送行,一定要多喝两杯!永隽师侄也不必遗憾,兰德先生今后一定还会常来作客的,对吗?” 游方答道:“如此寻幽佳处,当然乐意再访。” 郎继升顺嘴多问了一句:“请问兰德先生将去往何处,我派车送您。” 游方摆手道:“我从哪条路来,便从哪条路走,就不必客气了!此去有要事,行踪也不欲张扬,希望二位暂时替我保密,就当我还没有离开云踪观。” 郎继升与李永隽当即点头道:“那是当然,我们就对外宣称兰德先生在云踪观东院闭关感悟秘法心得,也将严令了解内情者不得外传。” 当晚郎继升在竹亭中设宴为游方践行,第二日天不亮,游方就穿过叠嶂大阵攀下观兰台侧面的绝壁深崖,悄悄的离开了这里。除了云踪观中几名核心弟子之外,其余众人并不清楚他已经走了,包括东来宫中驻守的叠嶂派弟子,都以为兰德先生在云踪观中闭关呢,心里还觉得挺纳闷的。 就在游方离开观兰台的这天早上,当他已穿行在幽谷中时,初生的太阳才照耀在云踪观的飞檐上。遥对幽谷,如兰花盆栽般的远山此刻看来更加青翠秀美。而唐朝尚就在靠近峰顶的一株树下静静的坐着,默默的远望观兰台,他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一夜。 三天时间,足够唐朝尚从美国赶到成都再潜入青城山了。 唐半修从树后走了过来,小声问道:“二哥,你有什么发现?” 唐朝尚皱眉反问道:“半修,你的秘法修为与我相差无几,远望观兰台地气,是否察觉异常?” 唐半修:“若说异常当然有,观兰台是幽谷灵枢所在,俨然有天地灵机汇聚之相,宛若整座青城山精华收敛,想来与叠嶂大阵也有关系,毕竟是叠嶂派自古宗门道场所在,天下一等一的修行宝地。但此异常只是非比寻常,并无异动啊。” 唐朝尚点了点头:“天地灵机并无异动,说明刘黎的心斋还没开始。要么是他还没来,要么就是那地师传承仪式至少还要等到三天之后。而梅兰德到此已经有四天了,难道是郎继升的消息有误?” 唐半修:“正想禀告,刚刚接到郎继升传来的消息,梅兰德天不亮就已经离开了观兰台,却对外隐匿行踪,宣称仍在云踪观中闭关。” 三百三十一章、宽窄巷子(上) 三百三十一章、宽窄巷子(上) 唐朝尚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难道这是瞒天过海之计?他去了什么地方?” 唐半修:“巴中市通江县,从容山庄。据说他接到刘黎的一个电话,刘黎在电话里约他到这个地方见面,时间是六天之后。我粗略的查了一下,那是一个县郊的度假山庄,去年春天刚刚开业,从附近的卫星地图看,并没有适合举行传承仪式之处。” 唐朝尚站起了身:“自然不会在那种地方举行地师传承仪式,但巴中多山,说不定就有什么地方合适。……不论是真是假,也要过去看看,这种仪式再隐蔽,刘黎也瞒不住所有人,只要他一旦心斋汇聚天地灵气,三天时间内足够查出地点了。” 唐半修又提醒了一句:“我们想利用安佐杰的老巢调虎离山,就不怕梅兰德借郎继升使诈,也来一个调虎离山?” 唐朝尚沉吟道:“刘黎不论用任何手段惑人耳目,但那地师传承仪式却瞒不了人,一旦心斋三天三夜,天地灵机引动,高手总能查探清楚。这样吧,你我分兵两路,我去巴中,你留在青城山,若见异动随时通知。” 唐半修轻轻摇了摇头道:“其实不必如此,刘黎踪迹难寻,但梅兰德是可以找到的,阁主应该能联系上他,确认他的行踪是否已离开观兰台,不就能够确认郎继升的消息是否属实吗?” 唐朝尚似是不太愿意此时就让阁主有所动作,想了半天却终于点头道:“这其实是最好的办法,就让她试试吧,不要有任何异动,就是联系而已。”又叹了口气道:“梅兰德是留给她的,要么是我抓住梅兰德交给她,若我已不在,就需要她自己在地师传承仪式后拿下梅兰德,逼其交出量天尺以及地师秘传心盘。” 唐半修:“那梅兰德的手段相当了得,阁主能有把握吗?” 唐朝尚远望观兰台出神,似是自言自语:“我的传人难道就不如刘黎的传人吗?半修,其实你还不完全清楚阁主的秘法修为,若全力施展,你我都不是对手!她在海南岛试探过梅兰德,其人手段确实了得,若再有精进,那就更加难对付了,但也未必能斗得过阁主。更何况是有心算无心,这世上最难防的是什么呢?我若成功自无话可说,我若失败,到头来输的仍然是刘黎!” 唐半修语气一转道:“除了大哥二哥,这孩子只有我最熟,她的性情是际遇所造就,并非一味薄凉狠绝之人,当年毕竟还是个孩子。” 唐朝尚:“那是当然,我和大哥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在她的身上分明看见了戾煞伤情,却有一丝清灵未绝。一个小姑娘,脸颊有伤痕,手臂上满是淤青,从路边一脸阴郁的走过,突然看着树上的盛开的凤凰花出神,眼中倒映向往之色如幻,却甚为纯净,自然站定的位置便是花树生发与地气感应的交融处。当时我莫名就想到了‘无冲化煞’这四字秘诀。” 唐半修点了点头:“她和安佐杰那种人当然不一样,大哥与二哥的栽培也完全不同,并非全然阴柔锋利也并非全然刚烈狠绝,否则你也不会将无冲派传承寄望于她。也许是幻法大阵修为已超我等,我也有些看不清了。但有一点我很清楚,为人有变有不变,一个孩子终究会在成长中变化,我不敢确定她能否下手杀了梅兰德?” 唐朝尚语气决然道:“安佐杰与梅兰德,皆不能留下!她若得地师秘传心盘,届时我若不在,不论她怎么处置,只要梅兰德还活着,你杀了他,若被阁主知道就说这是我的遗命。” 唐半修轻声道:“我明白了。”不再多言转身又走到了树后,霞光照耀不到他的身上,树木的阴影中,他的神色有一种形容不出的忧虑与悲凉。 既然刘黎叫游方不必着急,从成都到巴中市通江县,坐车半天就可以了,老头却给了他七天的时间,那么游方也就不着急,他在青城深山中穿行一天一夜,将来时的寻幽之径又走了一遍。这一来一去,宛如将画卷展开印入风景,再卷入胸襟携走。 穿出深山密林,来到阳光明媚、人流熙攘的地方,仍是青城山风景区的大门口,山野便是这么有趣,几步之遥,却出世、入世之差别。游方回望那秀美青城,这几天的光景却恍若隔世,见山仍是山,却知山川有情。 站在原地,他不禁有一丝恍惚怅然,脉脉良久没有回过神来,这时手机响了,铃声将他从恍惚中又拉回飘荡着游客笑语的立身处。他本不打算接电话的,看着这个号码想了半天,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终于还是决定接了起来。 是吴玉翀打来的,她在电话里笑嘻嘻的说道:“游方哥哥,你在哪里呀?……我前几天去广州了,见到了屠苏妹妹还有肖瑜姐姐和箬雪姐姐,她们都挺想你的。……嗯,我挺开心的,她们还教我打麻将和包饺子了。……我现在到成都了,刚才给永隽姐姐打了个电话,她果然不太方便,我就不去打扰了。……什么,你也在成都,那太好了!” 郎继升与李永隽不仅在门内宣称兰德先生在云踪观闭关,而且下令不得将他到访观兰台的消息外传,就当这位前辈没来过。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游方并不介意在成都见吴玉翀一面,就算有人获悉他此时现身于成都,十有**还会猜测他将要入青城山。 反正有时间,老头要他在路上好好玩,他就陪吴玉翀逛逛成都,人家大老远从美国来一趟也不容易。至于最后的去向行踪,他是绝对不会透露给吴玉翀的,这与信不信任无关。但游方却不知道,他最终的目的地其实唐朝尚早已清楚。 第二天上午,游方就像许许多多普通的游客一般,来到了成都市著名的道教胜地青羊宫游玩,还挽着一位妖娆中不失清纯,清纯中透着性感的少女。看他面带微笑从容悠闲的神情,一点也没有即将继承地师衣钵、重任在肩的紧张沉重之色,还不时与吴玉翀轻声笑谈。 “今天为什么没有背着琵琶,我一直可喜欢听你弹了。”游方问道。 吴玉翀微微一撅嘴:“今天是在市内,又不是去郊外游山玩水,背着那么大一支琵琶,看着就像出来卖艺的。” 游方打趣道:“你坐着弹琵琶,我站着拱手,在前面放个钵,就在这青羊宫门口,午饭就有着落了。” 吴玉翀掐了他的胳膊肘一下:“你真坏!就请不起午饭吗?这么说话,就不怕我生气?” 游方:“不会这么小气吧?开个玩笑嘛!”说笑间买票走进了青羊宫。 此地据说是上古神话传说中的青帝遗迹,也是太上化身老子与尹喜谈论道法之处,历代以来的道教胜地,历史上规模相当大,经过多次战乱以及重新修建,如今是成都市著名的道家名胜所在以及风景旅游景点,号称川西第一观。 中国道教神话传说中的重要神仙谱系,这里几乎都有供奉,宫中还有一座斗姥殿,供奉的是斗姥,据说这位神仙有九子,名为贪狼,巨门,禄存,文昌,廉贞,武曲,破军,左辅,右弼。这也是天下山川的九星之名,当年风门之祖杨筠松借此剖论峰峦。 如今的九星派,当年的创派祖师就是宋代青羊宫的一位道士,传承至今当然历尽波折,其宗门道场早已不在青羊宫了。吴玉翀在风门各派中结识的第一位“朋友”就是九星派的沈四宝,游方领着她游青羊宫,顺便也讲解地气九星之说,又谈到九星派和江湖风门各派的传承来历等等典故。吴玉翀听的很是入神,还不时微蹙眉头沉思。 青羊宫自然是成都市内的一处风水宝地,与一般的地气灵枢所在不同,它呈现的是风水灵气缓聚之相,地气并不是一味的浓郁精纯,而是在一片很开阔的范围内都能感应到那隐约的精微,却又被周围略显嘈杂的都市气息掩盖,淡而不显,貌似无奇却深远广大,需用心仔细体会。 这里的人工遗迹也非常有特点,最早甚至可追溯到两千多年前甚至更久远,地表建筑当然大多都是近数百年间的,可神念中总有不经意的感应,或建筑台基的深处,或偶尔走过一片不起眼的地势起伏,似乎穿越了很多年代,就是风水灵枢的运转与变化。 殿堂楼阁不仅感应生动,举步之间虽行走在青羊宫内,却又有跨越山川于市井之感,各种神祗造像物性各异,或灵性逼人让游方也不敢以神念扰动,或仅是泥塑木胎装模作样徒然引真人一笑,飞檐柱壁各显精美典雅,雕饰天书云箓玄虚难言。 游走其间,对于游方他们这种人来说,其感悟的玄妙自然与普通游客大为不同,一边玩赏一边与吴玉翀小声的交谈讲解,一般人绝对没可能请到这种导游啊。吴玉翀一直很认真的在听,不时小声的说两句,挽着游方的手抓的有点紧。 从青羊宫出来时,游方看着吴玉翀道:“方才听你在青羊宫中谈的感受,当真资质了得、悟性超人,我教你秘法的不长,你竟然已将神识运用的如此精妙。” 此时的吴玉翀在游方面前展现的境界,俨然已经掌握神识,离移转灵枢之境也只有一线之遥。其精进突破的速度确实够惊人的,但游方回忆起初遇刘黎再到广州的那段经历,秘法入门其实比吴玉翀还快,虽惊人但并非不可思议。 吴玉翀娇声道:“那是游方哥哥教的好,其实我有时候也很笨的。” 游方笑着摇了摇头:“若说你笨,天下恐怕就没几个聪明人了。” 吴玉翀眨了眨眼睛:“我学的很快吗?” 游方:“那是当然,遇见我只是机缘,最难得是你自己的悟性,我当年是被人指引着四处参悟,而你好像自己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寻找,只是别走错路,一切要小心。” 吴玉翀仍然追问道:“比游方哥哥当初学秘法时精进更快吗?” 游方想了想,也眨了眨眼睛笑道:“比我差了那么一点点,又比了我强了那么一点点。……别撅嘴呀,我玩笑呢,不能这么简单的做比较,又不是做算术题。” 吴玉翀岔开话题道:“中午上哪儿吃啊?游方哥哥,让我请你吧,我有预感,等那柄权杖拍卖之后,我们就发财了!” 游方:“我们?” 吴玉翀似是很开心的说道:“当然是我们,拍卖会很成功,游方哥哥的收获也很大啊,别告诉我你没发财!” 游方伸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脸蛋:“小财迷!放心好了,拍卖玉翀阁送来的权杖,一定不会让你吃亏的。……青羊宫这种地方,神识可察精微深远,一时半会是体会不尽的,需要好好消化,我领你去另一个好玩的地方放松一下,还有很多好吃的呢。” 吴玉翀:“什么地方啊?” 游方:“宽窄巷子。” 与游方曾去过的李庄、磁器口等古镇不太一样,宽窄巷子是因为种种机缘保留下来的一片完整的成都老城区,在这现代都市丛林中,仍是人们日常生息活动的一个街区,充满了既古老又年轻的悠蕴气息,既是往昔城市历史浓缩的投影,也是现代市民悠闲生活的一种符号。 有人说宽窄巷子是成都传统历史文化的见证,但走在这里所看见的不能仅仅是历史,因为它仍然是鲜活的,融入了当代的生活元素。此地经历了保护和改造,有些地方有人可能觉得不伦不类,或者有画蛇添足之嫌。但这片城区并不是封存的风景仅供人游赏缅怀,而仍然是当今成都人生活其中的场景。 风水是什么?我们与谁相处,我们怎样生活,身心形神受何滋养,这山水、这市井透露出什么样的气质?走在这里当然也能看见往昔痕迹,传统居住文化讲究城中有园,园中有宅,宅中有院,院中有树有井,上承天光下接地气,中有人居。 三百三十一章、宽窄巷子(下) 三百三十一章、宽窄巷子(下) 如今的宽窄巷子也是休闲商业区,有各色小吃,老茶馆、特色客栈,私房餐饮、当然还有饱含现代气息的各种会所、酒吧、精品店、旅游商店,各种消费休憩区。 梧桐树下摆起龙门阵,走过巷子不知何处院落传来麻将声,沿街店铺可以看到川中美女表演蜀绣技艺,还有皮影戏、现场书画等等,却错落在艺术休闲馆、健康生活馆、甚至足疗松骨馆之间。 是雅是俗?实则雅俗无别、古今同韵,在人之体会而已。走在这里让人感觉到的是舒缓闲适,若谈风水灵枢,此处妙趣在于地气与人气之交融,漫步游玩,热闹而不喧嚣,纷繁而不冲杂,它就是市井生活的感受。 不论是历尽刀锋血雨的游方,还是心怀莫测的吴玉翀,此刻很难提起争杀之意,这里就是优哉游哉好好逛的地方。 地气灵枢与人气相映交融的感应,自然会映射元神,数日后即将发生的那一切凶险仇杀似乎变得很遥远,吴玉翀莫名暗暗叹息,将脸颊贴到了游方的肩侧,随着他漫无目的地前行。 游方轻轻的问了一句:“玉翀,你怎么了?以你今天的秘法境界,走在此处体会的是舒缓悠哉,但我觉得你好像在忧叹,难道是有心事吗?” 吴玉翀摇了摇头,就像在游方的肩膀上蹭着脸颊:“不,在你身边,我一直很开心啊。……其实要说心事,还是有一点点。……游方哥哥,你总能对我这么好吗?” 游方微微一怔:“为什么要对你不好呢?玉翀,知道你外公对我意味着什么吗?你是这世上我唯一能见到的、他的血脉亲人,看见你就想起他老人家,唯恐自己照顾不周啊。” 吴玉翀垂着发丝低声道:“仅仅是因为我外公?” 游方笑了笑:“最初当然是这样,万事总有缘由,我并不知道你是谁,那一念之柔自然是因为吴老。但后来我认识你了,你那么可爱,几乎所有人都喜欢你,我又怎能不喜欢?” 吴玉翀:“喜欢?” 游方点了点头:“是的,你有太多可人之处,我怎会看不见呢?说实话,我曾经对你的来历有所疑惑,但后来又觉得自己实在不该想太多,江湖处境凶险难免神经过敏,告诉你这些,不会生我的气吧?” “不生气,我怎会生游方哥哥的气呢?”口中这样说,吴玉翀却皱着眉头露出不高兴的样子,又问道:“那现在呢?” 游方的语气很温柔:“南昌同游梅岭,你又在绳金塔下舍身为我挡住一击,那无形剑气是会杀人的,我还有何话可说呢?” 吴玉翀:“游方哥哥不必再提,其实我当时就没想什么,而且也知道你一定会保护我的。……这样和你在一起逛巷子的感觉真好,我只是担心一件事,假如有一天你发现其实我不是那么可爱,也不是那么让人喜欢。” 游方打断了她的话:“人都有过去嘛,你就是现在的你,有些话我们在南昌已经说过了。” 吴玉翀有些出神的答道:“我一直记得很清楚,你曾经说过——也许有人内心中认为自己并不是那么美,但她又希望将自己美好的一面展示于人,于是这样做了,不知不觉中,这便是她在世间真正的美好,虽是刻意但终究是真意。” 游方就似突然想起什么,拉了拉她的胳膊道:“哎呀,说是来吃饭的只顾着逛街说话了,你饿了吧?” 吴玉翀也似回过神来抬头道:“嗯,游方哥哥也饿了吧,你想吃什么?” 游方:“在成都当然要尝尝川味,你能吃辣的吗?” 吴玉翀笑眯眯的神情无比可爱:“游方哥哥,看我长的像川妹子吗?” 游方看着她的娇艳红唇,故意很认真的点头道:“像,太像了!” 吴玉翀不知为何脸色微红:“那就吃吧。在巷子里再走走,前面有不少风味菜馆,找一找,其实我的嘴很刁的。” 游方:“哦,那我们倒是志趣相投,我的嘴也很叼,滋味如何一沾便知,只是行走江湖不能那么挑剔,会遇上什么由不得自己,但去寻找什么却是自己的选择,我们去找吃的吧。” 两人继续前行,路过好几家餐馆,吴玉翀只是看了一眼又拉着游方向前走并未留步,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提到了江湖,我知道你还是江湖风门的兰德前辈,很有本事也很有威望,大家都很敬佩你!……游方哥哥,我说句话,你可不要不高兴。” 游方:“想说就说吧。” 吴玉翀:“你很年轻,各方面都那么优秀,实在是太优秀了,在江湖上也非常有地位,很多别人难以想像的好事都让你给占了,会有人看你不顺眼吗?” 游方似笑非笑的问道:“谁呀?” 吴玉翀:“当然不是我了,但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啊,谁知道都在背地里会怎么说你?” 游方淡淡道:“枪林刀丛、惊涛骇浪尚且无畏,我还在乎这些碎嘴?你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位老人家,看一个人拥有什么,先要想想他都付出了什么?这一切,我自问当得起!……有戒不可占尽风光,但炼就风光携身,那是各人自己的造化福缘。” 吴玉翀:“我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还从来没有见过谁能有你自信。在南昌听永隽姐姐讲过你不少故事,天大的麻烦你总能化险为夷,从未受过挫折,让人不得不羡慕啊。可我听了有时候会担忧,假如你今后遇到什么大挫折,会不会受不了?” 游方不禁放慢脚步低头看着她:“这倒是由衷之言,多谢你提醒了!你觉得我一切太顺利,没有经历过挫折和打击吗?也许是因为我这人太溜滑了吧,能用最好的手段解决,就绝不会给自己添麻烦。 但不能只说那些风光,不谈经历的凶险,我也受过很多次伤,生死只在一线之间。如果说什么挫折打击的话,我经历的很多事若受挫失利,下场只有死路一条,连买教训都谈不上,如何还能在这里陪你逛街?” 吴玉翀下意识的又把他的胳膊抱紧了:“游方哥哥这么大本事,当然不会有事了,我们还是去找吃的吧,越说越饿了。” 游方:“都走过那么多饭店了,你到底想吃什么呀?” 这时吴玉翀停下脚步,松开一只手,指着路边一家风味菜馆门外写着粉笔字的小黑板道:“麻辣皮皮虾,我想吃这个。” 游方笑了:“你的嘴也不刁呀,我们进去吧。” 老头给了游方七天时间,他穿行青城幽谷用了一天,又在成都陪吴玉翀逛了三天半,这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好吃的东西,是非常闲暇悠然的享受。他还陪吴玉翀去游玩青城山,当然不是穿行深谷,就是在前山风景区沿旅游线路参观各个景点。 从青城山回来,吴玉翀还打算去峨眉山,曾对游方笑谈:“一提到峨眉山的猴子和佛光,我就想起了孙悟空。” 但游方没有陪她去峨眉山,他在青城山上收到一条短信,当时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下山后却对吴玉翀抱歉的说道:“你自己去峨眉山看孙猴子吧,我有事要办不能陪你了,你也别再乱跑,咸池拍卖行的第二场拍卖会就快开始了,不是想去香港看热闹吗?从峨眉山回来就去吧。” 游方就在青城山风景区的大门口与吴玉翀分手,送上旅游大巴亲眼看着她坐车回成都,然后转身又进了山野兜了一圈,从很远的另一个地方穿了出来,已经乔装打扮,这才坐车回也成都。当天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按刘黎约定的方式和师徒之间的暗语,在网上接受了一条讯息,眉头紧锁默然片刻,然后立即出门办事去了。 老头交待他的事情很特别,三天之内招集十三名高手分头赶到通江县秘密汇合,而且不走露任何风声,这种任务在当今江湖上恐怕只有游方能完成了。他第一个联系的是九星派掌门楚芙,刘黎特别交待,这十三名高手必须都有移转灵枢之境,还要有人能居中指挥,布成十二杖阵法。 十二杖阵法是九星派的镇山绝技,以十二人结阵共同进退,无论胜败皆是一体荣损。但刘黎的要求更高,这布阵的十二人都要有移转灵枢之境,修为相差不能太多。九星派也凑不出这么多高手,需要游方从别处秘密邀请,且要不透露风声,都是信得过的生死之交,能够按时赶到指定地点汇合。 游方用了一天时间安排妥当,第二天乔装化名离开了成都,他没有直接去通江县,而到巴中市暂住了一天。刘黎说的时间是七天之后,他就规规矩矩按师命并不着急。就在游方到达巴中市的这一天,远近的三个地方先后发生了三件事。 …… 首先是留守青城深山中的唐半修接到了唐朝尚的通知,要他立刻带人赶到通江县,唐朝尚已经查出刘黎举行地师传承仪式的地点,三日心斋已经开始,天地灵机引动汇聚。 刘黎选择的地方非常绝,在川陕交界处的大巴山南脉,诺水河大峡谷深处,他在一座海拔两千多米的山峰上,而周围是千岩万壑,地形十分复杂,若不熟悉的话几乎无路可登,唐朝尚是远望地气变化才察觉到的,正在秘密寻找道路研究地形、策划伏击方案。 唐半修离开了青城山,当天就赶到通江县与唐朝尚汇合。他刚刚离开观兰台对面的远山不久,却有一人率护法弟子突然出现在云踪观,竟是叠嶂派掌门皓东真人。 云踪观代守住持李永隽非常意外的问:“师父,您不是在西屏岩闭关吗?弟子并未听说您出观的消息,怎么突然回到了云踪观。” 皓东真人板着脸对弟子耳语了几句,李永隽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然后皓东真人下令在云踪观祖师殿有要事相商,正在东院“守护”兰德先生闭关的郎继升长老闻讯立即赶来。 郎继升刚刚迈过祖师殿的门槛,就突然站定,伸手想去腰间摸什么东西却又顿在了那里,紧接着全身都松弛了下来,双手一摊叹息一声道:“皓东掌门,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踪观祖师殿中是个陷阱,郎继升一走进门随即感应到被皓东真人的神念锁定,两侧也有叠嶂派弟子亮出法器从左右蓄势待发,想后退,门外李永隽率两名弟子持法器站定。叠嶂派掌门在自家祖师殿内设伏,郎继升连一点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制住了。 皓东真人手持拂尘冷冷说道:“你以为我真的在西屏岩闭关,千杯师叔真的外出云游了吗?我就在青城山中隐匿,郎继升,你早就有蛛丝马迹被我注意到了,几年前你挪用东来宫香火供奉,很快又悄悄补上了,我以为你有急用且没有造成影响,所以并未公开追查。 但此次梅兰德造访观兰台,我暗中留意所有人的异动,重点便是你,你秘密对外联系之举被我发现了,还有什么话说?我叠嶂派门人可能行止偶失,自知省悔也不算大过,可我万万没想到,门中长老居然与无冲派勾结!别人不清楚,但我却知刘黎前辈对你家祖上三代皆有大恩,难道你却忘了吗?” 郎继升张口欲言,最终却低下头道:“我也没想到这一切能被你查出来,还自以为很隐蔽,我无话可说。……掌门,我身受刘黎前辈大恩,做出如今这种事,无论你想如何责罚都不过分,只请求你念在多年同门分上,不论怎么审问处置,请等到三天之后。” 皓东真人冷笑道:“三天之后?等所谓的大局已定吗?你可真够忠心的!现在审你也是不会开口喽?那好,我就等你三天!” 皓东真人下令将郎继升秘密关押在云踪观东院,就说他也闭关了,对外封锁消息不得有丝毫泄露,观中弟子三日内不得再离开,也不得与外界有任何联系。等这一切都安排完毕之后,又将李永隽单独叫到了密室中。 李永隽担忧异常,眼圈都急红了,未等坐下就问道:“师父,您既然已经查出郎长老向无冲派泄露了兰德的行踪,为什么不审问清楚?” 皓东真人面无表情道:“审什么?他这几年从无异动,只是此刻对外传递消息而已,那唐朝尚想做什么还会对他汇报吗?审也无用!我已经联系了千杯师叔,要他提醒刘黎前辈小心,但千杯师叔转达刘黎前辈的回话,要我暂时不要伤了郎继升,秘密幽禁等待事后发落。” 李永隽说话的语气都有些乱了:“如此也有道理,既然刘黎前辈已知郎继升泄露消息,必然有所准备,我们不能让无冲派获知郎长老已经暴露。可是师父下令观中谁也不许离开,千杯师叔一人在巴中为刘黎前辈与兰德护法,能有把握吗?” 皓东真人看着徒弟,神色很复杂似乎想看出什么来,最终叹了一口气道:“永隽,你的心境乱了,此时此刻,你无论如何也不会安守观兰台了,对吗?” 李永隽低下头不说话,呼吸却有些杂乱,无疑是默认了。皓东真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良久才说道:“你是我的弟子,从小就在我身边长大,我很了解你,真要去的话,清楚此行的凶险吗?” 李永隽抬起了头,急切的说道:“兰德有凶险?” 皓东真人一挥拂尘:“那你去吧,穿越青城乔装前往,我告诉你千杯长老在何处,若无此行,你终究是不会安心的。” 李永隽伏地行礼:“多谢师父!” 几乎就在皓东真人拿下郎继升的同时,远在山东的龙楼派也查出了一位内奸,竟然是平时谁也没怎么注意的外堂执事王光宇。 王光宇名为外堂执事,但实际上什么事也不管,倒不是龙楼派故意冷落他,因为他根本管不了,属于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的那种废物点心。还好他幼年在长辈的督促下用过一番苦功,秘法入门掌握灵觉,但至今也没有化灵觉为神识。 堂堂龙楼派留这么一个人闲人也有原因,王光宇在门中的地位与陆长林类似,他的爷爷王龄希就是龙楼派的上任掌门。但王光宇既没有陆长林那么好的运气也比陆长林更加不堪,陆长林仅仅是平庸而已,这个人是彻底的无用。 王龄希是龙楼派于乱世中保存宗门一脉的功勋领袖,但王光宇的父亲去世早,爷爷死后留的家底甚丰,王光宇就是一位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一天到晚不务正业。龙楼派有自己的外堂产业,拥有一个海岛度假设施和造船厂、海产品加工厂等,王光宇挂了一个闲职,也没人把他当回事。 只要他不犯大错,看在王龄希的面子上谁也不好把他怎么样,就当多余有这个这个人吧。王光宇本人倒也知趣,虽无所事事但也不捣乱,久而久之,谁不再多注意他。 结果就在这一天,王光宇出席外堂每周一次的宗门内务会议,按惯例就是点个卯而已,却被掌门龙喻洁命人突然拿下。 三百三十二章、风起云行 三百三十二章、风起云行 王光宇这种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何必去趟无冲派的浑水呢?多少有点让人想不通,但原因并不复杂,有句老话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王光宇是属于游山玩水、花天酒地,什么都想追求上好享受的那种人。爷爷留的家底虽然丰厚,但他本人却不善投资经营也没在这方面投入多少精力,七、八年下来也就挥霍的差不多了。 他在龙楼派挂一份闲职,其收入维持普通的小康生活是可以的,但还想享受原先的生活方式却万万做不到。就在这个时候有“贵人”出现提供“资助”,名义上通过“生意合作”的形式,实际上差不多等于白送钱,他就是这么一步一步下水的,过程就不必多述了。 世上很多人都像王光宇一样,能奢不能俭,当他习惯了惬意奢华的享受之后,便无论如何不愿再失去,否则人生就像失去了意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留住那昔日的骄奢。不仅人如此,当今有的国家也如此。 王光宇的暴露很偶然,导火索是一张寄错地址的消费对账单,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居然寄到他平时挂名的工作单位去了,也是龙楼派外堂开设的商务机构。这本是私人信件,可是在递送途中信封破损了,里面的东西送到的时候掉了出来,消费记录看上去令人惊讶。 王光宇的资产状况别人不清楚,可是龙楼派的高层却是清楚的,而且最近龙楼派正在进行门风整顿,立刻就引起注意了。沿着这条线索暗中一查,顺藤摸瓜很多问题就暴露了,甚至还查出王光宇曾与詹莫道有“合作”,莫明其妙接受过大笔馈赠。这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龙喻洁很果断的将他拿下查问。 庄子说过,无所用则无所害,王光宇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暴露,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稍微用点手段一审问,什么事都交待了。他所掌握有价值的情况不多,只有一条线索引起了龙喻洁的高度重视,据说安佐杰在江西景德镇郊外建立了一个秘密据点,调集心腹并训练高手。 秘法高手不可能像军队那样批量训练,因为风门秘法的本源只是滋养形神之道,并非征杀之刀,若一味贪求夺天地灵枢攻击之厉,对修习者本身并无好处,若不能回归正途,境界越高对本人将来的伤害可能就越大。唐氏兄弟的确有过人之才余叵测之心,竟然能用这种方式训练人,安佐杰就是其中最突出的代表,而安佐杰自己当然也学会这一手了。 龙喻洁秘密关押王光宇,并未对外声张,随即联系了当初在杭州共赏花红的五派掌门,这时游方换了最新的联系方式,行踪难寻,龙喻洁又联系了与兰德先生关系最密切的寻峦派掌门张玺。 这几位掌门暗中商议,最后由张玺定计,不论真假,也要到景德镇去一趟,尽快查出安佐杰的巢穴所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剿灭,以防后患坐大。 这一次行动很像当年的七大派围剿无冲,但当年是刘黎传讯,九星派招集,公开发难;而这一次是龙楼派掌门龙喻洁传讯,寻峦派掌门张玺招集,秘密行动。参与行动有龙楼派掌门龙喻洁、寻峦派掌门张玺、消砂派掌门苍霄、长老柳希言、伏牛派掌门牛月坡、长老姚寻、松鹤谷长老万书狂等十三人。 他们没有带多余晚辈弟子,吸取上次在青山湖血战的教训,若修为不够且各自为战的话,太多人反而会成为混战中无谓的炮灰。九星派前掌门、现顺杖堂堂主沈慎一也参加了这次行动,张玺与刘黎想到一块去了,他也想布下十二杖大阵一体进退。 各派出动的都是门中尊长高手,且每派最多不超过两人,都是秘密行动,就连门内的晚辈弟子都毫不知情。这多做自有原因,各派各派都不必出动大批弟子引起注意,也可以防止宗门道场在这多事之秋意外被人趁虚偷袭。 这些个老油条、老江湖、老狐狸安排好门中事务,另留尊长主持大局,纷纷找各种借口或云游、或访友、或拜山、或商务外出,嗖嗖嗖各自出发,秘密在江西南昌汇合,赶往景德镇。 聪明或老辣如游方或刘黎,也不能如上帝般尽知一切,他们也没想到唐朝尚最终用弃棋调虎离山,把江湖风门这么多前辈高手都引到景德镇去了。 刘黎有特殊情况不便透露,他有他的顾虑,地师传承仪式的时间和地点事先不能对外张扬,却又要对付唐朝尚,所以暗中做了其他的安排。但说实话,他老人家今天也不可能很容易的调集这么一支力量,地师之责不过是监察天下风门而已,并非号令。 此次行动是这些人私下里共同发起的,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他们都深恨安佐杰,另一方面不得不说游方的所作所为也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凝聚力,这些大派尊长几十年来还从未如此一致行动,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之前的那个年代。单从这一点来看,游方在当代江湖实质的威望与影响已经超过了他的师父,可他从来都没有亮出地师传人的身份。 张玺率众秘密前去却扑了一个空,简直是杀鸡用牛刀了,因为安佐杰已带着精锐部下离开了景德镇的巢穴。 就在龙楼派拿下王光宇的同一天,安佐杰也接到了唐朝尚的密令,告诉他景德镇的秘密基地已经暴露,江湖风门高手很可能前来围剿,命他带领精锐手下立即转移,赶到四川省通江县汇合。 安佐杰很意外,他已获悉唐朝尚以及总部的精锐力量都不见了,能想到唐朝尚要到中国来,却没想到二老板已经到了四川腹地,并且用一种威逼的方式让自己放弃苦心经营的基地,带领心腹力量直接到身边听命。 他和狗头军师朴姬政有一番短暂的商议,朴姬政提醒他道:“焉知这不是驱狼吞虎之计,二老板恐怕要和刘黎死磕了,想拿我们当炮灰啊。” 安佐杰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显得很是高深莫测,淡淡的反问了一句:“我能不去吗?” 朴姬政:“没法不执行命令啊,除非你要与组织决裂反目,那样的话我们就失去了依托,孤悬在外与等死无异,别忘了我们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掌控整个组织。可我怀疑二老板的话是否属实,非常有可能是危言逼迫,怕你留一手不尽全力。” 安佐杰又问道:“你不想放弃这里吗?” 朴姬政叹了一口气:“我在组织没有受过真正的重用,是你放手让我在中国独挡一面,只有付出了才懂得珍惜,此处是我花心血经营的,真有些舍不得。仓促之间我们没法转移所有的心血,就这么完全放弃确实不甘。” 安佐杰点了点头:“那好,我带骨干力量离开,你留守此地,凡事警惕。二老板所说若不实,我们还能留一处接应基地,若真有人来围剿,你可避入附近的冲山隐匿,我们早有预案。” 安佐杰从江西出发赶往四川,他入川的这一天,游方到达了通江县,这一路最多的感叹就是三个字――蜀道难。 故地方志称通江依三巴之旧城、控全蜀之左隅,后连延于秦陇、远迤逦之荆吴。此地北邻陕西汉中,东有秦川锁钥之势,西与剑门古蜀道相接,是典型的切割中山与岩溶交错分布的地貌,处于大巴山南麓,地势从南向北逐渐走高。从巴中入通江,公路穿行在千岩万壑谷道之中,只见夹道群峰壁立千仞,不时迎面而来又闪身而去。 这里的山势最大的特点就是切割极深,山与山之间的沟壑宛如刀削斧劈而出,落差极大,从数百米到超过千米的深壑随处可见。山间大多有溪流,多孔隙与断层,水流时断时续时显时隐。当地有一种老说法形容这种地貌,两个人可以在两座山上面对面喊话聊天,彼此还能扔个东西接住,但想握个手的话恐怕得走半个月。 说的虽然夸张但也贴切,因为绝壁深壑根本无路可行,要想从深山中走到对面去,在古代那种交通非常不发达的情况下,确实很艰难,步行不知得绕多少险路。这种地形在陕北的黄土高原也有,但黄土高原的类似地貌是雨水或风蚀切割黄土形成,而这里是因为岩层在地壳运动中形成皱褶断裂,加上亿万年来的水流冲蚀而成。 应感叹人力所创造的奇迹,如今在这艰险蜀道中铺设了铁路和公路,连接人们的聚居与生息之地。巴山蜀水险要,却阻挡不了前行的道路,游方在沿途能感受到一种浓郁的苍凉与悲壮,还有雄浑与刚烈的气息隐现。 这里也是革命老区,当年红四方面军的根据地所在,在国内革命战争时期,通江县的总人口含妇孺老幼合计不过二十万出头,其中就有近五万人参加了红军,到了建国时,只有四千余人幸存。在这片土地上,能感应到那积淀的雄浑与壮烈,其山水的气质中也沉浸了先烈的气质。 游方没有直接进入县城,刘黎所说的从容山庄很好找,就在巴中往通江的s302省道旁,距县城约六公里,远远的就看见路边有“从容山庄”的指示牌。游方下了车,沿树林间一条四米宽的水泥路向前走了不到三百米,就是从容山庄的大门。 周围是不高不低的青翠群山,阳光明媚树木葱茏,山庄坐落在山间地势较高的一个缓坡上,空气与视野都非常好,是一个平日休闲放松的郊游好去处。 山庄的主体建筑是一栋漂亮的五层楼,游方背着旅行包,穿过花径、水池不紧不慢的走进大门。一楼是餐厅,大厅和包间分布左右,中厅迎面便是服务台,游方用梅兰德这个名字登记住宿,服务员小姑娘看了一眼,说早就有人给他预定好了。 游方也不意外,刘黎既然让他到这里来,肯定早有安排。二楼是茶座大厅和ktv包间,三楼则是茶座与各式包间,走过时听见一片麻将之声,四川的这个风气就不用多说了,闲暇时亲朋好友聚在一起,没事都爱搓几圈。 四楼有各式标准间与套间,此刻都住满了,若不是提前有人给游方预定,今天来还不一定有房间。这座山庄是2011年春天开业的,至今恰好一年,走进套间只见明亮的长窗映入远山葱茏景色,木格屏风典雅别致,房间里收拾的非常干净整洁。 游方第一件事是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从里到外换了一套衣服,然后取出七枚钨光石安置在房内不起眼的角落,布成璇玑星辰大阵可随时发动,这样既能隔绝房内的声息,又能对房外的各种意外变化及时反应。然后他盘坐在床上凝神调息,他须让自己的体力和精力都达到最佳的状态。 等他再走出房间,已经是晚饭时分了,换了一条休闲长裤,穿着略显宽松的外套,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但是画袖、秦渔、铁狮子、撼龙令、牵机箭全在身上,而且还带了一把手枪,不在腋下也不在怀中,而是贴着后腰藏好。 不仅师父该有消息,而且楚芙也应该到了呀?怎么到现在都没人联系他,游方也觉得挺纳闷的,不动声色的下楼去吃饭。 在餐厅的角落找了张桌子,叫服务员拿来菜谱,游方从头翻到尾也没决定吃什么好,于是合上菜谱问了一句:“你们这里有什么拿手的特色风味推荐吗?” 这时旁边走来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笑呵呵的打招呼:“这位先生,您是第一次来我们山庄吧?听您说话是外地人,我们通江可是全国有名的银耳之乡,银耳、木耳、香菇都是相当不错的深山纯天然野生美味,我给你推荐几个菜。” 三百三十三章、蜀道难 三百三十三章、蜀道难 男子给游方推荐了几道特色菜,游方连声称谢,那人却笑着摇头道:“不用客气,我这是替自己招呼生意呢,我叫何宇,这家山庄就是我开的,希望你经常光临,有朋友到通江也请帮忙推荐一下,新开业不久的买卖,口碑宣传最重要。”说着话他还递过来一张名片。 游方看了一眼,招呼道:“何总啊?哎呦,我还真认识不少喜欢游山玩水的朋友,也有好几位都是开旅行社的,这地方感觉不错,有机会应该多介绍。” 那人眼神一亮,很热情的接话道:“我得请您喝几杯,好好聊聊。” 游方笑了:“你是开山庄的,客人进门能白喝酒吗?我反正也是一个人,何老板如果不忙的话,坐下来一起喝两杯吧。” 何宇也笑道:“我在通江还有别的工作,有空才过来看看,反正也没事,就坐下一起喝吧,我这人最好以酒会友。”就见旁边拿着菜谱的服务员在偷偷乐,很显然这种场面不是第一次看见了。 坐下之后酒端上来,游方喝啤酒,何宇喝白酒,三杯一过游方暗暗咋舌,从容山庄的这位老板真是好酒量!看他喝酒的架式就知道是豪饮之人啊。 游方也是载酒江湖客,以海量闻名,在东北岫岩时曾让牵弓派满门折服,但此刻有重任在肩不敢多喝,只要了两瓶啤酒润润喉而已,何宇也没刻意灌他,只是对饮相谈。 游方还在心里琢磨,等将来有机会再找此人好好拼一番酒。两人的谈话倒听不出任何异常,聊的都是风土人情、地方特色以及一些生意上的话题。何宇也没喝太多,游方吃完了他也就停下了杯子,说了一句:“喜欢打麻将不?正好三缺一。” 游方笑了笑:“反正晚上也没事,就玩两把,谢谢何老板了。” 他干嘛要说谢谢?等打到最后就清楚了。八圈下来游方根本没开门,全是他一家输,算帐已经输了好几千,同桌何老板、何老板的爱人向丽还有这座山庄的经理都眉开眼笑。但后来游方接连胡了大牌,坐在庄上就没下来,同桌三个人是目瞪口呆。 点钱吧,游方连本带利都赚回来了,他可一点都没客气,笑呵呵的往身前的小抽屉里塞乱糟糟的钞票。他们打麻将的地点在二楼的茶座内,外面不时有人走过,谁也觉不出异常来。 游方刚把乱糟糟的钞票都放进抽屉里,山庄的经理接了个电话,苦着脸道:“何总,ktv包间那边有事处理,我先失陪?”何夫人向丽说道:“正好我也累了,想休息。” 时间还不到十点呢,一般的牌局也不会在这时候散啊,难道是这几位见游方的牌技高手气也太冲,不敢跟他玩了?游方笑眯眯的看着何宇道:“时间还早,再叫两个人来?” 何宇摆手道:“大家都忙啊,人不够手才拉梅先生来打麻将。手气正旺呢就不玩了,真不好意思,我请你喝茶吧。” 游方拉开抽屉,一张一张的把钞票整理好,又笑道:“应该是我请你,千万别客气,你们山庄什么茶最贵,尽管上吧,我就用赢来的钱请客。” 两人从二楼又到了三楼,进了一间茶房包间,一进门游方就感觉与楼下的气氛完全不同,甚是幽雅恬静,这种感觉应该是形容人的,可是坐在这里无形中能感受到那若隐若现的气质,游方莫名就想起了一个人,那杭州飞来峰下编髻半散、斜插长簪的如画女子。 刚刚一闪念,服务员进来了,冲茶的器具是现成的,她只端着一个漆盘,上面放着茶叶罐和水壶,也不打招呼,径自坐在屋子的一角开始冲茶。游方在心中发出了一声近乎呻吟的叹息――什么山庄能请到这样的服务员,哪怕仅仅是客串这么一次! 茶室的服务员当然穿着山庄的制服,深黑色微微泛紫的裙子,米白色的衬衫,外罩一件绯红带点雪青色的短袖衣,这上衣从领口开斜襟到右肋下,盘扣收腰,衬托出女子姣好的身段。她的长发并未簪束,很自然的披散在肩上,如云带着墨玉之光,一眼看去只觉得不论如何梳妆,都是那样自然精雅。 芊芊素手就像一双鲜活生动的艺术杰作,在她的指下,平淡无奇的动作似乎都带着有韵律的美感。她的五官秀美如画,清秀中带着成熟的韵味,但你看见她时,却不会仅仅只注意到相貌,似是周围的一切都受到了莫名的感染。 游方已经坐下便没有再站起来,但也没有很放肆的靠在椅背上,而是欠起身子坐直,神色端庄很是认真的看着服务员冲茶,这是云雾茶,云香中带着峰峦绝顶的飘渺与悠远气息。 一壶茶冲好,盖上盖子静静的等了一分钟,让茗香氤氲散发,服务员才举壶倒了两杯。山庄老板何宇没等服务员动手,赶紧亲手端起了一只茶杯递到游方面前:“梅先生,请用茶,今天真是多谢了!” 游方:“这里是你的山庄,我上门做客,用赢你的钱请你喝茶,你谢我什么?” 何宇感慨道:“若非梅先生登门,何某哪有机会得品如此佳茗?我这人好酒,今天却觉原来茗香居然比酒香更醇。”说着话自己端起了另一杯茶,举杯就伸了过来。 游方:“品茶不必碰杯。” 何宇不禁脸色微红,嘿嘿讪笑道:“唉,习惯了,见笑了。” 喝完茶出门,何宇亲自将游方送到了楼梯口,刚才在茶室包间里,自始至终他没有和那服务员说一句话,但是离开的时候,撼龙令与牵机箭都留在了椅子上。回到房间里关好门,运转神念悄然发动璇玑星辰大阵,他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数钱! 把刚才赢的那些钞票从兜里都掏了出来,多数是百元面值,也有一些零钞,看上去乱糟糟的,游方从其中抽出了两张百元钞票,神色显得有些古怪。这是何宇打麻将的时候输给他的,粗看没有异常,可仔细瞅有点不对,手一摸感觉就更不对了,这是伪钞。 这种伪钞能骗过小混混出身的游方吗?何宇在牌桌上递过来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出来了了,手一摸更加确信,外表上倒是破绽不多,但手感完全不对,且明显比真钞要厚。他拿着这两张钞票进了洗手间,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手里是四张粉红色的纸片。 第二天一大早,游方背着包出门了,神色安详平和,但举步之间的精气神,显然已在巅峰状态。他在通江市郊拦了一辆车,跟司机谈了一会价钱,司机很高兴的接到了一笔大活,出城向北将他一路送到了诺水河风景区、当地有名的诺水洞天中。 这里已接近川陕交界处,景区内以喀斯特岩熔地貌为主,再往北行,有很多山峰海拔超过两千米,石丛、地下河、槽谷密布,还有古冰川遗迹,河谷深切,落差多在千米以上。诺水河蜿蜒穿过,沟壑纵横、险峰耸峙,嶙峋石崖淹没在茫茫的原始森林中。 有无限风光在险峰,但想开发旅游资源,最大的难度是交通不便,太多地方没有路,更多的地方根本就没法修路,现可参观风景区范围其实很小。 此处多溶洞,几乎每座山中都有复杂的孔隙,层次复杂常与地下暗河相连,旱洞、水洞、风洞交错,异常幽深神秘。 游方是在中峰洞附近下的车,此洞就是一个多层的山中世界,复杂的地下回廊与各种溶洞大厅的面积超过六十万平方米,有多个出口,目前开发供游人参观的只有七千平方米。洞内通道纵横状如蛛网,乳笋林立石芽参差,冬暖夏凉,恒温十八摄氏度。 诺水河谷中目前已探明的溶洞有一百二十八个,至于更多的山中洞天奇观,仍隐于险峰深处,亿万来年不为人知。 游方没有参观风景区的景点,他直接越过一条山间涧流消失在密林中,然后沿着这不名明的小河谷前行,已经是人迹罕至之处。山涧消失在一丛乱石中,变成为了地下暗流。左右皆是嶙峋峭壁,抬头看天成一线,山谷已到了尽头,迎面只见怪石丛生一道断崖。 游方直接走入了乱石丛,身形消失在断崖深处一条巨大的裂隙里,就像被这座山吞噬了一般。 他竟然从岩层断裂的石缝中走进了山腹,山腹内有溶洞,弯曲盘绕复杂异常,许多岔道就像迷宫一样。一般人不可能走进来,更不敢深入,更何况有些地方根本过不去。在这布满断层绝壁、地下暗河、乱石丛林的地下世界中,稍不留神一脚踩错,那就会永远去了另一个世界。 而游方连手电都没打开,完全是在绝对的黑暗中穿行。 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他又出现在一片苍茫丛林中,前方是蜿蜒深谷,周围是一片高大而古老的珙桐树,足有两人合抱粗细,深灰色的树皮如一片片鳞甲,高冠上垂下的花苞宛如一只只白鸽展开双翅。周围很安静,只有隐约的水声似从地底传来,他身后是一片石崖,有一道不起眼的裂缝,最宽处恰恰能钻进去一个人。 游方竟然是从悬崖石缝缝里穿出来的,再看他的裤子上已经划开了几条口子,神情略显狼狈。刚才在地下溶洞中不知穿过了几座山,他走的也太快了,其实本不必如此着急,但那种伸手不见五指、也看不到出路的无边黑暗,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此刻终于重见天光,不禁感叹良久,山中复杂的溶洞迷宫暗连成一条密径,有详细的地图和特殊的注解,以他的本事走过来并不难。但当初有人能找出这条路来,实在太不可思议了!看来师父刘黎在这一带停留的时间相当不短,花的心思也不少啊,难道是早有预谋? 游方原以为师父计划在观兰台举行传承仪式,因为临时有变才改到了川陕交界的大巴山,现在看来又不像这么回事,老头在此地准备的时间应该很长了,至少在好几年前就已经有筹划。 从容山庄是一年前开业的,那位何老板显然和刘黎有关系,想想也正常,老人家叱咤风云百年,怎可能没有埋伏喜爱各种手笔,香港肖氏集团不也是这样吗? 何宇给他的那两张伪钞,揭开了拼在一起,是一封带密信的地形路线图,用独特的标注和暗语写成,落在别人手里恐怕也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其中最复杂的一段就是这条地下秘径,假如没有地图指示,游方就算知道入口也根本没法从出口穿出来。 老头何必这么费劲呢?其实游方可以翻山的,甚至能比从地下穿行速度更快。但游方走过之后就明白师父用意了。 若无神念之功,根本别想穿过这个山洞,有些险要处连手扶的地方都没有。游方是在绝对的黑暗中行走,用神念查知周围的一切,但在那种地形环境中,神念会受到各种遮蔽和阻碍,稍远一些就无法查知,险要之处,他甚至只能“看”清身边而已,按照地图的标注前行。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什么样的高手都不可能跟踪游方,就算跟着他进了岩隙,恐怕走不了几步会就迷失方向,如果没有路线图的话,再大的本事也跟不上,都不用他刻意甩掉谁。当他穿过几座山再出现,已身处苍茫的原始丛林中,谁也别想再找到他,更别谈在半路设伏截击了。 游方在到达最终的目的地之前,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山中本无路,只看人的本事能不能走到目的地,刘黎给徒弟画了一条路径,从这个地下世界的出口到达刘黎所在的山峰,并不是最近却是最为省力轻松,在各条河谷底部相对平缓处巧妙的绕过,沿途不必消耗太多的体力,最后到达时还能保持旺盛的神念。 老头在密信里交待的明白,要游方清晨出发,第二天正午之前到达,还特意提醒了一句,穿出地下秘径之后当是黄昏,就该休息了,因为耗神念与体力过巨需要恢复。结果游方午后不久就穿出来了,速度比师父预料的更快。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老头保守了,游方如今的神念功力比师父预料的更加精微深厚,另一方面游方也会省事,他用重金雇车直接进入到风景区深处直至无路可行,而那胆大的司机还真把他送进来了。 这样一来,他便有更充足的时间恢复神念与体力,先找了一处地方休息。黄昏时在山林里抓到了美味的林蛙和竹鼠,洗剥一番做晚餐,他的背包里面不仅有斗法的家伙,连烧烤调料都带了。没有连夜步行,他一直休息到第二天日出才继续上路,毕竟天亮时走路不必耗神念之功。 在这川陕交界的群山间,穿行险峰的可不仅是游方一个人。就在他离开飘天文学上约定到此处来进行野外探险游的,按时髦的说话就是一伙“驴友”。 他们组织的还挺正规,有一个小伙带着小红帽举着一杆杏黄小旗,胸前还挂着一个小喇叭,看上去应该相当于导游或领队的角色。 这小伙长的很是俊朗清秀,笑容不经意间却总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戏谑意味,头发很长一直披到后肩,扎了个马尾小辫,搞得像个艺术家。他的职业还真和艺术沾边,是一位建筑设计师,平时也喜好摄影与写生。此刻他的外套上下有各种兜,背后还背着画夹,远远看上去认不出是谁,只有很熟悉的人走近了才叫出他的名字――张流花。 张流花这个样子,举着小旗也不像导游,其实旗子和小喇叭都是从楚芙手里拿过来的,九星派掌门楚芙才是这一行人的领队。 熟人走近了才能认出张流花,但若站到了楚芙的对面,恐怕都不敢叫她的名字,发挥想像力也想像不到这位楚掌门会像今天这样打扮。 楚芙穿了一身休闲牛仔服,洗的发白的水磨蓝色布料,衣襟和袖口上都是铜扣,戴着一副宽边太阳镜。不是亲眼见到也许难以想像,她穿着这身牛仔装居然仍能穿出典雅端庄的仕女气质。有人穿错了衣服会显得不伦不类,但也有人自然就能使装饰映衬自身的气蕴,她昨天穿着山庄服务员的制服时也是如此。 楚芙款步而行,身边的山色似也显得婷婷婀娜,沈四宝落后一步走在她的身侧,背后还背着东西,居然是一张小茶桌。背东西的可不止沈四宝一个,再看后面牛金泉挽着慕容纯明一脸憨厚的笑,背后背着一个大网兜,网兜里居然是烧烤的炉子和不锈钢长叉等器物。 三百三十四章、上青天 三百三十四章、上青天 这伙人很会玩嘛,出来搞野外探险游,野餐的器具也准备的很齐全。再看那边的熊居仕背着一个很大的包,是折叠式野外帐篷,师妹陆月居依着他行走。后面三元派弟子罗斌的背包很长,里面似是装着相机三脚架一类的东西。 消砂派的苍岚走在队伍的后方,正在与八宅派弟子梁广海、龙楼派弟子石双等人小声的聊着什么。 这一行人恰好是十三位,他们进了山,穿过密林,走过开满野花的灌木丛,又从一片高原湿地旁绕过,进入了两山之间深切处看不到尽头的一条大峡谷,随着一条山涧逆流而上不知行往何处。 …… 与此同时,与四川通江交界的陕西汉中境内,有一人正在苍茫深山中默默独行。 在这崇山峻岭中向着远方的目标行进,不知有多少险要阻隔,尽管明知目的地在何处,她却不知绕过了多少弯路。她基本上是沿着山脊线的高处行走,这样视野更开阔看的更远,也不时的走下山巅进入深谷,又复攀登而上。 神念中隐约已有所感应,她知道远方正在发生与即将发生什么,却不清楚自己何时才能到达、到达之后又该怎么办?她一直在害怕这一刻的到来,但世事就是这么无奈,这一刻终于将到来。 她当然不希望师父唐朝尚失败,因为这意味着失去生命以及他几十年来的人生大愿未成。唐朝和与唐朝尚是将她从少年梦魇中挽救、赋予她新生的人,她永远感激。但她也很清楚,唐朝尚若成功,对游方而言意味着什么? 唐朝尚秘令她不要参与此地之事,可她平生第一次违反师命还是来了,却又不清楚自己赶到之后究竟要做什么,因此走的不慢也不快,似是犹豫未决。 山脊上遍布乱石如刀丛一般,可是吴玉翀根本没有看路,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肌肤是那么嫩白细腻,纤巧的皓腕与指节似是不能增减一分的完美,喃喃自语道:“游方哥哥,世事不能尽如人意,并非一切都是你我能选择,希望师父如他所说要把你留给我。我也只能先完成师命再放你于江。远离风门恩怨吧,你一样可以很好的生活,何必背负的那么沉重呢?” 一阵山风吹来,拂乱了她的发丝,吴玉翀抬起头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紧不慢继续前行,似全然无视脚下的崎岖之险。阳光明媚,山中的空气极为清新,带着淡淡的的草木花香,远望群峰视野开阔清晰,但近处却看不清茂盛的山林中掩藏着什么。 行走在阳光下的树影间,这里可能是自古无人到达之处,雄奇瑰丽的险峰与妖娆柔美的少女,构成了一幅奇异的画面。从山脊往下又走入一片密林间的空地,她伸手拂起刚才被山风吹乱的秀发,突然眉头微微一蹙,另一只手一抖,似魔法般的拿出一件东西。 此物乍看像一把半月形的梳子,却比普通的梳子要大得多,弧形的一端还雕饰着凤首,再仔细看景是失传已久的乐器箜篌,却又比古代绘画上的箜篌要小得多,只有七寸长短,竖瑟二十弦,异常精致小巧。 今天她没有背着琵琶来,而是带着最擅长师传法器。箜篌刚刚入手,就听前面上方灌木丛中有娑然之声,一只身长近一米云豹从两米多高的山石上蹿了出来,落地轻巧几乎声息,正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她,利齿微张,口中发出威吓的低呜之声。 深山遇野兽并不意外,吴玉翀恰好经过了这只云豹的领地,她并无一丝惊慌之色,仍然信步走向前去,小声的说了一句:“好漂亮啊!” 云豹的体形矫健,雪白的皮毛底色,布满黄褐色的云朵形花纹。吴玉翀走向它时,轻轻拨动了箜篌的琴弦,山野中也不知是什么随之被悄然拨动。 云豹的眼神原本很犀利带着凶光,此刻耳朵动了动,瞳孔也在变化,不知听见了什么又看见了什么,神色竟然变得温和起来,伏地的前爪渐渐放松,双肩抬起,后弓的双腿一曲竟然坐了下来。 吴玉翀也走过去在一块山石上坐下,就在那只云豹的身边,继续拨动箜篌,有弦乐声传出,似深涧泉流几细不可闻,又似风拂万木的旋律婉转,在这山野间听闻竟是如此妙曼。云豹也抬起头看着远方的青山白云,竟是一副朦胧出神之态。 一曲奏罢,吴玉翀伸手摸了摸云豹毛茸茸的脑门,这只猛兽就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咪,还很舒服的扭了扭脖子。她看着云豹似是自言自语道:“真可爱,游方哥哥要是有你这么乖就好了。” 说完这句话神色却微微一变,又若有所思道:“你很乖吗?不,你是山中的猛兽,只是遇见了我而已。”说完之后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继续向上行走离开此地。 那只傻乎乎的云豹在原地坐了很久,这才甩了甩脑袋,站起身晃了晃尾巴,懒洋洋的钻进了旁边的树林。 …… 楚芙等人到达刘黎所在的璇玑峰下,时间很早,因为刘黎事先指了另一条路,能在最短的时间赶到。而游方则比他们晚到,他走的路虽是最省力的,但行进的路线却长得多,在丛山中相对平缓的谷地深处绕行,行踪也最为隐蔽。 吴玉翀选择沿山脊高处走,因为在不知路径的情况下视野最好,也最容易找到通往璇玑峰的道路。而游方则不必如此,只需按照地图上的指示走行,山势间深切的峡谷底部蜿蜿蜒蜒,走进去根本不知通往哪里,却曲曲折折总有巧妙的路径相连。 他也不是一味只在深壑峡谷中前进,时常也穿出峡谷走入山间缓坡或翻越高峰,如今的游方已经很有经验,他自会计算路程保持最佳行进的速度与节奏,使自己处于一种既舒适又不松懈的状态,一路上自然也不会忘了借地气灵枢滋养形神。 风光自然极好,山水洞天绮丽壮美、野树杂花相映成趣。夕照云崖如金凝玉砌、溪底碎石呈五彩斑斓、峡谷时见飞泉泻壁、周围皆是丰茂的原始森林。 越接近目的地,他的神念总有一种莫名的感应,似乎天地灵机被一股无形力量牵引,向着远方的某处汇聚。虽然很微弱几不可查觉,但在这么大的范围内都这么隐约而动,绝不是仅人力所能为,世上恐怕没有高手能办到。 除非是借助特殊的阵法和地势,缓缓蓄势运转!难道是师父刘黎吗,老人家此刻究竟在做什么? 越往前行,这种感应是越明显,也许是因为离目的地更近了,假如真的是刘黎的手笔,也可能是因为阵法运转蓄势更加浩大。尤其到了当天夜里,游方在一处高坡上休憩时,已经不需刻意去感应,舒张神念若不收敛,自然就会感到一种无形的指引与牵动。 路徒并没有想像的那么邀远,次日太阳升起在远山的坳口中时,游方已经走出最后一道峡谷,穿过一片相对平缓的原始丛林,沿着一条隆起的山脊开始向上攀登。周围渐有云雾缭绕,渐渐越登越高,不经意间回首向下看,那飘荡的云层如雾海般已铺在身后。 游方在心中发出一声无言的惊叹——师父真会挑地方! 此山恰是天地之间亘古以来形成的一座巨**阵,假如在高空向下俯瞰,可以看见山脉逶迤婉转,谷底有深潭缠绕山麓,萦回曲流与山势相依相映,形成一幅巨大不可思议的山水太极图。 游方虽然不能从天俯瞰,但从地气灵枢的旋转汇聚之势中也能感应出大概。此峰是周围群山的最高点,山势如太极环绕,以神念牵引地气灵枢,借天然形成的盘旋汇聚之相,刘黎悄然运转了天人合一的巨**阵,他用了三天时间缓缓发动,蓄积天地间的灵枢之力,才能完成如此惊人之举。 若是换个时间换个地点,转瞬之间只凭神念,谁也办不到! 游方在惊叹间也感到深深的不安与忧虑,秘传地师心盘而已,有必要搞出如此浩大的声势吗?刘黎秘法境界高超当世无人能及,百年神念之功自然深厚无比,但他老人家不要命了吗?六十多年带伤之身,借助所引聚的天地灵枢,似已恢复当年的巅峰状态,但运转这样的天人合一大阵,等于日夜不停的燃烧着自己的神念功力,已经三天了。 此山叫璇玑峰,主峰顶恰在在最中央,向南北伸出两道山脊,以不大不小的弧度盘旋环绕。这两道山脊的边缘都是千丈绝壁,或平滑如镜、或苔藓丛生、或乱石如刀。下方深谷如切、如幽暗深渊,隐约倒映天光的是深潭水面。 除了从这两道环旋的山脊上登临,别处根本无路,什么样的登山高手也别想上来,就连游方也不行。由于峭壁与深谷间的地势形成复杂险恶的回旋气流,就算驾驶直升机也无法靠近降落。 璇玑峰势如太极,延伸的山脊脉络也有阴阳之属,游方走的这条路起点在南面,随山势回旋绕过半个螺旋从北坡登上峰顶。 游方一踏上山脊就看出来了,这不绝是一般人或普通高手能走的路,在云雾环绕的险要处、峭立岩石的尖端,行走简直如同在的刀锋上起舞。有些山势起伏的穿岩狭径,只能容一人通过。若非身手不凡且有神念凝虚为实之功的高手,根本走不了。 这里当然也不可能是大队人马能选择的道路,那么楚芙等人的前往的地点一定是另一条山脊,与游方走的路线完全不同。 念及师父心怀忧虑,游方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若算高度的话,他已经到了海拔两千米以上。忽然听见空中有长啸之声,游方一抬头,原来是一只金雕从不远处展翅滑翔而过,甚至能看清那锋锐如钩、缩于身下的利爪。 脚下一直未停的游方却站住了,前方的地势很特别,他在一片茂盛高大的树林中,山脊向前有起伏,有一个向下的平缓坳口,接着再往上却很险。左右两侧巨大的山石壁立,中间只有一线可行。这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啊,是高手设伏截击的最佳所在。 然而他也只停了片刻,随即面不改色的继续举步前行,没有别人看见,似有一片朦胧的光毫如影始终盘旋在他身前。秦渔的身形也出现了,望着前方,眼眸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敬畏之色。 游方穿过了这个天然的险要门户,进入一片高原丛林中,他似有感应,此处应有高人把守,对方也看见他经过了。这不是神念查探得结果,这里离峰顶不远了,刘黎运转天人合一大阵的中枢越来越近,游方也收摄神念不敢扰动,这种感觉来自他历尽凶险炼成的比豹子还要敏锐的直觉。 …… 千杯道人坐在斜上方密林中的一株古树下,视线穿过茂盛的树影,依稀可见游方走过了这个地方。他提着葫芦喝了一口酒,有些感慨的说道:“兰德师弟到了,比刘黎前辈预计的早了一个多时辰。” 站在他身边的李永隽不无担忧的说道:“刘黎前辈一再叮嘱他不必着急,要一路养精蓄锐,兰德还是沉不住气吗?” 千杯道人摇了摇头:“若觉道路险阻,他怕耽误时间自然会发力赶路,但我方才一瞥之间,只觉他神念劲力皆在巅峰,成随时待发之势,看样子他走的比刘黎前辈预计的更轻松,因此早到了。” 李永隽的神色缓和下来,眼眸中闪的光泽形容不出是仰慕还是钦佩:“通往峰顶的这条路,连我都上不来,兰德竟能走的如此轻松,不愧是一代地气宗师啊。” 她的确不是从这条路走上来的,是千杯道人从另一条路把她接上山绕至此处的。如果连李永隽都上不来的话,那么唐朝尚和安佐杰等人带着大批手下肯定不会走这条路了,这一点也许早在刘黎的算计之中吧。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游方已经登上了璇玑峰的顶端,与沿途的险峻不同,峰顶却很开阔,像一处小小的深山高原。游方没有看见另一条上山的路,因为左右稍远的地方,视线都被林立如麻的怪石遮掩,这山顶小高原上居然有两片石林。 陡峭突兀的山石丛出,绵垣拥簇如神秘莫测的迷城。左右这两片石林三五成簇、参差交错,十数米高低不等,在这绝顶之上隐约回应四面风动之声,宛如极远处的龙吟虎啸、万马奔腾。 往前看视野无遮,直望峰顶另一端绝壁外的青天白云。看不见刘黎在哪里,但游方也根本不用看,那隐然运转的天人合一大阵就是无形的指引,其引聚天地灵机的中枢必然便是刘黎所在。 游方向着右侧的石林走去,在两片异相丛生的石林间是高山草甸,草叶刚刚没过脚面,带着湿漉漉的感觉。 穿过乱石,游方有点纳闷,因为这片石林的地貌可阻挡和遮蔽神念,运转神念延伸感应不了太远,强如游方者,也不过将将能绕过几丛石簇感应到数丈之外而已。假如在此处发生斗法冲突,退入石林很运转神念远距离相斗,因为谁都找不着谁。 至于枪械则更无法发挥作用,被石林阻挡根本打不中目标,而近距离内彼此还是会被神念或神识先发现,只能是一场遭遇式的格击战。 难道师父不怕有人潜伏到这里企图偷袭吗?或者是想在发生冲突的时候,力拼近战格击之功?那么倒是最适合游方发挥秦渔的杀伤力。 心里这么想的时候,他已经穿了出来,才发现这片石林并不大,仅是一道如圈墙环绕的屏障,恰好将峰顶南侧围成了一个半弧形的地带。 前方绝壁崖边连接青天白云处,生长着两株崖柏,高达二十多米,枝干盘旋如两条苍龙护卫左右。平地中间有一株冷杉树,足有四十多米高,主干直径有两米多,树龄恐怕已有近千年,重楼状的树冠层层高起,形状就似一座巍峨的山峰。 游方神色恭谨的走了过去,绕过冷杉在两株崖柏间转身,终于看见了师父。刘黎就在冷杉下盘膝而坐,从刚才石林的方向看过来,他完全被树干挡住了。 刘黎给游方的印像一直是个神气活现的小老头,带点孩子似的顽皮,喜欢恶作剧和爱玩笑,还经常吹胡子瞪眼敲徒弟的脑袋,一幅老不正经的样子。 但此时此地再见,感觉全然不同,刘黎并不魁梧的身形盘坐于地,却真真切切汇聚群山雄浑气息于一身,天地之间的灵枢气机引聚环绕。 他盘坐的身形就是一座山、就是这群山的神髓所在,似高不可攀、似横亘千古、似雄壮巍峨,似含情万物,同时也隐约流露出一种难言的沧桑。 刘黎眼帘微垂,身前放着量天尺,他运转天人合一大阵便是以此物为灵引。游方解下背包,整理仪容,毕恭毕敬的向着师父刘黎、也向着这天地间的山川灵枢跪拜了下去。 三百三十五章、最后一句话 三百三十五章、最后一句话 游方这一拜五体投地、形神合一,全身心的融入这天人合一法阵所运转中,他本人也成为汇聚的天地灵枢之一,元神清明无碍。刘黎没有动也没有抬眼,游方的元神中却自然听见了师父的声音:“你来了?很好!” 是刘黎在说话吗?是的,仿佛也是这天地山川发出的语言,游方闻声恍然而定,不是刘黎定住了他,而是自然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境地。是刘黎展开的神念将他引入,如同游方以往展开画卷引入他人的元神。 但刘黎展开的不是任何一幅画卷,而就是这天地山川的情怀,它包容一切,无需一纸画卷承载,也不是一纸画卷所能承载。百岁情怀所携的灵枢意境,三天三夜运转神念之功,借助此地之势,运转天人合一大阵,此刻在元神中对徒弟诉说。 游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不仅是天地之间沉睡的生机被唤醒,还有万物含情之生动,风水有了灵魂。这灵魂是刘黎的情怀所赋予,同时也是山川千年以来所固有,一念之间他想到了四个字——神念合形。 刘黎的秘法境界已至神念的极致——山川有情,距“神念合形”的门槛只有一步之遥。六十多年前受伤功力大打折扣,始终没有恢复鼎盛,但今日借助此地的阵法运转,又重现了这一生曾企及的巅峰。 刘黎并没有迈入神念合形的门槛,但他此刻却能展现这种境界,告诉徒弟什么是神念合形。它不仅是移转灵枢能为滋养形神所用,也不仅是凝虚为实能见万物含情生动,而是融入到山川灵枢之中,人的神魂就是山川的神魂,这是一种难以体会的浩瀚。 游方仅仅是一种感受——原来如此,世间还有这种境界? 而刘黎却是一种体会——的确如此,世间真有这种境界! 清明元神中的传承交流,游方自然就明白师父所欲诉说。刘黎当年继承地师衣钵时,也曾处在游方的位置有如此感受,而如今再传于弟子。正式的仪式还没有开始,既然游方来得早,那就静静的跪着吧。 刘黎发出了一声叹息,宛如山川同叹,他似乎并不希望游方来的太早,这本是难得的悟法机缘,老头为何会这么想呢?游方也不明白,定境中容不得杂念。 时间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游方又听见了师父与这璇玑峰一体发出的叹息。这时又有人陆续登上了峰顶。来的可不少啊,足足有三十四位,其中有三名神念高手——唐朝尚、唐半修、安佐杰。 他们的阵形成前后三个层次,安佐杰等十二人在最前方似是探路,唐朝尚等十五人随行,唐半修等七人在队伍的最后面警戒,前后距离越有三百米。 他们是从另一条路上山的,无论是从清晰的卫星地图上仔细研究,还是巡山势脉络感应地气,登上峰顶只有那么一条路。至于刘黎给游方画的秘径,那根本不是路,假他们也得同样的路线图试探着硬闯,这三十四人中恐怕只有唐朝尚与唐半修两个人能上来,连安佐杰都不行。 安佐杰虽有神念之功,身手也还算不错,但论内家功夫劲力之内运外化、体魄之轻健敏捷、尚无法与游方等人相提并论。 从“正路”登上峰顶,迎面便是一片石林,这时唐朝尚从后面赶上来与安佐杰同行,小心翼翼的穿过这片石林,前面就是游方走过的高原草甸。他们也看不见刘黎所在,但神念中能感应到天地灵机被引聚的中枢,就在草甸尽头的另一片石林之后。 那边会不会有埋伏呢?唐朝尚命安佐杰率人穿过草甸进入对面的石林探路,待唐半修的断后队伍也登上峰顶之后,这才率大队人马来到那如圈墙林立环绕的另一片石林中。 游方的元神中似乎听见师父说道:“好,来的越多越好!”但这只是一闪念而已,此刻他仍沉浸在那天人合一的定境当中,心念沉静的很,来就来了吧。 包围峰顶南侧的环绕石林如障,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有一个出口能够过来,其余的地方都被密密麻麻难以攀援的乱石丛遮挡。但来的显然都是高手,秘法境界不低,而且还带着各式各样的家伙,受过特殊的训练,在石林后各个位置完成了半弧形的包围。 他们看不见游方和刘黎,那株生长近千年的冷杉树并没有经过人工的修剪,树冠如层层重楼,底处也展开几乎垂到了地面,而树干有两米多粗,完全挡住了师徒二人。但从天地之间隐然运转的大阵感应,刘黎就应该在树后,那么游方定然也在那里。 唐朝尚在石林最宽的出口处也闭上眼睛盘膝而坐,对于他来说,在此处感受刘黎运转的天人合一无名大阵,也是前所未有的震撼。他明明知道刘黎在哪里,但刘黎却似不存在一般,神念的感应就像周围广袤的群山,倒是跪在刘黎身前的游方感应的真真切切。 唐朝尚未曾像游方一样在楚阳乡古墓中经历那古老的建木仪式,当时那株建木在游方神识中是感应不到的,或者说以神识感应建木便是整片山谷。刘黎此刻运转的大阵,倒与那古老的建木仪式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唐朝尚率众已经完成了包围,北面是石林环绕,南面是千丈绝壁,中间只有游方师徒两人。 唐半修又奉命率六名心腹下山了,停留的地方离峰顶有一段距离,正处于山势开阔处,大片葱葱郁郁的原始丛林间遍布嶙峋的怪石,区区几个人很好隐藏,就算高手刻意去搜,短时间内也很难搜出来,再往下不远便是山脊相对陡峭狭窄的来路。 唐朝尚事先已经给唐半修下达了命令,就在这里潜伏等待,如果过了约定的时辰还没有人从峰顶下来,他就立即离开此地,赶往无冲派的秘密内堂所在。唐半修还有三个任务呢:一是若安佐杰活下来,便杀了他。二是将传承信物交给阁主,并暗中助她完成无冲派的传承回归。三是待吴玉翀谋夺地师传承之后,杀了梅兰德。 唐朝尚是带着必死之心来到此处,集合了组织最精锐力量,他事先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完全成功,但至少有与刘黎同归于尽的自信与决心,否则这大半辈子岂不是白活了。 唐半修走入了丛林的山崖之间,却突然一转身又来到了下山的道路上,因为他发现安佐杰率领十来位下也下山了,他拦在路上问了一句:“安佐杰,你们怎么回来了?” 安佐杰对唐半修的态度显得异常恭谦,站定脚步端端正正的鞠躬行礼道:“总教练,二老板命我在山路上布控警戒,防止刘黎有后援来袭,指定好了布防地点。” 唐半修点了点头:“那好,你去吧,一切小心。” 安佐杰:“多谢总教练提醒,我一定会小心的。” 安佐杰率领心腹手下走向来时的山路,唐半修看着他的背影,瞳孔忍不住在收缩,此人在中国待了这段时间,变化似乎很大啊,安佐杰的态度还从来没有这么恭谦过,他越这样,唐半修越觉得他有一种令人琢磨不透的感觉。 看来二老板在峰顶上动手已经有绝对的把握,所以把安佐杰派到外围,防范山下可能赶来的援兵包抄。二老板真是把安佐杰当一把刀用啊,上山的时候让他在前面探路,等到了目的地,又让他回到半路上去设防。 …… 唐朝尚来到峰顶发现此处只有刘黎师徒二人,而这片地方也没有别的埋伏,他尽启组织的精锐力量已是稳操胜券。但他却没有着急动手,而是在石林中潜伏等待刘黎完成传承仪式,届时刘黎不能斗法,梅兰德再大的本事也别想翻盘。 难道刘黎没有一点防范吗!倒也不是,唐朝尚能感受到正在隐然运转的大阵所蕴含的威势,这就是秘传地师心盘的仪式做的准备吗?若是发动这样的阵法伤人,刘黎会连自己带徒弟一起受到同样的攻击,法阵之中谁都难以幸免,唐朝尚不怕付出这种代价,赢的仍然是他。 换一个角度看,刘黎举行这个传承仪式其实已经极其隐蔽了,崇山峻岭深处无路可至。唐朝尚秘密获悉了地点,能够及时率这样一支力量赶来,也是因为他这几十年来一直在做周密的准备,能随时发动,这在外人看来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不计代价的豪赌,他终于成功了。 上了峰顶,唐朝尚所要防范的又变成另外两件事:第一是防止有刘黎有后援赶来,从背后发动偷袭里应外合来个包饺子,这里可是绝地啊。于是他把这一路都没有用上的安佐杰又派回山路上去设防。 第二他也要防范安佐杰有异心,刘黎百年威名不虚,那梅兰德也不好对付的,万一在他全力出手的关键时刻,安佐杰背手下刀子来个渔翁得利,回头宣布刘黎和梅兰德与二老板同归于尽,安佐杰自己借势执掌整个组织,这种结果也不是唐朝尚愿意看见的。 …… 安佐杰等十二人原路下山,穿过飘渺的云层,前方又见一片半山开阔的坡地,两侧山坡是苍茫的密林,居高临下处正是扼守道路的咽喉,他们刚才就是从这里上来的,安佐杰当时在最前方开路。 回过头看,此处也设防的绝佳地点,可以在高坡上隐藏摆开阵形,截住所有赶来的援兵,假如真有人增援刘黎师徒的话,这里是最有可能爆发血战的场所。唐朝尚命他驻守的地点就是这处高坡,面临前方的一片开阔草地。 然而安佐杰只是稍微停了停脚步,看了前方一眼,随即便下令道:“走,我们下山!” 他竟然没有执行唐朝尚的命令,要带领自己的心腹提前离开璇玑峰,而山上的地师传承仪式还没开始呢。身后有一人小心提醒道:“安德森,现在与二老板公然翻脸,时机合适吗?” 安佐杰面无表情的反问道:“二老板能知道我们已经走了吗?就算他知道,此刻能放下刘黎下山来追我们吗?” 回答他的人叫鲍威尔,是在美国一直跟随安佐杰的骨干手下:“二老板此刻是绝对不会追下山的,他做这一切的所有目的都是为了报仇,今天终于等到了,什么情况都不会让他放弃,怕的只是事后……” 没等鲍威尔说完,安佐杰便打断道:“事后?你回头看看那山顶上运转的法阵,所蕴含的威力惊人,刘黎一旦发动阵法攻击,绝对能斗个两败俱伤。二老板将组织中的精锐骨干全部集合在此不惜陪葬,你认为他还想回去吗?他来了就没打算下山!” 鲍威尔点了点头道:“也对,我们上山的时候探路,到了山顶又被派下来拦路,完全就是炮灰呀!现在不走,等到真动了手恐怕就不容易走脱了,我总觉得有些奇怪,这一路也太平静了,除了道路艰险,竟然没有遇上任何埋伏。” 他们已经走过了草地进入密林,安佐杰眯着眼睛道:“这个地方隐蔽偏远,能找来是意外,运转大阵已经是最好的防护,刘黎不作别的准备也正常。但还有另一种可能,他早就在等二老板来呢,说不定真有别的埋伏,我们还是小心点,枪都拔出来子弹都上膛,快些下山!” 鲍威尔叹了一口气道:“从现在起,我们与二老板算是公然决裂了。” 安佐杰冷冷一笑:“我早就在等这个机会了,二老板想用我为刀对付江湖风门,我难道就不能借刘黎为刀对付他?他让我们到山下设防,中间还隔了一个唐半修防范,今天的场面已经很清楚,无论二老板是胜是败,都已经不能再容我了。” 无论是唐朝尚还是刘黎,谁也没想到在决战爆发之前,安佐杰居然带着心腹手下溜了。唐朝尚带来的人当中,使用枪械的主要就是安佐杰这批人,山顶的石林地形不适合枪战,在那种地貌中对秘法高手而言枪几乎无用,让这批人到山路上布防能发挥的作用也更大,但他却径自下山而去。 …… 在密林掩映中一处高崖上,楚芙坐在那里,看着安佐杰一行人走下高坡穿过草地下山去了,也是眉头紧锁一脸疑惑。张流花在她身边问道:“楚掌门,这是什么状况,我们该怎么办,拦不拦?” 楚芙摇了摇头道:“我也搞不懂是什么状况,但是刘黎前辈有命,时辰不到我们不要动手,放人从此路通过” 张流花抬头望了远方的峰顶一眼:“此时确实不适合惊动,地师传承仪式正午开始,我也很好奇啊。” 楚芙淡淡一笑:“既然好奇,何不凝神仔细感应这天地间的玄机变化呢?对我等秘法修行人来说,这是难得之机缘。”说完话她微闭上眼帘凝神入定不再言语,也没有率众去追击安佐杰。 安佐杰判断的很准确,唐朝尚就算知道他临阵脱逃,此刻也不可能去分心理会,因为地师传承仪式就要开始了。神念感应不到刘黎,此刻却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而跪在刘黎身前的游方也睁眼抬起了头。 刘黎抬起眼帘,伸手捧起了量天尺,看着游方道:“徒儿呀,为师在此运转无名大阵,尽三天三夜之功,终于能够让你感受到那神念合形之境的玄妙,你可印在心中?” 游方答道:“已如山川沟壑,胸襟中不忘也无所忘。” 刘黎很满意的点了点头:“我这百年亦未突破神念合形之境,只是此时此地向你展示它的玄妙,得以窥见一丝门径,就如我师父当年在传承衣钵之前所做的一样。徒儿啊,你比为师强多了,一定有希望的。” 游方赶紧道:“师父刚才所展示,分明已触及门径,您老人家的破关机缘就在眼前,而弟子还差的很远。” 刘黎又叹了一口气,山风拂过似有形容不出的无奈与苍凉,同时还饱含着感慨欣慰以及往昔意气风发的回味,语气一转又说道:“你可知道为师为何要把你叫到如此悠远偏僻之处来继承衣钵?所谓地师秘传心盘,其实并无口诀传授,它是一种仪式,为师运转心盘,你切不可以神念抗拒,融入神魂随之运转,便是这仪式的过程。” 游方点头道:“弟子明白,方才就明白了。” 刘黎不紧不慢的又说道:“仪式一旦开始,就会自然运转到最后,直至耗尽你我师徒的神念之力,多则一年半载、少则百日之后方可恢复,要勤勉行功滋养形神,尽量恢复的更快一些。” 这句话不仅游方听见了,埋伏在石林中的唐朝尚也听见了,不禁心中暗暗一喜。他对师传承仪式虽然做了几十年的研究,除了刘黎之外恐怕没有别人比他了解的更清楚,但毕竟不知所有的细节。原来不仅是刘黎,连梅兰德都会神念之力耗尽,这可是个好消息! 游方面不改色的点头道:“无妨,感万物含情之生动怡养情怀,有神念之境,却未必用神念之力,我早已明白这个道理。” 刘黎端着量天尺语气微微一沉:“游成方,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还可以反悔,假如不愿意接过这量天尺的话。” 师父居然叫出了他的原名,游方微微一愣:“师父何出此言,这话您老不必问的。” 刘黎的神色端庄肃穆无比:“历代地师传承,有最后一句话。假如你在心盘运转时不能体会当年杨公留下这一线传承的本意,对监察天下风门有一丝游疑,只为求地师之法却不能安然而守地师之责,有此念未去,将被废去一身秘法修为,连为师都控制不了。历代地气宗师衣钵传承,不可能留祸患于江湖,此仪式的用意便是如此!” 三百三十六章、山舞银蛇 三百三十六章、山舞银蛇 听见师父的话,游方很诧异,没想到地师传承仪式还有如此用意,但随即答道:“弟子心念无一丝游移,师父,请您开始吧!”游方确实没任何犹豫,他为这一刻不知不觉中等待与准备了很久,早将一代地气宗师传承之责融入此生自然的信念,甚至都不必刻意去想。 唐朝尚也惊诧异常,他虽然比世上任何其他人都了解地师传承仪式,但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只在历代记载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一些细节。刘黎这最后一句话,让唐朝尚吃了一惊,旋即想到自己计划要改变,弟子吴玉翀将不可能谋夺地师心盘与传承。 看来今日刘黎与梅兰德这两代地师都不能留了!唐朝尚瞬间就做了决定,与此同时刘黎的话让他感到很不安,总觉得笼罩峰顶正在运转的无名大阵有什么出人意料的秘密,然而再做反应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地师传承仪式就在此时突然开始。 “这百岁的情怀,淹留多少山河之叹?”刘黎发出了似长叹般的一句轻吟反问。那隐然运转了三天三夜的天人合一无名大阵,终于悄然发动了。 这座大阵引聚周围山川的天地灵机,当它真正发动时,刘黎的神念运转的范围自然不可能那么广大,仅仅只是笼罩璇玑峰峰顶而已,但这已经足够骇人了。游方终于明白师父为什么不希望他来的太早,因为刘黎发动这座大阵以神念笼罩峰顶相当吃力,时辰不到不想受太多的打扰。游方刚才所有的感悟,在这个仪式中一样可以感受到。 刘黎也在运转奇异的心盘,神念中展开一种“见知灵引”,是他老人家这一生行游天下山河、领略地气灵枢的感叹,如心印般呈现元神之中。只要能将心神融入其间,峰顶上的所有人都可以感应到,这是一代地气宗师百岁情怀所携妙诣啊,是多么宝贵的财富与机会?只要是修习秘法之人,这一瞬间无不恍然入神。 “这千年的兴衰,幽然多少人间细语?”刘黎又发出第二句轻吟叹问。心盘运转的意境更加深邃,从他本人一生所企及的境界巅峰“山川有情”妙诣引申,仿佛包含了历代地师的人间感叹。 游方曾在观兰台与李永隽谈幽,以一字之境话青城山川之情,然而这种意境并非游方一人一世所能独悟,慢说山川亘古,仅一“幽”字便有数千年人文情怀积淀,游方并非仓颉。且不言山川之情,身边随手的一器一物,每人所学的一字一句,又包含多少年、多少代的神髓之影?凝神其中若闻人间细语。 所感获越多,则敬畏越深,越觉己之渺小,心念深沉息去嚣浮。 唐朝尚却突然警醒,刘黎的神念所运转的不是普通的心盘,它的确是一种仪式,所展现的意境也是唐朝尚这一生修习密法所欲解悟的玄妙,元神融入其间本是此世难得的闻道机缘。但唐朝尚毕竟也是一代高手,念念不忘复仇大愿,他意识到不妙了,收摄元神挣脱而出,企图运转神念打断这个仪式。 唐朝尚一开始就看得很明白,刘黎若发动这样一座大阵斗法,那么身处阵中的人都会受到同样的攻击,包括刘黎自己与梅兰德。没想到刘黎真的这么做了,更没想到刘黎展开的不是攻击,反而像是对在场所有人传承地师心盘。 唐朝尚改变了主意,他不能再等待刘黎完成传承仪式之后出手,现在就要杀了这一对师徒。但他刚刚运转神念就发现自己动不了,形神已被定住,其实形神被定住的人不仅仅是他,而是峰顶上的所有人,包括刘黎与游方。刘黎盘坐的身形就是不动之山,他首先定住就是自己,唐朝尚欲挣扎而起,恰在此时大阵力量突然爆发! “这亘古的山川,见证多少沧桑轮回!”刘黎发出了第三句轻声断喝。游方有感觉,这座天人合一大阵已经失去控制了,或者说无所谓控制也非人力所能控制,它已在自然的运转发动中。 刘黎的神念之功只是一个火种,点燃的是这天地之间所运转的灵枢,当冲天的光芒燃起后,已经不受火种的控制,刘黎相当于一截燃烧着自身的灯芯,终于让这座大阵的力量爆发。无名大阵天人合一,是人运转了阵法,也是法阵在运转人的元神。 就如漫天火光中,所有火源都会被点燃直至烧尽,这亘古山川的沧桑,谁的神念能够对抗?刘黎、游方、唐朝尚皆不能!他们也是这天地之间的被运转的灵枢之一,无论神识、神念,都融入大阵的力量中不分彼此,直至最后耗尽!然而他们此刻谁都动不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样一来,待到法阵停止运转,峰顶上的所有人都将不能动用一丝秘法! 唐朝尚欲挣扎而不得脱,游方则是全身心融入法阵的运转中,这座大阵什么时候能停下来?不是刘黎所能控制却又由他决定,因为他手中的量天尺就是激引阵法的中枢,神魂之力被抽空耗尽,整座大阵引聚的天地灵机就会渐渐散去。 游方已经意识到了,师父这么做并非是地师传承仪式所必须,主要就是对付此刻在峰顶上的所有人。而最终的结果,刘黎这一身秘法神功将会废去,命能不能留下来都很悬啊,一百一十七岁的老者,六十六年带伤之身,怎可承受? 游方想阻止是不可能了,连刘黎自己也阻止不了,但是老头还可以发动最后的心印秘法,随着神念的运转,游方的元神中又“听”见了师父的话—— “风门之祖杨公立地师五戒以正传承的本意,留地气宗师一脉监察天下风门,受此心盘,且听我以传戒为授法,若心念犹疑,此身秘法修为将会废尽……” 这一招可太狠了!刘黎这一生最狠毒的心机估计就用在此时了。风门地师五戒,各派弟子无人不知,入门之时也都承诺遵守,但就算不违反,也未必能做到真意敬服、心念无一丝犹疑,哪怕指天发誓也没用。更何况唐氏兄弟不求滋养形神之本源,只为贪夺天地灵枢攻击之厉训练出来的“高手”呢? 但身为监察天下风门的地气宗师必须做到啊!假如游方做不到,在秘传心盘仪式中就不仅仅是一时耗尽神念之力,而是一身秘法神功也将废去。此刻不仅是游方,峰顶上的所有人都一样!老头以最后的神念之力,发动的竟是这样一种“攻击”,难怪除了传人游方之外,他不让赶来相助的其他人登上峰顶。 …… 吴玉翀站在云端上,脚下地势很特别,身处一片茂盛高大的树林中,山脊向前有一个平缓的坳口,接着再往上左右有巨大的山石壁立,中间只有一线可行。这里是高手设伏截击的绝佳地势,过了此地就离峰顶不远了,正是游方来时所走的那条路。吴玉翀不敢确定前面是否有高手埋伏,见此地势没有走出树林显露身形,暂时站住了。 就在这时,峰顶上的大阵突然发动,天地灵枢的力量爆发笼罩峰顶。吴玉翀虽未身处大阵之中,但在此处也能感应到有人终于发动了法阵,不清楚是何种攻击,可那法阵爆发出的威力显然已经超出了人力所能控制,峰顶上的所有人都不能幸免。 游方与唐朝尚此刻全在峰顶啊!如果他们同归于尽,是吴玉翀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究竟是谁引爆了如此沛然的天地之力?师父不是说要将梅兰德留给自己吗?而地师刘黎又怎会连自己的徒弟一起葬送呢? 吴玉翀终于决定先冲上峰顶,不论是游方还是师父,救了人再说,不论前方是否有埋伏,也只暴露行迹尽展手段了。她取出箜篌信手一拨,二十弦弦弦急颤,却未发出半点声息,这云端山脊上发生了难以形容的变化—— 山仿佛在动,吴玉翀脚下的山势在渐渐抬高,而对面的壁立的巨石似乎缓缓的拉近,险要的山坳在收拢,好像只要吴玉翀走出密林,腾空一步就可以踏过去,这个最适合高手截击的地势竟完全改变。 山是不会动的,这是一种错觉,但又不完全是错觉,因为地气灵枢的移转是真真切切,一切都在虚实之间。假如有人向着吴玉翀发起攻击,不破了她的法术,则找不到准确的位置。与此同时,那无声之弦动似化做凝成实质冲击波,向着石壁后方的密林中荡漾而开。 如果有高人埋伏在前方,此时也会显露身形,吴玉翀已经准备冲过去了,就在此时,对面传来一声冷冷的低喝:“此路不通!” 这喝声不大,却带着这极强的穿透与冲击力,无声之弦动化成的冲击波瞬间被击散,这不仅是秘法神念之功,还带着极强的气劲。千杯道人不仅是叠嶂派第一高手,而且炼气术也是炉火纯青,随着喝声他已经出现在一线山路左侧的巨石上。 此地果然有高手!吴玉翀左手中箜篌一招,右手一指前方,未拨弦却发出了激越琴声,周围的云层聚拢乱飞,四面的树木被雾气缭绕竟也起了变化,刹那间凝结了一层白霜,形成了雾凇树挂,山脊随乐声仿佛化作了一条舞动的银蛇。 她展开了幻法大阵,并以神念运转地脉灵枢之力,尤其在周围群山灵枢被峰顶大阵引聚的环境下,威力更加深不可测。在她的攻击范围内,不仅元神恍惚如见银蛇乱舞,连站都站不稳,一不小心就会被卷落万丈深渊,而且林间飞雾也不断凝结成晶莹的冰毫,在空中激射如漫天飞针。 这既是幻象又非幻象,真的站不稳啊,而飞雾冰毫也真的能刺穿形神。 千杯道人暗吸一口冷气,来的竟然是这等高手!但他面不改色,双脚如在磐石上生根,一抖右手飞出一支黑黝黝没的长索,却没有首先攻敌,而是抽在立足的山石上。大地似乎微微一颤,脚下的巨岩本是舞动银蛇的一部分,此刻却从幻法中“清醒”过来,又成了坚定不动的磐石。 黑索抽在山石上旋即弹起,在空中一卷,七尺之索仿佛化作了数十丈长,漫天都是索影,仿佛有一条黑龙在盘旋,隐约还带着龙吟之声。千杯道人以神念运转气劲,挡住了吴玉翀的攻势,并且掩住了自己的身形,双方都是看不见对手的隔山相斗。 吴玉翀见对方如此能耐,居然没有被自己在第一时间击退,而遥望峰顶的阵法运转已经到了极致,不知上面的人怎样了?再不冲过去恐怕就来不及了!她却不清楚,假如真在这个时间身处峰顶的话,也是神念耗尽的下场。 如果片刻之后法阵威力散去,她再冲上峰顶,届时上面的人不论是死是活,皆无力动用秘法,所以拦路者是绝对不会让她过去的。 吴玉翀心中一急则箜篌弦声更急,山间隐约发出万马奔腾与金铁交鸣之音,冰雾漫卷银蛇狂舞斗黑龙。 千杯道人的神色很凝重,他感觉脚下的山石仿佛又在蠢蠢蠕动,与战阵中央的距离拉的越来越近,四面都是舞动的银光,宛如身处一个充满美丽杀机的梦幻世界。他的练气术冠绝江湖,近身格击几乎不弱于游方,但在幻法弥漫中与神秘的对手斗法不占便宜,久斗之下恐怕拦不住啊! 他却没有慌乱,右手舞动成名法器卷风索,左手解下腰间的葫芦深饮了一大口酒,闷哼一声突然喷出一口酒箭。酒箭在空中被黑索击碎,化作无数乱琼碎玉,似是银蛇上被击散的鳞片乱飞,飞到空中却不落下,发出点点光芒漂浮,灿若星河。 千杯饮酒便是信号,李永隽也出手助阵了,她站在一线道路右侧的山石上,左手将一支拂尘抱在怀中,右手持一支翠玉长簪向着虚空挑划。幻法之中有点点星河浮现,刺破环绕银光,黑索宛如星河中的游龙,而四面银蛇曼舞,如梦如幻间却充满生死凶险。 三百三十七章、火尽薪传 三百三十七章、火尽薪传 李永隽并无神念之境,功力也稍弱,她展开神识攻击不到远在山坳另一端密林中的吴玉翀,也很难直接卷入千杯道人与吴玉翀的斗法,但她可以为千杯道人掠阵,守护立足处的地气灵枢安稳。千杯与她一攻一守,依仗地势之利与吴玉翀斗了个旗鼓相当,局面竟成相持不下。 峰顶上法阵的力量似乎突然间减弱了,应是阵枢停止了激引,而法阵还在自然的运转中,所引聚的天地灵机之力在渐渐消散。这是什么情况?是双方分出了胜负结果,还是已经没有人能够再运转这座法阵,无论如何,峰顶上的争斗已经到了最后的生死关头! 吴玉翀一咬牙,箜篌弦声一转,不再是金铁交鸣之音,竟变得哀婉凄清,带着一丝彷徨无奈之意。山如银蛇却不再狂舞,银光飞雾也变得婉转飘忽,看似攻势放缓,神念铺张功力已运转到极致,她又从身上取出几件东西,右手一挥扔向空中。 飞出去的是七彩晶莹的光,一共是五枚被神念激引的幻彩晶,飞向空中却不落下,那漫射的光芒让人看不清究竟是几枚晶石、在什么位置。整个山坳完全被这光华笼罩,紧接着漫天幻彩轻轻一颤,无声无息的爆射开来,四面飘舞全是细碎光毫,仿佛将这天地间的一切淹没。 银蛇黑龙皆不见踪影,千杯道人闷哼一声后退了几步才站稳身形,手中的卷风索收了回来。另一块山石上的李永隽发出一声惊乎:“长老小心!” 她提醒千杯小心,然而自己的身形却被淹没在七彩毫光中,脚下的山石也仿佛化作了光芒,立足不稳就要向外飘飞,身边就是万丈悬崖。吴玉翀以神念引爆了幻彩晶,自己受到的冲击也是极大,在这一瞬间,千杯道人被击退,而李永隽的身形完全暴露在幻法大阵中,吴玉翀认出她来了,微微一怔。 峰顶上隐约传来了枪声,而那天人合一大阵的运转已缓缓沉寂。什么人开枪呢?山上的人都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在中国内地旅行,不可能背着长枪短炮一类的东西,只可能暗藏手枪。他们那种秘法高手在峰顶上的地形相斗,怎么会用手枪呢?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眼看李永隽遇险,吴玉翀只要运转幻法一击,就可让她飘落绝壁深崖。然而就在此时,吴玉翀正欲前冲的身形却突然顿住,折转向后又退入密林中。因为她听见了清脆悦耳之声,如应和箜篌的乐鸣,却将她爆发的幻法威力击散在山坳前方,同时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扶了李永隽一下。 来者只闻其音未见其人,但吴玉翀已经察觉这是随身运转的天机大阵,只能发自向影华的天机手链。此时峰顶上的已经一片寂静,那天地灵枢的波动与枪声皆已沉寂,无论结果如何,都已经发生不可改变了! 吴玉翀转身拨弦,箜篌之音竟如泣语,身后银光乍现,树影云飞皆呈雾潵,如梦如烟却爆发着四散的寒意。向影华已经出现在李永隽的身边,见此情景素手一招,那脆鸣声似不是从手腕上传来,而是在天地之间引发漫空回音,银光飞雾渐渐散去,山脊上的景色又恢复了正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吴玉翀走了,走的很果断干脆,引爆了幻法大阵掩护自己的行藏,在这种地形下对方一时也无法追击。若只有千杯道人与李永隽守山路,吴玉翀拼着受伤也可能会硬冲过去,但向影华出现了,吴玉翀已明白她无论如何是冲不过去了,这世上谁也别想冲过去。 换个时间地点,一对一她倒是可以与向影华放手相斗一番,看看究竟鹿死谁手?但此时此地的形势,对方只需守住山路而已,她半点机会都没有,更何况还有千杯这样就算挡不住她也足以伤她的高手。 没人清楚吴玉翀离去时的心情究竟如何,她没有忘记唐朝尚最后的师命,让她不要来这个地方更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无论这一战结果如何,她要赶回无冲派秘密内堂接受传承信物,还有师父给她留下的最终任务。 此时的吴玉翀已经意识到唐朝尚一定是回不来了,因为向影华出现了,她不在峰顶协助刘黎师徒对敌,反而赶来协助千杯道人拦路,那一定是峰顶上大局已定,已经不需要她这位高手助阵了。 其实吴玉翀多少想错了,向影华也不知峰顶上的局面如何,刘黎有交待,除了梅兰德之外,其他人都不能上去。仪式进行之时,阻止任何人再上山,仪式结束之后,除了梅兰德之外,也阻止任何人下山! 向影华是掠阵的,她身处离峰顶最近的位置却没有顶上峰顶,另外一条路上有楚芙率领的十三位高手结阵,这条路上有她和千杯道人,李永隽本不在刘黎的安排中。刘黎有吩咐,不到万不得已向影华不要出手,等峰顶上的法阵结束运转之后她再上去,到那时没人是向影华的对手,不论唐朝尚带了多少高手来! 可是这条奇险山路上居然来了一位神秘高手,运转幻法大阵眼看就要击退千杯道人,而李永隽的处险危急,向影华不得不出手了。她赶到时峰顶上传来枪声,随即恢复了沉寂,此时是万万不能再让这位神秘高手冲过去的,她出手破法,而对方竟然立刻退走! 从头到尾,没人看见吴玉翀。 千杯道人饮了一口酒,掩饰不住的流露出骇然之色,问了一句:“这条路上竟然来了这等高手,幸亏月影仙子在此!难道是唐朝尚甩开手下独自从此路登山?” 向影华摇了摇头:“不是唐朝尚,听这弦声应出自一位女子之手,从未听说无冲派还有这等高手啊!……可惜未见此人,她倒是很能见机进退,知事不可为立刻便去。刚才她爆发幻法,拼着受伤也要冲过来,见我出手,秘法只运转了一半随即转攻为守,截断了后路逃遁。她是带伤走的,虽伤的不重,但也需调养几日才能完全恢复。” 说完这番话向影华也转身飘然而去,她心里着急惦记着峰顶的情况,虽然刘黎告诉她一切自有安排不必担忧,但是在近处感应那座大阵沉寂又听见枪声响起,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而李永隽站在另一块山石上不仅神色骇然,而且心中充满了疑惑,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刚才那神秘对手在最后一刻突然转攻为守,其实对她手下留情了。 尽管有向影华在后方掠阵,李永隽不会真的有性命危险,但有没有人救是一回事,对方出不出手又是另一回事,当时她的情况非常危险,对方只需顺势一击便能让她从山石上滑落,而下方绝壁伸出的乱石嶙峋如刀。 吴玉翀认出李永隽之后确实留情了,当初在南昌受了伤,照顾她的人一直都是李永隽,既然此地已事不可为,她也不想再向李永隽出手。 …… 峰顶上的枪声是怎么回事?当时有好几个人都开枪了,但打中目标的只有游方。 …… 刘黎神功散尽的那一刻,所做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双手向前平举量天尺,元神中传来的最后一句话是:“游成方,接过量天尺,你已是当代地气宗师!” 游方已经能动了,伸出双手接过量天尺,然后捧于尘土落叶之上,叩头拜谢。此时大阵在自然的运转散去,刘黎的双手软软的垂了下去,老人家此刻已是奄奄一息,游方的眼中全是泪光,却顾不上说别的,突然拔剑跳了起来。 以游方的功夫,从地上跳起来这个动作再简单不过了,和平常人咳嗽一声差不多,但此时却似顶着巨大的压力,全身骨节都发出一连串的爆响,感觉酸楚异常。 神念耗尽可不仅仅是不能运转秘法这么简单,形神一体,人会感到非常的困倦,就和几天几夜没睡觉差不多,几乎一丝精神头都提不起来。在此刻拔剑相斗,非心志坚韧有大毅力者不可为,武功并没有失去,但要克服这袭扰元神的极度困顿与无力感,才能保持绝对的清醒振作,游方把舌尖都咬破了。 说来也很玄妙,无神念之力,并非无神念之境,此刻的游方已经悄然迈过一道门槛,拥有“山川有情”的境界。大阵还没有完全停止运转,他可以感应的很清楚,居然有另一个人与他一样也能够起身拔剑,并且从石林中冲了出来,飞身直扑此地。 元神仍清晰有感,只是无法再动用神念攻击,游方强运内劲挥剑,秦渔仍发出一声轻吟。此剑灵性仍在,可以凝聚游方外化的内劲,他旋身绕过大树急冲,举剑迎上了一道银蛇似的光芒。 来者是唐朝尚,这是游方第一次看清他的相貌。唐朝尚与唐朝和是孪生兄弟,游方当初夜遇唐朝和根本没打照面,摩星岭下再遇时,唐朝和已经被刘黎从背后一刀杀了,俯面扑地沾满尘土与血污。 此刻见到的唐朝尚,五官与唐朝和几乎一模一样,但明显要苍老许多,脸颊与额头全是皱纹,就像风干了的核桃皮。他面目狰狞紧咬牙关,双眼迸射出疯狂的狠色,手持一柄软剑。 这柄剑细细的只有不到一寸宽,剑身有两尺多长,通体闪烁着银光,散发着惊人的森寒之意,一看就是一柄犀利无比的煞刃,原本是藏在腰带中盘于腰间,此刻被抽了出来在空中如吐信的毒蛇。唐朝尚既然以它随身,必然也是一件很厉害的法器,但无法运用神念之力,有很多手段此刻不能施展,只能挥剑格杀。 所有人都已经不能运转秘法,唐朝尚带来的手下还被废去修为,他们不仅惊怖难言而且一时之间动不了。一个人平时最依仗的能力突然被彻底的废去,那是一种什么样恐惧,猝然遭遇几近崩溃啊! 只有唐朝尚挣扎着起身拔剑,他的功夫相当好,将软剑在手中抖直,空中刺出点点剑芒,无论如何他要先杀了刘黎。既然大家都不能动用秘法,唐朝尚自信还是有这个本事的,未冲到树下却迎上了游方。 这一老一少在冷杉树前斗剑,他们这种高手使用这等神兵利器,在平日几乎不可能直接以刃相击,但此刻已经是豁出去了。秦渔与软剑相格,空中激散出一串串火星,银白色带着炽烈的痕迹,游方的元神中甚至听见剑灵发出既似痛楚又似畅快淋漓的啸音。 两人的身形步法皆快如鬼魅,都想在最短时间内一剑刺杀对方。用软剑这种兵器要求内劲相当强,抖开了也最为诡异难防,此刻不仅仅是金属之间的格击,也是两人四散的内劲较量,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在扭曲。 游方持剑的右手袖子碎了,被软剑弹绕的剑尖挑破,袖中的画卷替他挡了两剑,散开落地。 以游方的剑术,换个场合与唐朝尚相斗绝对不弱,更何况自古拳怕少壮,他的劲力外化之功也占了绝对的上风。但唐朝尚是拼命啊,毕生功力毫无保留如发疯一般。游方可不想与他两败俱伤,师父还在树后坐着,石林中还有无冲派的人,因此与对方旋身游击。 手臂中剑的同时,秦渔发出一声清啸,毫芒微吐也扫过了唐朝尚的肩头,血光乍现,游方却突然闪向侧后急退,倒地打了个滚。唐朝尚中剑时大喝一声,口喷鲜血满头乱发都竖了起来,手中的软剑突然寸断炸射。幸亏游方反应过人,稍显狼狈的避了过去。 虽然斗剑的时间并不长,这最疯狂的一击之后,唐朝尚却再无余力与游方纠缠了。待到游方滚地起身,唐朝尚已经转身又跑回了石林中,大喝道:“奋起余力一起杀了此人,我等尚有一线生机。” 唐朝尚倒也不傻,斗剑不成便带伤后退,他还有机会,峰顶上所有人都动用不了秘法,而他在峰顶下还留了后手,有安佐杰与唐半修两拨人马呢!只要冲下山,率众反扑峰顶,刘黎与梅兰德必死无疑。但他需要一个缓手的机会,所以才鼓动手下奋起保命。 石林中还有唐朝尚的十四名“精锐”手下,此刻是形神皆倦浑身无力,连动都不想动,心中充满惊惧。听见唐朝尚的声音他们才回过神来,不动便是等死,还不如强打精神一搏,纷纷颤巍巍的咬牙起身各掏家伙。 而游方已经追进了石林,视线被密密麻麻的乱石阻挡,他左手持秦渔,右手从腰后掏出了一支枪,刚才与唐朝尚斗剑太过激烈,现在才有机会拔枪。既然皆不能动用神识,在石林里的遭遇战就看谁的反应快了,游方却有另外的依仗——秦渔。 秦渔已经出现在游方的身边,他的神念之力耗尽,这无形的剑灵也失去了化虚为实的犀利剑气,但游方一身的内劲功夫未失,有触必应之感仍然清晰。秦渔虽不能伤人,却自成灵性能感知周围,她能离开游方的范围不是很远,也不过是两三丈距离、四、五丛乱石而已,但这已经足够了。 游方拥有一双别人看不见的眼睛,究其根源,此刻还是内家功夫有触必应之随感,却凝炼成剑灵,其中之玄妙似可解说又难以形容。天下最了解游方底细的人当然是他的师父刘黎,养成剑灵便是老头的师命,选择这个地点动手,拥有秦渔的游方占尽了优势。 游方在乱石中穿行,只听短促的惨呼声不断,接连有人葬身他的剑下。有的人刚刚取出法器,游方突然闪身出现挥起剑光,那是他们在世上见到的最后的光芒。还有人跪地扶乱石挣扎未起,忽见游方从石林中穿出,一脸惊惧欲开口求饶。但在此时此地,游方并无半点怜悯之意,手起剑落一片冰寒,那是他们在世上最后的感觉。 游方挥剑斩人如割草芥,却没有在石林中碰见唐朝尚,显然他已经逃了。游方却没有立刻追出去,他不能在石林中留下任何一人,师父刘黎此刻是毫无自保之力的。在石林中杀了一个来回,游方突然又冲了回去,来到刘黎所在的绝壁一侧。 有两个人刚才慌乱间蹿到这边来了,手中拔枪却未射,因为出了石林根本看不见人,那株参天的冷杉将刘黎的身形挡的严严实实。他们刚要往前走就听见动静,一回头看见了游方,立刻举枪射击。 游方闪到一丛乱石之后,对方慌乱间子弹也没准头,打的碎石乱飞。刚响了几枪,游方突然在几丈外跃上了一丛乱石,居高临下也开枪了,一枪一个,这两人应声而倒。游方也不管死活,又朝脑袋各补了一枪,这才跳下石丛而去。 此时石林中再无一个活着的对手,游方穿过石林奔向峰顶中央的高原草甸,追击逃走的唐朝尚。 三百三十八章、尘埃归处(上) 三百三十八章、尘埃归处(上) 江湖上早有传闻兰德先生擅使双枪、枪法如神,最早是源于他杀了孙风波的误会,但那时游方根本不会玩枪,更别提什么枪法了。后来在芙蓉谷怜心桥见到姜虎的神枪绝技,游方颇受启发,在各种大场面时常携枪在身,私下里也操练过各种枪械。到今天虽无神识之力,全凭枪法,小游子已是弹不虚发,真的可称枪法如神,而且他左右手都可以开枪。 游方追到石林外的草甸边缘,看见了逃遁的对手,逃的不止唐朝尚一个,一共跑出去四个人,唐朝尚跑的最快,还有另外三名手下跟在他后面,看来都是功夫很好反应也挺快的心腹精锐,没有和游方硬拼而是护着唐朝尚企图冲下山。 游方收剑入鞘,站定脚步双手托枪便射,把弹匣里剩下的三发子弹全部打空了,却只打倒了一人。这不是枪法的原因,那几人中跑的最慢的已经在三十米开外,理论上还在手枪的射程极限内,但用手枪打这么远的目标,就算是神枪手也得靠运气,此刻无法运用神念依附于子弹的秘技。 仓促间对方也有一人拔枪还击,游方连闪都没闪,单手持枪边跑边往身后打,还没法运用神识,这种距离连大象都打不着。子弹一打空,游方随即纵身向前便冲,猛一挥手将枪扔了出去。这柄黑黝黝的手枪带着凌厉的风声就像出膛的炮弹,正砸在几十米外持枪那人的额头上,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栽倒在地,脑壳陷进去半边。 在这种距离,游方灌注内劲的暗器手法,实则比手枪子弹的威力更大、射程更远。游方也着急了,他可不能让唐朝尚等人穿过草甸冲到另一片石林中,过了那片石林就是下山的道路,他拔脚急追又扔出两样东西。 一枚呼啸的铁狮子砸中一人的后脑,秦渔也化作一道寒光飞去,穿过一人的后心从胸前飞出,堪堪在唐朝尚身后不远处落地。游方从没想过会把秦渔当作飞刀来使,但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有一人挡在唐朝尚的身后,游方想的是一剑穿两人,可是飞剑斩杀一人劲力已衰。 唐朝尚跑的可一点都不比游方慢,口鼻带血乱发蓬张,危急时刻已经激发了所有的潜力,眼看就要钻入另一片石林中,游方追至不及。 恰在此时,传来悦耳的手链鸣响声,从峰顶的草甸边缘发出,迎面却有一股力量挡住了唐朝尚的去路,无形漫卷似有实质。向影华刚刚赶到峰顶边缘,就看见游方与唐朝尚一追一逃的态势,虽然离得很远,立即运转神念尽量挡住唐朝尚。 唐朝尚大喝一声目眦欲裂,双肩一耸立掌前劈,向影华毕竟离得太远,若在平日就算不用神念,唐朝尚运劲直冲也能闯过去。在此刻若无追兵,唐朝尚虽然身形受阻费些功夫,但在向影华赶到之前也能逃入石林,可惜后面还有游方。 听见手链之音,游方就知道是向影华来了,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毫无保留,尽全力也不能让唐朝尚逃出视线之外,顺手就从怀里掏出一件紫红色沉甸甸的东西,运足劲力抛了出去。量天尺划过一道弧线,带着呼啸的劲风,正砸在五十米多外唐朝尚的后背上。 游方在树下接过量天尺随即拔剑起身,将此物揣进了怀里,此刻身上什么家伙都没了,子弹打空了枪也扔了,铁狮子和秦渔都脱手了,最后把量天尺掏出来当板砖轮出去。 量天尺砸中后心,发出一声闷响,如巨锤击中败革,唐朝尚喷出一口血雾向前飞了出去,身形仿佛又受到无形之力的阻挡,不可思议的凌空停滞挣扎,然后摔落在一片尖锐的低矮乱石中。量天尺砸中的余劲犹在,他胸腹石梭刺穿,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连一句遗言都没来得及说。 量天尺是自古地气宗师历代传承信物,也是风门之祖杨公亲手打造的法器,上面有风门各派秘传法诀的图谱和见识灵引心印,未达神念合形之境是不可能自如动用的,仅仅只能激发其部分的妙用。若无此物为灵引中枢,刘黎也无法运转那天人合一的无名大阵。 历代地师除了传承仪式之外有没有人动用过量天尺?无人知晓,若是动手有的是各种法器利刃可用,一般不可能取出如此珍贵的传承信物,它的出现往往只是一种象征而已。 不过历代祖师爷恐怕也想不到,当代地师游方刚刚接过量天尺,立刻就动用此物。唐朝尚死在量天尺下,却不是因地气宗师的秘法,而就是被这一方镇尺硬生生的砸死了,实在是匪夷所思! 游方却没有再多看唐朝尚一眼,飞身上拣起量天尺,又转身从地上收回了秦渔,然后迎向了草甸边缘,向影华已经票身形赶了过来。 “影华,你怎么来了?” “刘黎前辈上次造访松鹤谷时已有秘托,告知我时间地点,请我来帮这个忙,并且嘱咐我事先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包括我二叔也包括你。……兰德,恭喜你,终于成就一代地气宗师,刘前辈怎样了?”向影华抬起头看着游方说话,明媚的眼波中似有千言万语欲诉未诉。 刘黎挺贼啊,早在送鹤翅风笛到松鹤谷的时候,就已经告诉向影华举行地师传承仪式的时间地点。若在天下找一个最值得信任,最不必担心秘密会被外传的人,除了他的弟子游方之外,只能是这位月影仙子了。 连游方都以为向影华仍在松鹤谷闭关,而且刘黎要他找高手来结阵要求都有移转灵枢之境但修为不能相差太远,向影华显然不太合适,所以游方也没通知她,却不料人家早来了。 其实游方穿过山路等上峰顶时有感应,总觉得有人在脉脉的看着他,不是神念所查也不是有触必应之感,总之比较奇妙,当时山林里有三个人,而向影华在隐蔽处并未现身。 对于经历此地之事的所有人来说,感应那天人合一大阵的沛然运转之功,就算没有身处峰顶被阵法的威力笼罩,也一样是难得的参悟机缘,尤其对于向影华这等高手来说机会更为珍贵,她的修为境界比之刘黎也只有一步之遥,而她也是所有高手中离峰顶最近的人。 此时此地,这两人也来不及说什么儿女私语,眼神一对视便已了然,向影华是总掠阵之人,如果楚芙那边搞不定,她还要冲下峰顶去协助,但此刻急忙转身,与游方一起再入石林先到冷杉树下看看刘黎的情况。 …… 穿过另一片石林,便是唐朝尚等人登山的来路,这条盘旋的山脊比游方走的路要平缓许多,适合大队人马通行。两侧密林绵延山势起伏,可以潜伏很多人,只有几处地方是险要关口,唐半修率六名心腹手下隐藏在密林间的乱石后,敛神潜息静静的等待。 他们的位置很隐蔽,与峰顶的距离也比千杯道人所处的位置要远的多,能感应到那天人合一无名大阵的沛然发动,然后威力运转到极致,又突然一顿缓缓消散。山顶上的人应该是动手了,唐朝尚应该占据了绝对的优势,逼迫刘黎发动阵法想斗个两败俱伤,连徒弟都顾不上保护了,而大阵却失去了控制,看来刘黎不行了。 但唐半修等人所处的位置却听不见枪声,峰顶上的法阵运转沉寂之后,便再无任何动静,没有人走下来,四面只有微风拂过山野如深沉的叹息,唐朝尚与他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峰顶上十五名无冲派最精锐的高手包括掌门唐朝尚本人,一个都没有回来! 按照唐朝尚事先的命令,过了约定的时辰,不论他回没回来,唐半修都要立刻离开此地赶到无冲派的秘密内堂所在,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去完成。 唐半修从灌木丛中站起了身,遥望峰顶眼中有泪光带着深深的无奈哀伤,神色显得踌躇无比,他内心深处无论如何也不想丢下唐朝尚不闻不问就这么走了,但命令又不能不执行。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唐半修随即做了在他看来最合理的决定―― 半山路上还有安佐杰与十一名无冲派的弟子设防,唐半修决定将自己这六名心腹分成两拨,他带着三名心腹传唐朝尚的命令,亲自将安佐杰带走赶往无冲派秘密内堂,择机杀了此人。剩下的三名心腹率领其余十一名弟子返回峰顶,唐朝尚无恙便罢,若是刘黎未死就趁势一举围杀。 此决定不可谓不周到,可惜唐半修却没有想到安佐杰早已率人悄悄的溜了,这个原本应是无冲派中最倒霉的家伙,此时却成了最走运的。 唐半修无声的一招手,集合潜伏的六名手下,各持法器走回到山脊中央,转身正准备走下高坡去找安佐杰,却突然愣住了。他们潜伏选择的是相对平缓的密林地势,唐半修所处的位置是一个不太高的半坡,朝着下山的方向延伸有一片开阔的草地,两面都是半人高的乱石丛,再过去之后还是密林,这山中本来就没有现成的道路。 这里不可能有别人啊,因为安佐杰就在前方不远处设伏拦路,可是唐半修偏偏看见了一个人,惊讶之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简直以为看见聊斋中的传说故事。 这里是自古无人迹的高山荒野,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来的地方,可此时草地上却有一张茶桌!没错,就是一张非常精雅的檀木漆面小茶桌,有一名女子席地坐在茶桌前,身穿一颜色发白的水磨蓝牛仔休闲服,披发半散于左肩,正伸手摘下一幅宽边太阳镜放到茶桌上,然后拿起一样东西――她居然在照镜子! 这女子眉目如画,安坐山野中,周围的景色险峻森然也罢,秀丽奇雄也好,似乎都染化了窈窕雅然之韵,却是在无形无声之中,以至于唐半修转身走出密林才注意到此人的存在。她手中拿的是一柄唐代铜雀银镜,掌心大小的亮银镜面光洁如洗仍可照人。细长的鎏金铜柄,镜托处是双雀衔环的造形,而围绕镜面还有一圈莲花纹镶边。 此时此地突然看见这样一幅情景,也未免太诡异了,唐半修的几名手下不由自主都愣住了。这时就听唐半修大喝一声:“不好,结阵对敌!” 楚芙在照镜子,似乎根本没看见山坡上的唐半修等人,神情恬静不带丝毫烟火杀气。唐半修看见她的一瞬间也有点傻眼,但随即就反应过来,立刻命手下发动攻击。因为楚芙照镜子的同时,右手从茶桌上拿起了一样东西。 此物大约七寸长短,外形像带着棱尖的戈首,质地却似透明的冰雕,入手微寒泛着青碧的光泽,仔细看内部还有血丝一样的光韵在游动。唐半修虽未见过牵弓派的牵机箭,但也听说过,此刻一眼就认出来了,紧接着也认出那女子就是九星派的现任掌门楚芙,他见过她的资料,随即感应到四面山野有一股浓烈的杀机突然弥漫而来。 唐半修等人各持法器正要动手,楚芙手中牵机箭一指,唐半修突然发现自己等七人已经被“包围”了。 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所有的对手都在山坡下,只见楚芙身后有十二人各持法器走出密林,踏步间早已结成阵式。此阵式发动如棋盘运转,山川灵枢随之移转,唐半修正在棋盘中央,周围仿佛无数森然山峦出现。 也只有高手运转秘法才能制造如此奇的异局面,楚芙等人都在山坡下方,移转灵枢之力却能将对手从四面八方包围,此刻唐半修不仅下山的路被阻挡,就连退回峰顶的道路也一并被挡住,除非他能冲出这十二杖阵法的阻拦。 唐半修的瞳孔收缩,第一眼就盯住了沈四宝。沈四宝手持撼龙令正是主阵之人,这座大阵由他激发,而其余十一人神识相融一体,合力布成一座可运转变换的浑然风水局。 唐半修真是凶悍,一声大喝之后,竟从山坡上居高临下飞身直扑而来,左手抽出一柄银色的软剑,与唐朝尚所用的软剑几乎一样,右手抽出一柄左轮手枪,运转神念朝着沈四宝连开六枪。枪声爆响,元神中的回音竟如雷鸣,大阵移转的灵枢地气一阵乱颤,他已经冲到了近前。 三百三十八章、尘埃归处(下) 三百三十八章、尘埃归处(下) 唐半修在无冲派类似于内堂总管的身份,但朝和集团的核心分子对他的称呼是总教练,姜虎的神枪绝技就是他教的,然后指导姜虎再去训练其他的手下,他本人的枪法如何可想而知。他在朝和集团是专门负责行动的,这个组织能在北美站稳脚跟发展壮大,唐半修当然也是身经百战。 论秘法修为他可能比唐氏兄弟还差了一线,但论临敌实战的经验,他是整个无冲派中最厉害的,真要与人动手,唐朝尚对唐半修最放心不过,才会把那么重要的“后事”都托付给他。 唐半修第一眼就认出了九星派的十二杖阵法,知道此阵最大的特点在于进退一体,假如完全展开之后相当于十二人攻守合一,必须同时击败十二个人才能破了阵势。而这十二人都是高手啊,若凭他一人之力单打独斗,破此阵想都别想。 只是想凑齐这样十二名高手,而且能做到全心同进退实在是太难,假如其中有人未达移转灵枢之境,或者各个阵枢位置的人彼此修为相差太远,不能尽展阵法的玄妙。就算九星派当初十二堂堂主齐聚时,也不可能布成今日这种阵势,而青山湖那一场内讧大战,沈慎一虽然率领他这边的弟子也布阵了,但威力没有真正发挥出来。 可是今天的游方却办到了! 但此阵并非毫无破绽,最主要的弱点有两个,一是布阵的大部分人并非九星派弟子,传承根基各不相同,十二杖阵法自然准确无误,但运转神识还是有所不同,配合并不纯熟,大阵运转之初并非浑然无隙。二是处于中枢位置主阵的沈四宝不是所有人当中功力最强的,甚至是相对偏弱的。 如果让功力最强者主阵,应该是鸣翠谷的熊居仕、八宅派的梁广海、消砂派的苍岚这些人,但他们并非九星派弟子,参与布阵没问题,在中枢位置运转十二杖阵法却不合适。 唐半修看出来了,假如换种情况对面十三人一起动手混战,就算安佐杰也在,他们这边也无胜算,无非是他与安佐杰这样的绝顶高手杀伤几名对手自保离去,两败俱伤之局难免,大部分手下恐怕就要葬送了。但等阵法完全展开之后,想逃都难了,因为对方是一体的,他与安佐杰联手也不可能同时击倒那十二人。 现在安佐杰不知去向,他唯一的机会就是趁阵法没有形成浑然之势时打倒沈四宝,引发一场混战,他至少可以伤敌脱身。 唐半修手持软剑飞扑开枪,一连六枪把弹匣打空,每一发子弹都依附着狂爆的神念之力。世上一流的格斗高手总有类似的特点,游方当初在青山湖对付安佐杰展开的幻法大阵,也是差不多的做法,而此刻的唐半修比当时的游方更凶悍。 假如换一种场合,沈四宝独自一人遭遇唐半修这种突然的袭击,估计性命危矣。但此刻他在十二杖阵中,唐半修一拔枪,楚芙手中的牵机箭便从上到下朝山坡一划,地气灵枢似乎被切开了一线缺口,恰恰是十二杖大阵未完全运转的一丝隙处。 六声枪响将沈四宝接连震退六步,嘴角渗出了血丝,其余十一人也被震的连移六步,却是朝着不同的方向,阵式未乱从两侧将沈四宝护在中央。这六发子弹一枪都没打中,或发出烟光滞空缓缓落地,或在四面如山峦盘旋的灵枢移转中不知飞向何处。 唐半修没有打倒沈四宝,而十二杖阵法已经完全展开,但他却争取了一线时间冲到了阵中近身处。楚芙手中的牵机箭一横一划,十二名布阵高手的神识自然有感应,以沈四宝为中枢同时举起法器向着唐半修的方向一划,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将这个最危险的高手与其他六名手下分隔开,不让他们在阵中结阵。 只要解决了唐半修,另外六个根本不足虑。 唐半修争取的也是同样的机会,六名手下已紧随其后冲到了阵中,他见对手有如此企图,最后一发子弹打完随即一抖手中软剑,无数道银色丝光发出,就似这柄剑幻化万千延伸剑芒刺向四面八方,沈四宝等人都觉得耀眼的无数剑尖射向自己。 这是幻法大阵,唐半修身为无冲派总教练当然精通此技,此刻毫无保留的激发神念迸射,他的六名手下也淹没在这漫舞的银色剑光中,齐刷刷向外挥出六根三棱形的尖刺,尖锐的神识之力如箭而出。唐半修结阵成功了,他以幻法大阵为掩护和干扰,六名手下在幻法中展开反击。 楚芙不禁暗赞一声,这个唐半修生死之间的判断极为准确,反应已经快到了极致,做出的也是最合理的选择,是世上争杀中磨练出的绝顶高手啊,高明的不仅仅是密法修为!他竟然没有被十二杖阵法与他的手下分开,而且展开的幻法大阵也能融合手下的神识之力,在虚实之间变换。 若论放手搏杀,楚芙自然没法与唐半修相比,但论观阵的临敌反应,也是一点都不慢。牵机箭在手中划圆,十二杖阵枢移转,周围的山峦也似虚虚实实恍然旋转,每一个人的身形都看不清了,好像都退到了很远的地方,灵枢之力层层包围唐半修展开的漫舞银光。 幻法大阵虽然厉害,但天时地利都不占优,十二杖阵法环绕,耗也耗死唐半修了。唐半修在阵中面对十二名高手浑然一体的包围攻击,他能支持多久,一旦露出破绽便是落败之时。 唐半修身边这六名手下,并不是无冲派最精锐的高手,最精锐的高手都被唐朝尚带上峰顶了,但这些人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心腹,对他绝对是忠心耿耿,他的号令甚至比唐氏兄弟更管用,按古语来说就是私人死士,因此在这种局面下还能团结一心没有仓皇四散。 唐半修见自己虽然成功的集合手下展开了幻法大阵,但已经身处死局之中,并没有半点纠缠拖延的意思,发出一声大吼,那漫舞的银光突然朝天收拢,挥剑就向一个方向斩了过去,目标竟是身处阵中却并未列阵的楚芙。 十二杖大阵攻守一体固然神妙,但毕竟是一人融合其余十一人的神识发动,变化运转若想浑然一体,协调反应就没有那么快,因此最大的威胁是在一旁以牵机箭指挥阵法变换的楚芙。此时已无法向沈四宝发动单独的攻击,那么格杀楚芙就是最合理的选择。 这一击堪称惊天动地,幻法大阵所有的威力都攻向一点,唐半修等人的身形露了出来,他面朝楚芙挥剑,而身后六人围成了一个半圆形,背对唐半修各持尖梭向外。那万千道细长的银色剑光在空中合一,竟化成一条张牙舞爪的银蛟,咆哮着直冲而去。这已是幻法神念之威的极致。 这是唐半修毕生功力所聚发出的最凌厉一击。十二杖阵法守护严密,自然不可能让楚芙遇险,就听嗡鸣之声低沉震耳,身处其中仿佛全身的经脉都会寸断。楚芙面对飞扑而来的银蛟身形未动,转手将牵机箭向下一引,无声无息的插入了面前的檀木茶桌中,十二阵枢之力皆受此指引,在她身前不远处合击。 就像引爆了看不见的**,幻化的银蛟瞬间灰飞烟灭,但唐半修却冲了过来,眼看距离楚芙已经不到两丈远,手抖软剑发出咝咝之音,而他身后六人也随之一体保持阵形未变,他要近身格杀。楚芙所在是十二杖阵法中唯一的弱点,假如冲到近前拿下此人,也可让对方投鼠忌器。 那女子就在眼前不远,却突然有红蓝黄三色光芒闪现,化作一团白色的光圈,这白光不耀眼却有一种弥漫的力量,能冲入神魂使人瞬间不能思考,连全身都会失去控制。三元派掌门大弟子罗斌手持一杆阵旗挥身而过,旗杆上镶着辰红、雀蓝、雄黄三色晶石,正是游方所赠,他的秘法最擅冲击人的神魂。 剑芒与白光撞击并未让唐半修眩晕倒地,却让他的身形一缓,紧接着唐半修前扑的姿势突然硬生生的被定住了。一左一右牛金泉和慕容纯明联袂挥动法器,仿佛有一座山从空中压了下来,山势倒转层层叠叠,好似随着唐半修的剑意有无穷无尽的变化。 唐半修又吼一声突然退后,手中剑往面前的草地上一劈,似有黄色环光被击散,原来是慕容纯明和牛金泉一闪既没,熊居仕出现在楚芙的身后,手挥一支六爪黄龙玉,施展的是化地为牢秘法。 这些高手非常有特点,他们虽然布成十二杖阵式,但临敌所发动反击的还是各派的看家秘法,配合的却非常神妙,合力将唐半修击退,破了此人此生最凌厉的一击。唐半修一击不成随即率众后退,他已经明白今日无论如何也破不了这十二杖大阵了,楚芙等人是不想有意外伤亡才用了这种一体围困的方式,让他束手待毙。 但唐半修怎么可以死在此地呢,他还有最重要的任务未完成,或许安佐杰已经被这伙人杀了,但无冲派的传承信物还没有交到阁主手里。身形后退中唐半修做了也许是他此生最壮烈的一个决定,他将手中的剑扔了出去,那被击散的银蛟又重新出现,仍是如虚如实之幻法。 银蛟发出咆哮之声,绕着唐半修等人盘旋而起,六名手下同时一举尖梭,空中发出一声闷雷之音,那幻化的银蛟又炸裂成四散的光芒,漫无目的的激射而开。这一招唐朝尚在峰顶上也用了,但当时无神念之力展不开幻法大阵,只是用内劲震碎了手中的软剑。 如此变化真正的威力在唐半修手中使了出来,软剑同样被震碎,向四周漫射的不仅有神念幻化的银色锋芒,还有数十段软剑的碎片,这是最难防的,唐半修已不求自保只求能伤人,这是最后困兽之斗。 有几枚碎片打在了他的手下身上,透体而过带着血光,但这些人已经用不着谁施加更多的伤害了,因为就在方才举起尖梭之后,他们随即口喷鲜血委顿于地。在唐半修的激引下,他们瞬间激发了所有的潜力,形神受到的冲击巨大。 唐半修是唐家兄弟的死士,而这六人也是他的死士,束手待毙也是死,临死之前却以不要命的方式主动展开了这样一击,这种对手还真是可怕! 四面山川发出龙吟之声,形成逼迫合围之势,那是沈四宝晃动撼龙令,合所有人的神识之力一体挡住银蛟炸裂的威势。沉闷的雷鸣、凄厉的蛟哮、清越的龙吟声混在一起,唐半修等人的立足处仿佛是爆发了一场风暴,尘土飞扬向空中卷起,大部分爆发的力量冲向了半空。 倒地的六人自然活不下来,在如此巨大的压迫下全身筋骨寸断,然而唐半修却不见了! 这时楚芙突然闭上了眼睛,秀眉双梢轻轻一挑,举起了手中的铜雀银镜,镜面朝天发出白色光韵,照破风暴尘土卷起的迷雾,元神心像能见天空中有一人如大鸟已滑翔而过,正是唐半修。 唐半修没长翅膀,秘法修为再高也不会飞,他是拼命了,借助神念爆发之力将自己卷到了半空,接着十二杖大阵灵枢反卷与幻法爆发相击,巨大的冲击力向着天空散开,他就是借着这一股爆发之力飞了出去。 这是他唯一能够逃出去的方法,不仅当场牺牲了六名手下的性命,本人也受了重伤。 灵枢冲击四散的场合,神识受扰,阵中的人一时之间谁也不清楚他的位置,只有观阵指挥的楚芙及时查觉到了,然而想把他拦下已经来不及了。楚芙反应也挺快,猛一挥手把铜雀银镜扔向了天空,此物就似一柄精致而小巧的平底锅高高的飞,起正拍在唐半修的胸腹之间。 半空有一声闷哼传出,伴随一团血雾,铜雀银镜打着旋又落了下来,楚芙站起身恰好抄手接住,而唐半修的身形已经落入后方的密林,他终于冲出了十二杖法阵的包围。 三百三十九章、永远的宗师(上) 三百三十九章、永远的宗师(上) 等众人转身追到密林中,只见地上有一小滩鲜血和几丛被折断的灌木,唐半修已经顺着来路逃走了,继续追过两个山坳,过了山势最险要处也没有追上。 “怎么办?我们继续追吗?他逃的速度极快啊!这山路险峻,若是不顾性命全速而逃,我们一时之间未必能追上。”苍岚看着前方山脊外舒卷的云层,微微皱眉问楚芙。 楚芙摇了摇头道:“还不知峰顶情况究竟如何,按刘黎前辈的吩咐,我们不能离开这条山路的险要关口。那人应是唐半修,无冲派如今除唐朝尚之外的第一高手,真没想到如此凶悍!但他已身受重伤,强行压制伤势仗着一身功夫逃遁,就算不死在半路,这身神功也废的差不多了!” 她的眼光倒是极准,唐半修的伤势之重难以想像,还要强行压制以最快的速度逃遁而去。想当年以刘黎的功力之深厚,受了重伤未及调养,六十多年来都无法恢复鼎盛,而今日唐半修的伤势更重,功力且比当年的刘黎差了一大截,能捡回半条命就不错了。 这深山险阻渺无人烟,就算他不摔死在下山的路上,恐怕也很难坚持着穿越荒野,既然一时没有追上,这一带的地貌再想找到他也非常困难,当前还是峰顶上的情况要紧。 张流花回望远处的璇玑峰顶端,问了一句:“我们需不需要发信号?”他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刚才一番大战其余十一人皆无恙,只有他与沈四宝受了轻微的内伤。十二杖阵法虽是进退一体,但布阵的毕竟是人,修为也是有差异的。 今天的战果可以说是完胜,唐半修拼死逃遁只剩下半条命而已,他的六名心腹手下都被格杀当场。假如换一种情况展开混战的话,楚芙等人当然也可以取胜,但是唐半修的凶悍大家也看见了,恐怕伤亡难免啊。布十二杖大阵,要求参与者皆有移转灵枢之境且彼此修为相差不远的用意就在于此,刘黎不希望这些相助者出现伤亡。 楚芙取出一支信号枪,摇了摇头道:“刘黎前辈吩咐我们不要登上峰顶,只在此地拦路等候消息。我们这边无事,就不必发信号让月影仙子赶来相助了。” 苍岚在一旁道:“上去的人一个都没有下来,山那边还有千杯师叔与月影仙子这等高手,看来是大局已定,但愿众人皆无恙。……唐半修逃走已不足惧,只是先前下山的那十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始终没想明白。” 楚芙也有些疑惑的沉吟道:“我本以为他们也是打算在山路上设伏,看架式却像是临阵脱逃,看来在无冲派内部,也有人不想给唐朝尚白白陪葬啊!” “哦,有人临阵脱逃,走脱的都是些什么人?”云端上有一人说话,抬头只见向影华已飘然而来。 众人见到她这才完全松了一口气,看来山上的事态已经平定,迎上前去纷纷问道:“刘黎前辈真是好手段,恶徒已尽数伏诛了吗?兰德先生怎样了,有没有受伤?” 向影华长叹道:“无冲派登上峰顶的恶徒无一生还,刘黎前辈神威无比,亲手格杀唐朝尚,百岁情怀无憾,已坐化于璇玑峰顶。兰德先生斩尽其余恶徒,神念损耗颇巨,人倒是安然无恙。刘黎前辈仙去之前曾有交待,托我转告诸位……” 听她的话,刘黎分明是与唐朝尚已同归于尽,而梅兰德杀了无冲派所有的凶徒也受了伤,这是一个令人骇然震惊的结果,但冷静的想也在情理之中。刘黎一百一十七岁高龄了,一生流离江湖,带伤隐忍数十年,最终传承衣钵、清理后患而去,也算一世无憾了。 众人闻言不禁潸然,向着峰顶的方向遥拜。 …… 向影华显然没说实话,刘黎根本没动手,当然更不存在亲手格杀唐朝尚之事,峰顶上动手的情景是其他任何人都想像不到的,游方拔枪挥剑最后连量天尺都扔出去了,一人格杀了唐朝尚等十五名高手。 倒不是他真的有此等神威,而是刘黎给唐朝尚安排了一个必死局,谁登上峰顶结果都一样。游方杀了唐朝尚之后,璇玑峰上又发生了什么? …… 当时游方与向影华快步穿过石林,绕过那株参天的冷杉树,刘黎仍坐在树下一动未动,就像一截亿万年前已石化的古木。游方跪了下去,伸手想给师父把脉,指尖却在发颤有些不敢碰师父。 他的神念耗尽,又振奋精神与唐朝尚斗剑并格杀十五人,此刻向影华在身边,峰顶上再无凶险,无边的倦意袭来,精神一旦松懈他也有些支撑不住了,只觉得全身发软元神一阵阵恍惚。 “刘黎前辈神念用尽,皆生功力也被方才的大阵消耗的一丝未留,形神难以支持,但身心未损,需好生滋养方可保生机不绝。……兰德,你的状况也很特殊,恐怕要几个月才能恢复,尤其是此时切不可再妄动,你也坐好。” 向影华拣起了游方落在不远处的背包,从里面找出了九枚晶石,恰好可以布成聚灵大阵,此阵最适合滋养形神恢复神念与体力,早在楚阳乡时,向影华就知道他的背包里一直带着这么九枚晶石,但现在游方自己无法布阵。 天下最精擅以晶石为阵枢布下此类阵法的人无疑就是向影华,她绕着这株冷杉树布好聚灵大阵,轻轻一晃手链,那已经散去的天地灵机暗中悄然拢聚,激发这座聚灵阵法默默的运转,而她静静的站在绝壁悬崖边。 她以神念扫过这一对师徒看的很清楚,游方只是神念耗尽,情况比较特殊,恐怕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但刘黎恢复不了了! 向影华的动作很快,说话间已经布好阵势并悄然发动了,游方听见她的话多少松了一口气,也安定形神坐了下来,初时有些昏沉,但渐渐的倦意退去,元神重归清明。 当游方再度睁开眼睛,其实过去的时间也不长,大约也就是一盏茶功夫,但他却感觉已过了很久很久,正看见刘黎也睁开了眼睛,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沧桑倦意,却仍然清澈毫不浑浊,用很虚弱的声音问了一句话:“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还在这里,我还活着?” 游方赶紧跪倒:“唐朝尚等人已伏诛,师父您老人家当然无恙。” 刘黎的神情尚有些许茫然,过了几秒钟这才叹息一声道:“这是聚灵法阵?真没想到我这个老头子还有机会与你多说几句话。来之前,将后事都安排好了,我纵横江湖百年,这一身神功散尽,万万是下不了这座山的。” “前辈,您是否也是第一次如此运转天地灵机,料到自己会散尽神功,本不清楚是否还能活下来?”不远处有人说话,向影华轻轻走了过来,见游方跪着而刘黎仍然盘坐,她也不好继续站着,很自然的与游方并肩跪在刘黎座前。 刘黎点了点头:“是啊,这种大阵非人力所能控制,我以量天尺为灵引,散尽毕生功力将它引动。我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能活下来,可如今已是废人一个,苟延残喘连动都动不了。” 游方差点没哭出声来,只是在师父面前强忍住没有留泪,向影华却摇头道:“三天三夜滴水未沾不眠不休,无论谁都受不了,何况您这位百岁长者?差一点您老人家真的就没命了。此刻形神皆伤但身心未损,一身神功能否恢复影华不知,但这身体还是可以养过来的,是不幸中的万幸。” 游方一把抓住向影华的胳膊,急切的问道:“是吗?我师父……” 倒是刘黎恢复正常反应更快,小声喝了一句:“臭小子,手轻点,你练过鹰爪,人家影华姑娘可没练过铁布衫!” 听他说话的语气,还是与游方一直熟悉的那个老头,游方手一软跪坐于地,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膝行两步把头埋在了师父怀里放声痛哭,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刘黎有些吃力的抬起手臂,摸了摸徒弟的脑袋,眼眶也止不住的湿润了,却突然笑了,自言自语道:“我没死,一百多岁还有没经验的时候,这种事也是头一遭啊!徒儿啊,你别哭了,再哭就像师父真的去了!” 一听这话游方打了个嗝,立刻止住悲声,泪痕满面的抬头问道:“师父,您的状况究竟如何?这百年的功力……” 刘黎想敲他的脑袋但此刻实在是敲不动了,只得轻轻瞪了他一眼道:“我的状况你也应该清楚,这一身秘法修为是被洗尽了,但武功好像没废,就是使不出来呀,我老了。”说到最后声音又有点低沉。 小游子这时才恢复平时的机灵劲,彻底反应过来道:“您老和唐朝尚的情况应该差不多,他还能蹦起来与我斗剑,而您是消耗了三天三夜的体力散尽神功,差一点就没命了,幸亏影华在这里,您这是又累又饿又倦,歇过来就没事了。” 刘黎在苦笑:“没事?将地气宗师衣钵传于你,我当然就没事了!秘法修为散尽,江湖上再无地师刘黎,我是否还活着,也没什么分别了。” 游方从师父怀中起身,在地上跪直了身子,用破袖子胡乱擦干了眼泪,搜肠刮肚的想说些什么话能够安慰师父,脑海中却突然灵光一闪,眼神一亮道:“师父啊,您在重庆时对蓝凤凰说过――‘如今你秘法修为已废,但你曾经的证悟并非无用,感应天地含情生动,仍是人间含生之趣,是你人生可以享受的境界,你并未失去它。’ 我刚才想到了这句话,又想起在量天尺激引的大阵中所感悟的境界。若您老秘法境界从此不前,这一身神功确实就等于废了,但并不妨碍你参悟天地灵机啊,您还有机会突破神念合形之境,而且一只脚已经迈过了门槛,要不然今天您老是活不下来的。……呸呸呸,弟子可不是损您的意思。” “蓝凤凰是谁?”向影华突然插了一句话。 游方解释道:“是无冲派弟子,修为不低却因中了转煞缠神而功力尽失,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但五年前痛改前非已脱离组织,我师父心怀悲悯放了她一条生路。” 向影华微微点了点头并未追问,看着师徒俩人道:“前辈当年的话对影华也是指点,元神清朗、人未疯魔,此生情怀境界不失,天地山川的感悟怎能废去?寄寓身心,未尝不可突破神念合形之境,到那时又是另一番境界天地了。” 刘黎喟叹一声道:“此番运转天人合一大阵就是破关机缘,但形神一体,只怕我这把老骨头撑不到那个时候啊。” 游方这时才伸手给老头把脉,脉象确实虚浮绵弱的,他却信口开河道:“您老这话说的,现在得很虚弱就是累的饿的,吃饱了好好休息,我保证您还能活蹦乱跳!” 向影华很认真的补充道:“您老人家六十多年前受伤一直无法完全恢复功力,心中总有牵记,今日为传承大愿圆满,放下所有羁绊燃尽神功运转天机,未尝不是更进一步机缘。不必执念是否破关精进,受天地灵枢滋养而已,法自然之道必有所获,有此生已是有幸。” 刘黎忍不住眼神一亮,感慨道:“臭小子,你好好听听,月影仙子之言才是正理!你都在胡说些什么?” 向影华赶紧道:“这些其实兰德看的比我通透,只是更关心您老人家,因此不可能像我这么淡然。” 游方已经站了起来,连声道:“说的对,师父好端端的,我哭什么呀?您老人家饿了吧,现在这状况也不能乱吃东西,我包里还有盒纯藕粉,这就给您去冲去。” 刘黎有些诧异:“你小子的背包真是百宝囊啊,怎么还带着这东西?” 游方已经笑了:“上次受伤,就是先吃这东西养胃,这次怕又有人受伤,有备无患嘛。” 刘黎:“你拿什么冲啊?” 游方:“包里还有一只金碗,是我在各派同道面前的信物,草甸边就有山泉,点一堆火烧水就行了。” 刘黎:“慢着,我老人家一时半会还饿不死,别打岔了!你我两代地师,如今全废了一个,又暂时半废了另一个,无冲派余孽尚未肃尽,就算没有无冲派,你觉得江湖上人人都希望你我师徒安然无恙吗?我们是不能就这样下山的,我有话要交待,这回倒不是遗言了。” 三百三十九章、永远的宗师(下) 三百三十九章、永远的宗师(下) 刘黎交待的,就是向影华对楚芙等人说的话,其中还有游方的补充,这一老一小扯谎的功夫不比秘法修为差多少啊。刘黎托向影华转告的是他的“后事”,同时也是对赶来相助众人的谢意。 首先就事论事,别忘了五派共悬花红,唐朝尚今天伏诛,按江湖规矩,应该是亲手杀了唐朝尚的刘黎拿一半,所有参与协助的人分另外一半。这笔花红对于一个人来说当然是一笔巨资,但赶来相助的有十六名各派弟子,分其中的一半,每个人所得虽不少但也不算很多。 这里的大部分人并不在乎这样一笔花红,要不要无所谓,有些还是他们自己出的。但江湖中人没那么矫情,该拿就拿,这也是一种功业的象征,不辜负共悬花红本来的意义。刘黎既不缺钱也不贪财,但他仍欣然而受自己所得的一半,留与下代地师。 连刘黎本人都接受花红了,其他人也不必拒绝,不论多少都是传扬江湖的美谈。 刘黎还托传人向此番相助的江湖各派表达谢意。他有很多私人收藏,包括各种秘法器物,在各地搜集物性特异的物件、古玩,自已行游天下修习密法的印证心得,还有历代地气宗师的山水笔记以及传承的遗物,这些当然传给了当代地师。 当代地师整理其中与各派传承有关、秘法修炼中或可借鉴之物转赠风门各派,场合嘛,将在答谢各派的酒宴上,那也是他正式以地气宗师的身份第一次亮相的时候。这手笔可是很大啊,远远超出那五派共赏的花红,各派弟子就算不贪求也是充满期待。 …… 在峰顶上刘黎交待这一出的时候,游方忍不住问道:“我知道您老人家有海外存款,是当年散尽家财时忘了,后来设立了信托基金。这些东西又是怎么回事?可不是一般的埋伏啊!” 刘黎微微一笑:“我散尽的是身边乱世中所得浮财,还有我刘家的田产,但历代地师传承之物与秘法器物怎可轻易与人?这些东西其实我早就交给你了,在我的重庆老宅中,有一条地下密道通往附近山腹,山中有密室,密室另有出口。上次你没去,我本想考考你能否找到?若是不得法,把房子拆了掘地三尺也是发现不了的,就算发现密道痕迹也到不了密室。” 上次在重庆,因为种种意外游方没去刘黎的老宅,但在他动身去重庆之前,刘黎在广州托华有闲送来一个盒子,里面有一串钥匙和几件稀奇古怪说不清用途的小玩意。钥匙自然是开门的,而那几个稀奇古怪的物件也是“钥匙”,开启密道机关所用。 密室中究竟有什么东西,刘黎并没有一一细说,只是让游方恢复神念之后自己去整理,估计零零碎碎不少,比如那把曾斩杀唐朝和的大陌刀应该就在其中。至于拿哪些东西送人,由游方自己决定,历代地师的传承器物以及重要典籍当然自己留下,挑选其中与各派传承有关、或有可借鉴帮助之物转赠,游方当然不是小气人。 游方将选择合适的时机,在一个由他召集的聚会中,手持量天尺正式亮相,再来上这么一出,那将是隆重的不能再隆重,江湖上恩威声望无双。如今很多人虽然已知道他是刘黎的弟子,但江湖上并没有公开宣布他就是这一代地气宗师,需要这样一个“仪式”,老头给徒弟铺的后路实在太好了。 刘黎本给游方写了一封信,假如他死了,游方自能看见这封信读懂师父的秘嘱,但现在还是当面交代更清楚。 …… 向影华还告诉各派同道,刘黎坐化后的遗蜕就在安葬在璇玑峰,不立茔丘归于天地山川,这是他早就选择好的归宿地。唐朝尚等人就算在此地陪葬了,生煞相化、阴阳消长,归散于地气之中。 至于兰德先生受伤的消息要严格保密,回去后只说刘黎神威无比格杀唐朝尚,其余的事情不必多言,待到兰德先生完全无恙再召集各派同道聚会答谢,届时当代地师将正式亮相于江湖。各派同道回去之后,暗中搜查无冲派余孽,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检查山中遗体时,并没有发现安佐杰,要么是他没来,要么就在临阵脱逃的那一拨人当中,后一种可能性比较大。更值得警惕的是,山那边今天还来了一位神念高手,展开幻法大阵险些逼退拦路的千杯前辈,此人应是一名女子,却没有暴露行藏,见势不妙已经逃去,这也是重大的隐患。 兰德先生在峰顶治伤不可受任何惊扰,大家不必登上峰顶,激斗之后守在山路上休息一夜,明日结阵下山在前方开路,掩护随后下山带伤的兰德先生悄然离去。向影华与千杯道人则留在峰顶断后,如此方能万无一失。 前面的话是刘黎的交待,至于下山的安排是游方的主意,不是为了掩护他带伤离去,主要是为了悄悄送刘黎下山。刘黎未死却神功散尽的消息一定要保密,倒不是不相信楚芙等人,但知道的人多了难免有泄露的可能,那么老头的处境就危险了。 向影华恐怕是天下最不会撒谎的人,她只是按照刘黎与游方交代好的原话转述,并无一字修饰与添枝加叶的解释,说话时语气沉静面有深憾之色,于此情此景中却显得毫无伪饰之意,众人连质疑的念头都没有。 …… 刘黎是在第二天中午被游方背下山的,老头捡回了一条命,但身体不可能恢复那么快,歇了一天吃了点东西,向影华在冷杉树下彻夜运转聚灵法阵助这一对师徒滋养形神,刘黎已经可以站起来了,但身体远没有恢复,当然不可能自己走下那险要的山路。 游方神念未复,但是身体没问题,仍是一位功夫高手,背着师父走路很轻松。只是来时那条山路他也不可能再走回去,下山还是选择了相对平缓好走的另一条路。向影华拿着他的背包,跟在身边一起下山。 楚芙等人已出发在前方顺原路返回,并没有再打照面,而千杯道人与李永隽最后下山,走的也是同一条路。这样的安排,必不可能有人截击也不可能有人追踪,没有人会发现刘黎未死且已经下山,等到离开此地之后,老头即可隐姓埋名,在江湖中颐养天年了。 在下山的路上,李永隽与千杯道人一边走一边说话,满面惭愧之色,只听她小声道:“原来郎继升长老是刘黎前辈的线人,用的是反间之计,这一枚棋子已经安排很久了吧?” 千杯道人:“其实是从五年前开始的,那时刘黎前辈在洛阳遭人设伏暗算,追查之下渐渐发现在美国隐秘传承的无冲派以及唐氏兄弟的图谋,当时朝和集团势大而且暗中牵连太广,前辈没有轻举妄动,便与郎继升秘商,让他行止有失,让无冲派有机可乘。” 事情还要从五年前说起,郎继升利用从收钱到正式入账的时间差,暗中挪用叠嶂派的资金。他拿钱出去搞短期投资,这一切都是刘黎秘密的交待。其中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小插曲,郎继升的本意是亏钱,然后再四处私下借钱弥补亏空,这样才能引起有心人的主意,他首选炒股。 别人炒股都是买自认为能赚钱的“好”股票,郎继升反其道而行之,不看好什么品种的走势他就买什么,一心一意就是为了亏损。结果却很搞笑,三番五次下来,他不仅没赔钱反而赚了不少。 连刘黎都乐了,顺势指点郎继升渐渐“染上”赌博的“恶习”。俗话说的好,久赌神仙输啊,郎继升赌的越来越大,终于把赚来的钱全赔了进去,继续挪用叠嶂派资金填赌债,然后又在外面向人借钱补亏空,周转的窟窿越来越大。 他这么做需要相当仔细,一方面叠嶂派的账面不能出任何问题,挪用的资金要按期到账,不能让人抓住把柄,另一方面还要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幕后的刘黎当然很重要,老头有足够的财力支持他这么玩,通过种种间接的安排总能让郎继升“借”到钱周转。 这是一个很老套但又很常见的故事,郎继升利用掌握的财权的机会挪用资金搞投资,赚了一大笔钱之后又学会了赌博,最终负债累累。再后来大约是三年前,终于有人与郎继升在赌桌上搭上线了,开始输给他不少钱,最后赢了他一大笔,成了债主之后还愿意借钱给他补亏空,这套下的越来越深。 接下来的事不用千杯再解释李永隽也明白了,一定是无冲派的人有意为之,她有些疑惑的问道:“刘前辈让郎长老这么做,就料定无冲派一定会找上门吗?” 千杯道人冷哼一声道:“这就叫功夫不负有心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唐氏兄弟既然要报旧仇,对付地师与风门七大派,怎可能不盯着叠嶂派的动静?第一个发现问题肯定是他们,若无歹心也就罢了,若有图谋怎会错过!” 三百四十章、打草惊蛇 三百四十章、打草惊蛇 郎继升既是无冲派的棋子,也是刘黎的棋子,刘黎用的是反间计,以江湖门槛来形容,这叫太公钓鱼局或者锄头局,游方在宜宾帮吴玉翀挖“宝藏”时就用过这一招。知道对方想要什么,那就设好这一局,等着你主动进来,偏偏还看不出破绽,因为不是郎继升找到无冲派,而是无冲派自己找上门的。 给郎继升下套,是唐朝和主事时的事情,做出具体行动指示的人是唐半修,而后来的唐朝尚并不完全信任郎继升,不过这没有关系,郎继升从来没有骗他过,说的全是实话。因为刘黎根本就没想骗唐朝尚,就是想通过一个看似非常隐秘的途径,把消息直接泄露给对方。 就算唐朝尚不信任郎继升,也有办法去印证郎继升说的是不是实话,只要他上了璇玑峰就行,而唐朝尚不会不去。刘黎的传承仪式选择的地点越偏僻、越隐蔽,唐朝尚越不能错过这个百年难遇的机会!他心里在想什么,刘黎清楚。在无冲派内部,安佐杰、唐半修、吴玉翀等人也都清楚。 事情至此已真相大白,李永隽又问道:“刘黎前辈为什么偏偏找上郎长老呢?要说绝对信任,其实还有很多人。” 千杯道人解下葫芦喝了一口酒,这才答道:“刘前辈与叠嶂派的关系非同一般,但让别人用这一计,身份不合适,郎继升掌管东来宫和叠嶂派的内部财务,只有他才适合犯这种错误啊!假如出了什么差错,郎继升有口说不清。 他家三代受刘前辈大恩,祖上犯的不是什么好事,说出来有损清誉,你也不必追问。若不是刘前辈,也不可能有郎继升活下来,知道他甘愿为刘前辈如此做就可以了。为了行事隐蔽,连你师父都不知情啊,她这位掌门还真是称职,早就查觉到异常但无把柄,等郎继升稍有异动,就出手给拿下了。” 李永隽有些错愕道:“原来师父也不知情,差点坏了刘前辈的大计吗?” 千杯道人摇了摇头:“不不不,如此是恰到好处,只是委屈了郎继升。” 李永隽低下头,不知所措道:“师父下令将郎长老幽禁在云踪观东院,暂时莫做处置,可我押他入院的时候一时义愤踹了一脚,踢断了郎长老两根肋骨,这可如何是好?……郎长老没有解释呀,我真不知情,当时心中深恨!” 千杯道人叹了口气:“永隽啊,你看似文弱却外柔内刚,听说你在南海之时,身受重伤面对詹莫道却死战不退,这脾气!你师父当时一听我的话就明白了,而你还加了一脚,这戏是越演越真了。唉,刘前辈没有看错人,郎长老确实忍辱负重,他是不会怪你的,你回去之后好好道歉吧。” 李永隽惭愧无言,继续前行穿过楚芙等人曾激战唐半修的草坡,又小声说了一句:“兰就在前面,我有话想对他说,此刻却不是时机,刘黎前辈仙去,想来他心中也不会好受。” 千杯道人的神色比较复杂:“一代地气宗师,纵横江湖百年,最终无憾而去,放形骸重归于天地,我们应该感到欣慰才是。” 李永隽:“其实我想说的是昨天那位神秘高手,要提醒兰德注意。” 千杯道人:“有月影仙子在他身边,自会劝慰他也会提醒他。” 李永隽欲言又止,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最终默默无言。 …… 前方有楚芙等人开路,后面有千杯道人,游方背着师父下山,半路上沿着另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峡谷悄然离去,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什么地方,连千杯等人都不知情,更别提世上的其他人了。 按刘黎的指示,游方给从容山庄的老板何宇打了个电话,要他找一辆车来。何宇接到游方的电话只问时间地点,其余的话一句都没多说。 第二天上午,在通江县北郊偏僻处,何宇缓缓开车经过的时候,游方从山林中走出来招手将他拦住。何宇下车道:“小太爷,这辆车是通江县交通局下属单位从合作企业借来的,一点问题都没有,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再次见面的时候,他对游方的称呼居然变成了小太爷,且神色异常恭谨,看来对刘黎传承衣钵之事心知肚明。游方一摆手道:“何老板,多谢你了!要委屈你走路回去,这辆车过几天我派人送回来。” 何宇转身欲走,却终究没忍住,又回过身来小声问了一句:“老太爷怎样了?”说话时眼中已有泪光闪烁。 游方轻叹一声道:“老太爷?他老人家已放形于天地之间,你又何必再问?今后你就安安心心做山庄老板吧,祝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他最终没有告诉何宇刘黎仍然在世的消息,就让老人家安心的颐养天年,而这位何老板也安心的经营山庄吧,对谁而言都是最好的结局。 何宇向着游方拱手长揖道:“老太爷临去之前就告诉我他不会再回来,我明知如此还是忍不住想多问一句。小太爷,您有空一定常来从容山庄做客,若有所差遣……” 游方打断他的话道:“我会来的,还想找机会与你斗酒呢。下次再见面,叫我梅先生就行。” 何宇再行一礼转身走了,过了一会儿向影华走出山林道:“此刻附近无人,我们快走吧。”刘黎也从山林中走了出来,他已经不需人搀扶,但看面容却仍很憔悴,就似刚刚大病一场。 …… 书说两头,就在楚芙与沈四宝等人列阵与唐半修及其手下展开大战的同时,龙喻洁招集的各派长辈已经悄然到了景德镇。安佐杰的秘密聚点查出来了,在一个叫梅下河村的地方,一年前这里来了一伙人,据说是研究陶瓷的,并且投资成立了一个陶艺研究中心,进进出出的还有一些洋面孔。 安佐杰所设据点就在梅下河村,以这个陶艺研究中心为掩护,盖了一座院落和办公场所,也有几间宿舍,多余的人员租住村中的民房,来来往往倒也相安无事,表面上真看不出来他们有任何不轨的行为。 龙喻洁等一行十三人并未着急进村,在村外一处僻静的山谷中秘密商议,他们当中以八宅派掌门韩知子年纪最长辈份也最高,行动以他为首,不过出谋划策的主要是张玺。 韩知子问道:“我看了那个村庄的环境,能选中这个地方还真是内行所为,那里外来人员比较多,与村民混杂居住,万一动手起了混乱冲突恐会伤及无辜,动静大了也容易惊动六扇门,打草惊蛇走露风声可不好。” 梅下河村向西南方向一左一右分别有鸳鸯湖风景区与三灵山风景区,青山环绕之间有大片的水面,风光秀美灵气充盈。景德镇也是多山地带,东北方向是黄山余脉的延伸,就在梅下河村后面不远有一座冲山,地势险峻幽深。 鸳鸯湖与三灵山风景区的游客并不多,但也是开放的场所,而冲山是人迹罕至的深野,这三处地气灵枢所在恰恰呈品字形,将梅下河村包围在中间。安佐杰选择此处经营巢穴当然很内行,而且据点混杂在村民中也显得很狡猾,小打小闹解决不了他们,若是闹出大动静来谁都有忌讳。 张玺沉吟道:“村庄里那个研究中心,只是他们的集结与落脚之地,王光宇供出安佐杰在此秘密训练高手,村庄里肯定不合适。附近的两个风景区修炼秘法滋养形神倒是不错,但秘密训练基地只能建在冲山深处,应该设法将他们自己引去,我们才方便动手围剿。” 王屋派掌门古建亮附和道:“张掌门所言甚是,我有个想法,可以打草惊蛇但不必走露风声,假如他们发现有风门高人来到梅下河村,十有**会避入冲山深处的秘密基地躲藏,反倒是给我们引路了。” 韩知子点头道:“可以这么试试,形法派的杨弈程掌门与云飞絮长老与古建亮掌门三人进村,停留徘徊做探查状,看看能否惊动那些人避入山中,我等大队人马则不必露面。能够成功最好,不成功再做计较。” …… 这天下午,梅下河村中来了三位外地人,在饭店吃了饭还四处乱转,向村民打听有没有空的房子出租,最近外来人员是否很多等等。后来他们又去了陶艺研究中心,自称也对景德镇古典陶瓷工艺感兴趣云云,想投资搞工艺陶瓷出口,询问能否有合作的机会? 陶艺研究中心的工作人员非常意外,景德镇有正规的权威陶瓷研究所,谁能跑到村子里来找他们谈这些啊,分明可疑嘛! 留守梅下河村的朴姬政看见了这三个人,当时就觉得眼熟,回头一查资料,果然认出了其中两人,赫然正是形法派掌门杨弈程和长老云飞絮。虽然他们经过了简单的化妆掩饰,但还是没有逃过朴姬政的眼睛,这让他大吃一惊啊。 这三人显然是来查探的,掌门和内堂长老联袂出动了,情况很严重啊,这大白天的不知底细,朴姬政也不敢轻举妄动。形法派的宗门道场在庐山,外堂在南昌,是离景德镇最近的风门大派,安佐杰曾经与他们打过交道,情况比较熟悉,韩知子派杨弈程和云飞絮进村是故意的,就是想让对方认出来并引起警惕。 杨弈程等三人离开梅下河村之后,朴姬政派人出村在周围查探,确信那三人真的是离开了,附近并没有人在监视这个村庄,于是命令手下撤入冲山躲了起来,只在村子里留了几位不知底细的外聘工作人员,陶艺研究中心表面上没有任何破绽。 朴姬政不清楚那三人究竟是怎么查到这里的,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查出了什么,但一切还是小心为上。安佐杰已经将这里的精锐力量全部带走了,留下的都是些小杂鱼,按照他们事先的商定,若有情况就避入冲山秘密基地,躲过风头再说。 从村子里到山中秘密基地的一路上,这伙人是小心翼翼,结果却风平浪静,根本没什么状况,很顺利的就躲了起来,搞得他们还以为是朴当家的神经过敏了。 张玺等人都是老江湖了,没有在村子外面待着更没有在路上拦着,而是在冲山中选择了一个视野好的高处观望,这些人不来也就罢了,来了就是自投罗网。白天还没查出陶艺研究中心有什么问题,晚上这伙人自己一躲,那就是板上钉钉不会搞错了。 安佐杰的秘密基地非常隐蔽,在深山中的一片断崖里,此处似山洞又似石龛,是岩层天然形成的一个巨大的横向缝隙,向山体内延伸的空间很大,经过适当的人工改建,成为一个既可以住人又能收藏物资的秘密场所,从地势上看易守难攻,附近的峡谷也适合秘密训练。 古建亮在这十三名高手中身法最好,他探查地形之后做了沙盘演示,各派高人也觉得微有些头痛,最终决定收敛气息秘密潜近,结成十二杖阵式攻守一体。能无声无息的靠得越近越好,若被发现了就结阵强攻,总之在这里也不怕闹出大动静。 既然是十二杖大阵,自然由沈慎一手持九宫飞星盘主阵,而张玺不列阵,在阵外指挥攻守变换。有意思的是,远在川陕边界的璇玑峰,沈四宝也手持撼龙令布下十二杖大阵,由楚芙在阵外指挥攻守变换。 沈四宝那十二人皆有移转灵枢之境且修为相差不远,阵法运转的更加浑然纯熟。而此刻这十二名掌门以及长老的修为差距就大了,若论阵法配合不如那十二名年轻人,其中有人的修为还不如苍岚、梁广海等人,而绝对高手的功力与境界当然更深。 但他们的年纪和阅历却非那些年轻人能比,经验也老道的多,足以弥补阵法配合的不足,他们结阵对敌,恐怕天下没有什么高手能够硬抗,只是凑到一起实在不容易。本打算是悄然潜近,再来个雷霆万钧一击,结果却出乎预料的轻松。 用这种阵势对付那批小杂鱼,简直和大象踩蚂蚁差不多,从侧面山林靠近断崖,先放倒了两名放哨的,小心翼翼一路前行,发现一个放倒一个,最后进了基地将所有人都收拾了,却没有一名对手能提前查觉并且反抗的,无声无息间就占领了整个秘密基地。 有道是江湖越老、人越谨慎,这些人中随便派一、两名高手,不出意外的话都能把这个基地拿下,但他们还是严阵以待,做好最充足的准备按对付生死大敌的阵式出手。 这天后半夜,十三名各派高人打开了秘密基地中的柴油发电机,点亮了山腹石龛大厅中的灯光,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九个昏迷不醒的人,这已经是躲藏在此基地的全部人员了,包括外面放哨的两个也被拎了进来。 韩知子有些哭笑不得:“我们是准备拿下安佐杰那种高手的,遇到的怎么全是这些废物?看这个基地的手笔不小,人不应该如此不中用,高手都哪去了?” 张玺思忖道:“看来骨干分子并没有在这里,难道是因为王光宇被龙楼派拿下,他们听见风声已经避走吗?” 龙喻洁摇头道:“不对啊,我拿下王光宇,龙楼派中只有少数高层知情,而我已下令严禁外传,更何况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们就赶到了,他们不可能反应这么快呀?” 古建亮一摆手道:“审就是了,把这些人一个个弄醒了单独审。” 审问的结果,这些人并非无冲派的核心党羽,也不是安佐杰的心腹手下,他们连安佐杰的真实身份都搞不清,只是听命于一个朴当家的。而朴当家也不在此处,据说今天下午与上面的大老板联系了,有急事离开了景德镇,离开前要他们躲在秘密基地中不可外出,等候通知。 但审问并非毫无价值,众人确定了几件事,首先是众杂鱼描述的那位大老板应该就是安佐杰,王光宇供出的情况无误,安佐杰确实在此地秘密训练高手。但就在几天前,安佐杰带着这里的精锐手下突然离开了,留下朴当家的管事,而这个朴当家的今天下午居然也溜了。 各派高人使出雷霆万钧之力却砸空了地方,连最有“情报价值”的朴姬政都没抓着。朴姬政哪去了?他今天下午与安佐杰联系上了,报告了梅下河村的异状,安佐杰指示他立刻孤身离开,这个基地要不要都无所谓了,干脆悄悄的放弃,不留下任何被追查的线索。 安佐杰已经确定,他在景德镇建立秘密基地的风声已走露,唐朝尚说的是实情,但透露消息的人十有**就是唐朝尚。而此刻唐朝尚是回不来了,安佐杰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处理,也将拥有最大的收获,正集合所有的心腹力量赶往无冲派的秘密内堂。 三百四十一章、云游 三百四十一章、云游 秘密基地里除了这么几条小杂鱼,还搜出来不少东西,最让人惊讶的是大量**和几支长短枪。附近山区就有不少开矿的,**是管制物品但想搜集并不是太困难,只是这些枪支实在太刺眼了,留下的有七、八杆,估计安佐杰的手下也带走了一批。 杨弈程一边清点一边骂道:“这帮兔崽子,搞军火库啊!这里可不是墨西哥,在中国境内玩这些,玩大不是找死吗?” 韩知子问张玺:“这里也没有更多的收获了,人和东西怎么处理?” 张玺微微一笑:“杨掌门不是说了吗,他们自己找死。这些人不清楚我们的身份和来历,连样子都没看清,留给警方吧,六扇门一定会大感兴趣的,打电话报警,就以附近山民的偶尔发现的名义。” 古建亮恨恨道:“那安佐杰已经被警方通缉了,再添上这么一把火,就算此人精通化妆术,也别想从正常的口岸出境,直飞美国更不可能,想走只能偷渡。” 龙喻洁则摇头道:“我看安佐杰未必是逃走,他尽启心腹精锐突然离去,恐怕是要冒什么坏水,我们应该通知各派同道小心防范。” 韩知子笑了:“各派?我们不都在这儿嘛!赶紧打电话回家就是了,通知家里做好戒备。……我们这些人凑在一起不容易呀,几十年了也没有过这阵式啊,这次别着急散伙,组团出去行游山河吧,哪里有异动也好随时处置。” 杨弈程赶紧接话道:“那请诸位就先在南昌以及庐山一带走走吧,我形法派也好尽地主之谊。” 韩知子点头:“行,我们这些老家伙就先上小杨家打秋风!” 当天中午,这十三名风门各派尊长已经悄然出现在景德镇市区,找了家大酒店要了间包厢吃饭,算是自己给自己庆功了,虽然这小小的“功劳”相对于他们的身份来说实在是太不起眼。入席之后没着急喝酒,关上门纷纷给家里打电话,结果却都有些意外。 牛月坡小声问云飞絮:“云长老,能联系上你的宝贝徒弟吗?” 云飞絮:“怎么了?纯明不是和你家金泉在杭州吗?……你儿子也不见了?那我打个电话问问,……还真联系不上她,上个星期说有事出门,一直没回来。” 张玺在一旁打趣道:“这俩孩子不会是私奔了吧?” 牛月坡:“他俩的事情已经定了,正在挑日子,我们卧牛派正和形法派商量一起发喜帖呢,用得着私奔吗?张掌门,你也有老不正经的时候!现在知道你儿子流花的脾性是谁遗传的了。” 韩知子呵呵笑道:“我们这些老家伙关上门开几句玩笑没关系,在孩子们面前可不能这样,否则真成老不正经了,有失威仪啊。……张玺,你也打个电话吧,看看你儿子在不在家。” 张玺拨了个电话,有些错愕的说道:“流冰倒是在,但是流花不见了,也是好几天都没消息了,我临行前将寻峦派事务托付给包旻长老,他上周和包长老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酒席上众人的话有些乱,那边的熊大维也在插话:“形法派和卧牛派有喜事?真巧啊,我们鸣翠谷也有喜事,我儿熊居仕与他师妹陆月居……嗯?他们俩也不见了!” 那边消砂派掌门苍霄也放下电话:“怪事啊,小女苍岚也离开了三亚,如今也联系不上。” 酒桌上渐渐安静下来,大家不说话纷纷都看着沈慎一。沈慎一喝了口酒问道:“诸位同道,为何这样瞅着沈某?” 韩知子道:“小徒梁广海也不知去向,与各派弟子的情况差不多,都是接到以九星派现任掌门楚芙的邀请,说是去行游天下山水,然后就再也联系不上,这事情有蹊跷啊?” 原来这些年轻人全是被九星派掌门人楚芙拐走了,楚芙在江湖风门中素有雅望,请这些年轻人游山玩水聚会,大家都欣然应邀,只是这事有点让人意外,联系不上就更奇怪了。再结合安佐杰景德镇秘密基地的异动,众人隐约都想到了什么。 沈慎一有些无奈的答道:“我离开杭州时,楚掌门也有要事外出,临行前将九星派事务托付给马空野长老,并秘嘱不得外泄她的行踪,也不许任何人追问,小儿四宝也随她远行。如今看来这阵式不小啊,定有大事发生。此事本属隐秘,我不该多言,但大家已经查觉蹊跷,算算约定的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了,我试试联系楚掌门,问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沈慎一给楚芙打了个电话,拨通了,说了几句面色越来越凝重,他显然以神识拢音,旁边听不见交谈的内容,看他的反应不太对劲,大家也越来越焦急。好不容易等这个电话打完了,众人纷纷问道:“沈慎一,究竟出什么事了,他们都在哪里?” 沈慎一拿起瓶子,先给韩知子、熊大维斟满酒,又转圈将所有人的杯子都添满了,一边斟酒一边说道:“诸位不必担心,他们都在一起且安然无恙,昨天在四川通江,今天已经到了成都,本来是十三人,恰好在昭觉寺又碰见了随一位高僧云游的半半,王勋捷,你儿子也在啊,他们都在宽窄巷子吃饭呢。”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纷纷道:“原来在成都会餐呢,半半也凑到一起去了?既然无事,沈兄的表情为何如此凝重,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沈慎一倒完酒回到自己的座位却没坐下来,端起杯子说了一句另举座震惊的话:“就在前日正午,川陕交界的大巴山深处,刘黎前辈亲手格杀唐朝尚,无冲败类二十一人尽数伏诛,而一代地师亦坐化于璇玑峰顶。这杯酒,遥祭他老人家!”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举杯遥祭,然后将杯中酒洒在了上,这才追问沈慎一事情的详细经过。 …… 就在各派尊长举杯遥祭刘黎的时候,刘黎本人已经在徒弟的陪同下来到了云南省宝山市腾冲县。刘黎没有直接回柳州,游方陪着师父是来调养身体的,同时也是游山玩水。一代地师在天地山川间寄寓身心,是最好的疗伤方式。 此地接近中缅边境,长年气候宜人,境内森林密布遍处青山绿水风光秀丽如画,地处三江并流之南。发源于青藏高源的怒江、金沙江、澜沧江都经过了云南省境内,并行奔流数百公里,各自深切峡谷却未交汇合流,蔚为奇观。 腾冲一带的高黎贡山,是著名的深纵地貌,雄奇险秀如融一炉,最高落差达四千米,在此时可以赏尽一年四季的风景。 腾冲春暖,山脚下已是初夏风光,碧湖边北望浅寒颜色的峰顶,那天尽头是冬日景致,峰谷南北相间排列,因地势的不同如春夏秋冬层叠呈现。腾冲一带多火山温泉,适合休闲疗养,刘黎与游方师徒看上去就是两个普普通通的游客,一位爷爷带着孙子出来玩的,锋芒收敛毫不引人注目,就算是擦肩而过,恐怕也认不出他们就是威震江湖的两代地师。 刘黎所谓的调养可不是躺在床上不动,也不像纵横江湖时那样穿行险要深野,就是优哉游哉,泡温泉、尝特色小吃、四处玩赏,既舒服又不累。他们在腾冲住了一个星期,行游路上换了好几家客栈,走到哪里,游方都给师父的行程安排的舒舒服服。 这天老头上午在湖边遥望远山养气安神,下午来了兴致要舞文弄墨,游方特意买来了腾冲特产的书写纸雪花宣,摆开文房四宝请师父提字。结果老头却把笔交给了徒弟,游方画了一幅画,是巍峨天地间的高黎贡山主峰,老头子则在留白处题了一首诗。 然后游方就劝师父歇着,山水书画只是寄情养神,别过于沉浸其中累着了。老头看着这幅画笑呵呵的说道:“水墨之趣,诗书画并称,佳作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们两代地师做的这幅画不错呀,信手而为却含灵枢之妙,你我皆无神念之功,但画意境界未失,这幅画我拿回去送给水印,她一定会喜欢的。” 游方说话顺着师父高兴,笑着附和道:“书画当然首推宣纸,可这腾冲雪花宣倒也不俗,更有一个好处它不能揭裱,无法以影画作伪,这就是两代地师真迹妙手留存啊。” 刘黎放下笔道:“留存?提到这两个字,我倒想起去通江前所立的遗嘱了,我已经将瑞士刘昌黎信托基金转到梅兰德的名下,自己会有人办理手续,你回去之后签个字就行了。离开柳州时,我已经将水峰名下的房产过户给小苗了,应该够她这一辈子过安稳的生活,假如我回不去,自会有律师去找她。” 游方笑嘻嘻的说道:“对呀,你还把重庆老宅和地师秘室的钥匙都交给我了,这事情办的真是滴水不漏啊。不过您老人家安然无恙,我看长命两百岁没有问题,那刘昌黎基金就不必着急过户了,您老人家留着,想做些什么就做什么。” 刘黎瞪了他一眼:“听你的口气,不缺钱花啊?” 游方眨了眨眼睛:“您老留在重庆老宅秘室中的历代地师传承收藏,我既继承衣钵也就收下了,至于刘昌黎基金是您老自己赚的,我凭什么就这样拿去?您为弟子铺好的路已经够宽了,没必要再给更多,若传人不成器,留这些又是何用?我也要考虑为下代地气宗师留下些什么,不能全靠师父您的老本啊。” 刘黎看了看他,若有所思道:“小游子呀,为师还真是小看了你了,虽然知道你很有本事,但你的成就比我期望的更高,我在这个年纪可不如你啊。这是为师此生最欣慰之事!你不想收那就暂时不收吧,我签的是永久时效法律文件,不论过多少年,你随时签字都可以。” 游方低下头,弱弱的说道:“师父啊,弟子其实也有一件事要禀告,我去通江前也留下遗嘱了,若万一不幸,有一封信将托何远之交给您老人家。我知道您传承衣钵不易,短时间内再寻传人确实艰难,所以推荐了一个人,他就是华有闲,这孩子你认识的。” 刘黎感慨道:“小游子,你也跟师父留了这一手啊?是啊,那登上璇玑峰的人谁没留传承后手呢?那日有一位神秘高手欲闯上峰顶,被向影华与千杯挡回,此人定是无冲派传承所寄,你可一定要小心。师父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件事,至于安佐杰之流也不可掉以轻心。” 游方劝道:“师父,一代地师刘黎已隐退于江湖,您就是柳州的水峰大爷,不必再操心这些事了,弟子有弟子的但当,否则何必继承地气宗师的衣钵呢?您都操心一百年了,就好生休息吧,再出来乱跑,小苗也不能乐意啊!” 刘黎挥手就敲徒弟的脑袋:“小苗是你叫的吗?没大没小!什么叫乱跑?哪有你这么跟师父说话的!” 游方做闪避状,却还是让师父给敲中了,大惊小怪道:“哎呀,师父你轻点,您老的武功这么厉害,不仅有形意马踏绝技还精通千猿手啊,弟子可没练过铁头功。” 刘黎啐了他一口道:“我以前敲你,怎没见你这么疼呢?是我老人家武功大进,还是你小子越活越回去了?” 游方拍马屁道:“您老的武功不仅未失,而且功力大进啊!”刘黎知道徒弟在满嘴跑火车,却只是哼了一声没再多说。 在腾冲休养了一周,刘黎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秘法神功虽然废尽,但一身武功至少还能使出来三、四成,虽然远不能与当年之勇相提并论,但也算是高手了。 游方以为师父要回柳州,老头却又把徒弟带到丽江,在束河古镇住了几天。这里曾是茶马古道上一个古老的驿站,位于玉龙山南脉的向阳坡谷,山势形法秀丽,风水理气冲和,是一个静修颐养的好去处,风水局呈“丹凤含书”之势。 就算不是风门秘法修行弟子,也能感觉到这里的空气和山水环境让人很舒适。 刘黎这两天没什么事,就带着徒弟在镇上闲逛,如今这个古镇的原住民几乎都迁出去了。镇中广场的四面都是店铺,抬头可见青山白云映衬下的翘角飞檐,显得空灵轻盈。低头看四周,则有一种古老的厚重中渗杂着现代人气浮动感。 老式的木板门面上着黝红的漆,店铺的门槛被来来往往的脚步踩的发亮,脚下是斑驳的麻石路面,不知经过多少年的修补,似乎杂乱的踏过各个年代,镇中来往的几乎全是各地的游客。老头买东西,游方帮着侃价,扯了七尺当地蜡染的工艺花布,老头笑呵呵的塞到游方的背包里让他背着。 游方也不敢乐,一看就知道是给女人买的,老头说是回去送给水印姑娘,游方却在心里嘀咕,十有**要拿到小苗那里要去献宝。买完花布又往正北走,去看当地的“神泉”九鼎龙潭,也是此镇的灵枢地眼所在。 走到公园门口刘黎却停住了脚步,叹了口气道:“我上次来的时候,此泉是自然开放的,灵枢隐散滋润坡谷,今天却修了个小公园给围起来了,虽无大碍却也不合风水章法啊,算了,不进去看了。” 若谈伤势,刘黎已经完全恢复了,但身体能够修养到什么程度,那就不是单纯的疗伤了。老头带徒弟到的地方自然都是绝佳之处,可是游方心里既着急又纳闷,师父这两天净带自己逛街来着,干嘛还不回柳州? 他此刻才小心翼翼的说道:“您不想看咱就不看了,这束河古镇真不错,可是您老人家就不怕出门太久,苗,苗,苗师娘着急吗?” 刘黎:“师娘?这也不好随便乱叫吧?……天下适合静修颐养的去处很多,知道我老人家为什么要带你到束河来吗?” 游方想了想道:“丹凤含书之局,确实应该领略。” 刘黎摇了摇头:“不仅仅为此,还记得你在勾滩苗寨对水印唱的那首歌吗?就是《束河》。我当时看你唱的那么深情,干脆就领你到这个地方来看看,歌印心声诗言志,找到感觉没有?” 游方哭笑不得:“多谢师父费心了!但弟子觉得您老人家好像是故意不回去,其实您已经完全无恙了。” 刘黎的神情竟有些不好意思:“我这几天照镜子,很明显气色不佳就像大病初愈,不想回去之后让人看了担心。” 刘黎确实有病容,一百多岁的老者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明显憔悴了许多,虽然云游颐养暗合天地灵枢之妙,但哪能那么容易完全恢复形容? 游方他却坏坏的笑了:“师父啊,你是怕苗师娘看见你这个样子担心吗?她如果真的在乎你,你这个样子会让人更怜惜,更能看出她的真心意。苦肉计懂不?我不知道你和她之间到什么程度了,这不正好是个机会吗!” 刘黎呵斥道:“你这臭小子,不拿师父开心不行啊?我风流江湖百年,还用你小子教我怎么泡妞?”话虽这么说,过了一会儿老头又自言自语道:“嗯,你也挺忙的,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就别总陪着我了,我明天就回柳州。” 刘黎次日离开束河古镇,从丽江启程回到柳州。而就在同一天,同样也养伤多日的唐半修终于赶到了位于晋中绵山的无冲派秘密内堂。 三百四十二章、你想杀了我(上) 三百四十二章、你想杀了我(上) 晋中少雨多黄土,四野苍茫缺秀色,然而其腹地绵山却殊为奇异,谷壑幽深万木青翠,奇峰迭起间云雾蒸腾,身入其中,恍然错以为到了江南诗意深山。 唐半修一身行脚僧人的打扮,穿着青灰色的僧衣带着僧帽,肩背一个土黄色的褡裢,徒步进山,绕过抱腹岩中云峰寺,进入了并无道路、常人无法行走的深山。 绵山群岩苍然,在绿树葱茏中显露的嶙峋石崖多呈灰深黛之色,此地自古是河东最理想的出世清修闭关之所,悬崖绝壁间有不少大大小小或天然或人工凿建的静室禅房,隐于幽野至今不为人知。 凡尘俗眼若非身临其地亲见,是没有办法想像这山中妙境的,这里自古是道家胜地,也是佛家净土宗修行道场,之所以声名不显,最重要的原因是此处为隐世闭关修行之所。那深山中的险峻山崖间,很多幽僻处还垂着一条条长长的铁索,锈迹辩驳已有千百年,是修士来往攀登、出入洞天静室时所遗留。 这里有很多宫观庙堂,规模都不大,位置十分隐蔽,也从不对香客游人显示,掩藏在悬崖岩腹中精雅绝伦。近年来绵山外围一带有些古代遗存被发现,文化部门也在进行了整理与保护工作,但崇山峻岭中还有大片根本无法进行考察与开发的区域。 唐半修翻山越岭、翻崖过涧,沿途还借助隐蔽的铁索攀援。这些铁索有的已有千年历史,掩于灌木杂花中,不是知情者根本找不到,若换成一般的铁链,恐怕早已腐朽,奇异的是它们千年来却仍然完好,只是表面锈迹斑驳。 唐半修一路经过很多隐于山岩间或保存完好或早已倾颓的石龛静室、古寺道观,这些地方如今皆已废弃无人,远望对面绝壁,终于看见两株古树展枝如相抱之势,无冲派的秘密内堂入口就在那里。 此处人迹难至,若无一身绝技很难孤身闯入,唐半修身受重伤逃离璇玑峰,当时并没有立刻离开大巴山,而是在深山中选择一处灵气充盈所在静养调伤。他伤的太重了,根本无法恢复,只能调治好表面上所受的外伤,强行压制内伤能够上路,这才乔装打扮奔赴无冲派的秘密内堂。 他翻山越岭的身形依然轻健敏捷,可此刻掩饰不住流露出疲倦之色,以他平时的身手与功力,来到这里本不必借助山中那些暗藏的铁索,可今天必须这么上山了。他没有立刻穿过深谷到对面崖上的秘密内堂去,而是就近择一静室调息。表面上他不想露出任何破绽,让人看出他身受重伤一身秘法几乎废尽。 看无冲派的秘密内堂所在,就知道这里不可能是与外界往来的场所,无冲派的创派祖师显化真人本是一位出世清修的道士,在世间云游时传授弟子杨公秘法,并结合自己于天地山川间的感悟,留下了无冲派这一线传承。 自明代中叶,无冲派将内堂迁到了山西灵石,而绵山中这一处秘密洞天是派中高手闭关清修地,江湖同道极少知晓。到了民国时,唐朝尚之父唐有方为了开拓基业、世间经营往来方便,又将无冲派的根本道场包括内堂都迁到了南京郊外,长江以北的下关一带。 想当年七大派围剿无冲,就发生在金陵江北。 当时唐朝和与唐朝尚兄弟只有三岁,他们不在家,被父亲派人送往秘密内堂了。唐有方当时隐约听到了一些风声,据说九星派召集叠嶂、寻峦、松鹤谷、鸣翠泉、形法、卧牛等六派欲对无冲派不利。 唐有方并不清楚具体的事态,更不知道刘黎持量天尺暗中找到九星派商议此事,并要求九星派一定要传话让寻峦派掌门陆文行表态。 为了以防万一,唐有方把两个儿子送走了,名义上却不是为了避祸,只说是去拜祭祖师。无冲派的核心弟子,得传本门最高深秘法,都要在祖师显化真人真身坐像前拜祭,但基本上都是在成年修炼有成时,小孩子怎么可能进得了绵山秘密内堂? 但唐有方就是把自己三岁的儿子送去了,反正他的儿子定将自幼修习无冲秘法,若不意外迟早也要去拜祭。 唐朝和与唐朝尚是被两名高手背进绵山的,他们都是唐家世代的心腹仆从,一人叫唐全道,另一人叫凌登行,唐全道就是唐半修之父。 恰在此时发生了七大派围剿无冲之事,刘黎带着弟子朱涌杰在最后关头也现身了,无冲派被一网打尽,年幼的唐氏兄弟因此行躲过一劫。凌登行后来于乱世中身亡,唐氏兄弟跟随唐全道辗转至台湾,最后选择在美国落脚,用数十年之功经营了朝和集团这个庞大的组织。 如今世事沧桑轮回,唐氏兄弟先后殒命,而身负重伤的唐半修拼尽最后的余力,又回到了绵山深处。 当他穿过两山之间的峡谷,沿嶙峋山岩中隐蔽的小道走到那两株枝叶合抱的千年古树间时,有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前方,低喝一声:“诸法如幻!” 唐半修冷冷答道:“无冲化煞!” 那人赶紧躬身行礼道:“总教练,你终于回来了!二老板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安先生和他的手下三天前就来这里了,我与无实一直在担心您,您没事就好!” 唐半修眉心一锁:“哦,安佐杰已经来了?他带了多少人,这几日都在做什么,又对你们说了些什么?……唉!二老板此去本就没打算回来,与刘黎同归于尽,也算是他完成大愿。……随我进去吧,无实在哪里?” 那人答道:“无实在祖师殿,我与他论流把守这入口门户,一直在等待您来,现在总算放心了,安先生也在等您。” 唐半修是无冲派的内堂总管身份,负责组织的行动指挥之外,他私人还训练了八名死士,类似弟子又类似仆从的身份,其中六人已命丧璇玑峰。剩下的这两人是他最信任的也是修为最高的一对兄弟,名叫凌无实与凌无虚,被派来驻守秘密内堂做接应。 他们并不是亲兄弟,只是唐半修认养的一对孤儿,名字是唐朝和起的,之所以姓凌是为了记念当年的凌登行。他们自幼修习秘法、枪法还有武功,以前是唐半修本人的贴身随从、最任的心腹,所以这次行动才会被派到这里来。 听说安佐杰几天前就已经到了,只允许无冲派内部高层进入的秘密内堂,安佐杰竟然将十几名手下都带进来了,唐半修不禁怒意升腾。事情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当日安佐杰定是带着手下临阵脱逃,却躲到了这里。 无论是按无冲派的门规还是朝和集团的组织纪律,安佐杰这种做法都应该被清理掉,而此时唐半修却只能不动声色,心中盘算该如何应对。 如今无冲派精锐尽失,他也深受重伤,就凭这凌无虚与凌无实这两名手下,根本不是安佐杰的对手。唐朝尚有秘令让他杀了安佐杰,并将无冲派掌门信物正式传于阁主,他必须要完成啊。 凌氏兄弟并不知道唐朝尚的秘令,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入第三人之耳,安佐杰带着无冲派最后一批精锐弟子突然来到秘密内堂,他们也很惊讶。安佐杰则解释自己奉唐朝尚的秘令下山,为无冲派保留最后的传承力量。结果他却在璇玑峰下遭遇伏击,一番苦战方才脱身,为掩护行踪,用了好几天才绕道来到此地。 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有风闻,唐朝尚不幸于刘黎同归于尽,随他同前去的高手也都不幸殒命,只有唐半修带伤逃走,如今下落不明。 假如在知情者面前,安佐杰的谎撒的不算高明,但如今唐朝尚等人已死无对证,谁敢说二老板没有下此命令呢?唐朝尚命令安佐杰下山设伏时,唐半修并不在旁边,是否还有秘密交待,如今安佐杰自己怎么说就怎么是了,除非唐半修敢跟他公然翻脸。 无冲派自古的秘密内堂,原本只有唐氏兄弟、唐半修、吴玉翀、安佐杰这么几个人知道,唐半修事先派了两名手下来,而安佐杰则又带了十几号人来,这个自古清修之地,还从来没这么杂乱过,杂乱中隐藏着阴谋凶险。 无冲派真正主事的内堂,从明代中叶起早已迁出了绵山,但自古以来的规矩,历代掌门的传承仪式所在、接过传承信物的地点,必须是这里。唐朝和与唐朝尚在海外建立组织,以无冲派隐秘传承为核心,先后主事也相当于掌门的地位,但他们却没有自称掌门,在组织中众人称呼他们为大老板与二老板。 按唐朝尚的想法,吴玉翀应当在此地尊照门规仪式成为下一代无冲派掌门,完成传承的正式回归。无冲派的传承信物是一支大约五寸高的带柄金铃,名叫无冲铃,当年金陵郊外的大战后已经失踪。后来唐氏兄弟按照秘密内堂中存留的图谱典籍记载,又打造炼化了一模一样的一件。 新打造的无冲铃,虽然凝聚了唐氏兄弟多年的心血与神念淬炼之功,但比起无冲祖师显化真人的遗物,神妙之处还差的很远,只是一种替代象征而已,其威力恐怕还不如秘密内堂中保留的其他几件法器,比如不久前在璇玑峰上损毁的一对银龙软剑。 秘密内堂祖师殿中保留了显化真人的遗蜕真身,还有历代门中传承谱系典籍,若干重要的秘法器物,这里应该是最为隐蔽与安全的场所。安佐杰对无冲派的传承不感兴趣,但在如今这个特别的时机,他必须控制无冲派的传承象征,才能够名正言顺的掌握朝和集团这个外围,否则只怕内部高层不服。 安佐杰若得势之后再经过一番清洗,哪怕最终把无冲派的名义一脚踢开也无所谓,而唐朝尚率领的组织精锐被一网打尽,从某种程度上也是帮了安佐杰一个大忙。但他此刻仍然显得很谨慎,毕竟唐半修生死未知,而那位神秘的阁主还没有出现。 唐半修随着凌无虚走进山崖中,两株古树后竟是嵌在岩腹里的一座古祠,分不清究竟是佛寺还是道观,因为左右供奉的分别是神像和菩萨,真人等身大小。这祠堂也就和普通的一间厅堂差不多大,正中却无神坛供奉,而是一面山屏。 此山屏应是天然形成,却经过巧妙的人工凿建,凝炼绵山悠深的灵枢之气,假如在崖外以高人的神识查探,因此山屏的存在,山势地气浑然一体,根本发现不了有这么一个地方。除非攀到高处钻入树后藤萝掩映间,亲眼看见才能查觉。 绕过山屏,后面是山中的一条甬道,天然的岩石裂隙形成的空洞,又经过了人工的凿建,入口很窄往深处渐行渐宽,空气仿佛是流通的,温度和湿度都非常合适,而通道两侧还凿建有小型石室,是历代高人的闭关之所。 再往前走是人工修建的一道牌楼,象征着山中门户,牌楼后就是这个山腹岩洞最宽敞的地方,也就是祖师殿。 祖师殿正中有一七尺高青玉坛,台上端坐着无冲派祖师显化真人的真身遗蜕彩塑造像。虽是千年遗蜕,但这位真人眼帘微闭似神气开阖,身如灵枢宛然运转山外绵绵天地气息。 桀骜不驯的唐半修走到这里也不禁肃然起敬,未至牌楼就已经端正身形整理僧袍,准备入殿中跪拜了。就在这时有一行人从青玉坛左右两侧快步走了出来,以安佐杰为首迎到牌楼前,做了一个让唐半修目瞪口呆的动作。 只见他们很整齐的扑通跪倒在唐半修面前,一律头披白麻帽、袖戴黑纱,脸上满是哀戚之色。安佐杰跪在牌楼下泪流满面道:“总教练,您终于回来了,是我无冲派不幸中的万幸啊!我这几日在后山设灵堂祭奠二老板与殉难的同门,也一直在向祖师祈福,希望您能平安归来。璇玑峰一战,安佐杰奉命离去却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在此向您请罪了!” 虽然已听说安佐杰在山中设灵堂祭奠二老板,但亲眼见到他如此举止,唐半修还是大吃一惊。安佐杰这个洋鬼子啥时候学会玩这套了,披麻带孝,还列队跪迎请罪? 三百四十二章、你想杀了我(下) 三百四十二章、你想杀了我(下) 唐半修真想挥手格杀安佐杰,可此时他感到一阵虚弱无力,神念大损连全身内劲都很难凝聚,能强压伤势坚持着来到这里已经是个奇迹。此刻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连心中的那一分杀意都小心的收敛起不能让安佐杰查觉,同时也觉得眼前发黑腿有些发软。 凌无虚与凌无实已经是跟随唐半修多年的心腹下手,两人也是高手啊,虽不敢用神识放肆窥探,但也感觉到唐半修的周身神气有些不对劲,完全不似总教练平日那桀骜不驯的阴森锋芒,收敛的似有似无。 他俩刚觉得有一丝诧异,唐半修已经借势跪倒在地,掩饰的非常巧妙。 安佐杰等人列队跪在牌楼下,而在他们身后,唐半修迎面正对的位置,就是显化祖师的真身祭坛,唐半修站着也不合适。他本来就打算跪拜的,于是就像没有听见安佐杰的话,端端正正的朝着祖师法座跪拜,凌无实与凌无虚也一左一右赶紧在他身后跪下。 恭恭敬敬跪拜祖师已毕,唐半修这才站起身来道:“二老板此生之大愿,我们都是清楚的,不幸殒命确实令人感伤,但与刘黎同去,求仁得仁,想来也心中无遗了。我无冲派一直隐秘传承,今日元气大伤,幸得诸位安然无恙,将来都是重整组织的栋梁啊。” 他说话时没有看安佐杰一眼,神色冷峻,眼中却充满哀伤。安佐杰就势站了起来道:“总教练,我奉二老板之命提前离开璇玑峰来此驻守秘密内堂,就是为了给无冲派留下传承血脉。如今二老板已不在,诸事还需要您来住持大局啊,我等何去何从,当以总教练马首是瞻。” 听他的意思,是要集合无冲派的残余分子奉唐半修为掌门,时间地点倒也正好合适,就在这秘密内堂的祖师殿中举行正式仪式就可以了,而如今确实也只有唐半修的身份最合适。 唐半修一摆手,仍朝跪在地上的众人道:“你们也起来吧!”这才对安佐杰说:“众同门在璇玑峰殊死一战,我也是侥幸逃生,你却安然无恙而去,实在令人意外啊。你有二老板的秘令,能保全这些门中精锐,是大功一件。而对你、对无冲派,我也有秘令在身。” 安佐杰的神色有些惊疑不定,语气异常恭谨小心:“哦,总教练有何指示?” 唐半修冷冷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去后院灵堂祭二老板,我远道而来还需要休息一夜,才能够恢复形神。”他在安佐杰面前仍然将架子端的十足,完全就是平日的风格,丝毫没有因为神功废尽而露怯,不明底细谁也不敢小看他。 此山腹中另有洞天,穿过祖师殿,后面是一条隐蔽的弯曲甬道,前走不远黑暗中却豁然开朗,竟然走进了山中的一个“庭院”,四面高崖树木森森,环绕着一片有足球场大小的谷底,谷中花草葱茏,崖上山泉还汇流成一眼碧水清潭,此处就是他们所说的后院。 在碧水清潭旁边依山崖还建有几间房舍,唐朝尚的灵堂就设在这里,这天拜祭完唐朝尚,唐半修又择一静室休息一夜。第二天才把安佐杰叫到秘室中,两人之间有一番“推心置腹”的长谈。 谈话的气氛显得很坦诚,而且是越聊越坦诚。在唐朝尚搏命一击之后,已经露出穷途末路衰亡之兆的朝和集团,如今这两位硕果仅存的高层人士,也不得不精诚团结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 唐半修首先并没有掩饰自己的责问之意,直言不讳的表达了对安佐杰临阵脱逃的质疑与呵斥,安佐杰则连声解释自己确实是奉了二老板的秘令,而唐半修并没有再追责,究竟有没有这回事已死无对证,这一页就算揭过了。 安佐杰看上去出了一头冷汗,最终却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接下来安佐杰提出了对无冲派以及朝和集团未来发展的建议。他非常坦诚的说自己对二老板的不惜一切代价要报仇的做饭很不赞成,如今的无冲派已没有力量也不应该再继续与江湖风门为敌,当务之急是两件事。 第一是唐半修正式继任无冲派掌门,然后以此身份尽快赶回美国,收拢与聚合残余力量,并且隐秘行事,对外不要再暴露无冲派的任何行迹。第二也是更重要的,整合朝和集团这个外围组织,使它成为一个现代的商业集团,同时秘密发展地下组织网络,尽量淡化无冲派的痕迹,这才是他们最重要的利益所在。 唐半修深以为然,连声夸赞安佐杰确实是人才啊,却语气一转道:“我已老朽,大老板与二老板先后而去,如今半修也意志消沉。安德森,朝和集团的将来就要靠你了,至于无冲派传承,也须你辅佐阁主啊。” 安佐杰略带诧异的问道:“阁主?” 唐半修:“你不会一无所闻,她是大老板与二老板的密传弟子,也是无冲派秘法的衣钵传人,如今修为境界已远在你我之上,二老板之所以会下定决心放手一搏,一来是机会难得,二来也是因为有阁主这位传人可继承无冲派衣钵。” 安佐杰手扶案探过身子道:“我有一丝风闻,但这位阁主身份神秘,连我都从未见过。” 唐半修淡然道:“她就快来了,二老板给我的秘令,就是在此地举行无冲派当代掌门的即位仪式,让她在祖师座前正式接过无冲化煞金铃。待阁主完成无冲派传承回归之后,你方才说的计划是当前上策,她所代表的是无冲派秘法传承,而朝和集团这个组织将何去何从,就在于你了。 阁主神通广大、手段高超,已经乔装接近梅兰德博取他的信任,自有办法将他悄然拿下,谋夺量天尺逼问地师心盘,那地气宗师传承也将落于她手,她的身份越神秘对你我就越有利。那梅兰德也是你的心腹大患,就算你有心潜回美国躲避,不再与风门各派起纷争,你认为梅兰德会放过你吗? 不要报息事宁人的幻想,自从五派共悬花红之日起,梅兰德与你就不死不休之局,如今刘黎与二老板同归于尽,他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杀了你的,这一生都将会成不散之阴魂,除非把他解决掉,否则你的任何计划都实现不了。而如今只有阁主能完成这个任务,所以你要尽全力配合她、支持她,这也是在保护你自己的安危……” 安佐杰越听越感兴趣,越听越入神,身子也凑的越来越近,很关切的问道:“原来二老板给总教练、阁主和我们三人都留有秘令,无冲金铃您也带来了?” 唐半修从僧袍中取出一支带柄金铃,用左手递过去道:“这便是无冲派的传承信物,你仔细看看,将来的一切,都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说话时做语重心长状,并伸出右手像一位长者般轻拍安佐杰的肩头。 安佐杰伸手欲接,恰在此时金铃轻轻一响,这响声荡漾而开无形中却含着犀利的冲击力突然爆发,侵入元神能让人立时晕厥不起,更别提有任何反应动作。这是唐半修凝聚残余的神念之力发动的猝然一击,选择了这样一个令人无法防范的时机。 铃声荡漾,却莫名伴随着景物的改变,密室中光线一暗,四面墙壁恍惚变成了黑夜中树影丛丛的山野,安佐杰的身形不见了。唐半修的右手似乎拍中了安佐杰的肩膀,又似乎是拍空了,只是拍在了一股凝成实质的力量上,周围被幻法笼罩,他的全身也被这力量束缚,动弹不得甚至呼吸不了。 这是幻法大阵,安佐杰暗中蓄势已久此刻突然发动,并运转神念之力制住了唐半修,秘室中的灯光也灭了,幻法随之消失,只有黑暗中一坐一立的两条身影。唐半修坐在原地一手持无冲铃,另一手抬在空中,就像一尊奇异的雕塑,而安佐杰已经站了起来。 “你想杀了我?!”黑暗中两人几乎同时开口,然后都沉默了。 又过了片刻,还是唐半修首先开口,他的呼吸在艰难中尽量显得平定:“安佐杰,你怎么敢?” 安佐杰缓缓答道:“总教练,若是平日我自然不敢,就算你身受重伤,只要二老板还在,我也不会这么做。” 唐半修的说话声有些喘息:“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安佐杰:“你化妆成一位僧人而来,还把皮肤用特殊的颜料涂黑,就是不想让人看清你的血色,若说是乔装行路需要倒也合理,但你休息一夜之后仍然乔装就说不过去了。二老板丧生璇玑峰,只回来了你一个人,若说毫发无伤这怎么可能,我只是在犹豫猜测,你究竟还剩下几成功力? 我记得印像中你从没戴过戒指,如今穿上僧袍右手居然戴着一枚戒指,你自己不觉得奇怪吗?没想到无冲派的第一格杀高手唐半修,竟然沦落到戒指中藏毒针杀人的地步,看来你的功力是废的差不多了,可怜啊可怜。你也清楚我这样的高手怎么可能被一支毒针取命,所以又用无冲铃偷袭,让我不能及时运转神念阻挡毒性绵延。 唐半修,你计算的很精啊,早想杀我是吧?我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动手,是你逼我的。不要拿这种眼神看我,你已经没有机会了,至于阁主,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让她完成二老板以及总教练您的遗愿,替我解决梅兰德,除掉最大的遗患……” 安佐杰的语气略带得意,声音听在耳中却越来越冷、越来越远,唐半修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发冷,想说话却连喉结都无法蠕动,这世上的一切都渐渐变得很遥远。 “唐半修,你这一生都像那两个老不死的影子,老不死的终于死了,你这个影子也该随着他们去了。”这是唐半修在这个世界上听见的最后的声音。 …… 这天后半夜,有恸哭声从无冲派秘密后堂的后院洞天中传出,安佐杰走出秘室,流泪召集门下弟子,告诉他们总教练唐半修在璇玑峰突围时身受重伤,全凭一股坚韧的毅力强压伤势赶至此地,传达唐朝尚的遗命之后终于伤势发作,不治而去。 安佐杰说话时手持一支金铃,正是无冲派的传承信物,他如实转达了唐朝尚的遗命,将在此地等候阁主的到来,率无冲派剩余弟子奉阁主为正式掌门,并向不知情者介绍了神秘阁主的来历。 这多少有些出人意料,他杀了唐半修却秘而不宣,在手下面前仍然尊从唐朝尚的密令,就像真的要完成唐半修未完的使命。将唐半修的遗体换装收殓,就停放在唐朝尚的灵堂中,暂时并未处置安葬,等待阁主到来。灵堂中又加了唐半修的牌位,无冲金铃就供在香案前,安佐杰率众人洒泪拜祭。 待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仍是那间秘室,朴姬政与安佐杰正在密商,此刻没有第三人能听见他们的谈话。朴姬政有些疑惑的说:“安德森,如今唐半修已死,顺势除掉凌家兄弟很容易,我们在此地设伏等待阁主上门,掌握组织的一切阻碍就都解决了,也可以说与无冲派彻底脱离了关系,但听你的命令,难道真的要……” 安佐杰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是的,我说的是真的,就是要执行唐朝尚的遗命,让阁主正式就任无冲派掌门,等待她拿下梅兰德夺量天尺逼问地师心盘。若不成功我们没有损失,借梅兰德之手除掉她,若能成功的话正合我意,就算我想退避,梅兰德也不会放过我的。 再说那地气宗师传承可不仅仅是一个象征名号,历代地师所继承之物,对你我而言是怎样一笔难得的财富与宝藏,难道你不感兴趣吗? 阁主若能得手,无非为我们做嫁衣,我忌惮唐半修却并不忌惮这个神秘阁主,秘法修为再高也不过是孤家寡人。我的目的是拥有组织的一切而不是无冲派,两位老不死的错就错在将传人的身份弄的太神秘了,如今的组织中还有谁知道她?等到那一天,她将是一个从来都没存在过的人!” 三百四十三章、虚与委蛇(上) 三百四十三章、虚与委蛇(上) 安佐杰提到历代地师传承不仅仅是一种身份名号,还意味着继承惊人的财富与宝藏,想想历代地气宗师都是些什么人,千年未断的传承,仅仅是留存的器物至今恐怕已是无价之宝。而对于秘法修炼者来说,其传承典籍、山水笔记、感悟心得等等更是无法以金钱来衡量。 安佐杰猜的一点都不错,上代地师刘黎留给当代地师游方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远在瑞士的刘昌黎基金就拥有香港肖氏集团百分之六十的股分,无论在谁的眼中看来,这都是一笔令人咋舌的巨大财富。游方并没有立刻就接手,但刘黎已经签署了具备永有时效的法律文件,他可以随时以梅兰德的名义签字过户。 对于地气宗师传承来说,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刘黎将自己在重庆近郊老宅中的钥匙早就给了游方,并且告诉他老宅下面有密道可以通往一处密室,密室中有刘黎本人百年来的私人收藏以及历代地师存留的各种器物与典籍。 那里到底有多少东西游方也不清楚,但刘黎让游方整理并挑选其中与各派传承有关、有所借签帮助之物,转赠江湖风门各派。仅仅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密室中的收藏不仅数量惊人,而且贵重的让各派尊长都无法拒绝。无论谁得到它按照这种方法去做,都是笼络江湖人心的绝佳手段。 安佐杰只是猜测,而实情只会比他的猜测更加夸张,朴姬政却眉头紧锁道:“安德森,你说当代地师所继承的是一个巨大的宝藏,而我未来这秘密内堂之前,也曾猜测这里千年传承遗物一定会丰富与珍贵无比,可是来了之后却很失望,此处只是一座空窟啊,那历代的秘法器物以及传承典籍不见踪影。 大老板与二老板五前年一起来过,听说当时带回去一卷图谱和几件法器,东西拿的也不多。而如今这里已经没留下什么了,千年以来历代无冲派弟子自己就不会取用吗,估计早就被拿空了。你想借阁主之手除掉梅兰德或借梅兰德之手除掉阁主,都是可以的,但想在地气宗师身上有什么收获,恐不必报太大的期望。” 密室中没有点灯,在一枚钨光石发出的柔和白芒的照耀下,安佐杰的眼睛眯的细细的,似笑非笑的看着朴姬政问道:“是吗,你在这秘密内堂中就没发现宝藏吗?” 朴姬政又想了想才答道:“若说珍宝,当然有了,显化真人的包骨真身彩塑,无论是艺术价值还是文物价值都堪称绝品,已经是北宋遗物了,至今面目神彩还栩栩如生,这要是弄到国外去,绝对能卖一大笔钱!还有前山祠堂内那三尊彩塑,尤其是那一尊菩萨堪称实在是太精美了,分明是造像却宛若真人。 如果都能够弄出去,按我的想法最好是弄到我们大韩民国,找一座山凿建石窟祠堂,就按此地的形制,然后再向世人公布,那绝对是轰动性的重大历史发现啊。这一手用他们常说的江湖门槛叫什么来着,天梯还是盘局?绝对能成为无价之珍宝,见证与创造一段辉煌的新历史,连历史考证我都编的差不多了。” 朴姬政说着说着,已掩饰不住眼中的贪婪与向往之色。安佐杰看着他,心里忍不住想笑同时也有一丝失望。经历了这么多事,这个原名杰夫-安德森的洋鬼子已经成熟了很多,变得既聪明又果断、非常有手段。但他身边这个狗头军师可没有他这么大长进,安佐杰的眼界高了,以至于渐渐的有些看不上了。 费尽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却打那几尊塑像的主意,搞得像个倒斗盗墓的蟊贼,偏偏还自以为得意高明,如此也就罢了,朴姬政居然还想把显化祖师的真身遗蜕也偷出去卖了,就算再贵重又能值几个钱?此物在无冲派弟子眼中才是无价的,脱离无冲派的传承背景,便已将最珍贵的价值都给损毁了。 更要命的是,显化祖师包骨真身像若流落到海外文物市场,只要在任何一场拍卖会上露了白,风声传了出去,江湖风门各派怎会不闻不问,这是开罪天下啊!就算不是自家祖师,但此举绝对会激起同气连枝之恨,有关的人只要被查出来,一旦不慎被风门中人盯上,绝对会被轰杀成渣。而且此仇恨根本没有消解的可能,干嘛要惹这种麻烦? 以往觉得挺聪明的一个人,如今怎么变成蠢材了?或许朴姬政自认为不论做什么,都有上面的安佐杰顶缸吧,他只需捞好处就行。安佐杰在心中暗骂一声,又不动声色的问道:“朴姬政,你仅仅只看见了这些吗?” 朴姬政摇头道:“我怀疑这里除了这间密室之外,还应该有真正的密室,里面藏着无冲派历代传承的宝物。但这几天我搜遍了每个角落,都没有发现入口,如果真有的话应该在显化祖师像下面的玉坛中。凌无实与凌无虚也在,目前也不好把那祭坛给拆了,等大事办完再说吧。” 安佐杰这才稍有些满意的点头道:“你还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大事啊?按我的吩咐准备迎接阁主到来,不能出一丝差错。我们要时刻戒备提防此人,但表面上一定要恭谨,以无冲派弟子的身份恭迎当代掌门即位。” …… 安佐杰与朴姬政在密谋的时候,秘密内堂的入口处那座祠堂内,凌无实与凌无虚以神识拢音也在小声的说话。他们面对着崖外两株枝桠虬结的参天古树,背后是掩住洞天气息的山屏,没有别人能听见他们在谈什么。 凌无实:“总教练的死太突然了,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凌无虚:“我与你一样怀疑安佐杰,但总教练确实是身带重伤而来,我也看出他不对劲了,那天上山他是徒手攀援的,袖子上还沾着泥土和草叶,这在平时简直不敢想像,进去之前才把衣服整理干净。” 凌无实:“只有总教练一个人冲出了重围,还要躲避追杀,一路乔装打扮强压伤势赶到这里,确实已经是油尽灯枯,我验看过尸身没有破绽。但他是在与安佐杰密室时突然离去的,我总觉得……” 凌无虚:“凭空猜疑的话,事情当然有种种可能,但是没有证据啊!况且安佐杰对我们并无异状,仍然让你我轮流驻守入口与祖师殿,一切尊从总教练的遗命安排。” 凌无实:“想印证安佐杰是真心还是假意,如今只能静观其变了,只有一个办法,等阁主来。假如安佐杰真的心悦诚服奉阁主为无冲派掌门,并按阁主的号令行事,形势已成自然也无话克说了。将来执掌无冲传承的还是阁主,至于组织的事,总教练早就说过,二老板若不在,组织也就随他去吧。” 凌无虚:“那我们还得守好这个入口,一定要首先见到阁主,将这里发生的事情提前告诉她,让她心中有数好做防范。” 这两人就在祠堂中一直坐到第二天早上,当远处的霞光照入山谷,那两株几人合抱的古树枝叶投影在他们的身上,凌无实站起身来要返回祖师殿了,恰在此时神识突然感觉到那座山屏凝炼的灵枢之气有微弱的扰动。他立刻身形一顿冲凌无虚使了个眼色——有人来了! 凌无虚就像一道阴影飘出祠堂站在一株古树后,身形几乎淡的看不见,神气完全融入到山石间,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喝了一句:“诸法如幻!” 他站在左边的树后,然而喝问声却似从右边的山崖间传来,这也是幻法大阵的一种妙用,所谓幻法不仅是所见之幻,也是声闻之幻,以他的功力自然还不能自如运转,但已经很有些根基了。 没有人说话,回答他的是一阵箜篌弦音,淙淙拨响竟从四面八方传来,真真切切就是那岩壑山林发出的声音,背后的山屏竟然也有箜篌弦声。这才是真正的声闻幻法,完全运转自如的幻法大阵,神念之功融入幻法中以臻化境。 若是唐朝尚还在世,听见这弦音一定会很惊讶也很感慨,因为吴玉翀的神念之境不知何时已悄然更上一层楼,隐约已有万物含情之生动。只是这秀美绵山所发出的弦音,却莫名带着一丝凄清彷徨与冷冷的哀伤,不知从璇玑峰退走之后,吴玉翀又走过一段怎样的历程? 就算来者尚未现身,凌氏兄弟也再无一丝疑虑,能将幻法大阵运转到如此神妙的境界,那只能是无冲派秘法的衣钵传人阁主了,他们抢步现身跪在树下道:“属下无虚、无实,恭迎阁主,您终于来了!” …… 安佐杰正在灵堂中为唐朝尚与唐半修守灵,披麻带孝神情肃穆显得一丝不苟。就在这时他细长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元神中仿佛听见了拨弦之音,从这洞天外的四面山野中传来,再看朴姬政等人的神态,似乎是毫无感应。 他正准备起身,凌无实走了进来禀报道:“安先生,阁主到了!” 一直等待的这一刻终于来了,安佐杰深吸一口气心里不禁有些紧张,表面上却恭谨异常,赶紧集合手下到祖师殿牌楼前迎接。这场面已经演练的很纯熟了,一切就与前天迎接唐半修时一样,从祖师祭坛两侧列队抢步而出,披麻带孝跪迎请罪。 他们赶到牌楼前,阁主正从甬道中施施然走了过来,素手空空未拨箜篌,然而伴随她的弦声不绝,似回音又非回音,整座山腹每一块岩石都仿佛化成了天然的琴弦。人走的越近,这弦声却变得越悠远,恍惚是穿透岩层从山外传来。 那少女走来,体态妖娆媚骨天成,眉宇间不知为何有一丝憔悴与忧郁,这为她增添了一抹成熟的韵味。每个人都能看见她的身形五官,却又不敢肯定是否真的能看清楚,似清晰实朦胧,每人看见的都不太一样,包含着某种元神心像的折射,并非完全是她的真实面目。 “阁主,您终于来了,安佐杰率无冲派幸存弟子恭迎法驾!二老板在璇玑峰上不幸与地师刘黎共归于尽,总教练孤身杀出重围带伤赶到此地传达秘令,随即撒手而去。我等将奉您为无冲派正式掌门,在此继位,请您定夺今后大计。安某惭愧,我等众人在璇玑峰一战中未能尽力,待您正式即位之后,请以掌门的身份加以罪责!” 安佐杰说的话和这个排场都够恭敬的,恭敬的甚至有点过分了!众人明明是向着阁主的身形拜倒,然而眼前一花阁主却不见了。回头再看,她已经莫名穿过众人,来到了显化真人祭坛下,向着祖师拜伏于地,将所有跪拜迎接的人都晾在了身后。 没有人看清她是怎么穿过去的,幻法大阵一直随身运转,众人见到的她好像并不是真正的她,而阁主本人的身形早已到了祭坛下,望空处跪迎的众人尽皆骇然。 阁主一现身,就展示了无冲秘法高深玄奇的境界,露了一手震慑众人。刚才这一幕还隐含着另一种意味,假如众人企图在此地突然伏击,她已做好了准备根本不可能被围住。至于其他人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就看他们心里有没有鬼了。 最震惊的人当然是安佐杰,他也是修习幻法大阵的高手,还不至于连阁主的身形都看错了,但方才他没有翻脸动手的意思,也不便展开神识扰动幻法,所以就让阁主这么轻松的突然出现在身后。 看来这位神秘的阁主与唐半修到达秘密内堂时的状况完全不一样,唐半修当时身负重伤,而阁主此时的功力却在巅峰,显得深不可测,根本无须再暗中的试探。 安佐杰的迎接场面多少也有点不合适,领众人迎路跪拜,恭谨的过分了些,而且拦在了祖师法座前面。阁主进入祖师殿的第一件事当然是跪拜显化祖师,这才符合传统的仪典。 阁主敬行跪拜大礼已毕,这才站起身来淡淡的说道:“诸位同门都起身吧,我无冲派逢此大劫,幸有诸位仍在,你们都辛苦了。安先生有秘令在身驻守此地,是功非过,何罪之有?” 三百四十三章、虚与委蛇(下) 三百四十三章、虚与委蛇(下) 等众人都站了起来面向祖师法座,阁主转过身来面对大家,场面与形势不经意间已完全变了,她站在青玉高坛前,背后是显化祖师真身法座,那八方弦音已经成为隐约的钟吕之声,在祖师殿中回荡。 众人站在牌楼下望去,高台上的上的显化祖师眼帘微闭,然而神情就似正在心像中凝视,宛如千年以来一直定座于此从未离去。吴玉翀婷婷的身姿此刻也莫名显得庄严而神谧,站在那里就是一派尊长的气度威仪,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敬服。 安佐杰暗叹一声,幻法大阵可在不知不觉中动人心神,可是运转到如此巧妙于无形的境界,他也是自叹不如。看来这门功夫的成就,并不仅在于习练之勤苦,还在于天赋与境界之领悟。他本就没有立刻翻脸的打算,此时竟也提不起争斗的念头,还是按计划行事吧,那样一切都会显得更自然。 阁主的视线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还是凌无实与凌无虚首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阁主,刚才安先生所言极是,您既已至此,当务之急是继任无冲派掌门,号令我等图谋将来。” 阁主轻轻摇头道:“我当为师父守灵三日,然后再举行掌门即位仪式,众位都辛苦了,且在这洞天宝地中清修数日,洗去争杀之息。”她倒是显得一点都不着急,反而安佐杰有些心急了,却只能等着。 书中暗表,阁主并不清楚唐朝尚杀安佐杰的秘令,倒不是唐朝尚考虑不周,这个任务本就不是留给她的。 按唐朝尚的原计划,如果他自己回不来,安佐杰也别想回来,上山时让安佐杰在前面开路,到达峰顶后又让安佐杰回来路断后,彻头彻尾的炮灰角色,所有人中第一个倒霉的绝对是他。秘令唐半修杀了他,已经是防止万一意外的后手了,假如连唐朝尚自己都回不来,安佐杰还想逃走吗?就算侥幸逃脱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届时唐半修杀他就像杀一只小鸡那么轻松! 不料阴差阳错,最终却是安佐杰毫发无伤的逃脱,而唐半修身负重伤才冲出重围。这个结果不仅出乎唐朝尚的预料,甚至也在刘黎等人的意料之外,谁能想到安佐杰溜的那么快。唐半修本可不必那么着急动手,至少可以等到阁主来,但他实在是等不了了。 在秘密内堂休息一夜,唐半修的伤势不仅未缓解,而且压制不住就要发作,他必须要动手了,赶在临死散功之前。那天夜里他凝聚残余的功力偷袭,发动致命一击却被安佐杰反制,其实已经用不着安佐杰再动手杀他了,安佐杰只是以神念束缚他,冷冷的看着他伤势发作。 待到阁主赶来,已是如今这种局面。 …… 这天夜里,吴玉翀已命人将唐半修的遗体火化,骨骸就葬在绵山,她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灵堂中,看着唐朝尚与唐半修的灵位。 师父死了,吴玉翀在离开璇玑峰时就知道是这个结局,后来又听江湖风传,唐朝尚与刘黎同归于尽。没有“梅兰德”的消息,既然连刘黎都死了,那一番激战定是相当惨烈,想来游方也身受重伤,因此消息对外秘而不宣。 唐朝尚之死,吴玉翀的感伤自知,将心比心,游方也绝对不会好受的。她与他本人之间,其实并无仇恨,但世上令人最无奈的又是什么呢? 她从璇玑峰离去时受了一点内伤,择静处休养待到完全恢复无碍,这才来到秘密内堂所在,随即又听闻唐半修殒命于此。她对唐半修的印象与二位师父是不一样的,唐氏兄弟是一对和蔼可亲的长者,讲解传授无冲派秘法时非常有耐心,总是面带微笑尽显关怀与呵护,而唐半修则是监督她练功的人,神色冷厉从不留情,始终带着冷郁阴森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那时她年纪还小啊,最怕唐半修,也最不喜欢甚至忌恨这个人,直至成年后秘法修为已不弱于唐半修时也是如此。可是今天看见他的灵位,曾经所有的忌恨之心都显得那么可笑,只留下无尽的感伤。 黑暗中,视线从唐半修的灵位又落到唐朝尚的灵位上,吴玉翀恍然只觉得一阵空虚,周围一切一切都离她远去,感觉是那么的不真实,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心中的默语—— “师父,你真的就这样走了吗?你这一生的成就,最终只为与一个从未谋面的刘黎同归于尽,值得吗?也许我不该问,至少你一直清楚自己想做什么,也终于做了,那我呢?谁能告诉我,我来到这江湖,究竟在找寻什么?游方哥哥知道吗,他好像也一直想告诉我,我该去问他吗?” 香案上的无冲化煞金铃隐约有光,却寂静无声。 …… 三天后,就在祖师殿中,阁主焚香净手正式接过无冲化煞金铃,继任无冲派掌门,手持金铃接受众门人拜贺,是安佐杰主持的仪式。 即位之后阁主随即下令,重整无冲派,任命安佐杰、凌无实、凌无虚为内堂长老,凌无实执戒律,凌无虚掌仪典,并借鉴梅兰德在杭州整合九星派的做法,命安佐杰以内堂长老的身份总摄外堂事务。 无冲派没有正式的外堂,因为它是隐秘传承,所谓的外堂其实就是朝和集团这个组织团伙,正是安佐杰想要的,他现在已相当于唐半修原先的地位。如今是用人之际,他是一把刀,那就让他继续做一把刀吧。 表面上安排妥当,但一切事情是还要等待众人去做,无冲派秘传至今已经散架了,只留下秘密内堂中这一批“骨干”,朝和集团的各个分支机构以及地下组织还需要重新去掌握、整合。但阁主并不着急做这些,又下达了另一条密令,随即离开了绵山。 …… 2012年5月23日,农历闰四月初三,国际艺术品收藏界期待已久的、香港咸池拍卖行“金雀花盛开”大型拍卖会终于隆重推出,这是游方与池中悟策划的系列拍卖会中的第二场。 上一场拍卖会的王冠天价成交以及随后关于王冠真伪的争议,在各媒体的持续热议中已经赚足了眼球效应,不仅是收藏界、娱乐界的焦点事件,也成了热点社会新闻。随后更轰动的是,咸池拍卖行宣布将在三个月后拍卖另一顶英国王冠,并且公然展示,欢迎各界专业人士参观鉴定。 基于商业或其他目的的炒作,必须要考虑到三个方面的因素:第一是对目标受众的眼球有足够的吸引力,尽量成为最大多数人的关注焦点。第二是这种关注效应要有持续性,尽量形成稳定而长期的知名度,炒作**之后,在大众记忆与舆论评价中塑造出清晰的形象。 第二点比第一点难得多,在如今各类信息膨胀充斥的时代,人们容易被各类新奇事件吸引,也容易很快的淡忘。比如年初闻名一时的“梅兰德”,被誉为“2012年的第一声雷”,但是只过去了短短几个月,几乎已没有什么人再想起他。 演艺圈里很多大小明星,在沉寂一段时间之后或者有什么新活动策划之前,经常会有绯闻八卦、**轶事传出,然后当事人、经纪人又会在各种场合直接或间接的回应,或表示愤慨谴责、或表示无辜清白,总之引起持续的关注。 这种事情很多时候就是自导自演的江湖盘局术,而盘局术从来就不止一道门槛,不论是盘内滚珠局、按线穿珠局、太公钓鱼局,都是一个系列过程,有可能开始的影响不小,但后续的手段却不是很成功,一切都看各人的门槛精不精了。 除了上述两点之外,还有第三点是最难做到的,那就是一切炒作手段的运用,都要有助于建立起最佳的市场、商业、行业、社会等方面形象,在大众记忆与舆论评价中形成良性的长久口碑,并经得起实际的长久验证,从而获得脱离单纯炒作因素之外真正的成功地位。 这才是江湖盘局术在炒作上最成功的应用,但它却要求产品或当事人拥有**于炒作因素之外实质的内涵,形象名实相符。 做到这个程度,就需要“尖”与“里”并重了,否则的话,仅仅是手段上成功可能不是炒作者真正想要的效果,或者他们想追求的目的永远都不可能真正的实现,只能退而求其次,厚着脸皮聊以自慰。 游方策划者这一局,自然是尖、里皆妙,持续三个月的王冠公开展示,吸引各界权威人士不断前来“鉴定参观”,有人是来凑热闹的、有人是来捧场的、还有人是想拆门槛砸场子的,也不断的吸引着人们的关注。其影响范围早就远远超出了艺术品收藏界,到了拍卖会正式开始的那一天,已经到达人气爆棚的顶点。 成为咸池拍卖行的会员、有资格参与这场拍卖会竞标的人,自然非富即贵。他们当中有的只是委托代表进场举牌,也有不少买家是亲自来的,按照保密协议,拍卖行不会主动泄露参与竞拍者的身份。 游方也到了拍卖会现场,他是主要是为了陪吴玉翀来看看热闹。会场中两人并肩而坐,吴玉翀的温软红唇悄悄凑到游方的耳边,呵气含香,说了一句话:“我就是想亲眼看看,哥哥的手段究竟有多厉害?” 三百四十四章、凶吻绵峦(上) 三百四十四章、凶吻绵峦(上) 吴玉翀是在拍卖会开场一周前到的广州,游方见到她时很吃惊,因为这她看上去明显有些憔悴,问她怎么回事,吴玉翀只说前一阵子在外行游山河,不小心染风寒病了一场。 游方很关切的责问:“你怎会这么不注意呢?再说了,你也算习练秘法有成,行游山河当受地气灵枢滋养,为何还会染风寒生病,凶险阴寒之地不要乱闯,你如今的火候未足,修习风门秘法更要注意这些忌讳。” 吴玉翀撅着嘴有些委屈的答道:“也不能完全怪我呀,我前不久已突破移转灵枢之境,第一次运转山川灵枢时不自觉使用神识过度,因此形神虚弱,事先也是没想到。哥哥你现在已经这么大的本事,想当初有没有像我这样不小心?” 游方当初突破移转灵枢之境,就是在广州郊外的白云山中,洗炼那枚燕尾双晶香花石所获的独特机缘,当时确实形神皆倦易受外感,好在他筋骨之强远胜常人,总算有惊无险。 闻言他不禁惊叹道:“你的资质与悟性如此之好,修习秘法也如此用功,竟然已突破移转灵枢之境?华有闲也算是难得的资质与根基了,与你同时学秘法,精进也颇为神速,如今也没有到这一步啊!也怪我不好,只传法却没有用心为你护法,实在是没想到。” 吴玉翀:“怎么能怪哥哥你呢,是我自己不小心,而哥哥也忙的很。……游方哥哥,我如今已突破移转灵枢之境,我们到白云山去试法好吗,很想领略一番你的移转灵枢神念风采。” 游方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脸颊:“你的病刚好,看上去真惹人怜,这段时间就在我身边好好休养,你既知我在江湖上的身份,就住到白云山庄去吧。……至于试法,暂时恐怕不行,我前一段时间神念之力耗尽,而且不是一般的损耗,需要慢慢的恢复,目前运转不得秘法。” 吴玉翀掩口讶道:“哥哥受伤了!重不重?要不要紧?难受吗?” 游方微笑着摇头:“没有关系,这不是受伤,神念已在恢复中,一切都很好。” 吴玉翀蹙眉道:“我知道哥哥在江湖上有很多事,其实你何必那么忙那么累经历那么多凶险呢?你在广州这么开开心心的生活,不必遭遇那么多忧心烦扰和险恶风波,不是更好吗?” 游方微微叹了一口气:“我也希望是这样,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每个人来到世上都在找寻,找寻此生存在的意义与责任,谁也回避不了。也许将来有一天,我可以像你说的,无忧无虑悠游于江湖,也希望玉翀妹妹你一样能够如此无忧无虑。” 吴玉翀笑了:“游方哥哥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我也希望是这样。” 游方:“哦,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既然来了,就好好休养吧,去白云山庄住。” 吴玉翀眨了眨眼睛,有些调皮的说道:“不,我喜欢住在康乐园旁边,屠苏姐姐还有肖瑜姐姐她们也在这里,假如我去白云山庄,会打扰你和箬雪姐姐的。……我还想去看看香港的拍卖会,哥哥一定要带我去哦。” 于是游方就把吴玉翀带到了咸池拍卖行的拍卖会现场。 这场拍卖会有一个名头,叫作“金雀花盛开香港专场拍卖会”,因为镇场的那顶王冠是大英帝国金雀花王朝时代的遗物,而池中悟精心挑选的其它拍品大多也围绕着这段历史。起这个名字简直是公然打脸啊,因为金雀花王朝已不再,而后来的日不落帝国如今也日薄西山,香港也早已不是英国的殖民地,说金雀花盛开还不如说是金雀花凋谢。 一切都在游方的预料之中,这场拍卖会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全场成交额折合港元超过了十亿,尤其是那一顶王冠最后的成交价更是高达一千二百万英镑,令人咋舌!这东西究竟值不值这个价,没人能说的清,但它已经过了国际收藏界、考古界各方面的权威鉴定,甚至还引起了英国王室的关注与抗议,除了古董价值之外,本身也成了一段历史见证象征。 买下这顶王冠的并不欧洲王室的后裔,而是一位来自中东的石油富商。金雀花王朝时代,正与十字军东征时代相重合,这顶王冠据说就是在十字军征战过程中遗失的,那是一段野蛮的宗教冲突史。 游方注意到,拍卖会的现场来了不少戴着头巾的阿拉伯人,看样子这顶王冠失落的历史以及近三个月来国际收藏界以及史学界的热议,也吸引到他们的注意。而这顶王冠能拍出如此高价,还有另一个背景。 这场拍卖会的时间是二零一二年五月,自二零一一年初开始,一场动荡起始于北非,席卷整个阿拉伯世界,引发了各国政界、商界、军界的重新洗牌,同时也意味着国际经济、政治秩序的重新洗牌,至今尚未平息。这场风波的后果之一就是如今的阿拉伯世界仍在延续着社会动荡,小规模战乱不休,国际油价、金价特别是粮食价格上扬。 究其原因很复杂,有历史与宗教埋下的隐患,也凸显了很多国度进入现代文明过程中建立工业化体系的失败与格格不入。另一方面很现实的原因,自从二零零七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之后,美欧主要工业国家的经济复苏一直没有起色,对外危机转嫁导致的后果。 这场危机不同于上世纪的资本世界经济危机,它并不是由于生产过剩、消费不足导致的,而是由于生产不足、消费透支、金融过度膨胀、实体产业空心化,传统的所谓发达国家依赖在世界经济体系中的优势地位,对外过度盘剥资源最终导致的连锁崩溃。 全球一体化以及国际分工,可能是被倡导的一种趋势,但有人刻意强化这个趋势,从而在世界范围内擭取资源与财富,如果没有建立自己的现代工业化文明体系,只是处于被控制的一环,危机到来时是很难不被收割的。中国在这场危机中相当幸运,由于几代人的勤劳与努力,已经悄然崛起,但世界上很多国家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不论怎么说,冲击毕竟是全球性的,西方国家持续的放任货币宽松贬值政策,向全球输出通胀,在中国境内也能感受到明显的通胀压力。在这种背景下,国际艺术品收藏市场以及相关的投资市场多少有些畸形的发展,随着全球主要货币贬值,这个市场总体上在缩水,但引人注目的高端收藏品的成交价却一路水涨船高。 这场动荡中有很多中东富商,意识到自己的财富地位也不安全,于是对金融投资的兴趣更大,或者说他们当中大部分人以为自己是金融家,而艺术品收藏也是他们感兴趣的投资方向之一,被这场拍卖会吸引,倒也不算太意外。 见到那顶王冠以如此天价成交之后,吴玉翀又凑到游方耳边,娇滴滴的小声道:“哥哥,你真的发财了,这一辈子都可以舒舒服服的生活,去做想做的事情,我也替你高兴。” 游方笑着与她耳语:“玉翀妹妹,我也要提前恭喜你,可别忘了下一场拍卖会,你也要发财了,可以好好享受你的生活,去做想做的事情。” 纽约玉翀阁送来的那柄权杖是法国王室失落的。法王路易九世组织第七次十字军东征时,在埃及战败被俘,被迫同意归还侵占的土地并交付巨额赎金才被放回,权杖就是在那时成为“异教徒”的战利品,其精美珍贵的程度,远超出今天拍卖的王冠。 池中悟计划在本场拍卖会结束之后,与上一场拍卖会一样,顺势宣布三个月后的第三场拍卖会,并取出那柄权杖公开展示,借助前两场拍卖会已造成的声势,顺着再上天梯。看今天的形势,权杖的拍卖不出意料将会是一个更高的天价,并且将引起更大的轰动。 薛奇男将权杖送来的时候就曾说过,超出她给的限价部分,扣除拍卖佣金之后的所得,都是吴玉翀的。游方做局如此成功,吴玉翀自然会跟着发财了。 吴玉翀语气软绵绵的说道:“这一切都是游方哥哥的功劳,也是帮我奶奶赚了一大笔,其实我什么都没做,哥哥需要多少就拿走吧,我知道箬雪姐姐那边成立了投资公司,可以直接注入资本金。” 游方连连摇头道:“哥哥不缺钱,也不会要你的这些。” 吴玉翀似是撒娇般抓住了他的胳膊:“嗯——,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要不然咱俩一人一半?我的那一半也想直接入股,就做你的投资公司股东怎么样?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自己去找箬雪姐姐商量。” 游方拍着她的手背道:“那你就去找箬雪吧,你要投资当然欢迎,但股份都记在你名下。” …… 从香港回来,游方首先回到了白云山庄,以梅兰德的身份处理一些事务。拍卖王冠所得扣除其它费用,都做为投资公司的注资,由齐箬雪打理。游方到哪里,吴玉翀就跟到哪里,在白云山庄她又见到了梅兰德的助理万俟辰,以及翠阁、朱楼等人。 齐箬雪清楚游方在江湖上还有个名号叫梅兰德,有很多隐秘之事,但她从不多言多问。如今吴玉翀也知道了,也很自觉的把它当成一个秘密,从不在屠苏等人面前提起。 同在广州这个大都市,游方仍然是游方,与那白云山庄中的梅兰德仿佛毫无关系,这个身份仍是他在另一个江湖中的逍遥寄寓。 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之后,游方又出门了,来去匆匆多少令人舍不得,但他说这次时间不长就是做点小生意,顶多一周就会回来,叮嘱屠苏与肖瑜在学校好好读书,让吴玉翀就在广州安心休养,在山庄与齐箬雪暂别,独自一人出门,没有向任何人泄露行踪。 游方去了刘黎在重庆郊外的老宅,找到地下秘密通道,打开机关进入收藏了历代地师遗物以及各类典籍的秘室,进行清点整理。整个过程极其隐秘,世上没有外人知晓,书中也略过不言。 他这一去,说好顶多一个星期,却两个多月都不见踪影,一直到中山大学放暑假时仍没有回到广州。若不是离开广州半个多月后,游方曾打电话告诉齐箬雪,自己在外面遇到一点事必须处理,总算有了音信下落,要不然齐箬雪等人会急疯的! 而游方离开广州大约一周后,吴玉翀也走了,临行前对屠苏等人打招呼,据说是要回美国,并感谢大家这段时间来对她的照顾,在这里是她过的最开心的日子。那天在宋老板的夜总会包间里吃晚饭,场面依依不舍,吴玉翀说话时连眼泪都流下来了,搞得大家也挺伤感的,纷纷劝慰她有时间再来玩,或者大家有机会就去美国找她。 …… 游方真的没回来过吗?其实他言而有信,一周后就回到了广州,首先回白云山庄,却在麓湖岸边被人截住了,更确切的说是被人绑架了。绑架他的人是谁?也许在等着游方回家的屠苏等人做梦也想不到,竟然就是吴玉翀! 吴玉翀没有回美国,她从广州劫持游方去了晋中绵山。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 在广州这个地方,游方自然防范严密,当他以梅兰德的身份住在白云山庄时,吴玉翀很难找到机会悄无声息的下手。当他以游方的身份住在康乐园附近时,身份就是他最好的掩护,能对他不利的人只有吴玉翀,但她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动手。 游方这一次溜的很快,也没有带任何人随行,孤身出门不知去往何处,吴玉翀有心跟踪也没追上,只有耐心的等待,还好可以守株待兔,游方不会不回来。俗话说有心算无心,游方当初就是这么算计狂狐的,而如今吴玉翀也是这么算计他。 游方的神念之力需要恢复,但并不是到最后一刻全部恢复,而是一个渐缓的过程,刘黎曾提醒他这种情况很特殊,在此期间最好不要轻易动用神念之力,否则一不留神控制的不好,恐怕恢复的过程又要重新开始,对他而言总是凶险未尽。 而游方的恢复速度比师父预计的要快,在云南山水间走一圈,再到广州休养一段时间,短短一个月,神念功力已经恢复了三、四成,同时别忘了他的武功未失,仍是一位高手,否则他也不会去刘黎的老宅打开密室机关。 游方去重庆的这几天,吴玉翀一直试图联系上他,他两个身份的联系方式她都知道,当游方踏上归程在火车上打开手机时,随即就接到了吴玉翀的信息,他告诉她今天会回来,首先要去白云山庄,先处理几件事。 怪只怪游方这一次出门的行踪太隐秘了,没有任何人知晓,当他回到广州从火车站直接赶往白云山,还没有来得及上山,远远的就在麓湖岸边看见了吴玉翀。她应该是特意在那里等他,轻风吹来湖波荡漾,她站在一棵如丝绦飘舞的柳树下,秀发青丝亦随风飞扬。 三百四十四章、凶吻绵峦(下) 三百四十四章、凶吻绵峦(下) 游方微笑着走向吴玉翀,吴玉翀巧笑倩兮也看着他,眼神中却有一丝与她的年纪不相称的苍凉与无奈,似乎带着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却又浓的化不开的伤感。左侧的麓湖,右侧的白云山,身后那垂柳飘拂通往白云深处的道路,无形中都被她的气韵所感染,仿佛是天地之间的背景,她窈窕的身姿既清晰又遥远。 她在展示移转灵枢之境吗?她虽然在笑,但游方能看出她的心情不好,这湖光山色却因她而如此曼妙,他没有感受到危险的气息,只觉得有一丝难以形容的哀婉。 “玉翀,你在这里等我,有心事吗?”游方走到近前轻声问道。 “哥哥,我一直在等你。”吴玉翀说着话张开了双臂朝着游方,这是一个要拥抱的姿势。 游方很自然的也想展开双臂,动作却顿住了,因为随着面前吴玉翀的双臂舒展,似是展开了如真如幻的山川,麓湖与白云山未变,却有山水含情之意真幻合一,这分明已是“山川有情”的神念之功,而且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幻法大阵! 然而动作的凝滞因为神念的干扰仅仅只是一瞬,游方脚下未停,随即踏步上前也张开双臂来了一个热烈的拥抱,似要将吴玉翀那妖娆的身躯紧紧的拥入怀中。如果有一双眼睛能够体察入微,可以看见游方衣袂飘动间,贴身的那一层空气似乎都发生了微细的扭曲折射,就像不断击散无形的透明涟漪。 这是内家劲力运转到巅峰、含劲外化之功,假如被他抱住了,吴玉翀的神念再强也是血肉之躯,也会立时被制伏。 然而光影移形,游方却抱了一个空,紧接着手臂被人挽住,吴玉翀满含弹性的温柔胸房紧贴着他上臂的外侧,唇吻在他耳边似叹息般说道:“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尽管一直不愿意它的到来。” “原来是你,那天企图冲上璇玑峰的高手是你!”游方也叹息着说了一句话,他被吴玉翀的神念束缚,此刻已经被她制住了。 吴玉翀没有回答,意味着一种默认,双手抱着游方的胳膊转身望向麓湖,幽幽的说道:“哥哥你看,这里的风景多美,你喜欢吗?” “为什么?”游方似是很艰难的扭头看着她,仍在追问。 “你师父的离去,我很遗憾,就像我师父离去时一样。璇玑峰大战之后,我已经在绵山正式继任无冲派掌门,在无冲派中,我的名字叫阁主。”吴玉翀终于正面回答了他的问题。 “哦,阁主,恭喜你了!”口中说恭喜,但游方却面无表情,语气也平淡的没有一丝感情。 吴玉翀又叹息一声:“唉,游方哥哥,我真的不希望是你,可惜偏偏是你,我们走吧。” 游方:“去哪里?” 吴玉翀:“去山西绵山。放心,你还会活着回来的,屠苏、肖瑜、小仙、箬雪姐姐他们都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也不会告诉她们的,对吗?若哥哥不是梅兰德就是游方,一样可以在另一个江湖中开心的生活,你也知道该怎么做,我相信你的聪明才智。” 游方若有所思道:“若你只是玉翀而不是阁主,可以活的更开心。……唉,不说了,风景真美,多说煞风景。” 吴玉翀凝视着游方,忍不住流露出惊讶之色,轻轻的问了一句:“游方哥哥,你一点都不害怕?” 游方终于笑了,这笑容很淡很淡:“心怀叵测的人不是我,纠结挣扎的人也不是我,我一直很坦然的面对这江湖中的诡秘莫测,害怕的人为何会是我呢?我只是不希望看见这样的你而已!我一直记得你的外公,我此生的导师吴屏东先生,他当初离去时,面对的一切是他愿意看见的吗?但他老人家也是坦然无惧,做错的人不是他,害怕的人自然也不应该是他。” 吴玉翀默然良久,终于说道:“游方哥哥,那我们走,你如今的情况我很清楚,我不想伤害你,所以你最好……” 游方打断她的话道:“我明白,该来的总会来,人自在江湖飘,该认栽就认栽。为了你外公,我也会跟你走一趟的,走吧,此刻春风正好!” 游方沿着麓湖岸边向西行去,路过通往山庄的岔道口却没有转身上山,而是向着白云山深处的摩星岭一路前行,臂弯里挽着吴玉翀,两人的身形紧紧依偎在一起,就似一对亲昵的情侣。 白云山庄里有游方的人,还有寻峦与消砂两派弟子驻守,两座山头之外,便是张玺新建立的寻峦派宗门道场所在。可是游方这一路没有遇到熟人,就算遇到了熟悉的人,见他与吴玉翀这个样子恐怕也不好上前打扰,估计提前就避开了,还会在暗中偷笑兰德先生的恣性风流。 摩星岭风景区门口有车等着,司机是一个毫不知情的普通人,吴玉翀只是雇了他的车。游方回到广州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被劫走了,一连十余天谁都没有他的消息。 ……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可能是风水秘法中最精炼、最平实、也是人尽皆知的一句口诀。 晋商曾在历史上留下过浓墨重彩的印记,与这晋中山水也有割舍不去的关联。开车经过灵石一带直至绵山所在的介休,放眼四望会有一种莫名的沧桑感慨。一路行来随处可见高高的黄土堆叠成的桌状平原,顶平而四面陡,这样的地貌被称之为“塬”,在晋陕一带很常见。 塬被水印风蚀分切出沟沟壑壑,土地很贫瘠,若是秋冬时路过,满目的黄褐色,分外苍凉。如今是晚春初夏情况略微好些,但也只有几抹稀松的绿色,显露出几分生机。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带贫瘠苍凉的自然环境,才能孕育出晋商善于经营、吃苦耐劳的坚韧性格。晋商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就是从卖豆腐起家的一代巨富的王氏家族,现留存的王家大院如今已是一个旅游景点,当代地方政府打造的旅游文化产业。 但是过了王家大院所在,进入了绵山,所见却与这一路苍凉的晋中风光反差极大。车进绵山口,山如刀削路若斧凿,在悬崖峭壁上开凿出的曲折蜿蜒的公路,令人目眩、甚至会感到一阵的耳软心跳,山路之奇险慑人心魄。 吴玉翀每过一省雇一辆新车,一路换了好几辆车,还歇了两晚,终于来到了绵山风景区,与游方下车步行。她右肩上挎着坤包,左手挽着游方的胳膊,如小鸟依人。而游方欣赏着山川险美,神色平和,丝毫看不出他此刻是被一条美女蛇挟持,就似携美游山玩水。 山峦绵延直至于无尽处,小径铺石隐听流水潺潺,翠木虬枝各自成景、生机盎然。景色让人心旷神怡的同时,又能感受到一个“险”字运转于天地山川间。山中的小道基本都是在崖壁上开凿出的栈道,最险峻处甚至是七十五度的陡崖,这还是风景区的旅游线路。 晋中一带缺水,一般地方能有几条小河就已经很难得,但绵山却殊为不同。山间时常可见飞流激荡的秀水,《水注经》中就有“绵山石桐水”的记载。涧流穿行于雄山,或不见水影只闻水声,或影影绰绰宛若娇娘,或化为飞瀑水潭错落。 如今世人谈风水,或以为玄奇深奥不可解,或以为故弄玄虚皆无稽,殊不知其至理平实,就在随手可得、随行可遇的身边。山川间的一草一木、尘世间的一人一物,皆是风水。其精髓不论可见不可见,亘存千古,而其传承至今未绝,就看人如何领会? 刘黎曾在璇玑峰上发出三声叹问——“这百岁的情怀,淹留多少山河之叹?”、“这千年的兴衰,幽然多少人间细语?”、“这亘古的山川,见证多少沧桑轮回!” 这是一代地气宗师在临去之前,对传人留下的心盘印记。而下一代地气宗师回想起师父的话语时,此刻不知会是怎样的感受,是否会有另一番心境? 山西是著名的煤炭产地,围绕绵山从介休到灵石一带,有大大小小的煤矿,其中有很多是私人承包开挖的小型煤窑,风起时弥尘四散。近几年这里已经关闭了一批高耗能、低效率、污染严重的小型炼焦矿,否则的话这一路所见恐怕更是烟尘漫天。 进入绵山之后的环境反差如此之大,游方终于有一种将气喘匀了、想贪婪深呼吸的感觉。似是从尘土塬原恍然穿越到了江南青山秀水深处,这里真是造化而成的修行洞天啊,难怪会成为历代修士闭关清修之所。 他们从风景区旅游线路进山,一路上还遇到不少旅游团队,游方是第一次来绵山,对各个景点都很感兴趣,跟着团队听解说,也就是俗话说的蹭导游。吴玉翀显得很有耐心,并不着急催他赶路,挽着他随着各个旅游团一起游山,带路的反倒好像是游方。 三百四十五章、彩绘神姿 三百四十五章、彩绘神姿 风景区中所有的主要景点,大都是在崖壁上开凿的殿宇或天然形成的岩洞。或许某个不起眼的洞口后就是一处天然洞府,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神奇。而建于绝壁之上的诸多殿宇雄奇瑰丽,大罗宫、龙头寺、云峰寺等皆是古时遗迹。楼台悬壁而立,在苍山幽谷中可感受到那悠远的气息,偶有浮云飘过,气魄一派恢弘宛若天宫。 若说略有些遗憾的感觉,与游方曾走过的千朵莲花山一样,现在的绵山景区经过当地一家民营企业投资修建,难免在很多地方留下些雕饰过重的痕迹,反倒破坏了自古人工凿建与天然山水相融的妙趣。 而绵山深处的地势太险,很多地方很难搞旅游开发,开放的风景区范围并不大。 游方在抱腹岩一带停留的最久,这里也是绵山已知的百余处岩洞之首,山势如展臂拥怀,抱腹岩因此得名。岩内山腹中的空间大的惊人,可容数百间殿堂与数万人! 这个天然的巨型岩洞有上下两层,也是一个超大型礼堂,在抗战时期,介休抗日政府还经常在抱腹岩中召开全县军民大会。自下往上仰望殿宇参差,宛如空中楼阁,云峰寺、空王殿、千佛殿、介推祠、石佛殿、五龙殿都深藏在抱腹岩中,雨雪无侵,是天成的清幽险绝之境。 唐半修就是化妆成一位行脚僧人,从抱腹岩下绕过进入了绵山深处,游方却在此地转向直接进了抱腹岩。游方虽然神念未复,但是自发的灵觉却是清晰无比,在这里所受的震撼难以形容,而吴玉翀与他的感受几乎是一样的。 行至云峰寺明王殿前尚未进入,游方感觉到恍然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差点没把他推出来,收摄心神才定住身形无碍,而吴玉翀干脆是晃了一晃差点没站稳,这一瞬间她还真是抱着游方的胳膊才能站住。 此殿嵌在抱腹岩凹陷处,顶上巨石如盖,在不到三十平方米的狭长空间内,凿建出上中下三层分别描刻天地人三界,最上层悬塑着琉璃世界、婆娑世界与极乐世界,祥云天宫中诸神佛或冷然、或悲悯、或含笑,神采各异。下方殿阁环列十大明王,各胸愤怖之相,发髻飘冲如火,骑猛兽踏恶鬼坦胸赤足怒目而视。 悲悯与肃杀之气相融,庄严与忿怖之相一体,真真切切!这里不仅仅有某一尊塑像的灵性,而是这整座殿、这岩、这山都融合方寸天地,如无边玄妙方广。游方与吴玉翀在明王殿前屏息良久,谁都没说话也没有踏入殿阁之中,转身离去时仍然默默无言。 当他们走出抱腹岩时,恰巧有一阵山风吹过,空中传来一片悦耳的铃声。回头望去,岩洞的顶壁有无数鸟洞,还悬挂着密密麻麻的铜铃。这便是绵山一绝空岩挂铃,此地自古有习俗,进山许愿的善男信女雇人从岩顶坠绳吊到半空,前后晃动悠入洞内,钩住岩顶打楔挂铃,那抱腹岩上的很多悬铃也不知已挂了几百年。 身边有导游正在对带来的旅行团介绍此风俗的来历。据说古时绵山有凶兽名“吻”,潜于山中凶险异常。有一武艺高强、精擅狩猎的年轻人自愿前去降伏凶吻,进山前先来到抱腹岩向明王古佛祈求庇佑。当他祈祷完毕转身欲走时,忽见满室金辉熠熠,香案上出现了一支五寸高的带柄金铃,金铃上还刻有降魔符文。 年轻的猎人持此金铃孤身进入绵山深处,晃动金铃引动山川回应,能运转这天地山川的力量,终于降伏了凶吻。故事的结局,民间传说有各种不同版本,甚至听各个导游的解说都不太一样。有人说那名吻的凶兽被降伏后化为了一名美女,随年轻人走了,也有人说这吻被永镇绵山深处,总之再也没有出现过。 回望空岩挂铃,秀色山川亦含情有声,吴玉翀莫名说了一句:“无冲派的传承信物,也是一支金铃。” 游方望着岩顶答道:“这其实就是无冲派祖师显化真人的传说,你身为无冲派当代掌门,应该很清楚吧?” 吴玉翀:“我听师父说过一些,但并不是很清楚,游方哥哥能告诉我吗?就算我知道,也想听你再讲一遍,我喜欢听哥哥讲故事,就像我们在梅岭时那样。” 无冲派的祖师显化真人一生的经历颇为奇特。他少年时是抱腹岩空王殿中一位修行高僧座下的小沙弥。高僧圆寂后他离开空门却未还俗,而是束发为道,进入绵山深处清修。自古修行当然不可能一味枯坐而有成,他时常出山行游,以一位游方郎中的身份行医施药。 穿山越野走村过寨之时,他手中晃动一支金铃,毒虫猛兽退避,而村庄百姓闻声就知道是这位郎中路过了,家中有病人自会请他医治。在古时山中交通不便,疠瘴疫疾伤人之患胜凶兽之吻,显化真人的故事口口相传便成了如今的传说,而他手中晃动的金铃,后来便是无冲派的传承信物无冲化煞金铃。 显化真人收的弟子,都是他在山中救治过的病人,传以杨公无冲化煞秘术,后来跟随他入山修行,便是无冲派的源流。游方怎会了解的这么清楚?一部分是刘黎所述,另一部分是他在收藏历代地师传承遗物的秘室中,查阅各种典籍笔记所知。 说完这段往事,游方喟叹道:“无冲化煞诀虽是杨公所传风门秘法,但显化祖师自有感悟,他所传幻法大阵似道而近佛,想来也与他的经历不无关系。” 离开抱腹岩继续前行,铃声隐约回荡于山川,似幻法如真。游方看了吴玉翀一眼,神色略有异,欲言又止却未说什么。出此番行游对吴玉翀来说也是了悟无冲秘法的机缘,游方在麓湖岸边看见她时,吴玉翀还是刚刚迈过山川有情的门槛,那么此刻的她似已真正证入山川有情之境。 他不说话,吴玉翀却开口了:“哥哥,你想说什么?” 游方语气一转道:“我想起了古人的一首诗,就是描写此情此景的神姿——寺古云常在,岩空势欲倾。此中真得地,以外纵浮名。鸟拂金铃渡,僧缘石隙行。坐听梵响处,花雨落无声。” 两人边聊边行,前方山路越来越险,有的地方得小心翼翼的扶着路边的铁链才能走稳,而吴玉翀看似娇柔无力的挽着游方,却在这险要的山路外侧走的婷婷袅袅,有时甚至踏过半步虚空,却不着一点痕迹。 前方山道弯转,接连在五座形势各异的山峰旁绕过,这里叫作五龙墓,曾有诗云:“路尽山尤险,溪深水愈豪。寺楼今不见,依旧五峰高。”穿过五龙墓,前方是舍身崖,相传为报深恩或为救深爱,曾有人在此发愿投崖舍身。 经过舍身崖时游方在苦笑,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小游子啊小游子,你也有今天!” 吴玉翀幽然道:“游方哥哥,你的手段高超,江湖门槛无一不精,武功秘法出神入化,有那么多高人都栽在你手上,兰德先生在如今的江湖上名望声威无双,而你游方这个身份在世间也一样如鱼得水、逍遥风流。你所经历的一切太顺利了,如今却被我所擒,原本担心你会受不了,没想到你这一路能如此坦然,直到此刻才自叹。” 游方依然苦笑:“我只是在叹这舍身崖,舍身并非无我,也非不知己身之贵,当日在璇玑峰上,我师刘黎运转心盘印入元神,我这才彻底明白。” 吴玉翀:“哦,听哥哥的意思,是自愿随我来的吗?” 游方:“你不去,我也迟早会来。” 吴玉翀侧过脸抬头看他:“还记得在梅岭那一晚的沉醉吗,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可你当时分明对我有过疑心,后来呢?” 游方看着舍身崖下飘荡的薄雾,眼神似乎是望着很远的地方在回忆:“第一次见到你是在重庆机场,你跟着薛先生,而薛先生万里迢迢给我送来了吴老的遗物,这是我身为游方所继承的最宝贵的财富。我最不该怀疑的人就是你,这世上我最应该关心呵护的人也是你,否则自觉对不起天上的眼睛。 但江湖越老人就越谨慎,我确实对你有疑虑,知道你有一身好功夫,来自美国,又出现在这个敏感的时间,尽管没有任何道理,却不得不防范与试探,这种猜疑甚至曾让我感到羞愧!你游方哥哥不笨,能看出你的儿时经历并不愉快,也私下问过你奶奶,她托我好好照顾你。 你在我面前是那么可爱,不,你在所有人面前都是那么可爱!大家都很喜欢你,我也能看出来,你是尽量在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示,是啊,你自己难道就没有发现吗,虽是刻意最终也可能是真意,它就是你真正的美好,我怎能忘记?” 吴玉翀把头低了下去,用弱不可闻的声音问道:“后来呢?” 游方的声音中透着无奈:“梅岭那一夜的宿醉,我还能怎样?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在绳金塔下你替我挡住安佐杰的偷袭,固然是为了打消我对你的疑虑,你成功了!但此时行过舍身崖,我想问你——当时若不知我是梅兰德只道我是游方哥哥,会不会挡下那一击?” 吴玉翀的声音更加细不可闻:“会的,我宁愿你只是游方哥哥。” 正在说话间,前面有导游举着小旗带着一队游客贴着山壁沿险要的山路走了过来,游方一侧身站到了山路外侧,与吴玉翀一前一后,将内侧更容易走的地方让给他们通过,然后手挽着手继续前行,看情景就是游方在牵着吴玉翀走。 前方是一锅泉,其地势就像在群山间嵌了一口大锅,山泉由峭壁间汇流入这一弯碧潭,鞠泉如润清芬,绵山风景区的旅游线路就至此回头了,再往前走过于险阻。游方和吴玉翀自然不是普通游客,他们仍看似随意漫无目的的在山中漫游,有意思的是吴玉翀真的不带路,只是随着游方走。 在栖闲谷到介公岭之间,有一条小路蜿蜒通往深山,路口有一个木牌,上面写着“游…止步”,原先的字迹应该是游人止步或游客止步,但是风吹日晒漆面脱落,如今只剩下了这么三个字。往上看这条路时断时续坡度极陡,很多地方都在山石上打桩钻孔以铁链为扶手,还有的地方是用古老的松枝与铁链搭成的栈道云梯,不知已经有多少年代。 吴玉翀一直很沉默,神情也淡淡的若有所思,一指这个牌子道:“游方哥哥,不准你进去呢,游止步!” 游方挽着她转身迈步就朝这条路走去,淡淡的答道:“我是梅兰德。” 山势险阻却挡不住这两人的脚步,在起伏的崇山峻岭中来回穿越,不知欣赏了多少奇景与不为人知的隐秘殿阁。吴玉翀既不催游方也不告诉他将要去往何处,反倒像是跟随他在这绵山中探险,仿佛也希望那最后的时刻尽量晚些到来。 攀援到一处绝壁半空的平台,古栈道早已朽毁,此处掩藏垂下的藤萝中,藤蔓上还开着不知名的紫色野花。平台后的山腹中是一间石龛佛寺,这一路上他们已经见到不止一处此类古迹遗存,有的已倾颓半厦,有的仍然保存完好。 两人走进这个隐秘的绝壁石龛,不由自主都瞪大了眼睛微微张开嘴,一副赞叹的神情。这里的造像真的是巧夺天工,太美了!佛龛中供的是韦驮天,佛教中象征降魔的神祗,却不似一般庙宇中那圆目狰狞的非人类形像,完全就是一位威猛俊朗的男子,面部的线条冷峻流畅,眼神刚毅坚定,连铠甲的质感都那么传神。 威猛刚毅的韦驮天身边,居然塑着一座美丽温婉的天女神像,静立的神像却充满了动感,她并不是端端正正的站着,仿佛刚刚从远方走近韦驮天,恰好于此时转身凝望,窈窕的腰肢微扭似正在轻摇。塑像饰以彩绘,千年之后颜色尚在,那柔软的衣物与肌肤的质感在灵觉中竟是真真切切。 这是开过光有灵性的造像,然而看周围的痕迹至少有数百年从未有人到过这里。吴玉翀小声问道:“韦驮天我认识,可旁边为什么会塑一位天女?她是谁,神坛下面的字迹有些看不清,哥哥认识吗?” 游方:“字应该是波若罗摩,但我也没听说过,想必是这位天女的名字,只是不知她和韦驮天是什么关系,为何会有人把他们的神像放在一起?” 两人离开这处绝壁石龛之后又向上攀岩,偶尔抓住隐藏在悬崖间不知什么年代的铁链借力,到了这座山峰的绝顶,吴玉翀突然莫名的叹了一口气。 游方不动声色的问道:“你我能得今日之游,非常人所能拥有,是此生之幸,玉翀,你何故叹息?” 吴玉翀:“我并未说要去何处,可是哥哥似乎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在这山中越走越近了,难道是天意吗?” 游方哦了一声答道:“你是说无冲派古时传承内堂所在吗?谈天意也谈人为,那是显化真人的修行洞府。我入山中寻访历代先人遗迹,如风水诀中寻峦妙诣,所以走过这样一条道路。玉翀,你入绵山,可知自己为何而来、又向何而去吗?” 吴玉翀手拂发丝扭过头,似乎不想多言,岔开话题道:“在这山中见到这么多隐藏的遗迹,都是神妙无比,使我想到了吴哥。我曾经想学佛教造像,可是奶奶也说过,倒不必刻意在课堂上学,从另一个角度去研究和经历,也许更有感触。 去年春节后,我曾想去吴哥窟看看,可是因为柬埔寨与泰国之间发生战乱未能成行,今天来到绵山,所见这些书册中未收录的彩绘神姿,这里的遗存完全超过吴哥啊,只可惜常人难以赏尽。” 游方:“也幸亏如此,这才千年无扰存留至今。我曾在北京潘家园看见一尊青石菩萨立像,彩绘痕迹犹存,有真人大小,衣薄如纱璎珞雕工极为精美,看背后和底座的痕迹,它是被人从山壁石龛中硬生生凿下来的,运到潘家园却只卖五万块。我当初没那么多钱买不起,旁边有人想买,却又嫌买回家没地方放。 今日突然回想,才清楚那尊佛像就是从绵山盗出去的,来的路上我看见了一座半倾颓的古寺中被人凿去佛像的痕迹,旁边还有两尊坐佛被凿毁了就散扔在那里,那个地方虽然隐蔽却不算太艰险,有盗掘文物者去过。玉翀,这就是你们无冲派干的好事,难道这就是你心中所求吗?” 吴玉翀的语气竟似在解释,却显得有些底气不足:“你在潘家园看见的,怎能断定是无冲派所为?而我在无冲派中,只认识两位师父和唐半修,得无冲秘法传承而已,这些事情与我无关,我也绝对不会去做的。” 游方的语气终于变得有些冷:“真的与你无关吗?你既然已继承无冲派,这就是你的责任与背负,我若不是继承地气宗师传承,怎会有今日之遇,这不也是我要面对的吗?我所见之事非你所为,可能也非无冲派所为,但你别忘了潘翘幕、李秋平这些人曾经都做过什么?谁在幕后指挥他们这么干的!而你外公又是为何而去的!” 三百三十六章、多美的菩萨 三百三十六章、多美的菩萨 吴玉翀又不说话了,神色也变得有些冷淡,不知在想些什么。游方见状没有再逼问,又轻叹一声问道:“换个话题吧,莫打扰此刻的游兴,你不仅仅是无冲派的阁主,也是纽约玉翀阁将来的继承人。我若就把你当作玉翀妹妹,便想问问你,一路游赏,对这绵山彩绘遗迹有何感触啊?” 吴玉翀抬起头,神色变得平和,眼眸却显得有些深邃,望着群山沉吟着答道:“宫观古祠,供奉的都是神佛造像,然而世人并未亲眼见证过。造像自有形制,最难表达的却是那风采神气,来自于凿建者的内心体验与精神气质,能够穿越千古共鸣,这才是真正的彩绘神姿。” 吴屏东教授曾说过这样的话,游方在吴屏东座下聆听教诲,也渐渐懂得了这种情怀感悟,被挟持入绵山与吴玉翀同游,却不知究竟谁挟持谁游,不知不觉中,吴玉翀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游方长叹一声,望着天边的残阳道:“玉翀,天色已晚,我不便运转神念,暗夜中还是不要再赶路了,在前方找一处自古洞天休息吧。” 山中有多处古时修士隐居的洞府,下山入谷复又攀援陡壁,刻意找寻数百年前绵山中修行前辈遗迹,吴玉翀喜欢“投宿”在哪儿,他们就在哪里停留。 在一面陡壁的向阳处,吴玉翀挑中了一个地方,觉得非常满意,似笑非笑的看着游方道:“哥哥,我们在这里过夜吧,明天再上路,就该到无冲派的秘密内堂了。” 这是一座山中石窟,被开凿成洞府的模样,还有石桌、石椅与石床,挂满藤蔓掩住门户,虽然建在高处,却因为山体地势奇异的环抱,不受高空的风扰,看上去十分干净,灰尘并不厚。可是一眼扫过,这里至少也应该有两、三百年没有人居了。 洞府中的石床很奇异,石头给人的感觉总是坚硬冰冷的,可是它安放的位置恰好是此山壁的灵枢阳和之处,材质本身带着温润的物性又经过神识的洗炼,坐于其上竟有一种独特的温润感。看来这里古时的清修之士虽然不追求物用奢华,洞府中只有简简单单的石床石桌而已,却也很会享受生活。 走进石室,后面还有一道门户,穿过门户上见天光,竟然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天井庭院,真有鬼神造化之功啊! 这小小的天井庭院的左侧较高,建有一座石台,一看就是打坐的地方,定坐于此可上承天光、下接地气。游方在太阳落山前,用山中软草简单的编了一个垫子,可坐卧休息,但他却没有在院中石台上打坐,因为吴玉翀要洗澡。 在天井右侧地势较低处,山石之间凿了一个池子,大约两尺多深、五尺方圆,巧妙的引山泉流入汇成一潭。吴玉翀见到这一潭山泉就说道:“哥哥,明天就要到无冲内堂,今夜我要在此沐浴。” 她说话的语气有微妙的变化,与这一路上的表现都不太一样,清纯中透着妖娆妩媚,妩媚中却又显得清纯诱人。 游方轻咳一声,面无表情,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这不是温泉。” 吴玉翀似笑非笑:“这也不是寒泉。” …… 太阳落山之后,石室中弥漫着柔和的白光,由一枚灵性洗炼精纯的钨光石发出。这枚钨光石就放在后面门户旁一个高脚石座上,可以同时照见石室与后院。它原先在游方的背包中,是游方布璇玑星辰大阵的阵枢灵石之一。 游方既被吴玉翀劫持,随身的法器当然也都被吴玉翀搜走了,量天尺、秦渔、画卷、铁狮子、云中星光和都收在了吴玉翀的坤包内。而此刻,这个坤包就随手放在石桌上,游方伸手就能拿到,要么逃离此地,要么拔出秦渔格杀吴玉翀。 吴玉翀此刻没有看着他,而且手中也没有任何武器,因为她未着寸褛,正在“后院”泉池中沐浴,却故意将装着利刃的坤包留在石室中,就在游方眼前。 这是一种试探吗?游方连看都没有看那坤包,微闭着眼帘盘坐于石床上,面无表情宛如老僧入定。其实定坐并不应该是这样,大家可以参照宫观寺庙中神坛上的造像,真正有灵性的杰作,一定是有表情的,若有若无、含情生动,修士定坐时也应如此。 游方似是定坐,可耳中能听见声音,是后院传来的水声,隐约而清晰、曼妙若乐。观音有相,虽然闭着眼睛,却似能看见那水声发出的地方。 吴玉翀站在一汪清泉中,星光下**娇躯,肌肤散发出迷人的奇异光泽……她是那么美、那么性感、让人目眩。 这声、这色是幻法大阵吗?但是游方的元神感应的很清晰,并没有神念的任何扰动侵袭,若说这是幻法,无非是因心中有相,才会所见若幻。而此刻游方所“见闻”并非是幻,而是真真切切的就在那里。 吴玉翀也并非没有动用神念,若非以神念激引,那枚钨光石是不会自己发光的。她一直在运转神念,将周围真实的所见所闻都化入幻法之中,至于究竟是真是幻,就看幻法中人自己是否愿意沉溺了。 游方能见能闻,却定坐不动,如不闻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吴玉翀沐浴完毕,终于走进了石室,站在石床前看着他,轻轻的问了一句:“哥哥,你没有趁这机会走?” “这暗夜绝壁,我不可轻易运转神念,在你这种高手面前,又能逃多远?”游方的声音似乎不是他自己的,冷淡的就像一块石头,说话时仍然眼帘微闭。 “你的剑就在桌子上,为何不以你的功夫杀了我,我刚才正在……既没法去追你,也不好还手,你不论做什么都有机会。”吴玉翀的声音很妖娆、充满诱惑。 她就这么走了进来,仍然**着,秀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那柔嫩却已成熟诱人的身体是世上最性感的果实,散发着温湿的体香。 “有机会?在你运转的幻法大阵中?你的幻法虽未伤人也未侵神,但可随时发动,难道我不知吗?” “哦?哥哥既如此清明,为何不敢睁开眼睛看我?”吴玉翀的语气甚至带有一丝挑衅的意味,隐约还有一丝痛苦的挣扎,也许没人清楚她在想什么。 “你以为我有什么不敢吗?不看白不看!”游方的语气中有一丝愠怒的意味,但隐约也有一丝痛楚与无奈。他终于把眼睛睁开了,真正的看见了她。她肌肤在钨光石的光芒下显得是那么柔嫩白皙,平坦紧致充满弹性的小腹下,两腿间稀疏的浅草还挂着莹润的水珠。 吴玉翀的眼睛却微微闭上了,仰着脸微启红唇,娇喜声有几分凌乱。老天!她的身体居然有微妙的变化,似起了奇异的反应,明明被诱惑的人是游方才对,可是当游方睁开眼睛看着她时,却像诱惑了她。 难道是他的目光有质感吗,被他看着,就像已被抚摩。 游方深吸一口气,也微微抬起了头,视线越过吴玉翀望向石室对面的顶壁,这不看还好,他的眼神却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法形容。也不知当初住在这里的是何门何派的修士,只见对面石壁靠近屋顶的位置,居然镂刻这一尊欢喜佛。 那一尊盘坐的明王,身姿就像此刻盘坐的游方,眼神深邃带着悲悯,似乎已看穿了怀中女体的每一寸,凝视入身心。而那**的明妃微闭双眼,仰着脸伸手勾住明王的脖子,体态神情尽极妖娆妍魅,坐于怀中,双股紧紧缠绕着明王的腰。 定坐中睁眼,先见未着寸褛的吴玉翀,如同幻化而出,收摄心神再抬眼,却又有欢喜佛印入元神。游方发出了一声近乎挣扎的叹息,眼前所见的欢喜佛又成了吴玉翀妖娆妍魅的面孔,因为她已经走近了他,身姿在空气中轻摇慢扭,神情似痛苦又似迷离,还带着一丝决然。 在绵山中一路游来,游方终于想起他是她的俘虏,既无法杀了她又无法逃避。 …… 第二天霞光透过藤蔓照进石室时,吴玉翀先开口说话了:“哥哥,今天终于到了,你为何不问我,将你带到无冲派的真源洞天中,会怎样对你?”说话时她已经衣衫齐整,坐在石桌旁,手里拿着象征地气宗师的量天尺。 真源洞天,就是无冲派秘密内堂的名字,古时典籍中曾如此称呼那处世外所在。 “那好,我现在问你,阁主将梅某人劫持到绵山,究竟打算如何处置?” “游方哥哥,你怎么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 “因为谈到站这里,我不得不是梅兰德,量天尺已在你手中,有什么话就说吧。” “可是我分不清,你究竟是游方哥哥还是梅兰德,真的分不清!” “你分不清?你是这世上最精通幻法的人,怎会分不清?” 吴玉翀低头看着量天尺,叹息声就像从幽谷中传来:“那好罢,尊师命,我要让梅兰德从江湖上消失,交出地师秘传心盘,废了你的秘法修为,你还去做你的游方罢。” 游方的声音带着嘲讽:“废了秘法修为,我还是我吗?你自己也可以想想这个问题,假如你是我又会怎样?” 吴玉翀竟有些不敢看他:“我只废你秘法,不废你武功也不伤你神智,我所认识的游方哥哥就算不是梅兰德,也可以生活的很好,甚至更加快乐逍遥。” “这话说的真是我吗?其实你想说的是——假如自己不是阁主……”游方说的这里顿了顿,看着她摇了摇头道:“我神念未复,如何运转地师心盘?你应该清楚那不是法诀,而是一种仪式。” 吴玉翀:“真的以为我不清楚吗,你的神念至少已经恢复五成了。我之所以没有一见面就废了你的秘法,就是想等你恢复,好举行地气宗师传承仪式。但没想到你恢复的速度会这么快,以你的功夫,我就快制不住了,只有把你带回真源洞天幽禁。……游方哥哥,其实我真希望你恢复的能慢一些,我也就可以陪你在绵山多游几日。” 游方从石床上下来,站直身体道:“今天已经到了,那就走罢,不过请你先等我一会儿。” 吴玉翀:“游方哥哥要做什么?” 游方淡淡道:“既然你已是阁主,要带我去真源洞天,那我要沐浴。”说着话他已经走进了“后院”,这回轮到他要洗澡,让吴玉翀在外面等着。 …… 无冲派的秘密内堂终于到了,进门之前山川如幻四面有弦音回响,无人在门前拦路,这隐秘的真源洞天此刻没有守卫。吴玉翀提前有吩咐,她自会带梅兰德来,届时闻音便知,让大家都在祖师殿中候着,不必迎出来。 山崖上有两株数人合抱、枝叶交缠的参天大树,树后山壁内凹处很像抱腹岩的形状,只是比抱腹岩要小的多,被凿建成一间神祠,却分不清是道观还是佛堂。因为左边立着一座道家神仙造像,右边是一尊菩萨。看着很奇怪,但若清楚显化真人的生平经历,倒也不算太意外。 “自从显化祖师凿建此洞天后,就立了这两尊塑像,菩萨看着很像观音,这道士又是谁呢,难道是传说中的吕洞宾吗?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要立在此地,历代典籍中都没有提过,游方哥哥认识吗?”吴玉翀并没有着急进去,站在山屏前问道。 游方已经不由自主的站定,目光凝视着佛像几乎入神了,听见她的话这才回过神来,将视线从菩萨身上移开又落到吴玉翀的脸上,轻叹了一句:“多美的菩萨!” “游方哥哥认识?” 游方摇了摇头,有些遗憾的答道:“不,我不认识!” 祠堂的右边是一尊女身菩萨像,以游方的灵觉竟察觉不出是哪个年代的东西,因为她的灵性所包含的已不仅仅是历史存留的气息,但以江湖册门的眼力断代,应是北宋之物。 这尊菩萨的服饰雕刻的极为精美,贴身流畅充满动感却薄如蝉翼,衬托出窈窕的女体,庄严中不失婀娜。她不像唐代造像那么丰满雍容,而自北宋代之后,菩萨的衣饰就越来越厚,又不可能如此轻薄。 她的五官很美,堪比世上最艳媚的女子,但神情恬静安详不带一丝媚态,面对她,她好似就看着你又似不知看向何方。她的头发彩绘成黛青的颜色,娥眉臻首斜插长簪。这菩萨竟梳的是侍女髻,而簪法赫然是飞云簪,却是斜簪。 她身着绛红色的长裙,开襟至腰束以翠色丝绦,胸前饰以明黄色的璎珞,赤足裸臂单手微伸在空中结印,手印酷似女子的兰花指。 吴玉翀也喃喃的说了一句:“是的,太美了!美的就像真的又不似真的。” 游方本想说“这菩萨长的像你,”但又把话咽了回去。吴玉翀又看向右边的道士造像,小声说了一句:“游方哥哥,我突然发现那个神仙很像你。” 像吗?此道人造像丰神俊逸,但五官与游方并不像,可是此刻,那神采气质竟极为相似,简直就是一模一样不分彼此。此造像的灵性竟神妙如斯,当立身为灵枢以元神观之,竟能移转灵枢相融,不愧是精通幻法大阵的风门高人所凿炼之物,而此人至少应有神念合形之境。 游方看着这两尊造像,默然片刻,长出一口气道:“玉翀阁主,我们进去吧。” 绕过山屏,山屏后也有一尊造像面对着通往山中的甬道,面貌狰狞既似忿怖明王又似凶神恶煞,注视着两人的背影走入山腹中。游方背手而行,竟走在吴玉翀的前面。 前走不远,幽暗的甬道重现光明,来到一座天然形成的岩洞大厅,迎面有四柱牌楼,当中的两根柱子正面镂刻着字迹,以朱砂调和金粉敷之,反射着淡淡的毫光,写的是一幅楹联—— 石可点金苦奈人心未化 剑能割爱只为世情已薄 安佐杰、凌无虚、凌无实率领无冲派残余的众弟子在祖师像前列队恭迎,皆长揖及地行礼。他们当然迎的是掌门,场面却多少有点尴尬,因为游方昂身背手走在了吴玉翀的前面,等于是他受了众人的礼拜。 但他却面色坦然,不仅一点还礼的意思都没有,甚至面带冷笑,以当代地气宗师的身份,面对这些人,他本就应该走在无冲派掌门前面,无冲派众众弟子也应当首先向他行礼。 一旁安佐杰笑了,以略带戏谑的语气道:“兰德先生,无冲派长老安佐杰给您见礼了!你终于来了,没想到也有今天吧,我等已恭候多时!” 而游方就像没听见他的话,也像根本没看到这些人似的,径自穿过牌楼,向着法坛上的显祖师真身遗蜕,恭恭敬敬叩首的跪拜。 三百四十七章、垂怜清泪锁真源 三百四十七章、垂怜清泪锁真源 显化祖师当年坐化山中、破碎虚实而去,却留真身遗蜕在此,千年之后仍栩栩如生。后世弟子包塑真身为像,原地供奉于七尺青玉高台上,迎门设牌楼香案,这里就成了无冲派的祖师殿。 游方跪拜时,莫名感觉到显化真人的目光仿佛穿越千年,仍默默的在注视着他,就似天地山川含情有目的注视。 安佐杰的脸色有些发沉,而两边的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他们身为无冲派弟子,当代地气宗师进殿叩拜本门祖师,既不便拦着也不好再说什么怪话。很多人甚至在发怔,目光中有掩饰不住的惊讶——游方孤单的身影跪下,给人的感觉却似群山的朝贺,这无声无息的叩拜无形中竟令人震撼。 吴玉翀眼中也有一丝震撼之色,走上前去,在游方右侧落后半步朝着祖师叩拜,安佐杰见此情景微微皱了皱眉,也不好再站着了,只得也落后半步跪在游方左侧。众弟子一起向显化真人行叩拜大礼,看情景就像游方领大家共拜祖师,至于这不同的叩拜是崇敬还是谢罪,却不知究竟有谁能分辨清楚。 拜过显化真人之后,游方被“请”进了真源洞天,青玉高台后又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甬道,初时极狭窄,仅容一人在黑暗中探行,十几米之后渐渐宽敞,前方能望见亮光,出口处有三丈宽窄。 迎面洒照的天光下有一块白色巨石,上书“真源洞天”四字,巨石一侧还缠绕着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紫藤。 绕过巨石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四面绝壁峻峭嶙峋,生长着青翠的野树藤萝,岩缝中还有清泉泻下,围绕着一片约足球场大小的清幽谷地。谷中有石如山,有水成潭,有竹掩映,还有两排房舍依山临潭而建。 这里酷似《桃花源记》中描述的世外桃源啊,但它却需要登临深山绝壁才能进入,门前有奇异的山屏遮掩,哪怕是高人的神念也难以察知。此真源洞天,也恰好是这座山的风水地眼所在。 想当年游方的师祖的师祖的师祖,一代地气宗师徐弘祖曾经在笔记上写道:“总论风门各派传承道场之妙,以向家村后松鹤谷最佳,无冲派真源洞天次之。”风门各派的自古传承道场,向家松鹤谷是公认最好的地方,而徐弘祖认为无冲派的真源洞天地气灵枢之妙更为出色,之所以稍次于松鹤谷,只因为有一点缺憾。 真源洞天地气灵枢虽精纯绝妙,但它过于幽深险阻,只适合世外闭关隐居,规模不大不可能容纳太多人,因此只能是单纯的清修之所,没有条件与世间休养生息地很方便的往来联系。而松鹤谷则不同,它的规模可以容纳一个家族世代聚居的庄园,而且谷外的向家村有田地可耕作,既是世俗间的繁衍生息地,也是与外界交流往来很好的场所。 吴玉翀并没有太为难游方,单独收拾了一间静室让他居住,在此处闭关清修有助于更快的恢复神念,平时也只有凌无实与凌无虚两兄弟监视他。在这个地方,就算游方功力尽复也不可能逃掉,有吴玉翀和安佐杰这两位神念高手在,另外十余人皆身手不弱还有武器枪械,况且此处地形特异,只有一条出口,看守的十分严密。 吴玉翀原计划还想多等几天,让游方完全恢复神念,安佐杰却有些迫不及待,恨不能让吴玉翀早日逼问出地师传承,然后把梅兰德了结,但他又不好催促。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游方本人两天后就主动提出可以举行地师传承仪式了。 吴玉翀问他:“哥哥,你何这么着急?不等功力完全恢复吗?” 游方看着她:“就算我神念尽复,你也要废去,何必多事呢?地师秘传心盘,须以量天尺激引天地灵机,运转天人合一法阵,你在璇玑峰也曾遥见。此阵的威力可大可小,若只是传承地师心盘,我恢复六、七成神念足矣。” 吴玉翀也看着他,眼神似乎会说话,又很难形容这双眼睛想说什么,最终却垂下眼帘道:“那好吧,我也怕夜长梦多,你想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游方:“我需要心斋三日,就从今天开始,传承仪式是三天后的正午,至于地点,你会让我随便选吗?相信你心中早已有数。” 吴玉翀轻轻点了点头:“你也心中有数,地点就在真源洞天之中,无冲派的内堂密室,不能有任何人打扰,玉翀才能保证你的安全,事后将你安然无恙的送走。” 游方:“谢谢你考虑的如此周到,那还等什么,开始吧!” 无冲派的内堂密室在面对入谷通道的另一侧山壁中,人工凿壁深入山腹建造了一间隐秘厅堂,门户关上后只能从里面开启,外人难以进入,唐半修欲偷袭安佐杰的地点就在这里。吴玉翀领着游方走进山壁,经过一道向上的台阶斜走三丈,又拐弯向下再走七丈远,这才进入密室。 游方进门之后随即一怔,指着迎面的石壁道:“这是为我准备的吗?”只见石壁上连着两条锁链,看样子应该是用某种合金锻造,虽然不是很粗,但比一般的铁链要坚韧的多,末端还连着手铐形的锁环。 吴玉翀低着头道:“委屈你了,兰德先生,我师父在璇玑峰上殒落,我也不确知当时的情景,为了以防万一只得锁住你了,你的本事太大了,我不得不如此。它并不影响你运转地师心盘,定坐行功也无妨碍。” 游方看了看锁链,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冷冷的说道:“你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我认了!就让你锁在壁上举行地师传承仪式。你说事后会废兰德修为,放游方入江湖,我宁愿相信你是真心的。” 吴玉翀抬起头:“我的确是真心的,哥哥应该清楚,那夜……” 游方一抬手打断了她的话:“那夜的事……不必再说了!就算我相信你,也不会相信其他人,你锁我可以,但我也有条件。” 吴玉翀:“你说。” 游方:“我随身之物,你扣下也罢还给我也好,必须由你本人保管,举行仪式之时,你要将它带入密室,不能让人趁机盗取,我信不过安佐杰那些人。” 吴玉翀淡淡一笑:“除了量天尺,你的东西想留都可以自己留着,就算是曾经纵横江湖的纪念吧。” 游方也淡淡一笑:“那我真得谢谢你了!还有最后一件事,那天夜里你告诉我,你非常感激屠苏和肖瑜她们对你的好,只要梅兰德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你就绝不会伤害她们……” 吴玉翀也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这没什么可怀疑的,我奉师命是迫不得已,但她们与我的师命无关,我不希望将其他人牵扯进去。游方哥哥也不想,对吗?我非常了解哥哥,你也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去伤害我奶奶的,所以我才会放你走。” 游方沉声道:“这些话本不必再说,可有一件事我始终想问清楚,李永隽待你又如何?在璇玑峰上你明明冲不过去,那最后一击为何要害她性命?” 吴玉翀的神情有些委屈,嘴唇动了动,复又面容一肃道:“我本可以解释的,恐怕只有李永隽本人才清楚,但此刻也不必说了,随你信或不信。” 游方又看着锁链,摇了摇头道:“事已至此,我还有得选择吗?” ……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内,绵山深处一座山峰的周围,如有精擅望气的高人可以发现天地灵机被引动,莫名运转向山中某处汇聚,恍然似一座天成大阵。 这天,安佐杰站在真源洞天入口对面的山坡上遥望地气,像是在喃喃自语:“确实是这番情景,我在璇玑峰见过,但此刻的威力比那时要小得多,看来那梅兰德仅是传承地师心盘而已,阁主应有手段防备他。” 朴姬政心有余悸道:“虽说如此,我们也不可不防啊。二老板带那么多高手上了山,最后连一个都没下来,虽说是中了风门各派的埋伏,但保不准这大阵还有别的名堂,我觉得二老板也不是很清楚。” 安佐杰一指对面山峰道:“其实很好办,真源洞天地势特异,梅兰德运转的大阵就算再厉害,其神念之功的也超不出真源洞天的范围。届时阁主肯定会派她最信任的凌无实与凌无虚看守密室入口,而让我们守住祖师殿以及神祠门户,我们所处的位置应该不受大阵的影响。但为以防万一,在仪式开始之前,你我悄悄退出神祠门户之外,如此便绝无问题,密室中的阁主也不会知情。” …… 三天终于过去了,已是午时,游方端坐于密室之中,手捧量天尺,身形便是那天人合一大阵的中枢,但他的双腕都被锁链扣住,那嵌于石壁上的合金锁链人力难以挣脱,游方的武功再好恐怕也扯不断。 “吴玉翀,你跪下!”游方没有开口说话,但对面的吴玉翀元神中自然听见了他的声音。她正在定境中将元神融入天人合一大阵感应玄妙,闻言从定坐中起身,跪拜在游方座前,这一拜不仅是拜游方,也是在拜历代地气宗师,传承仪式的仪典向来如此。 但她跪的位置在游方身前的三步之外,被铁链锁住的游方根本碰不到她。 游方抬起了眼帘,目光深邃,似乎能将她看穿、凝视入身心,缓缓开口道:“吴玉翀,你难道真的以为手持量天尺,受秘传心盘,得到历代地师器物典籍,就是一代地气宗师了吗?这些确是传承的象征,但真正的传承精髓绝不在于此。你已是无冲派掌门,在显化真人座前,是否真正明白?” 吴玉翀没有回答,游方的叹息声就像一阵微风在密室中盘旋,又说道:“玉翀,游方哥哥在此运转无名大阵,用三天三夜之功向你展示玄妙。所谓地师秘传心盘并无口诀,它是一种仪式,你当融入神魂随之运转,这便是仪式的过程。” 吴玉翀终于开口了,回答的很简练,就三个字:“我明白。” 游方的语气微微一沉:“无冲派掌门,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还可以反悔,假如你不愿意接过这量天尺的话。” 吴玉翀低下了头:“哥哥,此话何必再说呢,让我完成师命吧,这是我欠师父最后的承诺。” 游方又闭上了眼睛,手中的量天尺分明未动,神念中却感觉那上面的图谱山川似乎都“活”了过来,似在千年沉睡中被唤醒,那已悄然运转了三天的大阵所汇聚的天地灵机之力发动,被游方的神念所点燃。 “历代地师传承,有最后一句话。若你在心盘运转时不能体会当年杨公留下这一线传承的本意,心中对监察天下风门有一丝游疑,只为求地师之法却不能安守地师之责,有此念未去,将被废去一身秘法修为,连上代地师都控制不了。历代地气宗师衣钵传承,不可能留遗患于江湖,此仪式的用意便是如此!” 这番句话传来,分不清是耳中听见还是元神中所闻,吴玉翀的脸色变了,她刚想动,身体一顿仍端端正正的跪在原地,因为大阵发动,她被浑厚无形的力量定住了。 那不是游方的力量,已经运转神念三天三夜的游方,怎么可能有力量制住吴玉翀。这座大阵发动之时本就不是人力所能控制,以量天尺为灵引只是将它激发,直至将游方的神念耗尽,法阵才会自动散去。 要是在这种情况下引大阵发起攻击,首当其冲的是游方本人,以游方和吴玉翀现在的状态,首先倒下的肯定是游方。他们这种高手怎么会不精通阵法,所以唐朝尚当初明明看见刘黎在璇玑峰上运转大阵,却仍然登上了峰顶,一方面他不惜任何代价也不愿错过最后的机会,另一方面他也看出了其中的玄妙。 可唐朝尚却没有想到,地师心盘却是这样一种奇异的含义,它可以是一种攻击,也可以是一种元神心印,就看接受心盘的人是谁!游方运转心盘的威力要比刘黎在璇玑峰上所为小得多,其阵法笼罩的范围也仅仅是真源洞天之内。 吴玉翀想挣扎起身却动不了,别说她,发动阵法的游方本人也动不了,想停都停不下来,就像小小的火种燃起参天大火,火种本身也会化为灰烬。 吴玉翀能听见元神中自己的声音,似乎是哀婉的弦声,她终于放弃了挣扎,因为她越运用神念想挣脱,神念之力消耗的就越快。而游方的神念却绵绵若存,平静淡然的经历这一切,悄然无息的随着大阵运转。 吴玉翀跪拜的身体动不了,长长的睫毛却在颤动,微闭的眼中无声无息的流下了两行清泪,划过脸颊在俏丽的颌尖上留下欲滴未滴的泪珠。她终于清楚自己将要面对什么结果,也明白了师父当初为何没有走下璇玑峰。 一切已经太晚了吗,还是刚刚才开始? 地师传承仪式只有一个时辰,既短暂又漫长,它很快就会过去,但对于身处其中的吴玉翀来说,却需要默默的经历完毕,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前因后果,思考她所面对的一切、从前与今后。 此刻只是在消耗神念,游方还必须主动运转心盘中须两人共同受的元神心印。 “那山水弦音,是何时的轻吟浅唱?”游方发出了第一声细语叹问,心盘悄然运转,神念中展开的“见智灵引”似无形又无处不在的烙印。 吴玉翀真的听见了山水弦音,仿佛又回到了宜宾的南广河,她初次与游方相遇,在九曲十八弯的河谷中弹奏琵琶,弦声于两岸画卷风景相应和。原来琴声可以如此动人,似她所奏又非她所奏,是心境与山水相合的情怀。 游方不是刘黎,见知灵引与不离本人的见知,元神中的弦声就是心盘运转,它们仿佛都曾是吴玉翀所奏,又似游方心念中真正所欲闻,那走过的山水妙韵一一重现,却被洗去当初那琴声下所掩盖的一切诡谧,只留下纯净的山水情怀。 被废去秘法修为,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最痛苦的煎熬,然而游方运转的心盘却如此温情脉脉。 “那倒映波光,是何时的垂怜至今?”游方仍是轻声柔语,发出第二声叹问。他闭着眼睛却似清楚的看见了吴玉翀流下的清泪。 这是游方本人迄今为止亲身见证的最高修为境界,“山川有情”的妙诣又包含了历代地师的感叹。吴玉翀仿佛看见了繁星闪烁的夜空、荡漾的水面与倒映的星光,是梅岭洗药湖的星光吗?仿佛水印星斗文;是白云山麓湖的星光吗?仿佛是天上的眼睛。 这星空千年以来一直在那里默默的注视人间,倒映在波光中留下碎影垂怜。 三百四十八章、信手脱枷破空游 三百四十八章、信手脱枷破空游 “那绵峦如画,是何时的情怀淹留?”游方语气一沉发出第三声叹问,他似能清晰的感受到吴玉翀所承受的苦楚,但心盘仍然缓缓运转,法阵的威力到达了极致,他自己身心中也有酸楚与困倦感袭来。 吴玉翀仿佛从天地之间默视与倒映的星光环绕中又回到了绵山,已经亘存千古的绵山、刚刚与游方一路走来的绵山。她能清晰的感应到游方的元神映射,包含那缠绵如画的回味,他在看着她,目光竟似那夜凝视的眼神。 …… 笼罩真源洞天的天人合一大阵缓缓散去,神祠对面的山坡上,朴姬政朝安佐杰道:“看这形势仪式应该已经结束了,我们是否应该立刻回去,否则等阁主出来,会发现我们擅离职守。” 安佐杰答道:“不着急,派人进真源洞天探明情况,我们先在神祠中隔着山屏等候。” 他们走下山坡、攀上绝壁,来到内堂入口处的神祠中,命两名手下进去问情况。时间不大有人出来回报道:“驻守祖师殿的兄弟们都没事,但是在洞天处那块大白石旁边的两名兄弟倒地不醒,凌家兄弟也晕倒在密室入口外。” 安佐杰吃了一惊:“阁主与梅兰德呢?” “没有动静,没有人出来。” 安佐杰眉头紧锁:“把那四个晕倒的都抬出来,让我亲眼看看。” 凌无实、凌无虚还有另外两名昏厥的无冲派弟子被抬了出来,安佐杰俯下身子验看,发现这几人并非是受到外力伤害,倒很像是极度困倦的熟睡或力量被抽干的晕厥,不仅神气耗尽,一身秘法修为竟然也被废去了! 安佐杰的眼皮忍不住在跳,心脏也在狂跳,做了几个深呼吸尽量保持平静,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来以沉痛的声音道:“阁主恐与那梅兰德同归于尽了,二老板在璇玑机峰上的遭遇与之类似,难怪他没有下来,一代地师最后的手段应是玉石俱焚。但阁主为防万一已有密令,将无冲派以及组织的一切托付于我掌管。” 朴姬政在一旁悄声提醒道:“无冲化煞金铃不在,密室并没有出口,那两人还在里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安佐杰点头道:“你带人进去,不管是凿是砸还是定向爆破,把密室的门打开。”见朴姬政面色踌躇,他又一指地上的凌无实与凌无虚道:“他们两人都这样了,你以为密室中的阁主会怎样?如果她还活着那更好,你说呢?” 朴姬政:“是不是再等等?阁主不可能没有防备,也有可能会自己走出来。” 安佐杰:“假如出来的人是梅兰德呢?” 朴姬政:“我们这么多人还带着枪,用得着怕他一个吗?” 安佐杰一笑:“这不就是了吗,你怕什么?这样的机会,对我们来说是最好不过。” 朴姬政仍然有些犹豫:“还是再等等吧,那两人的手段都不好对付,我建议在密室入口两侧悄悄装上**,然后再……” 安佐杰一摆手:“那你就去办吧,先等一个时辰再进去,但要记住,如果还有人活下来,不论是谁,尽量要活的!” 朴姬政带着几个人进去了,安佐杰看着他的背影,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然后他又低下头仔细查看凌氏兄弟的状况,却越看越是暗暗心惊,恰在此时山中有一阵风吹过,这隐秘的神祠不受山风之扰,却能听见远山万木发出的浪涛之声,有一群飞鸟被惊动扑扇着翅膀从半空飞过。 安佐杰莫名打了个寒战,一看身边还有六个人,命两人守在这里,对其余四人道:“你们跟我走,注意隐匿声息,我们先去看看山外的动静。” 他让朴姬政无需害怕,自己却觉得非常不安,甚至莫名心惊肉跳。安佐杰此刻也明白了当初唐朝尚为何没有走下璇玑峰,带去的十五名精锐高手也一个都没有回来,那地气宗师真是手段通玄,那无名运转的大阵竟然能废去人的秘法修为,如此说来,梅兰德的秘法修为应该首先被废去才对,真的是同归于尽啊! 假如梅兰德与阁主的秘法修为都被废去,那么这两人现在有可能还活着,对安佐杰而言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可以从他们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秘密。他却有些不敢亲自去密室,他也是一代高手,带领这么多手下就算硬拼那两人也不一定会输,更何况是如今这种情况? 但安佐杰就是不敢,他已经被凌无实与凌无虚的样子吓着了,猜不透梅兰德还有多少后手,回想起梅兰德跟随阁主进入真源洞天时是那般坦然,此刻才有些回过味来。唐朝尚曾经密令唐半修杀了他,谁知道阁主是否也接到了同样的密令?看阁主和梅兰德在一起的样子十分可疑,难道这两人察觉了自己的异心,达成了某种秘密协议? 他越想越觉得不安,觉得脊梁骨冷飕飕的,觉得这里也不安全。假如他真的敢放手一搏,此刻的游方和吴玉翀当然不是对手。 自从青山湖一战之后,他学会了隐忍,人也变得更聪明狡诈甚至可怕,因此在璇玑峰一战中幸运逃脱。可是也正因为他当初逃脱的太幸运,这经历让他多了一分老江湖的游滑,却少了应有的胆色,此刻又决定要溜了。 安佐杰悄悄离开,打算等到确认此地无恙之后再回来,心中暗想万一这又是个陷井呢?可别被人里应外合包了饺子! …… 密室中,吴玉翀脸上的泪痕已干,已经有整整一个时辰可以让她想清楚所面对的一切。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默默的互相看着对方,游方的眼神充满怜意。吴玉翀的眼神有幽怨、不甘、痛楚等种种复杂的含义,最终却渐渐平和,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之意。 “你我之间,终将有一人要解脱。”良久之后,还是游方先开口说话了。 “这个人原来是我,来的这一路上你都在告诉我,我却没有想到。”吴玉翀看着游方说话,眼圈又红了,神色说不清是幽怨还是恨。 “你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终于完成了师命。我也做了你要求的事情,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你也是我们要承受的,现在你该打开锁链了。”游方说着话抬起了左手,腕上扣着锁环,手中却拿着煞意凌厉的出鞘秦渔。 游方随身之物除了量天尺都放在一个背包里,背包是吴玉翀提前为他准备好的,仪式开始时在屋子的一角游方够不着的地方,仪式开始之后吴玉翀的身形动不了,没有发现剑是怎么到了游方的手中。 吴玉翀的胸脯在起伏,看着游方手中的剑,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可以将锁链斩断,你的武功仍在,剑也非常锋利,以劲力完全可以办到。”。 游方看了看手中的秦渔,摇了摇头,语气很怜惜:“我心痛我的剑,斩开这锁链会伤着她的,还是请你亲手用钥匙打开。” 吴玉翀身前是持剑的游方,身后是密室的门,她可以选择打开锁链也可以选择转身逃走,这时她做了个深呼吸,缓缓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站起身从腰间取出钥匙走上前去。游方手中的剑尖直指着她的心口,只要微微往前一送就能取她的性命,吴玉翀俯身伸手打开了手腕上的锁环。 锁链落地叮当有声,吴玉翀身体有些发抖,前胸隔着衣物似也能感受到那剑发出的寒意,却尽量平静的问了一句:“为什么不杀我?” “你也没有打算杀我,你希望我会怎样,便是我要将你怎样。玉翀,我得谢谢你,有些话你都已经替我说过了。”游方说话时把剑一收,密室中又听见叮当一声,原来是他右腕上的锁环还未等吴玉翀打开,就已自行落地。 这声音让吴玉翀颤了一下,她的声音也在微微发颤:“你自己能脱开,原来我根本就锁不住你?” 游方放下剑抚了抚自己的右手,淡淡道:“高难度的我不会,小时候没有用心学过,长辈们也说这些不适合我练,但脱铐术还是会一点的,当初只是为了好玩。” 游方没有撒谎,他的内家功夫根基是三舅公莫正辛教的,并非刘黎所授,刘黎指点他的只是练剑之术。莫正辛是一位民间艺人,早年经常带着杂耍班子外出卖艺,班子里有很多精通各种杂耍技巧的民间高人,比如在北京时游方的小表舅莫溪曾提到的小青阿姨,如今在洛阳开花店的那位,她就精通柔术。 游方小时候学过一些,并不是很擅长,套筒钻圈、滚身顶灯之类的当然不会,也不适合他的身子骨去练,但想脱一副手铐是没问题的。只是他几乎没耍过,包括当年在北京第一次遇见谢小仙把他铐进派出所,游方也是老老实实的跟着走了,吴玉翀更不会清楚游方除了是一代地气宗师之外,还有这么复杂的江湖出身。 吴玉翀:“你明明能够脱掉锁链,为什么还要我来打开?” 游方看着她,目光中终于有一丝暖意:“我就是想看看你是否能亲手打开它。这密室中应该另有通道,按照你的计划,是想放我从通道中离去吧?” 吴玉翀原本掩饰的很冷静,此刻却压抑不住的又流泪了,一边抽泣着一边说道:“游方哥哥,为什么会这样?” 游方想替她擦去眼泪,也想扶住她有些站立不稳的身体,却最终什么都没做,只是淡淡道:“这一切要问你自己!我倒想问一句,你命安佐杰守在什么地方?” 吴玉翀:“我命他守住祖师殿,不得进入真源洞天。” 游方叹了一口气:“可惜呀,此人倒是逃过一劫,此刻还安然无恙。他在璇玑峰已成惊弓之鸟,你若命他守在真源洞天,他恐怕也会悄悄躲开的。你我此刻若走出密室,你认为下场会如何?不仅是我,也包括你,别以为他真的会听命于你这位掌门。” “密室中的确有通道,可是……无神念之功是打不开的,游方哥哥,你现在也打不开它,我知道你神念耗尽了……”听见游方的话,吴玉翀的身体抖的越来越厉害,不知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后果,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已经泣不成声。 游方终于伸出双手扶住了她,凑到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谁说我也打不开?否则我不可能随你来,而我来,就是为了带你走。你现在这样,是自己选择的结果,至于离开此地之后,还在于你将如何选择。” …… 朴姬政命人在密室出口两侧以及地下都藏好了**,率人忐忑不安的埋伏在周围,各持法器和枪械,等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有见动静。最后他只得硬着头皮带人进了通道,在山腹中走过凿建的台阶,向上三丈再拐弯向下七丈,来到密室门口,用凿子和大锤去打开反锁的石门,弄了好半天里面也没反应。 看来阁主与梅兰德恐怕真的是同归于尽了,就算人没死也只能剩下半条命,否则不可能让外面的人这样胡闹,朴姬政终于松了一口气。既然安佐杰有命尽量留活口,他的胆子也壮了,没有再用定向爆破,忙乎了半天,这些人也算是高手,终于把石门凿穿了,打开门闩推门而入。 密室中的情景却令他们目瞪口呆,只见墙壁上连着两条打开的锁链,地上只有一支无冲化煞金铃,而吴玉翀与梅兰德竟然不见了,就似凭空消失一般! 朴姬政也不是笨蛋,随即反应到他一直在寻找的无冲派历代收藏器物真正的密室入口就应该在这里,而那两人一定是进入那密室了。然而仔细检查地面、室顶和四壁却没有发现任何密道的痕迹,于是带人走出山腹向安佐杰汇报。 他们刚刚走出来,真源洞天内就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原来是朴姬政刚才命人安放的**突然爆炸了。山壁塌陷了一大片,露出了里面的台阶通道,而朴姬政连同他的手下不知被炸成了多少碎片,散落于碎石中。 祖师殿中的青玉坛也在微微震动,显化真人的遗蜕仍寂然端坐,双目垂帘似是悲悯含情。 硝烟渐散,真源洞天内寂静无声,卧牛派掌门牛月坡与形法派掌门杨弈程从铭刻“真源洞天”四字的那块巨大白石后面走了出来。杨弈程说道:“老牛啊,你可真省事,轰隆一声全解决了,都不用我们再动手。” 牛月坡看着对面那塌陷一大片的山壁道:“这里的地形特殊,四面山壁中间还有假山阻挡,那些人修为不弱,拿着枪械顽抗的话,我等在甬道出口无法展开大阵,一不小心可能会有伤亡,不如这样干脆,反正**是他们自己埋的,在自家传承道场埋**,死有余辜!” 杨弈程冷笑一声道:“自家道场?他们真的把自己当作无冲派弟子吗?……唉,千年灵枢精纯之地,却搞的这么乌烟瘴气。” 牛月坡也叹息一声:“乱石还可以清理,此真源洞天仍是清修福地,可惜的是显化真人留下的无冲传承啊,我等还是去祖师殿请罪吧,为这令人叹惋千年的惊扰。” 来的人当然不止他们两个,共有一十三位,都是风门各派的尊长,也就是在景德镇集结的那一批人。他们后来并没有各自散去,而是借此难得的机会结伴行游去了南昌与庐山,此刻又到了这绵山深处。 杨弈程回头招呼一声,韩知子领着龙喻洁、张玺等人也走进了真源洞天,四处搜查一遍再无任何发现,他们也到了游方运转地师心盘的那间密室,但一样未能查出有秘密通道的痕迹。苍霄很不放心的问牛月坡:“老牛,你引燃**的时候,确信看清了对方的人?” 牛月坡很肯定的点头:“一共七个人,有四个手里拿着枪,我以神念查探,只有他们,没看见兰德先生。” 杨弈程也在一旁道:“若只论神念功力之浑厚,牛掌门的定山地气最为精深,我们谁也躲不过他的查探。月影仙子传话时交待的清楚,阵法散去之后再过一个时辰才能接近动手,兰德先生自有办法离去,叫我等不必操心,尽管收拾这些叛逆。” 万书狂微微点头道:“影华既然这么说了,兰德先生自然会无恙脱身,手段真是了得啊,身入龙潭虎穴,却如脱枷破空而去,丝毫不留痕迹。” 张玺微微一笑:“那是当然,否则怎敢称当代地气宗师!” 韩知子却微皱眉头又问道:“牛掌门、扬掌门,你们二位可看的清楚,安佐杰是否在其中?” 牛月坡与杨弈程齐声道:“不在,可以肯定安佐杰不在,而且以他那种身手反应,**引燃之前应该有机会冲出来或退回去,我们还潜身戒备打算制住这位高手呢。” 三百四十九章、洒金珠 三百四十九章、洒金珠 韩知子的脸色不太好看,他们这一行人以他为“领队”,集合各派尊长两次扑击安佐杰所在的巢穴,结果都没有抓住这个人,难免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只得沉声道:“我等先去显化真人座前拜祭谢罪,再将这里收拾干净,恢复清朗天地。料想那安佐杰也逃不掉,兰德先生既有安排,自有办法抓住他。” 真源洞天内动静不小,入口神祠处的看守已经被清除掉,安佐杰不可能没有查觉,绝对不会再回来。而在这险峻绵山中想藏个人实在太容易了,何况是他这种高手,韩知子等人再高明的手段也很难把他搜出来,他们的计划本就是利用真源洞天的特殊地形来个关门打狗包饺子,但还是让安佐杰给溜了。 这个安佐杰,简直比当初的小游子还要溜滑! …… 就在韩知子率各派尊长于祖师殿中拜祭显化真人时,神祠对面那险峻山峰的高坡上,树木森郁怪石遮掩的深处,有一个人正在探头探脑的张望,忽听身后有个声音道:“魏锁,你在看什么呢?” 那猥猥琐琐名叫魏锁的人猛一回头,吓得一激灵差点没有软倒在地,手扶山石连掌心都被划破了,结结巴巴的说道:“兰,兰,兰,兰德先生,你,你,你,没……” 游方不知何时已来到魏锁身后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把玩着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剑,他的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倦意,可剑上的凌厉煞气已袭入魏锁的元神,魏锁的感觉就像大冬天掉进冰窟窿里,说话连舌头都打结了。 游方认识他,在真源洞天中被“幽禁”时见过,还能叫出他的名字。 在游方的身后不远,向影华静静的站在一株树下,看她的身姿神态,仿佛不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是那么明媚而恬静,她根本没有看魏锁,而是望着对面山峰道:“兰德,你怎知道会有人在此处窥探?难道地气宗师真的能查探天地玄机吗?” 游方转身道:“哪有那么夸张,这小子也学过观望地气灵枢之法,知道挑什么地方窥探最好,恰好我们也挑了同一个地方,不知道谁走运又是谁倒霉,否则这么大一座山还真不容易碰上。” 向影华微微点头道:“是啊,在此处观望对面那座山峰,视野与灵枢感应都是最佳,不仅隐蔽而且容易攀登而至。方才那边山顶上空有烟尘微扬,地气灵枢震荡,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韩师叔已经带人动手了?” 游方:“按你的通知,算算时辰应该正是此刻,安佐杰这回跑不掉了吧?……嗯,不对呀,那边已经关门打狗,这里还有一条漏网之鱼,他都能溜掉,看来安佐杰也可能溜走。” 向影华沉吟道:“安佐杰能在璇玑峰走脱,此刻未尝不会故伎重施,只是在这种情况下还要避走,未免太没有胆色,他已经吓破胆了。” 这两人自顾自的说话,完全将魏锁晾在了一边,谁都没有看他,就把他当作空气一般。游方说话时后背朝着魏锁,也就离一步多远,魏锁兜里有枪,腰间有法器利刃,只要动一下就能结果这位名震天下的兰德先生,但他却一动也不敢动。 且不说魏锁不知游方此刻已神念耗尽,就算游方不用秘法,手持秦渔也是一等一的高手,站这么近的距离谁能敢乱动?更何况前方还有向影华,能随身发动天机大阵瞬间运转神念,世上什么样的高手处在这个位置也讨不了便宜。 他们越不理会魏锁,魏锁就觉得心里越没底,那无形的森森剑气已经刺痛了骨髓,让人无法呼吸也几乎不能思考,他终于鼓足勇气战战兢兢的说道:“兰德先生……” 游方一转身:“咦,你还老老实实站着呢,怎么没跑?” 跑什么跑,魏锁连步子都迈不动、有枪都不敢拔,游方一转身吓得他一哆嗦,大口喘着气问道:“你,你们究竟想怎样?” 游方笑了,秦渔的剑尖在空气中画着圈道:“魏锁啊,你想不想活命?” “男子汉大丈夫……”周身的无形压力一松,魏锁还想耍几句光棍,刚刚把胸稍微挺起来就看见游方那冷飕飕如剑芒般的目光,又打了一个寒战,五官皱的就像隔夜的包子,苦着脸哆哆嗦嗦的说道:“你想要我怎么做?” 游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我知道你的轻身功夫不错,安佐杰让你来查探动静好回报消息,他在哪里啊?只要领我找到他,可以不杀你,我也知道你一直在景德镇秘密受训,还没来得及干什么坏事。” 游方既没问他安佐杰是否已经逃走,也没问他是不是被安佐杰派来查探动静的,直接问他安佐杰在哪里、他怎么回报消息?这惊门神仙话一口就叫中了,连审问的过程都没有。 世间两大高手把魏锁晾在一边不理会,只以剑气和神念锁定,再开口时他自己就崩溃了,什么都痛痛快快的交待出来。安佐杰真溜了,身边还有三个人,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他派魏锁回来观察动静,假如一切无恙再和他电话联系,但现在电话打不通,这里也没有手机信号。 说到这里,向影华突然插了一句:“真源洞天已经出事了,我能看见山顶上的动静不对,安佐杰不论躲在此山中的何处,也不会看不见,想回报他平安无事,再把他引回来是不可能的,他此刻定已远遁。” “是这样吗?”游方的眉心也锁了起来,然而看了看魏锁突然又笑了,说了一句:“你可真走运啊,今天遇到了我,不仅能逃命,而且还有机会发一笔大财。” 魏锁已经懵了,张口结舌道:“兰,兰德先生,你什么意思?” 游方又转身道:“影华,我们来时有人发现吗?” 向影华摇头道:“没人发现,就连韩师叔他们也不知道我们来了这里。” 游方点了点头,笑容显得更加琢磨不透,又看着魏锁道:“这就好办了,没人知道你见过我,对吗?现在联系不上安佐杰,但我放你离去,你迟早会联系上他的,我给你留个联系方式,听说过风门五派共悬花红的事情吗?记住,只要安佐杰被找到了,我个人出同样的数目给你,我留个联系方式,你留个账号就行!” 魏锁张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只感觉天上有巨大的馅饼亦或是铁饼砸到了自己的脑门上。游方收起了笑容接着又说道:“无冲派已烟消云散,所属的组织也分崩离析,安佐杰如今不过是亡命江湖的丧家之犬,跟着他混除了送死之外没有别的下场,更何况是为送死而做恶?相信你能想清楚,给自己一次做好人的机会吧,账号连同安佐杰的下落一起给我。” 说完话他从兜里掏了张纸片放在魏锁的手中,然后转身道:“影华,我们走吧。”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树丛中,魏锁仍然目瞪口呆呈石化状,忽然又听见游方的声音传来:“走的时候小心点,别让人给抓住了。我知道那安佐杰十分警觉,所以绝对不会跟踪你的,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惊动他,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许久魏锁这才突然打了个激灵反应过来,身子用力的抖了好几抖就像一只落水刚刚爬上来的狗,赶紧将手中的纸片反复看了好几遍,掏出打火机想点燃又觉得不放心,干脆放嘴里嚼烂了咽了下去,至于纸片上写的内容,打死他也不会忘掉。 游方和向影华早就走远了,他们怎会出现在这里,韩知子等人是怎么来的?游方与吴玉翀又是怎样从密室中消失的?事情还要回头说起。 …… 游方凑在吴玉翀的耳边告诉他自己可以打开秘密通道,吴玉翀愣住了,抬起泪眼看着游方目光中有疑惑不解,同时也燃起了一丝希望。 游方一指门口道:“你退过去,拿着我的包好好站着。” 吴玉翀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扶着墙站到了密室门口。游方手持秦渔深吸一口气,尽量驱散身体内的酸楚感和脑海中的深深倦意,突然发出一声喝就像有滚滚闷雷在密室中回荡,身形一旋突然就动了起来。 不明白底细的人根本搞不清他在干什么,就看他在密室中展开身法不停的跳来跳去,每一脚落地都很重,整个秘室仿佛都随之颤动,却不发出一点声响。这像是一番疾舞,手中剑光盘旋缭绕,又像是精妙绝伦的剑舞,动作激烈处甚至有几分癫狂。 如果仅仅看脚下的步点,倒是能让人回忆起很久之前一种小孩的游戏——跳房子。现在的很多小孩可能已经不玩这种游戏了,在玩具缺乏的年代,小孩凑在一起在地上画出各种形状的格子,像是院落与房间,按顺序跳到指定编号的格子中,既能锻炼弹跳又是一种很有意思的集体游戏。 而游方是单脚点地即起,身形飘忽在密室中飞旋,但反反复复落地只有九个点一丝不错。密室的地上铺着大块的地砖,看样子很像澄泥金砖,严丝合缝质地均匀细密,就算故宫三大殿中铺的金砖也不过如此。不论是用力敲击听回音还是运转神念查探物性,都会发现地砖下面是密实的山岩,并无一丝空隙处。 密室呈正方形,地砖共是九九八十一块,如果每九块地砖为一组的话,恰好可以把房间分成一个九宫格,游方落脚的地方也恰恰是在每个九宫格中间那块地砖上。看他落地的顺序恰好走的是九宫飞星变换方位图。 正反变换轮流一遍,再换一个方位重新开始,将四向十八变九宫飞星盘都转遍了,等于点地六百四十八次,步幅错落不一,最远的需要跃出去六、七米远,飞旋之间一步都未踏错,都落到了最精准的位置。 最后一步踏下,游方飘身形落到了吴玉翀身边,从头到尾也不过五、六分钟而已,但他浑身已经细汗淋漓,发丝间也冒出蒸腾的白汽,向着吴玉翀一伸手,吴玉翀很自然的从背包里取出一瓶饮料递给他,游方做了几次深长的呼吸,打开饮料细细的慢饮。 这时传来了震动的声音,凝神细听却分不清来向,可能是因为声源的距离太远了,震动传到密室中竟成四面八方的嗡鸣,然后就见屋子中间的三列二十七派排地砖从左至右依次陷了下去,露出了一个阶梯,阶梯尽头是平整的山石,山石也缓缓的从中间分开,露出了一个很深的通道。 游方二话没说,背起背包,抱起吴玉翀就走下了台阶,而吴玉翀在游方怀中一伸手,将那支无冲化煞金铃扔到了墙边的锁链旁。 “为什么要扔了它?显化真人的遗物无辜!”游方问了一句。 “那不是显化真人的遗物,只是一件赝品,与我无关了,这不正是游方哥哥想要的结果吗?”吴玉翀像一只温顺的小猫无力的蜷伏在游方的胸前,说话时脸颊上犹带着泪滴。 游方叹了一口气,叹息声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因为他已经走下台阶跃入几米深的通道。跳下去之后才能明白为什么在密室中查探不出任何痕迹,向两侧滑开的巨石足有三米厚,上端就是普通的山岩,显得异常坚硬,而下端的材质却有变化,非金非玉似是经过神念的凝炼,其物性感应与周围的地气浑然一体。 假如在密室中揭开地砖通过凿挖的办法查探有没有密道,挖到最下面简直是人力不可完成的任务,这巨岩越往下挖越坚韧,一尺深之后简直连钢镐都凿不动。假如用爆破的方法,一来无法知道密道的具体位置,二来想炸穿这么厚的坚硬岩层,恐怕整个密室先得炸塌了,唯一进入的方法就是打开密道机关。 跳到巨石下,有一条倾斜向前的甬道,前方黑乎乎的,但却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等眼睛适应了还能看见一丝微光。游方将吴玉翀放了下来,扶着她沿甬道向前走去,这甬道不宽不窄恰好能容两人并行。 吴玉翀这才问道:“哥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游方答道:“四百年前一代地师徐弘祖曾到访真源洞天,就是从这里离开的,当时无冲派传承几乎断绝,无冲掌门季欣明曾秘托徐弘祖,若身后无传人,请代掌门中器物典籍以寻传人,此笔录记载也只有历代地师知晓。” 吴玉翀几次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知道密道也知道开启的方式,可你是怎么打开的?” 此密道的位置以及开启的方式只有吴玉翀和唐半修知晓,连安佐杰都不知道,真正开启的方式不是像游方那样玩小孩游戏似的飞旋踏步,而是定坐于室中凝聚神念,以化虚为实之力运转地气灵枢,步骤和游方舞剑的方位变换是一样的,但需要将神念之力与地底深处的浑然灵枢融为一体。 游方此刻神念已失,却把密道给打开了,吴玉翀也是惊讶莫名。游方则手抚腰间的秦渔淡淡道:“我的武功剑术若论境界,比秘法修为只高不低,尤其是在璇玑峰一战之后所获良多,剑意凝炼,距那传说中的‘形神皆妙,与道合真’只有一线之遥。” 游方说的是实话,但没有说出全部的实话,他的剑意到了隔空化劲的境界,因为有法器秦渔和他养炼的剑灵。密道是游方打开的,也是秦渔打开的,原理是一样的,到了游方这等境界,还可以用另一种手段。 吴玉翀并没有再追问下去,游方沉默片刻却又问道:“历代宗师的传承典籍中,有真源洞天的详细记载,就算不是密法修炼者得到这些,也意味着一笔巨大的财富。你欲谋夺地师传承,想要的也包括这些,是吗?” 黑暗中看不清吴玉翀的脸色,她摇了摇头弱弱的说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些,只是完成对师父的承诺,但有人想要这些。……现在我的脑子有点乱,想不清楚……” 游方:“那你就睡一会儿吧,等醒来之后好好想清楚。”话音未落,吴玉翀就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原来是游方轻轻一掌斩在她的颈侧,随即伸手把她横抱起来。 前方甬道到了尽头,游方走进了一处山中大厅,厅堂中央有一株一人来高的攒簇晶树,虽不如松鹤谷的那株但也算世上罕见了,而且这株晶树也经过神念洗炼,与地气灵枢一体,它的作用竟酷似无冲派秘密内堂入口处那道山屏,在外面以神念查探,只觉得山壁一体,察觉不出这座洞厅的存在。 此洞厅其实并不是深处山中,对面有裂隙,有亮光从外面照进来,已经到了山体的边缘。从无冲派秘密内堂的入口神祠走到这里,竟然已是穿山而过。 刚刚踏出甬道,地面上有一道连通两侧石壁的沟槽,昏暗的亮光下可看见槽中金光闪闪,有东西将这道凹槽填满,再仔细一看,竟全是直径有指甲盖大小的黄金珠! 这些是做什么用的?假如是一般人走到这里,必然以为这些黄金珠是无冲派历代祖师的收藏,没有什么东西比黄金更适合做为财富留存了。而实际上,它们是打开与封闭密道的机关。 三百五十章、消息 三百五十章、消息 自古机关消息有两种,生或者死,所谓“生”就是能够打开通道放人进去;所谓“死”就是阻止人闯入的。当然“生”“死”有时候也是混合的,按照正确的方法,能够进入某个地方,如果用错了方法,机关可以要人性命。所谓“死机关”,经常出现在古代的大墓中,因为那个地方是不会欢迎再有人访问的;而“生死机关”则经常出现在宝藏中,既要防止误闯者进入,也要给埋藏宝藏的人留下来回的通道。 无冲派历代祖师收藏器物、图谱、典籍之地,其通道机关就是最典型的“生机关”,并无丝毫伤人的埋伏,只是不知道其中玄妙的人无法进入。但针对不应该进来却进来的误入者,这里的机关也不是没有其他的讲究。 很多人在小说或者影视作品中出现的宝藏或古墓中,可能看见过各种消息机关,但很多影视剧中往往都忽略了一点——但凡消息机关都必须要有动力系统。这个动力系统必须保证在千百年后依然有效,这对设计的可靠性要求的非常高,而古人做到这一点是很困难的。 仅凭游方的力量,不可能凭空推开深藏于地下沉重的巨石。那一番踏步飞旋,只是打开启动了早就蓄势的动力系统。像这种密室机关的动力系统,一般情况下都是利用势能,比如在高处蓄水,打开闸门之后利用水流的冲击力。但是水会挥发,当然也可以用流沙代替。而流沙受潮后容易板结失去流动性,更好的材料是水银。但是长期封闭的环境内,水银蒸发会产生剧毒气体——各种材质都有其自身的缺点。 此处是用金珠代替流沙,从高处泄落的流动性便可以保持千年不变,既不会泄露也不会腐朽。在此间密室石壁一侧的顶端,内部有一个巨大的石臼,石臼中盛满金珠,游方那一番踏步之舞,只是打开那石臼底部的机关,无数沉重而细碎的金珠从高处泄落产生动力,推动暗藏的传动系统,打开了密室的通道。 假如有人误闯此山中洞厅,见到地下那道沟槽中满满的金珠,可能并不清楚是从高处经过石壁中的机关暗道泄落于此的,而会以为这就是无冲派历代祖师的宝藏。若将金珠拿走,这里的机关就失效了,便打不开在洞厅两面真正的密室。洞厅左侧有一间密室是收藏器物的,右侧则是收藏图谱典籍的密室,表面上看不出门户,以神念也无法查知。 游方走进洞厅放下吴玉翀,抓起一把金珠向高处扔去,金珠恰好飞入洞顶的一处石缝中,叮咚有声,里面似乎空间很大。这时沟槽内的金珠都莫名的流动起来,似有一股无形之力将它们卷起飞向高处。有人在运转神念凝成实质之力帮游方将金珠送回原处重启此机关,在金珠的碰撞鸣响中,还隐约掺杂着天机手链的声音,是向影华。 这两位高手的功夫虽妙,但也足足用了半个多小时,才将沟槽中的金珠全部送入洞顶的那道石缝之中。当金珠被送回一半左右时,游方走来的甬道中发出“扎、扎……”之声,随即游方他们消失的那间密室中,地底深处的巨石又缓缓的左右合上,台阶状的地砖一列列的升起恢复了原样,丝毫看不出密道的痕迹。 等金珠全部恢复原位,地上只留下一道空荡荡的沟槽。游方这才迈步而过,转过那株攒簇晶树,从迎面山壁缝隙射来的亮光中,看见向影华静静地站在晶树之后。她已经来了半天了,一直在等他。向影华怎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会知道无冲派隐秘之地?看似神奇不可思议之事,其实说穿了也很简单。 这世上除了游方之外,只有向影华知道刘黎还在世,也知道游方护送刘黎安然离开之后将要去什么地方。游方从广州出发到重庆,进入历代地师收藏典籍之物的密室,用了几天时间进行清点整理。然后又秘密会见了向影华,这是他们先前约定好的。 游方神念未复,而安佐杰等人下落不明,他的处境很危险。游方出入地师密室时是最危险的,因为无冲派可能知道那个地方大概的范围,潘翘幕曾经就在重庆设过埋伏。因此向影华在游方往返重庆与广州的途中都暗中跟随护送,但并没有现身。游方返回白云山庄,在麓湖边被吴玉翀所劫持,向影华是清楚的,但她并没有擅动,只要游方无恙她便静观其变。 在返回广州的路上,游方与向影华曾有一次密谈,因为他在地师密室中发现了徐弘祖的笔记,记载了无冲派的秘密内堂所在以及其中的机关消息,并猜测安佐杰等人很可能躲到了那个地方,游方本就有计划率众去绵山一趟。 游方最担心的人并不是安佐杰,而是在璇玑峰欲冲上峰顶的那位高手,并不禁回想起从海口赴三亚的途中曾遭遇的伏击。他已经能确定当时那位神秘高手一定不是唐半修,根据向影华的描述,他们碰到的应该是同一个人,而向影华很肯定的判断那幻法弦音应是出自一名女子之手。 游方的脑海中莫名的出现一个怀抱琵琶、素指拨弦,演奏那一曲《十面埋伏》的妖娆身影。他从内心深处不愿意这么去猜测,但又不得不这么想,然而却不幸猜中。 在游方被吴玉翀劫持的这一路上,当然不能对外联系,但是辗转几个省走了那么远的路,游方总能有办法留下信息,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吴玉翀挟持游方是有心算无心,游方在路上留下消息也是有心算无心。自从芙蓉谷怜心桥的遭遇之后,游方与向影华就约定了两人之间秘密的传讯暗号,这世上没有第三个人清楚。 这几千里路途,一点一滴的累积起来也能拼凑成相当完整的消息。他阻止向影华出手,并让她赶到无冲派的密室中,待到游方进入绵山,甚至不用他说,向影华也知到了吴玉翀想干什么。 无冲派的秘密内堂有两个入口,前方就是进入祖师殿的神祠,无冲派修士自古来往真源洞天门户。而后方就是这座山背面的一条石缝,在苍茫绝壁上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若从石缝进入洞厅,也只能看见一株攒簇晶树而已,空空如也并无他物。洞厅内有机关,可以打开两侧密室,也只有当今地师与无冲派历代掌门才知晓。 游方打算利用真源洞天的特殊地形,在绵山那种复杂环境下,给唐朝尚余孽一党来个关门打狗,向影华则通知了恰好结集在一起的韩知子等人。游方在真源洞天运转天人合一大阵时,远处能够发现天地灵机被引动的痕迹,这就是一个信号。 向影华深知地师秘传心盘非同一般,非地气宗师传人是不能身处其中的,但此隐秘关节她也不能说出来,只是告诉韩知子等人要尽量谨慎,在山外观望,待阵法散去一个时辰之后再动手。考虑确实很周到,但谁也没想到安佐杰会在这种情况下又溜了。 在宜宾时,谢小丁看见吴玉翀,就说她是一条蛇。现在看来,吴玉翀这条蛇在游方面前并不可怕,而安佐杰才是一条真正阴冷的毒蛇,连当初的唐朝尚都小看这个人了。 …… 吴玉翀一走进洞厅就被游方打晕了,等她醒来时一切都已经结束,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悬崖绝壁间的小小平台上,身边站着一个人,明媚的容颜恬淡的神情,正是松鹤谷的月影仙子。 “游……有什么事发生,兰德先生呢?”吴玉翀吃了一惊,本能的坐直了身体,刚想叫游方的名字又改了口。 向影华望着远山淡淡答道:“安佐杰未死,兰德要去追杀他,另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你就跟我走吧。” 吴玉翀有些不知所措:“你,你要带我去哪里,兰德他……他想怎么处置我?” 向影华:“你在白云山下劫持兰德先生时,也没有征求他的意见吧,只是带到你想去的地方。现在我要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直到确信江湖上没有阁主这个人,否则兰德放过你,我也不会放过你的。……你放心,兰德既然留了吴玉翀的性命,我是不会杀了吴玉翀的。” 吴玉翀一醒来却落到了向影华手里,这是她根本没想到的,若在游方面前什么话还好说,毕竟他们曾经很亲密或者说很亲昵,可是在向影华面前,她那一肚子聪明乖巧显得毫无用处。向影华总是淡淡的,像恬静的月光,却让人不由自主生出一种只能静静仰望的感觉。 游方哪里去了?他确实有很多事要做,比如追杀安佐杰以及其手下的余孽,这件事之所以迫切,最重要的原因是游方不敢肯定安佐杰这些人是否已知道自己“游方”这个身份。吴玉翀说她从未透露过,但游方却不能冒险去赌,他要逼得安佐杰根本无暇去对付他以及身边的人,最终将从真源洞天逃走的无冲派叛逆全部铲除。 至于吴玉翀,是向影华主动提出来要把她带走的。打发了魏锁之后,她问游方:“你打算如何处置吴玉翀?你既然想让阁主从此消失,就像她从未出现过一般,那么此时就不便带在身边。如果信得过我的话,就让我带她走。” 游方也愣了愣,想了想却道:“我当然信得过你,只是……劳你费心了。” 向影华:“不费心,我也想会会这个人,看看你是不是仅仅废了她的秘法而已。” 就这样,吴玉翀被向影华悄带离了绵山。向影华亲自开车穿过两个省到了重庆市,这一路上吴玉翀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表面上看起来行动没有受任何限制,但是在向影华身边,她也做不了什么花样文章。 向影华开车不急不缓,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却没有停留,两天后的清晨到达了重庆市郊的武隆山风景区,带着吴玉翀下车步行。两人走的是山中野径,渐渐就到了密林间无人之处。 “这是去哪里?”吴玉翀忐忑不安的问了一句,向影华自不会把她带到深山中有何恶意,真想背着游方杀了她,这一路有的是机会,甚至早在绵山就可以下手了。 “到了地方就清楚了,这条路我曾经走过,进去时以为是兰德约我,出来时已是昏迷,是兰德抱着我彻夜狂奔。回想起这一幕,还真得谢谢。”向影华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答道。 吴玉翀:“谢谢我?我当时并不清楚这个地方,后来才听说你在芙蓉谷遇袭,是潘翘幕策划的陷阱,而我连这些人都不认识。但你要责怪的话,我也不该说什么。” 向影华摇了摇头:“哦,与你无关那就无关吧。” 吴玉翀:“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若想追责……” 向影华打断她的话道:“人都已经死了,无可追责,我说谢谢是真的谢谢,若无那番遭遇,我与兰德之间,有些话恐怕永远也无法开口,谢的不是企图害我的人,而是人生境遇。” 继续前行,风景越来越美,道路虽然崎岖险峻,却比绵山中要缓和多了,时间是六月,山中野树繁花正是缤纷茂盛。远看苍翠中点缀着姹紫嫣红,近处沿路不时可见很多不知名的野果,或像红珊瑚,或似黄琉璃,山风吹来,略显温热的气节中送来一丝清凉。 若无攀登劳顿之苦,走在这里,是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享受。向影华看似走的不快,但不论道路或平坦或险峻都是衣袂飘然。到了一处山坡往下时,山中野径拐了一个弯,左侧是一片茂密的翠竹林,右侧是开满野花的草坡,她回头看了一眼道:“你能跟得上?” 吴玉翀看着繁花似锦处有些出神,听见问话才答道:“兰德先生没有废我武功。” 向影华淡淡一笑:“你是在提醒我吗?听说你也没打算废兰德武功,若无必要,我不会伤害你的,前面不远就到了。” 前走不远,有一道巨大的裂隙峡谷横在两山之间,峡谷底部有溪流形成了断断续续的瀑布莲池,最近处的一道瀑布有几十米高,水流倾泻冲击山石,弥漫的水雾在阳光下形成了一道彩虹,就如跨越两山之间的虹桥。 在彩虹的前方,两岸山崖间有一道天然形成的石梁,石梁底部是悬空的,溪流穿行而过,而从石梁上正好可以走到对面去。这里便是向影华曾经的遇袭之地——芙蓉谷怜心桥。 三百五十一章、璇玑 三百五十一章、璇玑图 峡谷是地质断层形成,周围一带的地气冲突扰动剧烈,地势各异形成了种种天然的风水局,而恰恰在怜心桥这个地方,地气灵枢如阴阳合律相抱。走过怜心桥是一条碎石铺成的小径,这深山中居然有如此雅致的道路,小径的尽头是竹林间的一片空地,那里有一座竹屋,竹屋旁还接了半厦竹棚。 竹棚中有黄土垒砌的灶台,灶台旁有竹制的碗架,上面放着各种器皿,竹棚的柱子上挂着竹扁、竹篮等物。在竹屋前不远靠近竹林的边缘,还有一座竹亭,亭中放着竹榻和竹椅,竹榻上有烧水的火炉和冲茶的茶具。 向影华带着吴玉翀走过怜心桥、踏上碎石小径,小径上满是飘落的竹叶,踩上去沙沙作响,声音听着很舒服,就像是一种温柔的摩挲。走进竹屋,里面不大布置的也很简单,但却足够精致,一间小小的厅堂左右有两间房。 向影华一摆手道:“你挑一间,就住在这里清修吧,此地水米已备好,果蔬柴薪之类山中可自寻,你有武功也可猎取野味,我不会管你,只要你不迈过怜心桥。……你如今秘法已废,但修为境界不会失去,切记切记,息心便是修养。” 向影华的最后一句话有指点其秘法的意思,吴玉翀张口欲言,最终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她心中多少有些不服啊。若是在她功力未废之前,其实与向影华也是伯仲之间,天机大阵能克制幻法、随身运转不为幻法所动,但她的无冲化煞诀修为未必就不如向影华。 在璇玑峰上那番遭遇,两人并未真正的交手,吴玉翀事后还想过,什么时候能与向影华来一番斗法,看看谁的修为更高、手段更精?但此时再见,她已经没有机会了,向影华说这番话,多少有点讨口舌之利的嫌疑,但看神情又分明不像。 吴玉翀就在这里住下了,心里明白自己这是被软禁了,但是转念一想,其实这对她而言也是一种最好的保护。江湖风门各派并不知道唐朝尚曾有一位叫阁主的传人,而且无声无息的就被兰德先生给废了,另一方面安佐杰等人如果知道她现在的处境,恐怕也不会放过她,想着想着,她不禁有一种举世茫茫、却不知立身何处的感伤。 向影华说息心便是修养,可是吴玉翀思前想后,这纷乱的心绪如何能平息下来?在绵山密室中醒来到达芙蓉谷这一路奔波,她还没有来得及将一切想明白,也不清楚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哪怕游方当时就那么放她离去,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在这竹屋精舍中,吴玉翀的心绪是越来越乱,既无法入睡也不可能像往常那样定坐养息,于是起身走出了竹屋。她并没有逃跑的意思,想逃也是逃不掉的,只想透透气看看山中的夜色。 她一走出竹屋就看见了向影华,向影华在竹亭中,小火炉中燃着微红的木炭,铜壶冒着微微的热气,手里捧着一杯半温的清茶静静的坐在那里。天边有半轮月,悬挂在峡谷另一端的山脊上,恰好是半遮半掩。清辉撒下照在竹林边,竹亭中的向影华也恰好披着半身月光,那山的影和人的影,似乎都是月光下的静谧细语。 看见这一幕,无论是谁都会暗叹一声,难怪她被人称作月影仙子。 吴玉翀走到了竹亭中,在对面那张竹椅上坐下,竹椅发出吱呀一声响,轻微的声音却打破了夜色宁静。向影华提起壶道:“思绪不宁,难以息心?喝杯茶吧,看看这山中夜色,它是多么美好,千古以来让人回味无尽。” 多美的夜色,能听见峡谷中的瀑布流水声,还有微风吹动竹叶的轻响,两人坐在这里静静的喝茶。不知过了多久,炭火的红光渐渐暗了下去,杯中的茶也有些凉了,吴玉翀终于问道:“月影仙子,你为什么要回到这个地方?” “我此前只在松鹤谷中清修,从未杀过人,也未遭遇过凶险。可是在这里我遭遇了平生最险毒的伏击,不仅以秘法杀人,而且自己也险些送命,这对我来说都是不愿记起的往事、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经历的遭遇。”向影华缓缓回答,接着又语气一转道—— “但这里真的很美,不是吗?后来我知道是你们无冲派中一个叫潘翘幕的人挑选的地方,这竹林精舍也是她命人设计建造的,果然是人才啊,真的是可惜了!现在看见你,更觉可惜啊。人生际遇并非总如你所愿,但那灵枢意境就是让人如何去欣赏美好,山水不仅无辜,而且令人感激。” 吴玉翀低头看手中的杯子,想起了在南昌梅岭时游方对她说过的很多话,也许与向影华的表述不同,但含义却如此默契,这两人之间似是心有灵犀啊。 …… 山中被软禁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不知不觉的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向影华并不怎么理会吴玉翀,如果吴玉翀自己乐意,甚至就可以当向影华不存在。向影华这段时间在辟谷,以她的秘法修为还不至于不食人间烟火,但在天地灵枢之间滋养形神,这也是一种闭关清修,一月不食倒也没什么。 原来向影华是到此地闭关,软禁吴玉翀在此,似乎只是顺便为之。 吴玉翀天天生火做饭,就在山泉中汲水,峡谷下的水潭可以捕到鱼,林间还有竹鼠与青蛙,山中有木耳和各种野菜,油盐酱醋都不缺。竹扁中晒满了黄花、野果,用细竹枝穿起一串串小鱼挂在竹棚里,芙蓉谷上每天都有炊烟升起,这悠远山中增添了一丝人气微漾。 在一起呆的久了,吴玉翀才体会到“月影仙子”这个名号并不是一种恭维,也不仅仅是指向影华的形容气质。 在都市喧嚣中生活的很多现代人,往往都有一种叶公好龙之憾,向往山青水秀幽静无人之处,坐在写字间中常常感慨如能找这样一个地方隐居将是多么惬意。可是真把他们送到偏远山区,没有网络,没有各种娱乐设施,脱离了现代都市生活享受,可能头两天还有点新鲜感,但过几天恐怕就受不了了,就想着回去过舒服日子呢,还是水泥丛林中那个家好啊,一切都那么方便。 若心浮躁,这山中幽境也会变得枯燥无比,若心出尘,那么尘世喧嚣中也会安然宁静。凡人谁没有沾尘之念呢,或多或少而已,性情也是或静或动而已,像这种山中的日子并不是一般人能够享受的,虽然看上去挺美,但是日复一日,甚至是一种忍受与煎熬。 可这些心尘气息,在向影华的身上丝毫看不见痕迹,她静若这清山,动若这秀水,神魂似能融入天地万籁的合鸣之中,就是灵枢合韵之妙。然而她虽出尘,却并非世外之人,真真切切就是一位明媚而恬静的女子。 向影华这是在以身行证悟——何为息心便是修养。 这天吴玉翀从谷中汲泉回来,看见向影华正以一截细细的竹枝划地,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细沙土,像是在作画又像是在写字。这几天她一直看见向影华在这么做,向影华不理会她,她也就没有凑过去仔细观瞧,今天终于忍不住走到身边看个究竟,结果一站定,看着看着就入神了。 向影华确实在写字,以竹枝画字,字字成书,以书成画,画似山川,山川却又似一篇书法,而书法细观又似图谱。但这究竟是怎样一种图谱,吴玉翀却从未见过,假如是李永隽在这里,可能会想起游方在青城山谈一字之幽的情景,而向影华便是把这字里山川写在了地上。 地上写的字仔细辨认应该是芙蓉谷,字体却似篆非篆如山水纹,又在芙蓉谷三个字中间穿过,写了怜心桥三个字,笔划很有劲力,字体却似石鼓文。如果是不识字的人,也能认出这是一幅画,以字体的笔划谱成的一幅画。如果是精通密法的人,还能从这幅画中感受到那独特的山水灵枢,分明就是向影华所在的芙蓉谷怜心桥。 吴玉翀的秘**力已废,但仍然感应的非常清晰,山川有情的境界感悟未失,只要心神宁静一样可以领略到山水灵枢之妙。眼前的书画相融,就是方寸之间的芙蓉谷怜心桥,她莫名又想起游方袖中的画卷,一幅看似简单的山水图,却有千山万水寻峦叠嶂的妙趣。 此时向影华画地成书,以书为图,当然不是在炼器。向影华似是知道吴玉翀心中的疑惑,淡淡解说道:“这是风水璇玑图,从自古流传的璇玑图演化而来,你有没有听说过?” 吴玉翀无言的摇了摇头,她只知道唐朝尚与刘黎共归于尽的地方叫璇玑峰,璇玑也可指北斗或斗转星移,却没有听说过璇玑图,本能的联想到天文或太极变换,却不清楚与向影华此时在地上作的书画有何联系? 假如是薛奇男在这里,当然知道向影华说的璇玑图是什么,可是吴玉翀与外婆在一起的时间毕竟太少,真没听说过。 璇玑图的典故,源于南北朝时期一位才女苏若兰用五色丝线所绣的锦帕,上面一共有八百四十字,后人在最中心添了一个“心”字,形成横竖二十九行列方阵。这八百四十一字按横、纵、斜、正、反、迭、跳、回等各种读法,取三、五、七言皆成可成诗,经过历代人上千年的解读,据说成诗近八千首。 这块五色锦帕令人叹为观止,后世称为璇玑图,从武则天到苏东坡,都对此诗图之绝妙意韵赞叹不已。要想把这幅璇玑图解读明白,数千首诗断断续续恐怕要花好几年功夫,而苏若兰仅仅用了几个月就绣成,足见其才情。在陕西法门寺西侧有一条巷子叫织锦巷,据说就是为了纪念苏若兰。 后世璇玑图成了女子的闺房之戏,或者说是一种特殊的刺绣,用各种排列的字组成山水花鸟,是画也是文。当然了,这种璇玑图不是一般人能玩的,古代识字的人就不多,女子识字的就更少,就连《红楼梦》里的王熙凤都不识字。 精通诗文、刺绣、绘画,还有这等锦缎纤尘一般的才情心思,实在是耗神之极,因此这种游戏没有流传下来,当代人所知的不多。 向影华此刻画地成书,已经不是那种古典的闺房刺绣游戏,借助璇玑图的韵意,以文字谈山水灵枢,也符合传统的书画同源之诣。看来这山中虽然幽静,但向影华的内心中一点都不枯燥,真真切切万物生动常在,这是突破神念合形之境所必须的闭关感悟。 向影华不紧不慢的解释完毕璇玑图,轻轻一挥衣袖,地上沙土又恢复了原状,刚才那幅图被抹掉了,然后将手中的竹枝递给了吴玉翀。不用她说吴玉翀也能明白意思,分明就是两个字——斗法! 斗法自有文斗与武斗之别,习武之人,平时也可以搭手切磋劲力而非生死相搏。吴玉翀此时功力已废,自然不可能再运转神念与向影华相斗,而向影华从第一天就看出来她心中有些不服,于是给了她这么一个斗法的机会,就是以竹枝画地作山水璇玑图。 但吴玉翀修为境界未失,她可以将自己对山水灵枢的感悟、曾经运转神念俯仰天地的体会,都融入字意图谱中,看看到底谁更高明?这与天机大阵或幻法大阵孰强孰弱无关,只看各人领悟的境界如何。 吴玉翀接过竹枝,却半天都没落下去,这么斗法她仍然很吃亏啊。别忘了她是在美国长大的,是高才生但毕竟也是耶鲁大学的高才生,诗文书画的情怀雅韵到底还是欠缺了些。而这些恰恰是秘法修为到了如今境界很重要的辅助,胸无沟壑何以成就山川? 但这样斗法也没什么不公平的,她所学就是显化真人传下的杨公秘法。 当初安佐杰来到中国,也意识到以自己的境界更进一步确实艰难,胸中似乎总缺少些什么,他也曾刻意用功弥补。吴玉翀见到吴屏东留下的那五本画册笔记,为何会那么想要,原因也不外乎如此。 三百五十二章、见知之障 三百五十二章、见知之障 “我想清修静思一夜,明日再请月影仙子观我所作山水璇玑图。”吴玉翀手提竹枝良久,最终还是放下了,今天她画不了,心绪本就不安宁。 向影华淡淡一笑,不知是揶揄还是说真心话道:“你也可以写英文。” 闲话少叙,吴玉翀在竹舍中静坐一夜,心绪渐渐清澄,元神中始终是向影华所作山水璇玑图印像,细细回味这一月以来在芙蓉谷怜星桥所感所悟,突然意识到以自己这等修为境界,竟浑然未见眼前山水灵枢之妙,都在想些什么呢? 她的功力虽废,但在定坐中的元神感应与以前是一样的,她还是她,曾经凝炼的境界并非全然失去。向影华作的那幅图实在神妙,可她又觉得自未尝不能超越,落笔只是缺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第二天中午,还是在昨天那个地方、那片细沙土上,吴玉翀也提笔做了一幅山水璇玑图,书画意境都是芙蓉谷怜心桥,包含山水灵枢感悟之妙,在这幅图中读着那些字,似能感到这一月来山中生活的野趣生动。 向影华笑了笑,一拂袖将沙土恢复原状,拿着另一根竹枝又作了一幅书画,与昨天几乎是一模一样,写的还是那些文字,画的还是那山川。吴玉翀默然良久,提着竹枝道:“明日再来。” 不用说是她输了,但她觉得自己还可以做的更好,明天再试试。向影华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走进竹屋,眼神中似有深意却一言不发。 此后又是一个月的时间,每日午时吴玉翀就以山水璇玑图与向影华“斗法”,不得不承认她的书画笔法是越来越精妙了,技巧上几乎无可挑剔,所包含的灵枢意境已经到达她所能感悟的极致,收摄心神融入这芙蓉谷怜心桥一带的山川万籁之中,果然有所获。 可惜的是她始终赢不了向影华,向影华每天画的都是同一幅图,看似不变却有千变万化,而这千变万化仍融入方寸之间的山川,就似这山川千古以来各种摇曳情怀,你觉得它变,那在于你的体会。吴玉翀的体会越深,便在向影华所画的璇玑图中看到另一番变化精妙,这似乎也是天机大阵克制幻法大阵的一种诠释,虽然两人并未真正的展开神念相斗。 一个月又过去了,这天晚上吴玉翀在静坐中又有些心气浮动,她看不出向影华所绘璇玑图的妙诣尽头,或者璇玑运转中根本就没有尽头。于是她披衣而起又想出去走走,刚走到竹屋门口却站住了,因为她发现今天有客人来。 月光下的竹亭里,有两人对坐品茶,向影华对面那女子身穿道袍,飞云高髻插翡翠长簪,正是在南昌悉心照顾受伤的她、又在璇玑峰差点被她打落绝壁的李永隽。 此时此刻,吴玉翀在此地见到李永隽,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却止住脚步站在门槛内的阴影中一动也未动,她不敢去见李永隽,因为见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天色微明时李永隽告辞离去,向影华回到房中没有看见吴玉翀,因为她已经躲到自己房里了。 “昨夜叠嶂派李永隽道友来访,你不想见她就不见吧,她不是来找你的也不知你在此地,只是兰德打了声招呼,希望她有空能与我详细解说当日璇玑峰上那一战的情形,她就来了。”再说话时已是第二天中午,向影华挥竹枝写画了一幅山水璇玑图,挥袖拂去痕迹,淡淡的对吴玉翀说话。 吴玉翀今天手提竹枝,又和第一天一样竟然落不下去,那山水灵枢似真似幻,似无从落笔,她的心绪似乱非乱不知在想些什么,终于叹了口气道:“月影仙子,若只论秘法相斗,就算我功力未失,终究也不如你。” 向影华放下竹枝,看着吴玉翀说道:“你以为这是斗法吗?第一天来到此地,我便说息心就是修养,你的心境毕竟尚未澄清,谁是阁主谁是玉翀至今未明,否则昨日李永隽一来,今日我就不再约束你不可迈过怜心桥,你欲去何处请自便,想留下也自便。” 书中暗表,游方最近忙的很,抽空还去了一趟青城山,不仅是为了答谢叠嶂派,也是为了当面向郎继升长老致歉。刘黎用反间计,郎继升不惜自污,被皓东真人“发现”后,李永隽义愤之下一脚踹断了他两根肋骨,郎继升当时什么话都没说也没为自己辩解,真的是忍辱负重。 真相大白之后,李永隽是惭愧难当,回山自然要道歉,但也确实够尴尬的。游方的心思很细,同时也为了替师父刘黎表达歉意与谢意,抽出时间来就立刻去了青城山,带的礼物自然很贵重,但更重要的是这份登门的心意,也好让李永隽今后别再介怀,毕竟她那一脚将众人想演的戏演的更真了。 郎继升倒没有丝毫怨言,他家三代受刘黎大恩,如此相报正是所愿,他并不清楚刘黎仍然在世,听说一代地师在璇玑峰上与唐朝尚同归于尽,这些日子十分感伤。人是他引上璇玑峰的,虽是刘黎自己要这么做,但他也洒泪多日痛撼难言。 游方去了青城山,反倒成了劝慰郎继升,让他不必太遗憾,因为游方就在当场,师父百岁情怀走的并无遗憾。郎继升还特意设香案祭奠刘黎,小游子明知道师父还活蹦乱跳的可又没法说,只好陪着郎继升一起给师父的灵位下跪进香,停留了几日这才离开了青城山。 临行前他转告了李永隽一件事,若有兴致行游山川,不妨去芙蓉谷怜心桥一趟,并告诉她详细的地点,并说向影华也在那里闭关清修。他曾责问过吴玉翀为什么在璇玑峰上无谓的对李永隽下毒手,吴玉翀当时很委屈却没有多解释,只说可问李永隽本人。游方了解那一战的情况全是听向影华转述,向影华自不会撒谎,具体情形恐怕只有李永隽本人才清楚了。 李永隽一直想见向影华来着,上次离开庐山后曾到松鹤谷拜访,却不巧没有见着,此次能见面也是难得的切磋请教机会,于是就来了,她也不知吴玉翀就在此地被向影华软禁。李永隽见到向影华的第二天,向影华便告诉吴玉翀,若不是她今日无法落笔,就可以自行去留了。 吴玉翀手提竹枝有些不解,向影华又自问自答道:“知道你所缺在何处吗?我作山水璇玑图便是作图,我习风门秘法,便是为了体会身为天地灵枢之妙,万物生动常在之情,从未想过超越谁,修为再高,能超越这天地山川吗?我作芙蓉谷怜心桥,你也作芙蓉谷怜心桥,怎可能胜?你没有我对此地山川的际遇情怀,仅仅是在画灵枢感应而已,若以修为论,已经到了你的极致,而所缺仍是所缺。” 这番话很有意思,向影华与吴玉翀所接触的那些高手诸如唐氏兄弟与唐半修等人都不一样,她自幼在松鹤谷中习风门秘法,就是为了感悟天地灵枢之妙,没有与谁争胜之心,也从来没想过要超越谁的修为境界打败谁谁谁,反倒成了如今江湖风门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 而且向影华与游方也完全不同,她可没有游方那么八面玲珑、机巧百出,各种门槛手段无一不精。她只修习松鹤谷的秘法而已,出行只有天机手链随身,以神念运转天机大阵,以不变应万变、万变不离其宗,既单纯又精纯,与游方的所学风格完全是两种极致。 唐朝尚曾提醒过自己的传人吴玉翀,要她注意回避向影华,应该是很明智的,但是另一方面,却又认为向影华之所以境界更高,无非是自幼在松鹤谷长大,修习秘法的时日更久、条件更佳,以吴玉翀的资质假以时日未尝不可超越。 这么想也不能说不对,但今天的吴玉翀多少明白了一点,想超过向影华,恐怕并不能单纯看时间和资质,秘法到了这个境界所面对的就是见知之障。向影华这一月来所作的山水璇玑图,就是她所感悟的芙蓉谷怜心桥妙诣,根本就没想过要和吴玉翀相较。而吴玉翀也跟着她作同样的山水,想法不言自明。 唐朝和与唐朝尚视吴玉翀为肩负无冲派回归大任的衣钵传人,自然不会像传授安佐杰那些人一般教授秘法,但自身的心境在传授秘法时难免会影响到传人,她学习风门秘法从根源起就脱离了修行本意,这便是吴玉翀的见知之障,向影华终于说破了。 此障不除,向影华不放她走,因为阁主仍然没有消失,仅仅是被废了秘**力。游方曾说放吴玉翀归江湖,那也要让她自己清楚,回去的只是吴玉翀。 唐氏兄弟也有惊人之才,可是秘法到了万物生动的境界便始终无法更进一步,也与此心障有关。说起来,甚至地师刘黎六十多年前身受重伤之后,或多或少也有此心障,璇玑峰上神功尽废之后才得以解脱。有些道理,聪明人能想明白但未必能做到,倒是向影华坦然通透。 这天,吴玉翀未作山水璇玑图,接下来一连三天她都很沉默,几乎一句话都不说,总是定定的站在怜心桥头望着蜿蜒的峡谷恍然出神,神情似是在回味着什么。向影华没有说怎样才能放她走、什么时候才打算放她走,吴玉翀也没有问。 第三天中午,吴玉翀刚刚从怜心桥头走回到竹屋中,芙蓉谷又来客人了。这位客人不像上次的李永隽来去都那么安静,人还没有走上怜心桥就大声喊道:“神仙姐姐,是我呀——小闲!不是讨人嫌的嫌,是悠闲的闲,还记得我吗?是梅大哥要我来的,给你送点东西。” 幽居山中两个月,除了见到李永隽的一次侧影,吴玉翀就未再见过任何熟人,陡然听见华有闲的声音,下意识就感到惊喜,刚想转身答话却站住了。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再见华有闲很尴尬,华有闲曾与她同游宜宾以及南昌,却不知她的真正身份及接近游方的企图,现在说什么好呢?不如不见吧! 她站在屋中没有出去,却听见身边向影华叹息一声道:“李永隽来,你没法见她,华有闲来,你又不知该如何见他,这是何苦啊!其实不用兰德说什么,你也应自知为何。华闲并不知道你是阁主这件事,你在他面前完全还可以是吴玉翀,但你仍然迈不过这道门槛,对吗?” 说完这段话向影华出去了,而吴玉翀一扭头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给关上了。 不知道华有闲在芙蓉谷停留了多久,游方又托他送来了什么东西,第二天吴玉翀走出竹屋时,华有闲早就走了,而向影华也不知去了山中何处,空荡荡的芙蓉谷中只留下了吴玉翀一个人。 这是个“逃跑”的好机会,吴玉翀却在苦笑,不由自主想起在绵山的时候,自己也曾给游方这么一个“逃跑”机会,但游方当时坐走那里连动都没动。嘴角苦涩的笑意尚未消失,她随即看到了竹亭中的椅子上放了一样东西,是一支玉钮琵琶。 沈四宝在杭州送她的那支琵琶,吴玉翀离开广州之前将它留在了白云山庄,显然是游方托华有闲送来的,他究竟有什么用意又想传达什么信息呢?吴玉翀走进竹亭抱起琵琶,素手拨弦调了调音,站在那里沉思了很久。 傍晚时分,向影华从山中回来,走过怜心桥没有看见吴玉翀在外面,竹屋中也不见她的人影,但向影华并没有四下去寻找,似乎并不担心或在意她会逃走。入夜之后,向影华仍坐在竹亭中煮泉品茶,突然听到屋后的山腰竹林中传来了琵琶声。 弦音先是泠泠婉转,是一曲《流水》,接着乐声一转肃杀渐起,又是一曲《十面埋伏》,最后却清扬激越,弹的应是一曲《将军令》,指法却并非原曲所表达的那么威武雄壮,增添了一丝女子特有的婉约,却又显得是那么动听。 这三首曲子,便是当初吴玉翀刚刚认识游方在南广河行游时所奏。同样的曲子也是同一人所奏,但假如游方也在这里,一定能听出弦歌之意已有不同。 一夜只闻琵琶声并无他话,第二天中午,吴玉翀摘下一截细竹枝又来到那片沙土前,做了一幅山水璇玑图。 三百五十三章、劫余录 三百五十三章、劫余录 吴玉翀写的是团云书,很像绣在唐装衣襟上诸如福寿之类的笔法,字字勾连相叠写的却是梅岭、洗药湖、洪崖丹井、玉琴湖等等字迹,以书成画是一幅写意山水,书画之韵不仅包含了南昌梅岭一带地气灵枢之妙,看上去仿佛还像一篇曲谱。 梅岭之游是吴玉翀在游方身边最开心的日子,她当时甚至没有去多想自己的身份与任务,一度沉浸在山水风光之中。她喜欢弹琵琶,游方也喜欢听她弹,特意带着她造访华夏音律的祖源地洪崖丹井,领略那山水弦音。 在真源洞天中展开地师秘传心盘时,游方的第一声叹问便是“那山水弦音,是何时的轻吟浅唱?”心印中留下的见知灵引,便是在洪崖丹井中所遇所感。吴玉翀直到今天才彻底回过神来,作了这么一幅山水璇玑图。 她一笔一笔的在地上画着图文,向影华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边,看着地上这幅图微微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又走开了。而吴玉翀并未理会向影华是如何反应,仍然不紧不慢的将这幅璇玑图画完,也未问向影华此图如何。 接下来这几天,吴玉翀每天中午都会手提竹枝来到那片空地上,先画一幅璇玑图然后再去做饭。 几天过去了,又是一个夜里,峡谷上空挂着一轮上弦月,向影华坐在竹亭中煮茶,听见竹屋中又传出琵琶声,泠泠淙淙不知是什么曲调,应是信手而弹却与天籁合鸣。过了一会儿弦声渐悄,吴玉翀走出了屋子来到了竹亭中,向影华没说什么只是多倒了一杯茶,吴玉翀坐在了对面,两人默默的赏月。 “兰德在哪里,他在做什么?”过了很久,还是吴玉翀忍不住先开口了。 “安佐杰还没死,兰德的事情当然没有完。”向影华轻轻的答道,神色恬静,就如那照在身上的月光。 吴玉翀微微一皱眉:“我很清楚安佐杰的危险,月影仙子,你为何一点都不为兰德担忧呢?如果此刻你在他的身边……”说到这里她把剩下的话又咽回去了。 向影华看了她一眼道:“兰德果然没有看错你,他肯放你走,不是没有原因的。” 见吴玉翀的神色有些不解,向影华又接着解释道:“你在这里这么久,不论我是否知情,你都没有提到过‘游方’两个字,丝毫未透露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更没试探过我清不清楚。现在我可以确信,你也不可能向安佐杰透露。” 吴玉翀了解游方的身份,因为她是先认识游方后认识“梅兰德”,而且也清楚江湖风门中并不清楚游方是一个隐匿的身份。她不知道向影华是否也清楚,但始终只字不提,就当自己也不知道的样子。 向影华说破了,吴玉翀这才问道:“你也清楚吗?” 向影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神色很复杂难以形容,抬头看着天边的弯月说道:“从一开始,他用的就是化名,另一个化名,直到后来我才清楚他还叫游方,一条藏身于市井江湖中的游龙,我清楚的事情其实更多,已经不必再说。 从第一次在松鹤谷外见面到如今,他改变了很多,我也改变了很多,但有一样是不变的,他还是兰德我还是影华。他毕竟不是世外之人,身为一代地师,有些事是他要面对的,如果连今天的安佐杰都对付不了,枉为这一代地师。对于他来说,尘世江湖是必须的经历,但最终真正须敬畏的还是这天地山川。” …… 游方在哪里?他此刻已经带着华有闲来到敦煌一带,从广州到敦煌这一路走的距离可不短,沿途考察各地山川风水以及世俗风情,他对华有闲感叹道:“古人说行千里路读万卷书,此言不欺啊!若说历练,你在矿洞中的那两年是最好不过的心志打熬,也为灵觉淬炼打下了极佳的根基,但行走江湖的眼界,还必须在江湖中多看多思方能有获。” 华有闲连连点头道:“游大哥,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可是我感觉……” 游方笑着打断他:“感觉什么,我像个老妖精?” 华有闲又连忙摇头道:“不不不,游大哥还这么年轻,我就是佩服、十二万分的佩服,你既有学问又有本事,这样才算没白活呢!” 游方瞪了他一眼:“你不用总拍我马屁,人和人之间相差只有那么一点点,就看自己留不留意了!我觉得自己走过的地方还是太少,读的书也不多,阅历远远不够呢。” 华有闲眨了眨眼睛又道:“你半路派我去芙蓉谷送东西,回来后怎么不问神仙姐姐的情况呢,为什么不叫她一起来?” 游方叹了一口气:“我已经几次打断她闭关清修了,这次只是对付一个二鬼子,不需要她来,这也不应该是她理会的事情。你去芙蓉谷,影华说什么了吗?” 华有闲:“神仙姐姐什么都没问,你们不见面,却好像什么事都清楚啊?……对了,那个二鬼子真的是无冲派的人吗?” 游方冷笑道:“无冲派的外围组织朝和集团有很多分支机构,里面的人绝大多数就是正常的雇员。而与他们打交道的人当中,有人可能并不是无冲派的,但做的事情可就说不准了,不必论什么出身,只看心性言行,与懂不懂秘法也无关系。” 他们跟踪的这个人叫罗望宗,说起来还是游方拐弯的校友兼师兄,二十年前北京大学毕业,也曾上过吴屏东教授的课,后来自费留学去了日本,宣称宁愿刷干净东京所有的厕所也不愿意回国。 后来这个罗望宗真扫了半年厕所,摸着门路之后卖了几件东西,然后又读了个学位,开始专门研究所谓的中国问题,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位中日经贸与文化交流方面的学者,并开设了一家劳务中介公司与文化交流机构。 但是自从二零零七年之后,这人好像又转了性子,在不同的场合多次表示自己很热爱祖国、要为家乡建设多做贡献云云,回国的次数越来越多,留在国内做生意时间也越来越长。二零一一年日本海大地震,福岛核泄漏事故之后,罗望宗立即宣称终于抑制不住对故乡的思念以及爱国之情,回到西安定居了。 回到西安之后,罗望宗继续从事劳务中介的生意,主要是招募与培训工人送往日本各大企业打工,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很拽很有优越感的样子,渐渐却发现自己并不受人待见,生意越做越差,到最后做不下去了,于是又改行经营文化产业,搞旅游资源开发,在西安开了一家商店,生意一直不咸不淡的。 游方带着华有闲先到西安找罗望宗,此人却不在,据说去了敦煌。游方倒没有着急追过去,而是派华有闲中途又去了一趟芙蓉谷送东西,华有闲离开前以及回来后,游方还领着他去了古长安周边一带考察古迹,市内的博物馆、大雁塔、碑林,近郊的骊山、乾陵、秦俑等地都去了。 离开西安的最后一天,他们去了法门寺,观赏的不仅是传说中的佛指舍利,还有寺中出土的那一批稀世文物。吴屏东在课堂上介绍文物发掘、整理、抢救以及保护时,好几次提到了法门寺,游方的印象特别深,来到此地看到这批文物的确是精美绝论,他一边参观一边小声的对华有闲解说,并让华有闲控制神识感应那独特的千年物性。 从法门寺出来,游方又带着华有闲去了旁边的织锦巷,对他讲述璇玑图的典故。华有闲为人机灵经历过的事情也不少,但读的书毕竟还不算多,听的是直眨眼,伸手连挠后脑勺。 从法门寺回来,罗望宗还没有回西安,算算日子他去敦煌的时间可不短了,看来去谈的绝不是一般的生意。这时游方又得到了另一条消息,安佐杰那位叫魏锁的手下秘密发给他的,据说安佐杰也到了敦煌。游方暗叹一声果不出所料,于是带着华有闲乔装改扮也赶到了敦煌。 在杭州青山湖血战中,安佐杰曾从日本调了一批秘法高手参与伏击,事后追查这批人大多与一个会社有关。游方在无冲派还有一个内线,就是蓝晴,后来他春节回家找机会问过蓝晴这个会社在无冲派中的情况。 蓝晴脱离无冲派的组织已经有五年多时间了,最新的情况并不了解,但当年的事情还是清楚的,她提到了一个人就是罗望宗,还给了游方一件东西。游方了解到,罗望宗在东京以中介公司为掩护,为无冲派秘密转移并处理资金,还安排一些人员的出入境身份掩护。 但此人并非无冲派弟子,甚至也不清楚朝和集团的内情,他只是在做自己的“生意”而已。 蓝晴给游方的那件东西,此刻就装在他的背包里,此物极其珍贵。研究敦煌学的人,都应该听说过一部陈垣所著的《敦煌劫余录》,陈寅恪在序言中写道“不流落于异国,即密藏于私家。”郁愤之情溢于言表,这里还牵涉到一段历史。 敦煌的石窟、彩塑、壁画、遗书堪称数千年来所遗存的无价瑰宝,然而近代以来被近西方探险家发现之后,遭受了一场难以挽回的惨痛浩劫,有人以考察的名义进行盗窃与掠夺,有人则是直截了当的明偷暗抢,再加上国中蠹贼劫掠和破坏,损毁的面目全非。就算如今残留下来的遗迹,也仍然是无价之宝。 到了清代宣统年间,敦煌石窟中尚有残余经卷八千余轴,学部运往京师,但在路上发生了一点变故,有学部官员和若干参与人士截取其中最精美的数百卷,监守自盗瓜分私藏。 有一个叫罗振玉的学者,在自己的著作中记录了这一事件,宣称此次将敦煌经卷遗书运往京师收藏是在他的大力建议下促成,并痛斥了截取经卷瓜分的数人。但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一批被瓜分私藏的经卷最后有一大部分落到了罗振玉手中,他也一样私藏,最后卖给了日本。 罗振玉这个人非常有才华,对金石书画、殷墟甲骨、皇家文档、敦煌遗书等方面的研究都有很高的学术成就,堪称大师级的水准,并整理、编纂、撰写了大量很重要的学术著作。另一方面他也非常有钱,说的好听点是一位文物收藏家,说的直接点也是一位文物贩子,尤其爱好从民间搜集经卷书册图集等物,很多卖给了日本。 辛亥革命爆发后,罗振玉逃亡日本,归国后又追随废帝溥仪。冯玉祥将溥仪逐出紫禁城,就是他偷偷护送溥仪到了日本使馆,后来又一路到了东北,成为日伪满洲国的“开国元勋”。他曾任伪满洲国的参议府参议、满日文化协会会长,并且还在伪满洲国开办墨缘堂,继续经营书卷文物,升官不忘发财。 不可否认这个人在学术方面的造诣与贡献,但他是个不折不扣、彻头彻尾的汉奸,在当代那些自诩精英的文化卖国贼面前,他算是祖宗一辈了,现在这些“精英”国蠹,既不可能有罗振玉那么大的学问,也不可能有他那么高的地位与影响力。 当代人常用的检索资料,最不靠谱偏偏又是影响范围最广的“百度百科”介绍中,将罗振玉刻画为一代令人敬仰的国学大师,竭尽文过饰非之能事。就连当年敦煌经卷一案,根据罗振玉自己在书中的自我吹嘘以及斥责他人的记述,也成了其重大历史贡献的依据,就差没夸他是民族英雄了。 近几年来有这么一股思潮,就连跪在岳王庙里的秦桧,都能被扶起来洗地翻案,更何况罗振玉之流呢?但无论怎样洗地,罗振玉身为汉奸的事实无法篡改。当然也没必要否认他在学术上的成就,就如游方认识的唐朝和与唐朝尚,不必否认这一对兄弟的才华,但他们是什么人做了哪些事,应该清楚不容忘记。 就在国内这样一股思潮达到巅峰时,去年也就是二零一一年三月,日本海爆发了一场大地震并引发了海啸席卷日本东海岸。迟缓而混乱的官方组织、淡漠而机械的民众反应,自私、狭隘、冷漠偏偏又奴性十足,竟然引起了某些人一场扭曲的盛赞。 紧接着福岛核电站事故,一分天灾九分**。全世界眼睁睁的看着慌言百出的遮掩,令人目瞪口呆的所谓抢救措施,只看见肮脏狭隘的利益操纵、虚伪的政治秀,不顾国民以及周边国家的安危,最终导致了一场超过切尔诺贝利事件、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核污染事故。这脸抽的太狠,代价也太大了。 游方背包里装的就是当初罗振玉所卖出的敦煌经卷中的一轴,这轴经卷曾辗转落到了罗望宗手中,罗望宗将经卷截成三段重新装裱,分别在日本出售。那时他刚到日本刷了半年厕所,摸着一些门路才将一些私藏出手,看着钱挺多的其实卖的极贱,买下其中两截的人是唐半修。 后来蓝晴拿到这两截经卷,又去了一趟日本找到罗望宗,将另外一截追了回来终于凑完整,她带回国内也是准备用于收买人心所用。遭遇变故之后她嫁给了册门高手游祖铭。游祖铭亲自动手重新装裱,又把截开的经卷恢复了原样,丝毫看不出痕迹。 游方春节归乡,向蓝晴寻问无冲派的线索,蓝晴说了罗望宗的事,并把这轴劫后余生的经卷交给了游方。若是吴老还在世,游方肯定会把经卷送到吴老那里让他处理,但当时吴老已去而游方诸事正繁,罗望宗其人又牵扯到无冲派,所以就暂时留在了身边,这次正好带到敦煌。 游方与华有闲表面的身份是游客,来到敦煌或参加当地的散客团或自己雇车外出,四处游览并无异状,显得很是悠闲,但两人暗中都非常谨慎小心,时刻注意着周围一切动静,游方此时的神念功力已经完全恢复了。 他们暗中还有另一个伪装的身份,就是文物贩子,敦煌一代也是各种盗卖与伪造文物的集散地,平时总有不少文物贩子乔装而来私下里收货。他们带着那轴经卷来找罗望宗,借口搜集更多的敦煌遗书,暗中打探其他的情况。罗望宗肯定不能在明面上干这种买卖,需要找中间人牵线才能接触上,所以游方也急不得。 据游方判断,罗望宗应该是被安佐杰叫到敦煌的,否则不可能这么巧。安佐杰叫罗望宗来见面目的可能有两个,一是他需要钱,无冲派的分支机构中可能有资金在罗望宗手中。安佐杰原本不应缺钱,可是手下损失殆尽、他自己也被逼逃遁之后,很多帐户恐怕就无法再动用了,他现在和一个光杆司令差不多。 另一个更有可能的原因是他想出境,安佐杰目前已被公安机关悬赏通缉,想用化妆术拿着原先的几个护照过海关几乎不太可能,只能走其他的途径,看看罗望宗能不能安排妥当。假如罗望宗安排不了,安佐杰还可以从西北边境偷渡出去,这就是他跑到敦煌的目的。 既然急不得,而且那个魏锁这几天又没有最新的消息,游方干脆就带着华有闲在敦煌周边一带游玩。敦煌是一个很奇异的地方,盛夏时节来到这里,首先感受到的就是那扑面而来的干热和满城的瓜果飘香。 敦煌的年降雨量极少而蒸发量极大,本应是一片沙漠戈壁,但发源于祁连山的党河,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形成了一个扇形冲击地带,由于党河水的灌溉滋润留下了一片绿洲。在这里俯仰天地之气,一片苍凉中孕育着执着的生机。置身其中,你会觉得自身的渺小以及对大自然的无边敬畏,而渺小中又蕴含着自古以来的人们坚韧情怀。 三百五十四章、他乡遇故人(上) 三百五十四章、他乡遇故人(上) 游方与华有闲站在沙丘上,炽烈的阳光照射下,脚下的沙丘散发出蒸腾的热气,贴近地面的光线都在舞动扭曲,人就像被烘烤着一般。然而看风景却是冷色的,天是深邃的浅蓝,周围是月白色的沙,没有风,耳中却能听见沙丘发出隐约的嗡鸣,其中竟似夹杂着管弦丝竹之声。 华有闲的额头鬓角都有蒸干的汗迹,脸色也有些发红,但神情并不狼狈,在热烈的阳光下、冷冷的风景色调中站的笔直。游方从背包里取出那一轴经卷,缓缓打开,一边讲解一边让华有闲展开神识细细体会。 此卷是一品《维摩诘经》,不仅有经文还有图谱,发黄的经卷上散发着淡淡的气息,仔细看装裱的纸面满布细碎的龟裂纹,可以想像是怎样的妙手才能将这古老的经卷修复成如今看似无缺的模样。 卷首有菩萨的绘画,卷中还有地理风光图谱,字里行间散发出一种庄严洁净的气息,经卷自绘成到如今,似乎也经历了自我的洗炼。但卷轴本身还带着另一种物性,苍凉而坎坷,用神识去触摸,似乎能聆听到千年以来述说不尽的故事。 游方在西安讲璇玑图,华有闲当时听的是直眨眼,但多少还是明白了。如今在敦煌鸣沙山上讲解经卷遗书,华有闲听的就很吃力了,连插嘴问的功夫都没有,只是用心记住,待将来再慢慢理解吧。 讲完经卷,沙丘上已经似干燥的熔炉,见华有闲一直听的很认真丝毫没有因为燥热而走神,游方很满意的点了点头,收起经卷一指远方道:“我们去那里看看吧,润一润清湿之气。”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远处的沙丘下有一片绿洲簇拥的楼阁,楼阁旁还有一湾清泉,碧潭岸边点缀浅紫色的野花。那不是海市蜃楼而是著名的月牙泉,也是附近一带的地眼所在。这个季节没有人中午来游玩,他们走下沙丘时,天地之间只有两个身影,浅黄发白的沙地上留下两行浅浅的足迹。 从月牙泉回来的路上,华有闲问游方:“那传说中月牙泉三宝铁背鱼、五色砂、七星草,若都能找到便可长生不老。我听当地人说铁背鱼可能就是敦煌的狗鱼,七星草就是罗布红麻,那么五色砂是什么呢,游大哥知道吗?” 游方笑了:“你炼丹配药呢?还长生不老!” 华有闲也笑了:“神话传说嘛,虽然离奇,但也总有缘故,比如游大哥给我讲的绵山凶吻的故事。假如这真是某种象征,那么最后一味五色砂究竟是指什么呢?” 游方想了想答道:“就在我给你讲解的那一品经卷中,你可以自己找也可以去问别人,有些见知不可能全让我来教你。” 话刚说到这里,游方兜里的手机在震动,掏出来一看是一条信息,中间人告诉他罗望宗联系上了,但不会直接见面,会派人约个地方谈生意。果不出游方所料,这个罗望宗如今的“生意”范围很广,不仅出售过真的敦煌遗书,也伪造过敦煌遗书卖出去糊弄洋鬼子。 游方熟知江湖册门的门道,本人也在潘家园混过,自然能找到人搭上线,不过那个罗望宗倒是挺谨慎的,不想直接出面。看见这条短信游方就笑了:“小闲,你不一直说想练练手吗,这个罗望宗要派中间人,那我也派中间人,你去谈生意吧。” 当天晚上,在敦煌一家饭店的二楼,华有闲与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见了面。两人坐的位置并不是在包厢里,而是靠窗有半隔断的雅座中,周围环境有些嘈杂,却是最好的掩护。两人聊了大约有半个小时,不知都谈了些什么,华有闲取出一幅“画”让对方看了,对方想用手机拍照,却被华有闲阻止。 这时那个男子接了个电话,简单说了几句就挂断了。二楼大厅另一张桌子中,还有个五十来岁的男子刚刚打完电话,站起身来结账出门,大厅另一端乔装的游方也叫服务员结账,不紧不慢的跟着也下了楼。 游方见到对方选的接头场合是半开放式的,当即就明白罗望宗一定会在现场暗中观望,一般所谓的中间人接头大多都是这个套路,所以他也去了。与华有闲谈话的那个人接的电话,就是罗望宗打来的,虽然嘈杂的大厅里谁也听不清,游方却注意到了。 游方可不是来查什么案子的,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再兜什么圈子,直接踩住罗望宗的尾巴跟着走了。 当天夜里,敦煌近郊的一座小院内,罗望宗从睡梦中惊醒,发现卧室的灯已经开了,床前站着两个蒙面人。游方还是老打扮面蒙红巾,只不过这次蒙黑巾的不再是宋阳而换成了宋阳的徒弟华有闲。 “你,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罗望宗哆哆嗦嗦面带惊恐之色,说出了这一句经典的老台词,伸手想往枕头底下摸却什么也没摸着。 游方不紧不慢的打开一轴经卷,朝罗望宗道:“你还认识这件东西吗?……嗯,想不起来了?没关系,我可以帮你慢慢回忆。它曾经被你截成三段,分别出售换钱花,那是二十年前在日本。……别误会,我不是因为这件事来找你,只是想问问杰夫-安德森的近况可好,我很挂念他。” 罗望宗一开始根本不承认认识安佐杰,游方没说什么,华有闲自然有办法让他开口。事实与游方的推测惊人的一致,罗望宗来到敦煌果然是见安佐杰的。朝和集团在境内有一笔钱还在罗望宗手中,原先与他联系的中间人死了,为了安全起见,安佐杰直接把罗望宗叫到敦煌来了。 罗望宗并不清楚无冲派的事情,就更不可能知道在璇玑峰与绵山发生的变故,如今整个朝和集团已经树倒猢狲散,安佐杰已是亡命天涯。他还是非常谨慎的来到了敦煌,给安佐杰将账号、资金等一切事务办妥。安佐杰问他有没有安全的出境方式,罗望宗很为难的说安排不了,但是可以从西北边境偷渡出去,就是沿途危险不太平。 罗望宗与安佐杰见面是三天前的事情,他并不清楚安佐杰现在何处、是否已经出境,看起来并没有掌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但他提到的一个情况引起了游方的注意,安佐杰如今已是丧家之犬,从绵山逃走的时候只剩了三名手下,照说已经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但是罗望宗与他见面的时候,看架式安佐杰仍然很有势力,地点安排、人员接送都很隐秘很有条理,绝对不止控制了三名手下,完全是一个很得力的团伙。这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安佐杰逃到敦煌短短的时间内,又拉杆子立起一个山头?可能这个团伙原先就是无冲派在境内的组织分支,或者是被安佐杰新控制的,游方心中很有些纳闷。 假如是这样的话,为了谨慎起见,恐怕还得动用韩知子那一批人了。韩知子等人并没有解散,一十三名风门前辈高手自绵山一役之后仍然结伴行游,他们多年没有这种经历了,都觉得很是慰怀,目前正在西安。而楚芙所率领的那一批年轻子弟,都已经回归各派了。 韩知子、张玺这些人仍然在一起没有自行散去,甚至跟随兰德先生的行踪到了西安,一方面自然是各派尊长在一起交流行游的机会难得,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心有不甘与不安。两次扑击安佐杰的巢穴都没有抓住罪魁祸首,面子上多少有点过不去,知道兰德先生在追踪安佐杰,这个人不除掉今后也不能安心,所以在随时待命。 游方却不能让这些人再扑空了,必须查出安佐杰准确的落脚地点然后再通知,根据罗望宗透露的情况,安佐杰可能要从西北出境,也有财力去安排一切。从敦煌不论是走蒙古还是走中亚,都要穿过地广人稀的遥远路途,所以安佐杰不仅要有身份的掩护,还要有人员与物资等安全保障才能动身。 最稳妥的办法,是找到有与边境往来的犯罪团伙合作,或者干脆控制这个团伙,假如是这样的话,安佐杰还真是人才!逃难中还能来个小翻身。 早上的时候,游方与华有闲在县城中一家很不错的餐馆里吃当地特色的浆水黄面,华有闲大口大口吃的很香,额头上都见汗了。这就在这时,有一男一女像是一对夫妻,领着一个小女孩进了餐馆,游方的筷子在空中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吃面。 华有闲却很敏锐的感觉到了异状,没有看哪几人的方向,低头用筷子挑起面,以神识拢音悄然道:“游大哥认识他们?” 游方答道:“那个男的是我早年混江湖认识的老朋友了,眼光毒的很,我虽然化了妆,若引起注意未必认不出来。这奇怪,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小闲,一会儿你去踩尾巴,尽量打听出他在这里究竟是什么人,在做什么事?一定要小心,那人虽不是你的对手但身手也不错,更是个老江湖,不要太靠近引起警觉。” 三百五十四章、他乡遇故人(下) 三百五十四章、他乡遇故人(下) 接下来,游方和华有闲吃的比较慢,又点了一份酿皮子,那一男一女领着孩子吃完之后,出门开车走了,华有闲也走出了餐馆。游方坐在那里自言自语嘟囔了一句――车还不错!这是哪一出啊? 那个男人名叫曹锦,与陈军一样是十二相江湖人出身,今年四十岁左右,从小练过功夫很是健硕,人长得也是仪表堂堂一幅好卖相,游方在北京混的时候就认识他了,算算已经有两年多没见面了。 华有闲一出去就是一整天,晚上九点多钟才回到他和游方下榻的酒店。华有闲这一天打探出的情况还真不少,曹锦现在用的名字叫曾兆国,身份是一家商贸公司的法人代表。那个女人叫孙明勤,今年三十三岁,有个女儿小名阿芳。 孙明勤的前夫万威就是那家商贸公司的前任董事长,两个多月前在敦煌郊外遇意外身亡,留下孤女寡母,公司经营也一度陷入困境。其实万威很有钱,遗产足以让这一对母女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那家商贸公司的资产状况与现金流也很不错,只是孙明勤不熟悉生意也不懂经营门道,一时无所适从,已经想着将公司转卖或者干脆关门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万威的“生前好友”一位自称名叫曾兆国的男子来到敦煌,他是听说万威的死讯特意来登门悼唁的。他在万威的坟前痛哭流涕,在孙明勤和阿芳面前表现出的也是完全关心与抚慰的态度。 自从万威死后,难得有这样一位真正的朋友上门,尽可能提供了各种帮助,他协助孙明勤料理后事,并打发了几拨趁机耍赖登门要账的客户,而且追索了商贸公司到期的货款。孙明勤遭逢大变正是四顾茫然的时候,曾兆国的出现使她找到了主心骨,犹如在一片灰暗中看到了希望的亮光。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必细说了,一切发生的仿佛都那么自然,曾兆国高大英俊、温柔风趣,不仅充满男子的魅力而且很有才干,在他的帮助下,商贸公司的经营重新走上了正轨。孙明勤渐渐的不仅将公司完全托付给了曾兆国,而且将后半生的希望也托付给了他,在旁观者看来,曾兆国是乘虚而入、人财两得。 游方听完后拍着华有闲的肩膀笑道:“小闲啊,你真不愧是金牌八卦包打听,一天的功夫就能把事情打听的这么清楚,人才啊,真是人才!” 华有闲眨了眨眼睛道:“游大哥,先别着急夸我,你说那人是你的朋友,可他到底玩的是什么套路啊?” 游方的嘴角微微一撇,略带着冷笑道:“钓红线的拆白党,下九流手段!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在民国的时候,有一位军官在远方阵亡,家中不知所措,这时有一位穿着校官服的军人前来悼唁,协助军官的夫人处理后事,一来二去,连人都骗到手了,然后席卷细软不知去向。自古以来玩这一手都是绝户门槛,谁在江湖上这么干,向来为人不齿!” 华有闲皱起眉头追问道:“游大哥,你的朋友怎么会是这种人?既然遇上了,你打算顺手拆棚吗?” 游方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这道门槛向来最损,而这种棚也是最难拆的,人家是你情我愿,不到最后人财两失,很难理解别人的好心劝说,这门槛架的自然而然,表面上根本没什么破绽。我当年也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交过,江湖上就是鱼龙混杂,所以须守好自己那半颗良心。……我只是有一点奇怪,老曹怎么会玩这手?而且照你的说法,他已经完全得手了,早就该抽身走了,怎么还留在这里?” 如果真是钓红线的拆白党手段,曹锦在孙明勤那里什么都弄到手了,完全可以席卷钱财而去,而且他的身份掩饰的很好,做得非常干净,事后谁也没地方找他,这一票就能捞足了。曹锦认识孙明勤已经两个月了,一个月前就成为了商贸公司的法人代表,老江湖设门槛,做事却一点都不干净利索,并不符合常理,其中必然有别的缘由。 华有闲又说道:“我还打听出来一点情况,并不是很清楚也不能很确定,刚才还没来得及细说。据说那个万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表面的身份是一个合法商人,暗地里还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买卖。曾经有道上的人得罪过他,后来死的不明不白,而他自己最终也出了意外,恐怕真有问题。” 游方点头道:“这才是真正有价值的消息,而不是无聊的碎嘴闲打听!明天我去会一会老曹,他既然没走,很可能就与这些事有牵连。安佐杰好像控制了这里的一个团伙,这么点大的一个小地方,千丝万缕瓜葛难免,弄不好可以查出什么线索来。” …… 第二天上午,曹锦从写字间出来,来到停车场正准备开车门,忽听身旁有人笑着小声招呼道:“老曹,好久不见啊!” 就这一声“老曹”,让曹锦暗自打了个激灵,此地可没人知道他的原名啊。他双肩一缩后背绷紧了,身形微微向下一弓,这是一个运劲蓄势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架势,语气却很平静的笑着答道:“谁啊?我姓曾,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曹锦说着话笑呵呵的慢慢转过身来,一幅人畜无害的表情,然而仔细观察他的动作,可以发现他转身时是缓缓的屈膝旋踵,随时可以隐蔽的起脚。 游方身形一飘退后了几米远,摆手道:“别紧张,是我!路过敦煌恰好看见你了,跟老朋友打声招呼而已。现在应该叫你曾总,对吧?曾总,你好啊!” “小游子?是你啊!”曹锦看清了说话的人是谁,双肩一松,人也站直了,语气中却掩饰不住有些紧张:“好久不见,这两年混的不错吧,怎么也到敦煌来了?真巧啊!” 游方笑道:“真是好巧,我是来做点小生意的,他乡遇故知是人生一大喜事,所以过来打声招呼。曾总中午有空的话,能请你喝杯茶吗?” 曹锦爽朗的笑了,但仔细听这笑声却有些心虚和发涩,表面上大大方方的说道:“喝什么茶啊?哪能让你请!我做东,找个地方好好喝几杯酒、叙叙旧。” 他请游方上车,游方也显得毫无戒心的样子坐到副驾的位置上,来到了一家当地很豪华的饭店。只有两个人,却要了一个大包间,点的都是最贵的菜,摆满了一桌子。曹锦一个劲的给游方倒酒,显得很是热情,又带着十分的拘谨与客气,握着酒瓶的手也不由自主有点发僵。 曹锦很紧张,心里非常没有底,他不清楚这位“江湖故人”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找他究竟有何用意,是想拆棚还是想分一杯羹?游方知道他的底细,若是乘机敲诈则很难办,他想试探游方究竟有多大胃口,怎样才能摆平了,毕竟都是江湖中人,凡事可以商量。 曹锦也是练家子,却没想和游方翻脸,杀人灭口说起来简单,但谁都不会轻易去做的,犯不着,能按江湖规矩解决了最好。而且他想动手也未必敢,两年前他和游方曾经搭手试过功夫,当时就不是游方的对手,现在更不清楚游方的底细。游方敢这么大模大样的找上门来,显然是有恃无恐啊,曹锦越想越觉得不安,越不安就越热情的劝酒。 游方不动声色只是喝酒叙旧,还不住的反敬曹锦。等两瓶酒都空了,曹锦的脸上泛起了潮红,他已经不敢再这么喝下去了,见游方总是打太极不说“正事”,终于忍不住放下酒杯开口了:“小游子,我比你年长,不嫌冒昧的话,就自称一声大哥了。你刚才叫我曾总,应该清楚大哥现在的情况,找上门来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有什么需要大哥帮忙的地方,不必客气,只要大哥能办到,一定尽量办。” 游方也放下了杯子,看着曹锦似笑非笑的反问道:“那我就叫你一声大哥了,大哥,你难道认为我是来拆棚敲竹杠的吗?故人相遇,就不能好好喝顿酒吗?” 曹锦的神色有些尴尬:“大哥就直说了吧,你清楚我的来历,也知道如今我换了一个身份在敦煌过日子,希望老弟你能帮大哥一个忙,我会感谢你的!曾经都是江湖中人,说话也不必忌讳,你是不是以为我是钓红线的拆白党?误会了!我早想找机会退出江湖,如今终于下定了决心,并不是想骗那对母女什么。” 游方轻轻摇了摇头:“不,我没有误会,曹哥确实是老江湖,但江湖门槛也只是门槛,就看人怎么去用,若就是想这样退出江湖,倒也未尝不可。其实我来之前就有点疑惑,你早已得手为何还没有走?原来是这么回事,现在总算明白了,那就好好喝酒吧。这对你是好事啊,恭喜恭喜!……老弟我多嘴再问一句,你对那母女两人,究竟是什么心思?” 曹锦的神色更尴尬了,甚至有几分羞愧的说道:“不瞒老弟说,刚开始我看到这样一个设门槛的好机会,确实动了点歪心思。因为我知道,那个万威来路不正,留下的遗产也绝对不止家里的存款和那家商贸公司,所以想钓红线捞一票就走。但是后来的情况让我的想法变了,现在就算让我走,我也不能就这样离开。” 游方饶有兴致的追问道:“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三百五十五章、人在江湖 三百五十五章、人在江湖 曹锦说话时一直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回忆起这两个月来发生的事情,似是在自言自语道:“风流江湖二十年,我早已不想继续飘下去。……明勤是个很朴实的女人,完全信任我……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有一种找到归宿的感觉,就像福至心灵。” 游方给他倒了一杯酒,眼睛一直盯着他,又说道:“你就打算以曾兆国的身份退出江湖了?不过,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孙明勤的前夫万威可是死的不明不白,而且这个人的身份也有点问题,真的想安安稳稳从江湖上归隐,你选的好像不是合适的时间、地点、人物,非老江湖所为啊。” 曹锦喝了这杯酒,轻轻摇了摇头道:“这已经不是什么江湖手段了,不论你信与不信,事情就是这样。……刚开始我是冲着万威来的,这也算是富贵险中求吧,打算捞完这一票就金盆洗手。后来才发现万威表面上的生意处理的很干净,商贸公司也没什么问题,他长年不着家,孙明勤也根本不清楚他的底细。” 游方又给他倒了一杯酒,接着问道:“哦,你是冲着万威的身后余财来的,从一开始就不是图谋那一对母女的存款和那家公司?后来你又决定就这么退隐江湖了,原先的计划没有成功也就彻底放弃,连自己都赔进去?” 曹锦又喝了这一杯酒,苦笑道:“这话说的!我没有失去什么,相反,这正是我想要的。老弟呀,大哥也不容易啊!好不容易找到这个金盆洗手的归宿,恰好让你碰见了,说句实话,大哥不怕你拆棚,我姓曹还是姓曾不重要。但刚才说的话也是真心的,江湖规矩,虽然我没有做这票生意,但你碰上了,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游方又给他倒了一杯酒,语气微微一沉道:“我没什么想法,只有最后一个问题,那万威是你杀的吗?” 曹锦抬起了头,很认真的答道:“你有这种怀疑,大哥不怪你,但万威不是我杀的,我恰好路过敦煌时,他已经死了,我才会趁机设局的,但现在这念头已经全消了。” 游方看着他,似乎是想从他的语气和表情中听出这句话的真假来,过了一会儿又笑了,摆手道:“我们说这些干嘛,今天只是故人相遇坐在一起喝杯酒叙叙旧,来来来,喝酒喝酒!” 曹锦又喝了手中这杯酒,把杯子扣下红着脸道:“不能再喝了,大哥可不敢跟你拼酒量。” …… 当天晚上,游方和华有闲在宾馆里又碰头了,游方先说了白天和曹锦见面的经过,华有闲思忖着反问道:“游大哥,你真相信他的话吗?万威未免死的太巧,假如真是留下了什么尚未找到的财富,你能肯定那个曹锦不是因此而留下,所以至今未走?” 游方想了想答道:“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但不符合老江湖行事的常理,若他真是如此险毒,反而不会留这么长时间,捞一票就走已经足够了。不要先以恶意度人,其实想试探真伪倒也不难,制造点事情看看他对那个叫阿芳的小女孩是什么态度,也就清楚了。……先不谈这些了,若老曹说的是真话,我们也不必多管闲事,万威的情况打听的怎么样了?” 一提这茬,华有闲来了精神:“万威是两个半月之前在敦煌往罗布泊方向的公路上出了交通意外,我去现场看了,虽然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但那个地方非常偏,很多痕迹还在,看来确实有问题。……万威很可能是一个地下犯罪团伙的头目,但是他死了之后,那个团伙好像被几个外来人控制了,我怀疑很可能就是……” 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游方接话道:“很可能就是安佐杰?也只有这种高手才能办到,这人能耐不小还精通幻法大阵,能在短时间内收服一个犯罪团伙。那个团伙是干什么的?” 华有闲:“不是很清楚,只隐约听说一些消息,好像与贩毒有关,西北一带的毒贩子相对猖獗,毒品来源主要是中亚地区,甘肃一带是中转站。” 游方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和罗望宗交待的情况就能对上了,安佐杰控制了一个从中亚边境偷运毒品到此地的犯罪团伙,可以利用这个团伙掌握的通道从西北出境。……不能再耽搁了,别让安佐杰这样溜了,明天我就去查这个团伙的巢穴,一定能找到安佐杰的行踪线索。” 华有闲问道:“打听消息的事情不都是让我去干吗?” 游方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已经干的非常漂亮了,该打听的都差不多了,如果追查太紧容易惊动安佐杰这种高手,这对你很危险,你现在还不是他的对手,剩下的让我来。……如果真是贩毒团伙的话,应该都是亡命徒也会有武器,消息一旦确定,立刻通知西安的那些高手赶到敦煌来,如此才万无一失。” …… 游方决定亲自去追查那个团伙骨干分子的落脚点以及活动据点,然而他却没来得及,因为第二天刚刚出门没多久就接到了华有闲的电话。华有闲在电话里很着急的说道:“游大哥,不好了,阿芳被人绑架了!就是孙明勤的女儿阿芳。” 游方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华有闲在电话里突然又笑了:“游大哥放心,恰好被我遇见,小姑娘我救下来了,绑架她的人也被我打伤了,但是那个人会秘法。” 游方赶紧道:“你在什么地方?我立刻过去!注意不要让人偷袭,保护好小姑娘,别吓着她。” …… 一座写字楼内某家公司门前,前台小姐正在打电话:“曾总,有位姓游的客人一定要见你。……直接去你办公室?知道了!……哎,游先生!”她放下电话时,却发现游方已径直走了进去,直奔董事长办公室。 游方还没走到门前,曹锦已经主动把门打开了,很有礼貌的点头示意亲自把他迎进了门,就像对待一位上门谈生意的重要客户。游方走进门,身后的曹锦轻轻的关好门,然后就感到有一道劲风从背后扑来,他竟然一言不发的对游方出手了,眼神含愤甚为凌厉。 游方似是早有预料,原地一旋身就像鬼魅般闪到了曹锦的身侧,攻击完全落空,他已然伸出双手,五指如铁钩扭住了曹锦的肩头、扣住了脉门。曹锦半边身子都麻了一时难以挣扎,只听游方压低声音在耳边道:“老曹,别激动,不是我绑架的阿芳!我的朋友把她救出来了,人就在楼下,给你送回来才放心。” 曹锦身形一震,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真的不是你?……你把阿芳救回来了?” 游方:“你不要乱动手,我这就叫人把她送上来,小姑娘没事。” 这一幕完全是个误会,但又没法不误会。昨天刚和游方见过面,今天阿芳就被绑架了,曹锦得到消息正准备去追查,就见游方自动找上门来。他当即就认为这事是游方干的,一见面如何不怒?老江湖也有冲动出手的时候,明知不是游方的对手,他关上门还是立刻就动手了。 今天的事也完全是巧合,游方让华有闲别再出动,自己亲自去查那个团伙的落脚点。华有闲闲的没事就想起了昨天和游方说的话,游方告诉他想知道曹锦态度的真假并不难,试探一下曹锦对那个小姑娘阿芳的态度就能清楚。这个小闲还真去管闲事了,他跑到孙明勤的住所附近,可能是想看看情况,或者想制造点小事件试探一下曹锦的反应。 早上的时候,孙明勤领着孩子出门,在楼下也就是一转身的功夫,突然有一个人抱起阿芳就走,动作极快甚至让人反应不过来。阿芳连叫都没有叫出来一声,那人已经拐过了楼角。等孙明勤再转过身来,阿芳就这样“凭空”的不见了。 孙明勤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孩子是被人绑架了,以为阿芳是自己先走远了,结果在附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终于开始慌神了,于是给曾锦打了电话。而曾锦接到电话就意识到不妙,刚刚放下电话,公司前台就告诉他游先生来访,事件发生的就是这么紧凑。 那个绑匪的身法非常好,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让阿芳晕了过去像是睡着的样子,然后就这么大模大样走向了小区大门,就似一个家长抱着孩子一般,谁也没有特别注意他。闲的无聊暗中跑来望风的华有闲却注意到了,而且发现此人显然懂秘法,当即不动声色的就追了过去。 绑匪在小区门口经过一个花坛时,坐在花坛边的一个陌生人突然从侧后方偷袭,挥掌将他打倒。这人的掌上功夫真是了得,应掌之间就听见了骨折的声音,绑匪连叫都没叫出一声就晕了过去,而华有闲趁势将昏迷不醒的阿芳抱走,这一幕没有别人看见。 华有闲没有直接把阿芳送还给孙明勤,而是立刻给游方打了电话,游方则当机立断带着小闲和阿芳来找曹锦,敦煌并不大,他们赶到的速度相当快。当游方在曹锦的办公室里说明了情况,让小闲把人送上来的时候,阿芳仍然昏迷不醒。 这样也好,小姑娘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惊吓,一切凶险都发生在她不知不觉之间。 游方已经检查过阿芳的情况,这是用神识扰动元神导致的昏迷,小孩子对这种秘法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也没有反应的机会,但并无大碍。他告诉曹锦,阿芳睡一会儿就没事了,不必刻意把她叫醒,先想好怎么安抚解释今天发生的事,尽可能不要让她受到惊吓。 曹锦赶紧打电话叫孙明勤来,就说孩子已经找到了。没过多久孙明勤就赶到了曹锦的办公室,已经哭的像个泪人般直接扑向了沙发上的孩子。而游方冲华有闲做了个手势,在曹锦的办公桌上留下了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片,悄悄离开了。 曹锦忙着照顾那一对母女,连一声谢字都没来得及说。 …… 游方没有耽搁,随即又赶到了孙明勤所住的小区附近。华有闲这件事处理的不太干净,他只有一个人,为了将阿芳悄悄的带走,只得将那绑匪打晕了就扔在花坛边,游方自然要赶回去追踪线索。 华有闲按照游方的吩咐,悄悄留在了曹锦公司的附近观望动静,游方毕竟还是不放心,有人对阿芳下手没有成功,未尝不会再有异动,让小闲看着动静更稳妥。 绑架阿芳的歹徒自然不会是一个人,小区门外还停着一辆白色的面包车,车上有两名同伙本是准备接应的。华有闲的偷袭太快太隐蔽,连他的同伙都没在第一时间发现,这是大早上,花坛边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首先被路过的居民发现的,有热心群众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然后才惊动了他的同伙。 两名同伙觉得不妙赶过来看情况的时候,那名绑匪已经被“观围群众”包围了,紧接着110巡逻警也到了。他们不能在众目睽睽下就这么把昏迷不醒的受伤同伴带走,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说是认识此人,是他们的一位朋友,怎么走路不小心摔倒了,快送医院。 书中暗表,这位不走运的绑匪也是游方的“老熟人”,就是在绵山中放走的那个魏锁。 魏锁的身法相当好,所以当初才会被安佐杰派出来打探消息,另外,他的枪法与秘法也不错,在景德镇受过特训。不过这样看要和谁比,碰见华有闲抽冷子偷袭,他可是一点都没反应过来,当场被拍断了两根骨头打晕了。 昏迷的魏锁被送到医院,醒来之后尚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暗自猜测可能是被人给暗算了,也不由得一阵阵心惊,却对医生说是自己走路不小心绊了一下摔的。打上石膏和夹板,魏锁自然不敢留在医院,两名同伙推说钱带的不够,无法交更多的住院押金,趁势结账把他接走了,医生也没拦着。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游方已经赶回来踩住了尾巴,发现那被华有闲打伤的人竟然是魏锁,不禁心中暗暗冷笑。游方在绵山时放过了魏锁,给了他一个机会,而后来魏锁也给游方通过一次消息,但是这几天魏锁明明就在敦煌,却再也没有联系过,看来是心思浮动有了什么别的想法。 游方猜的不错,魏锁首鼠两端,跟着安佐杰逃亡的时候心里非常没底,游方开的条件又足够诱惑他,不想做丧家之犬还想发一笔大财,所以试探着发了个消息。可是这段日子他的心眼又渐渐活了,有了别的想法,因为他成了一个团伙的老大,很享受现在作威作福的感觉。 万威团伙并不是无冲派的分支组织,但无冲派的境内走私团伙也曾和他们打过交道,知道这里有这么一伙人在干什么买卖。安佐杰到敦煌,暗中出手除掉了万威,然后控制了这个团伙,以他的本事对付不了游方,但办成这件事还是绰绰有余的。 安佐杰本人当然不会亲自做这个犯罪团伙的头目,他还有三名“得力”的手下,魏锁就是其中之一,这三个人在他的扶持下渐渐坐稳了团伙头目的位置。别看魏锁在游方面前就是个瘪三,但到了这个犯罪团伙中也混的人五狗六的,觉得很滋润、很威风。 一方面这段时间魏锁的感觉挺好,另一方面他也在担心游方所言不实,事后不仅不会给他好处反倒会连他一起灭了,所以很犹豫,未再发出消息。他恐怕万没想到,游方已经找上门来了。 …… 当天晚上,曹锦安顿好孙明勤母女之后,拨通了游方留在桌上的那个电话号码,是华有闲接的。曹锦非常感激的表示了谢意,并且很诚恳、也很坚决的要求见游方,华有闲就带着他在市郊与游方再度碰头。 曹锦一见到游方,就过去用力抓住了他的胳膊,感慨万分道:“老弟呀,大哥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 游方摇了摇头:“先别着急说谢,我已经查清楚了,绑架阿芳这件事,就是原先万威手下的团伙干的,他们最近换了头目,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曹锦叹息道:“不清楚,但是能猜到,估计与我当初的目的是一样的。万威做从中亚往甘肃贩毒的买卖,同时还有其他的走私。这个人生性谨慎而且猜疑心很重,只相信自己,他死了之后,有些黑金的下落没有别人知道,一大笔钱永远下落不明了。” 游方:“那个团伙中应该有人也了解这个情况,与你当初想的一样,绑架阿芳就是为了敲诈,最少也要把万威所有的遗物都拿走,从那里面找线索。” 曹锦苦笑道:“不瞒老弟你说,孙明勤真的啥也不知道,而且万威所有的遗物我当初都仔细查过,也是什么线索都没发现,那些人更不可能找到了。” 游方点了点头:“这样的话阿芳就危险了,如果被绑走,而孙明勤又交不出他们想要的东西,很可能会被撕票啊。贩毒的团伙,除了人渣还是人渣,能做出什么好事来?……唉,老曹啊,你说想退出江湖,却卷入这么种事情,你是怎么想的呢?” 曹锦仍在苦笑:“我自己愿意,那天和你喝酒的时候就说过,让我走我也不会走,怕的就是这种事,明勤和阿芳根本不清楚情况,她们是对付不了的。其实我已经想处理掉那家公司,把她们带离这个地方,还没来得及就已经出事了,幸亏遇到了你们!” 游方看着曹锦,莫名想起了另一个人,就是在北京认识又到广州落户陈军。陈军与林音现在的生活很安逸,算是真正的靠岸了吧。人世间就是偌大的江湖,所谓退出江湖不过是从一片江湖走入另一片江湖。 有一句话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实也不尽然,全在自己的选择,但世事际遇却充满了无奈。曹锦明明可以捞一票就走,诸事与他无关,他自己却留了下来,现在真是遇到麻烦了。 游方伸手拍了拍曹锦的肩头道:“老曹啊,看你这身短打扮,不仅是来说声谢的吧?动手的话用不着你,回去照顾那对母女吧。事情也巧,我和那个团伙有些过节,正想借此机会铲除掉,你就放心好了,以后不会再有麻烦了,回家吧!” 曹锦抓着游方的胳膊不撒手:“老弟,你这是在帮我,我怎可置身事外?无论如何我要与你一起去,就算出不了太多力,总不至于添乱。绑架阿芳的人一定不能放过,既然今天这位小闲兄弟已经出手,梁子结下了,还想善了吗?” 游方看了他半天,最后笑了:“你真的想去吗?那就一起吧!麻烦上门躲不掉,这次算你走运,否则你一个人是对付不了他们的,就得半夜带着孙明勤母女赶紧离开了,还不知道该怎么跟人家解释。” …… 接近午夜时分,敦煌近郊一座别墅中,魏锁靠在一张床上,肩头和胳膊上打着石膏缠着绷带,麻药劲已经过去,受伤处很痛,他哼哼唧唧的说道:“这回真是在阴沟里翻船了,竟然有人敢偷袭老子!我早就看那个曾兆国来路不正,他就是冲着万老大的遗产勾引孙明勤的,出手的人肯定是他!好大的胆子,我明天就派人……” 坐在床前的另一人劝道:“那人虽然是趁你没防备偷袭,但身手这么干净也不简单,没搞清楚底细之前最好别再轻举妄动。安先生早有交待,我们控制这个团伙的目的打通一条路,给将来留下一步棋,现在是非常时刻,不要节外生枝。假如安先生知道你自作主张去绑架万威的女儿,一定会生气的。” 魏锁的眼中有几分惊惧,但还是嘴硬道:“安先生在罗布泊闭关,秘法将更厉害,出关之后他就打算走了,这个团伙不得留给我吗?我也想好好做一票,让安先生和这一批手下看看我的能力,既然做了就应该做好。趁着安先生在闭关,还来得及办干净,等安先生听说了也就不必生气了。” 搞了半天绑架阿芳是魏锁自作主张,他了解到团伙中以前的一些情况,趁着安佐杰这几天没管事,利欲熏心想敲一笔横财。为了在新收服的这批手下面前卖弄能耐,他亲自动手想显一显手段,光天华日之下绑架一个人如探囊取物般轻松,结果人没绑成还被揍了个筋断骨折,在地上耍死狗让群众们围观了好半天。 话刚说到这里,就听窗外有人冷飕飕的说道:“办干净?恐怕来不及了!” 三百五十六章、魔鬼城 三百五十六章、魔鬼城 这轻飘飘一嗓子,差点没把魏锁吓的尿裤子,伸手就往床头去掏手枪。他也会以秘法合枪法的射术,虽然比不得姜虎、乔治那种高手,可对付一般人也算很有两下子了。但他的手还没有伸出去,就感觉到一股凝成实质的力量在空气中将他包围,阴森的煞意袭来全身一片冰寒,那骨折处的断茬钻心般的刺痛,人却一动也动不了。 “魏锁呀,你好,听说最近混得不错嘛,这么巧,我们又见面了!”窗外的人没有再说话,门前却又有一人似笑非笑的开口,只见游方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阴沉的曹锦。 再看魏锁那个同伙已经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紧接着无声无息的倒地,由于视线的阻挡,魏锁没看清楚游方是怎么出手的,他惊讶的嘴都合不拢了,一瞬间冷汗浸透了内衣。游方看着他淡淡的又说道:“你只需回答一个问题,安佐杰在哪里?” …… “审问”的过程不必细述,魏锁看见游方就像看见从地狱里冒出来的恶魔,没有任何逼供,他自己就把一切都交待出来了――这个团伙是怎么回事、有多少成员、重要据点都在哪里、都干了哪些非法的买卖、他随安佐杰来到敦煌之后是怎么控制的、安佐杰有什么计划等等,说的如同竹筒倒豆子般的痛快。 魏锁交待完了之后,游方又将地上昏迷的那个人弄醒,同样的问题又重新问了一遍,所答完全一致,然后他沉着脸没说什么,看了曹锦一眼,背手走出了房间。 “你,你,你不是答应过我……”魏锁见游方出去了,而曹锦沉着脸已经走到床前,意识到不妙,惊恐万状的朝游方喊道。 游方头也不回的答道:“我是答应过放你一马,不仅放过你,还给你一个机会能得到一笔巨资享受下半生,可你是怎么做的呢?你为恶,就算我不杀你,别人也不能算账吗?……老曹,我毕竟欠这家伙一份人情,会亲自给他选一块墓地,好好的安葬,你给我个面子,留他个全尸吧!” 留他个全尸吧!这句话就似地狱里最阴森的梦魇,魏锁不顾身上还打着石膏就想从床上跳起来欲作最后的挣扎,却感到一阵撕裂的剧痛。曹锦已经挥手拍在他的肩头上,凝固的石膏碎了,接好的骨头生生的被重新打断。这剧痛是难以形容的,然而魏锁却叫不出声来,因为曹锦的另一只手已经扣住了他的咽喉…… 插叙一段后事,游方言而有信,他真的亲自给魏锁选了一块墓地,葬礼以及一切仪式都隆重操办,还请了一拨和尚道士吹吹打打做了三天法事,也算是风光大葬了。一代地气宗师,可不是走江湖混饭吃的普通风水先生,能让游方亲手挑阴宅下葬,这魏锁也算是生的猥琐、死的隆重了。 他们三个人夜间出动,收拾掉一个魏锁很容易,但根据魏锁交待的情况,这个团伙成员复杂、人员流动性大、分布的地点散的很开,手中还有武器。人手太少的话挨个去收拾掉很费事,而且游方的重点是拿下安佐杰,也不可能慢慢收拾打草惊蛇。 他通知韩知子等人赶到敦煌来帮个忙,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个团伙铲除掉不留余患,至于该怎么做,张玺那些老江湖不用游方再刻意交待。华有闲则留在敦煌接应这些人,随时与游方互通消息。 曹锦则被游方坚决打发回家了,剩下的事情不需要他再插手,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这位已经决定从漂泊生涯中隐退的老江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曹锦今后只需以曾兆国的身份好好生活,好好打理他的公司,好好照顾孙明勤母女。而万威留下的麻烦如同那不知下落的巨额财富一样,都已经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游方则孤身一人开着曹锦的车出了敦煌,往西北方向的罗布泊而去,在荒凉的沙漠中离开了公路,向着一望无际的戈壁滩行进。戈壁滩上无所谓有没有路,甚至连方向都不用理会,在起伏不大的坡地上可以随便开,只需小心绕过较大的碎石。 离开敦煌,郊外的景色立刻变得苍凉,出城时在党河绿洲的边缘地带还能看见稀疏的草地,生长着一丛丛白芨芨的草。再往前走是沙丘,偶尔还能看到浅浅的绿色,沙丘的野草露出表面的部分很低矮,但根系却扎的非常深。 等到下了公路直接越过沙地往西北,进入罗布泊的边缘,这一带就已经看不见任何绿色了,偶尔只能在低洼的地带看见不知什么年代留下的早已枯死的树林,枝桠伸向天空就似古老的化石一般,而树根下的洼地板结宛如盐霜,在初升的朝阳下反射出泛白的光泽。 曹锦给游方的这辆越野车的性能真不错,如此颠簸的地形操控性仍然非常好,可以撒欢的跑。曹锦对游方的感激可想而知,一大早把车送过来的时候,还曾问该怎么感谢他?游方只笑着回答今后若有机会路过敦煌,好好请他喝顿酒就可以。 游方莫名又想起了师父刘黎。老头这一生可谓神龙见首不见尾,游方见到他时基本上都是独来独往,好像也从来没有什么帮手随从。但是老头的埋伏可不少,像香港肖氏集团的那种大手笔就不说了,最后对付唐朝尚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叠嶂派的长老郎继升会为了刘黎自污效命,在通江,从容山庄的老板何宇也愿意尽力去协助刘黎师徒,而且什么都没有多问。 刘黎这百年来纵横江湖,交游仗义之举自然不少,只是外人不知而已,这老头行游天下的资本啊。游方相助曹锦,也是在这江湖上的人脉依仗,看似没用却非常重要,将来他若在这一带有事求曹锦帮忙,曹锦一定不会推辞的,这便是他在世间自己所营造的风水。 心里这么想着,前方的道路已经无法通行,遍布足球大小的碎石,远处出现了一片起伏的土丘与乱石丛,车只能开到这里了,游方下车步行。时间已是早上九点多,季节是盛夏,从敦煌出发时还感到一丝丝凉意,现在随着戈壁滩上的阳光升起,周围渐渐变得一片炙热。 板结的土地和满山的碎石都反射着白花花的光芒,还带着微红的颜色,十分的刺眼,只要往周围看一会儿,就会觉得光影凌乱。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跑到这种地方来,再往前走就是魔鬼城了。 所谓魔鬼城是罗布泊的边缘的一片地域,方圆有百里之广,地形地貌十分特别,似石林又非石林,四处林立着形态各异的土丘与石山,似城堡又非城堡。这些天成怪异粗粝的“城堡”中有各种孔穴和洞窟,隐秘之处偶尔还能发现远古人类活动的遗迹。 这里很多年前应该有水,有些沟壑显然还保留着水流冲蚀的遗迹,而更多似“城堡”上,明显满布被风沙侵蚀的痕迹。周围看上去一片荒凉的死寂,除了浅浅的红褐斑驳,几乎没有别的颜色。但行走其中却不是那么安静,耳中似乎总能听见如幻觉般的声音,近处分明没有风,远处却好似有风在土石丛间掠过。 飘渺的风声如歌如弦、如泣如诉、如野兽的长嗥、如不知名的呜咽,在这怪异无人的荒凉之地,无形中让人觉得格外阴森。与阴森形成强烈对比的是炙热,阳光干燥的热力反射,仿佛短时间内就能让人体内的水分蒸干,在此行走如果没有戴护目镜,不小心还可能会将眼睛灼伤。 魔鬼城的深处简直就是这世上最复杂的迷宫,那大大小小的砂石“城堡”之间,有无数条岔路不知通往何方。附近的岩石可能含铁较多或者有小型铁矿分布,罗盘的磁针在这里会乱跳。 游方没有带地图也没有拿罗盘,炙热的空气中他戴着一顶帽子,身上居然披了一件黑色的长风衣。他没有戴护目镜,在这迷宫一般的地形中行走,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他是闭着眼睛在阳光下穿行!只以神念感应地气灵枢的变化,而周围的一切景物都在元神中映射的清晰无比。 游方是来找安佐杰的,但是魏锁等人谁也不知道安佐杰准确的藏身地点,只知道他在接近魔鬼城中闭关修炼秘法。游方自然不可能知道安佐杰在何处,迷宫一般的魔鬼城,根本不适合平常人停留的环境成了最佳的藏身地点,他干脆是闭着眼睛进去的。 安佐杰在闭关,选择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闭关,只能说明两件事:一是他的秘法修为境界到了某个关口,可能有所感悟面临突破;二是魔鬼城这一带的地气灵枢对他最近修炼的秘法有特别的帮助,无论是无冲化煞秘法还是幻法大阵,都要借助这里最独特、最典型、最精纯的地气环境来凝炼。 那么游方进入魔鬼城,要找的就是这种地方!看似毫无线索,但天地之间的玄机,总有那自然而然的痕迹可寻。 游方还掌握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连提供线索的魏锁本人都没意识到。据魏锁交待,安佐杰这段时间在魔鬼城中闭关,却没有告诉任何人准确地点,每次他招集手下时,都是自己走到魔鬼城的边缘通知手下赶到指定地点,问问情况、下达命令、并让人送一些他需要的东西来。 但是他让手下送到魔鬼城的东西中竟然没有水!没有水的话,安佐杰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魔鬼城中待很长时间。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安佐杰闭关的地点附近有水源。这戈壁滩中苍凉的魔鬼城深处,居然存在水源,多少令人感到不可思议,这是游方要寻找的重要线索。 游方闭着眼睛以神念感应,寻找魔鬼城中地气灵枢最为精纯的所在,同时唤出剑灵秦渔。他的剑意灵性经过纯阳水的洗炼,能够感应到水源存在的清润气息,哪怕很微弱,也逃不过精微的神念。 秦渔身着火红色的无袖长裙,身材是那么热烈的性感,神色却是无比的冷艳,伴随着游方行走在戈壁深处。他们走的看似不紧不慢,脚程却是极快,一个白天就已经深入魔鬼城中心地带。 …… 当又一个夜晚过去,敦煌一家大酒店的包间里,有一群人一大早就在一起聚餐,摆了满桌子的当地特色菜。龙喻洁朝韩知子说道:“古建亮、牛金泉、杨弈程他们发回来消息,问那伙人渣怎么处理?不仅拿下了一批人,还在好几个地方发现了枪械、现金、毒品。” 韩知子扭头问张玺:“寻峦掌门,你是我们这一伙人中的军师,你看怎么办更合适呢?” 张玺答道:“我们也用不着收拾这些烂摊子,还是和景德镇的做法一样,通知警方吧,这也算是人赃俱获了,这个团伙彻底被翻出来一个也逃不掉。”然后又以不无自嘲的语气道:“我们这些人啊,怎么客串起六扇门的活计来了?兰德先生只身进入罗布泊追杀安佐杰,是否该尽快赶去接应?” 韩知子端杯微笑不言,一旁的沈慎一问道:“韩师叔,我们两番扑击安佐杰的巢穴都没有抓住此人,如今知道他藏身于魔鬼城中,兰德先生孤身寻去,你怎么反倒不着急了?” 韩知子这才微笑着解释道:“今天与前两次的情形不同,兰德先生亲自追杀安佐杰,万里迢迢一直寻到罗布泊。如今他在江湖上尚未公开身份,一代地气宗师正应以此立威,我们这些老家伙何必去抢这个风头呢?年轻人已经长大了,我们今天能有此番逍遥游,不就是因为对家里的孩子们已经能放心了吗?” 说到这里,这位长辈语气顿了顿,环视在座的众人一圈,接着又道:“我们集合各派尊长,两次缉拿安佐杰未果,面子上难免有些挂不住,但若最终随兰德先生诛杀安佐杰铲除无冲余孽成功,也算不虚此行,何必计较那一点虚名薄面呢?……接应嘛,当然要去,等古建亮他们回来之后就出发,不必赶在兰德先生之前杀了安佐杰,而是防止此人再度逃遁,最好是在激战当时能掠阵助威,兰德先生自然搞得定!” 接近中午的时候,古建亮、杨弈程、牛金泉也赶了回来,一十三名风门各派尊长再度聚齐,这些人自有各种关系,在当地雇了一辆中巴车,消砂派掌门苍霄当司机,也向敦煌远郊的罗布泊驶去。 正午过后,这辆车停在了荒凉的公路边,牛金泉一指远方道:“往魔鬼城应该是这个方向走,我们要离开公路了。”沈慎一指着路边道:“那里有轮胎印,有人开着车往戈壁去了,痕迹好像是昨天的,很可能就是兰德先生留下的。” 中巴车可比不了游方开的越野车,无法翻越沙丘,众人正准备下车步行,几位修为最高、功力最深、神念最为敏锐的高手却突然神色微变,抬头望向天空皱起了眉。牛月坡小声说了一句:“诸位且收敛神气,我仔细感应,地气有动荡。” 韩知子则说了一句:“天象有异!” 古建亮望着远处的天边道:“起沙尘暴了,来的好突然,我们恐怕赶不过去了。” 荒漠中的天气变化真快,刚才还是炙热无风,此刻却有燥热的空气流动拂过脸颊,就似无形的火舌舔过,渐渐的却有一丝凉意。起伏的沙丘尽头,远处的地平线上浮现起一层淡淡的黄褐色雾霭,很快的越升越高,就像遮蔽天日的帏幕笼罩,看沙尘暴的方向就是魔鬼城,爆发的异常猛烈。 众人的脸色都变了,他们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这天地之间最猛烈的戈壁尘暴中自如的穿行,更别提在魔鬼城那种地域中去搜索寻找梅兰德与安佐杰的位置。那神识、神念中感应到的地气动荡,可以了解远处的风沙有多猛烈,别说步行,恐怕连火车都不能安然通过。就算游方在沿途留下了暗记,这场沙尘暴也会把一切痕迹抹去。 韩知子等人赶往魔鬼城接应,却在敦煌郊外被远处升起的沙尘暴所阻挡,而游方当时正处于这场有生以来所遭遇最猛烈的风沙尘暴的中心,他在魔鬼城中的经历还要从头说起―― …… 游方是在前一天黄昏时分,走进了魔鬼城的中心地带。太阳落山时起了风,以神念感应高空,这风应该是从西北方吹来。但是魔鬼城中的风却辨不清方向,在各个“城堡”之间打着旋四处飞掠。奇异的是,虽然怪石丛生,在道路上却找不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有风,每一条路都是“城堡”间的峡谷地带,贴近地面之处反倒成了最猛烈的风口。 风起时太阳落山,空气中的热量似乎迅速被带走,气温很快的下降。游方当时已经接近这一带的地气灵枢最为精纯之处,这一天的穿行体力消耗也不小,他向来行事谨慎,就在附近一座石堡中寻了一个较深的洞穴,躲在里面避风打坐调息一夜。 第二天朝霞刚刚升起时,游方背着行囊继续出发了,此时风势已渐止,魔鬼城中很安静,天还没有完全亮,四面的景物都似影影绰绰的巨大怪兽。他走在乱石的阴影中,脚步轻悄毫无声息,体力与精力都已经恢复到巅峰状态。 他走的是两座巨大的土石山丘之间弯曲的夹道,山壁上还残留着远古水生物的痕迹,很久之前这里应该是水底。两侧的山丘越来越高,其实是游方脚下的地势越来越低。元神中听见了秦渔的声音,前方不远发现了水源的气息,大约在几百米开外。 …… 魔鬼城中有水源,它在一座巨大的马蹄形石山环抱的中央,这里没有阳光的照射,也是风沙所吹不到的地方,地底的涌泉形成了一个小水潭,气息非常清润,与百米相隔的山外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安佐杰闭关的地点就在水潭上方的洞穴中,他选择在这个时间闭关,一方面是自觉很安全,都已经躲到罗布泊的魔鬼城中了,谁还能再找到他?新控制的团伙需要时间彻底掌握,从中亚出境沿途也需要好好安排。 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他的秘法修为确实也到了一个关口,这一年多来在中国境内的经历,弥补了许多以前他在美国不可能获得的见知,无冲化煞诀中很多参悟不透的玄妙也渐渐清晰,经历了一连串惊心动魄的遭遇之后,正需要闭关思悟。 大漠戈壁看似一望无际的平静,却充满死亡的险恶,而魔鬼城又似世界上最变幻莫测的迷宫,这种环境不仅恰好切合他的心境,也是他修炼幻法大阵更上一层楼的最佳地点,如今的幻法展开不再是以往那般凄迷如幻,而是诡秘莫测的苍凉孤寂。 每天凌晨太阳升起的时候,安佐杰都要走到山外的开阔地带采接地气、凝练元神。然而今天他刚刚走到马蹄形的谷口外,初升的朝霞将将越过山体的阴影照在鼻尖和脚尖,他的身形就突然顿住,瞳孔在收缩,死死的盯住对面的谷口。 安佐杰的面前是魔鬼城中央地势最低的地方,也是这一带最大的开阔地,地上满是拳头大小的碎石,寸草不生。三十多米开外,两座“城堡”间的谷道中,恰好走出来一个人,正是阴魂不散的梅兰德。谁也没想到,这两人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猝然遭遇的! 游方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也看见了安佐杰,停下了脚步。两人都站在山体掩护的谷口处,中间是遍布碎石的开阔地。这种地形、这个距离,对于这两位高手来说谁也无法发动突然的偷袭,注定将是一场硬碰硬的正面决战。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远远的互相盯着对方。太阳渐渐的越升越高照在他们之间空地上,碎石又开始反射出点点刺眼的光芒,空气中充满了紧张气氛的几乎接近凝固,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火星在跳跃、摩擦、炸裂。 三百五十七章、天地风*流 三百五十七章、天地 良久之后,还是安佐杰首先开口道:“你们中国人有句俗话,叫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已经认输了,也不打算再与江湖风门起什么冲突,如今已准备取道潜回美国,你何必穷追不舍呢?难道定要逼我与你见生死真章吗?” 游方笑了:“你想说的是狗急跳墙、穷寇莫追?可是中国还有一句俗话,叫作打蛇不死、.想想你做过的事,哪怕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不可能放过。但我还是挺佩服你的,本以为已经是一只死耗子,没想到你却能钻到这里,还神气活现的!” 游方说话时缓缓拔出了秦渔,而安佐杰也取出一物,黑黝黝的颜色闪着紫褐的釉光,仔细看是一支六孔埙。在北美长大的安佐杰应该很少有机会见到这种乐器,可能是唐朝和传给他的,也是一件以神念凝炼的法器,此物安佐杰以前从未用过,今天却在面对游方时取了出来。 “梅兰德,真的以为我怕你吗?你孤身一人追杀到这魔鬼城中,就那么自信能回去的人一定会是你吗?可知我在这里闭关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防备有一天再遇见你!”安佐杰的语气越来越冷,手中的埙在无声无息中震颤。 游方手中的剑也传出瑟瑟的鸣啸声,又似女子的轻吟浅唱,两人的神念已经完全展开再无一丝收敛,周围的情况彼此都查知的很清楚,并没有别人。安佐杰有些惊疑不定,他不清楚游方是否带着同伙一道进入了魔鬼城,但他已无路可退,在这个距离发动突然偷袭太远了,可在对峙中转身就逃又太近了,等于被逼到了不得不决战的境地。 游方仍然在笑:“我只听说闭关为参悟天地灵机,安先生还真给梅某面子,闭关为了防我,你修的这是哪门子秘法?看你现在的架势,比在青山湖时功力大进啊,但在青山湖你的修为远远强过我,仍然在我的剑下落荒而逃,待到今日我还会放你走脱吗?” 安佐杰的语气一寒:“梅兰德,你不觉得自己的废话太多了吗?” 今天一碰面就注定不死不休、两人已在不知不觉中展开神念交锋,蓄势达到了顶点。话音一落,安佐杰手中的埙并未吹奏,却发出了奇异的嗡鸣声。游方忽然感觉到迎面有风,这风十分奇异,似是从高空垂直吹落在开阔地的中央,然后向着四面发散而去。 风声竟呈嗡鸣之势,一川碎石都在震颤,沙尘升起遮蔽了视线,耳中听见安佐杰的声音似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梅兰德,我知道你手中的剑很厉害,也清楚你袖中还有一幅山川画卷玄奇异常。但风门秘法需借天时地利之功,你往日只赏秀美山川、清幽精致,还从未到过这戈壁绝地吧?我已凝炼此处地气多时,而你恰好送上了门,那就好生消受这幻法风沙吧!” 安佐杰的话还真说中了,游方好游山河,欣赏的尽是美景,这大漠戈壁确实是第一次来。以往他遭遇的幻法大阵,虽然斗法之间有生死凶险,但幻法展开总是美轮美奂,没有经历过这种苍凉之境。移转地气灵枢相斗,天时地利自然最重要,安佐杰发动幻法风沙,地点恰恰是在魔鬼城中,占了极大的便宜。 “安佐杰,你的废话也不少!”游方冷笑一声向空中洒出了一片东西,右手持剑左手一抖,凭空展开了画卷。 他洒出的是一把河磨玉籽,拜访牵弓派时王勋捷所赠,此物可以布成风水演示砂盘、以神念凝炼各种地气灵枢,这当然需要施法者有各种见知携于胸襟。后来游方到访叠嶂派观兰台,见到那半人工半天成的叠嶂大阵,竟然将青城山地气精华凝炼于一片绝壁高坡上,他也曾琢磨河磨玉籽的妙用。 此刻突然抖开画卷洒出河磨玉籽,就像画卷中他所经历的无数山川飞了出去。轻飘飘的河磨玉籽带着神念之力在幻法风沙中稳稳的落地,就似无数秀美山川扎根于地、凭空而起。 在此地相斗确实不是游方的“主场”,但游方却以如此玄奇的手段营造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假如牵弓派掌门王勋捷在此恐怕也会目瞪口呆,他是没有这份功力与修为境界能如此洒出河磨玉籽的。 神念之至——山川有情,当山川无处可寻之时,情怀中可有灵枢相随?已化入神念中的一切,是否能合形而出?游方尚未突破“神念合形”的境界,但却隐约窥见了一丝玄机,所以此刻施展出此等手段,而不是单纯的抖开画卷。 河磨玉籽落地成川,游方手提秦渔在风沙中稳稳的走了过去,宛若行走在自己曾行走的天下山川中,一步一步迈向那隐于风尘之后的安佐杰。 怎么形容这番斗法呢?在迷宫般的魔鬼城中央,幻法展开如同卷起万里狂沙,而游方在这万里狂沙间走过,脚下就似展开一幅青山秀水画卷。两人谁也看不见谁,但安佐杰当然感应到游方已经走了过来,他手中的剑在轻吟,就如紧随到天涯尽头的追问。 安佐杰脸色变的很难看,游方有如此能耐,且不论功力高低,这秘法修为的境界显然已在他之上了。他一咬牙,不退反进上前三步走出了谷口,捧着手中的埙开始低头吹奏,眼睛也闭上了,仿佛根本没有理会那持剑的人已经走来。 若谈音律,安佐杰显然不是一个高明的演奏家,但这天地之间的风沙怒号粗犷无章,无论何调都激起一阵阵飞沙走石。游方越往前走风沙就越猛烈,那拳头大小的碎石仿佛都飞了起来,在风中如出膛的炮弹迎面如雨激射。 此刻的幻法大阵不再如青山湖畔的梅花竹叶那般雅韵悠然,而是**裸的猛烈凌厉,就像这魔鬼城中不带生机的险恶地气。安佐杰在此闭关参悟已久,此刻移转地气灵枢攻敌,从处境上看是大占上风。游方走到开阔地中央时,头发已经全部飞了起来,根根向后被拉的笔直,衣服紧贴着前身,就似面临着无法逾越的障碍。 人的步伐再顽强,也不可能迈出立足间的天地。游方也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凝神细听那风沙中传来的埙声,手中画卷打了一个旋,那些落地的河磨玉籽于碎石间竟然开始奇异的滚动,如被无形的漩涡裹挟、移转,环绕着游方的地气灵枢如山河变换,向着前方展开。 幻法风沙化为粉末烟尘,散入青山秀水,放眼不见天尽头,游方一步踏出却不知又进入了哪一个世界,挥起一道剑芒向着天边斩落。 剑斩空而埙声止,幻法大阵虚虚实实,安佐杰已随风移位,但是游方的反击也使他不能安心吹奏,无法好整以暇的凝炼此处的地气发动最沛然的攻势。斗法的场面成了幻法风沙的游动,而飘游的人成了布阵的安佐杰。 游方转身、踏步、展画卷、再挥剑!每踏一步如脚下生根,承接地气稳稳前行。风沙漫卷无边无际,袭击的方向也是飘忽不定。安佐杰的位置游方每一次都找准了,但每一道蓄势而出的剑光,都被安佐杰随着大阵的变换掩护及时避了过去,并且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反击,手段并不花俏却最为直接有效。 这场斗法成了僵持不下的交锋,一时之间竟是势均力敌的场面。看似安佐杰发动幻法大阵将游方裹挟其中,但游方脚步移转之间实立足于不败之地,安佐杰得时刻提防秦渔的凌厉出击。 就在这时,游方却感觉到弥漫于周身的无形压力越来越沉重,手中轻飘飘的画卷渐渐的仿佛真的重如山川,而那些以画卷激引的河磨玉籽,与他的身形神念相合移转时,竟然在不受控制的震颤。地气在动荡,很微弱却难以抑制,游方甚至有一种呼吸困难的感觉。 这绝不是安佐杰的力量! 与游方一样,安佐杰也觉得不妙,幻法展开风沙漫卷渐渐有些难以控制,那满川的碎石真的在震颤,这增加了幻法风沙的威力,却也裹挟了安佐杰自己。他手中的埙激引地气灵枢发出嗡鸣,声音越来越尖厉,如撕裂着什么。 这绝不是梅兰德的力量! 就在两人激斗间,魔鬼城中不知何时起风了,风势一开始并不大,无法卷入两人激斗的战场。但随着时间推移,这风越来越猛烈,魔鬼城中的各条迷宫通道都发出了呼号之声,一开始如吹奏长箫,到后来竟夹杂着金铁交鸣,那是碎石扬起砸在“城堡”上发出的声音。 罗布泊中尘暴生起,两人相斗之处是魔鬼城中最低洼的地带,一开始风势最小,但后来竟成了一片风暴中心。安佐杰移转地气灵枢之力展开幻法,幻法攻击就是尘暴风沙,当真正的尘暴来临时,此大阵的威力当然更强。 但这尘暴越来越猛烈,地气动荡难以抑制时,安佐杰快失去对幻法的控制了,待到天地之间的天成风沙渐渐的超过此幻法风沙的威力时,连他自己都要被卷进去。 安佐杰有两个选择,一是不顾一切的继续发动幻法大阵,幻法风沙与天地之间真正的风沙相合威力将沛然无比,但超出他的控制之时很可能会神念耗尽,自己也淹没于尘暴之中。第二个选择是赶紧收了大阵找一个地方躲藏,这场前所未遇的沙尘暴反倒成了他逃走的掩护,只要脱离游方的攻击范围,游方也不可能穿越这无边无际的风沙追杀他。 一念之间想到了这些,安佐杰却有些不甘,他已经占了最佳的地利环境,连天时也来配合,增加幻法大阵的威力,这是格杀梅兰德最佳的时机。只可惜,老天爷并不是完全的称心如意,这沙尘暴也太猛烈了! 安佐杰一咬牙做了最后的决定,突然一收手中的埙,漫天的幻法大阵激散。游方所受到的攻击却没有停止,四面八方狂舞的疾风带着碎石乱射而来。这不是幻法,就是魔鬼城中央遭遇的沙尘暴。这利用天时环境的攻击变换来的很突然,幻法已非幻法,完全真真切切! 就在同一瞬间,安佐杰左手持埙连震颤音,周围三尺之内的空气也在震颤中激散吹来的碎石风沙,护住了他自己的身形,右手从怀中拔出一支枪,对着游方所在的位置接连扣动扳机,一口气打光了弹匣。 安佐杰几乎从来不用枪,他是自认为天生就应该高高在上的人,并不屑于亲自动手使用武力,自从修习秘法之后,那种高傲的心态也使他不屑于用枪械。但安佐杰并非不会,他的神念枪法,比之姜虎、乔治等人更致命。想当初游方在青山湖斗法时对他开枪,而今天他也回敬了同样的手段。 安佐杰在风沙中站的很稳,凝练神念之力,六发子弹在风沙中划过不同的弧线,甚至带着与细砂摩擦的火星,飞的却不是同一个方向,而是游方身形移转间的轨迹。 这已经是安佐杰所能施展的最致命的攻击了,子弹打完,他已经不顾游方是否受伤,收枪转身就走,想穿过风沙赶紧找一处洞穴躲藏。然而这时他的眼前一暗,似乎有无数重山岳之影从天而降,浓烈的阴郁之气爆发仿佛置身无间地狱,紧接着又一亮,阴森之气被吹散,一道剑光斩来……这是他在世上看见的最后一抹光芒。 游方发觉地气在不受抑制的动荡,画卷激引的河磨玉籽在震颤,就已经觉得不妙了。安佐杰撤去幻法,漫天风沙卷来的同时,游方也大喝一声收起画卷一招手,那被洒出的河磨玉籽竟然随着神念所化的无形之力飞了回来,控制之精妙已臻化境。 这一瞬间就似有无数的山川环绕,灵枢托于掌心,击散了飞射而来的碎石,他所面对不再是神念所化的冲击之力,就是戈壁滩上飞舞的乱石。比飞石更致命的是六枚先后飞来的子弹,游方运转神念踏步之间堪堪避过。其中有两发子弹恰好打在飞舞的乱石上,鸡蛋大小的石头都被打的粉碎,而最后一枚子弹堪堪擦过游方的鬓角,在耳垂上留下一道伤口。 好悬呐!耳垂上渗出的血珠迅速被风吹成细小的血雾消失,神念穿越风沙,感应很是微弱迷茫,但他已经发现安佐杰转身欲逃了。游方绝不能让安佐杰逃走,抓住了当时不可思议的一个机会,双足跺地纵身而起,居然腾空飞了过去。 安佐杰做梦也没想到游方会飞,凌空从天而来追上了他,那一剑根本没避过去。 不是游方长了翅膀,而是当时的风正从游方所在的位置吹向安佐杰,这风势迅急无比,游方双脚离开了地面,展开身姿腾空而起,他是被风卷上去的,或者说是借着猛烈的风势飘过去的。在空中激引剑穗上的琉璃珠,阴界土弥漫而开阻碍神念,让安佐杰难以查觉风沙中的他已从天而来。 游方是主动离地被风卷走,释放阴界土越过安佐杰的上空,他难以控制的身形,因此只有凌空交错中一瞬间的挥剑机会。这一剑凌厉无匹,随后游方已经随风被卷走,却不用回头再看安佐杰怎样,因为那一剑已经将头颅斩落。 安佐杰的头颅飞起,身体却在风中往前奔走了两步才倒地,于狂风与碎石之间翻滚。阴界土的侵袭使尸身与头颅很快就化为朽尘,与飞舞的沙石混杂在一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游方在空中收剑,伸手抓住一件飞起的东西,正是安佐杰的那件法器六孔埙,然后就暗叫一声不好,前方有黑压压的山壁迎面扑来。他在风中不可能自如的控制自己的方向,竟然被狂风卷向了山崖峭壁。 这要是撞上了,一般人非得被拍成肉泥不可,就算游方以神念之力护身缓冲,硬碰硬的砸上去也得受重伤,落入这场沙尘爆中绝对也没命了。在这危急时刻他并没有慌乱,大喝一声左手一弹指,射出一道麦粒大小的莹光,正是一枚河磨玉籽。 小小的河磨玉籽激射而出,感觉就像一座小山飞了过去,打在峭石上化为粉末发出轰然澎湃之声,无形的力量爆发冲击,将游方卷向了高空避开了这致命的撞击。 然而紧接着游方就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更危险,因为飞到了魔鬼城的上空,没有周围的“城堡”掩护,高空的风要比地面猛烈的多。随着上冲之势,他被狂风卷走,根本无法控制住身形安然落地。 恐怖狂风能把一个人卷到天空,游方被卷出很远又从天而落,又是一座怪异的岩石城堡扑面而来。这带着下冲之势的撞击比刚才更可怕,游方再喝一声弹射出一枚河磨玉籽,冲击之力反卷身形,却没有完全控制住,仍然被卷向高空。 不是游方不想落地,而是在魔鬼城的这种地势中,每一次下坠都会撞向那林立的乱石城堡,不得不射出河磨玉籽让自己再次被狂风卷起。他一连射出了三枚玉籽,元神也不禁有短暂的晕眩,这时恰好有一阵怪异的旋风升起,把他高高的卷向天空,远远的不知飞向何处。 狂风中的压力会让人窒息,游方已经闭住呼息了,运转神念护住周身,阻挡空中锐利的砂石飞袭,天地苍茫不知身在何处。这是斗法吗?如果这是斗法的话,这风砂远比安佐杰施展的幻法要猛烈多了,他面对是一位让人只能充满敬畏、无法抗拒的对手。 当游方再一次从空中坠落时,恰好是魔鬼城边缘的一处开阔地带,原本是沙丘半掩埋的怪异石城,此刻已是遮天蔽日的黄沙漫卷,就似四散飞射的浓雾。这一次终于不会撞向山石了,但从高空坠落之势足以让人摔死。 游方闷哼一声,将左手中握的那一把河磨玉籽全部洒了出去,如一片山川落地,漫天飞舞的狂沙仿佛也停滞了一瞬,游方的下坠之势在空中顿了顿,终于落在了沙丘上,冲击之力使沙丘一直淹没到他的大腿,全身骨节发出一连串的爆响,终于承接地气稳稳的站住。 落地了,游方避免了被风卷在山崖上拍成肉泥的下场。但沙尘暴的威势还在肆虐,只有亲身经历过才清楚戈壁滩上的尘暴是多么的可怕,而游方遭遇的此次,是异乎寻常的猛烈。 不知道这场沙暴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游方不能继续站在沙丘上,那飞舞的狂沙在疾风中就似无数细小的针尖,若是擦中身体能直接划出一道伤口来,短短时间就能让人变得血肉模糊。游方撕下一只衣袖系在脑后掩住了口鼻,运转神念护住周身,以化为实质的无形之力阻挡风沙的侵袭。 他从沙丘中拔出腿,一步一步又向着魔鬼城的深处走去,每迈一步都异常艰难,但渺小的身形在肆虐无忌的狂风中却站的非常稳,如立地之山,而脚下的沙在流动,如澎湃之海。 游方不太走运,他落的地位置是在魔鬼城的东部边缘、戈壁与沙漠的交界处,这里的乱石城堡很高大,分布的比较开,竟然没有可以避风的地方。这种尘暴狂风并没有温柔的方向,遇到阻挡会贴地起旋,每座“城堡”四面都是风,贴着山壁的近处风势更猛,游方在风沙中一时也没有发现可以藏身的洞穴。 他只能咬着牙,在这可以淹没一切的砂尘风暴中前行,向着魔鬼城更深处走去。他选择的方向是明智的,此时此刻不可能走向魔鬼城之外的沙漠,假如这场风暴短时间内不能停下,游方最终也会被吞没。 游方毕竟是血肉之躯,在这天地咆哮的力量面前,心底里只有深深的敬畏。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与艰难,但落地之后,内心中却是一片奇异的宁静。 他宁静的感应着周围的一切。不愧为一代地气宗师,就算在这种环境下,他也很清楚只要元神清明,就不会迷路。对于游方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失去对地气灵枢的感应,不能迷失方向。他虽然是从天上被吹过来的,仍能准确的找到所有经过的路径。 说书活动通知及新书有关公告 三百五十八章、天地不仁 天地变色、风沙肆虐,.游方携江山画卷,胸臆中展开曾经走过的天地之间秀美山川灵枢,在暴虐的风沙中穿行。八方尽皆呼啸之声,元神中却一片安宁,他不清楚自己能否安然度过这场沙尘暴,甚至没有刻意去想,只是按照应该选择的方向前进。 在这奇异的定境中,游方修习秘法的过程于元神中回现,自从他在青县郊外初遇师父刘黎时开始,至今的一切感悟都变得那么清晰…… 有一位学者王国维曾言——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这是人生哲思到审美升华的渐悟与顿悟,也是人生经历的情趣境界。然而这话说透了吗、意犹未尽之处还有什么呢?秘法感悟之路,不是孤寂的人与孤寂的山川,而此刻的游方,孤寂的身影走在孤寂的漫卷狂沙中,回溯江山画卷。 总说天地山川之美,那么此刻这风沙之“美”呢? 山水灵枢自古天成,无论人是否能赏;灵枢之妙因人而异,又在人领略多少;灵枢之美因人而成,更在人能否相谙。初习秘法之时,收敛灵觉为神识,自发的五官感受成为自觉的元神感应;移转灵枢之境,是形神之妙与山水灵枢的共鸣;化神识为神念,是将那天地万物赋予如人生动之情,也赋予自身如天地山川之灵。 那么,再迈过一重境地又如何?游方的内心宁静而清晰,可感悟恍惚而朦胧,穿越风沙行走在顿悟的边缘,似放形非放形,似忘情非忘情。 天地风流亘古而存,天地不仁能容万物。生灵秉气而成,五官交感见山川之美,人的情感积淀其中,亦感受自然情怀的积淀,这便是风水灵枢之妙。此生的立足情怀与天地自然的融合,便是神念合形之境,它不一定意味着神念功力更深厚,而是另一重未曾见知的天地。 它也并不意味着此刻的风沙不再伤人,神念却能穿越风沙含情。神魂赋予山川,灵枢赋予心神,不仅是一种共鸣,而是一种真正的融入,那吞吐江湖的天地风流,就是穿越风沙的绵绵呼吸。似顿悟又非顿悟的一线清明中,游方终于明白,如刘黎、如吴玉翀,若迈过这道门槛,便无所谓曾经修为被废,玄妙难以言述。 游方本人迈过去了吗?似乎还没有,却触动了开悟的机缘。 就在这时,神念穿越风沙忽然感应到天地之间有特别的安定,就如他内心的宁静,来自一座被沙丘环绕半掩埋的石山。那座“城堡”离周围的其他山丘比较远,显得孤零零的,游方刚从它不远处走过,此刻忽有所感,又转身走了回去,走的越近,飞沙走石越猛烈。 …… 广西柳州,勾滩苗寨后面的深山中,刘黎背着药篓,提着一把小锄头,腰间挂着盘绳,穿行深山野径正在采药。水印左手挥着一把细长的镰刀斩开丛生的荆棘,右手持一根竹枝抽打着路边的草丛在前方开路,忽然听见周围的群山仿佛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她诧异的回头问道:“水峰大爷,这是你在叹气吗?” 刘黎的神色不知是担忧还是欣慰,望着天边道:“忽有所感,想起你游方哥哥了。……水印,你也想他了吧?” 水印有些不好意思的一低头:“不知哥哥现在怎样了?” 山风吹来仿佛也在追问,刘黎若有所思道:“你游方哥哥的本事和胸襟,江湖中逍遥之游,不必为他太担忧。……嗯,算算日子,过不了多久,他就应该来看我了。” 水印又惊又喜道:“哥哥要来吗?” 刘黎笑了,语气一转道:“当然会来,来看他的水印妹妹,顺便看看我这个老头子。” 水印也笑了,红润的脸庞在阳光下闪着动人的光泽,抬头看看了天空道:“时间不早了,草药已经采了不少,我们该回去了,苗姨今天做了好吃的呢。” …… 重庆武隆,芙蓉谷怜心桥,正在作璇玑图的吴玉翀莫名有些心神不宁,手中竹枝一抖,在细沙上划出一道弧线。她有些不安的抬起头转身望去,只见向影华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怜心桥上,正看着峡谷蜿蜒通向的远方,神色不知是欣慰还是担忧。 不远处的瀑布上空,那道彩虹在水雾与阳光下若隐若现,向影华周身的气息仿佛就是这怜心桥的山水之韵,而连接峡谷两端的怜心桥上隐约有细碎的虹霞浮动,生动之间若有所思,不错,眼前的山水给吴玉翀的感觉就是——若有所思。 “月影仙子,恭喜你,此番闭关精进,神妙如斯。”吴玉翀幽幽的说了一句。 向影华却莫名答道:“兰德此番若能安然,不久后你就能见到他了,也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 游方穿越飞沙走石,来到那座被沙丘掩埋了一半的高大石山旁,神念分明感应到风沙肆虐中的安定气息来自山的另一面,他沿着山脚绕了过去。贴近山壁处转向起旋的狂风最为猛烈,细小的沙石飞舞激射,打在山壁上甚至能激出火星。 游方的身形在游移的沙丘上有些飘摇不定,稳稳承接地气的他也有些站不住了,开始随风沙涌动飘移。这样的身法在这苍茫乱卷的天地间施展开来,已不仅是单纯的武功或秘法,形神皆妙不分彼此,在游移中定住地气灵枢。 也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游方才能施展出这种身法,天地变色激发出他所有的潜力,再无任何保留,神色却依然平静的看着前方。 石山的背面,左右山势呈环抱状,山脚的坡度很陡,向上不远有一片内凹的缓坡,缓坡后是直至山顶的陡峭悬崖。山边的狂风几乎能撕裂一切,游方艰难的登上山脚下的陡坡,他的足迹在风沙中蜿蜒飘移,来到那处缓坡上却突然站定。 此处竟然没有风,就似穿越一道无形的屏障来到来到另一个世界! 身边没有风,却能听到不远处的狂风怒号与飞沙呼啸,尖锐的几欲刺破耳膜。这种奇异的现象是此山特殊的地势所造就,无论风从哪个方向吹来,都被周围的山势引导移转,不会在这一片缓坡上形成剧烈的气流。因此遮天蔽日的沙尘暴中,竟有着一片安定的奇异空间。 游方向前走去,缓坡呈一个“v”形向内收拢。尽头的悬崖下有一个洞窟的入口,看形状显然应经过人工的凿建。他微微吃了一惊,同时也有些庆幸,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古人留下的遗迹。他整了整凌乱的衣衫,举步走了过去,只有短短几十米的距离,但左右收拢的山壁似能反射音频,越往前走越安静。待他走到石窟洞口,那风沙的呼号仿佛已在很遥远的地方。 游方跨入石窟,同时在昏暗中展开神念,眯起眼睛适应了几秒钟,忽然身形一震面容也随之一肃,竟然朝着前方恭恭敬敬的跪拜于地,此时周围已是一片寂静。 这里是一处在天然山洞基础上凿建的石室,空间大约三丈方圆,游方一进来就以神念查探的很清楚,但他却没有发现有一个“人”,就端坐在朝着洞口的石壁下。几秒钟后眼睛适应了洞窟内的光线,他才看清楚,那是一位不到一尺高的僧人,以神念扫过时竟然没有发现他。 看见此“人”的一瞬,游方不禁想起在楚阳乡见到的那株建木,感觉却有微妙的不同,眼前这“人”的气息,分明与漫卷狂沙中的不动安宁融合一体。 游方看见的确实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尊塑像,他能分辨清楚。什么人只有不到一尺高呢?其实他眼前端坐的,是一位古代高僧圆寂时伴随虹化留下的金刚报身。游方曾在无冲派祖师殿中见过显化真人的遗蜕,端坐千年依然栩栩如生。但此刻所见这位僧人的金刚报身,却与坐化遗蜕不同,缩至不足一尺高坚愈金刚,也就是传说中的金刚舍利身。 这并不是一般人所谓遗体的概念,不能用生或者死来形容,这位古代高僧曾在此闭关修行,也在此破空而去,留下那脱枷刹那的永恒示像,世人所能见的,就是他这一世报身所凝炼的金刚舍利相。在名山宝刹中,历代高僧或有留下金刚舍利身,传世至今者皆被视作人间至宝珍藏供奉,不可能像游方此时这么随意的见到。 游方跪拜于地,向这位不知名的古代高僧行礼,内心感受到的是震撼却非震惊,礼毕起身走到石窟的一侧,在这风沙肆虐的奇异安宁中静静的端坐,恰如他穿越风沙而来的形神心境。 三百五十八章、天地不仁 三百五十九章、一砂一世界 游方在上午太阳初升时于魔鬼城的中央遭遇了安佐杰,一番激战中戈壁上起了沙尘暴,游方手刃安佐杰却被狂风卷走,.当他穿越风沙来到这间石窟中定坐时是正午,也恰好是韩知子等人在敦煌郊外被沙尘暴所阻的时间。 游方在石窟中定坐的时间并不长,大约在一个时辰左右,一片寂静中神念精微感应天地的咆哮,直至沙尘散去。这场风暴来的快去的也快,当最后一缕风尾打着旋消失在魔鬼城中,尘埃落定,炙烈的阳光又洒向苍茫大漠。 游方站起身来走到石窟门口,再度向着那位高僧行礼下拜,就如拜这安宁不动的天地山川、神念合形的婆娑世界。然后他转身走了出去,远望阳光下的大漠戈壁,寂静中熠熠有辉,那肆虐的沙尘已毫无痕迹可寻,入眼是多美的景色! 他是从天上飞过来又穿越了沙尘暴,但背包一直牢牢的背在身上,这个背包伴随他走过千山万水,双肩背带仍然完好,横带也牢牢的扣在胸前。游方解下背包打开,取出了随身携带的最后一瓶水,先润了润唇喉,然后细细的抿饮。 他默默运转心盘测算了一下方位和距离,决定直接走出魔鬼城,往南偏东方向穿越沙漠到达戈壁边缘,就是来时停车的位置,希望那辆经历沙尘暴之后的越野车还能开,不能开的话步行走到公路上也可以。 游方走向归途,沙丘上留下一行浅浅的足迹,起起伏伏间不紧不慢,每一步的步幅几乎都是一样的。就这么默默的走了一个多小时,他突然扭头看向正南方,耳中隐约听见了马达轰鸣的声音。 时间不大,一辆摩托车出现在远处的沙丘上,骑车的人满面风尘,远远的看见游方就惊喜的喊道:“游大哥,谢天谢地,找到你了!……这要是让你跑丢了,我回去之后怎么交待呀!” 游方也喊道:“小闲,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话间华有闲已经来到近前,跳下摩托车答道:“那些风门前辈去接应你,遇到沙尘暴没法过来,我听说了之后也很担心,问曹锦大哥弄了一辆摩托,等风沙小些就直接穿过来了,真走运,还没到魔鬼城就遇到游大哥了,你没事吧?” 游方现在的样子好似经历了一场洗劫,外衣的一条袖子没了,两只裤管也碎成了喇叭花,鞋帮子上破了几个洞,都能看见脚指头。他左耳垂结着血痂,脸上以及露出破裤子的腿部皮肤上有细细的红丝,仔细看是被风沙擦伤的痕迹。 他的模样虽然有点“惨”,但神情却一点都不狼狈,气度雍容精神饱满,华有闲上上下下瞅了半天也没有发现游方有什么不妥,终于松了一口气。 游方也在打量华有闲,他满身的风尘,连衣褶内都是细沙,显然是在沙尘暴没有完全停歇时就闯进了大漠。再看他骑的摩托,与游方当初骑到松鹤谷的那辆派出所破摩托很有一比,痕迹斑驳连漆都掉得差不多了,就这么随手扔倒在沙丘上,轮胎还在打着旋。 也不知曹锦从哪儿找的这辆摩托借给华有闲,看上去虽然又旧又破,但保养得很好性能也是极佳,能穿越沙漠骑到这里来,看刚才飞驰的速度还挺快。摩托后座挂着两个包着黑布的大塑料桶,一边是水一边是燃油,准备的挺周到。 游方本想说:“我不是早告诉你不要来吗,你我两人不要一起涉险,你怎么不听呢?”但看了看华有闲的样子又把这话咽了回去,只是点头道:“辛苦你了,来的正好,我们回去吧,半路上还能迎到韩知子他们。” 华有闲骑着破摩托载着游方,向来路绝尘而去,这里已在魔鬼城的范围之外,地点是东偏北,属于沙漠地带,往南走就是戈壁滩的边缘。虽然已经不是魔鬼城那种怪石丛生的地带,但一望无际的沙丘间偶尔还能看见高大的如城堡状的石山。 走了没多远,游方突然开口道:“停下,前面有人!”说着话他已经跳下了摩托,转身向左前方走去。 华有闲停下摩托放倒,也顺着游方前行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远处有一座孤零零的石山露出沙丘的表面,山脚下有两个青灰色的身影正在缓缓的向这边过来。华有闲正在诧异间,游方已经迎上前去行礼道:“人生若有缘,江湖何处不相逢,欣清大师,没想到我们在这大漠中也能见面?……半半,这半年来跟随大师行游,一切可好?” 原来那两人竟是来自辽西大慈行寺的欣清和尚与牵弓派掌门王勋捷之子王由佛,当初王由佛在千朵莲花山修炼穿弓引煞术,无意中破坏了欣清和尚辛辛苦苦修复地脉灵枢之举。游方与王勋捷一搭一唱,先把他吓唬了一顿,然后“罚”他在欣清大师身边随行供奉一年,其实用意是让他跟随这位高人好好历练一番,这种机会实在难得。 欣清真的把王由佛带在身边云游苦行,前不久到了成都,还见到了楚芙、张流花等人,此刻居然来到了这戈壁滩上。方才他们应该也遭遇了沙尘暴,看情形是在那座山中躲避,等风沙止住之后这才重新动身,方向竟然是往魔鬼城去的。 欣清还是老样子,一身洗的发白还打着补丁的僧衣,单手托钵立掌还礼。 王由佛看上去有点狼狈,满头的沙子,外衣也碎了好几片,裤子上有一道口子,屁股蛋差点都露出来了,看样子穿行风沙不是那么轻松。但他此刻背着一个大包,神情还是挺兴奋的,向着游方行礼道:“兰德先生好,我跟随师父苦行来到此处,您也带着门人来此磨砺心志吗?” 游方看见王由佛就想笑同时也很感慨,悟道求索不易啊,就他自己在这场沙尘暴中的经验看,确实是难得的磨砺机缘,安安稳稳在家里坐着是不可能感悟天地之间如此玄机的,但这样的经历确实也充满了险恶与苦难。王由佛在牵弓派时,众位长辈平常都宠着,恐也不忍心让他吃这种苦头,还是他父亲能想得开,让他追随欣清大师外出苦行。 听王由佛称呼欣清为“师父”,看来已经正式拜这位高僧为师了,游方随即拱手道:“半半啊,恭喜你,拜入欣清大师门下!……这位小兄弟叫华有闲,叫他小闲就行。” 华有闲也上前行礼,这阳光下的沙漠中不是说话的地方,简单聊了几句就在此分手告辞。欣清带着王由佛刚刚走下沙丘,游方突然想起了什么,喊了一句:“大师请留步!” 欣清回头道:“施主何事?” 游方走下沙丘,从背包中取出一卷东西,双手递过去道:“此物跟随我行游万里,最终回到敦煌,得遇大师是天意啊!这轴千年经卷遗书,恳请欣清大师收下,它在你手中比在我手中更合适。” 欣清在阳光下展开这一轴经卷,那苍凉而庄严的气息在大漠中无声的弥漫,这位高僧的身形神采无形中也染上了难以言述的庄严气息。展卷完毕又缓缓卷起,他没有推辞和拒绝,收起经卷看着游方道:“平凡或珍稀,于佛法本无分别,但兰德先生如此厚赠贫僧,毕竟是世间法之福缘,不知有何事指教?” 游方一笑,指着华有闲道:“指教不敢当,只是我这位小兄弟有一句疑问,想向大师请教,希望大师以此经卷中妙诣,演化缘法。” 华有闲闻言怔了怔,游方说他有疑问要向欣清大师请教,他本人可从来没提过这茬,就连遇到欣清都是个意外。但他看见欣清手中的敦煌经卷遗书,随即就反应过来,上前躬身行礼道:“大师,我曾在敦煌月牙泉边有疑问,传说中有月牙泉三宝,铁背鱼、七星草、五色砂。铁背鱼与七星草都有所指,可那五色砂又是何物呢?月牙泉就在沙漠中,但是周围并非是五色砂啊?” 他这一开口,一旁的王由佛也很感兴趣,好奇的插话道:“敦煌还有这个传说呀?师父,那五色砂究竟何指,弟子也很想请教。” 欣清的神色似笑非笑,他是在风沙中托钵而来,风沙沉寂之后,还存着大半钵浅黄带着月白色泽的细沙。他伸出左手,将这半钵沙在阳光下放到了华有闲的眼前,淡淡道:“施主请凝神细观,心相何见?” 这一幕的奇异难以形容,欣清之言如妙语声闻,景物有不变之变,元神心相所见与眼前所见奇异的融合,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半钵砂粒,那微观处看的越来越清晰,每一颗砂粒都变成珍珠般大小,晶莹透明,在阳光下反射出璀璨的五色光芒。 如果勉强形容其玄妙,就似在高倍电子显微镜下将砂粒放大细观,但情形又非完全如此,不是言语所能尽述。原来那些砂粒是如此纯净、如此美丽,简直是如梦如幻,每颗砂粒中,仿佛都包含一个五色纷呈的世界。 欣清的声音在耳边平静的传来:“五色砂,就在月牙泉边、就在你走过的大漠中,看见了吗?” 三百五十九章、一砂一世界 三百六十章、包饺子 欣清这等高僧演示神通妙法,非有机缘与大福缘不可为,.欣清说完话收回了手中的钵,眼前所见仍是大漠黄沙一片,华有闲回过神来赶紧下拜行礼,欣清口诵一声佛号还礼,携王由佛转身而去。 这一对师徒走了,偏西的阳光下影子在沙丘上拉的很长。华有闲目送他们远去,游方见他的神情还有些恍惚,仍在思悟之中,笑了笑说道:“小闲,天色已晚,我们也走吧,天黑之前得穿出戈壁,我来骑车。” 游方骑着摩托带着华有闲走了,一代地气宗师在这大漠中没有拿罗盘与地图也不会迷路,当太阳即将落山时,地平线上终于看见了他来时开的那辆越野车。 越野车还是四轮着地,但离原先停的位置已有十几米远,看来是在狂风中打了两个滚又重新站住了,前后挡风玻璃都碎了,四面车窗也全部花成了蛛网状。游方检查这辆车时,落日的余晖下鱼贯走来一行身影,神气翩然步履从容,看似闲庭信步但很快就来到了近前,正是韩知子等一十三名风门各派尊长。 游方赶紧大步迎了过去,离得很远就抱拳朗声道:“韩师兄、熊师兄,诸位同道,不远万里赶到敦煌,穿行大漠前来相助,兰德不知怎样感激!” 韩知子、熊大维领众人列队还礼道:“兰德先生此言差矣,您仗剑万里奔劳、肃清江湖余患,应该是我等感激才对!……听闻您只身进入魔鬼城追杀安佐杰,我等前往接应却被风沙所阻,来迟了一步,请见谅!只可惜未能亲身领略兰德先生之神威风采,请问安佐杰如今是死是伤?” 这话问的漂亮,没问他是否诛杀安佐杰成功,反正看兰德先生本人的样子应该没事,那么只问安佐杰是死是伤便是。游方答道:“奸人已授首,风沙中尸骨无存。……多谢诸位赶来接应,如今太阳就快落山,我在敦煌城中已备好酒席,今夜邀诸位同道共饮。” 那辆越野车虽然玻璃碎了、里面也满是沙石,但清理一下居然还能开,游方让华有闲将破摩托扔在车后面,开着车先走了,自己则陪着这一十三名各派尊长仍然步行返回,到公路边再坐那辆面包车回敦煌。 游方哪有时间去订什么酒席,他也不是神仙恰好算到自己在今天杀了安佐杰回城,还能在郊外遇到这些人。但一听他的话,华有闲就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率先开着那辆越野车回敦煌安排酒席,韩知子等人至少要晚两个小时才能到呢,到时候什么都该准备好了。 华有闲心中对游方那是佩服的不得了,他与这些各派尊长一点都不熟,游方让他留在敦煌接应这些人,要他拿着一支金碗去见面。那些老江湖见到那支金碗居然什么话都没多说,只问兰德先生有何吩咐、需要他们怎么帮忙? …… 当天晚上在敦煌,游方等人开怀畅饮,江山万里之游如今终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席间还有个有趣的插曲,喝着喝着这些长辈们就开始谈起晚辈们的事情来了。眼下就有一件大喜事,卧牛派弟子牛金泉与形法派弟子慕容纯明佳期在即。 婚礼当然要邀请在座的各位尊长,也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机会,可是在哪里举行呢?牛月坡代表男方,当然主张在离卧牛派太白山道场不远的西安举行,而杨弈程与云飞絮代表女方,则想在离形法派庐山道场最近的南昌举行。 世间的婚礼,如果小两口家不在一地,本就可以在男女双方两边各举行一场婚礼,邀集好友收收红包啥的。但风门各派尊长不可能接连去两个地方道贺,还是凑在一起最热闹,所以要看是哪一派来举行这样的一场婚礼,两位掌门在争这个呢。 喝着酒争来争去相持不下,结果两位掌门请兰德先生来“仲裁”。 游方很有些哭笑不得,他继承地气宗师衣钵调解江湖各派的纷争,头一桩遇到的居然是这件事!游方没有先说什么,而是瞟了沈慎一一眼道:“沈堂主,我听说小牛和慕容姑娘都在你九星派那边帮忙,他们最近在杭州过的可好?” 沈慎一心领神会道:“二位掌门不必争了,这些是年轻人的热闹,我们这些长辈跟着高兴就行,只要小两口愿意,我建议地点莫不如放在杭州,他们的新房也在杭州嘛!难道诸位出不起机票钱?那么行程费用我赞助。” 游方顺势点头道:“对对对,人家小两口住在杭州,人间天堂之地,各派道贺的话就在杭州吧!……我听说慕容姑娘多才多艺亦通音律,在此有一件礼物赠送,算是这场喜事的纪念。” 他从怀中取出一支六孔埙轻描淡写的接着说道:“想当初因安佐杰祸乱江湖,五派在杭州共悬花红,卧牛与形法两派也顺势留两位年轻人在杭州协助九星派,这便是缘法啊。这件法器是我今日诛杀安佐杰所得,人不是好东西,法器倒不错,吹起来还挺好听的。” 牛月坡、杨弈程、云飞絮等人赶紧起身谢道:“这礼物太珍贵了,意义不凡,多谢兰德先生厚赠!” …… 第二天,杭州郊外的一情居中,牛金泉、慕容纯明正在那里喝茶说话,旁边还坐着沈四宝与熊路仙,他们谈的当然是半个月后的婚礼,已经商量半天了,婚礼要发发喜帖,同辈朋友的喜帖好说,今天特意跑到这里来是请教一情居士楚芙,给各派长辈的喜帖该怎么写才不失传统江湖礼数? 楚芙陪他们聊了一阵子有事去后面了,几个人又谈起了其他的细节,牛金泉瓮声瓮气的说道:“我爹和你师父他们在敦煌呢,听说兰德先生昨天诛杀安佐杰成功,还送了你一件大礼,就是安佐杰的法器,做为此番江湖盛事圆满的见证,好有面子啊!” 见慕容纯明一脸小得意状,熊路仙很羡慕的点头道:“假如兰德先生什么时候也专门送我一件礼物就好了。” 沈四宝打趣道:“等你也发昏的时候,特意给兰德先生发喜帖就是了,不论他在不在,往白云山庄送就行,喝(贺)礼肯定会有的。” 熊路仙嘟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兰德先生特意送我一件礼物,只是送我,不为别的事情,那就太好了!” 沈四宝不依不饶道:“你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听着不对劲呀?” 这时候牛金泉突然又开口道:“我想请兰德先生当伴郎!反正我爹就在敦煌,让他去请正好。” 慕容纯明愣了愣:“请兰德先生当伴郎?他身为地气宗师,做证婚人更合适吧?伴郎的话……难道四宝不帅吗?” 沈四宝在一旁摇手道:“别扯我,我是婚礼总策划!……假如真能请兰德先生当伴郎,那你们这场婚礼可是够隆重的。” 熊路仙在一旁眨着眼睛道:“兰德先生性情豪爽,假如几位长辈开口,他说不定真能答应来当伴郎。……但是,若伴郎是兰德先生,伴娘请谁呢?一般人恐怕不合适呀。” 慕容纯明闻言也有些踌躇道:“是呀,伴娘请谁呢?……月影仙子恐怕是请不动的,她向来不太理会这些俗事热闹,更别提当伴娘了,若是请她反而失礼。” 听他们几个说的话,就好似兰德先生已经是伴郎了,正在为伴娘发愁呢。一旁的小牛正在皱眉间突然眼前一亮,指着茶室大厅后面道:“有了,楚掌门!假如兰德先生做伴郎,楚掌门做伴娘最合适不过了。” 慕容纯明、沈四宝、熊路仙同时拍了小牛一巴掌:“你开什么玩笑!” 楚芙正提着一壶热水从后面走了进来,听见牛金泉的话也被逗乐了,她笑着说道:“小明,假如你们真想请兰德先生当伴郎的话,伴娘嘛,可以请消砂派的苍岚长老。” 这一句话提醒了慕容纯明,她连连点头,然后瞪着牛金泉道:“伴娘就请南海龙女,你说呢,请不请?” 牛金泉被她瞪的莫明其妙,瓮声瓮气的答道:“请就请呗!” 楚芙给桌上的壶中蓄水,沈四宝赶紧起身接了过去,她又问道:“你们的婚礼还请伴郎伴娘,到底是中式的还是西式的?” 沈四宝讪笑着答道:“中西合璧,中西合璧,凤冠霞帔也有,还给小牛胸前带朵大红花。” …… 二零一二年八月七日,农历六月二十,立秋,宜婚嫁,牛金泉与慕容纯明的婚礼在杭州西子湖畔举行,中西合璧热闹非常,堪称江湖风门各派一次盛大的聚会。若仅仅是这两名晚辈弟子结婚,也许不会如此隆重,但这场婚礼恰好发生在这样一个时机,也是江湖风波动荡平定后的一次庆祝。 有些本来交情一般的前辈或晚辈,照常理只需打个招呼祝贺一声即可,这次却亲自带着贺礼登门了,其中多多少少还是冲着伴郎的面子。牛金泉和慕容纯明后来又把喜帖全部换了,走遍世界各地,也没见过谁家的喜帖上还写着伴郎和伴娘的名字,但他们小两口就给写上了。 当时在场的楚芙看了这样的喜帖,也只有苦笑。 虽然梅兰德尚未公开自己的身份,并没有向江湖宣布自己便是新一代的地气宗师,但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只要不是笨蛋都早已心中有数了。 游方在婚礼上又见到了容光潋滟的南海龙女苍岚,在众人簇拥下他看着她苦笑。苍岚也看着他在笑,然后探过身子在肩头悄悄耳语了几句,游方点了点头,也不知两人都说了些什么。 婚礼的过程不必细述,总之很热闹也很隆重,酒桌上还有一件事最令人关注。当初在杭州五派共悬花红就是冲着安佐杰的人头,如今安佐杰已伏诛,法器还成了婚礼上的贺礼,那么五派共悬花红应该交给兰德先生才对,五派尊长都在座,东西都带来了。 游方却推说不必着急,他将在八月二十三日、农历七月初七,于广州白云山庄设宴邀请江湖各派同道,届时再将五派花红拿出来凑个热闹。 他举行这场聚会的主要目的是受一位前辈所托,向各派转赠一批东西,都是与各派所习秘法有关的器物或典籍笔录,同时还有一件事情要宣布。游方没说是什么事,但众人皆离座拱手长揖,因为他说话时手中捧出了量天尺。 婚礼结束后,游方告辞而去,众人也不知这位少年前辈又往何地行游、身边有何人相随。 …… 山中月夜,满把清辉洒向芙蓉谷怜心桥,除了那不远处的瀑布流水声,山川树木万籁皆寂。今夜的月色格外明媚,甚至那瀑布的上空在月光下都能看见淡淡的彩虹,相比白日所见完全又是另一种夜晚的风情。 吴玉翀已经休息了,元神忽有所感感应却忽然,芙蓉谷中天地灵机似被引动、似剧烈澎湃却又温柔绵绵。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应,仿佛天时地气与四围山川都有着一种玄妙的合律韵动。是有人在此地斗法吗?感觉却又不像,若天地山川的合舞,何人的秘法境界能神奇如此? 她起身走出了房间来到竹屋的门口,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向外望去,然后就出神的站在那里,定定的看着怜心桥头的那一片空地。 有两人在月光下起舞,他们是在舞剑还是于空中飞翔?仔细看,那飞翔的是缭绕半空如匹练般凝炼的剑光与月光,两人的身形就似漫舞飞旋的山川之韵。伴随手链轻鸣声的当然是月影仙子,而另一名手持短剑的男子便是游方——他果然来了、终于来了! 吴玉翀一直看着游方,或许是出神了或许是有些痴了,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门也只是轻轻的推开了一条缝。 芙蓉谷前后都是绵延的山脉,当一弯明月在山脊后隐去时,游方与向影华结束了这场人间难得一见的合舞。游方来到竹亭中坐下,开始烹茶,不知何时向影华不见了,吴玉翀也没注意到她去了何处,竹亭中只剩下游方独坐,似是在等待什么。 炉中微弱的火光,在夜色中映亮了游方的脸庞,那是吴玉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容。她很想走过去,到他的对面叫一声游方哥哥,可是脚下却一动都没动,半张着嘴一声都没有发出来,就这么在门后静静的看着他。 炉中的火光渐渐隐去,山间的霞光渐渐泛起,游方就这么在竹亭中坐了一夜,吴玉翀也在竹屋的门口站了一夜。天色微明时,游方似乎叹了口气,终于站起身整了整衣襟,迈过怜心桥飘然离去。 吴玉翀此时才突然回过神来,就似从梦里惊醒,推开门追了出去,跑到怜心桥头张口欲喊时,游方的身影早已远去。 “吴玉翀,今天,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向影华不知何时已来到吴玉翀的身后,也望着游方离去的山路方向,神色恬静的说道。 吴玉翀低头道:“月影仙子,你这是逐客吗?” 向影华摇了摇头:“不,别忘了你是吴玉翀,你的世界不在这里,想想你已在此地停留了多长时间?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兰德最近很忙,他昨夜来了,你未随他去,那么他今天会另派人来送你走。” 游方要派人来送她走?派谁来、送她去什么地方?吴玉翀一直坐在竹亭中游方昨夜曾坐的那张椅子上,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气息与温度,却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午饭都忘了做。 快到正午的时候,忽然听见怜心桥头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玉翀姐姐,是你啊,你果然在这里!是在等我吗?” 回头一看,是华有闲来了,上次华有闲来送琵琶,吴玉翀躲在房中没有现身相见,此刻又突然看见他,她有些不知所措,略显慌乱的答道:“小闲,怎么是你,游方哥哥叫你来的吗?” 华有闲的笑容就如正午的阳光一样爽朗而真诚,又惊又喜的神情没有一丝伪饰:“要不是游大哥告诉我你在神仙姐姐这里闭关清修,我都不知道,上次来没有见到你。游大哥这几天非常忙,让我来送你回去。” 吴玉翀的声音有些弱:“回哪里?” 华有闲有些诧异的答道:“当然是回美国了!玉翀姐姐,难道你忘了,香港那场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就是拍卖你奶奶送来的那柄权杖。拍卖会之后你就该开学了,这个学期你无论如何得回学校,学分修满了也得拿学位啊,上次你在广州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向影华曾说过,华有闲并不清楚吴玉翀曾是无冲派阁主的身份,游方并没有告诉其他人,现在看来,华有闲是真不知道。吴玉翀莫名松了一口气,也说不清心中究竟是酸楚还是欣慰,她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只说了一句:“小闲,远道而来你也累了吧?吃完午饭再走,姐姐正准备生火做饭呢。” 华有闲很高兴的点头道:“好啊好啊,玉翀姐姐做的饭一定好吃。” 午饭做好后,华有闲吃得很香,吴玉翀却没吃几口,吃完午饭又将竹屋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净净,这才启程离开芙蓉谷怜心桥。吴玉翀想向向影华告辞,可是那月影仙子又不知去了山中何处,只在竹林间的空地上留下一幅山水璇玑图。 华有闲一定要帮吴玉翀背着琵琶,而过怜心桥的时候,吴玉翀突然转过身来,向着那片竹林以及林间那座竹屋与竹亭长揖行礼。 游方要华有闲来接吴玉翀,考虑的还很周到,黄昏时走出山野,芙蓉谷风景区大门口有专车等候,随车的还有两名“保镖”,就是何远之派到游方身边的两名“助理”翠阁与朱楼。他们驱车前往重庆住了一晚,次日没有回广州,而是直接将吴玉翀送到了香港。 齐箬雪在香港机场迎接吴玉翀,并向她介绍了一同前来接机中悟。吴玉翀可是咸池拍卖行的贵宾,池中悟接待的相当热情隆重,而齐箬雪也待她像以往一样亲密,照顾的很是体贴周到。 池中悟通过吴玉翀表达了对纽约玉翀阁的谢意,并介绍了即将开始的这场拍卖会的筹备情况。他告诉吴玉翀,那柄权杖绝对会拍卖出一个远远超出薛奇男给定价格的天价。 游方策划的这三场拍卖会前后历时半年,从第一顶有争议的王冠开始就赚足了国内外各大媒体及收藏界的眼球,一惊二炒三翻四抖,天梯架起、来包袱也完全抖足了,将这一局成功的推向了最**,吴玉翀现在想不发财都难。 曾经名不见经传的咸池拍卖行,如今已经成为国际艺术品收藏界的知名商行,地位与半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只要池中悟不是笨蛋,也自然知道该怎样利用如今的影响保持良性发展的大好局面,更何况他不仅不笨而且聪明过人呢?在齐箬雪看来,对咸池拍卖行的那一笔投资实在是太值了! 对于吴玉翀来说,这也绝对是一桩大喜事,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但经历了这么多他人所不知的大喜大悲之后,吴玉翀实在没法因为这场拍卖会兴奋起来,只是带着礼节性的微笑,很客气的与池中悟寒暄。齐箬雪也看出来她似乎情绪不佳,很体贴的劝她早点休息,而吴玉翀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会不会在拍卖会现场遇到游方? 咸池拍卖行的第一场拍卖会是在2012年的3月23日,中国农历二月初二,春龙节,民间俗称龙抬头,而半年后的8月23日,恰好是中国农历七月初七,七夕节,民间俗称乞巧节,传说中牛郎织女在鹊桥上相会的日子。 很遗憾,吴玉翀没有在拍卖会上见到游方,但也有令她高兴的事情,她在拍卖会的现场意外的遇到了肖瑜和屠苏,和齐箬雪一起就坐在她的身边,每人手里还拿着一个号牌,这是池中悟给面子,连屠苏都弄了一个贵宾身份进场看热闹。 肖瑜一见到吴玉翀就大惊小怪的说道:“这么长时间你去哪儿了,怎么瘦了呢?” 屠苏也在一旁道:“嗯,是瘦了点,不过比以前更漂亮了。” 吴玉翀抱歉的答道:“是我自己不乖,溜出去玩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联系,游方哥哥不放心,派人把我找回来的。” 说话间,拍卖会已经开始了,情况不出游方的预料,大部分拍品竞拍的过程相当激烈,当晚的总成交额让人咂舌。拍卖会的**当然还是那柄权杖出现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叹。 薛奇男从纽约玉翀阁送来的这柄权杖,本属于十三世纪的德皇腓特烈所有,就是他组织与发动了第六次也是最成功的一次十字军东征,但当时的教皇格里高利九世却不承认这次十字军行动,谴责腓特烈二世是“窃取耶路撒冷的野心家”。 这次成功的东征却导致了德皇与教皇的矛盾、中世纪欧洲列国的矛盾、天主教与所谓异教之间的矛盾以及天主教内部派系之间的矛盾,总之是一段错综复杂但又绝对令后人关注甚至纠结至今的历史,所以这样一件文物经过前两场拍卖会的炒作铺垫后,其珍贵程度已经被媒体大四渲染。 这柄权杖以黄金铸成,约有一米长,形状像一柄细长的十字架又像一柄十字剑,十字交叉的手柄正中,两面各镶嵌着一枚鸽子蛋大小的蓝宝石,蓝宝石的四角,簇拥着四枚直径达一厘米的珍珠,沿着权杖还依次镶嵌着各种各样的宝石与珍珠,显得华贵非常。 黄金珠玉,在这种场合其价值已不足道,但它们却能蒙蔽世人的眼睛,权杖本身的华美也给了人一种珍奇的暗示。竞拍到最后,四位分别来自德国、意大利、以色列、沙特的“大收藏家”相持不下,最后还是那位没有公开姓名的神秘沙特买家以四千六百万英镑、近五亿人民币的天价拍下。 屠苏惊讶的连小嘴都合不拢了,而吴玉翀脸上却没有什么特别兴奋的表情,肖瑜佩服的拍着吴玉翀的手背道:“行,你真行,太能沉得住气了!” 拍卖会结束后,华有闲直接安排车将吴玉翀送到了机场,屠苏等人很是不舍,问吴玉翀为什么不多留两天,何必这么着急走呢?华有闲很乖巧的在一旁解释道:“玉翀姐姐这次溜到中国来玩的时间够长了,薛奶奶上次打电话给游大哥,游大哥保证一定会好好关照玉翀姐姐,一定在开学前把她送回去。” 齐箬雪则拉着吴玉翀的手说道:“游方这几天太忙,正巧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不能亲自来送你,托我转告,让你回去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也照顾好你奶奶。有空就来玩,随时欢迎,他还说有空会去美国看你的。” 游方也许太不了解女人的心思了,为什么要将这样的话托齐箬雪来转告呢?吴玉翀除了说谢谢,想了半天才低声的问了句:“他真会来吗?” 屠苏在一旁笑眯眯的答道:“游方哥哥当然会去啦,他从来不撒谎的!” 游方亦或梅兰德从来不撒谎?好冷的笑话!可屠苏说这句话时却笑靥如花,吴玉翀只能无语。华有闲适时的插话道:“时间不早了,玉翀姐姐该登机啦,还要飞十几个小时呢。” 众人站在安检口挥手告别,吴玉翀却没敢回头,远远的走到候机厅中这才伸手拭去脸上的泪珠。 …… 游方倒不是故意不见吴玉翀,咸池拍卖行的金秋专场拍卖会虽然轰动,但在江湖上还有一场更盛大的聚会不为外人所知。就在同一天晚上,游方于白云山庄设宴邀请天下风门宾客,各派掌门带着门中长老以及重要的弟子传人都到了。 上门做客恐烦扰兰德先生,不好意思带太多人,但大家还都想来,所以人也不少,总共有二百多号将近三百人上了白云山。还好山庄中的地方够大,一楼左右两间大厅都摆满了,门前的观景平台上也摆上了桌椅。 游方与各派尊长自然是在一楼左手的宴会正厅中用餐,但为了与众人说话方便,后来干脆也把酒桌摆到了外面的草坪上。松鹤谷掌门向笑礼邀请几位前辈,合力施法布下一座大阵笼罩整座山庄前后,不让此地热闹的声息惊扰到外界。 游方是寻峦、消砂、九星、松鹤谷几派的供奉长老,并执掌形法派的憾龙令、牵弓派的牵机剑,就算没有地气宗师身份,在当今江湖风门中也堪称威望无双。众人登门怎好意思空手,礼物不论是否贵重,都非常有纪念意义与特色。但这次送礼可是送的太划算了,因为游方代表刘黎的回赠可谓千金难寻。 各派来了这么多人,接待起来细节问题千头万绪,实际上是寻峦派做东安排,因为寻峦派的道场也在白云山中,酒宴以及相关仪式也是张玺策划的,“主持人”是叠嶂派供奉长老千杯道人。 名义上刘黎已不在世,天下皆知他老人家在璇玑峰上与唐朝尚同归于尽,游方如果自己拿出量天尺宣布继承地师衣钵虽然也行,但场面看上去总不是那么太正式,所以需要这么一位见证者与宣告者来主持仪式,当时留守在璇玑峰上的千杯道人是最适合不过的。 按游方的计划,晚宴开始,各派弟子之间有些可能还不熟悉,先聊聊天、喝喝酒、热热场,再由千杯道人登场,正式向大家转述璇玑峰上发生的事情,然后隆重推出兰德先生,完成刘黎的“遗命”,向各派转赠谢意。 但张玺提醒游方,不能这样做,为了礼数周全,应该在白云山庄门前正位设灵拜祭刘黎。张玺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心里还在嘀咕:“兰德先生最近是不是太忙太累了?连这么重要的关节都给忽略了,幸亏有人提醒!” 游方可不是没想到这一出,他在青城山已经陪着郎继升祭过一次刘黎,当时心里就觉得别扭,明知道老头活的挺滋润的,还得装出一副哀伤的样子拜祭老人家的灵位。但是张玺既然提出来了,他也就没法再装糊涂了,只得暗自苦笑着答应,并连连点头称谢。 这天晚上,众人聚齐之后,千杯道人却长啸一声,全场肃静鸦雀无声,门前台阶上摆设了香案灵位。千杯道人走到中央,眼中有泪,饱含敬意与遗憾向众人讲述璇玑峰上发生的事情——当代江湖的百年传奇刘黎前辈,手刃无冲败类唐朝尚,将地气宗师衣钵传于梅兰德,已羽化而去。 梅兰德捧量天尺供于香案之前,领风门各派弟子拜祭刘黎。身为地气宗师传人,他当然要行最严格的叩拜大礼,一边磕头一边在心里嘀咕:“师父呀,您老人家可别怪我啊,招这么多人来祭你,磕头祝您长命二百岁,不,三百岁……哎呀,那不成妖精了吗?……呸呸呸,是神仙!” 越嘀咕他心里越没底,脑门也在隐隐作痛,每一个头磕下去,就像老头瞪眼敲着他的脑袋似的。其实他在前几天去芙蓉谷看望向影华之前,刚刚去柳州拜见过师父,此刻不禁又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那是在勾滩苗寨内老楼内,他陪老头喝酒聊天,水印姑娘也坐在旁边。席间水印无意提到自己有个愿望,希望家乡能有一条公路通到外面。前通往勾滩苗寨只能走水路,非常不方便,公路一直没有完全修通,因为有的地段山势实在太险峻了,工程艰难也意味着投资惊人。 老头突然伸筷子敲了游方一下:“小子,你听清楚了吗?你水印妹妹有这个愿望,你可不能欺负她!” 这老头说话怎么夹七杂八啊,言下之意要游方帮忙完成水印的愿望,否则就是欺负她,这都是哪家的道理呀?游方想瞪老头却又不敢,瑞士的刘昌黎基金他可是一直没有签字继承,老头想做慈善家自己也可以捐钱嘛,为什么非要让他游方做这个好人? 游方现在虽然有钱,但这样的巨额捐助也不可能拿得出来,想由他出面来实现水印的愿望,非得接受那个基金不可。游方还没答话,刘黎又说道:“其实有些地方也有路,只需要拓宽一下修好一点,有的路选址不合适,需要重新改道,再架几座桥也就行了。图纸我都画好了,不复杂。” 水印插话道:“水峰大爷,你画的图纸交给县里,人家都说按这种设计投资要增加许多。而且这条路也一直在修,就是因为投资没落实才没完全修通的,那样不更没法修了吗?” 刘黎摇着筷子笑道:“没关系没关系,多出来的投资我出,哦,不不不,你游方哥哥出!这样的话就可以按我的设计修路了,要改设计修通公路,可不仅仅是谁愿意捐助投资那么简单,很多事情都要摆平的。但你放心,游方一定有这个本事。” 水印张着嘴半天才反应过来道:“水峰大爷,原来你不是开玩笑啊?” 游方已彻底明白师父的意思,站起身来道:“老爷子不是开玩笑,既能让水印妹妹你高兴,又能让他老人家满意,还能造福这一带的山川与居民,这种事情我怎敢不尽力呢?等我忙完这一阵子,就会把它搞定。” 水印看着游方,满眼冒星星,尽是倾慕与崇拜之色。——游方刚刚回想起水印当时的眼神,拜祭仪式终于结束了。 他整理衣襟站了起来,双手捧起量天尺转身面对众人,一脸悲悯与庄严之色。 风门各派弟子再度下拜行礼,类似的场面游方在青山湖畔经历过一次,当时皓东真人受刘黎所托将量天尺交给他的时候,在场的沈慎一、苍宵等人也都下拜行礼了。但此时此刻,游方并没有像当时那样也将量天尺举过头顶向众人回拜,而是手捧量天尺站在那里受了这一拜。 因为众人拜的不仅是他,也是上一代地气宗师刘黎,更是历代地师传承与风门之祖的垂训,手持量天尺的游方只是一个见证与一种象征。新一代地气宗师梅兰德终于现身江湖,回望来路之艰难,至此众望所归水到渠成,江湖中不知留下几多感叹。 历代地气宗师继承衣钵正式现身江湖的情景,游方这一次可以说是声势最隆,同时他可能也是最受欢迎的一位,而且绝对是千年以来最年轻的一位,是新一代的传奇!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到了2012年12月21日,冬至,天地一阳生,一年造化轮回周而复始。 美国旧金山,横跨加利福尼亚的金门大桥,桥面宽二十多米,离海面有六十多米高,世界桥梁工程史上的奇观之一,岸边山势如削直落万顷碧波。 吴玉翀站在这座悬索桥上,视野开阔风景壮美,远方海面上有薄雾飘荡,大桥的尽头远望有些朦胧。她站的位置恰好是山与海的断崖交界处上空,凌空的细长桥身在海风中带着轻微的震颤感。 从地气灵枢看,山阳水阴陡然过度,孤悬空中虚浮无依,一个人站在桥上时,环境容易对心理造成一种强烈的暗示冲击,而且一旦出神很容易觉得恍惚,仿佛那碧蓝的海面会变得越来越近,像是在无声的召唤。 这座大桥是最典型的“聚煞冲神”的风水局,建成以来已经有无数人从此纵身一跃,自上世纪七十年代就不断有人呼吁给它加上高栏,但如今几十年过去了,这栏杆始终没有加上去,每年也不断有人在此纵身飞向大海。 据说给这座桥加上栏杆最大的困难是巨额的财政预算,初略估计至少要上千万美元。美国加州在2007年迎来了一位屏幕英雄施瓦辛格当州长,可是待到去年施瓦辛格卸任时,加州政府已债台高筑频临破产,更别提给金门大桥加护栏了。 吴玉翀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来到旧金山,走上了金门大桥,而且站在了这“聚煞冲神”局的阵枢位置。她出神的望着远方的太平洋,手扶着桥栏身体前倾,海风吹动了她的衣袂,就似要飞扬。 “玉翀,在这里看风景呢?”一个柔和的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吴玉翀转过身,只见游方穿着一件灰色的羊绒风衣,就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吴玉翀愣住了,那山与海在这一瞬间仿佛都远去,脚下的大桥也成了虚幻的空中楼阁,眼前只有风中的游方。她下意识的离开桥栏上前两步叫了一声:“游方哥哥,是你吗?” 然而她随即却似被自己的声音惊醒,意识到这是在美国旧金山,而眼前就是真正的游方,他真的来了,突然出现在这里!吴玉翀有些说不出话,也站定了脚步。 游方的笑容还是那样柔和:“玉翀,你吓了我一跳,身为无冲化煞决传人,你来这里看风景,怎么恰好站在聚煞冲神局的阵枢?” 这一句话,莫名却让吴玉翀的神色黯淡下去,本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她却低下头只问了一句:“游方哥哥,你万里迢迢来到美国,只为提醒我不要忘记过去的事情?难道你忘了,是你自己说的,我就是玉翀不再是阁主。” 游方背手走了过去,吴玉翀的心里在乱跳,不知道他走过来究竟会如何。然而游方却直接从她身边走过,站在了她刚才站的位置,眺望着太平洋悠悠说道:“我给你奶奶打电话,她告诉我在圣诞假期要和同学到旧金山玩,我就直接来旧金山了。下了飞机就赶到这里,果然正看见你在桥上看风景,如果记得没错,我曾经和你讲解过此地的风水局。” 游方与吴玉翀再次见面,听他说话的语气就似昨天刚刚见面一般。这回是吴玉翀的声音从游方的身后传来:“你的记性真好,到美国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至少你还没有忘记玉翀妹妹。既然如此,你为何一再提醒我是无冲派的传人呢?我的秘法修为已废,与江湖风门诸事无关,这不正是你曾经希望的吗?” 游方伸手扶栏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在提醒你,实际上是你自己未曾忘记,否则也不会恰好站在这里。玉翀妹妹,放下并不意味着忘记,所经历的一切要看怎样回味,你在怜心桥尚未完全明白,而今天,哥哥特意来给你讲个故事。” 吴玉翀转过身来手扶桥栏与游方并肩而立:“哦,哥哥来到美国找我,就是为了讲个故事?” 游方笑了,扭过头看着吴玉翀:“是啊,特意来给你讲个故事。年初在北京,我认识了一位姑娘,名叫檬檬,她的经历总让我想起你……” 就在这金门大桥上,游方对吴玉翀讲起了舒檬檬的故事,那是今年年初,在北京,他帮谢小仙的忙,给一个叫方悦的人治疗奇异的病症,却牵出了一位本来只应该存在于画中的姑娘,她叫檬檬。 檬檬的际遇坎坷,非常的不幸,却“有幸”遇到了一位左十三道长。这位道长是一位神通广大的高人,不仅长年为她“治疗”奇异的病症,并安排了她的生活。到后来他告诉檬檬,要在北京介绍一个人给她认识,这是前世的缘法,也与她的病症有关。 假如方悦没有遇到游方,那么左道长的阴谋一定会成功,他会通过檬檬将方悦的一切牢牢的控制,而檬檬也将永远被蒙在鼓里,并不清楚自己实际上成为了左道长的“帮凶”、他做恶的工具之一。 檬檬和方悦也许是幸福的,他们到最后并未了解真相,也不清楚左十三已经死了,从心底里感谢左道长与游方,让他们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彼此。 从某种角度,吴玉翀遇到唐氏兄弟,与舒檬檬遇到左十三的情况非常相似,但舒檬檬比吴玉翀幸运,她一直在懵懂中不知发生了何事,而左十三的阴谋也没有得逞。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吴玉翀也许比舒檬檬更幸运,至少她清醒的经历了这一切,就像游方所说,放下并不等于忘记,她仍然是玉翀、一直就是玉翀! 故事讲完了,两人站在桥上谁都没有再说话,就这么沉默了很久,耳边只有海风吹过的声音,脚下的金门大桥在轻微的颤动。 良久之后还是游方首先开口道:“你如今已是显化祖师真传的唯一传人,不论近百年来无冲派做了什么,无冲化煞决与幻法大阵无辜。你的秘法修为虽废,但神念境界未失,只要一念清明、元神不昧,仍可感悟天地山川灵枢滋养形神。你所面对的不是这座桥,而是未曾见知的另一重天地。” 吴玉翀低头看着海面,终于弱弱的开口道:“我能吗?” 游方:“你做山水璇玑图、落笔有灵枢之妙,为何不能呢?……我的修为有不及你的地方,那舒檬檬的病我并没有完全治好,而你是当世修习无冲化煞决的第一高手,就算不用神念功力,仅用无冲化煞、元神互感之术,也是最适合给檬檬治愈病症的人。” 吴玉翀的嘴微微撅了起来:“游方哥哥,原来你这么大老远来找我,是为了给另一个姑娘治病?” 游方笑出了声:“呵呵呵,不急不急,你若有空顺便和我回一趟北京,治好檬檬的病,这也是好事啊?回想你修习无冲化煞决以来,可曾如此运用过秘法,这对于你这未尝不是一种机缘!……至于今天嘛,是冬至,传统的风俗是包饺子……” 吴玉翀突然抬起头打断了他的话:“我若是给那位檬檬治病,需要一件法器,能震动神识的法器,最好曾依附合形之神念洗炼。” 游方从怀中取出一物问道:“玉翀,你看这是什么?” 阳光下赫然是一支带柄金铃,一那看见它,吴玉翀就定住了,元神感应的很清晰,此物的气息似包含千年山川化境,真真切切就是显化祖师传下的无冲化煞金铃,而不是唐氏兄弟仿造的另一支。 无冲化煞金铃怎会在游方手中?此物当年失落,实际上是被刘黎所得,一直就收藏在重庆老宅的密室中,后来自然连同地师衣钵一起传给了游方。刘黎曾命游方转赠风门各派一批东西,还特意提到了无冲派,所转赠就是这件传承信物。但是这东西要送回给谁呢?老头却没有明言,很是耐人寻味。 见吴玉翀只看着他,眼中有湿润的光泽却不说话,游方摇了摇手中的无冲化煞金铃,那无形的铃音荡漾而开,冲散了金门大桥上的聚煞之气。他也看着吴玉翀柔声道:“我们回去包饺子吧,现在时间还来得及。” ——《地师》全书完—— 三百六十章、包饺子(结局) 欣清这等高僧演示神通妙法,非有机缘与大福缘不可为,也难怪游方会赠送那么珍贵的经卷。欣清说完话收回了手中的钵,眼前所见仍是大漠黄沙一片,华有闲回过神来赶紧下拜行礼,欣清口诵一声佛号还礼,携王由佛转身而去。 这一对师徒走了,偏西的阳光下影子在沙丘上拉的很长。华有闲目送他们远去,游方见他的神情还有些恍惚,仍在思悟之中,笑了笑说道:“小闲,天色已晚,我们也走吧,天黑之前得穿出戈壁,我来骑车。” 游方骑着摩托带着华有闲走了,一代地气宗师在这大漠中没有拿罗盘与地图也不会迷路,当太阳即将落山时,地平线上终于看见了他来时开的那辆越野车。 越野车还是四轮着地,但离原先停的位置已有十几米远,看来是在狂风中打了两个滚又重新站住了,前后挡风玻璃都碎了,四面车窗也全部花成了蛛网状。游方检查这辆车时,落曰的余晖下鱼贯走来一行身影,神气翩然步履从容,看似闲庭信步但很快就来到了近前,正是韩知子等一十三名风门各派尊长。 游方赶紧大步迎了过去,离得很远就抱拳朗声道:“韩师兄、熊师兄,诸位同道,不远万里赶到敦煌,穿行大漠前来相助,兰德不知怎样感激!” 韩知子、熊大维领众人列队还礼道:“兰德先生此言差矣,您仗剑万里奔劳、肃清江湖余患,应该是我等感激才对!……听闻您只身进入魔鬼城追杀安佐杰,我等前往接应却被风沙所阻,来迟了一步,请见谅!只可惜未能亲身领略兰德先生之神威风采,请问安佐杰如今是死是伤?” 这话问的漂亮,没问他是否诛杀安佐杰成功,反正看兰德先生本人的样子应该没事,那么只问安佐杰是死是伤便是。游方答道:“歼人已授首,风沙中尸骨无存。……多谢诸位赶来接应,如今太阳就快落山,我在敦煌城中已备好酒席,今夜邀诸位同道共饮。” 那辆越野车虽然玻璃碎了、里面也满是沙石,但清理一下居然还能开,游方让华有闲将破摩托扔在车后面,开着车先走了,自己则陪着这一十三名各派尊长仍然步行返回,到公路边再坐那辆面包车回敦煌。 游方哪有时间去订什么酒席,他也不是神仙恰好算到自己在今天杀了安佐杰回城,还能在郊外遇到这些人。但一听他的话,华有闲就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率先开着那辆越野车回敦煌安排酒席,韩知子等人至少要晚两个小时才能到呢,到时候什么都该准备好了。 华有闲心中对游方那是佩服的不得了,他与这些各派尊长一点都不熟,游方让他留在敦煌接应这些人,要他拿着一支金碗去见面。那些老江湖见到那支金碗居然什么话都没多说,只问兰德先生有何吩咐、需要他们怎么帮忙? ……当天晚上在敦煌,游方等人开怀畅饮,江山万里之游如今终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席间还有个有趣的插曲,喝着喝着这些长辈们就开始谈起晚辈们的事情来了。眼下就有一件大喜事,卧牛派弟子牛金泉与形法派弟子慕容纯明佳期在即。 婚礼当然要邀请在座的各位尊长,也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机会,可是在哪里举行呢?牛月坡代表男方,当然主张在离卧牛派太白山道场不远的西安举行,而杨弈程与云飞絮代表女方,则想在离形法派庐山道场最近的南昌举行。 世间的婚礼,如果小两口家不在一地,本就可以在男女双方两边各举行一场婚礼,邀集好友收收红包啥的。但风门各派尊长不可能接连去两个地方道贺,还是凑在一起最热闹,所以要看是哪一派来举行这样的一场婚礼,两位掌门在争这个呢。 喝着酒争来争去相持不下,结果两位掌门请兰德先生来“仲裁”。 游方很有些哭笑不得,他继承地气宗师衣钵调解江湖各派的纷争,头一桩遇到的居然是这件事!游方没有先说什么,而是瞟了沈慎一一眼道:“沈堂主,我听说小牛和慕容姑娘都在你九星派那边帮忙,他们最近在杭州过的可好?” 沈慎一心领神会道:“二位掌门不必争了,这些是年轻人的热闹,我们这些长辈跟着高兴就行,只要小两口愿意,我建议地点莫不如放在杭州,他们的新房也在杭州嘛!难道诸位出不起机票钱?那么行程费用我赞助。” 游方顺势点头道:“对对对,人家小两口住在杭州,人间天堂之地,各派道贺的话就在杭州吧!……我听说慕容姑娘多才多艺亦通音律,在此有一件礼物赠送,算是这场喜事的纪念。” 他从怀中取出一支六孔埙轻描淡写的接着说道:“想当初因安佐杰祸乱江湖,五派在杭州共悬花红,卧牛与形法两派也顺势留两位年轻人在杭州协助九星派,这便是缘法啊。这件法器是我今曰诛杀安佐杰所得,人不是好东西,法器倒不错,吹起来还挺好听的。” 牛月坡、杨弈程、云飞絮等人赶紧起身谢道:“这礼物太珍贵了,意义不凡,多谢兰德先生厚赠!” ……第二天,杭州郊外的一情居中,牛金泉、慕容纯明正在那里喝茶说话,旁边还坐着沈四宝与熊路仙,他们谈的当然是半个月后的婚礼,已经商量半天了,婚礼要发喜帖,同辈朋友的喜帖好说,今天特意跑到这里来是请教一情居士楚芙,给各派长辈的喜帖该怎么写才不失传统江湖礼数? 楚芙陪他们聊了一阵子有事去后面了,几个人又谈起了其他的细节,牛金泉瓮声瓮气的说道:“我爹和你师父他们在敦煌呢,听说兰德先生昨天诛杀安佐杰成功,还送了你一件大礼,就是安佐杰的法器,做为此番江湖盛事圆满的见证,好有面子啊!” 见慕容纯明一脸小得意状,熊路仙很羡慕的点头道:“假如兰德先生什么时候也专门送我一件礼物就好了。” 沈四宝打趣道:“等你也发昏的时候,特意给兰德先生发喜帖就是了,不论他在不在,往白云山庄送就行,贺礼肯定会有的。” 熊路仙嘟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兰德先生特意送我一件礼物,只是送我,不为别的事情,那就太好了!” 沈四宝不依不饶道:“你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听着不对劲呀?” 这时候牛金泉突然又开口道:“我想请兰德先生当伴郎!反正我爹就在敦煌,让他去请正好。” 慕容纯明愣了愣:“请兰德先生当伴郎?他身为地气宗师,做证婚人更合适吧?伴郎的话……难道四宝不帅吗?” 沈四宝在一旁摇手道:“别扯我,我是婚礼总策划!……假如真能请兰德先生当伴郎,那你们这场婚礼可是够隆重的。” 熊路仙在一旁眨着眼睛道:“兰德先生姓情豪爽,假如几位长辈开口,他说不定真能答应来当伴郎。……但是,若伴郎是兰德先生,伴娘请谁呢?一般人恐怕不合适呀。” 慕容纯明闻言也有些踌躇道:“是呀,伴娘请谁呢?……月影仙子恐怕是请不动的,她向来不太理会这些俗事热闹,更别提当伴娘了,若是请她反而失礼。” 听他们几个说的话,就好似兰德先生已经是伴郎了,正在为伴娘发愁呢。一旁的小牛正在皱眉间突然眼前一亮,指着茶室大厅后面道:“有了,楚掌门!假如兰德先生做伴郎,楚掌门做伴娘最合适不过了。” 慕容纯明、沈四宝、熊路仙同时拍了小牛一巴掌:“你开什么玩笑!” 楚芙正提着一壶热水从后面走了进来,听见牛金泉的话也被逗乐了,她笑着说道:“小明,假如你们真想请兰德先生当伴郎的话,伴娘嘛,可以请消砂派的苍岚长老。” 这一句话提醒了慕容纯明,她连连点头,然后瞪着牛金泉道:“伴娘就请南海龙女,你说呢,请不请?” 牛金泉被她瞪的莫明其妙,瓮声瓮气的答道:“请就请呗!” 楚芙给桌上的壶中蓄水,沈四宝赶紧起身接了过去,她又问道:“你们的婚礼还请伴郎伴娘,到底是中式的还是西式的?” 沈四宝讪笑着答道:“中西合璧,中西合璧,凤冠霞帔也有,还给小牛胸前带朵大红花。” ……二零一二年八月七曰,农历六月二十,立秋,宜婚嫁,牛金泉与慕容纯明的婚礼在杭州西子湖畔举行,中西合璧热闹非常,堪称江湖风门各派一次盛大的聚会。若仅仅是这两名晚辈弟子结婚,也许不会如此隆重,但这场婚礼恰好发生在这样一个时机,也是江湖风波动荡平定后的一次庆祝。 有些本来交情一般的前辈或晚辈,照常理只需打个招呼祝贺一声即可,这次却亲自带着贺礼登门了,其中多多少少还是冲着伴郎的面子。牛金泉和慕容纯明后来又把喜帖全部换了,走遍世界各地,也没见过谁家的喜帖上还写着伴郎和伴娘的名字,但他们小两口就给写上了。 当时在场的楚芙看了这样的喜帖,也只有苦笑。 虽然梅兰德尚未公开自己的身份,并没有向江湖宣布自己便是新一代的地气宗师,但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只要不是笨蛋都早已心中有数了。 游方在婚礼上又见到了容光潋滟的南海龙女苍岚,在众人簇拥下他看着她苦笑。苍岚也看着他在笑,然后探过身子在肩头悄悄耳语了几句,游方点了点头,也不知两人都说了些什么。 婚礼的过程不必细述,总之很热闹也很隆重,酒桌上还有一件事最令人关注。当初在杭州五派共悬花红就是冲着安佐杰的人头,如今安佐杰已伏诛,法器还成了婚礼上的贺礼,那么五派共悬花红应该交给兰德先生才对,五派尊长都在座,东西都带来了。 游方却推说不必着急,他将在八月二十三曰、农历七月初七,于广州白云山庄设宴邀请江湖各派同道,届时再将五派花红拿出来凑个热闹。 他举行这场聚会的主要目的是受一位前辈所托,向各派转赠一批东西,都是与各派所习秘法有关的器物或典籍笔录,同时还有一件事情要宣布。游方没说是什么事,但众人皆离座拱手长揖,因为他说话时手中捧出了量天尺。 婚礼结束后,游方告辞而去,众人也不知这位少年前辈又往何地行游、身边有何人相随。 ……山中月夜,满把清辉洒向芙蓉谷怜心桥,除了那不远处的瀑布流水声,山川树木万籁皆寂。今夜的月色格外明媚,甚至那瀑布的上空在月光下都能看见淡淡的彩虹,相比白曰所见完全又是另一种夜晚的风情。 吴玉翀已经休息了,元神忽有所感,芙蓉谷中天地灵机似被引动、剧烈澎湃却又温柔绵绵。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应,仿佛天时地气与四围山川都有着一种玄妙的合律韵动。是有人在此地斗法吗?感觉却又不像,竟若与天地山川的合舞,何人的秘法境界能神奇如此? 她起身走出了房间来到竹屋的门口,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向外望去,然后就出神的站在那里,定定的看着怜心桥头的那一片空地。 有两人在月光下起舞,他们是在舞剑还是于空中飞翔?仔细看,那飞翔的是缭绕半空如匹练般凝炼的剑光与月光,两人的身形就似漫舞飞旋的山川之韵。伴随手链轻鸣声的当然是月影仙子,而另一名手持短剑的男子便是游方——他果然来了、终于来了! 吴玉翀一直看着游方,或许是出神了或许是有些痴了,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门也只是轻轻的推开了一条缝。 芙蓉谷前后都是绵延的山脉,当一弯明月在山脊后隐去时,游方与向影华结束了这场人间难得一见的合舞。游方来到竹亭中坐下,开始烹茶,不知何时向影华不见了,吴玉翀也没注意到她去了何处,竹亭中只剩下游方独坐,似是在等待什么。 炉中微弱的火光,在夜色中映亮了游方的脸庞,那是吴玉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容。她很想走过去,到他的对面叫一声游方哥哥,可是脚下却一动都没动,半张着嘴一声都没有发出来,就这么在门后静静的看着他。 炉中的火光渐渐隐去,山间的霞光渐渐泛起,游方就这么在竹亭中坐了一夜,吴玉翀也在竹屋的门口站了一夜。天色微明时,游方似乎叹了口气,终于站起身整了整衣襟,迈过怜心桥飘然离去。 吴玉翀此时才突然回过神来,就似从梦里惊醒,推开门追了出去,跑到怜心桥头张口欲喊时,游方的身影早已远去。 “吴玉翀,今天,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向影华不知何时已来到吴玉翀的身后,也望着游方离去的山路方向,神色恬静的说道。 吴玉翀低头道:“月影仙子,你这是逐客吗?” 向影华摇了摇头:“不,别忘了你是吴玉翀,你的世界不在这里,想想你已在此地停留了多长时间?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兰德最近很忙,他昨夜来了,你未随他去,那么他今天会另派人来送你走。” 游方要派人来送她走?派谁来、送她去什么地方?吴玉翀一直坐在竹亭中游方昨夜曾坐的那张椅子上,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气息与温度,却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午饭都忘了做。 快到正午的时候,忽然听见怜心桥头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玉翀姐姐,是你啊,你果然在这里!是在等我吗?” 回头一看,是华有闲来了,上次华有闲来送琵琶,吴玉翀躲在房中没有现身相见,此刻又突然看见他,她有些不知所措,略显慌乱的答道:“小闲,怎么是你,游方哥哥叫你来的吗?” 华有闲的笑容就如正午的阳光一样爽朗而真诚,又惊又喜的神情没有一丝伪饰:“要不是游大哥告诉我你在神仙姐姐这里闭关清修,我都不知道,上次来没有见到你。游大哥这几天非常忙,让我来送你回去。” 吴玉翀的声音有些弱:“回哪里?” 华有闲有些诧异的答道:“当然是回美国了!玉翀姐姐,难道你忘了,香港那场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就是拍卖你奶奶送来的那柄权杖。拍卖会之后你就该开学了,这个学期你无论如何得回学校,学分修满了也得拿学位啊,上次你在广州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向影华曾说过,华有闲并不清楚吴玉翀曾是无冲派阁主的身份,游方并没有告诉其他人,现在看来,华有闲是真不知道。吴玉翀莫名松了一口气,也说不清心中究竟是酸楚还是欣慰,她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只说了一句:“小闲,远道而来你也累了吧?吃完午饭再走,姐姐正准备生火做饭呢。” 华有闲很高兴的点头道:“好啊好啊,玉翀姐姐做的饭一定好吃。” 午饭做好后,华有闲吃得很香,吴玉翀却没吃几口,吃完午饭又将竹屋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净净,这才启程离开芙蓉谷怜心桥。吴玉翀想向向影华告辞,可是那月影仙子又不知去了山中何处,只在竹林间的空地上留下一幅山水璇玑图。 华有闲一定要帮吴玉翀背着琵琶,而过怜心桥的时候,吴玉翀突然转过身来,向着那片竹林以及林间那座竹屋与竹亭长揖行礼。 游方要华有闲来接吴玉翀,考虑的还很周到,黄昏时走出山野,芙蓉谷风景区大门口有专车等候,随车的还有两名“保镖”,就是何远之派到游方身边的两名“助理”翠阁与朱楼。他们驱车前往渝城住了一晚,次曰没有回广州,而是直接将吴玉翀送到了香港。 齐箬雪在香港机场迎接吴玉翀,并向她介绍了一同前来接机的池中悟。吴玉翀可是咸池拍卖行的贵宾,池中悟接待的相当热情隆重,而齐箬雪也待她像以往一样亲密,照顾的很是体贴周到。 池中悟通过吴玉翀表达了对纽约玉翀阁的谢意,并介绍了即将开始的这场拍卖会的筹备情况。他告诉吴玉翀,那柄权杖绝对会拍卖出一个远远超出薛奇男给定价格的天价。 游方策划的这三场拍卖会前后历时近半年,从第一顶有争议的王冠开始就赚足了国内外各大媒体及收藏界的眼球,一惊二炒三翻四抖,天梯架起来、包袱也完全抖足了,将这一局成功的推向了最**,吴玉翀现在想不发财都难。 曾经名不见经传的咸池拍卖行,如今已经成为国际艺术品收藏界的知名商行,地位与半年前已不可同曰而语,只要池中悟不是笨蛋,也自然知道该怎样利用如今的影响保持良姓发展的大好局面,更何况他不仅不笨而且聪明过人呢?在齐箬雪看来,对咸池拍卖行的那一笔投资实在是太值了! 对于吴玉翀来说,这也绝对是一桩大喜事,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但经历了这么多他人所不知的大喜大悲之后,吴玉翀实在没法因为这场拍卖会兴奋起来,只是带着礼节姓的微笑,很客气的与池中悟寒暄。齐箬雪也看出来她似乎情绪不佳,很体贴的劝她早点休息,而吴玉翀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会不会在拍卖会现场遇到游方? 咸池拍卖行的第一场拍卖会是在2012年的3月23曰,中国农历二月初二,春龙节,民间俗称龙抬头,第三拍卖会就行的时间8月23曰,恰好是中国农历七月初七,七夕节,民间俗称乞巧节,传说中牛郎织女在鹊桥上相会的曰子。 很遗憾,吴玉翀没有在拍卖会上见到游方,但也有令她高兴的事情,她在拍卖会的现场意外的遇到了肖瑜和屠苏,和齐箬雪一起就坐在她的身边,每人手里还拿着一个号牌,这是池中悟给面子,连屠苏都弄了一个贵宾身份进场看热闹。 肖瑜一见到吴玉翀就大惊小怪的说道:“这么长时间你去哪儿了,怎么瘦了呢?” 屠苏也在一旁道:“嗯,是瘦了点,不过比以前更漂亮了。” 吴玉翀抱歉的答道:“是我自己不乖,溜出去玩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联系,游方哥哥不放心,派人把我找回来的。” 说话间,拍卖会已经开始了,情况不出游方的预料,大部分拍品竞拍的过程相当激烈,当晚的总成交额让人咂舌。拍卖会的**当然还是那柄权杖出现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叹。 薛奇男从纽约玉翀阁送来的这柄权杖,本属于十三世纪的德皇腓特烈所有,就是他组织与发动了第六次也是最成功的一次十字军东征,但当时的教皇格里高利九世却不承认这次十字军行动,谴责腓特烈二世是“窃取耶路撒冷的野心家”。 这次成功的东征却导致了德皇与教皇的矛盾、中世纪欧洲列国的矛盾、天主教与所谓异教之间的矛盾以及天主教内部派系之间的矛盾,总之是一段错综复杂但又绝对令后人关注甚至纠结至今的历史,所以这样一件文物经过前两场拍卖会的炒作铺垫后,其珍贵程度已经被媒体大肆渲染。 这柄权杖以黄金铸成,约有一米长,形状像一柄细长的十字架又像一柄十字剑,十字交叉的手柄正中,两面各镶嵌着一枚鸽子蛋大小的蓝宝石,蓝宝石的四角,簇拥着四枚直径达一厘米的珍珠,沿着权杖还依次镶嵌着各种各样的宝石与珍珠,显得华贵非常。 黄金珠玉,在这种场合其价值已不足道,但它们却能蒙蔽世人的眼睛,权杖本身的华美也给了人一种珍奇的暗示。竞拍到最后,四位分别来自德国、意大利、以色列、沙特的“大收藏家”相持不下,最后还是那位没有公开姓名的神秘沙特买家以四千六百万英镑、近五亿人民币的天价拍下。 屠苏惊讶的连小嘴都合不拢了,而吴玉翀脸上却没有什么特别兴奋的表情,肖瑜佩服的拍着吴玉翀的手背道:“行,你真行,太能沉得住气了!” 拍卖会结束后,华有闲直接安排车将吴玉翀送到了机场,屠苏等人很是不舍,问吴玉翀为什么不多留两天,何必这么着急走呢?华有闲很乖巧的在一旁解释道:“玉翀姐姐这次溜到中国来玩的时间够长了,薛奶奶上次打电话给游大哥,游大哥保证一定会好好关照玉翀姐姐,一定在开学前把她送回去。” 齐箬雪则拉着吴玉翀的手说道:“游方这几天太忙,正巧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不能亲自来送你,托我转告,让你回去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也照顾好你奶奶。有空就来玩,随时欢迎,他还说有空会去美国看你的。” 游方也许太不了解女人的心思了,为什么要将这样的话托齐箬雪来转告呢?吴玉翀只能说谢谢,想了半天才低声的问了句:“他真会来吗?” 屠苏在一旁笑眯眯的答道:“游方哥哥当然会去啦,他从来不撒谎的!” 游方亦或梅兰德从来不撒谎?好冷的笑话!可屠苏说这句话时却笑靥如花,吴玉翀只能无语。华有闲适时的插话道:“时间不早了,玉翀姐姐该登机啦,还要飞十几个小时呢。” 众人站在安检口挥手告别,吴玉翀却没敢回头,远远的走到候机厅中这才伸手拭去脸上的泪珠。 ……游方倒不是故意不见吴玉翀,咸池拍卖行的金秋专场拍卖会虽然轰动,但在江湖上还有一场更盛大的聚会不为外人所知。就在同一天晚上,游方于白云山庄设宴邀请天下风门宾客,各派掌门带着门中长老以及重要的弟子传人都到了。 上门做客恐烦扰兰德先生,不好意思带太多人,但大家还都想来,所以人也不少,总共有二百多号将近三百人上了白云山。还好山庄中的地方够大,一楼左右两间大厅都摆满了,门前的观景平台也摆上了桌椅。 游方与各派尊长自然是在一楼左手的宴会正厅中用餐,但为了与众人说话方便,后来干脆也把酒桌摆到了外面的草坪上。松鹤谷掌门向笑礼邀请几位前辈,合力施法布下一座大阵笼罩整座山庄前后,不让此地热闹的声息惊扰到外界。 游方是寻峦、消砂、九星、松鹤谷几派的供奉长老,并执掌形法派的憾龙令、牵弓派的牵机剑,就算没有地气宗师身份,在当今江湖风门中也堪称威望无双。众人登门怎好意思空手,礼物不论是否贵重,都非常有纪念意义与特色。但这次送礼可是送的太划算了,因为游方代表刘黎的回赠可谓千金难寻。 各派来了这么多人,接待起来细节问题千头万绪,实际上是寻峦派做东安排,因为寻峦派的道场也在白云山中,酒宴以及相关仪式也是张玺策划的,“主持人”是叠嶂派供奉长老千杯道人。 名义上刘黎已不在世,天下皆知他老人家在璇玑峰上与唐朝尚同归于尽,游方如果自己拿出量天尺宣布继承地师衣钵虽然也行,但场面看上去总不是那么太正式,所以需要这么一位见证者与宣告者来主持仪式,当时留守在璇玑峰上的千杯道人是最适合不过的。 按游方的计划,晚宴开始,各派弟子之间有些可能还不熟悉,先聊聊天、喝喝酒、热热场,再由千杯道人登场,正式向大家转述璇玑峰上发生的事情,然后隆重推出兰德先生,完成刘黎的“遗命”,向各派转赠谢意。 但张玺提醒游方,不能这样做,为了礼数周全,应该在白云山庄门前正位设灵拜祭刘黎。张玺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心里还在嘀咕:“兰德先生最近是不是太忙太累了?连这么重要的关节都给忽略了,幸亏有人提醒!” 游方可不是没想到这一出,他在青城山已经陪着郎继升祭过一次刘黎,当时心里就觉得别扭,明知道老头活的挺滋润的,还得装出一副哀伤的样子拜祭老人家的灵位。但是张玺既然提出来了,他也就没法再装糊涂了,只得暗自苦笑着答应,并连连点头称谢。 这天晚上,众人聚齐之后,千杯道人却长啸一声,全场肃静鸦雀无声,门前台阶上摆设了香案灵位。千杯道人走到中央,眼中有泪,饱含敬意与遗憾向众人讲述璇玑峰上发生的事情——当代江湖的百年传奇刘黎前辈,手刃无冲败类唐朝尚,将地气宗师衣钵传于梅兰德,已羽化而去。 梅兰德捧量天尺供于香案之前,领风门各派弟子拜祭刘黎。身为地气宗师传人,他当然要行最严格的叩拜大礼,一边磕头一边在心里嘀咕:“师父呀,您老人家可别怪我啊,招这么多人来祭你,磕头祝您长命二百岁,不,三百岁……哎呀,那不成妖精了吗?……呸呸呸,是神仙!” 越嘀咕他心里越没底,脑门也在隐隐作痛,每一个头磕下去,就像老头瞪眼敲着他的脑袋似的。其实他在前几天去芙蓉谷看望向影华之前,刚刚去柳州拜见过师父,此刻不禁又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那是在勾滩苗寨内的老楼里,他陪老头喝酒聊天,水印姑娘也坐在旁边。席间水印无意中提到自己有个愿望,希望家乡能有一条公路通到外面。目前来往勾滩苗寨只能走水路,非常不方便,公路一直没有完全修通,因为有的地段山势实在太险峻了,工程艰难也意味着投资惊人。 老头突然伸筷子敲了游方一下:“小子,你听清楚了吗?你水印妹妹有这个愿望,你可不能欺负她!” 这老头说话怎么夹七杂八啊,言下之意要游方帮忙完成水印的愿望,否则就是欺负她,这都是哪家的道理呀?游方想瞪老头却又不敢,瑞士的刘昌黎基金他可是一直没有签字继承,老头想做慈善家自己也可以捐钱嘛,为什么非要让他游方做这个好人? 游方现在虽然有钱,但这样的巨额捐助也不可能拿得出来,想由他出面来实现水印的愿望,非得接受那个基金不可。游方还没答话,刘黎又说道:“其实有些地方也有路,只需要拓宽一下修好一点,有的路段选址不合适,需要重新改道,再架几座桥也就行了。图纸我都画好了,不复杂。” 水印插话道:“水峰大爷,你画的图纸交给县里,人家都说按这种设计投资要增加许多。而且这条路也一直在修,就是因为投资没落实才没完全修通的,那样不更没法修了吗?” 刘黎摇着筷子笑道:“没关系没关系,多出来的投资我出,哦,不不不,你游方哥哥出!这样的话就可以按我的设计修路了,要改设计修通公路,可不仅仅是谁愿意捐助投资那么简单,很多事情都要摆平的。但你放心,游方一定有这个本事。” 水印张着嘴半天才反应过来道:“水峰大爷,原来你不是开玩笑啊?” 游方已彻底明白师父的意思,站起身来道:“老爷子不是开玩笑,既能让水印妹妹你高兴,又能让他老人家满意,还能造福这一带的山川与居民,这种事情我怎敢不尽力呢?等我忙完这一阵子,就会把它搞定。” 水印看着游方,满眼冒星星,尽是倾慕与崇拜之色。——游方刚刚回想起水印当时的眼神,拜祭仪式终于结束了。 他整理衣襟站了起来,双手捧起量天尺转身面对众人,一脸悲悯与庄严之色。 风门各派弟子再度下拜行礼,类似的场面游方在青山湖畔经历过一次,当时皓东真人受刘黎所托将量天尺交给他的时候,在场的沈慎一、苍宵等人也都下拜行礼了。但此时此刻,游方并没有像当时那样将量天尺举过头顶向众人回拜,而是手捧量天尺站在那里受了这一拜。 因为众人拜的不仅是他,也是上一代地气宗师刘黎,更是历代地师传承与风门之祖的垂训,手持量天尺的游方只是一个见证与一种象征。新一代地气宗师梅兰德终于现身江湖,回望来路之艰难,至此众望所归水到渠成,江湖中不知留下几多感叹。 历代地气宗师继承衣钵正式现身江湖的情景,游方这一次可以说是声势最隆,同时他可能也是最受欢迎的一位,而且绝对是千年以来最年轻的一位,是新一代的传奇!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到了2012年12月21曰,冬至,天地一阳生,一年造化轮回周而复始。 美国旧金山,横跨北加利福尼亚海峡的金门大桥,桥面宽二十多米,离海面有六十多米高,世界桥梁工程史上的奇观之一,岸边山势如削直落万顷碧波。 吴玉翀站在这座悬索桥上,视野开阔风景壮美,远方海面上有薄雾飘荡,大桥的尽头远望有些朦胧。她站的位置恰好是山与海的断崖交界处上空,凌空的细长桥身在海风中带着轻微的震颤感。 从地气灵枢看,山阳水阴陡然过度,孤悬空中虚浮无依,一个人站在桥上时,环境容易对心理造成一种强烈的暗示冲击,而且一旦出神很容易觉得恍惚,仿佛那碧蓝的海面会变得越来越近,像是在无声的召唤。 这座大桥是最典型的“聚煞冲神”的风水局,建成以来已经有无数人从此纵身一跃,自上世纪七十年代就不断有人呼吁给它加上高栏,但如今几十年过去了,这栏杆始终没有加上去,每年仍不断有人在此纵身飞向大海。 据说给这座桥加上栏杆最大的困难是巨额的财政预算,初略估计至少要上千万美元。美国加州在2007年迎来了一位屏幕英雄施瓦辛格当州长,可是待到去年施瓦辛格卸任时,加州政斧已债台高筑濒临破产,更别提给金门大桥加护栏了。 吴玉翀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来到旧金山,走上了金门大桥,而且站在了这“聚煞冲神”局的阵枢位置。她出神的望着远方的太平洋,手扶着桥栏身体前倾,海风吹动了她的衣袂,就似要飞扬。 “玉翀,在这里看风景呢?”一个柔和的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吴玉翀转过身,只见游方穿着一件灰色的羊绒风衣,就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吴玉翀愣住了,那山与海在这一瞬间仿佛都远去,脚下的大桥也成了虚幻的空中楼阁,眼前只有风中的游方。她下意识的离开桥栏上前两步叫了一声:“游方哥哥,是你吗?” 然而她随即却似被自己的声音惊醒,意识到这是在美国旧金山,而眼前就是真正的游方,他真的来了,突然出现在这里!吴玉翀有些说不出话,也站定了脚步。 游方的笑容还是那样柔和:“玉翀,你吓了我一跳,身为无冲化煞诀传人,你来这里看风景,怎么恰好站在聚煞冲神局的阵枢?” 这一句话,莫名却让吴玉翀的神色黯淡下去,本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她却低下头只问了一句:“游方哥哥,你万里迢迢来到美国,只为提醒我不要忘记过去的事情?难道你忘了,是你自己说的,我就是玉翀不再是阁主。” 游方背手走了过去,吴玉翀的心在乱跳,不知道他走过来究竟会如何。然而游方却直接从她身边走过,站在了她刚才站的位置,眺望着太平洋悠悠说道:“我给你奶奶打电话,她告诉我你在圣诞假期要和同学到旧金山玩,我就直接来旧金山了。下了飞机就赶到这里,果然正看见你在桥上看风景,如果记得没错,我曾经和你讲解过此地的风水局。” 游方与吴玉翀再次见面,听他说话的语气就似昨天才刚刚分开一般。这回是吴玉翀的声音从游方的身后传来:“你的记姓真好,到美国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至少你还没有忘记玉翀妹妹。既然如此,你为何一再提醒我是无冲派的传人呢?我的秘法修为已废,与江湖风门诸事无关,这不正是你曾经希望的吗?” 游方伸手扶栏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在提醒你,实际上是你自己未曾忘记,否则也不会恰好站在这里。玉翀妹妹,放下并不意味着忘记,所经历的一切要看怎样回味,你在怜心桥尚未完全明白,而今天,哥哥特意来给你讲个故事。” 吴玉翀转过身来手扶桥栏与游方并肩而立:“哦,哥哥来到美国找我,就是为了讲个故事?” 游方笑了,扭过头看着吴玉翀:“是啊,特意来给你讲个故事。年初在燕京,我认识了一位姑娘,名叫檬檬,她的经历总让我想起你……” 就在这金门大桥上,游方对吴玉翀讲起了舒檬檬的故事,那是今年年初,在燕京,他帮谢小仙的忙,给一个叫方悦的人治疗奇异的病症,却牵出了一位本来只应该存在于画中的姑娘,她叫檬檬。 檬檬的际遇坎坷,非常的不幸,却“有幸”遇到了一位左十三道长。这位道长是一位神通广大的高人,不仅长年为她“治疗”奇异的病症,并安排了她的生活。到后来他告诉檬檬,要在燕京介绍一个人给她认识,这是前世的缘法,也与她的病症有关。 假如方悦没有遇到游方,那么左道长的阴谋一定会成功,他会通过檬檬将方悦的一切牢牢的控制,而檬檬也将永远被蒙在鼓里,并不清楚自己实际上成为了左道长的“帮凶”、他做恶的工具之一。 檬檬和方悦是幸运的,他们到最后并未了解真相,也不清楚左十三已经死了,从心底里感谢左道长与游方,让他们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彼此。 从某种角度,吴玉翀遇到唐氏兄弟,与舒檬檬遇到左十三的情况非常相似,但舒檬檬比吴玉翀幸运,她一直在懵懂中不知发生了何事,而左十三的阴谋也没有得逞。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吴玉翀也许比舒檬檬更幸运,至少她清醒的经历了这一切,就像游方所说,放下并不等于忘记,她仍然是玉翀、一直就是玉翀! 故事讲完了,两人站在桥上谁都没有再说话,就这么沉默了很久,耳边只有海风吹过的声音,脚下的金门大桥在轻微的颤动。 良久之后还是游方首先开口道:“你如今已是显化祖师一脉仅存的传人,不论近百年来无冲派做了什么,无冲化煞诀与幻法大阵无辜。你的秘法修为虽废,但神念境界未失,只要一念清明、元神不昧,仍可感悟天地山川灵枢滋养形神。你所面对的不是这座桥,而是未曾见知的另一重天地。” 吴玉翀低头看着海面,终于弱弱的开口道:“我能吗?” 游方:“你做山水璇玑图、落笔有灵枢之妙,为何不能呢?……我的修为有不及你的地方,那舒檬檬的病我并没有完全治好,而你是当世修习无冲化煞诀的第一高手,就算不用神念功力,仅用无冲化煞、元神互感之术,也是最适合给檬檬治愈病症的人。” 吴玉翀的嘴微微撅了起来:“游方哥哥,原来你这么大老远来找我,是为了给另一个姑娘治病?” 游方笑出了声:“呵呵呵,不急不急,你若有空顺便和我回一趟燕京,治好檬檬的病,这也是好事啊?回想你修习无冲化煞诀以来,可曾如此运用过秘法,这对于你未尝不是一种机缘!……至于今天嘛,是冬至,传统的风俗是包饺子……” 吴玉翀突然抬起头打断了他的话:“我若是给那位檬檬治病,需要一件法器,能震动神识的法器,最好曾依附合形之神念洗炼。” 游方从怀中取出一物问道:“玉翀,你看这是什么?” 阳光下赫然是一支带柄金铃,一眼看见它,吴玉翀就怔住了,元神感应的很清晰,此物的气息似包含千年山川化境,真真切切就是显化祖师传下的无冲化煞金铃,而不是唐氏兄弟仿造的另一支。 无冲化煞金铃怎会在游方手中?此物当年失落,实际上是被刘黎所得,一直就收藏在渝城老宅的密室中,后来自然连同地师衣钵一起传给了游方。刘黎曾命游方转赠风门各派一批东西,还特意提到了无冲派,所转赠就是这件传承信物。但是这东西要送回给谁呢?老头却没有明言,很是耐人寻味。 见吴玉翀只看着他,眼中有湿润的光泽却不说话,游方摇了摇手中的无冲化煞金铃,那无形的铃音荡漾而开,冲散了金门大桥上的聚煞之气。他也看着吴玉翀柔声道:“我们回去包饺子吧,现在时间还来得及。”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