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难攻略》 第1章 洪武二十七年 “铛…铛…铛……” 清晨,伴随着晨钟声在古朴的城墙内响起,一座盘卧在长江南岸的巨大城池也慢慢在江面水雾消散后展现。 当黄棕壤夯实的高墙出现在长江岸边,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看不到边的黄棕色城墙。 它如一道长城般,就这样出现在了长江过往渔船上的水手眼前。 这城墙本体以丘陵、垒土为主,仅有在城门等地段才能看到青石城砖,看上去简陋至极,与影视剧中用青砖垒砌的雄伟城墙无法比拟。 可如果能从空中俯瞰,那这面简陋的城墙,或许能被誉为这个时代的世界奇迹之一。 当太阳从东边升起,将水雾彻底驱散,城楼之上迎风招展的一面面“朙”字旌旗终究展现在了这个时代的面前,与初升的太阳一般,笼罩着整块大地。 在这个时代,能营造出这样规模,并且存在于长江南岸的城池仅有一座……那便是应天府南京城。 明南京城,这是大明朝京师应天府治的所在地,亦是此时大明朝首都。 作为中原王朝历史上规模最大的都城,其规模之大,史上诸城均难望其项背。 同时,它也是此时全世界规模最大、人口最多的城市。 “铛……” 当晨钟声音结束,在城中居住的人们已经起床开始工作,亦或者前往自家田地耕种。 不过比较他们的才出发,此时南京城南部的大教场内却是已经站满了一名名身穿甲胄的士卒。 他们矗立在大教场上,以百人为一队,每人头戴铁盔,内搭红胖袄一件,外部披戴明晃晃的扎甲一套,腰间系有腰刀一柄,长弓一张,副配弓囊,囊内还有弓弦二条,箭三十枝。 此外,众人身背团牌一面,手执丈三长枪一杆,全身甲胄军械,所负重不下六十斤,而这样的人足有两万余名,他们好似一座钢铁长城,就这样矗立在这大教场之上。 众人在此的原因很简单,他们只为服务坐在校台之上的那一位…… 诸军之中,一名身着重甲,仅有十五六岁的少年抬起了头,仰视着坐在校台上的那一位。 那位年逾六旬,圆脸长白须,眉目慈善,看得出年轻时长得十分雄伟。 他身材五尺五六寸,头戴乌纱折角向上巾,身着黄色盘领窄袖袍,腰间束带间用金、玉、琥珀、透犀所制,无比华贵。 在他左侧,侍有一名身着红色盘领窄袖袍,浓眉大眼颜清秀的正气青年。 在他右侧,侍有一名年纪三旬,身长六尺逾,面容英俊,气概潇洒,身着重甲,外披袍服的壮年武将。 左右往后,是诸多内着重甲,外披袍服的武官,之后才是一些身着官员常服的文官。 再往外,则是身着重甲却身材矮壮,皮肤黝黑的西番士卒。 坐在正中的那位六旬老人,便是大明王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而眼下,正是他定下考校在京内外武官子弟武艺的日子。 洪武二十七年三月十五…… 为了这一天,有的人练了几個月的好本领,激动的等待自己大放光彩,也有的人这几个月来终日花天酒地,眼下紧张地汗流浃背。 少年人很好,他不属于这两者的其中一员,而是属于天赋异禀。 “殿下,您怕不怕?” “我怕个球头!” 一人小声询问,打量朱元璋的少年人下意识嚷嚷了回去,等他意识不对的时候,抬头一看,果然上位的朱元璋已经看向了他们这边。 不仅仅是朱元璋,便是在其左右的人也纷纷看了过来,一时间整个大教场里,少年人成为了此刻最引人注目的显眼包。 “完犊子……”看着台上都看着自己的众人,少年人此刻比吃了苦胆还苦。 “那是老四家的二小子对吧?果然本性难改……” 台上,朱元璋面露不喜,而旁边的壮年将领则是作揖为朱高煦开解道: “陛下,此小子参军以来老实本分了不少,今日想来是见了陛下,有些高兴导致行迹放荡了。” “嗯……”朱元璋应了一声,紧接着看了看朱高煦所在的方阵,不免皱了皱眉。 在他眼中,这个充斥着诸多武官子弟的千人方阵破绽百出,如果换做他年轻时,只需要一支百人长枪队就能击溃这群武官子弟。 “魏国公,开始吧……”朱元璋示意壮年将领开始,而壮年将领见状也连忙回礼应下:“臣领命!” 在应下之后,他转身走到了校台前,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四卫指挥使,随后四卫指挥使纷纷举起手中一面面红旗,挥手间以旗语号召诸军散开。 很快,大教场内最为精锐的两万余名重甲精锐依队,一队队散去,并退到大教场的边缘,只留下了一个空荡荡的场地,以及那千人规模的武官子弟。 随后,千人武官子弟又分作十队散开,每队百人,各自站在本队训练时定好的位置上。 不过这途中许多人分不清自己所处哪一队,以至于队序凌乱,看得高台上朱元璋直皱眉头。 四卫精锐花费几分钟散开的事情,到了武官子弟这里,却足足花了两倍的时间。 等众人终于稳住阵脚,高台上的百余名健壮力士才异口同声的喊起了这次考核的内容。 台下,少年人深吸了一口气,又看了看四周东倒西歪的武官子弟,心里的窃喜几乎都快从脸上溢出来了。 “今日就是我朱高煦改头换面的第一天!” 瞧着四周人,朱高煦激动的抓紧了手里的枪杆,连带着身上四十余斤的甲胄都不显重了。 自三个月前他适应了这具身体后,他便知道自己来到了大明朝的洪武二十七年,并且自己的身份还是一个未来的郡王。 这身份让朱高煦高兴的合不拢嘴,但当他在前身的记忆里得知自家老爹就是大名鼎鼎的燕王朱棣后,他的心情直接跌落到了谷底。 以他前世的记忆,不出意外的话,他将在一年之后被爷爷朱元璋册封为高阳郡王,然后被留在南京继续读书。 过几年,爷爷朱元璋驾崩,自家那个“大兄”朱允炆就会在自家爷爷驾崩几个月后开始削藩。 周王朱橚、湘王朱柏、齐王朱榑、代王朱桂、岷王朱楩…… 不到一年时间,自己还活着的十九个叔叔一下被干掉四分之一,而自家老爹被逼的装疯卖傻,最后硬生生被逼着奉天靖难。 而自己,虽然侥幸跑路回到了北平,但结果却被自家老爹带着走上了造反之路,在这片大地上演一场被称为“靖难之役”的世界级表演。 后来争储不利,自己部下被杀,自己还在老爹和好大哥死后被自家的大侄子囚禁了起来。 事后,自己一脚绊倒大侄子,然后被大侄子做成了宣德年间三大特色的“宣德烧烤”。 “直娘贼……”想到自己的命运,朱高煦暗骂不止。 他抬头看向了高台上那个浓眉大眼的“本分人”朱允炆,恨不得这会儿就把朱允炆之后干的事情告诉朱元璋。 不过以前身留下的记忆来看,如果他敢这么诋毁皇太孙,估计被圈禁凤阳高墙就是他的结局。 想到这里,朱高煦深呼吸了几下,脑中回想起了自己过去三个月的所作所为。 他先是吵闹着从诸王读书的地方搬了出来,然后死皮赖脸的缠着自家舅舅徐辉祖进了军营,苦练了三个月好本领。 直到今日,他以藩王之子的身份和一群武官子弟混迹到了一起,而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他要向自家爷爷表现出自己已经改头换面,并且想要卫国戍边的想法,以此让其提前把自己放回北方。 朱高煦回想过历史上前身的一生,除了靖难老将的丘福和北方蒙古归化的鞑官,似乎就没有几个文人选择支持自己,以至于自家老爹根本不可能选自己。 如果自己和历史上一样在南京蜗居,那自己只能在五年后单枪匹马的参加靖难,即便如历史上的前身一样表现优秀,那也不过只是一个先锋官罢了。 但如果自己能获得出镇地方的机会,那自己就可以以原始股的身份和自家父亲一起靖难。 两者看似没有区别,但其中区别就是汉王朱高煦和秦王李世民的区别。 没有自己的班底,留给自己的结局就是成为宣德年间的三大特色。 有自己的班底,即便最后不能坐上那把椅子,自己也能退居地方,保住自己的一条命。 脑中想法落到实处,朱高煦攥紧了手中的丈三长枪,下定决心的同时,也将目光投向了散开的空地上…… 第2章 大教场 “咚咚咚……” 卯时六刻,当雾气尽数散去,大教场上也响起了沉闷的擂鼓声,而一件件用于考校武官子弟本领的器具也被搬了上来。 木架、箭靶、弓架、长弓、长刀大枪……这些东西一件件的被搬了上来,而最后登场的则是从御马监领来的百余匹河曲马。 “陛下,这次考校的科目是弓马骑射和大枪,先步弓、后御马、再骑射,最后练习大枪兵击。” 校台之上,身为魏国公兼中军都督府都督的徐辉祖向朱元璋作揖,同时将此次考核的科目如实相告。 朱元璋微微颌首,没有多说什么,而徐辉祖见状也转过身去,让诸卫指挥使传令。 诸卫指挥使心领神会,随即让手下人前往十个百人方阵传令。 一刻钟后,伴随着擂鼓停下,号角声响起,每个百人队的第一排前十人走出,共一百人走到了距离第一排箭靶五十步的距离。 眼看这一幕,朱高煦并不紧张,而是心态放松,游刃有余。 早在考校开始前,他便已经做足了功课,对于每项考核内容和标准都烂熟于心。 在明初,朱元璋对武官兵卒的考校要求都十分严格,不同于在外卫所的五千六百人。 在京都司卫所,是每个卫所五千人,其中定期会抽选一千人来进行考校。 朱元璋要求,骑兵必须擅长骑马、擅长射箭、擅长使用枪、擅长使用刀。 步兵必须擅长使用长枪,弓弩、火铳。 如果考校后合格,参与考校的兵卒及其上级武官都会受到赏赐。 赏赐的东西主要是宝钞,一项合格赏钞五锭,连续多项合格者,则赏赐钞六锭。 如果有大量士兵不合格,其上级武官就会受惩治,主要是停薪或者降职或者罢官,而不会处罚兵卒。 即使某些兵卒验试不合格,朱元璋也会赐给不及格的兵卒六百文钱。 不过,朱元璋的宽容并不囊括全部,他对兵卒的纪律要求是极高的,诸如唱曲踢球这种事情一旦在军中发生,那将有残酷的军法来惩治犯事兵卒。 朱元璋对兵卒要求如此高,对武官的要求更不用多说,而作为未来将世袭父辈官职的武官子弟,他的心底却充满了焦虑。 诸如眼下,当百名武官子弟走到石灰线前,他们大多紧张的汗流浃背,只有少部分人沉稳自若。 在他们面前,六百個箭靶错开摆放,分别以五十步、八十步、一百步、一百二十步和一百五十步、一百六十步分别摆放。 这样的场景,无疑给了武官子弟们极大的压力,而这样的压力,来源于朱元璋给明军定下的标准。 在朱元璋标准中,明军每人持箭十二支,其中六箭要达到相对应的标准。 这其中,武官和兵卒的标准是不一样的。 武官的标准,持弓人须最大射到一百六十步远,必须在五十步的距离射中箭靶,但不一定要射中靶心。 兵卒的标准,则是持弓人须最大射到一百二十步远,在五十步距离射中靶心。 想要达到这样的标准,首先从持弓人弓箭就有了要求。 明军将弓箭手的拉力分为四级,由上至下分别是虎力、上力、中力、下力。 其中虎力要拉一百二十斤以上的强弓,约后世的158磅以上。 由于太过困难,因此即便是拥兵百万的大明王朝也难以凑齐百人。 除虎力弓外,其次的上力需要使用一百二十斤强弓,中力则是七十四至九十六斤之间,下力则是四十斤到七十五斤。 持这些弓参加考校的,不仅仅要能拉开,十二箭中有六箭都必须要满弓中靶。 这么形容或许不太能直观感受,但以朱高煦前世在箭馆的射箭经验来说,后世射箭馆供新手体验的馆弓一般是16-24磅,超过30磅的很少。 明代长弓磅数与现代磅数的兑换比是1;1.3,因此算下来,明军兵卒开弓的最低标准是后世的52磅左右,最高则是158磅以上不封顶。 如此换算,也能看出明初兵卒和武官所使用的弓箭拉力有多么夸张。 对于常年训练的武将来说,除非是天赋异禀的,不然大多也就停留在中力的程度,而下力则是兵卒和基层武官、精锐兵卒的常用弓力。 在下力弓中,朱元璋对于武官子弟考校的标准又定在六十斤,即后世78磅。 面对这样的标准,如果一个人疏于练习,那便很难通过考校。 如眼下,当大教场上的一百名武官子弟上前取弓搭箭,立马便有许多武官子弟无法将这六十斤的下力弓拉满。 有丢脸者,甚至连将六十斤弓的五分都无法拉出五分,更别提射箭十二支了。 这一幕让校台上的朱元璋脸黑,而左右武官和文臣也十分唏嘘。 洪武年间并非承平,而是一直在对西南、北方用兵,善战的武官数量并不少。 可问题在于,从眼下看来,这第一批武官子弟的表现,似乎很难托起十几年后的大明。 “下力弓都开不了了……” “现在的小子大多只知道玩乐,开不了倒也不奇怪。” “既然不行,那就该修文,而不是来这大教场上丢他们父辈的脸。” “下力弓都开不了,日后北虏和西南蛮入侵又该如何收拾……” “唉……” “……”听着耳边武官和文臣的话,朱元璋的表情虽然没有明显变化,但旁边的朱允炆和徐辉祖却能清晰感受到他的不满。 “合格二十有四!” 在朱允炆和徐辉祖还在想着怎么解释的时候,下面的武官将第一批子弟的成绩报了上来。 一百人中,合格者只有二十四人,这出奇低的人数再度让四周武官文臣唏嘘。 朱元璋没有说话,而是眼神示意徐辉祖继续。 见状,徐辉祖也只能硬着头皮让武官子弟一排排的上前。 “合格一十有八!” “二十有九!” “三十有七” “四十有一!” “二十有……” 一排排的武官子弟上去,一排排的人被刷下来,九排子弟上去,不过选出了二百七十四人,其中大多只能开下力弓,中力弓不足十分之一,而上力弓仅有寥寥数人。 这样的成绩,如果不是考校刚刚开场,恐怕朱元璋会拂袖而去。 “再看看,不行就先考校大枪,然后我再走……” 朱元璋瞥了一眼最后上场的一排武官子弟,心里暗叹着。 “子弟上前!” 与此同时,作为最后一排的排头,朱高煦也走到了石灰线前。 此时的朱高煦虚十五岁,在武官子弟中算是年纪最小的一批。 他长相身材都不错,得益于老爹朱棣和娘亲徐氏的优良基因,他在十五岁便有了五尺五寸(176cm)的身高。 唯一让他惆怅的,就是由于前身行迹放浪,脸上有几道划痕,故而不得爷爷喜爱。 相比较之下,他那长相白净圆润,言行举止彬彬有礼的大哥才是最得爷爷朱元璋喜欢的几个孙子之一。 “殿下,您是用配弓还是……” 走到石灰线前,负责监考的考官上前询问了一下朱高煦。 他出身徐府,因此知道自家这位殿下自小力气大,特此询问一声,但也没有抱太大希望。 军中制式步弓都是下力,对于经常训练的壮年兵卒来说都十分足够了,何况自家这位殿下才不过十五岁,不换也正…… “给我换把一百三十斤的强弓!” 第3章 燕府虎儿 “给我换把一百三十斤的强弓!” “好……嗯?” 听到朱高煦的话,考官下意识答应,反应过来后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了朱高煦。 “请问殿下,确定要用一百三十斤的强弓?” 考官询问着,同时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一百三十斤的弓,如果被拉开,那朱高煦将会在十五岁的年纪获得虎力的称号。 可问题在于,十五岁开一百三十斤强弓,这样的人真的存在? 即便是张定边、常遇春、傅友德、花云这等单骑冲阵的猛将,也不过在壮年时开弓一百五十斤罢了。 如果朱高煦真的能开一百三十斤的硬弓,那待其及冠,恐怕能开不下一百五十斤力弓,战场常用百斤强弓,待到壮年…… 考官有些不敢想,而朱高煦见他不动,当即甩了脸色:“你这厮,是否是瞧我近来好说话了,今日故意耽误我?” “不敢!不敢!末将这就去办!”听到朱高煦不满的声音,考官这才想起眼前这位爷那曾经可是南京小霸王,自己惹不起的存在。 他连忙告罪,随后让人从后方弓架取来了一百三十斤的硬弓,并召来两个兵卒,合力将硬弓上弦。 临阵换弓,这在考校场上并不稀奇,毕竟谁都想表现自己,不过眼下的武官子弟,大多也不过是换中力弓罢了。 那些能换上力弓的武官子弟,大多都已经接近三旬,正是人体巅峰的时候。 因此,朱元璋格外重视换弓的武官子弟,而当他见到一名士卒将最上层的强弓摘下,他不由得眼前一亮。 “那是多少斤的强弓吧?” “不知道,看样子应该不会低于一百二十斤。” “这么说岂不是虎力弓?” “确实是,不知道是谁能用这样的虎力弓。” 见到有人换虎力弓,文武官员不由得讨论了起来,而徐辉祖瞧着这一幕也十分疑惑。 他心里对手下这千余名武官子弟十分熟悉,据他所知,西宁卫指挥使李南哥的长子李英便是此次武官子弟中的优秀者,但他几日前也不过才能开一百斤的上力弓罢了,而且还不能很好使用,难不成他一直藏拙? 徐辉祖心中忐忑,而朱元璋也难得露出笑意:“魏国公,看来这武官子弟中,还是有个别颇具勇力的小子。” 说着说着,朱元璋笑了起来,但他的笑容没出现两秒就僵住了,紧跟着变得十分难看。 “陛下谬……”徐辉祖刚刚回身作揖,一见朱元璋这表情,心中顿感不妙,于是连忙转过头去瞥了一眼。 这一瞥,他瞬间气血上涌,恨不得从校台上跳下去。 在他眼中,只见考校官将四尺有余的虎力弓递给了自己近来比较满意的外甥朱高煦,而朱高煦那小子也“恬不知耻”的接过强弓,推拉起了弓把和弓弦。 “这浑……” 徐辉祖刚准备在心中骂出来,却不想下一秒朱高煦一口气将那强弓拉了个八分满。 这一幕出现的瞬间,校台上的文武官员,包括朱允炆、徐辉祖二人都不敢置信,朱元璋更是将目光都放到了朱高煦手头上。 “还是有点吃力,不过拉七分满应该能射十二支箭了,到了战场上还是得换张软些的弓。” 台下,朱高煦没注意自己左右那被震惊的武官子弟目光,而是在判断自己能力的同时吸了一口气,从弓囊中掏出适合远射的箭矢便搭弓抛射。 这具身体自小就弓马娴熟,力气大于常人,加上朱高煦穿越而来后无形间涨了些力气,因此眼下他的力气便大的出奇。 当着众人的面,朱高煦一口气不停歇的连射三箭。 不等箭矢落下,他便又冲着远处一百二十步的箭靶慢悠悠的射了九箭。 不过由于年纪小,身体尚未成熟,因此九箭仅有八箭中一百二十步的箭靶。 最后一箭由于有些力竭,因此朱高煦将它射在了八十步的箭靶上。 “最远二百九十六步!八箭中一百二十步靶,一箭脱靶,一箭中八十靶!” 当考官大声喊出成绩,所有武官子弟都纷纷看向朱高煦,眼中满是震惊。 不止是他们,就连高台上的文武官员都深吸了一口气来平复心情。 徐辉祖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咽不下去。 倒是朱允炆,他略微惊讶后便将目光放到了朱元璋身上,而朱元璋则是在考官报出朱高煦成绩的时候波澜不惊,过了几個呼吸才点点头道: “小子不错,虽不如开平王,东丘郡侯,颍国公,但在这个年纪,也算得上万里挑一,燕王有福了。” 朱元璋毫不吝啬的夸赞,徐辉祖见状当即作揖回礼:“陛下谬赞,不过是小子有些勇力罢了。” “在外戍边,要的就是这份勇力,只是这小子不爱读书,好在还有他哥哥陪伴他。”朱元璋没有吝啬夸奖,同时还提了一嘴朱高炽。 这样的夸赞,让旁边陪笑的朱允炆笑容一滞,但很快调整了过来。 “允炆,你日后也可以和你这弟弟走动走动,日后有他和燕王在北平,你也能少操些心。” 朱允炆的表情怎么可能瞒得过朱元璋的目光,他虽然没有看朱允炆,但他的目光却已经扫视过了他的表现,因此不免提点了起来。 朱允炆见状,当即也没有掩饰,而是很朴实的笑道:“皇爷爷说得对,孙儿谨记。” “嗯……”朱元璋应了一声,但中途始终没看朱允炆一眼,而是一直看着大教场上的朱高煦。 说来也奇怪,昨日他还觉得朱高煦狡黠、狠愎,因此不甚喜欢,但眼下一看,这小子长得还是挺乖张,以前不过有些调皮罢了。 朱元璋心中所想,不为朱高煦所知,他在射完箭后便抖落着酸胀的右臂,随着大部队回到了己方方阵,而场上的考官也将武官子弟的成绩递交了上去。 毫无疑问,在步弓这一块,朱高煦独占鳌头,甩开了使用百斤步弓的第二名李英甚远。 瞧着朱高煦书写在文册上的成绩,朱元璋看着欢心,当即也示意徐辉祖开启骑射。 徐辉祖虽然吃惊于外甥的进步,但一看皇帝对外甥变得有些喜爱,因此也不免期待了起来。 他转过身去,示意四卫指挥使开始下一项的骑射。 很快,擂鼓声也重新在大教场上响起。 不过这次,众人都很期待朱高煦是否还能再创佳绩…… 第4章 魁首 “呜呜呜——” 巳时,随着日上三竿,大教场上的号角声再次响起。 在号角声响起的同时,百余匹肩高四尺有余的河曲马被牵到了武官子弟面前。 在它们的背后,一个刚刚布置好的骑射校场出现,而武官子弟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上马骑射,并在马上使用刀枪砍倒草人。 这些要求,对于一个入伍一年以上的骑兵来说并不是很难的考校标准,毕竟骑射只要求使用四十斤的下力弓,在二十步的距离中靶就足够,而使用刀枪劈刺草人则是更为轻松。 不过就算是如此宽松的标准,却还是让校台上的朱元璋心情沉到了谷底。 只因在他的视线中,许多武官子弟连独自的熟练翻身上马都做不到,更有甚者上了马鞍就被脾气暴躁的军马颠飞,从马背上栽倒下来。 这样的场景,让朱元璋无法想象这群武官子弟在父辈去世后袭任官职的表现。 要知道,如今大明不过开国二十七年。 才二十七年,武官子弟的表现就如此不堪,那更下一代呢? “若是鞑子再杀回来,凭着他们,怎么能守住……” 朱元璋在心底喃喃自语,对于武官子弟的表现十分失望。 不过,当他看到熟练上马,并且已经策马奔驰,左右开弓,持长短兵左突右刺的朱高煦时,他充满失望的情绪不免敞亮了几分。 “好在还有这小子为我挽回三分颜面。” 朱元璋抚了抚须,尽管他脸上没有笑意,但旁边的朱允炆还是能感觉到自家皇爷爷的高兴。 因此,他也不由得看向了朱高煦,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高煦那小子,用的是几斤骑弓?” 待朱高煦考校完毕,朱元璋在文册上交的第一时间便询问起了徐辉祖。 徐辉祖见状也看向了一旁负责记录都督佥事,对方感受到目光后上前作揖: “回陛下,燕嫡次子煦所用骑弓为中力八十斤弓,十二箭皆中五十步靶。” “嗯……”朱元璋反应很平淡,但他透露着精光的目光却还是出卖了他。 “好小子……”徐辉祖瞧见皇帝那满意的模样,打心底的为朱高煦的“改头换面”而高兴。 一个时辰后,记载武官子弟骑射成绩的文册摆在了朱元璋面前。 一千名武官子弟,能骑马奔驰的仅有一百七十六名,而能在马背开弓射箭,并且命中箭靶的仅有七十五名。 其中,近九成武官子弟只能使用最小的四十斤骑弓,能使用五十斤以上的武官子弟则是只有十五人,能使用七十斤以上的只有李英和朱高煦两人。 这里面,李英所用的是七十斤下力弓,而朱高煦是八十斤中力弓,但值得一提的是,李英已经十九岁,而朱高煦不过十五。 如果同等年纪,朱高煦或许能开百斤骑弓,但具体的还是得看射速。 武官骑射不比步射,既要追求精准,还要追求射速。 许多武官子弟不是不能开更强的骑弓,只是超过了自己的所承受范围,射速一旦低下来,那便与废物无用了。 不过朱元璋瞧着朱高煦那游刃有余的模样,想来即便是如此,那八十斤的骑弓仍不是他的极限。 但朱高煦個人厉害是他个人,整体来说,明军武官子弟的质量下降的十分厉害。 这样的情况让朱元璋在心底叹了口气,幸亏这次朱高煦再次占了鳌头,不然朱元璋恐怕已经看不下去了。 “继续下一轮吧。” 朱元璋开口说话,这让徐辉祖和朱允炆等人有些惊讶。 在他们的印象里,往年要是地方兵马表现如此,皇帝早就拂袖而去了,今日居然能继续下去,这让二人下意识看向了校场上的朱高煦。 “呜呜呜……” 很快,在徐辉祖的示意下,马匹和骑射用具伴随着号角声全部撤离,紧接着上场的则是一百名身披重甲的豹韬卫精锐。 他们手执一丈三的长棍,持枪站立在千余武官子弟面前。 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接受武官子弟的挑战,并将他们一个个击败。 瞧着这一幕,素来喜爱长枪的朱元璋稍微提起了一些兴趣,不免对左右的徐辉祖、朱允炆说道: “国朝能驱逐鞑虏,首要注重的就是步卒,而步卒之中,又以长枪为重。” “枪为诸器之王,是以诸器遇枪立败也。” “当年扩廓派李二侵吾徐州,那李二兵驻陵子村,吾便派颍国公率步卒两千赴之。” “那李二麾下骑兵众多,颍国公丝毫不怕,只是安抚兵卒,让兵卒卧枪以待,以长枪迎敌。” “待李二骑兵冲锋,颍国公也率部奋起冲其前锋,正面攻击北虏骑兵。” “北虏的骑兵被我军兵卒持长枪冲垮,这才使我军获马五百余。” “国朝之淮北劲旅,虽燕、赵精骑不及也……” 朱元璋骄傲的说着明军长枪兵的过往战绩,并认为以长枪为主的明军步卒比燕赵之地的精骑还要厉害。 他的这番话,在不知兵的朱允炆看来颇为新奇,因此不免追问道:“皇爷爷是说,国朝兵卒以长枪步卒为最?” 朱允炆的话让朱元璋心中不喜,他清楚朱允炆不了解兵备,但没想到朱允炆连明军对元军致胜的兵制是什么都不懂。 他刚想开口回应,但旁边徐辉祖瞧出了朱元璋的不喜,连忙作揖替朱元璋解释道: “太孙有所不知,北土平旷,利于骑战,而国初北伐时,我军马匹不足两万,因此只得以精骑开道,大军随后推进的办法,要求北伐大军骑步配合。” “北虏若见我马军身后随着步卒,好歹退一退,佯装走一走,等马军离了步军时,它便会寻着前来围剿我方马军。” 徐辉祖的回应解释了朱允炆的问题,讲解了明初蒙元将领并不惧怕明军的骑兵。 在战场之上,如果明军骑兵脱离了步兵,那蒙元铁骑就会寻机歼灭,因此真正让蒙元惧怕的却是大明的步卒。 他的话,让朱元璋略微满意,但他却并不骄傲,而是自谦道:“淮北劲旅已经是以前的事情了,如今的许多兵卒根本不敢持枪而卧,正面冲击北虏兵卒。” 朱元璋摇摇头,同时瞥了一眼大教场上,似乎那里正在验证他的话。 在场上,豹韬卫的兵卒使用丈三长棍,毫不留情的将武官子弟一个接一个的打翻在地。 不多时,地上便躺了一大片武官子弟,大教场上被他们的哀嚎声充斥。 在这样的局面下,即便偶尔有几人能打翻豹韬卫的兵卒,但自己也受的不轻。 若不是有甲胄,这些子弟身上恐怕早就青一块紫一块了。 这样的情况让朱元璋心情大起大落,要知道,他本人极为喜爱长枪,仅下令御制的长枪就不下十杆,其中长的丈六,短的丈二,即便年老体衰,他也时常操练。 如今他瞧着武官子弟连普通的豹韬卫兵卒都打不过,心里那种感觉简直无法讲述。 若不是他还准备瞧自家老四的二小子上场,恐怕早就大骂徐辉祖等人了。 因此,朱元璋在脸色阴沉的同时,也不免把目光放到了准备上场的朱高煦身上,指望着这小子给自己挽尊。 只是被他那么一瞧,人群之中的朱高煦瞬间一哆嗦,下意识抬头看向校台。 尽管无法看清朱元璋的表情,但朱高煦还是能感受到自家便宜爷爷正在瞧着自己。 第5章 洪武暮色 “搞得我压力还挺大……” 大教场上,顶着朱元璋的目光,朱高煦紧张的深吸了两口气。 同时,他也扫视着四周的武官子弟,一边看一边在心底摇头。 据他所了解,眼下洪武朝的在京武官是两千七百多人,在外的武官数量是一万三千七百多人。 由于洪武朝实行军户制,加上世袭武官制度,因此基本武官都是父子世袭。 哪怕是军户立功升官,但原有的职位却还是原来的父子世袭,立功的军户只能被调走前往其它地方任职。 也就是说,大明的武官数量是一万六千四百多人,而世袭的武官子弟也是相应的数量。 不过,相比从元末至正年间杀出来的老武官们,眼下二三代的质量确实堪忧。 一千人里,弓马骑射长短兵样样熟练的恐怕连五十个人都凑不出来,更别谈行军布阵了。 “要是日后军队都由这群家伙指挥,那……” 朱高煦嘴角抽了抽,对于十几年后的明军基层指挥能力已经不抱期待。 就眼下这一千武官子弟的表现,朱高煦也算明白为什么卫所制到永乐后期基本只能防守了。 将领不行,兵卒再能打也没用。 “朱高煦!” “到!” 大教场上,考校官对朱高煦喊了一声,朱高煦也下意识回应,并走到了前排。 由于身披重甲十分消耗体力,因此豹韬卫的兵卒一直在更换休息。 朱高煦运气不好,刚好换到了一个满体力的兵卒上场。 不过对于他来说,兵卒体力满还是不满都无所谓。 他拿起一根丈三长棍,双脚略微分开,身子尽量侧着,以棍头对准兵卒。 在他对面,豹韬卫的兵卒也是如此应对。 这一幕吸引着校台上文武官员的注视,其中不少武官也开口下了定论。 “那兵卒身长不过五尺三四寸,虽本领扎实,但殿下身高臂长,加之前番能开百三十斤虎力强弓,恐怕兵卒不是对手。” “也不对,还是得看看二殿下棍棒本领练得如何,棍棒不比长弓。” 几名武官讨论着,而大教场上的朱高煦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干脆的持枪上前,向着兵卒胸前刺去。 兵卒棍头一偏,试图将朱高煦棍头错开,却不想朱高煦力气极大,这一下没能错开便失了先机。 这样的情况,朱高煦都差点以为自己赢了,但经验老道的豹韬卫兵卒在棍头错开不及的瞬间就棍尾跟上,扭腰用棍尾将朱高煦棍头磕开,顺势后退一步。 “高煦这孩子棍棒练的算是比较不错的,但比起练了十几年长枪棍棒的兵卒来说,还是差了几分技巧。” 善使棍棒的朱元璋开口评价,而左右之人也从他对朱高煦的称呼中听出了几分亲近之意。 显然,朱高煦今天的表现,确实在一步步改变他在朱元璋心底的印象。 朱允炆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高兴,反而上前作揖道: “高煦毕竟年纪小,加上入军营不过三个来月,技巧不行也是正常的,日后多加训练,定能如军中老卒般熟练。” “嗯……”朱元璋见朱允炆帮朱高煦说话,心里也有些满意,脸上不免挂起了几分笑意。 朱允炆见状,也当即后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目光注视着校场上的朱高煦和豹韬卫老卒。 也就在他目光所及的时候,朱高煦步步紧逼,双手持棍,以力劈华山的招式向老卒打去。 老卒本能举起长棍挡住,似乎想要顺势倾斜长棍,并撒开一只手,让朱高煦长棍滑落卸力,而后用己方棍尾横扫朱高煦。 这一套连招,是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练出来的,百试不爽。 只是他的算盘打落了,因为当朱高煦手中长棍砸到他手中棍子上的一瞬间,他便迷糊了刹那。 等他回过神来,却见自己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虎口胀痛。 “承让……” 他抬头看去,只见朱高煦持棍抱拳谦让,而他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显然被一棍打翻在地了。 以他的视角,或许有些迷糊,但在外人看来,刚才的老卒都来不及卸力就被朱高煦一棍打趴,手中棍子都脱手飞出。 如果不是最后朱高煦收棍,恐怕眼下老卒肩膀已经挨了一棍了。 “这小子,下手没個轻重。” 朱元璋嘴上说着朱高煦的不是,但脸上的笑意却是怎么都收不住。 瞧他这模样,徐辉祖及四卫指挥使都松了一口气。 皇帝高兴,那即便今日武官子弟表现不佳,五军都督府也应该不会受罚太重。 果然,也如他们预料一般,半响过后考校结束,文册送到朱元璋面前被他翻阅后,他并没有暴跳如雷,而是微微颌首。 过了片刻,等台下的武官子弟重新站回队伍,朱元璋才缓缓开口道: “一千武官子弟,弓马骑射,长枪短兵皆合格的居然只有三十二人,剩余九百多人居然都不合格。” “臣等惭愧……”见皇帝这么说,徐辉祖等人纷纷单膝下跪作揖,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面对徐辉祖等人的告罪,朱元璋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具体翻阅过后才告谕徐辉祖及五军都督府的武官: “早些年吾便常令武官子弟演习武艺,今天下久安,年少者惟安享父兄俸禄,纵酒嗜音乐歌舞为游戏。” “一旦袭职,这群子弟下不能骑马射箭,上不能节制兵卒,安能为国效力?” “吾这次之所以诏令考校武官子弟本领,原因便是近来扬州卫指挥单寿一事。” 朱元璋说出了诏令武官子弟的原因,而原因一出,五军都督府武官的头颅便低的更深了。 今年扬州卫的武官子弟单寿袭父职任指挥使,并率兵前往泰州捕寇。 这种捕寇的任务对于明初大部分都着甲的明军士兵来说十分轻松,甚至可以说是福利。 然而,这件事情的结果却让人大失所望。 单寿与扬州卫兵卒在抓捕的路上与贼寇突然相遇,战事发生的瞬间,扬州卫兵卒严阵以待,并力迎战贼寇。 结果这时身为指挥使的单寿居然因为害怕而逃跑,并且还叫着兵卒保护他一起撤退挥,最终导致兵败。 着甲的百余名卫所战兵,居然打不过几百无甲贼寇…… 这件事情发生后,很快就引起了朱元璋的关注,因此才有了这次诏令武官子弟入京考校的事情。 “单寿之事,都是由于平日素不练习武艺韬略之故。” “朕今日下旨,自今以后,武官子弟闲暇时必须练习弓马骑射。” “想要承袭的武官子弟,都要入京在这大教场由五军都督府武官阅试其骑射方许。” “否则,即便授职,也只能给半俸。” “若考校失败,着其回家练习本领,三年后方可复试。” “若三年后还不能骑射,那便贬谪为军。” 朱元璋对着五军都督府的武官宣布了新的政策,而武官们也只能躬身作揖,高声唱礼:“万岁” 一旁的司礼监太监将朱元璋御前所说言语记载,准备等回宫后稍加润色便将政令派发。 “行了,今日就到这里吧,武艺合格的武官子弟就派回驻地,不合格的放任他们回家或留在大教场研习武艺皆可。” 朱元璋站了起来,四周群臣纷纷躬下身子,而他也将目光放到了朱高煦那一队。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去。 眼见他离开,朱允炆快步跟上。 台上的百官及河州卫、豹韬卫兵卒见状,也拱卫其离开了大教场。 这一幕对于武官子弟们来说很是庆幸,对于大教场兵卒来说也十分正常,但对于朱高煦来说却不好了。 他整个人看着离去的銮驾,看得瞪大了眼睛。 “搞什么?我呢?我成绩那么好,怎么什么安排都没有?” 第6章 阴晴圆缺 “唏律律……” 午后、大教场外,伴随着朱元璋坐上辇车,六匹杂色马匹便拉拽着辇车向着远方的紫禁城走去。 随从的百官也有各自的车架,但大多都以骡子与驴来拉拽。 相比较文官的窘迫,一旁武官倒是能乘骑马匹,但大多也只是乘骑驽马,而作为精锐骑兵的河州卫和豹韬卫兵卒则是徒步护送车队。 朱元璋坐在辇车内,瞧着这一幕不免皱眉。 大明自立国以来便缺乏马匹,即便朱元璋已经推行多年马政,但国中马匹数量还是异常稀少。 “从朝鲜和琉球买马的事情安排的如何了?” 朱元璋忽的开口,坐在一旁帮忙处理奏疏的朱允炆闻声作揖: “礼部的官员都安排的差不多了,这次能买到四百二十六匹马,不过以下等居多。” “嗯……”朱元璋应了一声:“西番土赋征马的事情如何?” “不是太顺利……据松州卫指挥佥事耿忠的奏疏,目前仅有松潘就近土司缴纳,朵甘及乌斯藏等地土司均以道路崎岖来搪塞朝廷。” 朱允炆面色难看,而听着他的如实相告,朱元璋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自从乌斯藏归顺以来,朱元璋就没有过多管过西番的事宜,直到洪武十六年他才下旨给西番土民定下了“三千户则三户共出马一匹,四千户则四户共出马一匹”的土赋。 不过定下归定下,大明对于西番能直接干涉的地方也仅有西宁及松潘、昌都等地,因此西番土司多年来搪塞土赋也十分正常。 西番是大明获取马匹的重要来源地,而“输马作赋”的政策也运行的还算可以,每年可以为大明获得数百匹马。 只是这点马匹数量相较于西番的人口和明军数量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朱元璋知道西番土司对大明政令阳奉阴违的事情,但他眼下无力征讨西番。 况且比起武力征讨,他有更好的办法…… “告诉礼部和茶课司,削减拒绝贡马的西番茶引,我要让这群西番人自己把马匹老实交出来!” 朱元璋眼睛一眯,选择采用茶叶作为经济打击,以此来对西番土司不听话的回应。 对于生活在青藏高原的番人来说,明代的气候环境可不比唐代,一旦没有了茶叶,西番人很容易生病,并进而患上绝症。 朱元璋清楚这一点,因此他即便不出兵,也能让土司们老老实实的上交马匹。 朱允炆闻言,心底对自家皇爷爷十分佩服,同时也示意旁边的司礼监太监记录政令。 不过朱元璋看到后眉头一皱:“不用记下,只口头传谕便可,若是西番土司寻到西宁、松潘和丽江,也叫那茶课司的官员说今岁茶叶产量不行。” “他们既然搪塞我,那我也搪塞过去,叫他有苦说不出。” “是……”朱允炆应下,但对于自家爷爷这种办法还是觉得有些不太符合君子之道。 不过他虽然面上没有说出来,但表情却出卖了他自己。 见到朱允炆的表情,朱元璋也苦口婆心的教导道:“允炆啊……天子承天道而驭万方,那些儒生的经史典籍可以看,但不能照做,作为帝王得要有自己的想法,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孙儿谨听皇爷爷教诲。”朱允炆见自己的心思暴露,连忙回应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过瞧他那模样,朱元璋只能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不免怀念起了已经薨逝的朱标。 朱标虽然也有些儒生气,但好歹能分清自家人和外臣的区别,但自家这个孙儿…… 朱元璋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处置着案前奏疏。 【庚戌,云南摩紫洞蛮寇建昌打冲河西守堡,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徐凯以成都等卫兵击败之】 【癸丑,广西思陵州土蛮抗命,土官韦寿以土兵平】 【戊辰,道州猺蛮盘大等五百余人作乱,湖广都指挥使司遣兵讨捕获其党,周子昌等二十九人诛之余皆溃散】 “这些蛮子,倒是片刻不停歇。” 瞧着一份份云南、广西、湖广等地的少民叛乱奏疏,朱元璋不禁回想起了刚才的武官子弟表现,不由的有些忧心。 好在一想到自家那孙子朱高煦,朱元璋心里还是不免的有了几分值得庆幸处。 “高煦本事不错,你着五军都督府属官去考校一下他的韬略,考校完后再回来告诉我。” 朱元璋头也不抬的吩咐起了朱允炆,朱允炆见状也作揖应下。 不久,辇车及百官兵卒都渐渐消失在了道路尽头,往着北面的紫禁城而去。 “该走走,该留留啊……” 在辇车离去的时候,大教场内的朱高煦也迎来了一场离别。 他倚在营房门口,瞧着里面收拾行装的一些武官子弟,不免有些唏嘘。 大教场内营房足有两千六百余处,每处占地四分,可容纳一小旗十人。 不过,自从北伐胜利后,朱元璋就命工匠在京皇城、内城、外城等地城门建造屋舍来供驻扎南京的军卒居住。 曾经用于屯兵练兵的大教场,最后也只剩下了御前豹韬卫精骑及河州卫西番精骑常驻此处。 瞧着屋内一个个收拾行李准备离开的武官子弟,朱高煦倍感唏嘘。 “殿下,我们走了。” 收拾好了行李,与朱高煦认识三個多月的一名青年对朱高煦作揖,而他身后还跟着八名子弟。 这名青年便是此前武官们夸赞的李英,而他的父亲则是西宁卫指挥使李南哥。 李英和其家族都是归化大明的吐蕃人,因此为人皮肤黝黑,身材不算高大,但也颇有勇力,年龄比朱高煦大了三岁。 在朱高煦没有入住这营房的时候,李英是毫无疑问的营房小霸王,但自从朱高煦入住营房,并且当着众人的面,两拳把李英撂倒后,李英就成为了朱高煦手下的头号打手。 原本朱高煦以为李英能跟他回北平,但现在看来恐怕不行了。 “你们都走?” 瞧着李英他们几人的模样,朱高煦不免有些不舍。 “我们都是陕西出来的,这次考校通过,自然都回去了。” 李英笑着解释,但他也连忙补充道:“不过请殿下放心,我们是万万不会忘记殿下对我们的教导,日后殿下若是有机会去西北领兵,我们一定跟着殿下征战!” 李英的话一经说出,他身后的八名子弟也纷纷作揖躬身。 只是他们的这一举动,着实让朱高煦看着无奈。 “你们日后别来打我就行……”朱高煦在心底哭笑不得,心里想到了历史上的靖难之役。 他如果记的没错,甘凉边骑好像配合御前精骑把燕军精骑正面凿穿了,而自己的这几个兄弟…… 朱高煦目光在李英几人脸上打量了一下,瞧着众人的笑脸,他只能期望日后几人不会在战场碰面。 “走吧走吧,回去之后别让我听说你们对驻地的军民不好,不然等我有了时间,迟早得去收拾你们。” 朱高煦侧开身子,让出了半边门,同时不忘提醒众人。 他可是记得清楚,李英等人对普通兵卒和百姓的态度十分桀骜,直到自己狠揍了众人一次,他们才老实了起来。 眼下分别,不知道他们回去之后还会不会继续欺负老百姓。 “殿下您就放心吧……”李英一听朱高煦这话,不免觉得身上有些肉痛,无奈道: “您那句话我们都记得,强者向更强者出刀,弱者向更弱者出刀。” “我们的刀,保证留给西北的鞑子,绝不面向兵卒百姓。” “行,都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朱高煦见状也不多说,挥手示意他们快些走。 “那我们走了。”李英和其余八人瞧着朱高煦,恋恋不舍的上前与朱高煦一一拥抱,随后才提着行李走出了营房。 不过即便如此,九人也是三步一回头,心里对朱高煦这个人十分不舍。 直到朱高煦关上了营房的门,李英他们才叹气离开了大教场…… 第7章 便宜舅舅 “为什么不召见我?” “难不成,是我没表现好,老朱的要求这么高吗……” 李英等人走后,朱高煦躺在大通铺上,翘着二郎腿在纠结朱元璋没有召见自己的事情。 望着屋顶的砖瓦,朱高煦有些牙疼的揣测着老朱的心思,但怎么也想不通朱元璋没安排自己的事情。 最后,他只能把朱元璋对自己的“冷漠”怪罪到了前身身上。 “你说你以前怎么不做个乖孩子,讨你爷爷欢心欢心呢!” 朱高煦张口骂完,侧过身去就想翻身起来。 “笃笃……” “殿下,饭菜送来了!” 恰好,此时他的屋门被敲响,两道熟悉的声音也在门外响起。 “门没关,都进来吧!”听到这声音,朱高煦起身坐好,而营门也在下一刻被推开。 当阳光洒进来,出现在门口的是两个身高五尺五六寸的青年。 “你们俩没走?” 瞧着这二人,朱高煦起身舒展了一下背部,而这两名青年也先后走进来,把三份饭菜放在了桌上。 这俩青年,一人阔脸大目,皮肤黢黑,看上去十分老实,名为王瑄,父亲是云南宜良千户所千户王兆。 另一人长脸消瘦,皮肤略白,看上去有几分机灵,名为杨展,父亲是崇明沙所百户官杨俅。 这二人是隔壁营房的两个武官子弟,由于身手不行,加上父亲官职在营房内较低,所以大多被其它子弟欺负。 直到朱高煦警告了营房子弟后,这两人才少受了一些欺负。 二人闲暇时也总是跟着朱高煦,在他练习武艺时牵马递刀。 “你们俩没通过吧?” 朱高煦瞧着二人脸上尴尬,并且对自己的问题不作答,当即就想到了二人的情况。 “殿下不愧是殿下……”杨展舔着脸拍马屁,旁边的王瑄也是连连点头。 瞧着他们的样子,朱高煦倒是不奇怪。 在朱高煦对二人的了解中,二人此前都是不习武艺的武官子弟,因此才容易被人欺负。 二人真正练武,也就是跟着自己这几個月。 就这几个月时间所练出的本领,想要通过考校是很困难的。 不过,眼下朱元璋诏令子弟回家备考三年,而他们又还没走,那情况就不言而喻了。 “你们俩这意思,是准备在大教场赖着我?” 朱高煦坐到了四方桌前,拿起筷子的同时猜出二人小心思,同时瞥了一眼饭菜。 掺了点油的水炒白菜,还有几颗猪油渣和小炒鸡肉,以及旁边的一碗白米饭,这就是朱高煦的饭菜了,而对面的王瑄和杨展的饭菜则是与他截然不同。 他们只有两碗糙米饭和两盘炒韭菜,以及一碗不见油沫的清水汤。 瞧见他们的饭食,朱高煦在询问期间将那一盘半个巴掌大的鸡肉分别分了一部分给他们。 他这举动熟练,二人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作揖回礼,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得到这恩惠了。 “殿下,我们寻思回了卫所,一个人练武没甚意思,不如跟着殿下,殿下还能教导我们。” 杨展有些机灵,而王瑄最笨,因此都是杨展开口,王瑄只顾着点头。 瞧他们那样,朱高煦寻思自己也确实暂时回不去北平,身边需要两个打下手的人,因此便点了点头: “明天开始加练,三年后伱们俩要是过不了考校,以后出去别说认识我。” “那肯定不会丢了殿下的脸!”杨展拍着胸口保证,随后才舒展一口气,和王瑄坐下。 在朱高煦动筷后,他们二人才分别开始动筷。 “院里还剩多少子弟留下的?”朱高煦边吃边问,杨展也及时回答: “就我们三人,其他人都回去了。” “我来之前问了一下王佥事,他说殿下若是留下,那就搬到东边的院里,那个院就给我们使了。” “日后吃饭,还可去大庖厨吃,也可自己在院内烧火做饭。” “只是这菜钱,都督府是一分不出的。” 杨展在生活上打探消息做的不错,他来找朱高煦前就找军中将领问了许多事情,因此省去了朱高煦许多麻烦。 “总算不用睡大通铺了,你们俩稍微把那院收拾一下,我们今晚便住进去。” “得嘞!” 朱高煦一开口,杨展便应了下来。 三人片刻后把饭吃干净,杨展便带着王瑄去收拾大教场东边的院子了。 直到黄昏,二人才收拾归来,带着朱高煦,提着他的被褥衣服向那院子走去。 大教场东西长四里,南北进深五里,其中有许多武将的院子空落着。 朱高煦他们得到的这院子便是此前一名武将居住的院子,占地半亩,院内有主屋一处,耳房四处,柴房厨房旱厕各一处,面积还算大,莫说他们三人,便是住下六人也是绰绰有余。 朱高煦身份最高,因此住在主屋,那东厢房他用来休息,西厢房则是书房,正厅则是留着平常待客和吃饭。 至于杨展和王瑄,他们则是各自入住了距离主屋最近的左右耳房。 三人刚到,便由于白天的考校而累的各自睡下。 直到第二日晨钟再次作响,朱高煦才起身在院内水井打了一桶水洗漱。 王瑄和杨展两人早早出门了,他没寻着两人,便自顾自在院内用石凳来练习举重,直到辰时院门被敲响,他才放下石凳将房门打开。 他本以为来人是杨展和王瑄,却不想等来的人居然是自家舅舅。 “小子连礼都不行了?” 瞧着站在院内的朱高煦,身材高大的徐辉祖笑骂一声,朱高煦这才回过神来作揖:“舅舅。” 徐辉祖穿着一身红色的盘领袍,颔首表示应礼后才渡步走入院中看了看。 “这院子还不错,稍许我让人给你送来几石大米和平日所用的一些东西,连带着再送些兵书,你记得看。” “兵书?”听到徐辉祖的话,朱高煦愣了愣,而徐辉祖也转身低头看着他: “昨日陛下召皇长孙派人准备考校你韬略,我知道你小子没时间看兵书,因此将日子往后推了些。” “陛下应该是想让你回北边,但你眼下年纪浅,怕你难以服众。” “考校你的韬略,也算是心里有个底。” “那还不简单?!”听到考校完韬略就能回北方朱高煦整个人都高兴了起来,一扫昨日阴霾。 “简单?”徐辉祖哭笑不得的扫视朱高煦,忽的问了一句: “你且说说,军粮醋布盐晶该如何制作……” 第8章 徐氏治戎 “你且说说,军粮醋布盐晶该如何制作?” “嗯?” 院内、徐辉祖的一番话把朱高煦问懵了。 他一个练习不到三个月的新卒,问他骑马射箭怎么练习还好说,但问他什么军粮盐醋,他哪里知道? “军粮不就是糙米和大米?”朱高煦小心翼翼的看着徐辉祖脸色回答,却不想徐辉祖脸色一黑: “我就知道我给你的书你是一点没看!” 徐辉祖在朱高煦入军营前,给了他一本抄录当年徐达手札的副本。 只是朱高煦当时刚穿越过来没几天,整个人的精力都用在准备考校上,哪里有心思看兵书。 眼下他开口一问,朱高煦颇有一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滋味。 “舅舅别担心,我稍后一定认真研读!” 前世职场上的经验告诉朱高煦,这种时候不能和对自己不错的领导对着干,不能回怼和解释,最好是直接认错,然后再解释。 果然,徐辉祖见朱高煦认错如此迅速,当即也愣了一下。 以他对自家侄子的了解,朱高煦这人软硬不吃,思绪固执,自己认为的事情,别人说什么都改变不了。 按照以往,朱高煦此时肯定已经大声和自己唱反调了,但眼下…… “果然军营是個磨炼性子的好地方啊……”徐辉祖在心底唏嘘,随后才继续话题,对朱高煦交代道: “四月十五考核,也就只剩一个月,你这些日子老实学习,别浊了燕府的脸面。” “小子知道,劳烦舅舅提醒了。”朱高煦眼看糊弄过去,脸色立马恢复,嬉皮笑脸道: “舅舅,我这生活在南京,离了王府也没点收入,您看……” “你大哥昨日知道了你的事,让王府的人送来了二十锭钞和十贯钱,让伱别苦到自己。” 朱高煦话还没说完,徐辉祖就摇头说出朱高炽让人送钱给他的事情,而门口的兵卒也把十贯钱和二十锭钞放到了前院的石桌上。 瞧着那些钱钞,朱高煦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 毕竟他知道自家那个好大哥的未来儿子是弄死自己的凶手,因此即便朱高炽对自己再怎么好,他也觉得十分奇怪。 如果靖难能成功,摆放在朱高煦面前的就是和朱高炽争夺太子位,或者老实就藩地方,拥兵自重来保命。 因此自穿越以来,他一直是避着朱高炽的。 只是他不曾想,自己都到军营了,朱高炽居然还挂念自己。 “之前你们闹矛盾,几日便可和好,这次我不知道你们又如何了,让你如此避着他。” 徐辉祖瞧着朱高煦的不自然,不免叹了一口气。 他倒是没有教训朱高煦,因为害怕适得其反,毕竟朱高煦转性子也就这几个月,万一又给他逼回去就不好了。 “我只是想出来锻炼锻炼。” 朱高煦皮笑肉不笑的作揖回应,瞧他那模样的徐辉祖也没有多说,而是摇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厨房和柴房: “稍许,我且叫人驼些柴火,派个庖厨过来。” 见徐辉祖这么说,朱高煦连忙作揖道:“柴火很好,但庖厨就不必了,小子有几分手艺在。” “那便随你吧。”徐辉祖摇了摇头,又摆手道:“这一个月你且好好习读兵书,在军营之中多多走动。” “中军都督府还有些事情,我先去操办,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徐辉祖起身便要离开,而朱高煦则是起身将他送出门。 徐辉祖走出院门,熟练的翻身上马,随后与他寒暄了一些话后,这才带着二十几名兵卒离去。 在他走后,朱高煦也拿着钱钞返回了屋内,将它们放在桌上的同时,自己也从行李之中深藏的那本兵书翻了出来。 《徐氏治戎》 朱高煦瞧着这本没有传到后世的兵法,心里不免想起了自己的外公,中山王徐达。 在朱高煦脑中残留不多的前身记忆里,朱高煦似乎没有和徐达见过几次面,对自家外公的记忆也仅限十分高大,并且不苟言笑的模样。 “军粮、醋布、盐晶……” 朱高煦絮叨着翻开这本兵书,但只是稍微看了一会儿就有些头疼看不下去了。 这不是朱高煦看不懂,而是这本兵书太杂乱了。 事实证明了,会打仗的人不一定会写兵书,反正徐达的这本兵书有些乱。 朱高煦硬着头皮看了下去,直到一刻钟后才稍微看进去了一些。 总的来说,徐达的这本兵书倒是和《水浒传》的行文有些像,字里行间十分直白,即便朱高煦这种文言文浅薄的人也能看出个大概。 “抽空还得学学官文啊……” 朱高煦感叹着,同时也了解到了徐辉祖所说的三样东西。 一般来说、兵卒在城中驻守,吃软和的大米、小米是不出奇的。 但要是长途奔袭,或者说深入敌境,在旷野交战的话,粮食的体量要少,密度要高,还要方便携带,能吃饱才是最佳粮品。 说白了,军粮就是便携式的口粮,例如近现代的压缩饼干就是。 在徐达的兵书里,明军的军粮通常是在出征之前取米一石、去壳洗干净,煮熟之后暴晒烘烤,晾干之后取出杂质,再蒸一道。 如此反复十次之后,便能获得两斗硬米。 这两斗米需要士兵背负行军,每次埋锅造饭,每人取硬米三钱,抛于沸水中,煮沸后便能得到一碗硬米。 这样的两斗军粮加上二两盐晶、一尺醋布,足够一个兵卒吃十五天。 至于盐晶便是军盐,正常制作流程需要取盐三斤,下水入锅煮沸,直至坚小不消的模样,大概就会有三个指甲盖那么大的块状,重量二两,每次做饭时用刀削去一丝便可。 醋布则是将粗布一尺浸泡入一斤醋中,暴干后,每次做饭时,剪下一寸,泡入水中,待粗布变色再捞起。 除了这些行军必备的物资外,如果朝廷财政富裕,那明军还会取桑葚、野果、或者其他蔬果类食物,经过暴晒后泡水而食。 在书中,徐达还特别交代了这些东西一样都不能少,若是少了一样,便会让士卒难以坚持。 “从科学角度来看,也就是补充盐份和维生素……”朱高煦呢喃着,但又不忘夸赞道: “这些东西制作成的军粮,就算放在近代的十九世纪,也算是不错的军粮了。” 朱高煦来了兴致,不免继续沉浸到了兵书内容之中。 就这样,等他下次回过神来时,已经听到了后院门被打开的声音。 “殿下!我们回来了!” “好……”听到杨展的声音,朱高煦收起兵书,恋恋不舍的将兵书放到了书箱里。 等他起身走到后院,映入眼帘的是驾着驴车入院的王瑄和杨展,而驴车之上还有一摞摞干燥的柴火和一筐筐蔬菜果子和一些坛坛罐罐。 第9章 营中小院 “你们买这些花了多少银钱?” 瞧见这些东西,朱高煦哪里还能不知道这两人去干嘛了。 他第一反应是询问价钱,毕竟他现在手里还有好大哥送来的三十贯钱钞。 “花了四百来文,肉疼死我了。” 杨展没有藏着掖着,毕竟已经和朱高煦相熟三个多月,对他什么性格很是了解。 如果他们不说,朱高煦恐怕会不高兴。 “那确实挺贵的……”朱高煦倒吸了一口凉气,毕竟洪武年间百废待兴,工廉物贵。 据他这三个月走访所知,即便是大明首都的南京城,一个普通出力的力夫,一日也不过二十文钱罢了,若是请一個老妪在院里帮工,一个月更是只需要三百文。 也就是说,这一小车东西,足够雇两个成年男性为他们干十天活了。 “把东西都收拾进去吧。” 朱高煦走到了柴房门口,将门打开后示意他们把柴火搬进去。 一摞用藤条捆绑的柴火足足百来斤,不过对于十八九岁的王瑄和杨展来说,也就是喘几口大气的事情罢了。 倒是朱高煦,他左右手各自提着一摞柴火,走起路来如闲庭散步,瞧的二人有些胳膊疼。 “殿下您这力气涨的有些快了吧……” 王瑄瓮声瓮气的开口,却听得朱高煦笑道:“你二人在我这个年纪时也是长身体的时候,只是忙于声色犬马,错过罢了。” 说话间,朱高煦已经把两摞百斤柴火放好,并看着王瑄和杨展放下柴火,并将柴火堆好后才点了点头: “这四百斤柴火,差不多够烧一个月了。” 朱高煦说话间,杨展和王瑄出门搬着两个菜篮前往前院的厨房,而朱高煦见状也从解开柴火摞,抽出十几根木柴,抱着向前院走去。 等他走进厨房的时候,杨展和王瑄已经摆放好了细盐和酱油、老陈醋,此刻正在往清洗干净的米缸里倒入大米。 不过,这个时代由于没有化肥,因此生产出的大米与后世的大米是没有可比性的。 但即便如此,朱高煦却还是听得杨展絮叨道: “眼下太平,家家户户都有田地,两宋和前元的占城稻都没人吃了,都改吃白粮了。” “白粮?”朱高煦顿了顿,而杨展见朱高煦疑惑,也顺着解释道: “两宋时人比地多,因此只能种占城稻吃,但占城稻难吃,只能果腹,因此是穷苦人吃的。” “直到陛下开创大明,分发荒地,地才比人多。” “这地多了,人们就对吃的有了要求,自然不愿意吃占城稻,而是吃这一季的大禾白米。” “只是这大禾白米仅我们江南、湖广种,因此流出甚广。” 听着杨展的话,朱高煦倒是没想到,大明朝的百姓还能吃白米这种精粮。 不过仔细想来也很正常,明初耕地三亿余亩,种出的粮食总得有人消费,况且由于元末战乱,土地抛荒严重,因此大量耕地尚未能开垦。 在朱高煦的记忆里,他上历史课的时候也学到过。 明代二百余年中,除了边疆省份,其它大部分地方基本都是承平已久,没有太大的战事和战乱,一直到万历二十年以前,大部分地方都是能吃饱饭的。 不仅是明代,自唐代开始,白粮就已经走入平民家中了,只是安史之乱打乱了这一进程罢了。 回过神来,朱高煦看向了一旁二人买回的蔬果。 竹篮中,白菜、茄子、鸡蛋、菠菜、江鱼等物不少,还有一块鲜活的肉和几斤青枣。 “这是什么肉?” 朱高煦把那肉拎起来询问,杨展和王瑄也倒好了米,回头应答道:“牛肉!” “牛肉?我不是记得不能吃牛肉?”朱高煦一脸疑惑,但杨展却疑惑看向他: “我们大明不禁吃牛肉啊,我们是禁止私自宰牛……” 杨展解释后,又告诉了朱高煦关于牲畜的一些律令。 如《大明律》中规定,民间的马、牛这类牲畜,一般不许私自宰杀,只有老病不堪用了才准杀,而且必须提前报告官府。 另外牛筋、牛角还必须上交官府,因为是用于制作弓箭、甲冑等军用物资的材料。 民间百姓若不提前告官者,则以私宰论罪。 按照大明律,私宰牛马的罪刑虽然重,但也不至于斩首和流放,而是杖则,比前几朝较为宽松。 “那肉行之中售卖的牛肉不在少数,价格又便宜,我等自然买牛肉回来吃,若是猪肉和羊肉,那是万万吃不起的。” 解释之余,杨展又献媚道:“不过那是我们这两个浑厮,若是殿下想吃,那还是轻轻松松的。” “照你话里意思说,猪肉比牛肉还贵?”朱高煦对杨展的话十分感兴趣。 眼下的南京城还没有明代后期那种百万人之巨,因此身处外城的大教场四周都是农田,距离最近的集镇都有十余里。 他虽然来了大明三个多月,但出了王府就来到大教场,还没好好出去逛过。 “贵啊!”杨展激动道:“今日那大树营肉铺的猪肉十八文,羊肉二十二文,大鹅一百八十文,除海鱼、河鱼、水鸡外,就数牛肉最贱,只拿十五文便有一斤。” “我们这块牛肉有三斤重,够我们吃两顿了。”王瑄坐到了灶台前,在台前烧火的同时不忘乐呵呵的笑着。 “哪天我也去逛逛那大树营。”朱高煦听二人说的有趣,也倒想去看看洪武年间的集镇民生。 “好!”瞧朱高煦这么说,杨展也打米放入锅中,准备淘米做饭。 见二人动手,朱高煦自己也看了看食材,动手将蔬菜牛肉洗净,然后把牛肉放到旁边的灶台焯水。 三人昨日便已经说好了,朱高煦做饭,二人打下手。 虽然二人觉得有些违背礼法,但毕竟朱高煦都这么说了,他们也不能拒绝。 因此在今日,他们便一大早出门买了瓜果蔬菜,这会儿也是尽可能帮忙。 好在厨房内的灶台有三个灶口,朱高煦才得以对牛肉焯水,旁边烧水,自己把江鱼料理。 不过在他翻找蔬菜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东西。 第10章 轻钞重钱 “杨展?这辣椒你们从哪里弄来的?!” 朱高煦在菜篮里瞧见了一样熟悉的食物,那就是本该明代后期才传入的辣椒。 不过,此刻的它很小,只有一两厘米,并且是晒干的。 作为一个喜欢吃辣的人,此刻瞧见辣椒的他,比看到了老乡还觉得亲切。 “辣椒?” 正在埋头烧火的杨展疑惑抬头,瞧见朱高煦手中红彤彤的辣椒后,这才骂道: “这是王瑄那浑厮从家乡带来的,我都说江南和北平人不吃野椒,这厮偏好这口,稍许让他自己做饭去,别难为了殿下。” 朱高煦听闻杨展称呼辣椒为野椒,不由觉得疑惑,侧头向王瑄看去。 那王瑄好似做错了事的孩子,挠了挠头,瓮声回答道: “殿下,咱是山里出来的,那地方起雾的时候潮湿,得吃些辣的。” “您要是不喜欢,咱日后自己吃,反正也快吃完了……”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无辣不欢的朱高煦咬牙切齿道: “我就好这一口,这玩意你从云南那里找到的,让你家人再寄些,不……等会把它种子撒后院院墙的荒地里!” “啊?”听到朱高煦爱吃野椒,杨展吃了惊,随后就觉得有些难受。 他出生江南,对于辣味调料可没那么喜爱。 只是他前脚犯难,后脚便见朱高煦拿着野椒咬了一口,看得他目瞪口呆。 “这辣度……还行。” 品尝着口中野椒的辣度,朱高煦满足的点了点头,感觉也就和花椒的辣度差不多。 王瑄见他这样,也笑着解释道: “这是我爹和西平侯去南边打仗时在路边见到的野椒,但是没人吃,我爹吃了一口感觉还不错,就带回了家里。” “只是这东西养不了,恐怕殿下您要失望了。” 王瑄叹了一口气,而朱高煦也心痛的看着手中为数不多的几颗野椒:“不管,你先试试。” 朱高煦事前并不知道在中南半岛及云贵高原有这种野生的小辣椒,虽然它不是那么辣,还很小,但为了满足自己口腹之欲,他还是想让王瑄试试看。 想着,朱高煦把籽交给了旁边高兴的王瑄,自己开始切菜备菜。 等牛肉焯的差不多,他将牛肉拿出放凉,让杨展洗了锅,拿出油壶倒了一两油,瞧着杨展肉疼。 要知道油在此时依旧昂贵,平常人吃油也基本只是在锅上滚一圈后倒回,到了朱高煦这里则是跟不要钱一样。 朱高煦起锅烧油,花费一刻钟时间备了三个菜,而杨展那边则是在看米饭。 等朱高煦把最后的一个白菜汤弄完,三菜一汤便已经摆在了前院的石桌上,而米饭也已经成熟。 杨展把一锅饭端了出来,王瑄则是乐滋滋干完活回来,洗了把手就拿出碗筷。 等朱高煦坐下时,出现在他面前的则是清炒白菜,野椒炒牛肉和干煎江鱼、豆腐白菜汤。 “动筷吧。” 朱高煦忙着吃完饭去看兵书,因此动作很快,二人见状也跟着动筷。 只是吃到一半后,朱高煦才忙着问道:“今日我们这伙食,平民能吃上吗?” “家中有田有地,人还在南京打工做事的应该能吃上这鱼和菜,那牛肉是万万吃不到的,不过殿下您做的还挺好吃,比松江府的大厨做的还好吃。” 杨展一边吃,一边解释,还不忘拍马屁。 朱高煦听后却也没有高兴,而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算是了解了江南一带百姓的生活。 倒是王瑄闻言摇头道:“那是江南,若是北方和西南,吃的自然不可能这么丰盛。” “我在云南时,迁移过去的汉民尚且能吃個白菜,当地的土蛮则是一份糙米饭配着点野菜和水便吃了。” “那确实过的不太行……”听着王瑄的话,朱高煦不免庆幸自己穿越到了老朱家。 如果自己穿越到西南的少民身上,那恐怕真要过上王瑄口中的生活了。 “明日起你们二人照之前一样学习武艺,练完再出门买菜。” 朱高煦交代了一声,然后就起身回到了书房。 到了书房里,他瞧见了桌上的钱钞,然后又拿着钱钞走出来丢给杨展:“今后就你来管钱了。” “这么多?!”杨展接过价值三十贯的钱钞,脸上乐呵呵的。 不过他高兴之后还是拿着宝钞提醒道:“殿下,这钞有可能花不出去啊。” “花不出去?”朱高煦皱了一下眉,杨展也解释道: “这宝钞在其它地方还好,但在南直隶和江西、闽浙等地怕是有些难花。” 杨展先回答了朱高煦,紧接着又具体解释了起来。 大明宝钞自从发行以来,尽管朱元璋规定一贯钞可折算成白银一两、或铜钱一千,但不幸的是从洪武八年大明中央银行卯足了劲发行宝钞开始,宝钞就陷入了不断贬值的死循环。 尽管朱元璋自己也在中途出行过一些回收破损宝钞的政策,但宝钞回收的数量远远比不上发行的数量,这就导致了这玩意没有太多信用。 到了眼下,一贯宝钞硬要花,那也能花出去,但眼下一贯钱可以买四石米,而用宝钞购买,却要四贯。 也就是说,这二十贯宝钞,换算成钱,顶多只能算五六贯。 “懂了……”朱高煦无奈的点了点头,觉得有些头疼。 实际上,伴随着大量金银被古代贵族埋入土地,加上洪武年间的铜还要用于制作火器,因此明初一开始就陷入了钱荒的问题。 朱高煦记得不错的话,如果明朝运营好这个缺点,那完全可以进入纸币时代。 但问题在于,这种经济问题就是放到后世也很难解决,因为这种纸币的真正价值在于它背后必须有按照一定比率现实存在的稀有金属货币或存粮作为纸币的价值担保,也就是它的准备金。 可问题是明代没有那么多准备金,所以想要运行宝钞这个制度是很困难的。 朱元璋这边疯狂印钞,那边却只换不收,涌入市场的宝钞变多了,而生产出来的东西还是那么点,那这套制度自然要崩溃。 朱高煦不能以后世的经济标准来要求朱元璋,况且朱高煦也觉得朱元璋应该知道宝钞滥发的结果。 可问题在于,大明没有足够的金属来做准备金,所以这套制度,本身就是收割民间大量中产阶级的制度。 “帝王啊……” 朱高煦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了书房里开始研读徐达留下来的兵书。 尽管徐达的兵书有些粗糙,期间还有徐达对自己指挥过战事的一些吹垒,但对于朱高煦来说,它确实算是一个不错的读物。 朱高煦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兵书的内容之中,他很清楚只有学懂带兵打仗,他才能在今后更好的保全自己。 在他学习的同时,紫禁城中的那一位也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 第11章 亲亲相争 “近来两浙之民,重钱轻钞,多行折使,以至有以钱一百六十文折钞一贯的。” “福建、两广、江西诸处,一如两浙,是以物价涌贵,而钞法益坏……” 紫禁城、武英殿内,当一名身着锦鸡补服的正二品官员向三首开口禀告民间事宜时,坐在上首的朱元璋手中拿着官员所呈奏疏,眉头未曾松开。 “这件事情,朕之后会让人查的,你暂且回去吧。” “臣领谕……”官员作揖退下,而朱元璋瞧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 一旁的朱允炆瞧见,当即也作揖道:“皇爷爷,这事情下面人已经禀告过了,确实如郁尚书所言。” 朱允炆想表现自己,但朱元璋听后却微微颌首:“我知道。” 说着,朱元璋瞥了一眼奏疏,对左右太监吩咐:“把奏疏都给我送到乾清宫去,我晚些再处理。” “奴婢领命……” 左右司礼监太监纷纷应下,而朱元璋也起身向武英殿外走去。 朱允炆瞧见,也连忙放下奏疏,起身跟随走了出去。 殿内太监及御前兵卒尽数跟着护送,但朱元璋却闭口不说任何事情。 他只是从武英殿走出,往乾清宫走去。 朱允炆担心他身体,小声示意:“皇爷爷,是否传唤辇车?” “不必,我走动走动,活动活动筋骨就行。”朱元璋打断了他,随后缓缓向着乾清宫走去。 这一路上,朱元璋只字未提,但朱允炆心里清楚,自家皇爷爷正在想如何对付抗拒钞法的百姓。 事实如他所料一般,朱元璋此刻在心中不断做着斗争。 朱元璋自建立大明以来,出于聚拢天下财富的目的,以及重建货币政策的目的,便即令发行大明宝钞。 在王朝建立初期,大明的法定货币开始是铜钱,然后是钱钞,而白银是因为数量稀少而在禁止行列的。 在一开始,朱元璋的态度是让百姓单一使用铜钱,但随着市面铜钱不足,而军用铜数量不断增加,因此只能钱钞并用。 这个政策一开始明明实行的很好,但朱元璋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政策居然渐渐遭到了民间的抵触。 “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抵抗我的新政……” 朱元璋眉头紧锁,他想不清楚宝钞为什么崩坏的那么快。 在他看来,既然铜钱可以流通于市面,那宝钞应该也可以流通才对。 可为什么,宝钞会沦落到被抵触的局面…… 想不通的朱元璋暂时将这件事情搁置,转而想起了一些轻松的事情来。 他停下脚步,看向旁边的朱允炆询问道:“高煦那小子的考校如何了?” “正要向皇爷爷禀告。”朱允炆听到朱元璋又询问起朱高煦,心里一紧的同时,也表面沉稳的回答道: “孙儿派人前往大教场,但魏国公说煦弟正在研读兵书之中,本领尚不熟练,请皇爷爷给煦弟一个月的时间。” “嗯……”朱元璋得到消息,倒也没有觉得徐辉祖在搪塞自己。 他很清楚,带兵打仗不是一门简单的学问,而朱高煦入军营不过三個月。 哪怕此前他曾在北平学习过兵法,但毕竟年纪还小,多要一个月也正常。 “也好,就按照魏国公说的办吧,另外告诉魏国公,如果那小子再犯以前的错误,就让人把他送回在京燕王府好好修身养性。” “是!” 朱元璋一开口,朱允炆便当即应下。 “对了皇爷爷……”朱允炆借机说起了政事:“此前山东宁阳县民沈进上诉,言宁阳县汶河决南口,滋阳西至汶上水高出河面丈余,滨河居民多漂流,而田禾皆浸没,惟高阜居民获存。” “下面的人查了案子,言沈进所言属实,当地受灾者一千七百余户,地方田禾被淹没。” “孙儿的意思是,令户部蠲其田租赋,皇爷爷您说……” 朱允炆试探性看了一眼朱元璋,但朱元璋却侧过身去,向乾清宫继续走着:“你看着办便是。” “是……”朱允炆松了一口气,随后紧接着跟上了朱元璋。 二人一前一后,在兵卒及太监的拱卫下到了乾清宫门。 到此处后,御前兵卒纷纷停下脚步,而宫门前的净军则是五拜三叩,随即打开宫门,将二人迎了进去。 走过长长的宫道,当二人走进乾清宫后,朱允炆瞧了一眼左右,左右司礼监太监心领神会纷纷退下。 这时,朱允炆才扶着朱元璋坐下,随后在倒茶时小心翼翼说道: “近来,晋王府内官员曾言王叔并不安分,并与颖国公常有书信往来,孙儿听后觉得王叔与颖国公为姻亲,书信往来也正常,因此斥责了王府官员。” 朱允炆的一席话,让朱元璋情不自禁的心里一紧。 自朱标死后,他最大的心病就是勋贵们和藩王的关系。 早年间朱标尚在时,他以藩王为屏,利用藩王和勋贵姻亲而让国内安泰。 但伴随着朱标薨逝,这原本为朱标铺垫的一切,眼下却成为了致命的毒药。 一个蓝玉案,他亲手将蓝玉、黄辂、杨泉、马俊等勋贵武将处决,尽管这其中有朱元璋多年积怨所致的结果,但说到底也都是为了让朱允炆能镇得住场子。 毕竟哪怕蓝玉等人被诛,但大明朝依旧有朱棣、朱棡、傅友德、冯胜、宋晟、瞿能、耿炳文、杨文、吴高、平安等善战的亲王将领存在,仍然能压着北边的鞑子。 只是,这样的局面从周王朱橚私见冯胜,晋王朱棡私信傅友德开始被打破。 朱棡与傅友德是姻亲,而朱橚则是冯胜女婿。 这样的关系,加上双方私下的举动,朱元璋只能在得知消息的一瞬间就将冯胜、傅友德二人的兵权卸下,要求二人分别返回南京、凤阳。 他犹豫了许久,一直不知道要怎么处置二人。 以二人的年纪来说,他们即便想要协助周、晋谋逆也很困难,但是如果不处置他们,那…… 朱元璋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刚刚倒好茶的朱允炆。 他心里清楚,朱允炆不会无故放矢,他刚才的话,说到底还是对朱棡和傅友德不放心。 他的担心,朱元璋能理解,毕竟在朱标生前,朱元璋的布置是将勋贵二代重点放在西南和西北,而将北方交给朱棣、朱棡。 早年,冯胜节制陕西、河南,傅友德则是于山西、北平备边。 恰好,周王朱橚封地在河南,朱棡封地在山西。 如果四人联合作乱,那大明秦岭淮河以北恐怕…… “你四叔尚在,你不必担忧。” 面对朱允炆的担心,朱元璋将他眼下心中最满意的儿子朱棣搬了出来。 晋燕失睦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朱棡和朱棣虽然是亲兄弟,但二人的性格却截然不同。 朱棡看不得朱棣在军功压过自己,朱棣瞧不得朱棡为非作歹,自贱身份。 在朱元璋心中,有朱棣在北平,那朱棡是万万不敢反的。 至于老五朱橚,朱元璋十分清楚,他那儿子外强中干,有些小聪明却派不上大用,不必在意。 “孙儿知道,请皇爷爷放心,孙儿日后必然倚重四叔……” 朱允炆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他依旧笑着作揖回应。 朱元璋微微颌首,却也不忘提醒道: “对了,记得我与你说的话,找些机会和高炽、高煦亲近些。” “是……”朱允炆躬身作揖,看上去十分听话。 只是他心里怎么想,那就无从得知了…… 第12章 天下糜烂 “咴…咴……” 清晨,当雾气褪去,一辆驴车自大教场内驶出,而车上坐着的便是换了身黑色短褐的朱高煦和杨展。 杨展在前驾车,朱高煦坐在驴车上,看着不断倒退的大教场,心里对十几里外的镇子多了些好奇。 嘴笨的王瑄被留在了院里,因为今天魏国公府要送来东西,得有人看家。 坐在摇晃的驴车上,朱高煦看了一眼那头瘦驴,不免问道: “民间牛肉价既然那么贱,那牛价便宜否?” “这得看牛。”杨展一边熟练驾车,一边回答道: “昨日我和王瑄没去看,但之前在松江府时,我记得一头黄牛也就七两,犁牛贵些,须十两才能购得。” “那马呢?”朱高煦有些好奇,但杨展却犯难道: “这我不知,得殿下您等会自己看,况且也不一定有,如今天下缺马,价格难定。” “缺马?咱们缺马吗?”朱高煦疑惑反问,但杨展却跟见了鬼一样的回头道: “缺啊,我在松江府时就没见过有几个人能骑马,到了南京也是骑驴偏多,只有入了大教场,才见了如此多的马匹。” “我记得洪武二十一年楚王殿下征云南阿鲁秃建功,陛下特赐了秦马三十匹,结果诸藩王都羡慕的紧。” 杨展的话让朱高煦对大明的马匹情况有了个了解,但他却疑惑问道: “楚王要那么多马作甚,他封地在武昌,应该也没有什么外敌吧?” “武昌附近自然没有,但长江以南,湘江以西便都是诸蛮和山寇。”杨展解释着,同时也提出他记得的几场藩王剿匪事迹: “我记得前年,楚、湘等殿下均领兵平湖广西南的山寇诸蛮,杀了不少蛮子。” “不过倒也正常,眼下长江以南、湘江以西,广州西去皆以土蛮居多,朝廷虽然迁移了不少人,但听闻当地十蛮二汉,穷苦的紧。” 杨展给朱高煦讲述了大明在西南的局势情况,总的来说自汉以后,汉人在西南的聚集地就少的可怜。 到了晚唐,西南汉人又经历大规模的战乱。 到了宋代,尽管汉人在当地的数量稍微变多了些,但此后蒙元入关,大量汉人又死于战乱。 等朱元璋收复天下及云南等地时,西南汉人数量少的可怜,这才有了迁移大量百姓前往西南之举。 但即便如此,如后世湖南、贵州、云南、广西,及四川成都以南,广东广州以西均以少民居多。 也正是因为如此,朱元璋才会在武昌、荆州、昆明、成都等地设置藩王驻守。 在洪武年间,除了周王朱橚外,其余藩王都有着需要防备的对象,哪怕是山东的齐王、鲁王也需要防备倭寇,保护勾连南北的运河。 在杨展口中,大明朝除了福建、浙江、江西、南直隶及山东、山西、河南、北平外,其余诸省基本都是胡汉杂居,并且胡人数量不少的动乱省份。 陕西北部有内迁的蒙古人,西边有吐蕃人和羌人,河西走廊还基本都是色目人和绿化蒙古人。 四川成都以南基本都是彝人,云南和湖广、广西、广东情况则是更为复杂。 至于辽东,那除了军户便没有汉人,均是高丽人、蒙古人和女真人。 能被大明视为基本盘的,也就南京、北平及闽浙、江西、山东、山西这一京六省了,甚至河南内部的归化蒙古人也十分不安分。 这么看来,朱元璋要治理这样的一个帝国,确实需要很大的精力和魄力。 坐在车上的朱高煦不免佩服起了老朱,但同时他又想到了朱允炆。 就自己那個好大兄的削藩手段,如果没有一个强人站出来,那大明的未来还真是很难说。 这么想着,朱高煦心里不免增加了几分紧迫感,对于研读兵书,学习兵法的想法更加强烈了。 “殿下您休息会,还有七八里地,估计还要半个时辰。” 杨展交代着,同时也熟练驾驭驴车在土路上躲避那些坑洼的地方。 顺着他的话,朱高煦也渡过了无聊的半个时辰。 直到辰时,二人才瞧见了田野之中冒出一点建筑,随后建筑不断放大,一个集镇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这镇子叫大树营,是外城南部方圆二十余里唯二的集镇。 朱高煦和杨展到了镇口,向守在这里的军户出示了军牌,随后就牵着驴车进了镇里。 明代的江南集镇,大多都依附着一条条河流,而大树营也毫无疑问。 其实朱高煦对大树营这个镇子的名字很感兴趣,因为他后世去过云南旅游,但这三个字在当地却是一个值得寻味的地名。 不曾想来到了明代南京城,他居然能见到一个把这三个字当做镇名的地方。 他在镇内走动,镇内土地基本都是夯实的土路,土路两侧则是一排排木瓦房及搭上茅草铺摆摊的脚商。 明初朝廷规定百姓只能穿杂色盘领衣,不许用黄色,而男女衣服不得用金绣,也不可用锦绮、纻丝、绫罗等材料,只许用绸、绢、素纱、布。 到洪武二十五年,朱元璋又下令,庶民不许穿靴,只能穿鞋。 不过对于百姓婚嫁,朱元璋倒是比较宽容,规定庶人婚嫁时,可以穿九品的冠服。 另外,百姓平时不能用冠,只可戴政府规定的四方平定巾、巾帼或网巾。 至于商贾,朱元璋视商贾为下等,这在服饰制度中也有体现。 如农民之家尚且允许穿绸、纱、绢、布,但商贾之人却只许穿绢、布,而不许穿用绸、纱。 除此之外,他还明确规定,如果农民之家有—人为商贾,就不许家人穿绸、纱两种材质的衣服。 这些知识,对于生活在互联网时代的朱高煦来说并不陌生,因此他也觉得朱元璋管的太多太杂。 不过当他来到这个时代他才发现,朱元璋的那些规定,对于真正的普通百姓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存在约束的地方。 如眼下的大树营内,来往贩卖物资的百姓大多头戴皂布巾,身穿青布棉袄、布裤、白布袜、青布鞋。 诸如锦绮、纻丝、绫罗等材料的服饰及长靴,根本就不是普通百姓能穿得起的东西。 甚至如朱元璋规定可以穿的绸、纱、绢,四方平定巾、巾帼或网巾等东西,也不是这个时代百姓能穿戴得上的存在。 “果然耳听不如眼见……” 朱高煦感叹着,但同时又唏嘘道:“恐怕也就我能瞧见这一幕了。” 第13章 大树营内 “新鲜的白菜、茄子!” “小鸡仔,一文带走一只,养三个月就能卖二十几文咧!” “看家护院的小黑狗,二十文带走!” “家禽售出,健康肉肥美咧……” 大树营内,朱高煦和杨展牵着驴车闲逛,同时也买了不少东西。 对于杨展来说,这一切没有什么新奇的地方,但对于朱高煦来说,他算是进一步了解了这个时代百姓的生活。 夯实的土地两侧是草席上摆放好的瓜果,不远处的朝廷肉铺内则是挂着一条条鲜红的肉条。 来往行人虽然穿着布衣布鞋,但穿着十分得体,头发也经过漱洗后用布巾束缚。 偶尔有人牵着牛驴家犬贩卖,朱高煦也会上去问价。 如杨展所说的一样,一头黄牛的价格在七两左右,而所谓犁牛则是水牛,价格略高,在八两六钱左右。 尽管结账时,百姓大多都使用铜钱,但从他们用“两”作为单位来看,白银已经逐渐作为货币在民间流通了。 百姓们之所以不使用,无非是碍于朝廷禁令罢了。 期间,朱高煦也能听到一些脚商讨论说没有白银做货币,使得生活不方便。 对此,朱高煦没有办法站在百姓的角度去苛责朱元璋,因为他来自后世,可以站在上帝视角来了解朱元璋面对的局面。 尽管后世的国家在世界白银储量很高,但那是因为后世有内蒙、新疆及东北地区。 刨除这些地方,眼下的大明拥有易开采银矿的省份不算多。 白银在历朝历代都有,却没有成为货币流通,最重要原因就是数量太少,难以形成流通的货币。 在朱高煦的认知中,这一情况的改变也是因为明代钞法败坏所致。 从成化年间开始,由于钞法败坏到了极致,因此朝廷开始重视银矿开采。 加上此时云南因为历代皇帝近百年的不断移民,因此当地得到了极大的开发,而云南也开始成为白银的主要产地,每年可向明朝上交银课十余万两。 按照明代银课抽三成的比例,云南一省每年的白银产量就可以达到四十余万两及以上。 加上江西、南直隶、广东等地的银矿不断开采,明朝每年开采出的白银数量不下百万两,极大加快了白银货币化的进程。 当然,更为重要的白银来源还是明中叶解除禁海后,美洲和日本的白银大量流入。 在东西方贸易航线高峰时,美洲白银每年可流入大明一二百万两。 期间,日本由于发现了此时世界上最大的石见银矿,因此每年可流入大明二百多万两。 大量白银的涌入保证了明朝货币的稳定发行和流通,同时让白银彻底完成货币化。 朱元璋不可能知道大明日后会流入大量白银,也不可能知道,眼下最容易开采的银矿就在大海对面的日本鸟取。 他不知道,但朱高煦知道。 “如果我能开发石见银矿,恐怕能提前推动白银货币化,而且还能用白银回收宝钞来稳定宝钞,恢复朝廷信誉,不致继续通货膨胀……” 朱高煦看着使用沉重铜钱交易的百姓,脑中升起了这样的想法。 石见银矿加上佐渡岛上的金银矿,只要利用得当,每年能为大明提供数百万两白银和上万两黄金。 大明都不需要前往美洲,就能解决眼下的钱荒和经济问题。 只可惜,朱高煦虽然知道这些,但眼下的他却无力改变这样的局面。 他并不相信自己的那位爷爷会相信自己的话,毕竟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太轻了。 哪怕是自家老爹朱棣开口,估计朱元璋也不会理会。 自家那位爷爷,眼下的重心全放在了如何防止藩王和勋贵作乱,维护大明正统传承上。 朱高煦沉思片刻,直到杨展将他们所需的所有物资尽数买完,他们才坐上了驴车打道回府。 “幸好没下雨,不然今日身上恐怕满是泥土了。” 坐在车头,杨展自顾自的打趣,而朱高煦闻言也想到了那夯土地被雨水浸透后的场景。 想到那样的场景,朱高煦摇了摇头:“这里终归是十四世纪,不是后世……” 朱高煦明白,自己得摆正自己的位置,如果摆正不了,那不管是世子位还是太子位,亦或者以后的皇帝位,都不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权力是实现自己理想的工具,我若是没有绝对的权力,那即便想法再怎么对,也还是得看旁人脸色……”朱高煦暗自作想。 旁边的杨展瞧着他脸色不对,还以为这集镇与朱高煦想象的相差甚远,因此一时间不敢开口,浑然不知朱高煦的想法已经到了他不敢想的地方上。 二人沉默不语,只有车轱辘在土路上滚动,及驴倔强喘气的声音。 不过这样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们身后响起了沉闷的马蹄声。 听到马蹄声,杨展不敢怠慢,将驴车驾到路旁,而朱高煦也抬头看向了道路尽头。 远处尘土飞扬,只见身着胸甲的轻装骑兵从道路尽头掠来,数量一眼看不到边。 骑兵策马而去,途中有人认出了朱高煦,当即勒马停下,在马背上对朱高煦作揖道: “殿下这是刚从集镇上回来?” “嗯,发生什么事了吗?”朱高煦点了点头,顺势看了一眼还没有全部掠过的轻骑。 “道州土蛮叛乱,我等被召集回营,等待都督府军令。” 兵卒作揖回禀,朱高煦闻言也担心询问:“可要出征?” “按照常年例子来看,应当是不用出征的,但需要集结,以待陛下召唤。”兵卒摇了摇头,顺带解释了一下。 见状,朱高煦也作揖回礼,示意兵卒可以离开了。 兵卒见朱高煦对他回礼,不免有些吃惊,慌忙回礼后便策马离去了。 过了十余个呼吸,这队骑兵才彻底掠过朱高煦二人,向着远处的大教场赶去。 “应当是殿前豹韬卫沐休的兵卒,河州卫的番兵没有那么高大。” 杨展瞧着兵卒们策马扬鞭的背影,眼中满是羡慕。 对于他这种父辈不过是百户的武官子弟来说,除非大明马政能让天下马匹泛滥,不然他想要得到一匹朝廷赐予的军马是很困难的。 哪怕是朱高煦,在未被封郡王前,正常来说也不能私自占有军马。 以往在北平,他们也只是借用军马,而不能占有。 不过,规矩是规矩,如果朱高煦真的要占有,那司牧局和御马监的官员也不敢说些什么。 但如果朱高煦真的那样做了,那他就等于亲手毁了自己这三個月来经营的名声。 这样因小失大的事情,他不会做。 “走吧,估计国公府也把东西送来了。” 朱高煦转身坐上了驴车,杨展也连忙翻身上车,驾着驴车向大教场返回…… 第14章 常鳞凡介 “王瑄,我和殿下回来了!” 午后,顶着太阳的朱高煦与杨展驾驴车返回了大教场内小院。 后院的门是敞开的,因此杨展直接驾着驴车入内,朱高煦则是提前下车步行进入院内。 前院的王瑄听到声响,当即走到了后院,并对朱高煦作揖道: “殿下,国公府派人送了一千斤柴和十石米,还有一箱子兵书,都已经被我收起来了,书也放在了您的书房。” “好……”听到王瑄的话,朱高煦看了看停下驴车的杨展: “你们把东西收拾,把菜洗净了,稍许我做午饭。” “遵命!”杨展笑着作揖,朱高煦见状也返回了前院书房。 在书房里,他果然看到了摆放在书架上的十余本兵书。 这些兵书从先秦时期的《孙子兵法》、《六韬》开始,再到汉唐时期的《李卫公问对》、《将苑》、《便宜十六策》及宋代《武经总要》等。 这其中的兵书主要分为战略类、战史类、军事训练类、武器制作类、军事地理类、军制类、后勤类、及军事人物类。 对于朱高煦来说,这些兵书之中大部分都不太适合现阶段的他,反倒是宋代文官的必读读物《武经总要》及李靖、诸葛亮的《李卫公问对》、《将苑》、《便宜十六策》等书比较适合他。 在戚继光著写《纪效新书》、《练兵实录》之前,宋代的《武经总要》堪称历朝历代最详细的国防书目了。 朱高煦只是翻阅书目,便能看到这本书的重要所在。 它对于军事组织、军事制度、用兵选将、步骑训练、行军宿营、古今阵法、战略战术、武器装备的制造和使用,以及军事地理、历代用兵实例、阴阳星占等各个方面都有所论述。 除此之外,还详尽记述和介绍了北宋时期军队使用的各种冷兵器、火器、战船等器械,并附有兵器和营阵方面的大量手绘图。 这其中,朱高煦特别看了第十至十三卷的攻战篇,对于其中的《攻城法》、《水攻》、《水战》、《守城》等篇,虽然没有看个具体,但他依旧能感觉到这是一本不错的基层军官读物。 熟读《武经总要》,差不多就能让一个不知兵的人成为一個入门的将领,恰好适合现在的朱高煦。 正因为如此,他简单看了一下目录后,便坐下安静阅读起了其中的内容。 不过由于这本兵书是宋代抄本,其中官体字较多,因此他需要静下来,根据内容来分析具体实施的情况。 就练兵来说,朱高煦前世虽然在大二的时候入伍当了两年兵,但实际上最高也就是干过一段时间的代理班副罢了。 他当兵是因为家里人的压力,因此在部队里也没有展现出太浓厚的兴趣,所掌握的军事知识并不算多。 尤其是当战场从热兵器变成冷兵器后,他所掌握的那一点现代军事知识,恐怕也只有自己作为新兵一路走过去的体验了。 至于造步枪,造火炮,造蒸汽机……这些东西他一个文科生怎么知道。 “早知道当年就做一个理工男了……” 长叹一口气,朱高煦放下了手中的兵书。 他刚想揉揉眉,便下意识觉得有人正在看自己。 顺着感觉看过去,他果然顺着窗户看到了院里杵着两个“望眼欲穿”的懒汉。 “倒是忘记时间了……”朱高煦瞧着二人表情,一下子笑了出来,起身便走出了书房。 “东西都收拾好了?” “好了好了,米饭也熟了。” 见朱高煦走出询问,杨展和王瑄迫不及待的点头。 朱高煦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这才发现太阳已经西斜了。 仔细算来,除了早上吃了一碗肉粥外,他们三人还什么都没吃呢。 朱高煦摸了摸肚子,回过神来后果然感觉饥饿不堪。 他往厨房走去,只见里面米饭已经煮好放在灶台上,而蔬菜、肉条也被切好,只能翻炒。 杨展和王瑄二人备菜还行,若是让他们做饭,那朱高煦恐怕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走进厨房,他熟练的拿起锅铲,杨展和王瑄也跑进来为灶台添上柴火。 等火势稍大,朱高煦和昨日一样不心疼的放油,紧接着将秦椒放入锅中炸出味道。 他是考虑到杨展不能吃辣,因此不准备放太多辣椒,有些辣味就行。 不多时他放菜翻炒,简单的一道芹菜炒牛肉便香气出炉。 之后他又将买来的烤水鸡斩开翻炒加热,顺势炒了秦椒茄子及素炒白菜,最后倒水放入豆腐和白菜。 用炒菜油和水、白菜、豆腐的汤自然不一定好吃,但这个时代的那点过底油可不能浪费。 朱高煦今日去了集镇,了解了油价。 八十文一斤的油,可不是眼下的他能随意浪费的。 他没有俸禄来源,只能靠着自家大哥送来的那价值十五贯的钱钞。 十五贯虽多,但以他们三人这种每日吃几十文的吃法,顶多也就用个一年罢了。 若是要买些衣物,纸张,那开支则是更大。 想到这里,朱高煦走出厨房,而王瑄和杨展已经把菜端上桌,旁边还有一锅米饭。 仅那一锅米饭份量,恐怕就不下四五斤。 寻常人家,还真养不起三人这样的吃法。 朱高煦走到石墩前坐下,拿起碗筷率先吃了起来,杨展二人见状也开始动筷。 “东西都买的差不多了,明日开始你们二人上午习武,下午去书房拿《武经总要》,学学怎么带兵打仗。” “我可不希望,你们二人日后因为不会打仗,只会匹夫之勇而被倭寇、都掌蛮割去了首级。” 朱高煦不忘提醒,二人也连忙点头表示会好好学习。 不过在点头之后,王瑄却想起了一件事,因此提醒道: “殿下,白日里国公府送来东西的时候,大教场的一位百户也派人送来了消息。” “八月有不少武官子弟要入京考校武艺,这次的数量是两千人,恐怕要住在我们附近。” “不管他,管好我们自己便是。”朱高煦认真吃饭,脑中却都是刚才看过的兵书内容。 自穿越以来,他不仅身体成长速度比以前快了些,就连记忆都好了许多。 虽然眼下达不到过目不忘的程度,但想要回忆兵书内容也十分简单。 感受着自己的记忆力,饶是朱高煦也不由在心底高兴:“也算是穿越来的金手指吧……” 第15章 武英殿中 “诏令楚王桢为主帅、湘王柏为副帅,着二人率王府护卫及湖广都司兵马讨伐道州蛮……” 清晨,经过一夜的考虑,朱元璋在朱允炆抵达武英殿后便诏令自己在湖广的两个儿子平叛。 对此,朱允炆也是作揖应下,随后安排。 只是在安排完后,坐在武英殿内御座上朱元璋还是不免对朱允炆抱怨道: “去岁我便与你说过,湖广南边缺了一位藩王,眼下看来果然不出我的预料,这南边一直不太平。” “不如安排几位叔叔出镇长沙?”朱允炆假意开口询问朱元璋意思,但朱元璋却摇了摇头: “比起湖广,西南与北边才不太平。” “眼下你那几个在宫中的叔叔都有了去处,日后你若是有了孩子,湖广还未平定,你到时候再将他封在长沙,让其为你守土。” “孙子知道了,谢皇爷爷提醒”朱允炆作揖回应,而朱元璋也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处理政务。 在他退出武英殿后不久,脚步声再度从殿外传入。 不多时,身着赐服的徐辉祖便走到了殿门,唱声万岁的同时,也不忘下跪行五拜三叩之礼,而后才起身。 “允恭,近来倭寇袭扰沿海不断,我传你来是想问伱怎么看。” 朱元璋面对徐辉祖没有用“朕”作为自称,而是用了较为亲切的“我”。 这让徐辉祖了解了他的意图,因此徐辉祖也没有藏着掖着,而是作揖回答道: “陛下,臣侄愿意前往浙江监训军士。” “嗯……”朱元璋得了想要的答案,略微满意点头,不紧不慢继续开口道: “让安陆侯吴杰,还有都督杨文、刘德陪同你前往吧,重点巡查宁波一带。” “臣侄领命!”徐辉祖身材高大,因此不卑不亢的回答声往往能在武英殿内回荡。 那样的声音与气魄,让朱元璋不禁想起了自己的“万里长城”,中山王徐达。 只是这样的追忆仅仅只有瞬间,瞬间过后朱元璋便回过神来,对着徐辉祖询问起了一件事: “近来北虏有些不老实,辽东那边的朝鲜也不甚安稳,我准备让韩王和沈王巡边,视察诸王,你以为如何?” “臣侄认为陛下安排的甚好。”徐辉祖心里清楚,皇帝早就有了打算,问他不过是试探态度罢了。 巡边,那就说明自己的姐夫燕王朱棣也在被监察的名列中。 “……”徐辉祖心中有些忐忑,他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连眼下国之柱石的燕王都不放心。 只是片刻,徐辉祖就反应了过来。 “恐怕这次巡边,意在秦晋,而非燕辽……” 晋王和傅友德的事情,徐辉祖大概也能猜到一些,至于冯胜和周王的事情他却并不担心。 周王无大才,反倒是晋王野心勃勃。 “既然如此,那就诏令沈王和韩王,让他们依次探视秦、晋、燕、周、齐五位兄长吧。” “让二人同日启程,着韩王先探望周王,其次秦、晋二王,最后是燕、齐二王。” “着沈王先探望齐王,然后是燕、晋二王,最后是秦、周二王。” 朱元璋侧头看向旁边记事的司礼监太监,见对方写下自己的话后,他才将目光收回,继续投向徐辉祖: “高煦那个孩子,你以为眼下如何?” “回陛下……”徐辉祖作揖回答道: “兴许是年纪增长了些,那小子在大教场中安心习读兵书,时不时前往大教场就近集镇看些百姓生活。” “此前他刚到大教场不久时,西宁卫指挥使李南哥之子李英还曾为难军中武官子弟,但被那小子教训。” “临近他营房的其余几房子弟也被他先后教训过,那小子口口声声说着以民为贵,看样子是真的改性子了。” 徐辉祖毫不吝啬的夸奖着这几個月来朱高煦的变化,听得朱元璋自己也心花怒放。 尽管他此前讨厌朱高煦,但朱高煦在武官子弟考校之中的表现确实为他挣了不少脸面。 加上现在徐辉祖口中的朱高煦变化,朱元璋对于朱家子孙能出这样的一个子弟还是十分高兴的。 他笑着侧过头去,对着司礼监的太监笑谈:“听听魏国公的话,人言浪子回头金不换,我只当是那些佛陀儒生说来糊弄愚民的。” “眼下来看,高煦的表现确实足以称道。” 谈话间,朱元璋也不吝赏赐道:“让人送钞二百锭给那小子,告诉他若是韬略考校过关,我另有赏赐。” “臣侄替高煦那小子谢过陛下!”徐辉祖作揖表示感谢,朱元璋也倒没有说什么自己是朱高煦爷爷的话,而是打量着徐辉祖,片刻后另说道: “你这次去浙江训练军士,恐怕三五个月难以回来。” “高煦若是韬略合格,我再给他寻一个良师教导,给老四添一员大将。” 朱元璋抚须,心中十分满意自己的做法,不过在他说完过后,不等下一个话题开启,殿外便传入了脚步声。 稍许,朱允炆拿着一份奏疏走了进来。 当他看见徐辉祖的时候,表情明显有一丝错愕,但很快就镇定下来,走入殿内,将奏疏递给了朱元璋。 “皇爷爷,山西都司请拨布匹棉花,以备寒冬。” “嗯……”接过奏疏,朱元璋稍微阅览,随后点头道: “眼下备布匹棉花倒也正常,你差户部和都督府点齐册名人数,按人头把布匹棉花发下去便是。” 说罢,朱元璋又追加道: “另外,让老三把河套东胜设卫筑城的事宜详细给我写来,我看看还需不需要改动。” “是……”朱允炆作揖应下,随后徐徐退出了殿内。 瞧着朱允炆走了,徐辉祖也作揖准备唱礼离去,但朱元璋却又开口打断他。 “这些年西边的番人对朝廷政令阳奉阴违,我差人将茶贸数额削了些。” “你出宫后,亲自去找曹国公谈谈,莫要让陕、川、云南等地的茶场及官员走私,将那番人供养起来。” “凡是走私茶叶前往西番的商贾,论律处置。” 朱元璋交代完了最后一件事,徐辉祖见状也在心底松了一口气,躬身作揖回礼。 “臣侄领命,稍许便将此事与曹国公详谈。” “嗯……退下吧。”朱元璋得了回应,当下便低头开始处理奏疏。 瞧他那模样,徐辉祖也小心翼翼的退出殿外。 片刻后,直至脚步声不再,朱元璋忽的抬头看向了武英殿窗外。 眺望蓝天白云及红墙琉璃瓦,朱元璋突兀笑了出来: “妹子,这次你没说对,高煦那小子真改性子了……” 第16章 闲暇日子 “卖包子!卖包子!” “新鲜采摘的橘子,一文三斤!” “徐家小子,今日来了一批羊肉,可要尝尝?” 清晨,当夏季的第一次街市到来,许多百姓纷纷从四面八方来到了大树营镇上,就连一些不爱逛街市的人,也纷纷赶来,准备凑个热闹。 自朱高煦第一次来大树营已经过去了十余天,而眼下已经是四月初一。 过往的十余天里,他几乎每日都与杨展来镇上购买蔬菜水果和肉食。 因生的高大,长相较为坚毅,所以来往做生意的人也都记住了他。 不过朱高煦倒是没有说自己的本名,而是说自己姓徐。 由于镇上不少人都记住他,因此这次夏季的第一次街市中,即便再怎么忙碌热闹,还是有不少人忙里偷闲的对他打招呼。 对此,朱高煦也会微笑回应,对于需要买的东西也会凑近去瞧货,挑选后买入。 “今日人也太多了,怕是十里八乡的人都来了。” 朱高煦挑了一块羊肉和一斤牛肉,示意杨展付钱后,自己便左右看了起来。 肉铺位置较高,因此他能一览无余的看到涌入街道的百姓。 在他眼中,集市上人头攒动,嘈杂的人声汇聚成巨大的喧嚣飘向天空。 镇里四面八方的路上还在有人络绎不绝地往集市聚拢,一堆子人仿佛一滩蠕动的蚂蚁。 朱高煦前世生于后世九十年代,对于儿时去逛街市还有些记忆。 不过在那画面乏乏的记忆中,却从没有这样的大阵仗,因此不免觉得很是高兴。 早夏时节,南京城的清晨还有一些寒意。 不过当太阳冒出头后,湛蓝的天空就笼罩在了众人头顶。 明晃晃的阳光下,来往百姓一个个脸上热气腾腾。 来往百姓的衣服虽然只是布衣,但在颜色上却五花八门。 有的图省事,选择染黑色。 还有的比较好攀比,因此特意采了些野花、野果去染色。 由于手艺不行,所以染出的衣服颜色也不太均匀,但即便如此,却也没有人笑他们,毕竟住在外城的百姓大多也都不富裕。 这点不仅从衣服上可以看出,就连手脚脸色也能看出。 来来往往的行人里,但凡身子精瘦,脸色黢黑的,不是军户就是农户。 如朱高煦、杨展这样古铜色的,基本都是家中条件还算不错的。 于是,在朱高煦的眼中,五彩斑斓的衣服就成了大树营集市的底色。 朱高煦和杨展在街上逛着,因为今日是街子天,所以出现了许多生面孔。 他们有的来赶集,有的来摆摊卖东西。 他们的摆摊,让朱高煦瞧见了许多不曾见过的东西。 诸如山鸡、松鼠、野猪都算常见的新鲜物,还有的居然在长江里抓来了几只江豚、长江鲟,看得朱高煦头皮发麻。 他虽然好奇这些东西的味道,但前世遗留的意识还是让他避开了那几個地摊。 倒是杨展,见朱高煦好奇他也顺着解释道: “那些大鱼我尝过,味道一般,还是得海里的才好吃。” “嗯……”朱高煦不知道怎么聊这个话题,只能仓促掠过,带着杨展在集市上买了一些新鲜上市的蔬菜和水果。 这期间,他们还得小心走路,时不时注意背上的菜篮,避免有人将菜篮里的那二斤羊肉和三斤牛肉偷拿了。 不多时,他们逛到了杂货交易的路上,道路两侧卖的东西有锄头、铁锹和?头等工具, 二人不感兴趣,简单问了问价格便继续往前走。 再往前,一个县衙出资修建的休息场所出现。 这里一面邻河,一面紧邻土路,空着百来平土地,被县衙搭了三个大草棚,棚里还有被竖着截面后,敲了几个桩子的长墩子。 杨展走的有些累了,因此朱高煦陪同他找了一个草棚坐下。 不得不说,坐在这草棚里,瞧着旁边清澈见底的河水,时不时微风吹来的感受异常不错。 当然,也因为这里又干净又凉快,因此所有草棚里都坐满了人,远远望去酷似一群麻雀聚了起来。 期间,也有的人不怕冷,脱了上衣便跳入旁边的小河里畅快游泳。 瞧着这一幕,许多妇女都张口调侃了起来。 十几个二三十的妇女,但凡一个开口,其余女的便纷纷开口,几乎没有一张嘴闲着。 也就她们自家的那七八个姑娘脸皮薄,转身看着街市,不望那些打赤膊的汉人。 “大哥,您看。” 朱高煦瞧着河水,心中还在想要不要下水,却听到杨展朝自己嘀咕一声,随后眼神示意对面。 朱高煦顺着目光望去,只见对面草棚坐着两名穿着襦裙、背子,年龄十三四岁的少女。 说实话,她们长的并不算十分好看,因此朱高煦只是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倒是杨展还调侃八卦: “大哥,这街市上有许多适龄的女子寻人家,我一路走过来,感觉好多女子都瞧上你咧。” 杨展咧着个大白牙笑着,而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的农家汉子听到也笑道: “别说小女子,便是那些要和离的女人,也会来这里搜罗一些看上去老实本分,还能养家糊口的汉子。” “有的老妪,还会利用赶集的机会怂恿那些说要回家,长相身段都不错的女人和离,想借机将她们说媒给自己还未婚娶的儿孙。” “还有的,则是男人死了,着急找下一家。” “这么乱?”听到有人会劝漂亮的女人离婚,然后介绍给自己儿孙,朱高煦仿佛吃了什么大瓜一样不敢置信。 见他这模样,那汉子也抬起下巴,示意朱高煦看不远处。 朱高煦顺着方向看过去,却瞧见一个五六十的农妇此刻坐在一个身着襦裙背子,身材有些健壮的女子旁边,嘴里絮絮叨叨的不知道说什么。 “这……长的也不甚好吧……”朱高煦瞧着对方那健壮的身材,有些汗颜。 “诶……”汉子听后不高兴,当即反驳道: “就是这种女子才好咧,屁股大,能生养不说,瞧她那手臂也粗壮,能干家务活。” “况且你别看她健壮,但她模样也不差,要是真的如旁边那两个小女子一样瘦,恐怕都能入内城寻一好人家。” “那倒是……”朱高煦仔细看了看,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卖肉圆咯!两文一碗肉圆!” 忽的,叫嚷声响起,朱高煦闻声看去,只瞧见一个推着板车,临时支起铁锅炖肉卖的摊贩。 那浓郁的肉香味传来,朱高煦食指大动。 只是不等他起身,旁边的汉子便提醒道:“这集上卖的炖肉都是病死的猪羊,不能吃。” “病肉能卖?”坐在一旁的杨展一脸好奇,汉子也解释道: “除了皇庄,这个季节哪有猪羊可杀?” “可这味道……”杨展一脸难受,而朱高煦也是因为身高力大而有些饥饿。 他本欲想要带着杨展去寻些便宜又安全的东西吃,但忽的集市道路上人群纷纷涌向两边。 在朱高煦疑惑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远处也传来了叫嚷声: “衙门派人来了!” 第17章 兴亡百姓苦 “传朝廷旨意,明岁二月初一,大树营镇辖下杨柳井、杨树湾、杨柳河三村及村民迁往云南大理洱海卫,汝等各自通传,及时变卖土地、耕牛及农具、屋舍。” “入云南后,当地衙门会发放耕牛、耕地和农具给你们。” 大树营镇的土路上,上元县派来的小吏站在一辆牛车上,对四周通传了朝廷的旨意。 他的话一出,人群之中的许多百姓脸色惨白,而朱高煦也恰好凑上前听到了内容。 他本欲想要询问小吏,但小吏没给他机会,宣读完后便带着两名衙役离去了。 只是在离去前,他着衙役在草棚的一块木牌上贴上了朝廷的告示。 许多人见状,当即凑了过去,但却没有几个能读解的人。 朱高煦示意杨展,杨展见状这才上前诵读出了上面的内容,具体和刚才小吏宣传的差不多,只是小吏说的比较直接和白话,而告示比较文绉绉的。 “老天爷啊!” 这边杨展才读完内容,一些经受不住打击的百姓就跪在地上哀嚎了起来,旁边的百姓也是一脸怜悯的看着他们。 “这三村人可倒了大霉了,去云南那种鬼地方,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明年年底。” 前番与朱高煦聊天的汉子一脸怜悯的看着哭嚎的三村村民,而朱高煦则是表情复杂。 他很清楚云南对大明及后世的意义,先不说云南不稳则西南不稳,西南不稳则湖广、西北不稳。 单单云南之中的铜矿、银矿及金矿,就能解决眼下大明的不少问题。 只是,这些东西都是站在国家层面的事情。 对于生活在南京的这些普通百姓来说,好不容易过了二十几年好日子,结果现在朝廷一纸书文下来,他们就得举村迁移。 眼下不是后世,从南京迁移前往云南,若是朝廷给的待遇好些的还能坐船,不好就只能徒步了。 两千多公里道路,徒步走过去,三村百姓不知有多少人家要面对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局面。 朱高煦望着那些嚎啕大哭,甚至哭晕过去的三村百姓,他不知道作何言语,只能转身离开了此地。 杨展见他离去,也连忙背着菜篮与他离去。 街市上许多人都往他们这里赶来,而他们身后的人又纷纷焦虑离去。 一刻钟前还热闹非凡的大树营街市,眼下却人流稀疏,一副冷清样。 街道两侧的许多脚商和商户也不好受,三村百姓起码两千多人。 少了这两千多人,他们的收入恐怕要下降不少,而这样的下降则是需要数年、十数年才能恢复的。 因此,不少门类重叠的商家也在焦虑的讨论着今后的生意问题。 瞧着一纸通文造成的局面,朱高煦一路无言,直到走出镇口,从看守镇口兵卒那里领回了驴车,踏上了返回大教场的道路,朱高煦才稍微精神了一些。 驾车的杨展瞧着朱高煦的模样,也不免安慰道: “殿下您放心吧,我听王瑄那厮说过,大理是个好地方,此前比昆明府还好。” “这三村村民若是能抵达,日子也不会比在京城差太多的。” 杨展的安慰在朱高煦听来寥寥胜无,从南京到云南,日子怎么可能不下降? 只是杨展说的确实没错,毕竟是农耕社会,如果朝廷能履行发放田地、耕牛、农具的承诺,那三村百姓的生活起码还能有最基本的保障。 可是,这种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感觉,对于朱高煦来说,即便是旁观者,也足够窒息。 “我若不是穿越到朱高煦身上,而是穿越到三村百姓身上,恐怕眼下的我也只能乖乖俯首,听从官府安排。” “只是即便我是朱高煦,但面对朱允炆、朱元璋,我又有什么反抗能力呢?”朱高煦不免遐想。 自从穿越而来,他似乎心里就有一种紧迫感。 这种紧迫感督促着他进步,或者说督促着他不得不进步。 他如果表现的不如历史上的朱高煦,那燕藩的下场不会比历史上被削的那五藩好太多。 眼下的生活将会一去不复返,甚至性命都难以保全。 每每想到这里,朱高煦都只能逼迫着自己去努力学习兵法,不断地了解这个时代。 “殿下,到了。” “嗯?”杨展的声音将朱高煦拉回了现实,他抬头一看,果然看到了自家的小院。 理清思绪,朱高煦跳下驴车后将后院门打开,随后看杨展将车赶进去。 院里的王瑄听到动静,当即也马不停蹄的赶到后院,帮忙下车。 至于朱高煦,他合上后院门,插上门栓之后便向着前院走去,王瑄二人也习以为常。 只是几個呼吸,朱高煦就来到了书房,而书房内部相比较半个月前,则是多了一个摆在书桌一旁的沙盘。 沙盘长宽五尺有余,内里布置十分简陋。 朱高煦拿着石头做山川,用砂土做平原,草皮做树林,河沙做河流,以此制成了一个简易的大明沙盘。 由于沙盘太小,因此朱高煦只能用一条条写了府名的竹条作为城池。 二百余州、府尽数在沙盘上,大明局势一览无余。 除此之外,沙盘靠北的位置还留有三分之一的面积作为北元盘踞之地的漠北。 值得一提的是,在大明与北元之间,仅有部分地方有小段的土坝作为长城,大部分地方是没有长城的。 至于原因,主要在于唐宋元三朝各自并没有大修长城,而朱元璋继任正统后,也只是在一些先要地区修建了小段长城。 眼下的明长城,规模甚至不如战国时期的燕赵长城。 不过,这也能说明朱元璋对自己军事布置的自信。 朱高煦清楚,自己想要在老朱那里表现出彩,那就必须弄清楚朱元璋的军事布置,并说出一番道理。 因此,怎么研究老朱的军事布置,继而为其解决办法,讨其欢心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想到此处,朱高煦不由得眯了眯眼睛,目光在沙盘上不断扫视: “那么……先从哪里开始?” 第18章 小子野望 “国朝此前十一次北伐,早已重创北虏,使北虏不敢轻易靠近边塞,只能在大宁、开平一带骚扰。” 四月初十,伴随着朱高煦的声音在书房内响起,此时的朱高煦正在书房内带着王瑄和杨展对沙盘展开分析。 朱高煦用一根树枝指着沙盘北部,由北向南的自我分析,而杨展和王瑄则是一个听课,一个对朱高煦所说的话做记录。 经过十天的分析,加上走访询问豹韬卫、河州卫千户、指挥使处得来的消息,朱高煦大概得出了朱元璋对北方和地方的军事态度。 “国朝以亦集乃(额济纳旗)、宁夏、东胜(呼和浩特南)、开平(多伦县)、大宁(赤峰)等处重镇占据河西、漠南,并派出塘骑不断巡边,借地利屯田牧马助军资,减轻关内压力,保护关内百姓。” “具体来说,国朝北部的第一道防线主要中心位置在东胜,东胜东联开平、独石、大宁、开元等处,西联贺兰山、甘肃北山,通为一边。” “第一道防线的特点是‘地势直,则近而易守’,缺点是地广人稀,长久屯兵而耗费国力。” 朱高煦一边说,一边用树枝一点点的指点北部各城。 杨展手中笔墨飞快,将他所说的话一一记下。 “国朝的第二道防线,是在‘尊王攘夷’基础上制定的镇守边塞,扩土开疆的藩王体系。” “这套体系西起肃州、东至辽东,延边塞王莫不敷险隘,均控要塞,佐以元戎宿将,权崇制命,势匹抚军。” “塞王体系,进可肃清沙漠,守可垒帐相望,一旦北虏强大,第一道防线难以压制,便可令塞王出边巡狩。” “虽名为巡狩,但主要是为了围剿北虏残部,削弱北虏兵马数量,不至让北虏举重兵南下。” 朱高煦说话间,时不时会沉默片刻,这是他在思考朱元璋为什么这么安排。 不过他的思绪很快,往往只需要几个呼吸就能想通,并随后讲起了第三道防线: “国朝的第三道防线,则是以秦、周、鲁、齐等藩依托渭水黄河、背靠秦岭淮河而形成的防线。” “四藩王护卫虽少,但背后依靠第四道防线的蜀、楚、湘三藩及南直隶,可以相互支援。” “同时,第四道防线由于身处长江上游,因此可以随时依托水利来转进支援南京城。” “不过,这也代表南京城极易受到三藩威胁,尤其是其中封国在荆州、武昌二府,身旁便是长江水道的湘藩、楚藩,因此荆州、武昌这两個位置极为重要。” “总体来说,整套布置是依托国朝的南北纵深,进行层次防御,并在中线布置了诸如晋、周、楚、湘等藩,随时准备向东线和西线进行支援。” “不过,这套体系存在着巨大缺陷,那就是地缘纵深太长,虽然适合防御,却不适合进攻。” “各地边军太过分散,集结用时过长,一旦防线主力出塞,防线便会立马虚弱,极易被北虏绕后袭击。” “因此,朝廷必须另外再集结一支兵马来,以此在大军出塞后,用来替补边军防御的任务。” “这支兵马,便是御前豹韬卫及河州卫……” 朱高煦将朱元璋的意图尽数讲了出来,这让记录的杨展和听课的王瑄口干舌燥。 不过,朱高煦并没有关注他们的状态,而是双手撑在沙盘上,眉头紧锁。 他弄清了老朱的布置,但同时也知道了老朱面临的困难。 御前豹韬卫和御前河州卫算是明军精锐中的精锐,他们也确实有能力承担替补边军主力出塞后的防御工作。 可问题在于,他们的人数太少,马匹太少。 因此,如果北虏攻击一地受挫,继而转进,那两卫骑兵是万万追不上北虏主力的,这就是朱元璋着急购马的原因。 一支精锐的骑兵,最少要有一匹乘马,一匹驮马和一匹军马,这样才能保持这支部队的高机动性。 由于是防御战,因此明军不用担心补给问题,他们要做的是在北虏绕道南下后出兵监视北虏主力,让北虏主力不敢轻易劫掠内地。 但根据朱高煦这些天从豹韬卫和河州卫打探的消息看来,豹韬卫和河州卫仅有一匹乘马一匹军马,没有驮马。 至于大明,整个天下亦不过只有四万余匹马。 在保持北方有一定数量骑兵的同时,还要维持七千人的两卫骑兵。 可以说,朱元璋已经尽力来解决未来北虏南下的问题,而大明也达到了它目前的极限。 从军事角度来讲,朱元璋已经做到了极致,朱高煦根本没有半点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我那便宜老爹是怎么解决这问题的……” 朱高煦望着沙盘,百思不得其解。 这种时候,即便他想写信询问自家便宜老爹的思路也没有时间了。 “看来,从军事来看,我是难以出彩了。” 朱高煦忽然泄了气,他虽然进步很快,但那仅限理论上。 他自认为自己不是军事天才,自然也没有办法以眼下大明的资源来破解北虏南侵的局面。 一旁的王瑄看朱高煦沉默不语,也知道是他想不出如何更进一步的办法,因此王瑄看了看杨展,然后硬着头皮作揖道: “殿下,咱们在防守上无法再进一步,那何不转向进攻?” 王瑄的话一经说出,不等朱高煦开口,杨展便摇头道:“进攻太难……” “北伐北虏的问题不是我军将士无法击败对方,而是国朝北方支撑不起太多兵马北伐。” 杨展说出了不能进攻的原因,朱高煦见状也微微颌首,随后用手中树枝指向了辽东、北平及山西、陕西等地。 “国朝北方地广人稀,其中辽东尽为卫所军户,军户及其亲眷,以去年清查结果来看,口数尚不足四十万。” “北平不足二百万,山西四百一十万,陕西及甘肃等地仅有二百余万口,其中大半还都是色目、西番及北虏归化民。” “以上诸省口数哪怕折四成,男丁数亦不过三百余万。” “眼下北虏居漠北者不下五十万,男丁近二十万。” “即便我汉儿以一敌二,亦要出兵十万。” 说到这里,朱高煦不由感叹:“十万兵马,依照路程来看,恐怕要出男丁五十万作为民夫,才能支撑大军逼近忽兰忽失温。” “若是北虏逃遁,大军无功而返,那所造成的损失,寡则百万,多则数百,不管是国朝还是百姓都难以承受……” 谈话间,朱高煦已经放弃劝朱元璋北伐了,因为这样打一次,北方诸省最少要休养好几年才能恢复元气。 这么看来,朱元璋层层防御的战略布置确实无可挑剔,至少在眼下是这样的。 这一刻,朱高煦了解了自己和朱元璋,以及朱棣的差距。 不过,他并没有认为自己就会永远的落后。 人都会成长,只要有平台,他朱高煦不相信他会一直在原地踏步。 总有一天,他会转变大明的战略战术,将层次防御,转变为点状分布,重点防御。 第19章 卫所尚足 “希啦……” “今日就是考校的日子了,不知道考校官什么时候到。” 清晨,伴随着倒水的声音响起,与之一起响起的,是院内杨展略带担忧的声音。 此刻的小院内,朱高煦依旧穿着普通明军士卒的大红胖袄,又称鸳鸯战袄。 他坐在主屋门口,手里拿着一块粗布擦着脸,显然刚刚洗漱完毕。 在院子的水井边上,王瑄和杨展二人则是刚刚把洗脸水倒入旁边的水渠里。 杨展在担心朱高煦,而王瑄却对着朱高煦有信心。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提着水壶走回了厨房。 至于朱高煦,他擦完脸,将毛巾晾晒在书房窗台上后,便转过身来笑着安抚杨展: “陛下对我不会有太高的希望,因而你也不用担心。” “与其担心考校的事情,倒不如担心一下早上吃什么。” 朱高煦话音一落,王瑄就从厨房里伸出头来:“殿下,昨日的牛肉还未吃光,吃牛肉米粉如何?” “好!”朱高煦笑着应下,王瑄也当即回到了厨房,紧锣密鼓的收拾了起来。 时光荏苒,五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似乎在意识到自己无法以眼下大明国力破解朱元璋的布置后,朱高煦便放松了心态,彻底躺平了下来。 这几天他除了必备的读书外,其它时候都在和杨展、王瑄练武,闲暇时去东边的秦淮河上游游泳来解暑。 “殿下,您真的不担心?” 杨展望着走向厨房的朱高煦,不知道朱高煦为什么这么从容。 要知道,如果朱高煦能一鸣惊人,那他或许能成为诸藩子弟中的佼佼者。 “担心是没用的,要担心也得吃饱饭再担心,你们吃几两米粉?” 朱高煦走进厨房挽起袖子,在簸箕之中拿出了一把干米粉。 “我吃三两!”王瑄在吃饭的事情上倒是尤为积极。 “二两吧……”杨展回了一句,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朱高煦波澜不惊的模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闭上了嘴。 “那就下一斤吧,我有些饿了。” 朱高煦将干米粉掂量了一下,随手丢到了一旁的木盆里。 王瑄见状,当即拿起葫芦瓢打了半盆水,随后又倒入三分之一的沸水。 朱高煦倒是驾轻熟路的将昨夜没吃完的卤牛肉切片,同时打开了旁边的小锅锅盖。 锅中是一条牛腿骨,并且看样子已经被炖了许久了。 王瑄熟练的为灶台添火,朱高煦也在旁边的锅里倒入沸水,等火势大起来后才将已经泡软的米粉下锅。 他熟练切葱、秦椒,而王瑄则是将昨晚准备好的一颗白菜掰开丢入锅中。 待佐料备好,朱高煦将米粉捞出,而王瑄已经准备好了三个大大的木碗。 待米粉被朱高煦分入碗中,不等朱高煦开口,他便将切好的卤牛肉片分别放入三个碗内,而后朱高煦也舀出三瓢牛骨汤。 牛骨汤倒入碗中之后,王瑄兴高采烈的将佐料分别倒入三个碗,同时拿出青盐分别放入,而后将三碗米粉分别端出。 在他端出的同时,朱高煦抬起牛骨汤锅,起小锅煎了六個荷包蛋。 等他抬着荷包蛋走到院里,王瑄已经等的望眼欲穿。 “坐下吃吧。” 朱高煦将荷包蛋放在石桌上,招呼一声后便开始动筷,而王瑄也急不可耐的开吃,唯有杨展一脸愁容。 “我们这一顿,怕是只有一些富农才能偶尔吃吃。” 朱高煦夹起一个荷包蛋,带着一丝调侃开口,旁边的王瑄和杨展也先后点头表示附和。 确实,他们三人吃的费用并不低,就这一顿早饭,也不是一般平民能吃得起的,只有一些拥有三十余亩地的小富农才能偶尔这么吃上一顿。 想要顿顿都这么吃,那家里没有百来亩地还真的做不到。 这是生产力导致的结果,而朱高煦经过这么一个月的走动,也大概了解了南京百姓的生活情况。 洪武年间的大明朝没有水泥、钢筋可供使用,因此诸多水利设施修建速度缓慢不说,还极为消耗粮食。 水利完善能让土地粮食增产三成,而整个大明还有许多地方只能自己挑水种地。 像南京因为在天子脚下,水利设施已经建设起来,因此一年下来,一亩地产出也在二百斤到四百斤之间,不过大部分还是三百斤左右。 三百斤米在江南价格也就五百来文,而一个鸡蛋价格便三文。 算上米粉,朱高煦他们这一顿早饭估计在二十几文,相等于外城一个民夫一天半的劳力所得。 普通农户因为在洪武初年得到分田,因此一家五六口人通常有二十余亩地,交税过后,不算打工的话,他们的年收入也就在十两出头,勉强能养活一家五六口人。 照朱高煦他们这种吃法,仅早饭,他们三人一年就要吃去七两多,再算上午饭和晚饭,恐怕得二十两打底。 “王瑄,云南的军户生活如何?” 说起民生,朱高煦想起了大树营的三村百姓,因此问起了云南军户的生活。 对此,自小跟随父亲前往云南,并在当地成长起来的王瑄有着极大的发言权。 “别的地方咱不太知道,不过宜良的军户还算过活。” 王瑄一边吃着米粉,一边回答道:“陛下移民云南,去到云南的移民大部分都是军户。” “这些年来,所里的军户将当年北虏撂荒的坝子田都开垦了回来。” “按照都督府的规矩,每一军户受田五十亩为一分,给耕牛、农具,教树植。” “不过,军屯田每顷要纳粮十二石,也就是每个军户分别出六石,并且还有三石率,缴率多的则有宝钞作赏,少的罚当地武官俸禄。” “云南的坝子田贫瘠,五十亩能出五十石便算极佳了,正常产出也就四十余石,不过这些粮食都得全部上交所里。” “全部上交所里?”朱高煦手头动作停顿,不敢相信军户过得那么惨,不由追问:“那军户吃什么?” “还有月粮、行粮和余田啊”王瑄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朱高煦,似乎在想这不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吗。 “余田?”朱高煦疑惑,杨展见状也为其解释道: “卫所的军屯田都是卫所的,军屯田以外私人开垦的则是余田,属于军户自家的田,可以用卫所的耕牛开垦耕种,但每亩每年要交一斗二升粮作赋。” “嗯……”王瑄点头附和,并继而解释起了月粮和行粮: “云南卫所的子弟,每家每户都有十几二十亩余田,只需要交固定的田赋,其它的杂税则不需要缴纳。” “除此之外,兵卒每个月有固定的月粮,每月初给发,正常是马军月支米二石,步军总旗一石五,小旗一石二,旗军一石。” “与月粮同时发放的还有月盐,成了亲的二斤,没有的一斤。” “不过,近年来也不发月盐,改发宝钞了。” “行粮则是出卫所要发的粮食,正常都是每天一到两升。” “除了这些,有的时候都督府还会不定期的发放冬装、布匹和棉花,军户日子还过得去。” 王瑄形容了一下云南军户的生活,在朱高煦听来,算不得好,但也不至于饿死人。 按照王瑄的形容,军户们屯田种出的粮食都归卫所,但同时卫所又会承担一定的口粮,额外还有十几二十亩余田产出,算下来每个军户一年能收入三、四十石左右,折算铜钱也就是十贯上下。 不过,军户要种六七十亩地,因此家里的人口必不可少,因此吃的也多。 因为需要劳动力,所以不停地生儿子,而儿子长大后,原本卫所定额的田地就不够产出一家人的吃食了。 朱高煦没有记错的话,前世自己在大学上课时学过,洪武年间的卫所逃户不在少数。 尤其是到了宣德、正统年间军户人口骤增后,军户所种屯田得出的粮食根本养不活自己,每年逃役的军户少则万许,多则数万。 从王瑄口中,朱高煦对卫所军户的生活和卫所制度有了一个见解。 总的来说,卫所制的一些缺点会随着军户人口增加而不断放大,除非大明能不断发新的屯田和余田给军户,不然军户逃亡是迟早的。 就这点来看,卫所制与南北隋唐时期的府兵制差不多,不过…… “笃笃!” 正在朱高煦想着卫所制的优缺点时,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第20章 靖难战神曹国公 “笃笃!” 院门的敲门声打断了朱高煦的思绪,同时也吸引了三人的注意。 “来了!” 王瑄嘴笨,因此多以行动来表现自己,在听到敲门声后,他立马放下碗筷,快步走到院门,将门打开。 不过,当院门打开,映入王瑄眼帘的则是一名身着太白长衫,佩戴白獭的中年男子,而他身后还跟随着一名太监,以及十余名兵卒。 “小子参见国公!” 看到来人穿着国公才能穿着佩戴的服饰,王瑄连忙躬身作揖,而院内的朱高煦等人也听到了“国公”二字。 “舅舅回来了?”听到王瑄喊出国公,朱高煦还以为是去浙江练兵的徐辉祖回来了,因此放下碗筷,带着杨展朝院门走去。 然而不等他走到院门,门口那张陌生的面孔就让他停住了脚步。 “这人是谁?”朱高煦脑中刚刚升起这个念头,跟随男子的太监便对朱高煦作揖: “殿下,这位是奉陛下口谕前来考校殿下的曹国公。” “曹国公?”听到这三个字,朱高煦立马反应了过来,他往前走了几步,对男子作揖: “小子在这见过曹国公了。” “殿下不可!”见朱高煦对自己作揖,李景隆连忙上前打断他的作揖,同时笑道: “我奉陛下口谕前来考校,考校完了便走,殿下不用太过在意我。” “我能不在意你嘛……你好几次差点把我和我爹弄死……” 听着李景隆的话,朱高煦心里忍不住吐槽,同时也不忘抬头仔细打量起了李景隆。 他的穿着是国公日常的标配,而相比较徐辉祖身材高大,面冠如玉的外貌,李景隆的外貌也并不差。 他眉目疏秀,顾盼伟然,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儒将的气质,就连身材也比较高大,恐怕接近六尺。 作为未来的对手,就朱高煦在大教场这些日子的打听来说,诸多将帅没有诟病李景隆,反而是多以佩服。 至于李景隆的履历,朱高煦也差不多一清二楚。 洪武二十年,跟随征虏大将军冯胜的北伐部队讨伐纳哈楚。 洪武二十二年,与徐辉祖—同练兵于湖广,徐辉祖驻常德,李景隆驻安陆。 洪武二十四年,与徐辉祖—起往陕西等处备边。 洪武二十五年,跟随冯胜,傅友德,蓝玉等人往陕西,山西,河南检阅兵马。 期间,因为李景隆还被冯胜和傅友德委任整顿洮州,河州等五个卫所,平定试图叛乱的青海番人、河州羌人。 哪怕能与他一同被大教场兵卒称赞的徐辉祖,在履历上也远远逊色于他。 并且从他们二人在洪武年间的履历来看,朱高煦能很清楚的感受到,朱元璋更看重李景隆,因此多次派他前往地方练兵,备边,锻炼他的個人能力,提升他在地方上的威望。 这样的安排,可见朱元璋对他个人能力的期待有多高,而且这么多次的任命李景隆都完成的不错,从没犯过什么错误。 就这些情况来看,朱高煦并没有轻视李景隆的资格。 尽管后世有人调侃他是卧底,调侃他能力不行,但在靖难之役中,李景隆确实指挥得当,没犯过什么大的错误。 至于后世所传北平彰义门险些攻破,然后被李景隆嫉妒而阻止的记载,朱高煦也记得是一条假消息。 真实情况是李景隆当时即将攻破内城门,因此令瞿能放弃外城门,转而带着大军联合进攻内城门。 期间李景隆也没有妒忌瞿能,而是在朱棣领兵出现在永平方向时,及时将攻城重任交给瞿能,自己带兵前去截击朱棣。 另外,如果朱高煦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李景隆在北平被朱棣击败后,数十万大军的败军居然被他迅速收拢,而后退往德州休整,等待来年的白河沟大战。 朱棣也试图追击李景隆,但是并没有太多斩获,也就是说李景隆在很短时间里将败军整顿撤退。 仅这一条信息的存在,李景隆就能击败历史上九成的将领。 围点打援失败后,还能够收拢几十万大军,没有让败兵变为溃兵被敌军收割,这种事情整个历史上也是比较少见的。 之后的白沟河之战,李景隆指挥得当,几次差点让自家便宜老爹领盒饭。 如果不是历史上的朱高煦打了鸡血,披着九十斤重的双甲,带着本部孤军冲阵,同时阵斩当时大明猛将的瞿能,估计靖难之役已经平定了。 正因为如此,朱高煦才一直担心自己的能力比不上前身。 如果他不能如历史上的朱高煦一般,披着九十斤双甲,带着本部凿穿十数万南军,将朱棣救出来,那靖难之役,恐怕就要变成建文平叛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瞧着李景隆的眼神都带着几丝同情。 在开国六国公已死,最能打的宋晟还不能上场的局面下,李景隆居然去对阵当时大明最能打的朱棣,结果没打赢还被文官描述成了一个草包和背锅侠,这位曹国公啊…… “嗯?”李景隆瞧着眼前朱高煦的眼神,总感觉有什么不对。 “敢问国公,是现在就考校吗?” 察觉李景隆的眼神变化,朱高煦立马收回眼中的同情,毕恭毕敬的询问李景隆考校过程。 对此,李景隆也没有藏着掖着,而是直接拿出一张考卷: “这是陛下为殿下您出的考卷,应答过后,请殿下再回答我一个策题便可。” 说罢,李景隆将考卷递出,而朱高煦也双手接过,打开后简单看了看。 老朱出的考卷大概有三十来题,从军粮储备到行军消耗,再到行军路上的塘骑、步塘使用,营垒布置,以及两军对垒如何针对敌军布阵,如何以步击骑,如何安抚将士等等题目。 可以说,老朱的这三十来题专门用来应对中下层将领。 但凡能把这三十来题回答出结果,并且实战中尽数使用上,那答题者最少能独领一卫兵马。 “这么看来,我这皇爷爷倒是对我的起点估判很高……” 望着这份考卷,朱高煦心里有了几分底。 朱元璋这样的人不会无故放矢,他既然出这样的题,那看样子已经认为自己拥有镇守一方的潜力。 如果自己能把这份考卷答好,那或许能赶在年底前返回北方,与自家便宜老爹镇守边塞。 想到这里,朱高煦侧过身去,伸出手请道:“曹国公正厅稍坐片刻,待我在书房中回答完便出来。” “好”李景隆微微颌首,向正厅走去,并随之坐下。 杨展和王瑄慌忙烧水备茶,而朱高煦则是去了书房,在里面不紧不慢的研磨,同时备好一张张白纸作为答卷。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朱高煦很快沉浸在答题的世界中,同时为了不给朱元璋留下曾经朱高煦粗鄙的念头,他在每次下笔前都深思熟虑,尽量不在卷面留下一点污墨。 另外,由于他前世就写的一手好字,来到这个世界四个多月也捡起了毛笔字练习,虽然不敢说能和舞文弄墨的举子相比,但字体也算周正。 朱元璋所出考题,被他一一解答,等他彻底解答完三十二题后,他松了一口气,同时扭了扭发酸的右手腕。 “呼……” 吹了吹最后一题回答的墨迹,朱高煦等了片刻便整理了它们,起身走出了书房。 他看了一眼屋外,相比较他进书房前,眼下的太阳已经接近直射,看样子已经午时了。 “曹国公,小子已经答完,请阅卷。” 朱高煦的走出没有让众人惊讶,不过他的这份从容倒是让李景隆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呵呵……陛下说了,他要亲自阅卷。”李景隆起身接过了所有卷章,没有多看一眼。 他将卷章交给了宫中的太监,随后才作揖道: “殿下,陛下还留有最后的一题,这题不用书写,只要殿下说出,让宫中公公代笔便可。” 李景隆说着,那名接过卷章的太监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而他的面前已经被杨展和王瑄摆放了一张桌子,上面备上了纸笔砚墨。 朱高煦瞥了一眼,随后不紧不慢的抬手作揖:“敢问曹国公,皇祖父出的策题是……” 见朱高煦从容不迫的模样,李景隆对其更为欣赏,同时也告诉了朱高煦策题的题目: “陛下给出的策题是……削藩。” 第21章 权力游戏 “皇爷爷,孙儿不明白,您为何会问高煦削藩这种问题。” 武英殿内,当饭桌上的朱允炆忐忑询问,坐在他对面的朱元璋则是端着一碗绿豆棋子面大口大口的吃着,看样子胃口极好。 瞧着他的模样,朱允炆一头雾水。 他不明白,自家爷爷为什么会这么明目张胆的询问朱高煦关于削藩的问题。 在他看来,这样的问题哪怕在眼下已经人尽皆知,却也不能在明面上直接说出来。 “我说,是因为我不害怕。” 朱元璋放下被他吃了一空的碗,顺带用泡茶漱了漱口后才不紧不慢的回应起了朱允炆。 “自古以来,凡以兵马取天下者,必为兵马所害。” “但是允炆啊,自古以来,从未有天子被藩王造反成功的。” 朱元璋看着眼前的朱允炆,摇头道:“这藩王,是爷爷留给你爹制衡蓝玉那帮骄兵悍将的。” “眼下蓝玉他们都死了,可这藩却还不能削,因为大明朝还要他们来帮你抵御北边的鞑子,西南的蛮夷、甘肃的番人。” “若是日后没了北虏南蛮,你自然是要削藩的。” “削藩可以削,但是要注意方法和方式。” “我且问你,你若是要削藩,应当如何削?” “应当……”朱允炆沉吟片刻,随后小心看了一眼朱元璋,紧接着才开口道: “应当先礼后兵,并以德怀之,以礼制之,若不可,则削其地,又不可,则废置其人,又甚不可,则举兵伐之。” “嗯……”听着朱允炆的话,朱元璋虽然并不是特别满意这个答案,但还是微微颌首,算是对朱允炆的一种肯定。 见他露出肯定的表情,朱允炆松一口气的同时却又疑惑:“可是为何要将此事明着询问高煦?若是他告诉告诉四叔他们,那……” 朱允炆没把话说满,但朱元璋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呵呵……” 他看着一脸担心的朱允炆,好笑道:“你觉得朝野上下,谁还看不出朝廷日后要削藩?” “这……”朱允炆迟疑,他自然知道眼下朝野上下早就知道了朝廷日后要削藩,甚至那些藩王也大多都知道,毕竟朱元璋曾亲口对他们说过,让他们尽可能在边塞树立威信,将勋贵的威信降到最低。 如今骄兵悍将死了大半,剩下的勋贵无不是夹起尾巴做人。 朱元璋虽然不会对自家儿子走狗烹,但削权是一定的。 况且,自从两年前那件事情发生后,庙堂之上对于削藩的声音便再也掩盖不住,自己的那群叔叔又何尝不知…… “知道是一回事,抵抗是一回事。” 在朱允炆思索的时候,朱元璋却侃侃而谈,丝毫不把藩王放在眼里。 他的话,实际上也说出来了藩王对朝廷削藩的态度,毕竟明初藩王权力极小,手下直属他们的兵马也就那几护卫,少则三千,多则一万五六。 就这点兵力,如果没有镇守一方的大将帮忙,朝廷想要平灭他们不过是弹指之间。 正因如此,眼下朝野内外的藩王们即便得知朝廷之中已经有了削藩的声音,但他们大部分人依旧不敢有所反应,除了少数几位藩王…… “伱那些叔叔的权力都只限护卫和王府中,地方上那些三司和卫所的权力都是朝廷给他们的。” “朝廷能给他们,你就能将它们收回来。”朱元璋端起饭碗又继续吃了起来。 “叔叔们确实只有兵权,但他们在地方上的威信不小”朱允炆担心道: “况且以之前颖国公、宋国公与两位叔叔的事情来看……” 朱允炆小心看了一眼朱元璋,似乎这话很难说出口,而他这话也成功让朱元璋脸色一黑,不由对朱允炆略微皱了皱眉。 他皱眉的举动让朱允炆心里一咯噔,只觉得自己的心思都被自家皇爷爷看穿了。 只是他没想到,朱元璋并未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切换话题反问他: “你以为,削藩之论,高煦会如何回答?” 面对问题,朱允炆摇了摇头:“孙儿与高煦不甚相熟,不知其心中所想,难以回答。” “……”见朱允炆这样,朱元璋面上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却叹了一口气。 “我这孙子,在识人上还是欠缺了一些……” 朱元璋在心底默默摇头,但同时他也不由好奇起了朱高煦的回答。 他要从朱高煦的这个答案,看出朱高煦这小子是不是真的转变了心性,而燕府那边,自家老四又是如何看待削藩的。 说实在话,自从朱元璋得知自家老三和老五与勋贵私下见面,来往书信后,他便看老二和老四都处处留着怀疑。 老二朱樉还好说,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残暴,没個想争储的样子。 对于老二,朱元璋还是比较放心的,但对于老四朱棣……朱元璋便有些吃不准了。 老四朱棣虽然面上孝顺自己,也没有做什么不法的事情,对百姓也甚好,可朱元璋还是担心他那模样是伪装出来的。 毕竟他节制了北平兵马,还可以随意调遣大宁、辽东等处十余万兵马。 这样的怀疑,在朱元璋这里,渐渐的从朱棣身上,转移到了朱高煦身上。 即便他多次觉得少年回头也有可能,但他还是会在不知不觉中推翻这个念头。 一个几个月前还在京城纵马,动辄伤人的小子,仅是进了趟军营,连战场都没上,便突然性情大变,从狡诈狠腹,变成了性情温和,谦谦有礼? 朱元璋担心现在朱高煦的这些变化,都是他装出来的,而他之所以能伪装,也是有人在他幕后指使。 至于这个指使他的人,饶是他不想往自家老四身上想也不可能。 除了他,旁人没有能制住高煦那小子的本事。 正因如此,朱元璋才想要用朱高煦来试一试朱棣,顺带敲打一下自己另外那不听话的两个孩子,同时对其它孩子说明一下朝廷的态度。 那小子若是答的差,那便让人把自己的态度放出去。 若是他答的不错,刚好可以用他的这篇文章来做文章,以此让老三和老四继续制衡下去。 “唉……”想到这里,便是朱元璋自己都不由叹了一口气。 作为一个父亲,这样挑拨自己儿子的关系,对于他来说确实很折磨,可是他却没有办法…… 带着这种想法,朱元璋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朱允炆。 尽管他从朱允炆身上看不出一点朱标的影子,但他还是为了这个孙子,做出了对不起其它儿子的事情。 “标儿,爹答应你的事情,不会食言……” 第22章 《削藩论》 “陛下给的策题是削藩,内容是‘朕以御虏付诸王,可令边尘不动,贻汝以安。虏不靖,诸王御之;诸王不靖,孰御之?’。” 大教场小院内,当李景隆将朱元璋的原话说给了朱高煦听,他仅仅是从李景隆口中听到了‘削藩’二字,便觉得血先凉了三分。 不过,他也很快镇定了下来,因为削藩这个话题在这两年的朝堂上声音并不小,并不是什么不能提及的话题。 庙堂上能有这样的声音,没有老朱的默许,朱高煦是不相信的。 说到底,自从晋王高调争储,周王私下与冯胜见面之后,削藩这个话题就已经逃不脱了。 只是对于大部分藩王们来说,削藩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因为直属他们的权力小的可怜。 如果没有朱元璋授权,他们手头也就那几千上万的兵马,连治理一县的权力都没有,只能蜗居那周长三里三的王府之中。 站在普通藩王的角度来看,就这点兵马权力别说反抗朝廷,就是想要走出封地都十分困难。 当然,拥有这种看法的人,并不包括一些强藩,尤其是眼下掌握了山西沿边二十余万兵马的晋藩。 晋王朱棡不仅自己拳头大,所牵扯的势力也是极大的。 颖国公傅友德是他的姻亲,永平侯谢成是他的岳父,定远侯王弼是他的旧友。 这三个人能够影响的,是山陕两淮地区的数十万兵马。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背景,晋王才会在先太子朱标死后高调争储。 如果不是还有燕王和秦王在左右夹击他,恐怕眼下的晋王已经无人节制了。 “晋燕失睦……”朱高煦脑中闪过了这四個字,好似灵光一闪般,他思绪瞬间通明。 “这个策题,恐怕是老朱想要借我之手来敲打我那三伯,同时让天下弱藩放心。” “如果是这样的,那就好办多了……” 朱高煦松了一口气,只要老朱不是针对燕藩,那他就不用担心了。 至于恶了晋府,朱高煦更是一点不担心。 据他了解,自家那个如日中天的三伯,好像也没有几年可活了,指不定两人这辈子都没再见面的机会。 想清楚一切,朱高煦开始琢磨起了如何说出一篇让天下诸藩放心,同时还能讨好老朱的文章。 朱高煦清楚老朱的性格,即便他的诸子中违法乱纪甚多,他也没有废除其爵位,更不会逼死自己的儿子,而是罚俸、亦或者口头斥责。 就这些行为来看,朱元璋面对诸王,他的第一身份不是皇帝,而是一个父亲。 如果朱元璋面对诸王的身份是一个皇帝,那以他的手段,完全可以在他在世时,不耗费大明一点元气就能削藩成功,可是历史上他并没有。 哪怕晋王朱棡都这样高调的争储,明面打老朱的那张老脸,老朱也没有让人杀他,而是下旨痛骂一顿来解恨。 这样的表现,倒是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因此,老朱他想要的削藩,一定是怀柔的,而不是像朱允炆那种,恨不得把诸藩都废为庶人,让他们饿死民间。 看人下菜,这很重要。 今日的策题,如果是朱允炆出的,那朱高煦会毫不犹豫的展露出狠辣一面来迎合朱允炆,为的就是先保证自己不会成为朱允炆的眼中钉,肉中刺。 可眼下的策题是朱元璋出的,因此经过李景隆解释,朱高煦已经知道自己要怎么回答这个策题了。 不过,其中稍微带有的一点难度就是,如何在怀柔的情况下满足老朱的需求,同时又不遭到朱允炆的厌恶,致使自己众矢之的。 对于这个问题,朱高煦心里早已有了腹稿。 他自穿越而来,就回忆过朱允炆和朱棣的削藩方式。 朱允炆的削藩方式,许多人都了解,但朱棣的削藩方式,许多人却不了解。 后世有的人说汉代的推恩令在明代用不了,因为明朝藩王没有封国土地的征税权,而是拿着朝廷发的俸禄过活。 可是,他们不清楚的是,明代藩王虽然没有封国土地的征税权,但是他们有兵权。 明代藩王的兵权,大到三护卫,小到一护卫。 每护卫少则三千人,多则满编五千六百人,看似不多,但聚集起来就会很多。 朱允炆削藩时,朱元璋临终前任命的顾命大臣齐泰就曾经上疏过,可以效仿推恩令的方式,削去藩王兵权,以此让藩王没有实力和朝廷对抗。 然而,朱允炆没有选择齐泰的建议,反而选择了自己老师黄子澄的建议,认为天兵一至,藩王必定俯首称臣,乖乖交出手中兵权,等待发落。 这样的选择,直接导致了靖难之役的爆发。 朱棣上位后,他不仅和齐泰的思路一样,甚至还补全了齐泰没有想到的许多办法。 同样削藩,朱棣是没有坐稳皇位的时候,通过复封建文帝朱允炆削的几位藩王,来表达自己的善意,换来兄弟们的支持。 坐稳皇位以后,再通过各种各样的原因,来削除这些藩王的三护卫。 对于弱藩,朱棣先是进行警告,然后在对方再次犯错时出手,剥夺对方的护卫。 对于强藩,朱棣则是在其子嗣成年后,从王府护卫中抽调一部分护卫给其充当护卫,完全是“明代版推恩令”,可以说手段相当高明。 当然,最关键的是,朱棣并没有违反朱元璋留下的祖制,从来没有像朱允炆一样大肆宣传要废除藩王制,只是通过大变动将这些有实权的藩王变成无权的藩王。 就算是废藩,他的理由也很充分,让下面的人找不出借口。 可以说,朱高煦只要稍微改改朱棣的削藩政策,就可以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 想到这里,朱高煦思虑过后才缓缓开口:“我以为……” 朱高煦将自己想到的削藩政策全盘而出,脸上从容不迫,甚至还有闲心思在口干时坐到一旁喝茶润喉。 不过,此刻的李景隆没有在意这些,他完全沉浸在了朱高煦口中的削藩手段上。 饶是他不管怎么想,都觉得朱高煦所说的一切是眼下大明削藩最好的手段。 只要日后的朝廷采用,那削藩根本不会引得诸藩震动。 想到这里,李景隆看向朱高煦的目光都柔和了不少: “此子,真乃我大明之肱骨……” 第23章 爷孙较劲 “陛下,曹国公回来了。” 黄昏,当武英殿内响起司礼监太监的声音,此刻正在处理奏疏的朱元璋爷孙二人先后抬头。 “传他进来吧。”朱元璋放下手中朱笔,同时看向一旁的朱允炆: “你好好听听高煦的回答……” “是……”朱允炆毕恭毕敬的作揖,而此时殿内也响起了脚步声。 李景隆带着宫中太监走入殿内,太监手中还托着一个木盘,上面放置着考题和答卷。 “臣曹国公李景隆,参拜陛下,太孙……” 李景隆一入殿内,当即便对朱元璋爷孙行了五拜三叩之礼,但朱元璋此刻的心思全在朱高煦的答题上。 “起来吧,让我瞧瞧这小子如何作答。” 朱元璋向托着答题的太监招手,太监见状也快走上前,并呈上了三十二道答题和策题答卷。 对于这些答卷,朱元璋一张张的翻看,而朱允炆也起身走到了他的身旁,与他共同查看朱高煦的答卷。 前面的三十二道题,朱允炆不是很懂,但他能从朱元璋的眼神中看出朱高煦回答的如何。 眼下,朱元璋的眼睛之中带着一抹慈爱,显然朱高煦回答的不错。 当然,比较起这个,朱允炆更想知道朱高煦是怎么回答最后一道策题的。 只是朱元璋翻看的速度不快,他也只能耐心等着。 倒是此刻站着的李景隆,他眼观鼻、鼻观心,显然他对于朱高煦的答卷十分放心。 “高煦这小子,倒是答的不错。” 看了一刻钟有余,朱元璋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评价,而这份评价也决定了朱高煦的前途。 哪怕不看最后一份策题的答卷,朱高煦在他这里,也已经通关了。 不过,当朱高煦的最后一道策题答卷出现时,朱元璋心底还是不免升起一丝新的期待。 他将策题揭开,露出了后面的答卷,而此刻旁观的朱允炆也将目光投到了答卷上。 对于策题的回答,朱高煦的回应并不算多,仅有一页纸,三百余字。 可就是这三百余字,却是看得朱元璋心花怒放,同时看得朱允炆心中一紧。 “好!” 瞧着这份削藩答卷,饶是朱元璋那颗沉寂已久的心,也不免激动了一些。 朱高煦的答卷,简直就是他心中削藩问题的最好回答。 既保全了自家儿孙的富贵,又不至于让他们威胁正统,这份答卷,好得很! “来人!把这份答卷给我裱起来,送到春和宫给太孙挂起来。” 朱元璋对朱高煦的回答很满意,因此忍不住让人把这份答卷裱起来,送到了朱允炆的寝宫之中。 这样的话,让朱允炆的脸色有片刻的动容,但他很快就恢复过来,在众人未曾察觉的第一时间作揖祝贺: “皇爷爷,高煦如此大才,理应赏赐些东西。” “赏!”朱元璋把答卷放下,爽朗笑道:“着户部拨发二十匹绢,五百锭钞给这小子!” “孙儿领命……”朱允炆开口回应,同时眼神示意司礼监太监去拟旨。 “这小子……”朱元璋高兴的来回走动,中途一直抚须,高兴之情依然不受控制。 李景隆见状也不开口说什么,而是静静等待朱元璋的安排。 倒是朱允炆却笑着开口道:“既然皇爷爷觉得高煦有才干,何不让他归北,为朝廷镇守边疆?” “嗯?”听到朱允炆的话,朱元璋笑着转过头来,满意点头道: “这话不错,不过这小子年龄尚小,况且没有什么老师教导他,我得先给他寻一个老师,教他一两年后再送他回北边。” “允炆,你且去翰林院寻几個有才品的学士名录来。” “是……”朱允炆听到朱元璋的话,当即也笑着作揖回礼,紧接着带着司礼监太监退出了武英殿。 在他退出的同时,朱元璋也看向了李景隆:“好了,你先退下吧,让人继续盯紧这小子。” “是,臣告退……”李景隆见状退下,朱元璋也看着他一点点退出武英殿,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减。 只是,当李景隆退出武英殿的时候,朱元璋的脸一下子僵硬下来,表情慢慢变得平淡,最后甚至有些阴鸷。 他转过身去看了一眼剩下的三十二份考题,浑然没有了前一秒为朱高煦表现而高兴的状态。 望着他的状态,一名站在角落,身穿斗牛服的武官也走了上来。 “高煦这小子,看样子值得我托付,他和老四都不错。” 朱元璋背负双手,脚步沉稳的走向了武英殿的一扇窗前。 在他眼中,朱允炆和李景隆离去的背影十分醒目,而他身后的那名武官也躬身作揖: “陛下,殿下的举止正常,自入军营以来,并未与朝中官员牵扯,唯与魏国公有过三次会面。” “嗯……我知道了,允恭我还是放心的,至于这小子……” 朱元璋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双目有几分茫然: “他能写出这样一篇文章,我也就不怕他会像老三老五一样了,这小子随他爹……听话。” 尽管朱元璋这么说,但他的感觉还是告诉他,这件事情有些不对劲。 “那答卷,确定没有问题?” 朱元璋侧过头去,不放心的再问了一遍,而武官也不假思索的点头回应: “跟随曹国公去的兵卒有所里的兄弟,大家都看着的,而且殿下答卷时也开着书房的窗户,兄弟们一览无余。” “等会……”朱元璋反应过来了:“开着窗户?” “回陛下,是的,殿下他开着窗户答卷,不过这也并不奇怪,殿下除入夜后会关窗,其余时候都开着窗户,哪怕下雨也是如此。” 武官缜密的回答着朱元璋的所有疑惑,但朱元璋的脸色却还是严肃了起来。 江南潮湿,常年下雨开窗会如何,朱高煦不可能不知道,他这么做,无非就是想把自己公开些。 朱元璋的感觉告诉他,自家这个孙子不简单,从那份削藩的答卷就能看出。 面对这样的一个不简单的孙子,朱元璋有自己的办法。 “颖国公和宋国公近来如何?” 朱元璋询问武官,武官也尽数解答:“居于家中,闭门不出。” “闭门不出……”朱元璋紧了紧手:“我看他们,心里还是不满啊。” “不过不满不要紧,只要他们别再牵连晋王和周王,朕还能宽恕他们。” 谈话间,朱元璋再次看向了朱高煦的那三十二份答卷。 就答卷内容来说,朱高煦写的中规中矩中带着一丝出彩,从行文里,朱元璋能看出朱高煦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但他在这次考校中压制了这份冒险,选择了用稳妥的回答方式来度过这次难关。 “冒险……”朱元璋想到了朱高煦的天生神力,同时心底也升起了一道很久之前的身影。 感受着那道身影,朱元璋的嘴角缓缓扬起: “既然喜好冒险,那我就找几个人,压压他的这份心气……” 第24章 领功受赏 “吁!” 大教场外,当勒马之声传出,朱高煦与杨展二人熟练翻身下马。 从他们下马的姿势来看,朱高煦马术最好,完全可以在马尚未驻足时下马,脚步稳当。 其次的是王瑄,他与朱高煦一样下马,只不过在下马后还要与马匹前奔数步。 至于最后的则是杨展,他只能在马匹即将驻足时稳当下马。 不过这也不错了,毕竟杨展之前从未接触过马术,仅在过去四个月练习过。 “照这样的速度下去,你们二人应该可以提前申请考校,最多一年就能得到袭职的机会。” 朱高煦用马匹一侧拿出水囊喝了一口,同时不忘把水倒在自己手上,喂了自己训练的战马。 “早些完成考校,回了所里磨炼几番,拿了军功再见殿下。” 杨展笑呵呵的回应朱高煦,不过不等他们多说什么,大教场门口的三名兵卒就走上前来作揖: “殿下,时间到了,该还马匹了。” “嗯……”听到兵卒的话,朱高煦也是颇为无奈。 他大可借自己的身份私自拥有一匹军马,但那样就把他在老朱那里的印象败光了。 因此,这么多天来他练习马术,一直都是借的大教场马匹。 “谢殿下。”见朱高煦开口,三个兵卒松了口气,牵着三匹马便向大教场内走去。 朱高煦他们三人也慢悠悠的朝内走去,不过似乎是从策题中看到了朱元璋对自己的态度,因此朱高煦也没有一开始的紧迫感了。 他很清楚,朱元璋会问自己削藩的问题,就是想确认自己对朱允炆的态度到底是怎样的。 只要他答的好,朱元璋自然会安排他,可如果答的不好,并且还在答卷里藏着小心思,那迎接朱高煦的恐怕就是老朱的彻底不待见了。 朱高煦明白,他没有办法和老朱玩心眼,耍手段,所以他老老实实的回答,并且文章内容还十分迎合朱元璋。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抱有一种幻想,那就是朱元璋看了过后高兴,吩咐朱允炆效仿,而朱允炆也按照他的文章来实施削藩。 如果是这样,那自家燕王府的三护卫就会被一分为三,他自己能拥有一护卫,同时还能在北方过上塞王守边的生活。 在这个时代,地位达到了某种程度后,所享受的生活物质实际上和皇帝已经差距不到哪去了。 所以只要朱允炆给他一条活路,他绝对不会造反,反而是高高兴兴的在边塞为他守边。 可是,以朱高煦从历史上了解的朱允炆来看,朱允炆对于削藩的急切恐怕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 齐泰的建议他没听,那自然不可能听自己的。 建文削藩还是会爆发,而自己也还是要为活下来做准备…… 朱高煦心里有着准备,不过在他即将进入大教场的时候,远处却传来了马蹄声。 他与杨展二人回头去看,却见土路上奔驰而来数骑,领头的则是一名身着正五品武官官服的武官。 他们似乎认识朱高煦,一路朝着他们奔来,并在即将到跟前时拉动马缰。 打头的武官翻身下马,在站稳后抬手作揖: “殿下,奉陛下口谕,着殿下于五月初一前往羽林左卫当差,任百户官。” “此外,陛下恩赏二十匹绢,五百锭钞。” 武官说话间,身后的兵卒也纷纷翻身下马对朱高煦作揖,并将一摞数量五百张的宝钞奉上。 武官接过传递,同时也语气柔和道:“二十匹绢已经送到殿下在羽林左卫的住所处了。” “好,有劳了……”朱高煦接过这面额五百贯的一摞宝钞,作揖回礼过后便转身离去。 以他的身份,没有必要等着武官们离开。 倒是杨展和王瑄先后回礼,然后才转身快步小跑跟上朱高煦。 “殿下,陛下怎么尽发宝钞啊,这五百贯宝钞,拿去换成银钱只能换一百二十五贯,而且听说近来宝钞又跌了,只是不知价格。” 杨展头脑灵活,尽管知道这摞宝钞是一笔天文数字,但他还是忍不住心疼。 “那二十匹绢能卖多少钱?”朱高煦不会制作衣服,也没有人帮他做,因此那二十匹绢,他自然是想要卖掉。 “得看材质,如果是普通的丝绢,大概一匹六百文,二十匹也就是十二贯。”杨展回应。 “倒也不多。”朱高煦点了点头:“你明日起早些,将这宝钞换成钱带回来。” 朱高煦知道宝钞一直在贬值,自然不会将它留下,反而是交代道: “换成了钱,去你内城看看有没有卖马的,若是有,且买個三匹,不管是乘马、驽马反正能骑就行。” “是!”听到朱高煦的话,杨展双目放光,旁边的王瑄也咧着嘴巴露出笑容。 “眼下是四月十六,你们记得提醒我五月初一当差。” “好!” 朱高煦最后提了一嘴,杨展也开怀回应。 三人一前二后回了小院,气氛倒是轻松愉悦。 不过相比较他们这边,距离这里二百余里外的凤阳县却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一名传旨太监带着十二名豹韬卫骑兵抵达了一座奢华的府宅门口,翻身下马后来到门前敲门。 “谁……” 开门的门房刚想询问来人是谁,却在见到对方身份后被吓的脸色惨白。 传旨太监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在门开过后带人走进了府内。 “有旨意,请颖国公接旨!” 来到正厅,传旨太监托着圣旨唱声,而他的话让赶来的几个男人脸色煞白,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倒是之后赶来的一名中年男子十分沉稳,好似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因此对传旨太监作揖: “公公稍等,我这就去传家父。” “驸马不必行礼。”见男子行礼,传旨太监侧过身去,不敢接这一礼,反而回礼。 见状,被称作驸马的男子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向后院走去。 不过,不等他穿过几个走廊,便见到了一个身着太白长衫的老人从后院走来。 他发须皆白却身材高大,走起路来沉稳有力,即便年老,那目光也不曾掺杂浑浊,而是十分坚定。 仅他走来的这几步,便让男子觉得自己面对的好似一头在林中巡视领地的猛虎。 “父亲,宫里来旨意了……” 中年男子见到来人,当即作揖,脸色难看的将外面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 “早该来了……”老人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没有多做停留,向着正厅走去,男子见状也连忙跟上。 一路上父子无言,直到快抵达正厅时,老人才忍不住开口道: “你是长兄,也是驸马,陛下不会为难你的,至于我……” 老人沉吟片刻,没有说出什么,而此时他们也走进了正厅。 “参见颖国公!” 见到老人出现,正厅内的兵卒及传旨太监纷纷作揖行礼,而能被称为颖国公的人,自然也只有“论将之功第一”的傅友德了。 “臣傅友德,接旨……” 高大的傅友德在面对那一份轻飘飘的圣旨时选择了直接下跪,而传旨太监似乎也知道傅友德的事情,并没有怪罪对方没有准备香案,而是打开圣旨准备宣读。 当圣旨打开,傅友德的子孙们都屏住了呼吸,而傅友德自己更是闭上了眼睛,似乎觉得自己的一生即将终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谕颖国公傅友德,朕自尔归乡后时常念想,今特此敕谕,着其归京,居于颖国公府,以便召见,另赏钞三百锭,钦此……” 当传旨太监念完圣旨,颖国公府内众人一片愕然,傅友德长子,被称作驸马的傅忠脸上甚至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表情。 同样,傅友德也在圣旨念完后睁开眼睛,但他没有傅忠那么简单。 他很清楚,即便自己这次躲了过去,那也不是他本事大,而是那位还不想让他死。 至于为什么不想让他死,那只有去了京城才能知道…… 第25章 春和宫内 “你是说,皇爷爷将颖国公召回京城了……” 紫禁城春和宫内,一名太监低头作揖,而在他面前则是一名四十余岁的文官,以及正在摆弄笔墨的朱允炆。 朱允炆一手持笔练习书法,一边头也不抬的询问这名太监。 “回殿下,是如此。” “好,你退下吧。”得到了答案,朱允炆便头也不抬的示意这太监退下,而那文官也示意左右太监、宫女退下。 待众人彻底退出宫外,这名文臣才对朱允炆作揖: “殿下,陛下此举,恐怕……” 文臣话说到一半,似乎觉得不能这么说,因此收了回来。 不等他再说,朱允炆却放下了笔,转身从书架上拿出了一本《汉书》。 “傅友德和我那三叔还有没有书信来往。” 朱允炆看着手中《汉书》,头也不抬的询问文官。 “未曾”文官摇摇头回应。 “未曾……”朱允炆沉吟片刻,却又轻笑: “我那三叔按捺不住的,他若是再派人送信给傅友德,那剩下的就不用我们做了。” 谈话间,朱允炆抬头看向了自己椅子的后方。 在那面墙上,挂着被裱起来的一篇文章,而这文章正是朱高煦的《削藩论》。 “先生觉得,这《削藩论》如何?” 朱允炆对身后的文官询问,而能被他称为先生的,自然也只有作为东宫伴读及太常寺卿的黄子澄了。 面对他的问题,黄子澄看了看朱高煦的削藩论: “理论可行,但如果真的按照这个方法进行,恐怕没有百年时间,难以建功。” “臣还是认为,应当速战速决,一举剪除诸藩。” 黄子澄的话让朱允炆满意点头,但他却也担心诸藩手中的兵马,因此放下《汉书》,重新拿起了毛笔: “诸叔藩王皆拥重兵,如有变端,怎么办?” 面对问题,黄子澄不卑不亢的应答:“诸王仅有护兵,只能自守,倘若有变,可以以六师监之,谁能抵挡?” 说着,黄子澄看向了朱允炆放在一旁的《汉书》,脊背愈发挺直: “汉朝七国不可谓不强,但最后还是灭亡了。” “大小强弱之势不同,而顺逆之理更相异,殿下何须担心?” “嗯……”对于黄子澄的话,朱允炆十分满意,但他还是不放心看了一眼朱高煦的《削藩论》。 “皇爷爷很看重高煦,你认为呢?”朱允炆再问。 “秦世子炳、晋世子熺,燕嫡长子炽皆与殿下相识伴读,手足情深。” “燕嫡次子煦虽然颇得陛下赏识,但毕竟是次子,依礼制,不得袭燕王爵,只得为郡王。” “既然是郡王,那便无须担心。” “更何况从此篇文章来说,他的心应该是向着朝廷的,与其兄一样,是站在殿下这边的,只是他不如其兄温润仁厚,识大体罢了。” 黄子澄的一句“识大体”让朱允炆微微颌首,尽管朱元璋让他和朱高煦打好关系,但在他看来,应该打好关系的不是他,而是朱高煦。 不应该是他去传朱高煦,而是应该让朱高煦自己来拜访自己。 只是他一连等了一个多月,朱高煦却如榆木一般,从未登门拜访。 因此,即便他献上了《削藩论》,但朱允炆还是对他喜欢不起来。 自他父亲将他母亲吕氏扶正,他继而成为嫡长子后,身边之人哪个不是对他多有附和? 那些敢不附和他的,诸如蓝玉之流,哪個不是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不过,眼下自己应该收拾的不是这个朱高煦,而是…… “晋王和傅友德,周王和冯胜,先生以为皇爷爷会如何处置他们。” 朱允炆的话音一出,黄子澄心思就活泛了起来,他对朱允炆作揖回答: “晋王、周王是陛下子嗣,加之晋王节制山西十五万兵马,恐怕陛下不会处置他们。” “倒是颖国公和宋国公,他们二人一个与晋王书信往来,一个私下面见周王,不论如何都已经触碰了陛下的底线。” “我虽不知道陛下为何还不动手,但想来这不过是早与晚的事情罢了,殿下不必担心。” “我如何不担心?”朱允炆反问黄子澄,语气中带着一丝怒意。 他转过身去,不让自己愤怒的表情出现在黄子澄面前,但却用一只手抓住书架,紧紧攥着。 “黄河以北除山东以外,多为此二人旧部,如若日后皇爷爷离去,孤那三叔竖起旗帜,你认为傅友德会不响应自己的姻亲吗?” “万一周王与晋王联手,再将冯胜也拉进去,届时北方便只有四叔及十七叔、十四叔、十五叔可抗衡。” “仅他们四王十二护卫那不足六万的兵马,如何抵挡晋、周、冯、傅的三十余万兵马?” “更别说,四叔与周王亲昵,即便不反,恐怕也不会出兵勤王。” “四叔不出兵,北地藩王还有几个敢于出兵?” 朱允炆说出自己的担忧,在他看来,傅友德和冯胜这二人早死为妙。 甚至如果可以,他都想要朱元璋将晋王朱棡,周王朱橚除掉。 只是他清楚,自家皇爷爷心疼子孙,削藩的事情,最后还是得落到他的头上。 想到这里,朱允炆就攥紧了拳头。 望着他的模样,黄子澄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劝说,而是作揖道: “眼下颖国公与宋国公入京,只要陛下下定决心,那以这二人所犯之事,必然伏诛。” “除了这二人外,我最担心的就是燕王,除此之外便是湘王和楚王。” “你说十二叔?”听到黄子澄提起湘王朱柏,朱允炆皱了皱眉。 他对朱柏的感官不错,尽管对方也是藩王,但朱柏这个人常以匡扶社稷,济世安民自励,是他想要拉拢的人。 “湘王封国荆州,楚王封国在武昌,而武昌、荆州紧邻长江,二王又有水师。” “倘若晋周乱起,大军北上,那江东之地便会十分空虚。” “届时,若二王以水师承载兵马顺江而下,那朝夕之间便可抵达南京城下,这……” 黄子澄话说三分满,但便是这三分,就已经足够了。 朱允炆被他所说的话弄得无比纠结,只得抬手示意他别再开口。 见状,黄子澄也不多说,而是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转移话题: “殿下,您该去武英殿陪陛下处理政务了。” “嗯……”朱允炆应下,但心思却都在黄子澄刚才的话上。 他虽然在应下后反问,但黄子澄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 第26章 羽林左卫 “铛…铛…铛……” 清晨,伴随着晨钟作响,南京紫禁城东部的内城朝阳门缓缓打开,负责值守此地的府军左卫兵马也鱼跃而出。 只是片刻,百余名府军左卫兵马便在朝阳门两侧林立,一队兵卒将朝阳门桥上的拒马撤走。 在他们做完这一切,朝阳桥对面的许多外城郭百姓才排队进城。 乌泱泱的队伍中,三名身着鸳鸯战袄的少年人十分醒目。 走在人挤人的人堆里,杨展忍不住抱怨:“要是有马的话,我们恐怕已经进城了。” “谁能想到偌大的南京城没有卖马的?歇歇吧,反正也不远。”朱高煦安慰着杨展,随后随大流的来到了朝阳门口。 “哪个所的?” 来到朝阳门门口,瞧见朱高煦三人身着鸳鸯战袄,一名小旗官上前询问,语气说不上好,但也不算跋扈。 “大教场的武官子弟,今日入内城,乃是去羽林左卫当差。” 朱高煦抬手作揖,同时说出了自己入城的原因。 “羽林左卫?”听到朱高煦的话,小旗官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见状,朱高煦三人也趁机走进了朝阳门内。 入了朝阳门,他们便算来到了内城,并且前方二里处便是皇城。 “皇城东华门左右到东安门左右两边,属于金吾左卫、羽林左卫、府军左卫的辖地,就是不知道殿下您会被分到哪里。” 杨展看着四周尽是青砖路和砖瓦结构的建筑,不免被内城的繁华奢靡了双眼,十分羡慕朱高煦日后在内城当差。 他和王瑄虽然也是武官子弟,但没有通过考校前,想要在内城当差是不可能的。 况且,就算通过了考校,以他们父辈服役的地点来看,多半他们也要被召回去。 除非日后能屡立战功,升到五军都督府任职,不然这南京城,恐怕在考校结束后,便与他们终身无缘了。 杨展羡慕间,朱高煦问了一下路人如何前往羽林左卫驻地,得了消息后便带着二人走了过去。 不得不说,在外城的土路走惯了,突然来到这内城里走青砖路,朱高煦自己都有些不适应。 对于内城的繁华,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这个时代的城池即便再怎么繁华,也不会有后世那些花费巨额财富修建起来的仿古建筑繁华,更不会有现代城市繁华。 不过,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南京内外城的区别单从来往行人身上的穿着就能看出。 街上,来往行人穿着虽然还是以短褐为主,但其中不免有穿着丝绢搭护,绸缎盘领袍、圆领袍的富贵人家。 此外,行人头上不是布巾,而是更奢侈一些的网巾,而且他们的衣服材质也不再是粗布,而是较为细腻的纺布。 而且就肤色来说,内城的肤色也更为白皙,手上也少有老茧及伤痕。 在这里,朱高煦他们可以清楚的分辨谁是内城人,谁是外城人。 这样的区别在男子身上还不显,但到了女子身上的差异便大了。 来往的内城女子基本穿着丝绢,头上有些银、铜饰,皮肤也较为白皙,身段纤细。 由于朝阳门及皇城四周皆为富贵人家,因此不少女子出行,身后都跟着一两個家丁。 洪武朝的规矩严格,距离皇帝越近的地方越严格,因此在南京城是看不到奴仆的。 看不见奴仆的原因在于朱元璋规定了天下不可蓄妾和仆,同时将主仆关系向雇佣关系转变,家丁看不惯主家,照样可以解除合作离开。 不过,在大明还是有一部分人可以拥有奴仆。 诸如亲王、勋贵和部分文臣在朱元璋的恩赏下,可以拥有少量奴仆名额,而且奴仆大多以战败被抓的俘虏及其亲眷为主。 除了他们,正常人家即便再怎么富裕,也只能叫做雇佣。 朱高煦记得,除元清对主家打死奴仆的惩罚较轻外,汉家王朝都比较注重奴仆性命,奴仆地位也随着时代而不断变得平等。 只是规矩是这样,但在街上,朱高煦还是能看到一些富贵男女谩骂家丁的现象。 除了这些,朱高煦更为关注的,还是街道上人们使用的畜力。 和杨展说的一样,大明确实很缺马,哪怕是街道上的一些富户出行,也不过是骑驴,少有马匹出现。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不短了,只是随着他来的时间越长,他才越能体会朱元璋有多么不容易。 以步击骑,以南伐北这些军事上的困难也就算了,最为重要的还是中原之地的文化传承断绝。 即便大明已经建立二十七年,但在南京内城之中,朱高煦依旧可以看到许多残留的胡风痕迹。 尽管朱元璋明令禁止,朱高煦却还是能看见一些带有蒙古风气的服饰和建筑。 “仅是八十多年的时间,胡化就这么严重吗……”朱高煦眉头紧锁。 “殿下,到了!” 杨展的声音叫回了朱高煦,他顺着杨展的目光看去,所看见的是一条挂着羽林左卫军旗的小巷。 “这羽林左卫是天子亲军,怎么在这样的地方办事?” 杨展和王瑄一头雾水,朱高煦倒是带着他们走进去时解释道: “陛下令工部在南京给上直军户修建了两万余处屋舍,分别建造在距离他们戍守地方最近的街道。” “与其说这里是一条小巷,倒不如说这里是一个军营。” 谈话间,朱高煦和杨展他们走到了巷里的的一处高门大院前。 门上牌匾的“羽林左卫”四个字尤为显眼,而门口的四个兵卒也盯着朱高煦他们三人。 “我进去,你们在外面等等。” 朱高煦对杨展二人吩咐着,随后转头对四个兵卒开口道:“我乃燕王嫡次子朱高煦,受陛下口谕前来。” 朱高煦的话音说出,四个兵卒好似早有准备一般抬手作揖: “殿下里面请,我们已经得了指挥使知事。” “多谢。”瞧见四人这样的姿态,朱高煦回了一礼,继而便抬腿跨进了羽林左卫衙门的大门。 一名兵卒见状在他身侧带路,不过这衙门占地不大,走入门内绕过影壁便是一个院子,而衙门的公堂就在眼前。 公堂内,一个早早等待在此的武官见到朱高煦走来,他倒是没有走出迎接,而是不卑不亢的隔着数步作揖: “羽林左卫指挥使盛庸,见过燕府二殿下。” 第27章 练兵为强 “……” 羽林左卫衙门内,当听到武官的自报家门,朱高煦愣了一下。 “燕嫡次子朱高煦,见过盛指挥使。” 朱高煦在短暂的错愕后回过神来,作揖回礼的同时,也不免仔细打量起了对方。 盛庸这个人是典型的江南人,身材不算高大,但也有五尺四寸(173)左右。 他宽脸阔鼻,浓眉长目,长相不算出众,但也有几分威严。 朱高煦如果没有记错,盛庸的战绩虽然没有像《明史》吹嘘的一样在济南、东昌两次击败朱棣,但他在夹河之战斩杀燕军大将谭渊,使得燕军一度不利确实是真的。 而且盛庸让朱高煦最记住他的,是他善于练兵。 他的训练的步兵被燕军骑兵贯穿数次而阵脚不乱,这对于古代军队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朱高煦倒是没能想到,自己居然会在盛庸手下任职。 另外让他更没想到的是,盛庸居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卫指挥使。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不奇怪,眼下还是洪武二十七年,距离盛庸登上史书还有四年的时间。 四年时间,足够一个能力出众的人往上爬几阶了。 盛庸没有朱高煦那么重的好奇心,他在朱高煦回礼后便拿出一块铜牌递出。 “这是羽林左卫甲字千户戌字百户的腰牌,日后便由殿下节制统帅。” 谈话间,盛庸也交代道: “如今戌、丙、庚、辛等四字百户共同负责颖国公府和宋国公府的护卫,四百户轮流班值,殿下的住所也被安排在了两座国公府附近,这是钥匙……” 盛庸递出钥匙,朱高煦接过的同时,心里也不免升起了一丝微妙的感觉。 “老朱让我去看守颖国公和宋国公这两個国公府?” 听到这个消息,朱高煦第一反应就是激动,随后便是怀疑。 他激动在于颖国公傅友德和宋国公冯胜二人无疑是如今大明朝最能打仗的二人,自己如果能借机从他们身上讨教些本领,那恐怕会有益于自己的成长。 但这样的激动过后,剩下的便只是怀疑。 朱高煦很清楚,朱元璋不会无缘无故的安排一件事,而让郡王做百户去看守颖国公和宋国公,这显然有别的目的。 联想到自己的激动,朱高煦不免会想到朱元璋这么安排的意思,是不是想让自己从傅友德和冯胜身上学些什么。 只是,他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和地位,瞬间又觉得这样的事情似乎不可能。 因此,眼下的他脑中思绪万千,却又无法确定。 “殿下,今日你第一天报到,便先放你一天假期,明日请于辰时抵达颖国公府,率部班值。” “具体的班值事宜,去到国公府后,会有试百户转告的。” “班值甲胄,以及陛下赏赐丝绢,均已放到了住所。” “在下还有军务在身,便不陪殿下前往住所了,门口的兵卒会陪殿下前往的。” 盛庸公事公办的交代完所有事情,不留给朱高煦一点套近乎的机会便作揖回礼,紧接着转身离去。 瞧着他的背影,朱高煦算是明白年过三旬的他为什么只是一个卫指挥使了。 “殿下,盛指挥使的脾气是这样,您别往心里去。” 带朱高煦进来的兵卒打着圆场,不过朱高煦却笑着摇了摇头: “无碍,先带我去住所吧。” “是!”见朱高煦没有记仇,这名兵卒不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自告奋勇的带着朱高煦前往住所。 他让人寻来了一辆驴车,并在走出衙门后让朱高煦三人乘坐,自家牵着驴车往住所赶去。 羽林左卫在紫禁城的东北角,而宋国公府和颖国公府在紫禁城南面的长安街。 按照正常来说,羽林卫兵卒的住所肯定会在羽林卫驻地附近,但为了照顾朱高煦,都督府给他安排的住所在府军前卫附近。 因此,他们乘着驴车走东皇城根街一路南下,转入崇礼街后,又绕了一下进入西长安街。 这一路上,朱高煦并没有见到太多人,或许是因为到了上朝的时候,贩夫走卒都远离了东城区,转而向西城区做生意去了。 路上,朱高煦能见到的就是负责巡逻的上直十二卫各卫兵马,以及行色匆匆的一些官员。 这些官员大多都是八九品,鲜有七品以上者能在这个时间来往街道上。 看了一会儿,朱高煦便不再关注,转而和牵驴步行的兵卒交谈起来。 “我瞧那羽林左卫都是街巷,难不成不用操练?” 朱高煦借着递水囊的举动和兵卒交谈,兵卒受宠若惊的接过水囊后便如实禀告道: “回殿下,各卫兵马驻扎的地方并不全是兵卒及其家眷休息的院落,还有隐藏在深处的小校场。” “小校场进深三百步,左右四百步,屯放月粮和火药、甲片,又圈养军马。” 兵卒回答的全面,朱高煦见状也不着急询问,而是等他喝完了一口水后才继续打探: “我在大教场时,殿前豹韬卫和河州卫均是三日一练,十日一操,上直十二卫有什么区别吗?” 见朱高煦感兴趣,加之距离住所尚远,兵卒也如实回答: “回殿下,没甚变化,上直十二卫的规矩和殿前两卫兵马皆一样,均是三日一练,十天一操,平日里不用班值巡逻的兵卒就在家中,亦或者小校场保养盔甲和武器,自行习练武艺便可。 说到这里,兵卒顿了顿,不由小了些声音道:“不过羽林左卫的规矩较为严格,盛指挥使要求我等隔日一练,七日一操。” “这么严格?”听到兵卒的话,坐在车上的杨展和王瑄倒吸了一口凉气,毕竟地方卫所都是五日一练,半月一操。 “正是因为如此,军中兄弟不少皆有怨言,毕竟我等已经没了上战场的机会。”兵卒叹了口气。 瞧着他的模样,朱高煦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盛庸所部能被燕军骑兵贯穿本阵数次而军阵不崩了。 在古代,三五日一练,十天半月一操便已经算得上精锐了。 整个明代能做到隔日一练的只有戚继光,但戚继光也是给足了军饷才能让兵卒心甘情愿操练的。 明初上直待遇虽好,但也不过比其它卫所多领了一些杂物罢了,这样的练兵发放很难不激起兵卒们的怨气。 不过,倒是这兵卒的怨气给朱高煦上了一课。 “看样子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想让马儿跑,都得让马儿先吃饱。” “日后我若练兵,不说银钱跟上,最少得让兵卒全家落得实惠,心甘情愿卖命才行,不然怕是不等靖难,便被朱允炆利诱投降了。” 朱高煦忍不住笑了出来,而这时他们也抵达了府军前卫的驻地。 第28章 潜龙在渊 “劳烦了。” 站在一处街巷院子门口,朱高煦感谢同时,也从身上拿出了十文钱递给了带路的兵卒。 “这这这……殿下,这可使不得。” 兵卒见状三魂吓出七魄,他可不敢拿一个未来的郡王钱。 “我给你,你便拿着。” 朱高煦不让兵卒反驳,直接将十文钱塞入了他的怀里,顺带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若是要谢我,就替我和戌字百户的兄弟打声招呼。” “小的一定。”兵卒见状连连躬身行礼,不敢直起腰杆。 朱高煦见状也不多说什么,转身用盛庸给他的钥匙打开了院门,带着杨展和王瑄走了进去。 “这院子还挺大,估计是副千户的规制。” 院门一打开,杨展便在院子中央转了一圈,有些感叹的开口。 他父亲是百户,家中院子也是按照百户规制,而羽林左卫给朱高煦的,明显不符合他的官职。 杨展往后院跑去,王瑄则是和朱高煦走到了正厅坐下。 过了片刻,杨展逛完回到了正厅,笑呵呵的说道: “二进出的院子,有倒座房三间,后罩房三间,左右厢房各一间,左右耳房各一间,正房一间。” “殿下,你这一个人住,可有些遭罪了,不然还是雇两个人吧。” 杨展没有说要来陪朱高煦入住的话,因为他和王瑄得在大教场呆着习武,等待来年考校武艺。 “一個人住,我估计以后得在外面吃了。” 朱高煦看了看这院子,青砖绿瓦白墙,仅这样的一处院子,便是大明九成百姓劳苦数年不得的居所。 这还是大明的房价低,要是和宋代一样高,那恐怕卖这一处院子,就足够百来户人家舒服过十几年了。 “杨展你去租辆驴车,将左耳房的二十匹绢卖了吧。” 朱高煦交代着,杨展听后也反问道:“殿下,您在大教场的东西还带过来吗?” “兵书留下《武经总要》给你们二人学习,其余的带过来吧。” “伱们先去,我休息休息。” 朱高煦一边说,一边起身前往旁边的耳房休息。 都督府让人准备好了被褥和纸笔砚墨,因此他完全可以拎包入住。 杨展见朱高煦要休息,拉着王瑄便起身走出了院子。 朱高煦躺在卧榻上,想了想老朱对于自己的安排,心里有三分激动,更有七分惶恐。 尽管他知道老朱对自己的子孙都很好,哪怕子孙犯错也不会处罚太重,可朱高煦更知道,自己是为了“谋反”而表现出的这一切。 如果被朱元璋察觉到他的意图,那他会怎么对自己? 自己说自己是为了自保才这么做的,朱元璋又会相信吗? 想到这里,朱高煦躺不住了,直接坐了起来。 他望着空无一物的地砖,脑子有些放空。 “我没有必要一定要造反,如果朱允炆真的接受了我的《削藩论》,那我还是可以做我的塞王。” “如果他还是一意孤行,届时我那爷爷也死了,我何必还要怕他?” 朱高煦自我安慰着,这一刻他算是体会到了历史上朱棣的几分感受。 在老子强壮的局面下,儿孙想要造反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造反不成功就是死,成功了良心也难安。 这么想着,朱高煦躺了回去,迷迷糊糊的陷入了睡梦中。 等他醒来,还是被搬运东西的声音给吵醒的。 揉搓了双眼,待他缓缓坐起身来,杨展和王瑄正在搬运一匹匹丝绢。 由于耳房窗户开着,进门的杨展也看到了朱高煦起床,因此也招呼道: “殿下,我给您带回来了饭菜。” “好……”朱高煦脑子有几分迷糊,没来得及看饭菜便走出正房,来到院中水井边打水洗了把脸。 期间王瑄和杨展来回走了两次,等朱高煦洗好脸,胡乱用袖子擦了擦时,杨展也来到水井边喝了一口水:“爽快!” 他嚎了一嗓子,紧接着露着大白牙笑道: “殿下,都谈拢了,二十匹丝绢十二贯,算上前番换的宝钞,以及这段日子剩下的钱,合计是一百四十七贯三百余文。” “稍许我和老王运来兵书的时候,再把钱箱子运来,顺带给您添一些平日里所用的物件。” “好,你们去吧。”朱高煦摆了摆手,他这会儿被朱元璋的安排给弄得头晕脑胀。 杨展见他没有心思谈别的,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出了院子,顺带把门带上了。 在他走后,朱高煦没有直接起身,而是坐到了水井不远处的石墩上。 坐了一会儿后,他才缓缓起身回到正房的会厅。 在会厅主位的桌上放着一个四层食盒,层层打开后有一碗米饭和三菜一汤。 朱高煦将其拿出后动筷吃食,对于他的体格来说,这点饭菜一个人吃完并不困难。 只是吃饭间,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处境。 且不提远的,单单近一些的内城便会给他带来不少烦恼。 内城之中诸王在京府邸里有不少子弟在京读书,其中自己的好大哥朱高炽和好三弟朱高燧便足够让朱高煦头疼。 自他穿越性格变化之后,他便极力躲避朱高炽和朱高燧,生怕他们察觉出一丝不对。 眼下哪怕过去了四个月,可四个月的时间,断然是不可能让自己有如此之多的变化的。 “在京中,还是得躲避着他们,拖得越长越好……” 朱高煦边想边吃,过了一会儿尽数吃干净过后,他将碗筷收入食盒内,盖好后便走回了左耳房的书房。 书房里除了书案和书架,纸笔砚墨等物件,还摆放着一个甲胄架,以及架子上的羽林左卫明甲。 明甲又称扎甲,明初制式扎甲比较宋代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甲叶,因此重量得以下降到四十五斤,折合约后世五十四斤。 除去甲胄,如果加上长弓箭矢及腰刀、长枪、圆盾等物,重量约能达到五十五斤,折合约后世六十六斤。 不过,朱高煦眼下是百户官,日常穿戴只需要带腰刀即可,而一柄腰刀重量不过一斤十两罢了。 当然,这样的兵器对于普通兵卒来说是比较称手的,对于朱高煦来说就未免太轻了。 历史上的朱高煦能身披双甲,扛着大纛在战场上冲锋,而眼下的朱高煦虽然还没有长大,但力量却比同时期的朱高煦更大。 时隔一个多月没有着甲的朱高煦穿戴了这套明甲,别上腰刀后仔细感受了一下。 这甲胄穿在他的身上,对于他来说并不算太大的负担,朱高煦估量了一下,如果他愿意,他甚至现在就可以穿着双甲,只是那样的话会比较累。 “这力量倒是还属于人的范畴。” 朱高煦回忆了一下前世的大力士举重记录,又想了想历史上前身举着几百斤的鼎来回蹦跶,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将甲胄脱下,摆回了甲胄架上,而后便准备等着杨展他们把兵书送来。 只是在他等待的时候,颖国公傅友德被召回南京的消息也传到了北方。 第29章 二王相猜 “驾!驾!” 四月末,正当朱高煦入驻羽林左卫的时候,一匹匹快马正在由南向北,往各处重镇奔走。 其中的一匹快马越过关隘,来到了辽阔的平原之上。 平原之上除了稻田及麦田外,便再不能见到一点绿色。 可若是说此地缺水,远处滔滔不绝的两条大河又让人摸不着头脑。 快马疾速奔驰,从清晨至黄昏,连续换驿马数匹,这才来到了一座建制宏伟的城池下。 远远地,塘骑举起手中铜牌,城门处兵卒不敢阻拦,纷纷让开。 塘骑策马冲入城内,而他所护送的消息,也在半个时辰后送到了一座规模农大的府邸门前。 门前兵卒查看铜牌,随后将塘骑领进府中,而府门牌匾上所雕刻的“秦王府”三个字不可谓不显眼。 “调傅友德回京?” 当惊诧的声音出现,秦王府承运殿内的一名中年男子侧过身来,诧异的看向禀告消息的塘骑。 他身材高大,严姿英武,左右还有侍奉的文臣和武官。 不必多说,此人自然便是如今的西安之主,秦王朱樉。 “回殿下,四月十六,内廷亲自派出传旨太监,传陛下旨意,召颖国公入南京颖国公府居住,以待召见。” 兵卒毕恭毕敬的回答,这让朱樉倍觉奇怪。 不等他开口,一旁的秦王府长史开口询问道:“近来南京可发生了什么事情?” “未曾有什么大事。”兵卒如实回答。 他并不知道朱元璋考校朱高煦一事,而且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当成大事,毕竟朱元璋召勋臣考校王世子们这种事情又不是一次两次。 “……”听到兵卒的话,朱樉略微皱眉,抬手摆了摆:“你们都退出去。” “遵命!”听到朱樉的话,大部分属官和兵卒都退了出去,只剩下秦王府长史还留在原地。 待众人走后,秦王府长史也上前一步作揖道:“殿下,这不寻常。” “我自然知道”朱樉不满的瞥了他一眼,这让长史心里一紧,但又连忙开口道: “晋王公然争储,私下还与颖国公书信来往,以陛下的脾气,颖国公的安危已经不保。” “我本以为,颖国公殒命就在今岁,但如今看来,陛下似乎还有用得到颖国公的地方。” “只是需要颖国公出马的事情,不应该能瞒住才对,除非是皇太孙劝住的陛下。” “呵……”听到长史提起朱允炆,朱樉轻嗤。 他那个侄子,他可是清楚的很,表面一套,背面一套,在自家父亲面前一套,在自己这些叔叔面前又是一套。 傅友德不死,那小子头顶迟早悬着河北兵权这一把刀子。 仅凭齐王和鲁王的六卫兵马不可能挡住河北兵马,淮河之地大部分城池又没有城墙。 一旦被突破徐州,江北之地将毫无阻碍。 傅友德、冯胜,这两個人不死,自家那个侄子可不会心安。 “不过,冯胜若是死了,那对我也有好处……” 朱樉摸了摸自己的短须,对长史交代:“让人继续给我查,这件事情不可能是我那侄子做的,让在京的人手仔细追查。” “是!”长史作揖应下,随之退出承运殿。 也在他退出承运殿的时候,同样的一名塘骑也在千里之外策马冲入了一座重城之中。 “南方加急!” 当塘骑翻身下马,出现在他面前的赫然是“晋王府”三字。 在他的叫嚷声中,王府护卫将其带入了府中,而他也很快来到了晋王府的存心殿你。 在这里,他看到了站立躬身,提笔在书案上写写画画的晋王。 晋王朱棡身材与几个兄弟一样比较高大,不过相比较秦王,朱棡的相貌更为出众。 他修目美髯,眉眼举动间颇有威严,即便不开口,也能无形之中用眼神给出压力。 “殿下,南京有变……” 塘骑先是说了事情来源,而后才开始汇报。 待他汇报完毕,一直站着涂画的朱棡才放下了手中的画笔,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京中事宜,事无巨细,尽数报来。” “是!” 朱棡背对塘骑开口,塘骑闻言应下,也将这几个月来南京的各种事宜纷纷说出。 “三月十五武官子弟考校,燕藩嫡次子煦夺得诸项考校头魁。” “二十二日,韩王松、沈王模背上省王,巡视诸镇。” “四月初五,朝廷更定蕃国朝贡仪,四夷朝贡名录中,东有朝鲜、日本,南有暹罗、琉球、占城、真腊、安南、爪哇,西洋有琐里、三佛济、渤泥、百花、览邦、彭亨、淡巴须、文达、那凡等十七国。” “此外,朝廷还钦定了西南夷三宣六慰的定额征金数目。” “车里宣慰使司额征金五十两,车里靖安宣慰使司,木邦军民宣慰使司额征银一千四百两。” “麓川平缅宣慰使司、孟养宣慰使司额征银七百五十两,缅甸宣慰使司、八百大甸宣慰使司、老挝宣慰使司、孟密安抚司、孟定府额征金六百两。” “孟艮府额征金一十六两六钱六分,南甸宣抚司额征银……” 塘骑不紧不慢的汇报着,尽管内容繁杂,但朱棡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而是一脸享受,仿佛此刻的他正在亲手处理这些朝政。 “四月十五,陛下着曹国公前往大教场考校燕藩嫡次子煦,策论题目未曾放出。” “四月十六,陛下又传口谕,令燕藩嫡次子煦前往羽林左卫任职,任百户官……” “等等……”朱棡睁开眼睛,打断了塘骑的汇报。 塘骑及时住嘴,一旁同样旁听的晋王府长史见状也站出来,抬手作揖道: “殿下,按照下官对燕嫡次子煦的认识,他似乎崇尚武力,鲜少读览兵书。” “如今居然能通过曹国公的考校,看样子改变甚大。” “嗯……”朱棡听到长史的话,脸色未免有些不太好看。 虽然他的嫡长子朱济熺也十分优秀,但其余诸子却大多能力平庸,三子朱济熿更是十分顽劣。 当初朱元璋就曾经说过晋府王子朱济熿、周府王子朱有爋、燕府王子朱高煦皆言行轻佻,因此不喜欢这三个孙子。 如今朱高煦入京读书后倒是有所改变,但自家…… 朱棡压住了脾气,皮笑肉不笑的夸赞起朱高煦:“老四倒是生了一个好嫡次子,但终究是嫡次子。” 显然,朱棡并不把朱高煦放在眼里,毕竟嫡次子就注定了朱高煦难以袭燕王位,甚至连藩王王府的权力都难以触及。 “再派人继续去查,给我弄清楚陛下对颖国公到底是什么意思。” “另外,我要知道朱高煦那小子的考校题目。” 朱棡再度靠在椅子上,将双目缓缓闭上,显然他并不觉得这一切是朱高煦引起的。 不过即便如此,他脑中还是不可避免的闪过了朱棣的那张黑脸。 一想到朱棣得到这消息时的笑脸,朱棡的手就紧紧攥住了木椅扶手…… 第30章 父子相似 “嘿嘿……俺就说高煦像俺,这不是被俺爹夸了嘛!” 五月的北平城墙上,当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胖子拿着一张信纸乐呵的时候,左右之人也纷纷笑了起来。 那黑胖子转过身来,他皮肤黢黑,长目阔脸,脸上高鼻鬈髯,鼻下的长髭丛分往两侧,十分修长,不仅如此,他下巴的长须也是十分浓密。 远远望去,这人好似一头发怒的西域狮子。 凑近来看,又觉得他眉目和善,整个人十分欢快。 相比较秦王和晋王的自视甚高,这个一口一個“俺”的家伙显得很接地气,也正是这接地气的家伙,为大明戍守了北边十四年。 至于这欢快家伙的身份,那便是朱高煦的便宜老爹,此刻的北平之主,燕王朱棣。 “殿下……” 此刻朱棣正因为朱高煦被朱元璋夸而高兴,旁边一名身着黑色袈裟,眉须皆白的六旬和尚却走出行礼道: “眼下该关注的不是这个,而是二殿下是否与颖国公、宋国公回调京城有关。” “嗯?”听到和尚的话,朱棣转头看向他,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有几分不自信: “道衍,高煦虽然被夸了,但不至于能影响俺爹吧,颖国公和宋国公的那些事情,怎么也牵扯不到他才对。” 不得不说,朱棣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虽然他一直觉得朱高煦像自己,但他还没有自大到朱高煦可以影响朱元璋的决策。 “话虽如此,但这几个月来二殿下变化甚大,加上京城传来消息,二殿下前往羽林左卫任职,而羽林左卫又负责看守宋国公府和颖国公府,所以贫僧担心……” 话说三分的和尚被朱棣称呼为道衍,相比较这个名字,他更出名的名字叫做姚广孝。 比起秦藩和晋藩,姚广孝的消息来源更广,这其中原因与他僧录司和尚的身份有着密切关系 因此,他的情报更多,能分析的地方也更多。 虽然他也不相信那个曾经十分顽劣的二殿下能影响当今皇帝的决策,但他还是本着职责提醒了一下朱棣。 只是对于他的话,作为朱高煦老爹的朱棣却乐呵呵的笑道: “如果真的是,那俺就更放心了。” “放心?”姚广孝为之一愣,却不想朱棣颇为自豪: “这小子若是能搅动南京的浑水,那这北边,日后就有人替俺守了!” 朱棣带着几分炫耀的口吻,听得姚广孝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倒是还想出言提醒些什么,但城下却传来了马蹄声。 一队骑兵从城下马道奔驰而来,为首将领翻身下马,对着朱棣等人作揖: “殿下,北面的塘骑传来了消息!” “说来听听。”一听北边传来了消息,朱棣顿时来了兴趣。 在他的询问下,前来禀报的年轻将领也回答道: “张指挥使率骑兵北巡至兀良哈(朵颜三卫)游牧之所,未曾见到兀良哈人的踪迹,想来是北逃兀良哈秃城了。” “张指挥使见巡敌困难,本欲撤兵南下,结果在松花江上游遇到了一些野人女真想要打劫,顺手收拾了,斩了百余人,俘了男丁妇孺及老弱数百人。” “眼下,估计正带着他们南下。” 将领回禀完,朱棣捋了捋自己的长须,心情愉悦的笑骂:“兀良哈那群反复的蛮子看来是前两年被俺打怕了,居然都不敢南下牧马了。” 见朱棣笑骂,姚广孝也视情况给出自己的建议: “兀良哈三部自洪武二十三年反叛以来便常常秋季南下,对大宁之地多有劫掠,虽然眼下不曾寻到他们的踪迹,但殿下还是得派人告知一声宁王和辽王,请他们派出塘骑,时常巡视。” “俺晓得!”朱棣收起笑容,沉稳点了点头,紧接着对青年将领吩咐道: “张玉,俺的兄弟就由你去通知吧,另外让他们好好练兵,等俺爹什么时候有旨意下来,俺就带兵把兀良哈的那群蛮子给平了。” “是!”张玉作揖回礼,随后带着骑兵上马下城。 瞧着张玉离去的背影,朱棣转头对姚广孝笑道: “俺先回府里,把高煦的事情告诉王妃,你闲着无事就去寺里敲你的木鱼去。” “殿下慢走。”姚广孝沉稳应下,朱棣见状也高高兴兴的翻身上马,骑着大马往家里赶去。 只不过在他兴高采烈赶回王府的时候,远在南方的朱高煦却换上了甲胄,穿戴整齐的站在了颖国公府的门口。 在他一旁,一名试百户正在给他讲述班值的规矩。 “殿下,我等班值,不用参与操练,班值一日,休息一日,需要与其他百户所的兄弟换值,白日和夜里都有,得在颖国公府和宋国公府轮换。” “国公府的四门由兄弟们看守,您带着两个兄弟在国公府安排的倒座房休息,以备不时之需便可,活计还是比较轻松的,就是换班之前不能离开国公府。” 颖国公府门口,穿戴整齐的试百户与朱高煦讲解着各个要点,同时也说了国公府内的布局和情况。 朱高煦对此都听了进去,甚至对于国公府的布局图,他也只是看了一眼便记住了。 “府内……” 朱高煦刚刚准备开口再问些问题,却不想颖国公府的正门也恰巧在这时打开,他们的目光尽数被吸引过去。 在注视中,驸马傅忠走了出来,顺带瞥了一眼朱高煦。 由于面容稚嫩,并且装扮也是百户官,因此傅忠一瞬间便知道了他的身份,对着他便作揖: “请二殿下入府内监察吧……” 傅忠这话有些带刺,换做以前朱高煦的性格,哪里会管他是自己的姑父,先骂回去再说。 不过眼下的朱高煦毕竟老成许多,他也能站在傅忠的位置,设身处地的试想,因此倒没有生气,而是气定神闲的作揖回礼,随后带着两名兵卒走进了颖国公府内。 瞧他那模样,傅忠都不由得愣了愣。 据他所知,朱高煦可是一个暴脾气,怎么现在那么儒雅了? 他倒是没有时间多想,因为朱高煦走进颖国公府后,便绕过影壁,在院里四处看了看。 不得不说,老朱对傅友德还是没得说的。 颖国公府的规模宏大,前门楼三间五架,中门楼一间五架,前厅房五间七架。 虽然只是看了一两门一厅,但按照规制来说,恐怕这颖国公府最少有屋四十七间,和郡王府一个水平。 “敢问姑父,侄儿要住在哪?” 朱高煦没有因为傅忠刚才的语气重就生气,而是不卑不亢的作揖询问。 傅忠被他这么有礼貌的行为给弄得有些迷糊,但还是指向了前厅的一处小屋。 “多谢姑父。”朱高煦回了一礼,并带着两名兵卒走到小屋前。 他自己走了进去,打量了屋内的陈设。 简单来说,和普通的客房是一样的,有床、有书桌椅子,还有吃饭的桌椅板凳。 见配套齐全,朱高煦也走了出来,没有避着傅忠,而是直截了当的对左右兵卒道: “你们二人换班站哨,每人站一刻钟,休息便坐在屋里的长椅上。” “休息?”听到朱高煦的话,两名兵卒愣了愣,显然没想到这位殿下能这么宽松。 不止是他们,就连旁边的傅忠也皱了皱眉。 朱高煦这样的表现对于傅忠来说,那确实是有些军纪松散。 “当差要劳逸结合,你们二人站哨,一天站下来,身心俱疲,明日休息便只能躺在床上。” “轮流站哨,我坐在窗旁陪伴,各自有休息,监察不放松,如何不行?” 朱高煦的话让两名兵卒面面相觑,过了数秒后,他们才带着窃喜拱手作揖:“谢殿下。” 朱高煦没有理会两位兵卒,而是回到屋里,坐在了窗户旁的椅子上,看似发呆,却能及时捕捉府内一草一木。 “……”瞧着朱高煦的举动,傅忠倒是开始对他有些改观了。 “恐怕我也是人云亦云了……”摇了摇头,傅忠向着府内走去。 第31章 谣言害人 “父亲,那便是燕嫡次子煦了。” 颖国公府内,当傅忠走到了前厅角落的一处屏风背后,他也对着正在打量朱高煦的傅友德介绍起来。 不过就朱高煦的表现来说,即便傅忠不介绍,傅友德也能知道他的身份。 “燕王有福了……” 傅友德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留下这么一句,便转身往后院走去。 傅忠见状,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跟了上去。 相比较被监视的从容,作为监视者的朱高煦则是不敢分心。 他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朱元璋安排自己监视颖国公傅友德和宋国公冯胜的含义,在事情没有弄清楚前,他是很难放松下来的。 只是比起他自己的正襟危坐,对于拥有绝对权力的朱元璋来说,这样的事情只是一个小插曲。 在朱高煦当值的时候,朱元璋已经早早起床,在武英殿处理了一个半时辰的政务。 由于朱元璋的准允,因此朱允炆可以在辰时再前往武英殿。 当时间来到辰时,朱允炆如正常一样来到此地,并对朱元璋行了五拜三叩之礼。 坐在龙案背后处理奏疏的朱元璋抬头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朱允炆,微微颌首示意他起身坐下。 朱允炆见状也回礼起身,并走到了朱元璋身侧的一张书案后坐下。 书案上摆放着二百余本奏疏,这些奏疏已经是六部和五军都督府筛选过后的奏疏。 在武英殿内,朱允炆需要将这二百余本奏疏梳理到五十本内,然后交给朱元璋定夺。 原本这项事务是由先太子朱标操办,但自从前年朱标薨逝后,被扶正的朱允炆就成了继承人。 积累了两年的经验,朱允炆处理起这些奏疏的速度并不慢。 他很清楚朱元璋的治理理念,因此都按照朱元璋的思绪进行批复,一些处理不了的才会转交定夺。 朱允炆来了之后,朱元璋的工作便轻松多了。 他只是花了一刻钟的时间就处理完了自己昨日留存的奏疏,随后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朱允炆。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试图揣摩他心思的人,大部分已经埋葬于地下了。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爷孙二人除了午膳时起身去偏殿吃外,其它时候都坐在武英殿内处理奏疏。 直至黄昏,朱允炆才处理完所有奏疏,将心思从国事转到了殿内。 他看了一眼殿外的黄昏,又看了看朱元璋的龙案。 眼下朱元璋正在处理最后一份奏疏,而瞧见的朱允炆见状也莫名其妙的开口说了一句话: “皇爷爷,今日是五月初二了。” “嗯……”朱元璋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迟钝了两秒后才反应过来,侧过头去眺望窗外黄昏: “高煦如何了?入了哪府当差?” “今日按规矩是颖国公府。”朱允炆如实禀告。 “颖国公府……”朱元璋呢喃几声,随后提笔在一本空白奏疏上书写,期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朱元璋停顿笔锋,但片刻后又继续写上。 “将这上面的字,一字不落的写下来,后日待燕嫡次子煦班值宋国公府后,再着人送往宋国公府。” “记着,派去的人,姿态要高些。” 朱元璋将奏疏推到龙案边,对着一旁侍候的太监吩咐。 “奴婢领命……”太监回礼应下,而朱允炆也看着那份奏疏,好奇其中的内容。 不过这样的好奇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片刻后他回过神来,对朱元璋开口道: “皇爷爷,高炽及高燧希望告假一日,前往羽林左卫去寻高煦。” “让他们初五再去。”朱元璋站了起来,见状朱允炆也跟上。 爷孙二人一前一后的从武英殿内走出,身后跟随大量太监兵卒,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了宫道之上。 比较他们,朱高煦也终于等来了换班的丙字百户。 他出了颖国公府,与丙字百户的百户官交接了班值铜牌,随后便转身看向了自己的戌字百户。 百余名身披扎甲的兵卒在颖国公府前的街道上等待军令,朱高煦见状也走下了台阶。 他们并不能直接解散,而是要返回羽林左卫后才能宣告解散。 “殿下,您的住所距离羽林左卫驻地甚远,由卑职代劳即可。” 见朱高煦要带队回羽林左卫,试百户王俭及时出声,不过朱高煦却回头看了一眼羽林左卫的兄弟们。 上十二卫选兵均有标准,比普通兵卒要高些,身高不得低于五尺四寸(173),因此看过去十分整齐。 他们大多都是二十到三十五的青壮年,因此才能保持着甲一天的劳动量。 “兄弟们站了一天也没有哼累,我作为主将,如何能独善其身?” 话音落,朱高煦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示意兵卒跟上。 在他的带路下,戌字百户的百余名兵卒开始向羽林左卫驻地返回。 在他们走出街巷,来到大通街后,街道上随处可见的散班官员。 左右宽二十余丈的大通街十分宽敞,而在这里也能充分体验到什么是阶级差距。 在朱高煦他们的左侧是行人司、会同馆,右边是教坊司、乌蛮驿。 在这里散班的官员大多品阶不高,即便回家也只能步行,亦或者乘坐衙门提供的马车回家。 不过衙门的马车都是以官职高低先后护送,因此单纯等待的话,诸如八九品官员,恐怕宵禁都难以回家。 “那教坊司内怎么有那么多拿着乐器男人?” 朱高煦看着从教坊司内走出的许多乐师,不免好奇的对王俭询问。 见朱高煦疑惑,王俭反而一头雾水:“殿下,教坊司就是教坊司乐工居住的场所,住的自然是乐师啊。” “那官妓呢?”朱高煦有些懵,他记得后世传播最广的就是朱棣将方孝孺妻女送到教坊司做官妓,怎么现在教坊司却是礼乐衙门了。 “官妓被收纳于十六楼,大多都是北虏将领、叛匪之妻女,殿下您还是……” “我没想去,我就好奇问问!”听到王俭想歪了,朱高煦颇为无语的抬手打断他,同时心里也破口大骂。 他还以为教坊司是收容官妓的地方,没想到闹了个笑话。 顶着尴尬,朱高煦只得带着兵卒继续绕南返回羽林左卫,心里将杜撰方孝孺妻女被充为官妓的人骂了個遍。 第32章 采生折割 “咚…咚…咚……” 日落斜阳,当暮鼓声响起,整个南京城的百姓都开始火急火燎的向家中跑去。 不止是百姓,便是一些官员都着急往家里赶。 这样的场景中,不紧不慢回家的羽林左卫戌字百户的朱高煦他们显得十分异类。 望着这样的场景,朱高煦有些咋舌:“这宵禁还真是让人手忙脚乱啊。” “没办法,殿下……”王俭有意和朱高煦拉近关系,因此他解释道:“宵禁也是为了保护百姓。” “自两宋取消宵禁以来,夜间常有孩童妇女被人贩子拐走,贩卖到麓川,缅甸及交趾、暹罗、南洋等地。” “卖到哪?”听到王俭的话,朱高煦有些错愕,他没想到古代的人口拐卖居然也那么严重。 “缅甸、麓川及交趾,南洋诸地啊。”王俭不明白朱高煦为什么那么大惊小怪,但一想到他是王子,想来被王府保护太好,因此才不知道这些事情。 为了替他解惑,王俭只能深入解释:“不管是孩童、妇女,基本都是被卖到这些地方,更有甚者会卖到波斯、泰西。” “到了前朝,北虏对汉民不加体恤,常有不管,因此人贩子愈加猖狂,甚至将掳掠的孩童妇女以采生折割的方式用于敛财。” “采生折割是?”朱高煦发现自己不懂的实在是太多了,只能不断询问,好在王俭也知无不言。 “采生折割就是抓住正常的活人,特别是幼童和妇女,用刀砍斧削及其它方式把他变成形状奇怪残疾的怪物,让他们上街乞讨。” “有些愚昧的人则是将孩童和妇女买回家,然后将人杀死再进行肢解,肢解后行法仪式,妄图使唤所杀之生魂达到“但有求索,不劳而获”的目的。” “……”听完王俭的描述,朱高煦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立,倍觉恐怖。 不过在王俭描述后,朱高煦也想到了前世自己所见过的许多残疾孩童和妇女在街上乞讨。 他本以为是近代才出现的敛财方式,不曾想源头居然是元朝。 “对这些畜生,没有律法制裁吗?”朱高煦下意识握紧刀把,显然在听到描述后,十分仇恨那群人贩子。 “有!”王俭不假思索的点头:“按照《刑律·人命》篇里的惩处,凡是参与采生折割的人,尽数凌迟处死,财产全数补偿死者之家。” “刑者妻、子及同居家口虽不知情,但受其恩惠,要依法流放二千里。” “另外即便没有参与采生折割,只要知道消息而不禀告的人,也会被视为从犯,依律斩首。” 说到这里,王俭看朱高煦听得认真,也不免讲了其它关于贩卖人口的刑罚。 例如买卖同罪,还有街头阻止衙役解救“被采生折割”者,可当场斩首等。 从中不难看出,大明对于拐卖和采生折割的律法立的尤为严苛,而这样的严苛背后,也代表着拐卖和采生折割在元末明初这段时间到底有多么严重。 “依你看,被采生折割的人多吗?” 朱高煦听完后询问了一声王俭,王俭听后愣了愣,他没想到这个二殿下居然还会关注这些。 “卑职没去看过,但卑职有朋友在外城班值,据他们所,南京城上元县的养济院内便有‘被采生折割’的两千余人,大部分均为至正年间被拐卖后遭到采生折割的孩子。” “这么多?”听到两千余人这个数目,朱高煦停下了脚步,心里不敢置信。 他已经了解过南京城的情况了,南京城分为东城和西城,东城为上元县,西城为江宁县。 也就是说,如果上元县有两千多個被采生折割的人,那西城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三十多万人的南京城,居然有四千多个被采生折割的百姓。 王俭的话,让朱高煦更了解了元末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乱局。 回过神来后,他继续带队往前走,顺带询问起了王俭:“养济院只收容他们吗?” “不止……”王俭将自己所知全盘而出。 简单来说,从唐代开元年间开始,汉人王朝都会营造诸如育婴堂、安济坊、居养院、福田院、漏泽园等都为古代的福利慈善机构。 洪武元年和洪武五年,朱元璋先后下诏建立孤老院。 不久之后,朱元璋又将孤老院改名为养济院,并下令全国各县分别建立养济院,而养济院的其收养对象为民间“孤独残病”及不能生育者。 到洪武十七年,朱元璋又宽松收养范畴,将孤儿及穷苦年老而没有人养育者收入养济院。 地方衙门应收养而不收养者,官员杖六十。 若应给衣粮而官吏克扣,官员以监守自盗论罪,克扣物资超过六十两则斩首。 这些种种律法,都表面了朱元璋体恤百姓。 可是对于朱高煦来说,他曾经看过大树营三村百姓被通知强行迁移时的模样。 因此,他并不认为朱元璋真的体恤百姓。 “万人有万人的模样,我那皇爷爷也不例外……” 听着王俭的讲述,朱高煦对朱元璋的多面性有了一个了解。 他可以是体恤弱势群体的天恩圣君,也能是让普通百姓家破人亡的残虐暴君。 他是什么,取决于大明需要什么。 朱高煦明白,自己如果真的想保命,并且往上爬,那他就得学自己的这位皇爷爷,学他的千人千面。 “殿下,我们到了。” 王俭的声音将朱高煦拉回了现实,朱高煦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袍泽。 这三里路走过来,许多人脸上都出了一层细汗,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旁边的街巷,恨不得立马回家。 瞧见这模样,朱高煦也抬手对百余名袍泽作揖: “明日休息一日,后日是夜值,故而后日酉时在此集结,我会在这里等你们。” “散班!” “大明万胜!万胜!万万胜!” 百余名兵卒齐声高呼,随后纷纷松懈下来,脸上多出了笑容,三五成群的往街巷中赶去。 朱高煦望着他们的背影,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 不管怎么说,眼下的他,还能继续做自己。 “殿下,后日您不必来的,卑职可以带人前往宋国公府。” 王俭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对着朱高煦表现了一番。 不过朱高煦没有应下,而是转过身,对着这位年过三旬还只是一个试百户的家伙拍了一下肩膀: “不用这样拍须溜马,别人怎么做我不管,你在我这里就正常履行一个试百户的事情便可。” “入了军营,你我就是战场上相互依靠的兄弟,你在家中可曾对自家兄弟那么小心翼翼?” “我……”王俭被朱高煦的话说的一愣,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瞧他这模样,朱高煦也大笑道:“好了,回家吧,家里人等着你吃饭呢,我也走了。” 话音落下,朱高煦不给王俭开口说话的机会,转身便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王俭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摸了一下朱高煦刚才拍他的地方。 片刻后,他带着这种无法言表的心情离开了巷口,而这时,南京城的暮鼓声也彻底停下了…… 第33章 金陵街坊 “窸窸窣窣……” 入夜,当暮鼓声彻底停下,整个南京城内还能在街道上走动的,便只有五城兵马司的兵卒,以及上十二卫的兵卒了。 在兵卒们都结队而行的时候,孤身一人的朱高煦很是突兀。 也因此,路上不少兵卒即便见他身着羽林左卫甲胄,却还是上前盘问了一番。 一些官职低的兵卒见到百户铜牌后连忙告罪,官职高的则是询问他为什么还在街上游荡。 不过当他们知道朱高煦的身份后,他们便纷纷告罪,双手将铜牌递回,满脸紧张,生怕朱高煦斥责他们。 这些举动,让朱高煦进一步对自己的身份有了了解。 在这大明朝,他未来郡王的身份就是高人一等,是阶级金字塔的顶端。 理论上来说,只要他不造反,便是皇帝也没有办法杀他。 不过,这套理论只适用于制定他的朱元璋,一旦朱元璋驾崩,朱允炆上位,历史依然会重演。 “吱……” 走回住所,朱高煦在开门后摘下头盔,转身将门合上。 望着黑灯瞎火的院子,朱高煦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借助月色回到了书房,用火折子点燃蜡烛后,才开始将甲胄脱下。 他没有偷懒躺下,因为这一天的负重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累。 他将甲胄放在桌案上,打来一盆清水,备了两条粗抹布,一条放入水盆里浸透后拧干,将甲胄的甲片进行擦拭。 等擦拭结束,甲胄变干后,他才用另一条抹布上了一点油,在甲片之上做好了保养。 这一切做完,他才将甲胄放到了甲胄架上。 由于在颖国公府的时候吃了饭,所以他倒是不饿,举着台灯便来到了院子。 厨房内有都督府备好的柴火,他熟练烧火烧水,如此忙碌两刻钟后才在院子里洗上了热水澡,而后才在疲惫中缓缓睡去。 待他第二日醒来,天还有些雾蒙蒙的。 “晨钟应该还没响,躺一会再出门吃个早饭吧。” 躺在朦胧的屋里,这一刻朱高煦倒是有一种回了老家的感觉。 似乎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放心的躺平。 只是这样的躺平没有持续太久,当晨钟被敲响,他也不紧不慢的起身开始洗漱。 过了半个时辰,他总算收拾好了一切,从屋里的钱箱取出半吊钱后,他便出门来到了西长安街上。 眼下是卯时,许多百姓还未起床,已经起床并上班的只有大明朝的官员。 所以在他走到街上后,过往的都是乘坐驴车,亦或者步行上班的大明官员。 朱高煦穿着一身短褐,看上去像個平头百姓。 如果不是他的个子高,并且肤色也比较白,恐怕来往官员都会以为他是不知尊卑的升斗小民。 朱高煦倒是可以无视他们的目光,因为他清楚自己的身份。 在官员来往的街道上,这厮优哉游哉的顺着西长安街往西边走。 南京内城里越往西走就越繁华,越过大中桥后,朱高煦往中正街的方向走去。 来到这边后,街道上的平头百姓便多了起来。 中正街左右约十丈宽,临街商铺多为一脊两垂的临街单坡瓦房,少数是一脊四垂的结构。 这些商铺外砖里坯,有的青石墙基,内置隐柱,也有的抱柱出厦,木柱石础,廊檐滴水。 可不管如何,它们房顶的构架均为木梁,檩与椽子多用江南杂木。 铺内地面基本都是一块块青石板,和街道上的青砖路交相辉映,没有半点突兀。 在街上,许多百姓才起床开门,而他们所使用的门,均为前世朱高煦小时候所看过的板搭门。 所谓板搭门,便是在店铺前脸的楣框与门栏凿出外框,以卯榫固定,而后用条形木板,一块块放入外框,互相搭攀,挟制而成,所以故称板搭门。 这些板搭门的楣框上方还有雕刻图案的楣板,亦或者悬挂的牌匾。 不过大部分商铺都还是选择用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在门头弄上一根可以收缩的木杆,在木杆上挂上写好店名的白布。 朱高煦闲逛时可以清楚看到,沿街几乎所有商铺的门前都有台阶,最简单的,也有一层台阶,既方便顾客进出,也预防雨水倒流。 这些商铺台阶普遍采用规格适度的青石条,层阶以单数比较常见,多为一至三层,极个别是五层台阶。 而且商铺青砖的左侧还被开了一个口子,从内往外延伸出一节竹子,估计是院内雨水的外排泄口。 这些泄口很讲究,南京城的下水道都在店铺右侧,因此左侧的水出来后,回绕着台阶转一圈流走,虽然不知道寓意是什么,但朱高煦却看得很是认真。 他挑了一个坊市走了进去,里坊的建筑多与临街商铺连为一体,临街商铺是前门,那里坊商铺就是后门。 因此相对来说,里坊商铺的装修和构造要简单一些。 比如,里坊的屋顶采用平顶,梁檩椽搭建好后,上一层苇帛,覆盖灰渣,工人捶打结实后,便会在周边垒好凸沿,开排水口,安装滴水。 这些房屋的瓦口通常朝向自己院内,朱高煦询问了一家起得早的首饰店家,他们说这意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 听着这话,朱高煦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只是走出里坊,继续在中正街闲逛。 兴许是时间已经不早了,所以在他从里坊走出来后,街道上的大部分店铺都已经开张营业。 毕竟是农耕社会,因此南京城的临街商铺多以服务人们的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用品为重点。 中正街两侧店铺,朱高煦一路走来,看到的店铺数不胜数,但行当基本以布庄,弹花房,米店,药房,小旅馆,杂货铺,典当行。 当然,除了这些,开门最多的还是小吃店。 洪武年间内城管理严格,像外城那样随意摆放的小吃摊是很少见的,城内多以店铺为主。 朱高煦走进了一家“刘记铺子”,里面贩卖的主要是面食和馄饨、小笼包、蒸饺等食品。 朱高煦点了一碗棋子肉臊面,再点了两笼蒸饺、小笼包,然后就坐在店内的椅子上,静静打量起了人流量逐渐变多的中正街。 第34章 战乱之苦 “最近外城生意不好做啊,好多个村子都被迁去云南了。” “我也听说了,一个月就迁走了三个村子,两千多人,外城做生意的人可难咯。” “唉……又能怎么样呢?好在我们住在内城,内城不至于被强行迁移吧。” “也说不定,你难道忘了前些年胡……” “咳咳!” 刘记铺子内,朱高煦低着头一边吃面,一边听着四周食客的聊天内容。 只可惜关键时候那些食客被厨子咳嗽提醒了一下,打断了朱高煦的想法。 “这小笼包的肉倒是的鲜美,幸好元代已经引进家畜的阉割技术了,不然我怕是吃不到这种猪肉了。” 朱高煦看着筷子上的小笼包,以及摆在自己面前的一碟醋,胃口倒是被满足不少。 “结账!” 三下五除二将饭桌上的东西消灭后,朱高煦对着掌柜高呼结账。 那掌柜见状也不敢耽搁,走过来后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笑呵呵说道:“尊驾,合计十二文钱。” “好。”朱高煦听到掌柜的话,当即从怀里的半吊钱中数出十二文递给对方。 “下次再来。”掌柜接过钱,作揖回礼,随后返回了里间。 朱高煦也没有心思继续坐着,他如果想要得到一条消息,那可比这些食客们聊的要详细多了。 他之所以坐在这里了解,只是为了看看自家皇爷爷的政策对于百姓们来说,可否接受罢了。 事实证明,整村强行迁移这种事情,即便是君权至上的这個时代也没有人敢反抗,但百姓们的确怨声载道。 朱高煦走出铺子,来到宽阔的街上闲庭散步的逛了起来。 他屋里没有缺少什么东西,初一那一日,杨展和王瑄都为他准备好了。 【招伙计,一日二十文,管饭食住宿】 【招裁缝,一日五十文】 【招木匠,一日五十文】 【招力夫,一日二十五文】 【招……】 走在街上,除了人来人往,所能瞧见的便是沿街商铺贴出的招聘信息。 “果然不管在哪个时代,技术工才是最吃香的。” 一路走来,朱高煦差不多摸清楚了南京城的百姓生活情况。 轻松些,没要求的工作差不多是一日二十文,比较累的就是二十五文。 诸如裁缝、木匠、漆匠等技术工则是五十文一日。 这其中,诸如烧火做饭之类的工作则是领月钱,每月四到五百文,一年下来也就五六两银子。 望着这些招募信息的工价,再联想到自家皇爷爷大手一挥就给自己五百贯钞的举动,朱高煦只能感叹老朱对儿孙确实很大方。 据他了解,诸如徐达、傅友德等将领,即便立下功劳,恩赏数量也不过四五百贯罢了。 朱高煦不认为自己的《削藩论》能比得上徐达、傅友德等人的战功。 他之所以能得到这样的恩赏,主要还是因为他的身份罢了。 家天下的时代下,老朱家便是这天下的主人,而百姓只是奴仆。 不过作为既得利益体,朱高煦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最少他来到了这个世界,取代了暴虐的朱高煦。 他不能推翻自家,但他可以学习汉文帝,尽量让自己治下的百姓过的轻松些,这便是他能做的事情。 想到这里,朱高煦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或许是在这个时代,他能享受到绝大多数的物质,因此在物质得到满足后,他反倒追求起了精神满足。 正因如此,当他停下脚步的时候,他所来到的地方,便是江宁县的内城养济院。 望着“养济院”三个字,朱高煦不知作何想法。 自从昨日王俭和他说过“采生折割”的事情后,他便萌生起了想要亲眼看看养济院内情况的想法。 他要看看王俭说的是不是真的,而如果是的话,自己又能改变什么。 “来人止步!” 瞧见朱高煦往前走,站在养济院门口的两名护院对他开口呵斥,然而朱高煦却直接拿出了自己的百户官铜牌。 “参见将军!”两名护院瞧见铜牌上的“百户官”二字,两名护院吓得连忙跪在地上,手里的棍棒也丢到了一旁。 “果然……”瞧着面对权力下跪的人,朱高煦有些感叹。 “我进去看看,召你们院正来!” 朱高煦抛下一句话,随后便胯步走入了养济院内。 门口的护院见状,当即也分出一人去通知院正,而朱高煦则是来到了院里。 由于朱高煦走的是正门,因此进来后所见到的是养济院的正厅和左右厢房。 靠着外墙的一边则是四间倒座房,每座也就七八平,居住两人,较为狭小。 这些屋内无人,估计都在当值。 朱高煦朝着后院走去,走过院门后,所见到的场景便显得寒酸了许多。 一条夯土路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而远处则是一排排木屋,分别有十二排。 朱高煦往里走去,从两排木屋的中间穿过。 这些木屋由外往内,每一排有二十余间木屋,屋子狭小,仅有朱高煦张开双手那么宽。 这些木屋里,此刻居住着不少人,见到有生面孔进来,这群人纷纷在窗前探头,好奇的打量朱高煦。 有的人看到朱高煦这健全且有些高大的身体时,眼中不免有些羡慕,而在朱高煦眼中,这些探出头来的许多人则是断手断脚,更有甚者被砍去了四肢,只能通过同屋人的搀扶才能坐起来。 或许是天子脚下,总之他们穿的还算得体,麻衣的颜色也还算新。 联合昨日王俭的介绍来看,地方衙门每年除夕前一日会给养济院分发粗布,想来都落到了实处。 “军爷!” 正当朱高煦往前走的时候,他身后传来了叫他停住的声音,以及跑步和喘粗气的声音。 他转过身去,只见前番门口的一个护院与一个身材清瘦的刀笔吏往这里跑来。 朱高煦没有移动,站在原地等着他们,而那刀笔吏见状也加快脚步,不多时便跑到他跟前,喘着粗气作揖道: “在下江宁中正街养济院院正,不知将军到来,有失远迎,请将军恕罪。” “无碍,我只是路过进来看看罢了。”朱高煦见这刀笔吏还算客气,也语气平和的回应。 听到他的话,刀笔吏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朱高煦是来抓人的。 “这养济院内,怎么不见老弱?”朱高煦看了看四周,发现只有被采生折割的人后,不免生出好奇。 “回将军……”刀笔吏缓了缓,整理一番后才回应道: “朝廷给每处养济院拨了田地,因此七岁以上,五十岁以下,手脚健全的老弱都需要去外城耕种官田,自给自足。” “这倒不错……”听到刀笔吏的话,朱高煦没想到老朱倒是挺会长久规划的。 “这院内有老弱孤寡几何?残废者几何?” 朱高煦再次询问,刀笔吏也如数家珍的回答: “孤寡者一百五十六人,未成丁者五十七人,残废者六百七十二人。” 第35章 位高权重 “孤寡者一百五十六人,未成丁者五十七人,残废者六百七十二人。” 养济院内,刀笔吏的回答倒是让朱高煦没有想到。 “看样子王俭的话一点都不夸张……” 朱高煦沉默片刻,因为据他所知,诸如中正街这样的养济院,在南京城还有七处,在天下有两千余处。 照这样看来,经过元末人贩子几十年的祸乱,大明朝所拥有的残疾人数恐怕有几十万之巨,这也难怪朱元璋会这么痛恨人贩子了。 这几十万残疾人若是手脚健全,那完全可以让一省富裕。 诸如云南、辽东,亦不过三四十万百姓罢了。 可以说,元末人贩子的猖獗,让明初失去了能多汉化一省的机会。 “仅自己耕种,能满足一院所需吗?” 朱高煦询问刀笔吏,而对方也如是回答: “那自然是不够的,不过京中的达官贵人和富户商贩多有捐献,亦或粮食,亦或布匹,亦或者钱钞。” “这些加上朝廷的补贴,勉强还能开下去。” “不过正因如此,也会吸引一些懒汉入院,赖着不愿离去。” 刀笔吏说到最后有几分无奈,朱高煦也表示理解,并伸手入怀里,抛出剩下的半吊钱。 “这……”刀笔吏手忙脚乱的接住这半吊钱,朱高煦也转身向外走去:“算我的一点心意,好好对他们。” “多谢!” “多谢……” 朱高煦和刀笔吏的对话被诸多残疾者看在眼里,见朱高煦抛出半吊钱,平日里没有机会感谢捐献者的残疾者连忙出声感谢。 听着这些话,朱高煦加快了脚步,不多时便走出了养济院。 从院里走出后,朱高煦看着中正街上手脚健全,来往谈笑风生的百姓,心中的压抑减弱了几分。 今日之行,让他更深入了解了战乱下的民间生活,也更为明白了朱元璋结束战乱的重要性。 当着那群被采生折割人的面,朱高煦不敢也不能相信没有朱元璋,会出现下一个张元璋、陈元璋。 多几年战乱,便多成百上千的牺牲者。 这样的理解,也让朱高煦对于朱允炆的强势削藩感到了厌恶。 他不希望战争降临,可如果朱允炆硬要用刀架在他脖子上,那他也只有奋起反击…… “你说他去养济院了?” 紫禁城、武英殿内。 当朱元璋略带诧异的抬头看向眼前的武官,武官也不卑不亢的回礼: “回陛下,殿下确实去了养济院,并留下了五百六十二文钱,交代院正沈朝奉好好照顾院中鳏寡孤独的贫苦人。” “哦?”听到武官的话,朱元璋倒是来了兴致,他放下手中的朱笔,整个人靠向椅子,双手扶在扶手上,显得十分放松。 “这言行轻佻的小子能如此博爱,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希望他不是做戏给我看,不然我恐怕得好生收拾他了。” 此时殿内并无朱允炆身影,因此朱元璋在评价完朱高煦的举动后,也收起了笑容,双目寒芒: “这小子不过几个月就变化那么大,你确定后面没有人在教他?” “回陛下,臣与兄弟们日夜监视,并没有发现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北平燕王府内也不曾收到新的信鸽……” 尽管朱元璋没有具体指到某人,但武官还是将朱棣没有参与朱高煦这几個月成长的事情说了出来。 “体恤兵卒,怜爱百姓,允文允武,这小子的变化有些大了……” 朱元璋虽然还是一副警惕的模样,但话里却始终有着几分自豪。 经过朱樉、朱棡、朱橚等诸多子嗣常常为非作歹的洗礼。 加上朱家第三代子孙中,能力乏乏却性情残暴者甚多,而体恤百姓,允文、允武者数量稀缺。 这一切的一切,让朱元璋多次怀疑自己的教育出现了问题。 可他再三思考,明明是一样的环境,为何朱标、朱棣、朱权等人性情温顺,体恤臣民,而其它子嗣就残暴不仁? 这个问题纠缠了朱元璋许久,直到朱高煦这个“浪子回头”的家伙出现,朱元璋才拨云见雾。 “兴许,有的孩子,注定就是生来讨债的。” 朱元璋开口自我安慰,同时目光也看向武官:“颖国公可对这小子有甚评语?” “回陛下,颖国公曾对寿春驸马说过……燕王有福了。” “呵,这话倒是说的不错,老四这孩子确实有福,居然能让高炽和高煦这两小子侍奉。” 朱元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而武官见他这模样,当即也低下了头,直到片刻后,他才不免开口打断了朱元璋的好心情。 “陛下,近来东宫的兄弟回禀,皇太孙似乎一直与黄太常寺卿对藩王之事议论。” “……”听到武官的话,朱元璋表情一下子沉了下来,但很快又明朗。 他很清楚,朱允炆的担心是有原因的,可对于朱允炆的担心,朱元璋却始终觉得他有些小家子气。 朱元璋并未把所谓的“藩王之害”放在眼里,相反他认为眼下的大明是需要藩王制度的。 这不仅从北方、西南、两广汉人稀少能看出,也能从眼下不断爆发的各地叛乱能看出。 实际上,朱元璋又何尝不知道江南之地赋税沉重? 可问题在于,眼下的大明,只能从江南之地抽税来填补各地的缺额。 “今年的移民数量几何?户部都统计好了吗?” 朱元璋侧头向司礼监太监询问,对方听后也侧过身来,作揖回答: “回陛下,按照户部的布置,今岁应当从山东、山西之地移民六万前往北平、陕西及辽东、河南等地。” “南直隶、江西、福建三省,应当移民十五万补充云南、广西、广东、四川等地。” “至于费用,户部已经呈交东宫,皇太孙已经批复了,大约耗费三百四十万石。” “耗费不轻啊……”朱元璋感叹一句,随后低头执笔,准备继续处理政务。 不过在继续处理之前,朱元璋还是对武官吩咐了一句: “继续监察高煦那小子,他和他爹一样,都是不安分的主。” “他爹能十六岁常驻凤阳,驻军演武,这小子哪怕不能超过他爹,恐怕也不会差。” “注意些,别让他在南京城生乱。” “是!”武官闻言回礼起身,并向殿外退去。 在他退出武英殿的时候,朱允炆也恰好忙完了事务赶来。 瞧着退出殿外,并朝自己行礼的武官,朱允炆略微皱了皱眉,但最终却没多说什么。 只是在武官离去后,他意味深长的往武英殿看了一眼…… 第36章 以利诱之 “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当朱元璋还在武英殿为朱高煦去养济院而高兴的时候,朱高煦也在回家的巷口看到了蹲在家门口的杨展、王瑄二人。 “你们怎么来了?还来这么早。” 朱高煦有些惊讶二人的到来,顺带看了一眼时间,这才发现居然才堪堪辰时。 “嘿嘿,得知殿下今日休息,我们特来请教一些兵法上的事情。” 杨展从门口台阶上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特意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并且他们还运来了朱高煦放在大教场的那个大沙盘。 朱高煦看了一眼沙盘,笑着点了点头:“那今日便再博弈一二。” 谈话间,他也上前开了锁,带着二人进入院里。 王瑄见状驾驴车前往后门,杨展也急忙去开门。 朱高煦一同前往,并指挥王瑄驾车入院后,亲自动手将沙盘抬了起来,让杨展和王瑄惊掉了下巴。 “殿下,这东西可有二百斤,您这也太……” 看着朱高煦一个人就将沙盘除底托外的部分举起来,杨展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 “别啰嗦,快些走。” 朱高煦扛着二百斤沙盘有余,还有余力踢了杨展一脚,笑骂着向前院的书房走去。 杨展被踢得龇牙咧嘴,王瑄则是嘲笑几声,然后扛着百斤重的底托前往。 就这样,留给杨展的便只剩下了关门喂驴这两件事。 等他忙完赶来书房,朱高煦已经和王瑄把东西弄好,并且已经开始讨论西南了。 杨展在云南长大,对云南的地形不说完全知根知底,但起码知道滇东及滇东北的情况。 相比较他,前世去滇西北和滇西旅游过的朱高煦则是更为清楚滇西的地形,因此二人讨论间,除了滇南地形不甚了解外,其余地形已经被二人所掌握。 这些信息加上朱高煦前世看地图的记忆,他很清楚云南对于大明的重要性。 在杨展进来后,朱高煦根据自己前世的记忆指着沙盘上的云南开始分析: “云南对于国朝来说尤为重要,尤其是缅甸、麓川等宣慰司不服管教的情况下,国朝日后必须出兵平定西南。” 朱高煦的这番话,是根据他所知日后麓川王朝崛起而说出的。 虽然他很瞧不起老大那支的‘战神’朱祁镇,但不得不说,如果不是朱祁镇好大喜功的三征麓川,那恐怕云南在正统年间就要被麓川王朝蚕食。 “三宣六慰这地方我听我爹和指挥使说过。”谈论军事,王瑄显得话多了起来。 他指着云南西南角的边框说道:“指挥使对我说过,他去昆明议事时,黔宁王(沐英)曾说过缅甸有变则云南有变,云南有变则西南不稳,因此要求永昌一带的卫所严加防守。” 王瑄的话一经说出,朱高煦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同时对二人说道: “缅甸等宣慰司潜力巨大,若是有一枭雄整合当地,哪怕仅有外围的八百、缅甸、麓川等司,也能聚众数十万,威胁西陲。” “自永昌往麓川而去,皆为横断山脉……” 朱高煦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头将西南的石头拨弄为“川”,以此让二人更能了解什么是横断山脉。 “这样的地形极易割据,因此要重点盯防。” “日后若是有机会,首要便是铲平麓川思氏!” 朱高煦的话引得王瑄点头,他自云南长大,自然知道麓川思氏的强大。 不过他也提出了很现实的问题:“殿下,虽然云南重要,可云南的地形和丁口注定了无法屯太多兵马在这里。” “我爹去过滇西,那里道路崎岖,从昆明府运一石米去永昌,只能运抵三斗,从永昌前往三宣六慰则是更为困难。” “除非有利可图,不然……” 王瑄说的很委婉,实际上哪怕是他这样从小在云南长大的汉家孩子,也不觉得滇西宜居。 他的话提醒了朱高煦,眼下这个时代终归是一個农业社会。 一个农业为主的王朝不可能将大部分资源投入到一个没有产出的省份,除非云南能体现出它对大明除了军事外的经济价值,不然即便是朱元璋,也不会将太大的心力放在滇西。 要知道,麓川思氏从从元代开始崛起强大,眼下已经兼并了诸如孟定、湾甸、孟养、芒市等土司区。 现在的滇西、滇西南除车里、元江、景东等土司区外,几乎所有傣族土司区都被其兼并。 洪武十八年的时候,其首领思伦法麾下有兵马十余万,并且在境内施行了类似于秦汉时期的军功制度,拥有战象百余只。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实力,他才敢率众攻景东,并击败冯胜的侄子冯诚,击杀了千户王升。 如果不是镇守云南的沐英强悍,发明三段击、利用火器连续击败思伦法,那恐怕滇西已经被其蚕食了。 不过很尴尬的是,沐英已经在两年前病逝,整个西南已经无将领能节制思伦法。 面对这样的局面,朱元璋也不得不让猛将瞿能、何福常驻西南,以备不时之需。 朱高煦根据自己的记忆来回忆,如果他记得不错,麓川的下一任首领是思行法。 这个人能力不行,所以大明最好灭亡麓川的时间,就是思伦法死,思行法继位。 历史上的这个时候的大明正在爆发靖难之役,整个中原被打成了一锅粥。 等大明元气恢复过来,已经六七年过去了,麓川已经衰弱。 即位的朱棣并没有在意思行法手中日渐衰落的麓川,而是灭亡了安南,向着‘控制南洋’这个香料基地的战略目标进发。 朱高煦不能说自家老爹的眼光有问题,因为这站在朱棣的时代和视角来说没问题。 麓川能重新崛起和强大,主要还是亏了把自己弄成烧烤的好大侄朱瞻基。 如果朱瞻基稍微将注意力放在西南,也不会给朱祁镇留下麓川王朝这个大坑。 相比较后世之君,眼下的朱元璋或许是最在意西南的皇帝。 对于拥有思伦法的麓川,朱元璋一直十分上心,想着办法削弱麓川在中南半岛的影响力。 怎么瓦解麓川,便是朱高煦献给老朱的一份大礼。 朱高煦就不相信,在这一份份大礼加持下,老朱还能不放他回北边。 抓住了老朱的胃口,朱高煦就知道怎么提前收拾麓川了。 他摸着下巴看着云南的地形,脑中不断回忆前世的记忆,并将地名转化到这个时代的地名。 大理府、鹤庆府、丽江府、永昌府、顺宁府、景东府、北胜州等地,还有阿瓦山的银矿储量巨大。 对于老朱眼下面对的经济困局,如果此地银矿的消息传出,那大明便不会放弃滇西。 不仅是老朱不愿意放弃,就连庙堂之上的那群士大夫也不愿意,相反他们还会不断移民屯兵。 想到这里,朱高煦从书桌上拿了一张纸,并将他前世去大理、丽江旅游时导游介绍的几个重点银矿给圈了起来。 片刻后,朱高煦将银矿矿点给画了下来。 他一脸笑意的看着手中这份地图,脸上不由露出自信的笑容: “老朱啊老朱,我就不信你看到这份地图会不心动……” 第37章 一举一动 “殿下,这地图您不要?” 小院门口,当时间已过正午,王瑄和杨展也准备返回大教场了。 朱高煦将自己所绘画的银矿地图送给了王瑄,并没有选择直接交给朱元璋。 这样的举动,让王瑄十分不解,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口的地图,一脸疑惑的看着朱高煦。 “这地图给你,不是让你现在交出去的,等你通过了考校,回了云南,任了武职,到时候再献上这地图,想来能谋个不错的差事。” 解释间,朱高煦担心旁边的杨展心里不平衡,因此也伸出手拍向他肩膀: “你也别嫉妒,我也给你留了一个大礼,不过需要你先通过考校才行。” “嘿嘿,我就知道殿下不会亏待我。”杨展原本失落的情绪被一扫而光,乐呵呵的朝朱高煦行礼。 不过在行礼过后,朱高煦又特别交代了一句: “朝中有人看我不顺眼,伱们二人日后还是少来这里,就算来,也稍微注意一些。” 朱高煦可以感觉到,自己身边有人在监视自己。 尽管他不知道这是朱元璋的人,还是朱允炆的人,但小心一些总没有坏处。 “那我们走了,殿下。” 王瑄和杨展见朱高煦那么说,这才发现在这南京城中居然有那么多门道。 他们四周打量一番,随后才小心作揖。 “去吧。”朱高煦颔首,二人见状也驾着驴车驶出了巷子。 瞧着他们离去,朱高煦也回到院里把门关上。 不过似乎因为是白天,加上这里还是卫所家属的驻地,因此四周有不少小孩玩闹的声音,让他静不下心来。 勉勉强强看进去了书,结果又感觉有人在看自己。 他转头看去,这才发现有五六个小孩正趴在隔壁看着读书的自己。 他们见朱高煦发现了他们,纷纷如地鼠般把头缩了回去,让人看了觉得好笑。 见状,朱高煦也起身走到院子的那面墙,静静的等待。 不多时,果然一個个萝卜头在院墙上伸出来,与朱高煦来了个多目相对。 几个娃娃觉得尴尬,想把脖子收回去,但朱高煦却没好笑的询问:“我那书房有什么好看的,好玩的?” 几个娃娃不敢回答朱高煦的话,将头缩了回去,久久不再露头。 没了他们几人,朱高煦也觉得四周安静不少,继续回到了书房里观看兵书,时不时用沙盘来进行演习。 过了许久,几个娃娃再度露头,偷看朱高煦的举动,而朱高煦也不再管他们。 直到黄昏,他的院门被敲响,他才放下兵书走了出去,而那几个娃娃见他走出来,也纷纷收回了头,如打地鼠般。 “倒是好腿力……” 瞥了一眼院墙,朱高煦没想到这几个娃娃能趴着看他一下午。 收回目光,他也来到了院门。 “敢问可是徐主顾?” 将门打开后,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拿着食盒,年纪十几岁的少年人。 他穿着短褐,头上绑着一块粗布巾。 “是我,这些一共几文?” 朱高煦拿出了一块木牌,上面显示的是他的身份和菜名。 少年人接过查看,确认无误后便将食盒递出: “您订的三菜一汤两碗米饭,收您二十七文。” “好……”朱高煦下意识摸向胸口,结果摸了一个空。 他这才想起来,他早上将半吊钱都给了养济院的院正,不过还在院里的钱箱还有一百多贯。 “你稍等一下,我进屋拿钱。” 朱高煦接过食盒,交代一句后便转身进入了屋里,任由院门敞开。 等他拿着一贯钱走出来时,那个少年人正在朝着门外右边扮鬼脸,见朱高煦走过来,他连忙收起鬼脸,摆上一副笑容。 朱高煦将一贯钱丢给了他,同时瞥了一眼门外,却见到隔壁的那几个娃娃连忙跑入了自家院子。 “尊驾,要不了那么多!” 接过一贯钱的少年人被吓了一跳,不过朱高煦却收回目光,与他对视笑道: “算是订钱吧,日后每日午时、酉时各送三菜一汤,用完再告诉我。” “好嘞!”听到朱高煦的话,少年人十分高兴的收下了这一贯钱,并抬手作揖以示感谢: “那您慢吃,吃完之后把碗筷收入食盒中便可,明日我来时再收走回去收拾。” “劳烦了。”朱高煦点点头。 “应该是我多谢尊驾给了一口饭吃才是。”笑呵呵回了一礼,少年人也脚步轻快的离开了小巷。 望着他的背影,朱高煦倒是觉得这少年人也挺无忧无虑的,因而转头看向了另一边。 果然,那隔壁院门口,几个娃娃正在偷看自己。 “还挺有趣的。” 朱高煦笑着关上了门,提着食盒回屋里吃喝了起来。 那几个娃娃也没有再来偷看他,想来是到了饭点,他们也该吃饭了。 没人打扰,朱高煦简单吃完饭后便继续读书,如昨日一般读到夜色降临,随后才恋恋不舍的收起兵书,回另一侧的卧房简单休息了起来。 只是在他休息的时候,隐藏在暗处的人也把他这一日的举动送到了紫禁城内。 “今日殿下与崇明沙所百户之子杨展,宜良千户之子王瑄会面,不过三人只是谈论兵书,并用沙盘讨论了云南、西南、三宣六慰等地。” “由于距离过远,加上殿下多次背对窗户,无法使用唇语读出,所以臣等也不知道详细的内容。” “嗯……”在乾清宫已经换上中衣准备休息的朱元璋听着武官们的禀报,他低头思考片刻,然后抬头看向屋顶: “看来这小子是知道暗地里有人监视他了。” “既然知道了,那就把人撤回来一些吧,留一两个人就可以。” “另外你刚才说的那两个武官子弟人品如何,可曾查过?” “回陛下……”武官毕恭毕敬的回答: “查过了,身家清白,其父辈是至正年间的定远老卒了。” “老卒……”朱元璋颔首:“我身边的老兄弟是越来越少了,如今还能听到有两个定远兄弟活着,这消息倒也不差。” 谈话间,朱元璋脱下了靴子: “行了,你下去吧,明日等正午派人去宋国公府传旨,记得当着那小子的面。” “臣告退!”听到朱元璋的话,武官缓缓退出殿内,而朱元璋自己也在太监宫女的服侍下上了床。 只是躺在那床上的时候,他手却情不自禁的往旁边摸了摸。 望着拔步床顶,感受着旁边空荡荡的位置,朱元璋脑中出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妹子、标儿,我早就说了。” “这人呐……是会变的,你们娘俩都看错了,还是我看得准……” 第38章 宋国公府 “咚…咚…咚……” 五月初四黄昏,当暮鼓声开始作响,已经收拾好一切的朱高煦也着甲佩刀,系上军籍牌出了门。 他一出门,正巧碰到了隔壁的那几个娃娃在门口玩耍。 他们瞧着一身甲胄的朱高煦,脸上表情满是羡慕。 朱高煦朝着他们笑了笑,随后便步行向着羽林左卫的驻地都去。 西长安街上到处是散班回家的文官和武官,他们路过瞧见朱高煦时也会隔着老远作揖。 显然,尽管朱高煦不曾与他们相识,但他们却已经知道了朱高煦的身份和模样。 “在这四通八达的南京城里,果然没有人能有秘密可言。” 望着已经知道了自己身份的来往官员,朱高煦也只好视若无睹的继续赶路。 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才走到一半,便见到了王俭带领着戌字百户的兄弟向他这边走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 见他们早早集合,朱高煦小跑到王俭面前询问,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回殿下,是兄弟们提前集合,卑职也只好下令出发了。” 王俭毕恭毕敬的作揖,身后的兵卒见到朱高煦也先后作揖行礼。 朱高煦不知道这是王俭的借口,还是戌字百户的兄弟自愿,总之他扫视了众人一眼: “日后按点集合,按点班值。” 话音落下,他也走到了队伍侧边,与王俭一起带队前往宋国公府。 这期间,王俭没有半点露怯,显然这次的提前集合不是他安排的。 心里有了答案,朱高煦的脾气也下去了,安静的率队赶路。 他们一路上走来,基本都没有看到什么平民,似乎除了每天早上城门大开的卯时外,皇城附近就不存在什么平民。 一条护城河,几乎隔绝了百姓和官员们办公处事的地方,除了卯时城门大开的时候他们会走这里借道外,其它时候的他们,便只能老实呆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窸窸窣窣……” 此刻的天色已经昏黄,太阳也渐渐要尽数落入城墙背后,戌字百户的兵卒们继续向着宋国公府前进,路上也能遇到其它上十二卫的兵卒。 往往错身间,两方官职最高的将领眼神对视,微微颌首便算打过了招呼。 走到最后,朱高煦已经看不到任何一名官员,宽阔的街上空荡荡的,只剩下了间隔百步的巡夜兵卒。 宋国公府与颖国公府相隔不远,因此在天色彻底变黑前,朱高煦带着戌字百户的兄弟来到了宋国公府,与值守的庚字百户换了班值铜牌。 很快,戌字百户接管了宋国公府的外围,而朱高煦也踏入了宋国公府内。 宋国公冯胜,作为洪武五年明军三路北伐王保保中唯一斩获甚众的将领,他可以说是眼下与傅友德并肩成为大明双壁的存在。 他并无子嗣,仅有一名亲女与一名义女,以及侄子冯诚。 虽然没有子嗣,但冯胜的女儿和侄子、侄女、侄孙女却都与朱家有着不浅的关系。 冯胜的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了郑国公常茂(常遇春子),以及周王朱橚,而他的侄女嫁给了已经病逝的沐英,生下了如今的西平侯沐春,他的侄孙女则是嫁给了韩王朱松。 换而言之,冯胜的两个女婿分别是常茂、朱橚,侄外孙和侄外孙女婿分别是沐春和韩松。 尽管女婿常茂已经去世,而常家也被卷入蓝玉案被削爵,但冯家的势力依旧在。 朱高煦被人安排在前院的倒座房休息,而在这里,他也能感受到宋国公府内的家丁素质。 他们虽然无甲,但素质与隔日一练的羽林左卫相比并不差,巡夜颇有章法。 朱高煦来前打听过,与傅友德降将的身份相比,冯氏的背景也并不差。 冯胜与其兄冯国用在元末就是一方豪强,遭遇战乱后结寨自保。 彼时朱元璋手中兵马不过数千,而冯家兄弟却率数百人投奔朱元璋,说是原始股也不为过。 不仅如此,冯胜兄长冯国用还建议朱元璋攻打集宁(南京)来作为都城,后来朱元璋也听了他的建议。 看上去,冯氏兄弟对朱元璋确实是忠心耿耿,但糟糕的事情就在于,他们在投奔朱元璋前已经有了自己的人马,并且在朱元璋奇袭横山涧后,冯氏兄弟手下的数百人也得到了升官。 这些人在日后有的战死,有的存活下来,得到升官,掌握更多兵马。 这样的局面,直到冯国用去世后才惊醒了朱元璋。 冯国用曾经的部下已经身居高位,他们的兵马俨然成为了冯氏兄弟的部曲。 这样的情况,还是朱元璋所遇到的头一例。 他将冯国用的部曲交给了冯胜,实际上他也知道自己指挥不动这支部曲。 在之后的日子里,朱高煦不知道朱元璋是怎么做的,总之冯氏兄弟的部曲最后四散,留下来的只有大明兵卒。 原本朱元璋已经对冯胜放心了,但是朱高煦那個好五叔却私下从开封跑到了凤阳,并在那里私下面见了冯胜。 冯胜的姻亲势力已经遍布中原、云南、西北等地,如果朱橚有意在朱元璋百年之后自立,那恐怕后果会比晋王朱棡加傅友德的威胁还大。 “明初的局势,比我想的还要复杂……” 朱高煦看着戒备森严的宋国公府,心里感叹之余,也不免暗骂自家的那群好叔叔。 如果他们安分守己,那即便勋贵和藩王的姻亲形成了一个庞大的集体,朱元璋恐怕也不会动手。 结果他们大多数不仅残暴,还偏偏人也不安分。 到最后,他们一个没死,与他们姻亲的勋贵倒是死了一大批。 朱高煦了解了一下,与藩王及郡王结亲的勋贵之中,仅有徐达、吴良、汤和等寥寥几人算是善终,其余诸如蓝玉、曹兴等人都被卷入了蓝玉案中,自己被杀,子嗣不是被杀就是被流放。 这其中除了蓝玉是因为直接挡了朱允炆的路外,其它都是因为朱高煦的那群好叔叔。 “好在我对他们没什么感情……” 朱高煦望着黑夜中的宋国公府,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轻蔑。 第39章 敲山震虎 “这燕嫡次子煦倒是还知道些兵法……” 宋国公府内,听着下面的家丁传来的前院消息,在后院书房的一名老者抚了抚自己的白须。 宋国公冯胜,如今的他已经六十有八。 他的身材不算高大,仅算中人之姿,而面容也因为衰老而看不出年轻时的模样。 那一头白发和脸部白须都在阐述他的老迈,而他原本以为凭着老迈能安度晚年。 可事实证明,他赌错了…… 自从五年前他那女婿偷偷跑来与自己见面的事情被朱元璋知道后,他的心就悬到了嗓子眼。 之后,朱元璋惩处朱橚,将其迁往云南。 冯胜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朱元璋还是能明辨是非的。 可是,被迁移云南的朱橚仅两年时间就被批准返回开封,而需要承受朱元璋忌惮的人,则是成为了自己。 “结亲是你说的,你儿子犯错,却怪罪到我身上,若大哥还在,我何必如此……” 冯胜不敢说出口,只能在心底埋怨朱元璋,同时想起了自己壮年而逝的哥哥。 他很清楚,自己还能活多少年,取决于朱元璋的身体情况如何。 不管怎么样,朱元璋是不允许自己和傅友德活下来的。 在他死前,自己和傅友德必须死。 想到这里,冯胜缓缓起身,步履蹒跚的往前院走去。 现在他很想知道,朱元璋为什么要派一个毛头小子来监视自己。 他这么做,绝对有他的用意,而自己必须搞清楚这点。 冯胜往前院走去,而朱高煦也在倒座房的窗前观察前院。 只是在他观察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院墙外的脚步声。 “内廷有旨,着宋国公冯胜接旨!” 忽的,一道刺耳的声音响起,朱高煦下意识站了起来,而宋国公府门口也走进来了一队太监。 朱高煦见状走出屋内,宋国公府的家丁也连忙去通传。 “殿下……” 在前院的太监看清了朱高煦的脸,隔着数步便作揖行礼。 “皇爷爷发的圣旨?” 朱高煦瞥了一眼太监手中托着的玉轴圣旨,心里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臣冯胜……接旨!” 忽的,一道中气十足,却又带着几丝沙哑的声音在前院响彻,所有人都看向了声音传来处。 在那里,一个身着国公长衫的六旬老者正蹒跚走来,曾经如竹子一般挺拔的背部,随着年纪增长而驼了下来。 他的长相很普通,与朱高煦在前世所见的一些公园老头没区别,但他的眼睛却明亮有光,不同于同龄人的浑浊。 当着朱高煦和内廷太监的面,冯胜走到了他们跟前,并直接跪下,朝着圣旨行了五拜三叩之礼。 朱高煦清楚冯胜无罪,因此不由的有些内疚,侧过身子避开了他的这一礼,并作揖回了一礼。 他的举动被冯胜尽收眼底,然而相比较他,旁边的内廷太监却依照宫里的要求,毫不避让的接下了这一礼,并很不客气的质问: “宋国公,难道府上连香案都没有吗?” “已经在准备,望公公稍等。” 曾经叱咤南北的宋国公冯胜,此刻却如一小卒般向一个太监解释。 这样的情景让朱高煦有些难受,只得将头偏过去。 “算了,没有就没有吧。” 传旨太监摇了摇头,但依旧没有让冯胜起身,而是拉开圣旨,毫不留情的唱声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谕:天道以有余补不足,人反其道乃以不足,奉有余体天道者仁人也,以不足奉有余者非仁人也,呜呼……” 圣旨一开头,朱高煦就惊出了一身冷汗,甚至已经联想到了朱元璋会不会在今晚就赐死冯胜,毕竟以“天道”开头的圣旨,哪怕是口谕抄录,其严重性也足以让人心惊。 朱高煦忍不住看了一眼冯胜,却发现冯胜的眼神很是平淡,如一汪死水般。 在他看着冯胜的时候,传旨太监也将圣旨内容给念完了,其中并没有要赐死冯胜的话。 但用白话文来说就是“福祸自招,你要小心了。” 可以说,这是很严重的警告。 朱高煦看向冯胜,不知道他听没听懂,可是他从冯胜脸上看不到一点波澜。 “臣冯胜,领旨……” 冯胜双手接过圣旨,随后缓缓起身。 因为年纪大了,突然起身不免会有些头晕,因此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这一幕看的朱高煦和他身后的家丁们心里一紧,纷纷想要上前搀扶,但冯胜却挣开了家丁们的搀扶,朱高煦见状也停下了想要搀扶他的举动。 “圣旨已经送到,那咱家便告辞了。” 传旨太监对冯胜没有太多尊敬,反倒是在说完话后对朱高煦毕恭毕敬的作揖,舔着笑脸献媚道:“殿下,奴婢告退。” “嗯……”朱高煦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心底却对这太监十分厌恶。 那太监见状也带着身后人走出了宋国公府,而宋国公冯胜也在接过圣旨后看了一眼朱高煦。 朱高煦感受到后,对着他拱手作揖,以晚辈的身份行了一礼。 不管冯胜对于朱元璋来说是什么,在朱高煦心里,如果不是冯胜收复西北,平定辽东,那恐怕这几块汉地会晚几年重归汉家。 站在民族情感上来说,朱高煦对冯胜还是十分敬重的。 不过,冯胜没有做出什么回应,只是在打量过他后转身离去。 很快,朱高煦便看不到他的身影了,而他也在冯胜消失后返回了倒座房内。 也在他回到倒座房的时候,冯胜回到了后院的书房坐下,护送他回来的掌事不免不忿: “国公,那阉奴也太不把您当回事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犬后站着真龙,你我又能如何……”冯胜似乎没有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轻飘飘的回应一句后便将心思放到了朱高煦和刚才的圣旨内容上。 “陛下的意思,是想让我收敛点。” 冯胜松了一口气,最少朱元璋还没有下定决心要杀他。 舒缓这一口气的同时,冯胜也想到了刚才的朱高煦身上,不免对掌事询问道:“你觉得那燕嫡次子煦如何?” “那位倒是对国公您尊重……”掌事不假思索的回答,并深入回应: “我向那些兵卒打听过,虽然这位只到百户所内三日,但兵卒们都认为这位给了他们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大抵是尊重吧。”冯胜一语中的。 他经历了那么多年,自然能看出什么是装出来的,什么是真情实感的。 不过,朱高煦给出的那种尊重,给冯胜一种很少见的感觉。 好像在他那里,他真正抛开了自己的身份,与他人平等相处。 这样的感觉让冯胜觉得十分荒唐,因为在他七十多年的经历看来,像朱高煦这样的天生贵胄,即便再怎么想着亲近他人,但终归会给人一种距离感。 可是就在冯胜眼前,朱高煦却完美表现出了平易近人,不分贵贱的感觉。 这种感觉,倒是和曾经的朱元璋很像…… “……”想到这里,冯胜脑中不由浮现出了至妙山下的那道身影。 至少在那個时候,他对所有人都十分真诚…… “呵呵……”冯胜忍不住笑了出来,因为在回忆中他还是察觉出了朱元璋的不对劲。 在联想到朱高煦后,冯胜大抵知道了朱元璋想要干嘛。 他转头看向掌事,脸上难得露出笑意: “明日你让人收拾这书房里的书去前院的倒座房,日后那燕嫡次子煦再来,便开放倒座房让他读书吧!” 第40章 燕府三子 “铛…铛…铛……” “哔哔——” 卯时,当晨钟作响,宋国公府门前也吹响了木哨。 在四周还是一片朦胧的时候,朱高煦已经集结好了戌字百户,将班值铜牌交给了前来接应的丙字百户。 看着丙字百户熟练换防,想来宋国公府和颖国公府的监察已经持续很久了。 这样的场景,不由让朱高煦想起了昨夜冯胜跪在圣旨下的画面。 “殿下,我们可以走了。” 试百户王俭的声音将朱高煦拉回了现实,他看了看四周,与渴望散班回家的兵卒们对视。 “走吧,早点回家早点休息。” 朱高煦回过神来,带队返回羽林左卫坊。 听到他的号施令,戌字百户的兄弟们齐刷刷的扛起长枪,一个个洋溢着笑脸向家中走去。 其实对于他们来说,自从盛庸到任,开始隔日一练后,这班值国公府就成了一个好差事。 上半天,休息一天半,这样不用操练的日子不要太舒服。 尤其是朱高煦这位空降的殿下来到后,他们几乎成为了固定岗,连大操都不用去了,心里自然高兴。 至于朱高煦也和他们一样,适应两天后觉得这样的差事确实轻松。 相比较前世动辄九九六,零零七的工作压力,在羽林左卫班值的日子也未免太舒坦了。 思绪间,朱高煦他们照常来到了西长安街上,并且拐入了崇礼街。 和平常一样,这個时间点的崇礼街上,依旧充斥着大量赶着上朝、班值的官员。 他们走在道路中间,而从朝阳门内涌入的百姓则是小心翼翼的沿街走,生怕冲撞到中间的官员胥吏。 对于这样的场景,朱高煦已经在几个月的阶级洗礼中学会了习惯。 他带着戌字百户的兵卒往羽林左卫继续赶路,由于他不开口说话,羽林左卫的兵卒也不敢随意开口说话,整支队伍安静的赶路,并在两刻钟后回到了羽林左卫坊。 “后日寅时四刻集结,不得有误。” “散班!” 没有过多言语,朱高煦只是通知了后天集合的时间,随后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他的住所在宋国公府出来一点,而他陪着羽林左卫的兄弟回到了羽林左卫坊,也就是说他还需要花两刻钟走回去。 瞧着他的背影,一路无言的王俭欲言又止,他确实第一次遇到朱高煦这样身处高位还平易近人,遵守军规的贵胄。 “都看着干嘛?散了!” 王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左右的兵卒都没有立刻走,而是站在原地,瞧着朱高煦的背影渐渐变小。 他对四周兵卒交代了一嗓子,但即便如此,兵卒们却还是依依不舍,脚步缓慢移动的同时,目光却一直注视着朱高煦的背影,直到朱高煦再也不见,又或者他们走入小巷,他们才转身回了家。 这样的局面也是王俭从军十余年没有遇到过的,不过他很能理解戌字百户兵卒的感受。 在走入小巷前,他也看了一眼朱高煦离去的方向,不过此刻的朱高煦却已经走远。 相比较王俭他们的复杂情感,回家的朱高煦脑中却一直重复出现昨晚的场景。 他知道冯胜没有谋逆的心,可架不住冯胜有谋逆的本事。 不止是他,就连傅友德也是一样。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呼……”他呼出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已经变亮的天色,与官员们背道而驰而返回家中。 路上的来往百姓都侧目朱高煦,只因为他的脸庞很稚嫩,身材却在这个时代显得有些高大。 这身材加上他的甲胄,即便普通百姓不知道他的品阶,却也能猜出他是个不小的人物。 朱高煦从百姓的目光中能看到他们害怕自己,因此加快了脚步,想要早些回家。 两刻钟的时间一晃而过,在他回到家之后,他也迅速褪去了甲胄军械,简单保养过后便脱光了上衣,光着膀子睡着了。 睡梦中,朱高煦梦到了昨夜的场景,但那场景之中的主人全数换了。 他成了冯胜,如一条丧家之犬般跪在地上,而面前则是一个看不清脸的小太监。 朱高煦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总之在他说完之后,旁边的兵卒便朝着他举起了刀…… “笃笃……二哥!”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把朱高煦从睡梦中拉了出来,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坐起,额头上是细密的汗水。 “二哥!我来看你了!” 朱高煦还没从梦中走出,便听到了连续不断的敲门声和熟悉的喊叫声。 他踉跄起身,简单用袖子擦了擦汗后才走向院门。 “二……” 门外的声音还没喊完,朱高煦便拉开了门,而出现在他眼前的,则是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华贵少年。 高胖少年十六七岁,面容白净,浓眉长目,身形有些肥胖,个头在五尺五寸左右,与朱高煦差不多。 至于旁边的矮瘦少年不过十一二岁,一眼看去便是养在府中,不知生活的纨绔子弟,比朱高煦矮了半头,仅有五尺二三寸。 这二人不用多说,自然便是燕嫡长子朱高炽和燕嫡三子朱高燧了。 对于这二人的到来,朱高煦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甚至没想到怎么应对这两兄弟。 “老二你这……” 倒是朱高炽见他这副模样,不免伸出手想摸朱高煦额头,看看他是不是生病了。 只是不等他摸到朱高煦额头,朱高煦便向后一仰,下意识躲过了这个动作,这让朱高炽停在半空的手有几分尴尬。 “二哥你这院子不错啊!” 朱高燧还是少年人,由于得父亲朱棣宠爱,平日里有些持宠而骄,因此也不等朱高煦同意,便直接闯入了院里,在院里四周打量。 倒是朱高炽很快恢复了平常,他尴尬笑笑:“倒是忘记你长大了……” “没有,大哥先进来吧。”朱高煦的语气有些生硬,这让两人的气氛有些尴尬。 “好……”朱高炽很疑惑,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了自己这个弟弟,明明上次他骑马摔之前两人还开玩笑,怎么摔了一次就变成这样了? 带着不解,朱高炽走进了院内,而朱高煦也关上了院门。 门外的燕王府护卫见状,自觉守在院门左右,车夫则是尽量靠边,留出了足够人行的道路。 第41章 兄仁侄狠 “这甲胄好沉!这刀也是!” 府军前卫坊内,朱高燧摆弄着朱高煦的甲胄,而朱高炽则是和朱高煦一起坐在院内的石墩上。 院内的气氛有些尴尬,朱高煦沉默着泡茶,朱高炽则是时不时打量院子,时不时打量朱高煦。 片刻后,当朱高煦为兄弟倒了茶,将茶壶放下后,朱高炽才小心翼翼的道歉道: “老二,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朱高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正因为不知道他才这么说,想要换取自家弟弟的原谅。 不过面对他的道歉,朱高煦却摇摇头: “大哥何错之有?只是我这段时间想通了许多,想要安心当差罢了。” 朱高煦这话是心里话,在他看来,不管是历史上还是现实中,朱高炽都没有错。 他在历史上多次维护自己,在朱棣面前保护自己。 哪怕他是装出来的伪君子,但他装了一辈子,那也足够称作君子了。 真正有错的,是历史上朱高煦的不安分,以及朱瞻基的狠辣。 来到这个世界越久,接触的权谋越多,朱高煦就越不相信自己那个大侄子是因为自己绊了他一脚才杀的自己。 如果真的生气,那杀自己一个人也足够了,可朱瞻基做的是灭自己满门。 这样的结果导致了朱高煦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这個好大哥,难不成他要对自家好大哥说:“你儿子灭了我满门,别想我给你好脸色?” “呵呵,老二还是明事理的。”听到朱高煦的话,朱高炽宽了心,笑着喝了一口茶,同时也觉得大教场确实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自家这个老二以前是什么样子,朱高炽可是一清二楚,说是一大祸害也不为过。 可眼下,不仅谈吐有些咬文嚼字,就连举止都变得彬彬有礼,脾气更是跟变了一个人样。 这样的变化,朱高炽虽然惊讶,但也乐于其间,最少朱高煦不会和以前那么脾气火爆了,自己以后和他估计也能少些矛盾。 “二哥,你这里这么多兵书你都看了啊?!” 朱高燧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语气中带着三分惊讶。 他的惊讶不是无缘无故的,因为朱高煦书房里的兵书,都被人添上了注解,而且看墨迹,估计也就是这一两个月。 朱高燧拿着一本《武经总要》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看,而朱高炽也被他的举动吸引了。 等朱高燧拿着兵书坐下,朱高炽也凑过去看了看,圆润的身材做出这样的举动,看上去很是喜感。 “这字……” 只是一眼,朱高炽便看出了朱高煦字体的变化,而这也让朱高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前身的字虽然不能说写得像狗爬,但基本也是歪七扭八的。 相比较下,朱高煦虽然也不会毛笔字,但经过这几个月的学习,他的字体倒是有些偏向永乐年间的台阁体。 这样的字别说放在朱高煦身上了,就是放在朱高炽身上,那也是值得被夸赞的字体。 “老二这字体倒是有意思,像似行楷,却又秀润华美,写的很是好看。” 朱高炽说出自己对字体的看法,朱高煦也借机解释道: “在大教场的时候,四周人说我写字像狗爬,被说多了,我便每日操练完后回去练一两个时辰,时间长了,也就练出来了。” “怪不得我看你书房那么多字帖。”朱高燧附和着开口。 “这样啊……”因为朱高燧的神助攻,朱高炽选择相信了朱高煦,不免欣慰道: “看样子老二伱在书法上还有些天赋,这些兵书的注解也写的通俗易懂,唯一的缺憾就是你这书里好多字似乎写错了。” 朱高炽指出来了几个字,但朱高煦也解释道: “那些是我弄的俗体字,写起来比较方便。” “我说呢……”朱高炽朝朱高煦笑了笑,然后仔细看起了兵书里的内容。 俗体字也就是后世的简体字,自楷书盛行开始,繁体简化就一直在进行,到了明代则是达到鼎盛。 尽管眼下还是明初,但正因为是明初,加上要方便汉人学习汉字,因此俗体字还是比较受百姓欢迎的。 不过从明代中期开始,许多文人雅士觉得俗体字粗俗,不足以表达汉字的优美,所以号召士绅写回繁体。 只是这样的运动,也仅仅停留在士绅阶级,而市井小民还是以俗体字为主。 在朱高煦看来,汉字简化是好事,尤其是明初这种大部分百姓都不识字的局面,它能更好的帮助大部分百姓摆脱文盲的身份。 只是具体要怎么做,这还需要等朱高煦自己能做主的那一天再从长计议。 “老二你这注解的倒是简单直白。” 朱高炽仔细看过朱高煦注解的兵书后,不由的有些惊诧。 朱高煦的注解很直白,完全用的是白话文,如果以这样的注解来写一本兵书,那恐怕会写出一本不得了的东西。 “呵呵,其中也有外祖父的注解,不完全是我的。”朱高煦不愿意承认这本兵书注解是自己写的。 不过就算他这么说,朱高炽心里也打定了主意。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在打仗上面的才能居然这么好,而且就兵书内容来看,自家弟弟连许多攻城陷地后如何治理地方也写了一个清楚。 可以说,这本朱高煦注解的《武经总要》,完全可以让一个不会打仗的小兵成为一名合格的百户官、千户官。 想清楚这里,朱高炽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自家爷爷要派自己这个弟弟去羽林左卫。 名义上是监察傅友德和冯胜,实际上恐怕是想让自家弟弟和这两位老国公学些东西。 这么一想,朱高炽也不免提点道:“老二,皇爷爷派你去颖国公府、宋国公府后,你可曾见到过两位国公?” “……”朱高煦沉默了,因为朱高炽的话让他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他的脸上有几分不自然,但回过神来后还是如实相告:“昨日见到了宋国公,不过是皇爷爷派来圣旨时见到的。” “至于颖国公还未曾见到,只见到了傅姑父。” “嗯……”朱高炽颔首,却又不忘提点道: “我看皇爷爷的安排,恐怕是想让你和宋国公和颖国公学点东西,你多用些心,学得本领,日后北归也好帮爹镇守边塞。” 朱高炽的话说出后朱高煦皱了皱眉,他也曾想过朱元璋的安排会不会是这种,但苦于朱元璋没有明示,而傅友德和冯胜又对他爱答不理,因此他才没有想通。 如今朱高炽谈及此事,朱高煦也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大哥说皇爷爷让我和两位国公学习,但我却未曾看到两位国公有这意思。” “这我就不清楚了。”朱高炽摇了摇头: “反正皇爷爷有他的安排,当年外祖父在凤阳练兵时,皇爷爷便是让爹去凤阳跟随演武练兵,如此连续三次。” “我现在看来,估计皇爷爷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不过能不能学到还得看你和两位国公。” 第42章 旁敲侧击 “笃笃——” 羽林左卫坊的小院里,正当朱高炽说完自己的看法,小院的院门就被人敲响了。 “何事?”朱高炽转头看向门口,不悦询问。 朱高煦与朱高燧也先后看向院门,只见燕王府的护卫小心翼翼打开门,隔着十数步对三人作揖: “长殿下,皇太孙请您前往春和宫下棋。” “我知道了,你传马车回来吧。”听到朱允炆找自己,朱高炽略微皱了皱眉,这也是朱高煦目前唯一一次见他露出不悦的表情。 “老二。”朱高炽转过头来,带着几分歉意对朱高煦告罪: “皇太孙传我,我恐怕要先走了。” “无碍,皇太孙召见大哥,想来是有事情商量。”朱高煦豁达起身,同时对朱高燧也道: “三弟也回去吧,过几日我带你出城。” “好。”朱高燧坐了许久,发现现在的朱高煦比起以前有些无聊,因此也不想在这里久坐。 刚好朱高炽要进宫,他完全可以一个人带着护卫出城玩,外面可比这个小院好玩多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先走了,老二你若是有事便派人去燕王府。” 朱高炽起身交代,同时不忘说道:“我听闻你这几日都是步行当差,等会我派人送一匹秦马给你,顺带给你捎些钱钞。” “好!”朱高煦倒是没有推脱,因为他真的需要一匹马。 眼下的他是有钱,但市场上没马卖,他也不可能骑驴去当差,所以他才应下了朱高炽的话。 “走吧高燧。”朱高炽对朱高煦笑了笑,随后招呼朱高燧往外走。 朱高煦起身送客,三兄弟一前一后的走出小院,而这时马车也倒回到了门口,就连马凳都已经摆好,只等朱高炽二人上车。 “老二不用送了,若是想我们,休息的时候可以回家去看看。” 朱高炽在院门口劝住了朱高煦,而朱高煦也没有多说,只是作揖回礼。 见状,朱高炽和朱高燧也先后上车,两名燕王府护卫对着朱高煦行礼后,便跟着马车离开了小巷。 “终于走了……” 瞧着离去的马车,朱高煦松了一口气。 在刚才与朱高炽的对话中,他能明显感受到朱高炽给他带来的压力。 尽管全过程中,朱高炽一直以一种君子姿态,和颜悦色的与他交谈,但谈话间却总有种处处套话的感觉。 如果不是朱高煦可以确定朱高炽目前不会害自己,那恐怕他早就把人赶走了。 “我这大哥……不好对付啊。” 感叹一句,朱高煦便转身回到了院里,同时关上了院门。 他走到院中,将放在石桌上的《武经总要》拿起,并简单看了其中内容。 这本《武经总要》注解,是他为了未来而做打算的练手之作。 他从来到这个世界就很清楚,组建一個自己的班底,一个不受皇帝控制的班底有多重要。 他不能像历史上一样,任由朱棣将自己的部将处死而毫无还手之力。 因此他能做的,就是在返回北方后镇守一方,同时为自己培养一个足够大的班底。 只要班底足够大,那朱棣就不可能轻松的将其解决,除非他能下决心杀了自己…… “……”想到此处,朱高煦合上了《武经总要》注解。 他可以笃定,朱元璋和朱棣这两父子都不舍得对自己儿子下手,毕竟相比较历史上朱高煦的挟武自傲,老三朱高燧做的更过火。 意图弑父、矫诏、篡位…… 这放在哪朝哪代都是死罪,结果朱棣只是发了一通火,便在老大朱高炽的劝解下消了脾气,仅诛杀了朱高燧赵王府属官,连兵权都没有全部夺走。 相比较下,朱高煦做的都算厚道了,毕竟他可从没想过害死自己老爹朱棣和自己大哥朱高炽。 有朱高燧这个例子在前,朱高煦面前反倒明朗了。 回想着朱高燧的脸庞,朱高煦反倒笑了: “老三啊老三,我还真得谢谢伱啊……” 笑着笑着,朱高煦也回到了卧房躺下,只是还没等他睡着,院门再度被敲响。 只不过这次开门后,出现在朱高煦眼前的不再是亲近的人,而是熟悉的送餐少年。 “主顾,您的饭食。” 送餐少年将饭食递了过来,朱高煦接过:“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进去拿昨日的食盒。” 说话间,朱高煦回到了院内,不多时便提着昨日的食盒走了出来。 在递过食盒的同时,朱高煦也往少年人手中塞了五文钱:“大热的天,辛苦了。” “谢谢主顾,您慢用!”见到手中的五文钱,少年人脸上立马洋溢起了笑容。 再三作揖后,他便高兴的提着食盒向着巷外一蹦一跳的离去。 瞧着他的背影,朱高煦也不免受到感染,整个人哼着小曲回到了院内。 倒是在他返回院内吃午饭的时候,先前离去的朱高炽也在紫禁城的东华门下了马车。 他稍微整理了自己的衣物,然后才告别了贪玩的朱高燧。 由于朱高炽在南京城名气极大,常常受到朱元璋和朱允炆的召见,因此东华门的兵卒并未检查他,径直放行。 从东华门到东宫不过二百余步,朱高炽却走的有些流汗。 待他来到东宫门口,早就在这里翘首以盼的东宫太监连忙上前撑伞,手里的纸扇也不断扇风,让朱高炽感受到了一丝凉爽。 朱高炽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当即往太监手中塞入半吊钱,并不动声色的边走边问:“太孙召我何事?” “可能是有关令弟,具体的您进了春和殿,看看那位桌案后悬挂的东西就知道了。” 东宫太监小心提醒了朱高炽,而此刻他们也抵达了春和殿前。 太监将伞与扇子递给了门口班值的太监,与朱高炽一前一后的进了春和殿。 朱高炽对这里很是熟悉,进去后很快找对了朱允炆所在的宫殿,并在进去后抬手作揖: “燕府长子朱高炽,参见皇太孙!” “弟弟何须拘泥礼数,快快请起。” 隔着十余步外的朱允炆开口,朱高炽闻言也直起了背,同时谢恩:“谢皇太孙。” 话音落下,朱高炽抬起了头,而朱允炆始终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起身,更没有迎接一说。 不过对此,朱高炽已经习惯,他缓步上前:“不知皇太孙召臣弟何事?” 说话间,朱高炽隐晦的看向了朱允炆身后那篇被裱起来的文章,而这文章一开头的内容便让朱高炽心凉了半截。 《削藩论》——朱高煦。 朱高炽的小动作没有瞒过朱允炆,而面对他的小动作,朱允炆也起身,十分和善的走到朱高炽身旁,与他并排的同时,也不忘笑着看向那篇文章。 “还不错吧,真没想到高煦还有这样的文采和见地……” 第43章 春和不和 春和殿内,听着朱允炆那略带笑声的话,朱高炽只觉得汗流浃背,耳边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声。 此刻的他只后悔自己没和朱高煦谈论考校的事情,如果谈论了,那他现在也不至于毫无对策。 只是这样的想法仅是一闪而过,因为几个呼吸后朱高炽便转身作揖,一脸惭愧: “不瞒殿下,臣弟也是刚刚知道高煦写了这样的一篇文章,可否让臣弟凑近阅览?” “炽弟请便。”朱允炆谈笑抬手,示意朱高炽可以往前去一些。 朱高炽见状,回礼之后便上前凑近看起了自家弟弟所写的这篇《削藩论》。 不得不说,这篇文章从开篇到结尾都写得有理有据,不仅满足了朱元璋想要塞王守边的想法,还根据汉代的推恩令来将藩王手中兵权一点点的分拨抽离。 作为一个王子,朱高炽很清楚大明的藩王制度与历朝历代皆不相同。 大明的藩王没有封国土地,因此汉代推恩令不能硬套在大明身上。 不过经过朱高煦这么一改,那一些子嗣较多的藩王,恐怕只需要两代人,便能将兵权削弱到极致。 像燕王府这种只有三个王子的藩王,顶多就是三代人的时间,燕王能直辖的兵马便不足千人。 等到第四代,那恐怕连百余名护卫都凑不齐。 可以说,这是妥妥的明代版推恩令,很适合大明的国情。 如果朱高炽自己是皇帝,恐怕也会乐于采纳这個办法。 只是朱高炽很清楚,这个办法只能让朱元璋高兴,而不能让朱允炆高兴。 作为相伴一年有余的伴读,朱高炽很清楚朱允炆想要的是什么。 他年轻气盛,自然是不愿意花费几十、上百年时间来实施这样缓慢的办法。 他想要的,是一口气将藩王问题解决,然后再实现他心中所想的其它计划。 朱高炽不懂朱元璋,但他懂朱允炆。 “这篇文章虽好,但始终速度太慢,高煦还是有些瞻前顾后。” 知道了朱允炆想听什么话后,朱高炽自然捡着他想听的话来说。 果然,在听到朱高炽的结论后,朱允炆脸上的笑意更甚,不过这次的笑意没有了那种让人寒芒在背的感觉。 “炽弟言重了,高煦毕竟年幼,能想到这样的办法已经不错了。” 朱允炆走上前来,伸手摸了摸朱高煦的《削藩论》。 “皇爷爷看过了吗?”朱高炽明知故问,他很清楚朱允炆不喜欢这种文章,因此能让他挂在这里的只有朱元璋。 “看过了,皇爷爷觉得高煦的办法很好,想法倒是与你不太相同。” 朱允炆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是说了朱高炽的想法与朱元璋不同。 这样的一顶帽子,朱高炽可有些背不动,但他又不能直接否认,因此只能想办法把朱允炆拉下水。 他侧头看向那《削藩论》,摇头叹气道: “这些年的麻烦事太多,想来皇爷爷也有些疲惫了,因此不想大动干戈,所以高煦的办法才得以采纳。” 朱高炽的话说出后,朱允炆果然上钩,转身坐回椅子上,语气平淡: “话虽如此,但一味的追求稳妥也不行。” “这是自然。”朱高炽走到书桌一侧,旁边的太监也端来了椅子让他坐下。 “这几个月,高煦进步很快,炽弟可有感觉到什么异样?” 朱允炆不相信曾经那么莽撞的朱高煦会突然开窍,他一直怀疑这篇削藩论是朱高炽或者朱棣指使朱高煦所写,为的就是把时间往后拖。 “这……”朱高炽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朱允炆会这么问,因此故作迟疑,脸上也露出几分惆怅。 瞧见他这模样,朱允炆来了兴致,坐在椅子上的身体不由凑上前:“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眼看鱼儿上钩,朱高炽以退为进的抬手作揖:“不瞒皇太孙,我半年前与高煦吵了一架,之后他便搬去了军营,至今日我才前往府军前卫与其和解。” “原来如此……”朱允炆笑容一僵,显然朱高炽的话让他不是很满意。 眼下他已经有了晋王朱棡和周王朱橚这两个嫡子的把柄,如果再能抓住嫡四子朱棣的把柄,那他就可以在日后秋后算账了。 只是可惜,朱棣这么多年来并未犯下什么不法的事情,甚至对北平百姓,北平都司、北平行都司的兵卒也体恤有加。 正因为他没有把柄,朱允炆才觉得他有其它想法。 原本以为朱高煦突然变得性格是朱棣在后面安排,现在看来倒也不一定。 朱允炆脑中思绪万千,但很快就摆上了笑脸: “高煦的脑子好使,因此我想托炽弟问问他,这《削藩论》还能不能改一改?” “太孙哪里的话。”朱高炽不假思索的回应,并作揖补充道: “高煦既然有这等能力,那自然要为国朝出力,不管成与不成,都需要先做过之后再说。” “太孙不用担心,我稍后出宫便派人去询问他。” “那就多谢炽弟了。”朱允炆十分高兴,同时也起身道: “这件事情事关国体,请炽弟现在就走一趟吧。” “这……好,那臣弟现在就去办事,请殿下静待佳音。”朱高炽早已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眼看有了机会,自然没有放过。 他起身回礼作揖,随后被朱允炆礼送出了春和殿。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朱允炆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而身着正四品补服的黄子澄也从偏殿走出,来到了朱允炆身旁。 “如何……” 朱允炆盯着朱高炽的背影,头也不回的询问,而在他身旁的黄子澄也略皱眉头的回应: “大体瞧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按照下面人的消息,燕嫡长子炽说的并无纰漏。” 说到此处,黄子澄不免为朱高炽说起了话: “太孙,这燕嫡长子炽素来与您交好,对您提出的诸多政见都十分契合,依臣所见,实在不应当怀疑他。” “若是让有心之人抓住间隙,继而挑拨关系,那恐怕会打乱计划。” “嗯……”朱允炆应了一声,并转身向殿内走去。 他回到了春和殿,黄子澄也一路跟随。 站在书桌前,朱允炆死死盯着朱高煦的《削藩论》,面色阴沉。 “炽弟虽仁厚,但其父、其弟却是大凶。” “让人给我查清楚,朱高煦的这篇文章到底是他所写,还是我的那个好四叔!” 第44章 为天子笔 “笃笃——” “来了!” 黄昏,当朱高煦已经吃完第二顿准备早点休息的时候,他的院门再度被敲响。 仔细算来,这是今日它第四次被敲响。 自朱高煦入住此地以来,还是第一次感觉自己这院子有那么热闹。 他缓步走出院子,来到院门处轻松开门。 只不过当门打开,后面的来人却让他心里一紧。 “大哥你怎么……” “我有事情要先问你。” 院门处,朱高煦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朱高炽拉着手走进了院子,门口的燕王府护卫见状关上了院门,而朱高炽则是直接拉着朱高煦走进了主屋的书房。 他本想关窗子,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关上,而是转过身,表情严肃的询问道: “皇爷爷给你的考校策论题目可是削藩?” “嗯……”听到朱高炽的话,朱高煦心里一沉,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那《削藩论》我看了,写的很好,只是写的让有些人不高兴了。” 朱高炽的话让朱高煦脑中下意识想到了朱允炆,而朱高炽瞧他这模样,也表情凝重的解释道: “当下,我需要你再写一篇《削藩论》给春和宫,不过这次不能走稳妥的路子,必须要以快为主。” “可是……”朱高煦想要解释自己没有万全之策,但朱高炽却打断他道; “这篇文章不是给皇爷爷的,你只管写,哪怕不实际也行!” “……”朱高煦皱了皱眉,他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 当然,他也知道这不是朱高炽的问题,而是召他进宫的朱允炆。 只是他不明白,朱允炆为什么要让自己再写一篇《削藩论》。 他是觉得自己能想出更快的削藩办法? “应该不是……” 朱高煦很清楚,朱允炆不可能信任自己,所以他索要的这篇《削藩论》,只是为了证明前篇《削藩论》出自自己之手。 不过朱高煦还是很犹豫,他担心朱允炆拿着这篇用来凑数的《削藩论》去找朱元璋。 “这文章,我不写……” 沉吟片刻后,朱高煦缓缓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诶呀!”听到朱高煦不写,朱高炽直接急了。 他不是为自己着急,而是为朱高煦着急。 他抓着朱高煦的手,苦口婆心的劝导道:“伱要是不写,日后怕是要被他处处针对了。” “那又如何?”朱高煦脸上露出一些不喜。 他知道历史,知道朱元璋驾崩后,朱允炆在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里连续削藩,并在之后将矛头对准了燕藩。 朱高煦现在讨好他又能如何?能阻止他削藩?并不能。 在今日朱高炽找到自己前,朱高煦还有一丝幻想,那就是朱允炆选择了他的《削藩论》,选择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来削去藩王手中的兵权。 如果是那样,他朱高煦就可以做一个为大明戍边的郡王,靖难之役也不会发生,华北、山东百姓也不会遭受兵灾。 然而,当朱高炽找到他,并让他改出一篇更为激进的《削藩策》时,他便清楚了朱允炆并没有选择他的《削藩论》。 既然他还是要急切削藩,那燕藩自然难以幸免。 结局已然注定,他自己何必还要厚着脸皮去给他朱允炆拍马屁? 想到这里,朱高煦伸出手抓住朱高炽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自己手腕拿开,平静开口:“如今的皇帝还是爷爷。” 朱高煦一句话把朱高炽说住了,即便他知道日后的皇帝是朱允炆,但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这句话。 只是他不明白,自家弟弟都能写出《削藩论》那样有水平的文章,为什么却看不透这点。 若是日后朱允炆即位,那以他如今之举,恐怕到时候他会被朱允炆好一番惩治。 “文章我是不会写给他的,我的文章只写给天子。” 朱高煦淡漠回应,这让朱高炽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你……唉……”朱高炽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摇头:“我再想想办法吧。” 说话间,朱高炽向外走去,而朱高煦也作为兄弟将他送出了院门。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得罪了朱高炽,却不想在走出院门的时候,朱高炽好似想起了什么,连忙转身对他开口:“那秦马,我明日再托人送来,宫里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的。” 朱高炽这一番话让朱高煦语塞,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直至朱高炽上了马车,并在燕王府护卫的护送下离去,朱高煦才反应过来,表情复杂的看向了他离去的车驾。 “你没错……”朱高煦以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随后转身关上了院门。 当他回到主屋后,他径直躺在了卧房的床上,并看着屋顶发呆。 或许他刚才的举动在朱高炽看来有些愚蠢,但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他的话并没有说错。 如今的皇帝还是朱元璋,只要朱元璋还是一天的皇帝,那作为他的子孙,即便朱允炆怎么讨厌自己,厌恶自己,他也不能在明面上表露出来。 如果他敢表露出历史上的削藩想法,那朱元璋恐怕会动起易储的心思。 古往今来,刨除早早病死的太子,部分权臣宦官拥立而非皇帝本心的太子、以及密储所以不享受太子待遇的皇子以外,由皇帝亲立的第一個太子,并成功登顶的只有九十一人,剩下的不是被废,就是被杀。 除了朱厚照,其它哪个储君都不敢确凿的说自己的太子位无忧。 朱高煦不能对朱元璋说出朱允炆在历史上干的事情,因为他清楚朱元璋不会相信他,只会以为有人想利用他来扳倒朱允炆。 但他不能说,不代表朱允炆就绝对安全。 只要朱允炆自己表露出哪怕一点的真实想法,朱元璋都不会让一个拥有激进削藩想法的人上位。 朱元璋在,朱高煦就不用担心朱允炆的报复。 朱元璋不在了,那以朱允炆今日的态度来看,哪怕他朱高煦再怎么迎合朱允炆,到最后还是得跟着老爹一起举兵靖难。 历史上的朱高炽没有迎合朱允炆吗? 他不仅迎合了,还迎合到两人快穿一条裤子的程度。 结果朱允炆还不是该削藩的削藩,该囚禁的囚禁。 为君者,哪管什么世俗道德,为的只是自己的统治。 前面那么多的例子摆在朱高煦面前,他自然不会热脸去贴朱允炆的冷屁股。 反正朱元璋身体还算硬朗,按照历史来看,未来的四年他都能庇护自己,直到驾崩。 这么想着,朱高煦也觉得有一种安全感涌上心头,原本的那种焦虑感开始褪去。 伴随着焦虑褪去,困意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渐渐地,他逐渐迷失在了睡梦中。 第45章 为朱氏孙 “听你的话,我那孙子看来还有几分傲气,好在还算听我的话。” 深夜,乾清宫中…… 当朱元璋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此刻的他正坐在拔步床里,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和一个梨,而他也认真的在削皮。 在拔步床的前面跪着朱元璋熟悉的贴身武官,此刻的殿内除了他们,便再无第三人。 朱元璋的话在耳畔,武官听后低下头,不敢言语皇家事宜。 对此,朱元璋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削皮,并在削好后切了一块梨吃。 他边吃边感叹道:“我本以为这几个孙子都不成大器,没想到最看不上的一个现在反而成了最有能力的一個。” 朱元璋的话让武官紧张起来,跪在地上的腿有些微微颤抖。 这细小的动作被朱元璋捕捉到,他瞥了一眼:“起来吧,别把腿跪废了。” “谢陛下隆恩!”武官叩首回礼,而后摇晃起身。 瞧着他的模样,朱元璋不免有些怀念以前的老部下,最少他们不会因为这么一点情报小事而害怕成这副模样。 只是这样的怀念仅是几个呼吸,很快朱元璋就将注意力放到了现实上。 他削了一块梨吃,同时脑中也在不断思索。 “傅友德和冯胜近来如何?” 朱元璋询问起了武官,武官也顺应回答:“颖国公还是和原来一样,宋国公倒是将部分藏书搬到了前院倒座房内,并吩咐府中人,让煦殿下下次班值时去那里休息。” “哼呵……”朱元璋哼笑一声:“这个傅友德,亏他还是诸将第一,居然连冯胜都比不上。” 说话间,他瞥了一眼武官:“又或者说,这傅友德是心里知道,但就是不愿意替我做这件事?” “臣不知……”武官小心回答,但朱元璋却没有在意他的话,而是继续吃了一块梨,谈吐自然道: “东宫那边,你安排你的人给我好好看着,我不怕允炆那小子犯错,就怕有人让他犯错。” “是!”武官不假思索的应下。 显然,朱元璋虽然没有表露出不满,但朱允炆让朱高煦改《削藩论》的事情,确实让他有些不舒服。 只是他已经培养了朱允炆那么些年,而且朱允炆确实是朱标现存子嗣中稍微有能力的守成之相,他不愿意因为这么点小事去苛责朱允炆。 “高煦那边,你派人去燕王府告诉高炽,便说我让他别去找高煦,若是皇太孙问,他便也这么答。” “另外,燕王府的秦马就不用送了,让人从司牧局选一匹别失八里(东察合台汗国)送来的御马给高煦那小子。” “好歹也是朕的孙子,每日步行班值像什么话?” 朱元璋虽然以别的理由为朱高煦选了一匹御马,但武官很清楚,这是朱元璋在补偿朱高煦。 “臣告退……” 见朱元璋做好最后的安排,武官心领神会的起身,在告退后小心翼翼的退出乾清宫。 也在他退出的同时,照顾朱元璋起居的太监宫女纷纷入殿,而朱元璋也对刚刚走进来的一名太监吩咐: “去大庖厨挑一根豆萁送给皇太孙。” “奴婢领命……”太监心领神会,无须过多言语便派人去外廷的大庖厨,让人送了一根豆萁去东宫。 只是一刻钟后,春和殿的书桌上便多了一根豆萁,而朱允炆则是身着中衣,披着披风,面色难看的杵在寝宫门口,远远的看着那根豆萁。 “煮豆燃豆萁……”朱允炆心里又惊又怕,他轻语《七步诗》内容,目光却从未离开豆萁半点。 他清楚自家皇爷爷是在警告自己,而为什么警告,他更是十分清楚。 “殿下,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啊。”东宫太监不明所以,想着询问自家主人。 面对他的询问,朱允炆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回到了寝宫躺下。 只是这躺下后是不是那么容易入睡,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相比较他,当天夜里得知了内廷消息的朱高炽松了一口气。 朱元璋出面了,那他就不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了,即便他已经询问了自家弟弟,心里有了答案,但只要他和朱高煦二人不说,旁人就不会知道他们俩讨论的结果是什么。 朱高炽完全可以睁眼说瞎话,告诉朱允炆自家弟弟愿意写,但是被皇帝阻止了。 可以说,朱元璋将这件事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朱允炆即便想要怪罪,也怪罪不到朱高炽兄弟二人身上。 得知了结果,朱高炽坦然了不少,不过他还是很疑惑,为什么自己皇爷爷会把司牧局的御马送给自己弟弟。 以自家弟弟的身份,自家皇爷爷根本不用替朱允炆向他道歉,除非自家弟弟展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举动,让自家皇爷爷生出了拉拢他的想法。 “不对……” 躺在拔步床上的朱高炽一下子坐起,他摇晃着脑袋:“与其说是拉拢,倒不如说是为太孙调节关系。” “看来皇爷爷很倚重高煦,只是高煦什么时候有这种能力了?” 朱高炽一脸愁容,他只觉得自家弟弟这几个月的变化太大了,居然都掺和到了朱元璋的计划中去。 能参与这种计划的人,那可都是叔父辈的人,自家弟弟何德何能…… 朱高炽从床上爬了起来,在寝宫内来回渡步。 他没有看过朱高煦的考卷,不然他也不会这样苦恼了。 但凡看过朱高煦考卷的人,不管是李景隆还是朱元璋,他们都觉得朱高煦早慧。 任由其发展下去,那日后成为国之柱石不成问题。 朱高炽没有太多自己的情报来源,因此只能自己猜测,当他猜测不清的时候,他便只能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奋笔疾书的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一写下。 面对这局势,他只能把事情如实告诉自家父亲朱棣。 煎熬了两刻钟,朱高炽的手书总算写完。 在检查过后,朱高炽将手书装进信封之中,用火漆封好后,盖上了自己的印章。 “来人,把这手书快马加鞭送往北平,必须亲自交给爹或者娘亲!” 朱高炽做完一切后,让燕王府护卫快马将手书送往北方。 站在殿门口,他看着远去的燕王府护卫,虽然心中石头已经落地,但他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望着天上浓密的乌云,朱高炽略皱眉头:“我这弟弟,变化太大了……” 话音落下,朱高炽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转头对两名护卫吩咐道: “今日之事太多,明日对先生请一日假,另外再让人给我现在弄一盘烧鹅来,腹中饥饿根本无法入眠。” 殿前护卫闻言四目相对,不由劝道:“殿下,王妃说您不能再多吃了,您得瘦一些……” “不吃饱如何变瘦!”听到护卫不让自己吃宵夜,朱高炽立马摆出了自己身为王子的姿态。 见他态度强硬,两名护卫只能摇头去办。 望着二人举动,朱高炽也高兴的哼着小曲回了殿内,半个时辰后便吃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烧鹅…… 第46章 为孙补偿 “笃笃……” “来了!” 次日辰时,当朱高煦已经醒来练武时,他的院门被人敲响。 穿着一身短褐的朱高煦走到院门处,却不想来人是内廷的太监,以及二十余名豹韬卫的骑兵。 “奴婢参见殿下……” 见到朱高煦一身短褐的模样,不等朱高煦被这阵势吓到,那太监便先被他吓到了。 “这燕王府是怎么了?王子都沦落到穿麻衣的短褐了?” 太监心里遐想,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笑着作揖道: “殿下,传陛下口谕,奴婢给殿下送马来了。” “送马?”朱高煦回过神来,有几分诧异。 “请殿下带奴婢前往后院开门,那里已经有兵卒在等待了。” 太监笑呵呵的做出“请”的手势,朱高煦见状也只能带着不解与太监前往后院,身后还跟着两个豹韬卫的兵卒。 入了后院,豹韬卫兵卒将后院门打开,果然门外站着几名兵卒,而他们身后还牵着几匹马。 这其中,最让人注意的便是一匹色泽鲜艳枣红幼马。 作为被后世网络洗礼的人,朱高煦第一眼便认出了这马匹,高兴的跑出门外,从兵卒手中“抢”过了缰绳。 “这是汗血马对吧!”朱高煦激动的回头,手在马脸上不停安抚,让这枣红色的汗血马十分享受。 “回殿下,正是……”太监笑脸盈盈的回应,并作揖说出这匹马的来历和名字: “这马是别失八里大汗黑的儿火者在洪武二十四年送来的伐罗叱和汉楼逻在洪武二十五年所生,被陛下更名为赤驩,如今两岁半,是一匹幼龄马。” “如今此马被陛下送给殿下您,不过若是殿下在京,那这赤驩每岁春季还需要去司牧局配种。” “此外,此马尚年幼,平日用于乘骑还可,但尽量不要奔驰。” “好!”听到太监的话,朱高煦也不奇怪,只是双眼一直看着赤驩,目光从未离开。 明初马匹稀少,军中骑兵多乘骑河曲马、蒙古马和西域马。 这些马匹不能说不好,但比起阿拉伯马、波斯马来说还是差了一些。 正因如此,一匹汗血宝马才显得尤为珍贵。 朱高煦敢肯定,便是别失八里的汗血宝马也不会超过双手之数,珍贵程度可见一斑。 想到这里,朱高煦低头看了看,在发现赤驩是匹带把的马后,不免高兴的笑了笑。 倒是在他笑的时候,太监遣散了后院的兵卒,对朱高煦作揖道: “殿下,陛下还有一事交代。” “说吧说吧,都一口气说完。”得了匹价值千金的马,朱高煦自然高兴,因此顺着太监的话往下走。 “陛下说,这就当是给皇太孙赔不是了,请殿下以大明为重……” “……”听到太监的话,朱高煦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但他很快就做出了取舍,笑呵呵的转头: “我向来与皇太孙交好,如何闹得矛盾?” “那奴婢就不打扰殿下阅马了,殿下千福安康……” 见朱高煦这么好说话,太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借机离去,毕竟眼前的朱高煦可是皇帝眼中的红人,若是他提出什么不好拒绝的要求,那自己就有些事大了。 “去吧去吧。”对于太监的离去,朱高煦并没有在意,反倒是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赤驩身上。 他牵着赤驩进家,并将后院空荡荡的马厩给简单打扫了一番。 赤驩倒是好脾气,没有嫌弃马厩简陋,而是在朱高煦为马槽添水的时候,低着头静静喝水。 朱高煦瞧着它,那是越看越欣喜。 赤驩虽然年仅两岁半,但身高已经和五六岁的蒙古马差不多高大了。 按照朱高煦这段时间了解的养马知识,等赤驩四五岁的时候就能供自己在战场叱咤了。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得把赤驩照顾好。 想到这里,朱高煦去了主屋,从屋里拿了一吊钱后,便火急火燎的出了门。 府军前卫坊里有不少养驴,养军马的人家,因此也有专门供应马料和干草的店铺。 朱高煦费了点时间找到店铺,然后丢下一贯钱,让店铺每隔三天送一批干草和豆料去自家院子。 弄完这一切,他便高兴的回家,端了一个小板凳坐在后院的马厩面前,等待草料运到的时间,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赤驩的身上。 他时不时上手摸赤驩的脖颈和背部,耐心的用手给他梳理鬃毛。 他的这副模样若是被后世人拍下,恐怕旁人都会以为这家伙是一个马痴。 苦等许久,等他终于等来马料店的送货伙计敲响后院门之后,他立马和伙计将十几袋切碎的干草和足够吃三天的草料、豆料搬到家里。 这期间伙计的目光一直被赤驩吸引,瞧朱高煦的目光中,透露着一股酸溜溜的滋味。 这样的目光让朱高煦的下巴抬得更高了,几乎快要抬到天上去。 等伙计离去时,他的目光还恋恋不舍的放在赤驩身上,直到朱高煦关了门,他还趴在门缝那里看了一会,过了片刻才不舍的推车回了店铺。 倒是在他走后,朱高煦满心欢喜的倒了两斤豆料和五斤草料在马槽里,然后将一袋袋干草料铺满马厩充作垫料。 垫料对于养马来说十分重要,不仅能鼓励马匹卧下休息,还给马匹提供干净舒适的休息环境,不至于让马匹在卧下和滑倒时受伤,让马厩的气味变小。 因此,铺设垫料是一门很有学问的事情。 每当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朱高煦在大教场时帮豹韬卫养马的经验就派上了用场。 铺设垫料要遵循三高一低原则,在没有门,三面靠墙的地方,垫料厚度要在一尺三寸以上,而马厩中间的厚度则是保持在五寸左右。 这样的铺设可以让马粪集中,更容易清理,并且可以预防马匹在卧倒或翻滚的时候卡在墙角,翻不起身而发生意外伤亡事故。 由于是养军马,并且还是赤驩这样的汗血马,所以三天换一次垫料是必须的。 朱高煦忙里忙外的忙碌了半個时辰,等他终于弄完了一切,赤驩也在他走出马厩后侧卧在了马厩里,好似小孩般的翻滚。 看着它这撒欢的模样,朱高煦也跟着傻乎乎笑了起来。 对于他来说,这样一匹马是可以在日后保命的存在…… 第47章 东宫名录 “我倒是要向他赔不是了……” 午后、春和殿内,朱允炆刚刚从东宫太监口中得知了自家皇爷爷送马的事情。 他并不愚笨,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键,因此不由的透露出了一些不满。 自他大哥朱雄英,父亲朱标薨逝以来,朱元璋的心思几乎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即便有朱济熺、朱尚炳、朱高炽这样优秀的三代子弟出现,朱元璋也依旧偏袒着自己。 倒是现在,自从朱高煦转了性子后,朱允炆能渐渐感受到自家皇祖父对朱高煦的投入在逐渐升高。 尽管他清楚,朱高煦不会对自己的位置有所动摇,但他还是不可避免的生出几分嫉妒。 想通细节,坐在桌案上的朱允炆提笔在自己面前的文册上填上了一笔。 【燕嫡次子朱高煦】 只是一个称呼,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不过如果从朱高煦的名字往上看去,那便能看到定远侯王弼、永宁侯谢成、颖国公傅友德、宋国公冯胜、晋王朱棡、秦王朱樉、周王朱橚、燕王朱棣等等人名。 再往上,是被划掉的许多人名,不过依稀能够看出所写的人名是谁。 凉国公蓝玉,怀远侯曹兴洪、景川侯曹震、会宁侯张温、普定侯陈桓、鹤庆侯张翼、舳舻侯朱寿、全宁侯孙恪…… 在添上朱高煦的名字后,朱允炆便合上了这文册,并将其收起来放到了自己拔步床的枕头之中。 也在他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朱高煦还在院子里不厌其烦的照顾赤驩。 他兴奋了一个白天,直到黄昏快回屋休息的时候,他都不放心的在前院和后院来回走动,直到亥时才彻底睡下。 只是他没有睡太久,连晨钟还未作响,他便在起床之后摸黑去后院照顾赤驩,为其添加水草豆料。 至于他自己则是去到了厨房,熟练的劈柴烧火,为自己下了一碗牛肉面后爽快吃了起来。 等他吃完,只是简单收拾,他便回到书房开始穿戴甲胄。 他昨日特意交代了送饭食的那少年,让其今日不用送饭食,因此在穿戴整齐后,他便牵着赤驩从后门出了小巷,将昨日买来的马鞍绑在赤驩身上,确定没有让他不舒服后,朱高煦才小心翼翼的上了马背。 他一开始还担心穿戴好甲胄的自己太重,赤驩会驼不起来。 可是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即便只有两岁半,但赤驩依旧能驼动他,只是无法奔跑,只能小步快走。 乘骑在马背上,感受着黎明前夕的凉风在脸上吹打,朱高煦却并不觉得冰凉,而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此刻的他,心情是激动的,是兴奋的。 骑着赤驩走出小巷后,他更是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成就感。 由于晨钟还未敲响,因此道路上尽是巡逻的上十二卫兵卒。 当他们瞧见朱高煦骑着赤驩出现在道路上的时候,若不是军令在身,恐怕他们早就凑上前去打听赤驩的情报了。 即便军令在身,他们之间的许多人也向朱高煦投来了羡慕的目光,这让朱高煦的成就感愈发膨胀。 只是这样的成就感很短暂,大概只持续了一刻钟,因为一刻钟后晨钟开始作响,各处城门纷纷打开,朝臣们也踏上了上朝的道路。 望着那些身着粗布短褐的百姓,朱高煦原本兴奋的情绪似乎被浇了一盆冷水。 他想起自己的身份和赤驩的身份,心中的成就感直接熄灭。 “朱高煦啊朱高煦,你好歹也是坐过飞机高铁的人,不过一匹马就让你这么失态,若是让你指挥一军,你又该如何?” 朱高煦习惯性的自省,这是他来到大明朝后常做的一件事。 他清楚自己并没有资本贪于享乐,只因他还没办法掌握自己的人生,也选择不了自己要走的路。 他可以享乐,但他不能沉迷享乐。 仅前两天的事情来说,眼下的他应该是快些完成自己的计划,早早从南京城脱身。 只有去了北方,他才能掌握自己的性命。 朱高煦沉默不语,而他胯下的赤驩也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情,不由的加快了速度。 “铛…铛…铛……” 听着耳边持续不断的晨钟声,朱高煦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而此刻的他也抵达了羽林左卫坊的集结点。 他翻身下马等待,同时给赤驩喂了两口水。 “哔哔——” 不多时,巷内响起了木哨声,紧接着便是脚步传出。 只是一会儿,一个個穿戴整齐,手持军械的戌字百户兵卒从巷内走出。 他们在见到朱高煦和他身旁的赤驩时都露出了一抹诧异,但很快回过神来,一个接一个的对朱高煦作揖问好。 朱高煦很有耐心的一一回应,这样的举动让戌字百户的兄弟们好感倍增。 或许朱高煦还不清楚,如他这样身份的人做出这样一一回应的举动代表什么。 不过即便他知道,恐怕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因为在面对这些普通的兵卒时,他完全是以前世的状态来回应。 在戌字百户百余名兄弟的拱卫下,他只觉得心里升起一种叫做安全感的东西。 或许他们不会为了朱高煦去造反,但除了朱元璋和朱允炆,他们敢于为了朱高煦和任何人做斗争。 “殿下,您这马……” 王俭姗姗来迟,看向赤驩的目光透露着一抹羡慕。 朱高煦见状笑了笑:“这是陛下赏赐的御马,只是年纪太小了些,不然可以让所里的兄弟一个个上去乘骑。” “这这这……这我们可不敢。”王俭一听这是御马,当即打消了想要乘骑的幻想。 御马这种存在可不是所有人都能骑的,便是一些王公大臣都需要得到皇帝的恩准,更别提他这种从六品的微末武官了。 不过饶是如此,王俭的目光却还是止不住的偷偷打量赤驩。 对此,朱高煦只是笑笑不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 “日后你若是有马,我让赤驩给你配一匹串子。” “串子也行!”听到朱高煦的话,王俭眼前一亮,蜡黄的脸上被挤满了笑容。 “行了,时候不早了,出发吧!” 朱高煦带着抹笑意吹哨,随后翻身上马,一马当先的在队伍前方出发。 瞧见他意气风发的模样,王俭也回头招呼:“走!跟着殿下班值去!” “班值!”戌字百户的兄弟们哄笑回应,随后紧紧跟着朱高煦和赤驩向颖国公府赶去。 很快,街道上便响起了嘈杂的甲片声,但由于他们脸上的笑脸,来往的百姓却并不惧怕他们。 即便被队伍中的兵卒看到,四目相对之间,双方也以微笑回应,军民融洽…… 第48章 老当益壮 “哔哔——” 大通街第三弄长街内,当颖国公府门口响起木哨声已经集结完毕的庚字百户所兵卒开始有序散班。 取而代之的,则是由朱高煦率领的戌字百户。 由于是第二次班值颖国公府,朱高煦已经驾轻就熟。 他按照记忆前往前院的倒座房休息,不过这次的他没有一心一意的进行护卫工作,而是准备了纸笔砚墨,一边练字,一边监察。 他的这番模样,被早起的颖国公傅友德看在眼里。 不过傅友德躲在正厅耳房内,因此他看得到朱高煦,而朱高煦看不到他。 “没想到这厮还有闲情雅致的练字帖。” 傅友德披着披风,静静站在窗户前偷看朱高煦。 他前两日便知道了冯胜被朱元璋警告的事情,也知道了冯胜让人开放一部分藏书给朱高煦阅览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傅友德依旧不觉得朱高煦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倒是在他这么偷看的时候,他的长子傅忠不知不觉从他身后走了进来,直到快抵达傅友德身后,傅友德才忽的察觉,猛地转头看去。 “爹?”傅忠被傅友德的举动吓了一跳,而傅友德在看到来人后,却是摇了摇头: “果真是上了年纪,居然被人走到这么近的地方才能察觉到。” 明代以虚岁作数,因此眼下的傅友德已经年满七十岁。 或许是被圈禁府中太久,他能很清楚的感受到自己身体情况在不断下降。 长此以往下去,恐怕他也没有几年好时光了。 想到此处,傅友德便转身去了后院。 倒是傅忠没有跟随他离去,而是转头看了一眼倒座房内的朱高煦。 他毕竟是驸马,怎么可能不知道朱元璋训斥冯胜,冯胜又开放藏书给朱高煦阅览的事情呢? 他清楚了朱元璋的意图,并且也相信自家父亲明白对方的意图,只是自家父亲的脾气…… “唉……”傅忠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保全自己一家人,最后只能从傅友德身上下手。 他转身跟上了傅友德,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侧院的演武场。 这里摆放着诸多练习武艺的兵器,是见证了颖国公府第二、第三代子弟成长的地方。 傅友德并不仅仅只有一双儿女,而是子嗣繁多。 除了长子傅忠外,他还有四个儿子。 次子傅正,此刻正在云南担任普定屯田卫指挥使,领扬威将军衔。 三子傅茂,眼下在云南任都指挥使。 四子傅敬,同样在云南,任大理卫指挥佥事。 五子傅让,眼下任南京金吾后卫镇抚,不过从去年开始就已经被圈禁其府中,与父亲傅友德已经一年未见。 除了这些二代子弟,许多三代子弟也在朝中任职,起步不是百户便是千户。 可以说,朱元璋对傅家子弟还算不错,只是这样的不错截止到晋王朱棡的那封信为止。 “老了……” 傅友德脱了披风,穿着中衣站上演武场,下意识的将自己用来练武的五十斤铁枪给拎了起来。 只是这一伸手,他便感受到了时间的厉害。 曾经举重若轻的长枪,如今变得有些脱离他掌控,这代表他的力量下降的不是一点半点。 “爹,换一杆轻的吧。” 傅忠看着自家父亲在一套拦截扎刺后有些气喘,因而不忍心的劝阻道。 只是他的话让傅友德生起了气,他转头呵斥道:“别妨碍你老子!” 说罢,他执拗的继续挥舞铁枪,但这五十斤的沉重铁枪十分消耗体力。 只是一字(五分钟)时间过去,傅友德便汗如雨下,杵着长枪气喘吁吁,不由的佝偻了脊背。 瞧着他的这副模样,傅忠心疼的上前递出准备好的粗布,傅友德接过擦了擦汗,随后单手拎着铁枪插回原来的位置。 在那个位置的左右还有两把铁枪,一杆是重量一百斤,长一丈六的大铁枪,另一杆枪则是仅有一丈二的三十斤铁枪。 除了这三杆枪,旁边还有粗长的百斤大剑和百斤长柄大刀。 不过,这些兵器都是练武时为了打熬力气使用的,正常上战场使用的长枪则是在另一排。 在这一排中,诸多长枪都是木杆铁头,长度在一丈七尺至一丈三尺,重量则是在四斤到十二斤不等。 诸如傅忠这样的二代子弟,勉强可以用上五六斤的长枪上阵,而十二斤的长枪则是傅友德壮年时期使用的兵器。 随着年纪增长,他的长枪重量也在不断降低,从十二斤到十斤,再到八斤。 即便如此,他依旧还是洪武十五年以前那个勇冠三军的颖国公。 只是伴随着瞿能、宋晟等人崛起,便是他也不得不服老了。 “当年我带着麾下兵马以步击骑,依仗的便是长枪如林,如墙而进。” “眼下却连我自己都使唤不动我自己的长枪了。”傅友德略带感叹的摸了摸那杆十二斤的长枪,旁边的傅忠闻言也借机提起了朱高煦: “我听外面的人说,那燕嫡次子煦不过十五岁,便能在考校中开一百三十斤的虎力弓,不知他能使多重的长枪。” “哈哈……吹牛罢了!”傅友德忽的大笑,显然是不相信有哪家娃娃能在十五岁开一百三十斤的虎力弓。 “不如召他来看看?说不定他比父亲年轻时力气还大些。” 傅忠清楚自家父亲的性格,明着说他肯定不同意,但如果用别的办法,那自家父亲就会想要戳破对方的“谎言”。 “哼!”傅友德果然上了头,头也不回的对傅忠交代:“召那個娃娃来试试,好叫他知道不要自欺欺人。” “是,召他来让爹教训教训他,也好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傅忠见计谋得逞,当即对演武场下的一个家丁使了眼色。 家丁心领神会,当即从侧院跑到前院,并快步走到了朱高煦的倒座房前。 抵达后,他还顺带低头看了一眼朱高煦的字,不得不说写的很好看。 “殿下,国公请您去演武场。” 护卫毕恭毕敬的作揖,正在练习字帖的朱高煦听后疑惑抬头,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只是放下了笔,走出倒座房后,对左右的兄弟招呼:“记得给我的墨添水,别让它干了。” “是!”戌字百户的兄弟作揖回礼,朱高煦见状也跟着家丁走向了侧院。 不多时,他便穿过了一条长廊,见到了站在一块夯土空地上的傅友德父子。 二人很好分辨,因此朱高煦上前后便执晚辈礼作揖: “小子朱高煦,见过颖国公,姑父。” “哼!”傅友德瞧着朱高煦的脸,冷不禁想到了他的父亲朱棣,又想到了朱高煦‘吹牛’的举动,不由冷哼。 “嗯?”听到傅友德冷哼,朱高煦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这位了。 “你倒是比你爹讲礼节多了。” 傅友德也察觉到自己脾气有些大,因此主动开口,并提起了朱棣。 他和朱棣算是老战友了,洪武二十三年和二十四年的这两年时间里,傅友德都在北边一带,与朱棡和朱棣出征、练兵。 他对朱棣的印象还算不错,不然也不会同意傅忠的话,亲自见朱高煦。 不过,如果朱高煦做出什么他不喜欢的事情,他也可以随时送客。 想到这里,傅友德看了一眼朱高煦的个子和体格,略带轻蔑: “听说你开得一百三十斤弓,不知使得多少斤兵器。” “嗯?”朱高煦摸不着头脑:“怎么感觉这颖国公一嘴的火药味?” 疑惑过后,朱高煦还是本着尊老爱幼的想法,谦虚道: “大概也就……” 第49章 傲雪欺霜 “大概也就六七斤上下,长枪用的多些,短兵则是练的双锏双锤,二者相加也是这重量。” 颖国公府的演武场内,朱高煦谦虚的说着自己使用兵器的重量。 只是在他以为谦虚的话,到了傅友德和傅忠耳朵里反倒是成了炫耀。 要知道正常的明军战兵也不过仅使用三斤长兵,两斤短兵罢了。 到这小子嘴里,怎么就用最欠打的语气,说出了那么大的重量? “当真?”傅友德沉着眼眸质问朱高煦,因为他认为朱高煦在说谎话。 毕竟他如朱高煦一般大时,所用的也不过就是一百斤弓,六斤长兵,四斤短兵罢了。 这小子嘴皮一张一合,就把他傅友德过往成绩踩在了脚下,傅友德能高兴才奇怪。 “自然是。”朱高煦还不明白自己拉踩了傅友德,还一味的自谦道: “这般重量,自然是比不得颖国公的……” “……”听着朱高煦的话,傅友德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鼓了起来,恨不得立马揭穿这小子的假面目。 “平日练武用多重的兵器?”傅友德强压脾气询问,旁边的傅忠也看出了不对劲。 只是不等他提醒,朱高煦便尴尬回应:“刚搬家不久,家中还没有什么练武的重兵,只是搬着石桌举动。” 好小子…… 听着朱高煦的发言,傅友德脸都快憋红了。 南京石桌小者百斤,大者三四百斤,即便朱高煦说的是小石桌,那也足够打傅友德的脸了。 要知道刚才的他也不过耍了一字时间的五十斤铁枪,而百斤石桌的举动与五十斤大枪的挥动根本没有可比性。 “来,你且来试试。” 傅友德一心想要揭穿朱高煦的真面目,气极反笑的让开半个身位,将身后的练功重兵显露出来。 “那小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朱高煦不明所以的应下,这不能说他眼神有问题,只能说傅友德压脾气很有一手,从始至终他的语气都相当平淡,以至于朱高煦还以为傅友德是想考校自己。 因此,在上前之后,朱高煦便抓出了那与他手腕一样粗的丈六铁枪。 由于在大教场常常练习长枪,而且朱高煦本身底子不错,加上穿越过来后力气又增长不少,所以他还是比较轻松的开始耍起了这百斤大枪。 拦截扎刺……朱高煦使用起这百斤练武大枪还算不错,速度与先前傅友德练习时相差不多。 只是他这体力过于惊人,一直耍了一字时间都不见步伐摇晃,直至第二字时间才显露疲态。 二字时间未过半,朱高煦便气喘吁吁的将长枪杵在了夯土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喉咙若火烧般。 他抬头看了一眼傅友德和傅忠,却见二人眼睛瞪得老大,这让朱高煦疲惫之余不由窃喜:“看样子稳了。” “爹……”傅忠最先反应过来,小声提醒了一下正在吃惊的傅友德。 被提醒过后的傅友德也回过神来,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朱高煦。 “朱棣那小子还能生出这种娃娃?”傅友德一时间有些怀疑人生,毕竟不管是朱棣还是朱元璋、徐达,他们那一脉好像都不是以勇力见长的人,怎么就生出朱高煦这么一个小霸王。 “颖国公,小子献丑了。” 朱高煦休息了十几个呼吸,缓过来之后将铁枪费力插回了原先的位置,双臂酸痛的抬手作揖。 只是眼下他这话在傅友德听来,多少有几分刺耳。 “你耍了一字半叫献丑,那老夫这算什么?” 傅友德在心底怀疑人生,并很快意识到了先前朱高煦所说的话还有几分谦虚,并且也不是在讽刺他,而是带有几分敬仰。 反应过来后,傅友德也摆起了架子,不由的上前摸了摸自己的那杆百斤铁枪,表情淡定: “还算一般,我与你这般大时,已经能耍百五十斤大刀,并坚持两字时间了。” 傅友德不是第一次吹牛,但这一次他伪装的很是成熟,让旁边的傅忠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他明明记得他少年时,自家父亲常常挂在嘴边的就是“我如你们这般大时,已经能耍六七十斤大刀,坚持一字时之久了”。 怎么现在过去十几年,自家父亲还越说越重了? 傅忠还在想是不是自己记错了,但旁边的朱高煦闻言却一脸敬佩: “小子在大教场时也曾听过颖国公虎威,却是万万不敢与颖国公相比的。” 朱高煦这话没有说谎,因为他在大教场内听到的傅友德事迹确实勇猛,例如开弓二百斤、使兵器二十余斤,身披双甲,单骑冲阵等等…… 只是朱高煦并不清楚,这些所谓的事迹,大多都是被人添油加醋过的,只有他认为是真的。 他觉得自己能开一百三十斤,那似乎傅友德能开二百斤也有可能。 “现在老了,不喜欢动了。” 傅友德被朱高煦夸的有些站不住脚,只能先给朱高煦打了一针预防针,说自己老了这样的话来避免以后露出马脚。 不过傅友德能这么说,也能看出他对朱高煦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旁边的傅忠是三人之中最能察觉到这种转变的人,因为他可从未见过自家父亲和一個晚辈的晚辈能说这么多的话。 “你可读过兵书?”傅友德瞧着朱高煦,颇有一种丈母娘瞧女婿,越瞧越喜欢的感觉。 “我舅舅送过兵书给我,我都读过,只是那些始终是纸上谈兵,小子也仅领过百人罢了。” 朱高煦如实相告,这样的坦荡让傅友德更喜欢他了,一时间都将朱高煦是朱元璋孙子的身份给抛之脑后,转头对傅忠吩咐道: “让人把我书房里的书搬到这小子的倒座房里。”说罢,他又转头对朱高煦交代: “纸上谈兵也得有本钱,各支兵马如何驱使还是需要知道的。” “谢颖国公指点!”朱高煦反应过来,连忙以晚辈之礼回应。 傅友德见状高兴,摆了摆手道:“好了,你先回去班值,稍许我让伱姑父将书送过去。” “是!”朱高煦怀揣着一丝激动离去,他很清楚这些至正年间打杀出来的老将藏书有多么丰富和实用,因此连回去的步伐都不由轻快了些,手臂上的酸痛也浑然不见。 “这小子……”傅友德摸着自己的大胡子,满意的看着他的背影,身旁的傅忠也面带笑意。 只是傅友德的笑容没有持续多久,他便一拍脑门,有些懊恼: “倒是上了那厮的当,给他培养孙子了!” 第50章 汉人皆说胡儿语 “见过了?如何?” 武英殿内,朱元璋坐在殿内,朱允炆坐在一侧,贴身武官半跪殿内向朱元璋禀告消息。 此刻的朱元璋向前探着身子,显然十分关心武官口中的事情。 面对询问,武官也如实禀告: “颖国公与燕府二殿下相见,让他使了百斤大枪,而后便指点了一番,并让寿春驸马将藏书送往前院倒座房,交由二殿下阅览。” “好!”听到武官的话,朱元璋难得失态的站了起来,高兴的来回渡步,脸上笑意丝毫止不住。 他这番模样被一侧的朱允炆看在眼里,不自觉将手中毛笔攥紧。 “告诉那小子,给朕好好学,若是学不好,就让他把赤驩还回来,再去国子监读三年书!” 朱元璋激动了一会儿,但长年的经历让他很快镇定下来,他指着武官招呼,武官见状连忙应下,随后起身退出殿外。 瞧着武官离去,朱元璋也高兴的坐下,脸上的笑意一点藏不住。 直到他瞥见朱允炆紧攥毛笔,他才收回笑意,转头对朱允炆吩咐: “你这弟弟日后若是学成了本事,且叫他陪同燕王一起戍守北方,也好省去你许多麻烦。” “呵呵……皇爷爷所言甚是,孙儿领会。”朱允炆反应过来,立马松开了自己手上的力道,笑脸回应的同时也不忘假装担心: “只是我日前对他不太上心,不知道是否会让他感觉不舒服。” “他收了宫里的马,知道怎么做。”朱元璋三言两语安抚了朱允炆,随后便继续低头处理奏疏。 近来国事不少,尤其以江南之地抵抗宝钞为甚。 宝钞是朱元璋计划的重要一环,因此他必须全力推动宝钞。 “下面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吗?这次要备足宝钞发放给官吏,以此让百姓接受宝钞。” 朱元璋询问着朱允炆,朱允炆也胸有成竹的作揖回礼: “皇爷爷放心,国子监已经放出了三千学子筹备此事,待八月还可再放一万人。” “恩……”听到朱允炆的话,朱元璋满意点了点头,但却又另安排: “八月那一万学子且留着,我有用处。” 谈话间,朱元璋将一本奏疏递给旁边的太监,由太监传递给了朱允炆。 朱允炆简单翻阅,发现这是工部呈交的奏疏,主要讲了全国水利设施缺乏的事情。 在他翻阅时,朱元璋也靠在椅子上讲述自己的经历和看法: “耕稼是百姓衣食之源,也是让他们能够安居乐业的依靠。” “前元治天下以宽,任由地方官员鱼肉百姓。” “这些官员只知收税而不知助农,一味地揠苗助长,对百姓敲骨吸髓。” “我拿了这天下后,心里时常担忧农事,而则农事又有三成都在水利上。” 说到此处,朱元璋感叹道: “我出生在凤阳,那凤阳自两宋黄河改道,夺淮入海以来便常常泛滥。” “它若乖乖地,我种地还能有一口吃的。” “但凡它稍微泛滥,那凤阳、淮北一带便颗粒无收,许多人家只能换着孩子来吃。” 朱元璋揭露出元朝时期的两淮惨事,并对朱允炆谆谆教导:“天下的百姓有许多因为河流泛滥而遭遇旱涝,你日后不可不备,须每日都注意着。” “即便注意了,也要看看下面的官吏有没有瞒骗你。” “往年,我令下面的布政使司在地方修治水利,而有的布政使司阳奉阴违,致令民受其患不说,还隐没了朝廷的钱粮,尤为可恨!” 说到这里,朱元璋的语气仿佛像是发泄一般,最后更是一拍桌案,惊得朱允炆等人害怕的同时,他也大手一挥: “那些学子若是学成了,等我亲口去教导他们,好让他们下去之后不受官员集吏的欺瞒!” 朱元璋十分霸气,但朱允炆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所以他便作揖回礼,草草应下:“是……孙儿谨记。” “嗯!”朱元璋看着朱允炆应下,颇为满意的坐回到了位置上,却不想朱允炆的心思都在朱高煦身上…… “妙!我倒是没想到眼下的西北和漠南居然是这副模样!” 当朱允炆在想着朱高煦的时候,朱高煦却拿着一本傅友德让人记录的一本书拍案叫绝。 他坐在倒座房里,手里的书好似宝贝一般,让他舍不得撒开,眼睛死死的盯着其中内容。 之所以这本书能受到他的重视,原因在于这本书完全是以傅友德的视角,记录了他走南闯北所经过的各地风俗地貌。 【河西、胡杂居之,言语不通,但见祁连……】 看着手中的河西篇章,朱高煦舍不得挪开双眼。 自穿越以来,他一直认为自己比起这个时代的人优秀的地方是他掌握了大量的地理知识,因为他前世的工作经常出差自驾,因此也算走过祖国和东南亚、东北亚等地的名川大山,了解大部分地理情况。 可是当他看到傅友德的这本书时,他顿时推翻了自己的部分想法。 例如河西之地,这块被后世称为甘肃的地方,朱高煦在后世一路自驾,不说一路绿意盎然,但至少也多能见到成材树木。 只是在傅友德的书中,这个时代的河西还拥有许多大小湖泊,而且祁连山的积雪更厚,夏天能释放的河水更多。 不过虽然水源充沛,但由于当地百姓的滥砍滥伐,因此眼下的河西绿化情况还不如后世的毛乌素沙地。 并且由于汉人已经止步河西五百余年,因此当地仅有被大明招抚、安抚在河西的几十万色目人和归化的番人、蒙古人。 这些归化人中,连熟悉汉语的人才都无比缺乏。 哪怕到了现在,这群归化人大多也只会写波斯字,读可兰经,汉家风韵荡然无存,叛乱不止。 即便这么多年以来,朱元璋不断迁移人口前往河西也无济于事。 迁移一万人过去,逃亡六千人回来,直至今日,汉人连当地人口的一半都占据不到,因为甘肃还吸纳了不断南逃的蒙古人。 这样的民族环境,加上青海地区不断袭击边塞的西番人,河西走廊可以说是岌岌可危。 正因如此,朱元璋才准备册封肃王朱楧镇守西北。 在傅友德的书中,他记录了他与冯胜的谈话。 冯胜认为,想要利用河西来进攻北边的北虏,必须要让当地百姓数量增加到百万才有可能实现,而攻打西域则是需要更多人口作为支撑。 眼下的人口数量,河西之地的情况十分尴尬,留下来耗费物资,不留下来就扩大了北虏游牧范围。 傅友德则是认为甘肃必须死守,只要皇帝鼓励移民,让甘肃能够自给自足,那甘肃就能作为跳板进攻西域,然后从大宁、西域、东胜三路出兵,截断北虏西逃的道路,逐步将北虏的活动范围压缩到岭北以北。 在朱高煦看来,二人的话都没有错,只不过从历史来看,甘肃这块地方确实留不住移民,哪怕到明末那种人口一到两亿的时期,甘肃人口也不会高过三百万。 二百七十多年才让甘肃人口增长到三百万,可见向此地移民到底有多困难。 不过从书里来看,朱高煦还看到了明军的一个现象,那就是从洪武元年开始,卫所军户就有不断逃籍者。 从他往王瑄二人口中了解来看,明初军户待遇可以说很好了,为何会有那么多南逃的军户。 不了解这個问题,朱高煦就没办法安心回北边…… 第51章 孜孜不倦 “这小子看的还挺入迷……” 颖国公府内,傅友德在耳房偷看朱高煦的反应,瞧着他一会拍案叫绝、一会不断摇头,心里不由的升起一种自豪感。 瞧吧,我傅友德写的兵书也不差。 这也得亏朱高煦听不见傅友德的心声,不然他恐怕会有些木然。 毕竟在他看来,傅友德口中的兵书,实际上就是一本中长篇的日记罢了。 “我去瞧瞧这小子看得如何了。” 傅友德心里骄傲之余,不免想看看朱高煦从兵书里学到了什么。 他对傅忠交代一句,便走出耳房来到前院,倒座房门前的两名兵卒似乎也见过他,因此慌忙作揖:“国公!” “嗯……”傅友德应了一声走进屋内,而朱高煦也早早听到了脚步声,因此放下书起身,为傅友德端来了一把椅子。 见傅忠进来,他又自己动手端了一把椅子。 他的举动让傅友德和傅忠都十分满意,二人坐下后,傅友德便看了一眼自己的“兵书”,颇为自满的询问: “如何?这书中内容还算可以吧?” “自然不错!”朱高煦坐下后兴高采烈的回答: “这本《游记》之中的许多内容对小子帮助很大,尤其是关于北边、西南的风俗地理。” “游记……”傅忠只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自家父亲心碎的声音,侧头看去,却没想到傅友德还能镇定。 强压着脾气,傅友德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你说它是游记,那其中的军情记载呢?能否算作兵类的丛书?” “这个……”朱高煦看出了傅友德的勉强,连忙改口道: “虽然不能称作兵书,但确实算是兵类丛书,可以供南方将领了解北方和西南。” “嗯……”傅友德得到了一个不算完满的答案,也算有了几分安慰。 “不过书中有些东西小子不甚了解,所以想请国公赐教。” 朱高煦开门见山的询问,引得傅友德好奇:“不解,是什么?” “您看,小子不解的地方就是这個军户逃亡的问题。”朱高煦拿起了书,指着其中内容询问傅友德。 傅友德低头查看,这才看到本页书写的是洪武三年底,大都督府给内廷的报告。 【丙子,大都督府言:“自吴元年十月至洪武三年十一月终,军士逃亡者计四万七千九百八十六人。”诏天下诸司追捕之。】 在这段简短的记载中,明军从朱元璋受封吴王元年十月至洪武三年十一月的时间里,全国军士逃亡数量已经达到了四万七千九百余人。 这种逃兵现象让大都督府警惕,傅友德也认为要严加治军,而在后续的记载中,朱元璋下达了制度化清查逃兵与缺员的行动。 先是制订连坐的条例,军士逃亡军官负责,接着派出专人领导“清军“工作,后来又在全军编造“清勾册”,清查军士员额,形成明代“清军”制度的雏形。 如“小旗逃所隶三人,降为军。上至总旗、百户、千户,皆视逃军多寡,夺俸降革。其从征在外者,罚尤严”。 此外,洪武十六年,朱元璋又命五军府檄外卫所,速逮缺伍士卒,给事中潘庸等分行清理之。 十七年,兵部尚书俞纶也上疏,称“京卫军户绝者,毋冒取同姓及同姓之亲,令有司核实发补,府卫毋特遣人”。 二十一年,朱元璋又诏卫所核实军伍。 可以说,从吴王元年到眼下,这二十几年的时间中,明军军户的逃亡是一直持续的。 如果在不懂明代军户制度的人看来,这恐怕是朱元璋苛虐军士后,军士们集体反应的体现。 毕竟洪武三年正是大明朝高歌猛进,实施第二次北伐的一年。 这一年左路徐达大破王保保,让王保保木板渡黄河而逃。 右路李文忠攻破应昌擒获元昭宗之子,元昭宗仅领数十骑遁逃。 五月,明军又发兵攻占河州打开吐蕃门户。 整场战役下来,北伐明军大获全胜。 可就是在这样“从胜利走向胜利”的背景下,明军军士竟然不断逃跑,三年时间逃了四万七千之多。 这样的现象,在朱高煦看来实在是难以置信。 不过面对朱高煦的惊讶,傅友德倒是表现得十分淡定。 他接过这书,指着上面的内容说道:“三年逃兵卒四万七虽然多,但比起历朝历代,我们已经算是治军甚严的了。” “你看秦国变法,奖励耕战,秦国农民也是变着法逃亡。” “唐朝的太宗、高宗开疆拓土,但是府兵也是出现宁愿自残也不去打仗。” “更近些就不必多说,两宋厢军逃亡,北虏治下的蒙古人也是争先逃亡。” “比起前朝,我们的逃亡数量算是很少的了。” “况且,这些逃兵逃了也好,最少让队伍的不稳定变得巩固,再往后的逃卒也越来越少了,都是些不愿意服役的军户子弟。” 傅友德给朱高煦上了一课,不过这也是和朱高煦不了解古代和近代军事史所导致的。 如果他但凡前世上点心,那他就知道哪怕到了近现代,在开国之初的逃兵数量也不在少数,甚至在报告中出现过一个地区逃亡两万有余的记录。 不过对此,大部分将领都是从担心变得逐渐放心。 近现代都如此,更别提明初军户了。 虽然明初军户待遇不错,往往能在驻地得到二十亩至一百亩的屯田,还拥有包括“月粮”和“行粮”的军饷,但同样他们承担的责任也更大。 一户军户中,除了担任军士的父外,其余诸子也会被授予余田。 一户军户要先耕种卫所的军屯田,然后才能种自家的余田。 前者的五十亩军屯田所产粮食,仅有十二石属于军户,而后者的余田不论多寡,都要承担每亩一斗二升的征粮,接近民户征粮的四倍。 除此之外,一年下来虽然还有二十四斤盐的福利,但要命的是他们还得做好随时被移民的准备。 这样的条件下,洪武年间一百八十万军户中逃亡数万户也能接受。 不过以朱高煦过往查阅的府军制度来看,军户子弟往往大多三代而满,四代则逃。 如今的洪武朝军户大多还在第二代,第三代还没有成长起来。 一旦这第三代子弟成长起来,那卫所制的崩坏也就要开始了。 不管怎么样,日后大明都得像大唐一样转为募兵制。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对傅友德作揖:“小子受教了。” “好了,你还有甚不解的东西,都一一道来,我给你解释。” 傅友德见朱高煦听得进去,当即也来了兴致,毫无保留的询问起了他。 朱高煦见状也高兴,连忙将自己不解的问题一一抛出,并在傅友德的解释下逐渐明了。 即便时间一点点逝去,太阳一点点西斜,却也无法打断朱高煦如海绵般吸取知识的举动…… 第52章 街头斗嘴 “明日你若是无事想来,知会一声门房,他会让你进来的。” “谢谢姑父。” 黄昏,伴随着暮鼓作响,朱高煦的班值任务也结束了。 他站在门口等待丙字百户换班的同时,也与关系拉近不少的傅忠闲聊。 不得不说,颖国公府内的藏书很多,许多藏书都详细记载了傅友德南上北下、西进东出的详细情况。 结合朱高煦前世出差的记忆,二者可以保证朱高煦最大程度了解那些他目前无法到达的偏远地区。 有了傅忠的这句话,朱高煦日后也不用担心自己班值休息时没有去处,只能在家里练武了。 谈话间,裙甲作响,一名三十来岁的百户官走到了朱高煦和傅忠面前作揖: “驸马,殿下,班值检查过了,没什么纰漏,可以换班了。” “好。”听到可以换班,朱高煦爽快交出了班值令牌,同时转身对傅忠作揖: “姑父,侄儿先走了,请姑父替侄儿问候国公。” “回去吧,早点休息。”傅忠对讲礼貌知礼仪的朱高煦印象很好,摆摆手示意他快点回去休息。 见状,朱高煦再三作揖,随后走下英国公府台阶,翻身上马。 他回头看了一眼傅忠,与他四目相对,相视一笑,而后便吹响木哨,带着戌字百户的兄弟们返回羽林左卫坊。 瞧着朱高煦在马背上的背影,傅忠当着丙字百户的面毫不吝啬的对其夸奖:“这燕府二殿下,恐怕是诸殿下之最。” “驸马这话,卑职深以为然……”丙字百户附和了傅忠,但并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而是看在朱高煦这么多天的作为上。 毕竟时常接触换班,在丙字百户和其它百户兵卒的视角看来,朱高煦确实没有点儿贵胄脾气。 每日换班基本都能看到他着甲,即便散班也陪同兵卒回到羽林左卫坊。 这样的举动放在这个时代那是不敢想象的,毕竟许多武官子弟都偷懒耍滑,以朱高煦的身份,他即便不来班值也不会有人说他,但他依旧每日准时到达,从不做职责之外的事情。 在有才干的武官眼中,朱高煦身为一个未来的郡王殿下却能做到如此,那实属不易。 只是他们的夸奖对于朱高煦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点。 前世的他天天九九六,面对的基本都是一群关系户和懒人,他早就习惯了在做自己分内事的时候,还要经常帮那群懒人关系户擦屁股。 相比较之下,如今他只需要承担自己的分内事,这种滋味简直不要太舒服。 因此在回羽林左卫坊的路上,朱高煦还自掏腰包让王俭买二十斤牛肉,并准备分给羽林左卫兄弟,以此庆祝他得到了傅友德的教导。 对于朱高煦的举动,戌字百户的兄弟自然高呼殿下千岁。 不过也正是此举,却引来了一些看不惯朱高煦的人。 “朱高煦!你这么喜欢和一群大头兵混在一起啊?” 大通街上,当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顶着戌字百户兵卒的欢呼声传出,戌字百户的兵卒们纷纷不悦看向声音发出处。 只是当他们看到发出声音的那人后,便纷纷低下了头。 无他,只因为发出这声音的人正坐在一辆华贵的马车内,而他自己身穿郡王常服,马车左右还有二十名王府护卫。 这人年纪十三四岁,长相虽然不错,但脸上表情却带着一丝讥讽,看上去十分瞧不起朱高煦一行人。 对于这人,朱高煦认识,他是晋王府嫡三子朱济熿,因行为不端而不受父亲朱?和爷爷朱元璋的喜爱。 面这个小自己一岁的堂弟,朱高煦却是一点不惯着,直接骑着赤驩走上前去。 “你想干嘛?!” 瞧见朱高煦凑近,朱济熿吓了一跳,不由的往里缩了缩,毕竟他以前在宫里读书时没少被朱高煦欺负。 不仅是他,便是其它宗室子弟也是如此,但凡他们说的话让朱高煦听着不舒服,少说也要挨三次打。 不得不说,前身朱高煦在欺负别人这件事上倒是做到了平等,管他未来郡王还是勋贵子弟,亦或者贩夫走卒,总之让他不爽的人就得挨揍,也难怪朱元璋说他生性狡黠、性格狠愎,言行轻佻了。 “把你的臭嘴给我放干净点,别以为我穿着甲胄就不敢揍你,脱下甲胄换上常服我照常揍伱!” 朱高煦一点不惯着朱济熿,兴许是前身潜藏的记忆作祟,朱高煦只觉得朱济熿此举是在羞辱自己,眼神十分凶戾。 “……”朱济熿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被朱高煦教训的惨痛经历,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只是他又不想让王府护卫看出他害怕,所以他故意躲在马车里大声说话: “有的人啊,才演了几個月就演不下去了,莽夫就是……” 朱济熿还想继续说下去,却不想朱高煦做出了一个翻身下马的举动。 瞧见他这举动,朱济熿立马改口:“马上宵禁了,我不与你这匹夫一般见识,走!” 最后一句话是朱济熿对晋王府护卫说的,那外强中干的模样被戌字百户的兵卒们看见,不由的纷纷偷笑。 他们的偷笑让朱济熿脸色通红,但避免挨揍,他还是灰溜溜的带着晋王府护卫离开了。 朱高煦见状翻身上马回了戌字百户一边,试百户王俭看着晋王府离去的马车,也不由笑道:“殿下虎威尚在啊。” 面对王俭,朱高煦倒也不掩饰,轻蔑的瞥了一眼晋王府的队伍: “老虎吃了十几年的肉,这才吃了几天素就让人觉得软弱可欺了。” “要不是怕耽搁弟兄们回家,我定上马车教训教训这个不知长幼的家伙。” 朱高煦确实不怕,毕竟他好歹也是朱济熿的堂兄,加上朱济熿的两个哥哥也有几分害怕朱高煦,所以他倒是不怕自己打了朱济熿后有人为他说话。 “托殿下的福,今晚兄弟们可以吃肉了。” 王俭谈笑间指了指旁边买来的二十斤肉,而朱高煦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笑着转头看向戌字百户的兄弟们。 瞧着他们对着晋王府队伍指点偷笑,朱高煦也跟着嘲笑: “走了,不要与这般人一般见识,回家吃肉!” 第53章 难成大器 “咚…咚…咚……” 或许是时间过得太快了,当暮鼓声再次作响,朱高煦也迎来了他第二次前往宋国公班值的日子。 他如往常一样乘着赤驩前往羽林左卫坊,与王俭和戌字百户的兄弟会合后,很快便赶到了宋国公府。 不过不同的是,这次的他发现自己班值的倒座房内多了许多藏书,与在颖国公府时差不多。 到了这会儿,朱高煦才算是相信了自家大哥的那番话。 或许老朱真的想让自己从傅友德、冯胜二位前辈身上学一些本领。 只是当他认知到后,他心里却有一种不安感。 夜半,烛火飘零…… 朱高煦坐在窗后,但却怎么也看不进去手中的《宗异兵录》。 这是冯胜南征北战十几年的经历内容,若是放在几日前,朱高煦拿到这本书恐怕会通宵夜读。 只是经历了颖国公府的事情后,他只觉得自己肩上负担沉重不少。 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或许可以毫无压力的享受傅友德和冯胜的恩惠。 可是他忘不了,他记得很清楚,傅友德和冯胜、连同定远侯王弼等人,都会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死去。 关于他们的死法有多种来源,有的说是被赐死,有的说是被朱元璋逼死,还有的说他们被下狱而死…… 只是不管死法如何,都没有一条来源说他们是寿终正寝。 朱高煦虽然已经适应了这个时代,但这个时代的很多规矩他还没有彻底接受。 要他一边接受傅友德、冯胜的教导,一边看着他们死去,这一点朱高煦做不到。 他不太清楚傅友德和冯胜死后他们家人的遭遇,傅忠作为老朱的女婿,可能待遇还会好些,但其它人…… 想到这些,朱高煦渐渐看不下去了手中的兵书,将其放下来后,紧皱眉头看着烛火。 “怎么,是老夫的兵书不行?” 忽的,冯胜的声音出现在了朱高煦面前,他抬头看去,只见冯胜穿着长衫站在窗前,低头看着自己。 “不是!”朱高煦下意识回应,然后觉得不妥,当即起身作揖: “并非国公的兵书有问题,而是小子被一些事情所困扰,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说来听听……”冯胜的眸光很是平静,有种能让人安定下来的沉稳。 被这样的眸光看着,朱高煦欲言又止。 瞧着他的模样,冯胜摇摇头:“若是有难处就算了。” “没……”朱高煦犹豫再三,然后才作揖道: “小子只是觉得,皇爷爷对二位有些过分了。” 朱高煦的话说出后,为他看门护院的两名戌字百户兵卒咽了咽口水,便是连冯胜都有些错愕。 他没有想到朱高煦会说出这样的话,因此下意识看了看四周。 片刻后,他才目光复杂的看向朱高煦:“你这小子,说话倒是也不想想。” “不懂的自然要问,只是我没有机会见皇爷爷罢了。”朱高煦有些无奈。 其实如果他有面见朱元璋的机会,那他肯定会让朱元璋放自己回北方。 在朱高煦看来,傅友德和冯胜能教导自己自然是好事,可他不能在南京待太久,他必须回北方,组建自己的班底。 况且如果回到了北方,他也可以和老爹朱棣学习怎么打仗。 或许眼下朱棣的个人战绩只能算大明上游,算不得绝顶。 但朱高煦很清楚,朱棣会被靖难之役中被活生生逼出来。 开局八百护卫打朱元璋花了二十几年时间练出来的几十万精锐,还在对方拥有天时地利人和与火器优势的情况下打出大型穿插歼灭战。 伴随着朱高煦越来越了解洪武年间大明底蕴,他就愈发觉得“靖难之役”或是初唐以后,近代之前军事水平最高的战役。 由开国士兵担任指挥官的南军精锐,和很多王朝末年一触即溃的官兵完全不是一個层次。 如果不是朱棣赢了,朱高煦根本不相信有人能击败眼下的明军。 正因如此,他才觉得自家老爹恐怕才是眼下最能打的人。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不由询问冯胜:“国公,您认为若是北虏南侵,可否打得过眼下的国朝?” “打赢?呵呵……”冯胜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好歹也在大教场呆了那么长时间,又在颖国公府看了不少兵书,怎么会相信北虏能南侵成功?” “别的不说,仅仅是秦晋燕三道防线他们就难以逾越。” “你太小看你爹了……” 冯胜毫不吝啬的夸赞朱棣,但朱高煦却在内心苦笑,只能硬着头皮询问道: “若是……”朱高煦本想问问“如果秦晋谋逆呢”,但他想了想,这样的话不能说出来,所以只能改变口风: “若是西边的西虏与北虏联合,那也没有胜算吗?” “没有”冯胜毫不犹豫的回答朱高煦,并直接放言道: “北虏虽然还能拉出十余万兵马南下,但只要你爹节制北平、大宁兵马,那就足够击退他们。” “西虏虽强,但河西之地人烟稀少,这几千里路他们难以逾越,即便逾越也很难挡住秦晋与诸王的联手。” “哪怕能勉强击退,后续周王、湘王、蜀王及河南、四川、湖广等地都司兵马也能迅速集结,出陇右击退西虏。” 冯胜对大明和老朱的布置很自信,朱高煦却听得有几分绝望。 “除非周、楚、湘、齐、鲁出现差错,不然国朝不会有事,但即便有事也不会有大事。” 冯胜这番话说出,朱高煦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办法直接询问如果燕、晋、秦其中一藩造反应该怎么办,而且他也觉得冯胜不会回答。 不过从冯胜的口中,他大抵确认了老朱所布置防线的几个致命点。 之前他还只是怀疑,但现在已经基本笃定。 “你还没彻底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为何觉得陛下对我二人过分?” 冯胜看着朱高煦,那双眼睛似乎要把朱高煦看穿。 面对他的问题,朱高煦没有压力,因为他知道朱元璋不会苛责自己的儿孙,更何况朱元璋恐怕也知道自己会问这个问题。 因此,他沉吟片刻,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小子觉得,二位授我恩惠,而这一切又是皇爷爷授意,但皇爷爷又圈禁二位,这有些说不过去……” “……”冯胜得到了答案,但他却没有很高兴,反而沉默了起来。 良久之后他才抬起了头,眼神复杂的与朱高煦对视: “伱若是这种想法,日后恐怕很难成就大器。” 话音落下,冯胜不再与朱高煦交谈,转身向院里走去。 瞧着他的背影,朱高煦能从他刚才的话里听出一些无奈。 显然,冯胜也对朱元璋的态度很不解,但他却能理解朱元璋。 他们之间的感情之复杂,不是朱高煦这个“太平子弟”能弄明白的…… 第54章 洪武移民 “那小子当真是这么说的……” “回陛下,确实如此,臣已经反复确认。” 五更天,乾清宫内。 伴随着朱元璋的声音响起,此刻的他正站在一面铜镜面前,由宫女太监为他穿衣。 在他身后,那名常伴左右的武官正在汇报事宜,而其中内容正是上半夜朱高煦对冯胜说的话。 他的脸色苍白,显然觉得朱高煦的发言过于大胆。 只是相比较他,朱元璋却十分淡定从容。 他任由宫女为他穿好衣服,然后才转身缓步向殿外走去,武官则是紧紧跟上。 五月的南京还有些酷热,即便还是黑夜,但那吹来的风也有一丝沉闷。 朱元璋坐上了车舆,并示意武官跟上。 武官见状只能作揖告罪,然后才小心翼翼上了车舆。 在车上,朱元璋摸了摸自己的长须:“宋国公说的倒是不错,这小子改性改变的太大,改的有几分软弱了。” “这样的性子,想要帮老四和朝廷守好北方可不一定行。” 朱元璋有一些失望,但并不是因为朱高煦说他狠心,而是因为朱高煦的性子问题。 他心中最理想的朱高煦,是那个性格狡诈狠腹,但又有眼下谦虚好学,眼光长远的朱高煦。 只是让他失望的是,他这孙子虽然谦虚好学了,但也丢了曾经的性子。 如今的性子,只能镇住一些平庸兵将,却是镇不住边塞的骄兵悍将。 “我啊,还是得锤炼这小子一段时间,得什么时候把他这块铁敲成了,才能把他放回去北边帮老四的忙。” 朱元璋略带感叹,紧接着又看向武官,对其吩咐:“继续给我看着这小子。” “臣领命!”武官应下,随后见皇帝没有其它事情,这才小心翼翼的退出了车舆,消失在了长长的宫道里。 此后数日,朱元璋都让人观察着朱高煦的一举一动。 朱高煦过得很有规律,当日班值哪个国公府,第二日就继续在同个国公府读书。 在国公府读书的日子,傅友德和冯胜并不会常常出现指点他,但他会把问题都积攒下来,等到他们出现的时候一口气询问。 在这期间,朱高煦也时不时会从来探望他的朱高炽身上打探一些朱元璋的决策。 不得不说、由于前元带来了许多胡风,加之与周遭诸国关系僵硬,因此洪武年间百废待举,且偏远布政使司与周遭诸国对大明态度都阳奉阴违。 五月中旬的时候,广东布政使司被朱元璋一顿呵斥。 原因是去年安南篡试,因此朱元璋不许其朝贡,并诏谕了广西布政司官员,让安南毋纳其使。 结果广西布政司是听话了,结果广东布政使司不先上奏请命,而擅自准许安南朝贡。 除此之外,四川东南的诸多土司也没有遵守大明的政令。 全州、灌阳等县的瑶民也聚众叛乱,刚刚得胜的湘王朱柏和楚王朱桢又被朱元璋一纸诏令,带着湖广、广西二都司的兵马平叛。 各地卫所的匠户,以及甘陕、辽东等地军户也军心不稳,南逃者不断,朱元璋只能发棉花、宝钞、布匹来安慰当地军心。 可以说,仅五月所爆发的这些事情,朱高煦就能感受到朱元璋的压力,而这只是全年十二個月中的半个多月…… “我不走!我不走!” “奶奶的!再不上船爷就把你送去辽东!” “娘啊……” “娘、我们去哪啊……” “去爹在的地方……” “大哥!我有机会就去找你!” “照顾好身体!我们兄弟以后还得再见啊!” 五月末,当哭嚎声与孩童问询声在南京定淮门响起,只见数千拖家带口,穿着短褐布衣的百姓正在定淮门渡口等待着。 一艘艘船只当着他们的面进入渡口码头停下,接走一批人后,通过摇橹划桨,纤夫陆上拉拽的方式向长江上游走去。 有的人哭嚎着不想上船,但左右军士见状立马上前呵斥,遇到冥顽不灵的人,立马棍棒交加,使得那群哭嚎的百姓狼狈上船。 其中大部分百姓不敢反抗,只能低头捧起一把南京的泥土装入袋子里,低着头哭泣上船。 也有一部分比较惨的,家中几个兄弟分别要前往不同地方,只能砸烂家中的锅碗,把碎片分给每一个兄弟,期盼日后相见时能凭此认出对方。 瞧着眼前的场景,定淮门楼上的朱高煦感慨万千。 今日的他本来应该休息,但他从王俭等人口中听到了南京柳树湾百姓要在今日要迁移云南的消息,于是他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定淮门查看。 洪武移民,江南数十万百姓被迁移云南,这个故事是朱高煦前世去云南旅游时听到的。 当时的他只是觉得新奇,只是不曾想有朝一日他居然成为了这个故事的旁观者,亲眼见证这个后世口口相传的故事。 望着那数千百姓哭嚎的模样,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还算好的,最少迁移的早,有船坐。” 定淮门守将并不知道朱高煦的身份,只当他是哪家的武官子弟,因此在他旁边絮叨: “等到了秋收以后,那个时候迁移的人最多,船只不够,只能步行迁移,一千人去,八百人能活着到当地就算不错了。” “就算到了,估计也会想方设法的逃回来。” 守将的话声声入耳,朱高煦倾听的同时,也知道这群人中的一大半即便迁移到了云南,却还会想方设法的逃回江南。 后面的话守将没说,但朱高煦却能猜到。 他们逃回江南后,为了躲避衙门的搜查,只能加入一些士绅官员家中成为佃户,成为洪武年间的隐户,子子孙孙都将为士绅豪强种地。 “走吧,这没什么好看的。” 守将看朱高煦不说话,当即也开始了赶人。 朱高煦倒是没有亮出身份,只是最后看了一眼定淮门外被强行迁移的百姓,而后便低头下了城墙,骑着赤驩准备前往颍国公府。 他本以为城里会有人讨论定淮门移民的事情,然而这一路上,并没有多少人关注这事情,所有人都在忙着自己眼前的事情,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见到骑马的朱高煦,街边的商贩会上前来推销自己的货物,平头百姓则是低着头,躲得远远的,生怕冲撞到他这位不知名的人物。 百姓的这般举动,朱高煦一开始十分不解,但经过在两个国公府学习的这半个多月,他算是了解了原因。 这些举动,还是因为此前勋贵子弟骄纵所致。 明初的勋贵,大部分都是沾染了胡风,且没什么文化的粗人,因此面对百姓,他们只会持功而骄。 在他们看来,自己欺负百姓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毕竟他们做百姓的时候,蒙古官员和汉人官员也是那么欺负他们的。 尽管这种现象被朱元璋三申五令的不准,但诸如蓝玉、曹震、张翼、朱寿等人及其部曲都持功自傲,不仅不把百姓放在眼里,甚至许多老将也不被他们放在眼中。 捕鱼儿海之战后,南归蓝玉更是觉得自己的功劳在傅友德、冯胜之上,明目张胆的上疏认为朱元璋薄待自己。 朱高煦虽然没有自己经历过这一切,但前身的记忆中也有蓝玉在北方备边时,明目张胆呵斥自家父亲朱棣,以及晋王朱棡的画面。 也因此,蓝玉案爆发后,报复心最强的晋王朱棡一手包办了山西淮西武勋的抓捕事宜。 如此也能看出,在地方之上,只要有皇权准许,藩王依旧能凭借皇权来掌控地方。 哪怕是开国功臣,只要朱元璋下令,地方藩王也能一手将其打杀。 想到这里,朱高煦不由得想到了晋王朱棡和自家老爹朱棣的关系。 虽然是亲兄弟,但这两人闹的可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也难怪朱济熿闲着没事来找自己麻烦。 朱高煦勒马停下,转头看了一眼繁华的南京街道: “还是得回北方才行,这南京城一池浑水,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 第55章 道德者死 “看完回来了?” 颖国公府后院,当朱高煦牵着赤驩进入马厩,傅友德的声音便在他身后响起。 “国公……” 朱高煦回头作揖,只见傅友德带着两个随从站在他身后。 两个随从上前为赤驩卸下马鞍,而朱高煦也对二人招呼谢谢。 他这样的举动在这个时代很难看到,一开始所有人都被吓到,但后来也渐渐习惯了。 傅友德瞧着他又说谢谢,也不由摇头道:“你这脾气改变的有些大,恐怕你爹瞧见,眼珠子都得瞪出来。” “古人云,吾日三省吾身,小子只不过听话照做罢了。”朱高煦笑着回应傅友德,却不想傅友德摇头打断: “我瞧你和那些儒生没关系,倒是挺像墨子的。” “墨子?”朱高煦有些惊讶,不是惊讶傅友德说自己像墨子,而是惊讶傅友德居然知道墨子是谁。 “你这厮,莫不是以为老夫是個不读书的匹夫?” 姜还是老的辣,傅友德一眼就看出了朱高煦的想法,朱高煦见状也以傻笑来蒙混过关: “没有,小子只是觉得自己怎能与墨子相比罢了。” 朱高煦来到大明后,不仅会看兵书,也会看一些经史典籍,因此自然对墨子的主张比较了解。 墨子主张“尚贤、尚同、节用、节葬、兼爱、非攻”。 尚贤是要求国君不分等级,举用贤才,反对“骨肉之亲无故富贵”的世卿世禄制,尚同是在尚贤的前提下,要求人们与上级政长同是非。 节用和节葬则是他反对统治阶级穷奢极欲,挥霍浪费,要求节约开支,葬礼从俭。这反映了劳动人民珍惜劳动成果的要求。 兼爱非攻是他反对“大攻小,强执弱”的兼并战争,又反对强凌弱、众暴寡、富侮贫、贵傲贱等阶级压迫,宣传不同阶级、阶层的人“兼相爱、交相利”。 他认为人与禽兽不同之处就在于人要靠劳动生活,只有努力生产才能生存,而不劳而获是不仁不义的行为。 他的这些思想,实际上是反映了当时底层百姓渴望平等,厌恶战争,希望安居乐业的愿望,但这在当时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用说在当时,即便是在眼下,这种想法也不可能实现。 因此,傅友德对朱高煦的评价算不上好。 “你这小子,若是再有以前的几分狠腹就好了,现在太儒雅,镇不住边将。” 傅友德开门见山的给出评语,朱高煦也知道自己性格的缺点,但他更知道自己暂时很难改变这种性格。 说到底,他还是从一个社会治安较好的世界穿越而来的,即便过去几个月他已经尽量融入这个世界,但他骨子里就是没有那种“弱肉强食”的性子。 他也在为他的性格犯愁,但傅友德却话锋一转安慰道: “不过也没事,上几次战场,多杀几个人,你的性格就会变了。” 在傅友德口中,杀几个人如宰几只鸡一般,这让朱高煦口干舌燥。 自然,他这样的举动也在傅友德眼中,他瞥了朱高煦一眼,略带几分唏嘘: “伱这小子若是上了战场,恐怕北虏的甲兵有罪受了。” 他这话不假,毕竟以朱高煦左右各一把四斤铁锏的情况来看,所谓甲兵很难挡住他,而猛将的作用也往往存在于破阵上。 “国公……”朱高煦被说了半天,总算开了口:“您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 “我第一次杀人?”傅友德表情一滞,脑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青年的面孔。 或许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那青年的五官已经不太清晰,但傅友德能很清楚的回忆起那青年被自己长枪贯穿后的绝望眼神。 “我第一次杀的是一个鞑子,和我一般大,当时没什么感觉,战场上乱糟糟的,哪有心思去管什么感觉。” 傅友德若无其事的解释,从他语气中,朱高煦确实没能听出一点惭愧。 或许真的如他所说的一样,他真的没有什么感觉。 “战场之上,你不杀他就是他杀你,别说是鞑子,就是昨日和你并肩子作战的兄弟,指不定明日他就投降了北虏,举刀来砍你。” 傅友德没有半点掩饰的讲述自己的想法:“刘福通可以杀杜遵道,陈友谅可以杀徐寿辉,张士诚可以杀杨完者……” “这群人早前哪个不是称兄道弟,等位置到了,哪个又不是举刀对着自己兄弟下手?” 说到这里,傅友德瞥了一眼沉思的朱高煦:“你觉得什么人可以从乱世之中脱颖而出?” “这……”朱高煦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一点东西。 他想说仁义,但事实证明的仁义没用,仁义的人大多都死在别人手上了。 他又想说唯利是图,但元末唯利是图的人也大多死了。 一时间他不知道怎么说,他只能从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三人身上分析。 由于在宋国公府和颖国公府了解了一手的史料,所以朱高煦对三人事迹不能说十分了解,但也能了解个大概。 他越是了解,便越觉得朱元璋越是厉害。 在三人中,朱高煦一直认为察罕帖木儿才是老朱的最大对手,其次张士诚,最后才是陈友谅。 从孤军对抗脱脱大军,然后发现势单力孤,连忙名义投降元朝,给元朝输送粮食。 发现元朝局势变好,立马改变阵脚对杨完者,赵君用,刘福通,方国珍等人重拳出击…… 哪怕是面对他被脱脱包围时,为其解围的朱元璋,张士诚也是照打不误,主打一个恩将仇报。 靠着这一手绝活,张士诚硬生生把势力从浙江发展到山东,把韩宋逼到绝境。 不过张士诚和陈友谅相比,那还算一个厚道人了。 杀倪文焕还情有可原,但计杀赵普胜,囚杀徐寿辉,左打明夏,右灭韩宋,主打一个内斗第一。 相比较之下,朱高煦就明白朱元璋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投靠投降了。 元军打张士诚他帮忙,元军打刘福通他帮忙,对投降的军阀也大部分优待。 这样看,似乎朱元璋人品在元末那档子军阀里算是比较不错的了,什么倪文俊,毛贵,杜遵道,徐寿辉,赵普胜都是死在自己人手里的,朱元璋还真没杀几个义军首领。 如果没朱元璋牵制张士诚、方国珍、陈友谅这几个人,恐怕韩宋的屁股早在至正二十年之前就被这几个“抗元英雄”捅破了。 难不成因为朱元璋在义军之中仁义,所以就成了皇帝? 不对…… 朱高煦很了解自己那个皇爷爷,他绝对谈不上仁义,毕竟他可是抢了徐宋的地盘,说起来人品也有待商榷。 可这样的话,问题又绕了回来,为什么老朱从元末之中脱颖而出…… 第56章 陈年往事 “想不出来?” 颖国公府内马院里,傅友德看着迟迟说不出答案的朱高煦,脸上的笑意几乎藏不住了。 自从他教导朱高煦以来,这小子说什么都能举一反三,尤其是军事上的一些问题。 到了今日,他总算是让这小子吃瘪了。 想到这里,傅友德的心情难得高兴了一会儿。 “请国公赐教……”朱高煦最后还是想不出来,只能请教傅友德。 “这个问题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傅友德卖了一个关子,然后才摸了摸长须: “三句话……气量恢宏、识人用人、手段雷霆。” “嗯?”朱高煦一脸疑惑的看着傅友德,内心想法几乎都写在脸上了,因为他觉得这三句话除了后两句,前面那一句似乎和老朱半点沾不上。 瞧着他的表情,傅友德恨铁不成钢:“你小子就该丢到军营,拉上战场去走上三圈!” “你觉得北虏当年没有名将名臣吗?韩宋、徐宋没有吗?张士诚的大周没有吗?陈友谅的大汉没有吗?” “从脱脱、察罕帖木儿到赵普胜、丁普郎……他们手下的名臣名将不说多如牛毛,那也是足以割据一方的。” “只是你看看,这些所谓的名臣名将都是个什么下场?大多都死于其主之手,反观陛下麾下诸将都能得到妥善安置。” “我等当年归顺陛下,图的就是一個安心,最少不至于像在其它人麾下时朝不保夕。” 傅友德说出来他的看法,尽管这不一定全对,但基本说对了大半。 “那蓝玉……”朱高煦有几分尴尬的开口,傅友德却冷哼:“那家伙死得其所!” 傅友德、冯胜与蓝玉并不对付,毕竟在他们独领一军的时候,蓝玉只不过是一个偏将。 “那厮不过仗着身份罢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傅友德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可他毕竟打出了捕鱼儿海大捷……”朱高煦还真没关注蓝玉,只记得他打了捕鱼儿海大捷。 只是他不提这件事还好,他一提这件事,傅友德的脸色更黑了。 “你自己回书房看看书就知道了,老夫乏了……” 傅友德转身就走,朱高煦则是看着他的背影摸不着头脑,只能往前院倒座房走去,想从傅友德的藏书里找出答案。 只是傅友德的藏书数量很多,想要从中找出关于蓝玉的消息简直是难如登天。 “怎么了?这般慌忙?” 关键时刻,傅忠的声音在窗前响起,朱高煦也抬头看去,苦着脸笑道:“姑父,你觉得蓝玉打仗如何?” “蓝玉?”傅忠愣了愣,不明白朱高煦为什么提起一个已经被诛杀的人。 不过既然是朱高煦问的,傅忠还是略微思考后给出答案:“还不错吧……” “仅是还不错?”朱高煦疑惑,但傅忠却笑道:“你以为呢?” “他好歹也是国公啊……”朱高煦汗颜,傅忠却摇摇头:“做国公可不仅仅是军功高就行的。” “伱瞧定远侯王弼,他好歹也是捕鱼儿海首功,可还不是个侯爵?” “再说那瞿能,平定月鲁帖木儿在前,平缅甸、暨东、川夷在后,如今却只是一个都督,连个爵位都没有。” “这些人,你以为他们军功不够高?” 傅忠给朱高煦上了一课,那便是即便在这种时代,个人能力再强也不一定能绝对的上位。 不过在他的话中,朱高煦更在意的是捕鱼儿海之战定远侯王弼首功的事情。 “定远侯王弼是捕鱼儿海之战的首功?”朱高煦疑惑询问,傅忠见他真的不知道,只能为其解释了起来。 “那蓝玉一开始在开平王手下任职,后来开平王娶了其姐姐,便开始对其委任一些容易授功的事情。” “后来他在开平王手下渐渐累积战功,由管军镇抚升任千户,而后升任指挥使,后升任大都督府佥事。” “不过恰巧此时开平王病逝,因此他一直在五军都督府内办事,督管军需,待人也算平和。” “洪武四年,他随我父亲出征四川,不过战绩并不亮眼。” “倒是后来,因先太子娶妻常氏他得到举荐,因此在几个月后被征调到北方,得以在中山王手下担任先锋官。” “这次北征的结果你应该知道,那蓝玉先出雁门关,并在野马川遇到北虏游骑,双方追至乱山,倒是取得了小胜。” “中山王见状让蓝玉继续追击,蓝玉追到土剌河遭遇那王保保,王保保佯败后逃走,并亲自率领小股人马且战且退,把蓝玉引向和林,而他手下的大将贺宗哲率领主力在和林以逸待劳。” “蓝玉追击太深未曾察觉,最后被那王保保与贺宗哲会合,于漠北成功伏击我军,至使我军损失万余人。” 说到这里,傅忠忍不住叹气:“若不是后来岐阳王(李文忠)横击大漠,恐怕中路军数万人马要全军覆没。” “不过即便如此,我军精骑也损失不少,此后数年难以深入大漠。” “至于那蓝玉,回来后倒也并未受到惩罚,尽管他有冒进的嫌疑,但毕竟是中山王让他追击的,过错也不能算在他身上,因此没有升赏和惩处。” “如此消停两年,那蓝玉又亲自带兵攻克占领兴和,俘获元国公贴里密赤等人。” “洪武十一年,他又与黔国公一起征讨西番的叛变动乱,次年大胜,班师还朝,被陛下册封为永昌侯。” “后来十余年,他随我父亲收复云南,随宋国公讨伐纳哈出,渐渐自大。” “那捕鱼儿海之战的北伐前夕,本是宋国公要领兵北伐,却不想蓝玉与郑国公常茂诬陷宋国公,致使宋国公被勒令回京。” “宋国公一走,他倒是得了好处,北平兵马皆由他接管,北伐之事也委托于他。” “次年北伐开幕,他统帅十五万兵马北上,但由于搜寻未果,担心遭遇北虏袭击后路,因此准备班师回营。” “倒是定远侯王弼和长兴侯耿炳文二人坚持继续北上,并立下军令状,分别带人突前搜索,这才找到了北虏大营。” “只是可笑,这功劳本该是宋国公的,却不想……” 傅忠没有再说,只是摇了摇头,而朱高煦也从他的讲述中听出了蓝玉打仗的特点。 他打仗的特点就是勇,以战术突击坚决,给予对手压力。 但是蓝玉也有比较明显的缺点,就是很骄躁,气度一般,不怎么沉稳。 在傅忠口中,岭北之战之所以会被王保保收缩内线集中优势兵力击败,蓝玉作为前锋的冒进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或许在捕鱼儿海之战时的犹豫不决,便是因为他想起了岭北之战。 如果不是王弼二人愿意担责,恐怕大明朝也就没有这场大捷了。 这么听来,朱高煦算是知道了蓝玉的水平。 或许与徐达,常遇春,李文忠、傅友德、冯胜、邓愈等人遇到过的那些逆风天崩局,在极度劣势的情况下需要统帅高强度发挥的战局相比,蓝玉的战绩并不算特别漂亮,但是和明初大部分将领相比,他的能力还是比较出众的。 “如今军中可有能胜过蓝玉者?” 朱高煦好奇询问,可傅忠听到后却摇了摇头,并与他对视道: “你在大教场待过,如今年轻一代的武官子弟如何,你难道不清楚?” “如今存世者,能强过蓝玉的便只有我父亲与宋国公,能匹敌他的将领中,稍微年轻一些的,也只有已经去世的黔国公。” “不过若是说日后能超过他的,我看你父亲和西北的宋晟倒是有这个机会。” 傅忠提出了两个名字,前者朱高煦闭着眼睛都能回想起那张黑脸,但是后者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那……” “传陛下口谕,召寿春驸马傅忠、燕嫡次子煦入宫!” 朱高煦还想再问些东西,但此时院外突然响起了一道刺耳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口谕让朱高煦与傅忠四目相对,二人都察觉到了这或许是朱元璋的又一个考校。 第57章 入宫觐见 “淅淅沥沥……” 五月末的江南正是梅雨季节,淅淅沥沥的梅雨将南京城笼罩,街头巷尾的百姓都跑到路旁躲雨,不断抱怨,而卖伞的商人则是笑的合不拢嘴,眼看手中雨伞一把把卖光,恨不得再变出一堆。 比较起百姓们的有喜有悲,此刻的朱高煦却是忐忑不安。 马车的声音在紫禁城内的宫道上响起,与朱高煦并排乘坐的,还有傅友德之子,寿春驸马傅忠。 尽管傅忠有寿春驸马的这层身份,但他很清楚,寿春公主已逝,自己的这层驸马身份只是遮羞布罢了。 这种时候,他反倒是羡慕起了旁边的朱高煦。 燕府嫡次子的身份足够让朱高煦衣食无忧的渡过一辈子,而他自己的能力更是可以随意施展。 相比较下,自己一家不论爬得多么高,但只要皇帝不高兴,他们迟早一天会摔下去。 “二位,到了。” 当驾车的年轻太监停下车并提醒,朱高煦与傅忠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武英殿前的三龙桥。 “多谢……” 朱高煦还是一如既往的开口多谢,这样的举动傅忠已经见过太多,但那年轻太监听到后却是一愣。 他在宫中五年,还未曾见过会对奴婢有所体恤的妃嫔皇子。 朱高煦的一句多谢,倒是让他感觉心里有几分暖意。 “殿下言重了。”太监主动为朱高煦撑伞,旁边的另一名太监也为傅忠撑伞。 四人向着武英殿走去,这一路上傅忠都在想皇帝为什么要召见自己,因此没有观察四周。 倒是朱高煦不断张望,对于洪武年间的南京皇宫十分好奇。 它没有后世北京故宫那样的太多绘彩,反而是崇尚单色纯彩,十分符合朱高煦的审美。 当然,在观察期间,朱高煦也看到了旁边太监被雨水打湿的半边身子,不由关心道:“这雨水大,你且靠近我些。” “这……奴婢习惯了,殿下您如此体恤,奴婢反倒是有些惶恐。” 年轻太监赔笑着回答,而旁边的傅忠也瞥了一眼这边,不由摇摇头。 很快,四人上了台阶,来到了有屋檐的武英殿前。 两名太监收起了雨伞,同时前往殿内通传。 不多时,一名太监带着两名小太监端着一把椅子从殿内走出,对二人作揖道: “陛下让殿下先进去,至于驸马稍微在此休息片刻。” “好……”听到太监的话,傅忠不假思索的回应,而朱高煦则是看了他一眼。 傅忠朝朱高煦的点了点头,示意他先进去。 见状,朱高煦也只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武英殿。 他很担心朱元璋从自己身上看出什么端倪,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这不可能。 毕竟不管朱元璋用什么方法,自己就是朱高煦本人,而这个时代又没有测谎机,所以只要自己不出纰漏就行。 况且就从这段时间朱元璋对自己的安排来看,他倒是挺高兴自己眼下变化的。 想到这里,朱高煦缓了一口气,而他也跟着殿内太监走进了偏殿。 还未走进殿里,朱高煦就看到了朱元璋和朱允炆,只不过相比较武官考校时,朱高煦距离他们更近,看得更为清楚。 老朱面如满月,虽然发须已白,但看上去却慈眉善目。 旁边的朱允炆坐在一张书桌后,桌上摆放着厚厚的奏疏,本人还是那副浓眉大眼的良家子弟模样。 “臣朱高煦,参拜陛下、皇太孙……” 朱高煦入殿后唱礼,紧接着如臣子般跪下,行五拜三叩之礼。 他的这番举动让殿内众人惊愕,便是朱元璋也略微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反倒是朱允炆十分满意,嘴角微翘,心里认为朱高炽对朱高煦的教导还是不错的,眼下倒是知道什么是臣礼了。 只是他们不清楚,朱高煦都是照葫芦画瓢,哪里知道自己可以不用五拜三叩。 “起来吧……” 瞧着行礼的朱高煦,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谢陛下!”朱高煦连忙起身,起身时速度很快,匆忙地有些失礼。 这模样倒是与之前的朱高煦一样,因此朱元璋倒没有什么怀疑,只是觉得他改了性子,但却改的不算彻底。 “近来在宋国公府、颖国公府学到了什么东西,且说来听听。” 似乎是因为朱高煦的行礼而不高兴,朱元璋摆出一副皇帝姿态,目光淡漠的询问朱高煦。 朱高煦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毕竟前身的记忆里,老朱确实对自己不感冒,因此朱高煦连忙作揖回答: “看了两位国公至正年间的经历,从书中学了带兵打仗,闲暇时也会与英国公持铁枪角力。” “嗯……”听到朱高煦近来的举动与自己所知的相差不大,朱元璋稍微高兴了些,也不再矜持,而是继续询问: “那我且问问你,这带兵打仗的路上,兵马所留的粪便该如何处理?” 朱元璋问了一个基础的问题,甚至是朱高煦之前考过的问题,因此朱高煦回答起来也是驾轻就熟,不过这次他的回答更加灵活。 “若是出塞去人烟稀少的地方打仗,可以在营垒内建立粪槽,粪槽深一丈,每营设十个,次日就地掩埋,并令战马践踏。” “若是在关内,那就提前布置,与沿路村庄、城镇的富户、百姓商量好,将军中粪槽贩卖与他们,或者与粪夫们定价贩卖。” 朱高煦的话让朱允炆皱眉,他并不喜欢在庙堂之上讨论这些荒诞的事情,但对于朱元璋和朱高煦来说,这却是一件正儿八经的事情。 贩卖粪便,在不知农事的人看来是很荒谬的一件事,但从唐代开始,中原王朝便产生了在城镇内收集运输粪便的职业。 在没有化肥的年代,生物粪经过处理后可以说是最好的化肥。 古代农村之中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粪塘来沤肥,而居住在城镇的百姓没有种地的需求,所以城镇百姓所产生的这些粪便就会被人运送到城镇周边的农村地区作为肥料贩卖。 这么一收集再转手一倒卖,从中获利颇多,很多人都是靠卖粪便发家致富的。 到了宋代,粪便的收集买卖已经形成了相当规模的市场。 宋朝财政高的原因在于高税收、并且善于理财,因此朝廷之中的人也不会放过赚钱的粪夫行业。 宋代的士大夫们并不因为粪便腌臜而嫌弃,而是下令在军队中收集过来的人畜粪便进行买卖。 如此一来,不仅增加了农业肥料供应,促进了农业发展,又保持了军营的卫生整洁,且朝廷的收入也有所增加,减轻了朝廷财政军费拨款的压力。 朱高煦的这一手,其实学的就是宋代士大夫的手笔,而朱元璋也对他的话颇为满意,只有朱允炆脸上有几分不耐烦。 第58章 以钞抵税 “你这小子,若是出生早些,恐怕你爹就不会总是朝他老子要钱了。” 武英殿内,朱元璋给出了朱高煦很高的评价。 原本他以为朱高煦只是简单学习了行军打仗,却不想朱高煦连怎么减轻军队负担都想的那么透彻。 这一刻,朱元璋看着朱高煦的目光都慈祥了不少,但他还是没有结束自己的考校,而是继续问道: “你的《削藩论》我和太孙看了,写的很不错,就是不知道除了削藩外,你对其它的事情看法是什么样的。” “爷爷您的意思……”朱高煦见朱元璋口语渐渐白话,当即也跟上叫起了爷爷。 果然,他这称呼一变,朱元璋抚须的动作都不由快了些,只是坐在一旁的朱允炆略微不喜,但他却没表现的明显,而朱元璋和朱高煦的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 “近来江南闽浙一带的百姓抵制宝钞,你觉得是为什么?我又应该怎么做?” 朱元璋的这个问题让朱高煦瞳孔紧缩,旁边的朱允炆也惊讶的转头看向朱元璋,那表情似乎在说“这种事情不应当告诉他”。 面对二人的反应,朱元璋什么都没说,只是带着笑意等待朱高煦答案。 此刻的朱高煦很纠结,顶着朱元璋的目光,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回答。 他当然知道江南闽浙的百姓为什么抵制宝钞,自洪武七年至眼下,宝钞司印发宝钞的数量平均在每年五百万锭左右,也就是说过去二十年里一共发行了八千五百万锭宝钞,折合为八千五百万贯。 这些宝钞,被朱元璋以嘉奖大臣、勋贵、军士、宗室来发行,同时又以国营的盐铁茶酒等手段流入市场,先后支出大约五千万左右。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小部分则是通过赏赐外国使臣而流向国外,但不管怎么说,流入市场的宝钞基本不低于五千万。 与之相比,宝钞的回收情况则是相当应付,仅有一千二百余万。 也就是说,眼下大明市场内流通的宝钞起码有接近四千万未能回收。 如此数量的宝钞,相比较大明的经济市场来说绝对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市场上流通货币泛滥,贬值就成为了必然的结果。 如今一贯宝钞只能换到二百五十文,这还是大明去年已经回收四百万宝钞的局面,不然恐怕宝钞会贬值的更快。 理清了思绪,朱高煦也就知道怎么简短的告诉朱元璋原因了。 他朝着朱元璋作揖,然后整理了一下语言,随后才开口道: “孙儿算过宝钞司及六部对宝钞的制造、支出、回收数目,朝廷大致制造宝钞八千万锭左右,支出五千万左右,回收一千二百余万左右。” “爷爷,容孙儿直说……”朱高煦深吸一口气,继续解释: “眼下在市面上流通的宝钞数量应该还有四千万左右,而国朝人口如今不过六千余五十四万,折一千二百万户。” “也就是说,朝廷发下去的宝钞,基本每户百姓都持有最少三锭。” “若是以国朝税收推断,去岁国朝从民间收上来的粮食金银及布匹草束应当折色为两千万贯,若是反推三十税一,三十倍后也不过六万万贯。 “如果把这四千万贯宝钞算上,那市面上就是突然增加了接近八分的钱。” “近年来,国朝的人口虽有增长,但增长的速度并没有宝钞发行的速度快。” “加上朝廷对于回收宝钞并不重视,地方官员在征税也以实物为主,宝钞不能得到朝廷的承认,那自然也就得不到百姓的承认,百姓既然不承认,又如何接受它呢?” 说到此处,朱高煦深吸一口气:“但讲造之之法,不讲行之之法,官无本钱,民何以信?” 朱高煦的一番话,让朱允炆和朱元璋都沉思了起来。 只是不等朱允炆想通,朱元璋便反问朱高煦:“依你的话说,只要朝廷回收宝钞,就可以让江南之民接受宝钞?” “不仅如此……”朱高煦摇摇头: “若是仅仅如此简单那倒好了,眼下需要回收,但不能直接回收,而是应该将宝钞在交税中的比例提升。” “如去年,户部的夏税钱钞回收不足四万锭,秋税钱钞回收不过六千锭,地方回收仅四百零七万锭。” “这个比例较之去年发行的一千五百万锭相比过少了。” “想要让宝钞稳定下来,就必须开放地方上的宝钞交税。” “北方、西南受北虏之害银钱不足,尚可以使用宝钞,但江南之地银钱甚足,甚至充足到以贸易将银钱流向海外,因此必须开钞税法,对当地收以宝钞作税。” “不仅如此,钞当与钱绑定,而非又与钱绑、又与粮食绑。” 说到这里,朱高煦都不免对朱元璋露出一点抱怨:“朝廷的想法是好的,规定宝钞可以兑米来保证地方百姓最少能有粮食吃。” “但这样的规矩,只会让宝钞的价值不明。” “如眼下南京城内一贯钞仅值二三百文,而米一石也三百文,但朝廷规定的却是钞值一千文。” “如今最好的就是坚持将钞定为一贯钱,并准许江南之地的百姓可以用宝钞来交税。” “……”听着朱高煦的话,朱元璋只是略微皱眉,但朱允炆却坐不住了,转头对朱元璋作揖: “皇爷爷,若是放开江南之地的宝钞来交税,那以去岁南直隶、江西、浙江、福建等一京三省的田赋来看,国朝明岁田赋不会超过一千六百万石。” “况且,眼下地方钱荒,本就应该印刷宝钞。” “如高煦之前所说,只要百姓口数能跟上,那就能让宝钞价值渐渐回升,既然如此,那不如不管,等十几年后百姓数量变多,宝钞自然会被百姓所接受。” 朱允炆的话说出了朱元璋担心的一点,尽管明初财政宽裕,但开放江南一京三省宝钞抵税这件事情,他还是有些下不定决心。 如今大明近二分之一人口在这一京三省,近四分之一的田地也在这一京三省。 若是彻底放开,虽然以朱高煦的话来分析,顶多两年就能让宝钞恢复正常,但如果出了什么差错,那对于大明朝可是灾难性的问题。 况且,不继续印刷宝钞,那朝廷的岁入也会降低数百万,这样的决定朱元璋必须得问过户部才行。 不过……朱元璋忽的抬头看向了朱高煦,四目相对间,仿佛要把朱高煦看穿。 面对这似乎能穿透人心的目光,朱高煦本能的挺起了胸膛,但朱元璋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所有的想法都卡壳了。 “伱此前给宜良千户之子王瑄画了一份云南金银铜矿图,你是怎么知道的?又为何不告诉你大哥和太孙?” 第59章 东窗事发 “你此前给宜良千户之子王瑄画了一份云南金银铜矿图,你是怎么知道的?又为何不告诉你大哥和太孙?” 武英殿内,当朱元璋说出这一句话,不仅仅是朱高煦被惊吓到,便是旁边的朱允炆也瞪大了眼睛,转头不敢置信的看向朱高煦。 刹那间,朱高煦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他甚至想到了王瑄是老朱的探子,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这种想法。 王瑄没有资格充当一个探子,因为他的份量不够,而且在大教场时是自己最先去帮的王瑄杨展,随后二人才接近自己。 初入大教场的自己,根本没有被老朱提前安排人监视的资格。 况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王瑄是探子,但自己也有更好的理由来解释,只因他早就做好了这准备。 “怎么?在想怎么骗我?”此刻朱元璋的声音对于朱高煦来说异常恐怖,但他没有被吓到,反而相当冷静。 他脑中思绪万千,但所有的思绪都在他看到朱允炆后彻底消散,他心中有了主意,当即抬手作揖: “回爷爷的话,那金银矿图是孙儿根据《管子·地数篇》、《本草衍义》等书,结合王瑄口中云南地势所绘画的。” “因为只是孙儿的推断,所以孙儿并未告诉大兄和太孙。” “将那地图交给王瑄,也是希望王瑄在大教场考校结束回云南后为孙儿探查。” “这些地方有没有矿,孙儿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若是有矿的话,孙儿则是觉得那王瑄是孙儿的朋友,可以通过那份矿图谋求一个富贵罢了。” “孙儿也交代过,若是矿图所绘的地方真的有矿,那他可献图与朝廷,以此来谋取一份富贵。” 虽然事情一开始朱高煦被老朱的话吓到了,但眼下的他却气定神闲的回应,这样的镇定倒是让老朱颇为欣赏。 “你确定是这样说的?我听到的可不一样。” 朱元璋开口反问朱高煦,但朱高煦却一口咬定:“孙儿就是这样说的。” 朱高煦在赌,他赌王瑄没有出卖自己。 “嗯……”朱元璋沉吟片刻,紧随其后靠在椅子上开口: “那王瑄我派人看过,人也算本分老实,跟了你之后也长了几分能耐,如果他能通过明年的考校,可以去大理、永昌担任一个千户官。” “如果他通过不了,那我也不吝啬,给他個九品的虚衔,不至于日后落魄。” “谢爷爷!”朱高煦松了一口气,他赌对了。 “此外,你说那云南金银铜矿的地图是伱学习《管子》、《本草衍义》,结合地势才绘出的矿图,那你确定这些地方会有矿?” 相比较王瑄和朱高煦的事情,朱元璋更在意云南金银铜矿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孙儿没有十足的把握,但结合王瑄与我所说的云南地形,便猜测这些地方极有可能有矿脉。”朱高煦胡诌回答。 “荒谬!”听到朱高煦的回答,朱元璋有几分失落,但朱允炆见状却笑着开口道: “爷爷,高煦的话虽然有些夸大,但民间山工之中确实传着有‘看山点矿’的本事。” “民间山工都能学得如此本事,高煦如此聪慧,本事稍大些倒也不奇怪。” “不如让人给他一幅江南的地图,让高煦将有矿脉的地方都圈给爷爷看,若是能找到,也不失一美事。” 朱允炆主动为朱高煦说话,这是朱高煦自己都没想到的。 只是他稍加思考,便觉得朱允炆或许没有那么好心,无非就是他想看自己出糗罢了。 不过他这算盘算是打错了,他朱高煦还真的知道南京城附近有一处矿山,而且如今还未被发现,这倒是能给老朱一点惊喜。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没有抗拒,而是顺势下台道:“爷爷,您若是信我,可让我试一试,虽不至于说一定灵验,但起码能对个三成!” “果真?”朱元璋不信,但朱高煦却把头点的和土拨鼠一样:“确凿!” 面对朱元璋的质疑,朱高煦倒是表现得十分肯定,毕竟那地方是他前世出差时亲自去过的地方,虽然不能具体指出,但大致方位还是能圈出来的。 “来人,把南直隶的地图拿过来!” 朱元璋还未开口,朱允炆便让人将南直隶的地图拿上来,这举动让朱元璋瞥了他一眼,但终究没说什么。 很快,一份南直隶地图就摆在了朱高煦面前,不过这个时候的他却傻眼了。 面对眼前略带抽象的南直隶地图,如果不是有文字,那朱高煦根本分不清楚哪里是哪里。 “这地图的山川河流也画的……” 朱高煦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把手放到了南京城东部的九华山,指着那一片山区看了看:“这地方有矿。” “怎么,就这点能耐?”朱元璋露出了几分不耐烦,因为朱高煦画的范围太大了,即便派人搜寻也得出动数百人,探查大半年。 “应该在这里。”朱高煦按照记忆,在后世九华山矿区圈出一块地方。 按照他画的圈子,这个范围确实缩小了很多,只需要百来人搜寻几天就能知道。 不过朱元璋并不相信他,毕竟‘看山点矿’这种本事不是一般人能学来的,况且就算九华山真的有矿的,那也不可能没有人知道,毕竟如今江南人口稠密,九华山四周百姓也甚多,每日都有樵夫进山。 若是那地方真的有矿,不可能到现在都没有人发现。 “行了,你老实点在宋国公府和颖国公学东西吧。”朱元璋一摆手就要赶朱高煦下去。 见朱元璋不再追究,朱高煦松了一口气,同时为了演戏演足,他还硬着头皮继续作揖: “若是爷爷信我,可派人前去搜查一番,即便没有矿,也当有数百年前留下的矿坑。” 说罢,朱高煦也不等朱元璋下逐客令,转身走出了武英殿。 瞧着他的背影,朱元璋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觉得朱高煦为了出风头而胡言乱语。 “传寿春驸马进来。”朱元璋对司礼监太监吩咐,而太监见状也连忙跟上了朱高煦。 不多时,朱高煦走了出去,与傅忠碰面的时候,太监也正好传召他。 二人点头示意,随后傅忠起身走进宫内,而朱高煦则是一屁股坐在了他先前的位置上,浑然没有了在殿内那种拘束的感觉。 这样的改变,让传召傅忠的太监都觉得变化极大。 “算是糊弄过去了……” 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短暂掠过了老朱他们所处那处偏殿的方向。 他敢画矿图,就做好了被老朱质问的准备,所以他把矿图画给王瑄前,他便准备了《管子》、《萍州可谈》、《本草衍义》等古今典籍,每日不断翻阅。 尽管这些典籍没有直接记载山工、矿藏的事情,但却都有不少篇幅在记载如何寻矿。 除了这些,明代以前还有许多医书也都记载了如何看山寻药的要领,并且这些要领有一部分都和矿脉有关联。 ‘看山点矿’这个本事虽然是民间吹嘘出来的,但确实有一些经验老道的山工能通过观摩山脉走势来大抵判断山脉之中是否有矿藏。 不过这样的本领,必须当事人亲自看山摸水才能判断出个大概。 像朱高煦这种从未亲自前往云南,却能隔着几千里点矿的,不管往前数多少年,他都是这行这脉的第一个。 正因如此,老朱才会觉得十分荒谬,甚至朱允炆也想看他笑话。 朱高煦当时都认为自己会被轰出去,却不想朱允炆居然会主动站出来‘为他说话’。 哪怕他的初衷是想让自己下不来台,但他确实给自己解了围。 从这点来说,他还真得好好谢谢朱允炆,就是不知道朱允炆如果知道九华山有矿,那又会是怎样表情。 “赌赢了……” 长舒一口气,此刻朱高煦觉得自己有种刀尖上跳舞的感觉,虽然回想起来有几分后怕,但更多的是激动。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过山车一样,十分刺激。 现在不管老朱会不会派人去九华山找矿,总之自己是蒙混过去了,就是不知道老朱找傅忠准备聊些什么。 想到这里,朱高煦目光看向了武英殿内。 在他的注视下,傅忠也与班值太监走进了武英殿侧殿内…… 第60章 岳婿矛盾 “臣,参见陛下、太孙……” 武英殿内,在朱高煦忐忑不安的时候,傅忠却沉稳走进殿内,对殿内的朱允炆及朱元璋作揖。 位置上的朱元璋看着傅忠,表情复杂之余,也不免抬手示意殿内太监为其赐座。 仅这一个举动便可看出,朱元璋对傅忠还是很有感情的。 “寿春虽然走了,但你还是我的女婿,你还是我那两个外孙的爹。” 朱元璋再度肯定了傅忠的身份,这一切都因为他在十六个公主中最为钟爱寿春公主, 其钟爱程度,让朱元璋为她破了自己立下的规矩,破格赏赐了她吴江县的肥田一百二十余顷,由此寿春公主的收入远远高于其他公主数倍。 尽管寿春公主在诞下两個孩子后便薨逝,但朱元璋看在两个外孙的面子上,一直都还是把傅忠当做自家人。 只是面对他的示好,傅忠却只是拱手作揖,没有回答什么。 他为什么这么做,朱元璋比谁都明白。 自从晋王朱棡私下写信给傅友德后,朱元璋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两个外孙调到了吴江县,为的就是不让两个外孙看到自己处理颖国公府。 两个儿子被带走,对于一个人父来说,傅忠能给朱元璋好脸色看才奇怪。 面对自家人,朱元璋的性格总是没有面对外臣时那么强硬,因此他并未呵斥傅忠,而是在他坐下后才改了口风: “高煦那小子在你们家也呆了一段时间了,你和你父亲觉得他如何?” “……”听到朱元璋的问题,饶是朱允炆早有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的失落,心中更是多少有些嫉妒起了朱高煦。 只是这种心态刚刚升起,就被他的自信心给按了下去。 对于他来说,日后的他是皇帝,而朱高煦,只能是一个郡王。 身为未来的皇帝,他何须与一个郡王置气。 想到此处,朱允炆这才将注意力放到了傅忠身上。 在他的目光中,傅忠只是略微沉思,便抬手作揖回答: “在臣看来,殿下才思灵敏,待人过分亲善,对于大明及海外各国的山川地理十分了解,甚至能在辩论中胜过臣父。” “便是臣父都说,如果不是殿下对当地的人文风俗不甚了解,他都觉得殿下曾经亲自去过这些地方。” “臣以为,若是殿下日后就藩,其治下百姓定然富足。” “至于臣父,他则是以为,殿下虽然还未领兵上过战场,但只要经历过几次,殿下所镇守之地,必然固若金汤,使北虏南下而不得,只得转进其它边镇。” “若是殿下镇守一方,则一方安,因此臣父早就交代了臣,若是日后陛下问起,最好将殿下用在频频叛乱的地方。” “相信只要殿下出镇几年,当地必然长治久安,百姓富足安康。” 在傅忠口中,始终对朱元璋爷孙灌输着一个理念,那就是朱高煦这个人能文能武。 这样的回答让朱元璋皱眉,他还是不相信自己那个顽劣的孙子会突然变成傅忠口中的贤才。 不仅仅他,便是朱允炆都不相信。 他本想出言质疑,但一想到刚才朱元璋的举动,他立马改变口风笑道: “人言浪子回头金不换,高煦不过十五,去军营锤炼一番,变化大了些也能理解。” 说到此处,朱允炆看向朱元璋,抬手作揖道:“皇爷爷,自北边的兀良哈(朵颜三卫)叛变,国朝在北边就少了一个屏藩,仅十七叔一人,确实有些独木难支。” “依照颖国公和姑父的话,不妨像当年皇爷爷册封四叔一般,提前将高煦册封为郡王,让他前往大宁北边为国朝戍边如何?” 朱允炆借着傅忠的话,便要把朱高煦封到几千里外,这样的举动让傅忠忍不住抬头看向了他。 倒是朱元璋十分平静,他清楚朱允炆想要把朱高煦赶出南京的想法,但他却抚须道: “大宁是你十七叔的地方,把高煦封到那里,那日后伱十七叔的子嗣怎么办?” “况且他年纪尚小,大宁北部苦寒,太早过去免不得回落下什么毛病。” “暂且留着他在南京继续读书,过两年北边有了适合的地方再把他封过去。” 朱元璋说罢,随即又对司礼监的太监吩咐: “他既然读的不错,就不要让他在羽林左卫任职了,卸了百户的行头,安生读书吧。” “另外他身边的那个试百户做的还行,就让他升任百户好了。” “奴婢领命……”司礼监太监作揖应下,随后派人前去五军都督府安排。 瞧着司礼监太监做完这一切,朱元璋这才对傅忠聊起了正事。 “你父亲已经老了,我不愿意为难他,让他老实待着就行,至于荣小子和瀞小子……”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随后摆摆手:“改日我让人把他们俩给你送回去,傅让那边也会解禁的。” “谢陛下!”听到自己的两个孩子能回来,自己的弟弟也解除了圈禁,傅忠脸上总算有了几分动容,他起身跪下,对朱元璋行了五拜三叩之礼。 朱元璋见状也只是吩咐他:“回去吧,你再出去晚些,怕是那小子要风寒了。” 朱元璋看了一眼武英殿门口,即便看不到,他也能知道朱高煦在门口等着傅忠。 “臣告退……”傅忠起身回礼,缓缓退出了殿内。 只是几个呼吸,门口的朱高煦就看到了他如沐春风的走出了武英殿,起身同时不由好奇询问: “姑父,爷爷和你聊了什么?怎么您这么高兴?” “好事!”傅忠平日里十分儒雅,但此刻却十分豪迈的拍了拍朱高煦的肩膀。 恰好此时雨开始慢慢变下,而天空之上的浓厚乌云也渐渐散开,透出一抹阳光照在南京城内。 此等风景令人心情愉悦,不仅仅是傅忠,便是连朱高煦都被感染了起来。 二人笑谈着准备回家,而朱元璋则是在他们走出殿门范围后,通过窗户看到了他们谈笑风生的模样,脸上也露出了几分不满,显然他还是对朱高煦在云南矿图上“说谎”感到不满。 望着朱元璋的举动,坐在一旁的朱允炆也安下心来,心中舒坦的同时也执笔准备继续处理国政。 至于朱高煦口中的九华山矿,他却是半点不信…… 第61章 校台比试 “大哥!” “五弟!” 午后申时(15点),当傅忠的声音与另一道声音先后响起,二人在雨后的巷内激动相拥。 数步外,瞧着这画面,朱高煦表情开朗,打心底为傅家兄弟的团聚而高兴。 “这么久没出来走动,快憋死我了!” 拥抱过后,看模样二十五六的青年与傅忠放手,讲述着自己这段时间的不容易。 与其相对的傅忠则是止不住的笑,什么都没说,只是认真倾听。 过了片刻,傅忠才打断了对方,抬手示意朱高煦的同时,也对青年介绍道: “五弟,这是燕嫡次子煦,如今在府内与父亲学习兵法。” 傅忠介绍的时候,青年也抬手对朱高煦作揖:“金吾后卫所镇抚傅让,参见殿下。” 傅让对着朱高煦行礼作揖,朱高煦也抬手回礼。 见到二人相处不错,傅忠也笑道:“我这弟弟之前随我父亲去北方时曾见过燕王殿下,也算相熟。” 傅忠的话算是为朱高煦解了惑,他还在想为什么傅让被圈禁那么久,还会对姓朱的自己有好脸色,合着是自己老爹不知不觉打下的关系。 “走吧,先回府见爹。” “好!”傅忠转身拍了拍傅让,二人与朱高煦一起上了马车,只是一刻钟后便出现在了颖国公府的门口。 只不过不等三人进去,负责班值的羽林左卫庚字百户官便走上前来作揖,不敢抬头的对朱高煦解释: “殿下,刚才都督府传来军令,让您明日交回戌字百户官的军牌及甲胄,戌字百户官由试百户王俭担任。” “……”朱高煦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说得愣了一下,旁边的傅忠也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 “刚才太高兴忘记与你说,陛下让你日后专心学习便可,班值的事情你就不用参与了。” 傅忠明面这么说,但实际上却抓得朱高煦的手腕,十分用力。 显然,有些东西不能当着面说出来,朱高煦也后知后觉的对百户官回礼:“我知晓了,明日我会将军籍牌及甲胄交回羽林左卫的,多谢提醒。” 话音落下,百户官退后,朱高煦三人也走进了颖国公府内。 进了府内,傅忠还是没有说什么,而是带着傅让和朱高煦去到了侧院的演武场。 和往常一样,头发花白的傅友德依旧在这里挥舞兵器,锻炼身体。 哪怕他看到傅让出现,他也不为所动,而朱高煦三人则是站在一边等候他。 大约过了一字的时间,傅友德才气喘吁吁的停下了手中铁枪,擦汗的同时也对傅让和朱高煦交代道: “你们俩小子上台来练练,让我看看武艺落下没。” “是……”朱高煦与傅让先后作揖,随后走上演武场。 由于是切磋,二人各自选了两根丈二长棍,不过却很快被傅友德叫停:“都给我拿出真本事来!” “额……”听到这话,朱高煦和傅让四目相对,面露几分尴尬。 朱高煦知道自己的力气,担心伤到傅让,因此选了一根重量很轻的木棍,傅让则是看朱高煦太小,也选了不趁手的长棍。 在傅友德的这一嗓子下,二人纷纷换了木棍,选择了旁边的铁棍。 不同的是,傅让选了一根五斤重的短铁棍,而朱高煦选了十二斤重的长铁棍。 仅重量,二人就相差一倍之多,这也让傅让明白了自家父亲的话是为了保自己的面子。 傅让认真了起来,朱高煦也同样。 不过二人的不同在于,傅让不想输,而朱高煦则是怕把傅让打伤。 “开始吧!” 在傅友德的大嗓门下,二人纷纷出棍。 棍这种兵器很神奇,短的通刀剑,长的通枪戟。 明代中后期的俞大猷就曾干过一件事情,他著写了一本《剑经》,但自己却用的是长棍。 在用长棍时,他还将自己的长棍称之为“大剑”。 对于朱高煦来说,他对兵器的技巧掌握一般,但他的力气却大的吓人。 因此当切磋开始,朱高煦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长枪末端,隔着一丈距离往前一刺,将棍作剑使。 傅让与朱高煦的握法不同,他冲步上前,见朱高煦前刺,当即试图持五尺棍格开突刺。 然而让他猝不及防的事情在这一刹那间出现,朱高煦往前一步,随后在极短的空间侧挥长棍。 这样短的空间,正常来说是不会有太大力量的,但当那股力量通过手中短铁棍传来时,傅让却只觉得自己抓着的不是短铁棍,而是一条雷电鱼(电鳗)。 棍子差点脱手,好在傅让顶着虎口的刺痛硬生生抓住,同时顺着棍子力量传去的方向连连后退,将这力道卸去。 待他反应过来,朱高煦手中的长铁棍棍头已经在他面前静止不动。 “我输了……” 傅让呆愣的看着棍头与朱高煦,他没想到朱高煦的力量那么恐怖。 “这小子……力气好像又涨了些……” 台下,傅友德看着朱高煦胜利的姿态也不免有些咋舌。 他突然庆幸自己老了,不然若是朱高煦叫自己上台,那自己就有些丢脸了。 虽然他有自信可以凭借经验击败朱高煦,但此时的朱高煦才十五岁,正是涨力气的时候。 万一等他及冠回来找场子,那自己恐怕要丢脸了。 “咳咳……不错不错,你小子有几分长进。”傅友德先是夸了夸朱高煦,而后又看向傅让,怒目道:“你小子偷懒了。” “爹……我真没有……”傅让被傅友德骂的脸颊涨红,还好这个时候傅忠走了出来: “爹,我有件事情和伱们说。” “嗯?”傅忠的话,成功让三人的视线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而面对这些目光,傅忠也将前番发生在武英殿内的事情娓娓道来。 这其中,当听到朱允炆要把朱高煦册封到大宁北边的时候,傅友德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唯独朱高煦露出了笑容,但又很快被他收回去。 傅友德觉得朱允炆让朱高煦走,不利于朱高煦的成长,但朱高煦却恨不得立马就收拾东西滚去北边。 “我们这个皇太孙……” 傅友德想说什么,但却止住了,他转头看向朱高煦: “他不惜得罪陛下也想要让你走,便是现在的陛下,恐怕也没办法长期把你留下来。” 第62章 老丈难当 “我爷爷留我不下来?” 侧院内,朱高煦听着傅友德的话有几分迷糊,在他眼中,朱元璋如今可是身体健朗、大权在握。 只要他想,没有他杀不了的人,也没有他留不下的人。 怎么到了傅友德嘴里,朱元璋留个人都留不下了? 朱高煦疑惑的眼神被傅友德看在眼里,对此,他也是神情复杂: “现在的他,已经不仅仅是他自己了。” 一句话,朱高煦明白了他的意思。 朱元璋确实大权在握,可如今的他已经老了。 长子长孙的去世已经压垮了他,如今的他只想把大明王朝传承下去,而朱允炆就是他选择的对象。 他可以把朱高煦留下,可留下之后呢? 朱高煦沉思,就他这些天和朱允炆的矛盾来看,他继续留下只会加深两人的矛盾。 为了不让矛盾加剧,朱元璋只能放自己走,即便他再怎么想要挽留自己。 他如果不让自己走,那伴随着矛盾加剧,等日后朱允炆即位,那他一定会将曾经的矛盾用非常方式解决。 朱元璋不想让朱高煦和朱允炆发展到结仇的地步,即便他自己一手让自己的三个儿子结仇,但他不想把这种方式用到自家孙子身上。 更重要的是,其中一个孙子有能杀另一個孙子的能力。 “……”想到这里,朱高煦突然觉得朱元璋很不容易。 一边要照顾自己继承人的情绪,一边还要让自己继续在南京学习本事,他夹在中间,恐怕很是难受。 朱高煦是想要离开南京,去到偏远的地方组建自己的班底。 可是这样的想法伴随着他不断在冯胜、傅友德身上学到东西而渐渐被推迟。 他知道自己应该去北方,但他也不想错过这个学习的好机会。 “明日你去宋国公府,把这事情和冯胜说说。” 傅友德看着沉默不语的朱高煦,对他交代一句后便离开了演武场。 傅让见状跟了上去,而傅忠则是留下安慰道:“放心,你还没能成材,陛下不会这么快让你走的。” “嗯……”朱高煦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抬手作揖: “时候不早了,姑父,侄儿先回去了。” “你……”傅忠还想说些什么,却又摇摇头:“罢了,你去吧。” 话音落下,傅忠便送朱高煦去了后院,命人将赤驩牵出来后,看着朱高煦骑马远去,他才放心回到了府内。 相较于他,马背上的朱高煦则是有些茫然。 班值虽然简单,但依旧能让朱高煦学到不少东西,尤其是能让他看到明初基层明军战斗单位的组织协调力。 他本以为自己会在戌字百户官的位置上待好几月,倒是不曾想这才一个月不到,自己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马儿踢踏声在他耳边回荡,皇城范围的大通街上少有行人,即便有,只要没有官身背景,也都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赶路,生怕惹到居住在这片地方的富贵人。 南京城,作为这个时代全世界最繁华的一座城市,它被朱元璋所制定的各种条例所限制着。 脱离这个地方,距离它越远,《大明律》的约束力就越弱。 驻马长街上,朱高煦看了看左右,他从后世来,但即便在后世网络发达的地方,所谓阶级差距也只是局限在网络上,很少能在现实中接触到。 以他的工作,所能接触到最高官职的官员便是副科,常见的大多都是科员、办事员罢了。 即便有着阶级差距,但与他相比,倒也称不上天壤之别,毕竟大部分东西还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 可是在这里…… 朱高煦扫了一眼那群低着头赶路的百姓,他们走在道路最侧,不敢走的太过靠近路中,似乎只有在这种狭窄的地方,他们才能被准许走路。 往里看去,长街上那群来回巡逻的兵卒,他们走在道路最中间的两侧。 走在最中间的,则是那些手中拿着文书,走起路来目中无人的官员。 朱高煦低头看了看自己,他虽然和普通百姓一样走在道路最侧,但任谁看到他这一身红胖袄,胯下还骑着一匹骏马的模样,都知道他绝对不是寻常百姓。 在这个时代,他就是仅次于皇帝和亲王的食禄阶级。 “驾!” 朱高煦没有继续看着大街上的百姓及官员,而是抖动马缰,向着家中赶去。 不过片刻,他就来到了家中后院,可这里此刻却被两名兵卒守着。 “殿下!” 见到朱高煦到来,两名兵卒一人开门,一人上前为朱高煦牵马,同时扶他下马。 “你们这是……”朱高煦还以为是老朱的安排,却不想兵卒扶他下马的同时解释道: “国公从浙江回来了,眼下正在书房等您。” “舅舅?”听到徐辉祖回来了,朱高煦告谢一声便朝着院内走去。 待他走远,两名兵卒牵着赤驩入了马厩,同时不由看着朱高煦的背影谈论: “果然,所里的兄弟都说的不错,这位殿下确实对我们挺客气的。” “这位客气是这位的事情,我们可别僭越,所里的棍子可不是摆设。” “那是……我当然知道,就是觉得突然出了这么一个对我们不错的殿下有点难得,听说宫里的伊王殿下用弹弓把金吾卫的一个兄弟眼睛给打瞎了还在一旁笑,和这位比起来,那真是……” “嘘……别说了!” “诶诶,好……” 两名兵卒讨论间,朱高煦也走到了主屋的书房,并见到了穿着盘领袍,此刻正襟危坐看书的徐辉祖。 他比起一个多月前没有太多变化,朱高煦见到他后也毕恭毕敬的作揖:“舅舅。” “嗯……听到伱回来了。”徐辉祖没有放下手中的书,只是简单回应了一下,显然注意力都在手中的书上。 朱高煦见状,搬来椅子坐在书桌前,同时瞥了一眼徐辉祖手中的书。 那本书,正是朱高煦所注解的《武经总要》。 舅甥二人就这么坐着,直到一刻钟后徐辉祖才放下了手中的书,目光之中带着满满的欣赏看向朱高煦。 “看样子,你这一个多月的进步很大,居然能把《武经总要》注解的这么明了。” 说话间,徐辉祖目光一变,略带惋惜的摇了摇头: “这也难怪,太孙会这样针对你了……” 第63章 书房论兵 书房内,当徐辉祖摇头开口说出那一番不敬的话时,朱高煦下意识看了看窗外。 瞧着他的举动,徐辉祖轻笑:“戍守这里的都是我府上的人,不用紧张。” “倒是你……”徐辉祖用手点了点《武经总要》:“你爹要是看到这本武经总要,恐怕会立马和陛下要人。” “我爹可不敢直接和爷爷要人。”朱高煦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知道朱棣有多害怕朱元璋。 “他不会直接要,但他会哭穷。”徐辉祖也想到了朱棣害怕朱元璋的模样,笑着解释的同时,目光也没有离开朱高煦身上半寸。 “看来颖国公和宋国公还是宝刀未老啊……”他不由感叹,朱高煦也点了点头: “颖国公待我颇善,宋国公虽然与我没有太多言辞交流,但府中藏书却供我阅览,加之有颖国公为我解答,小子许多困惑都在这一个月的时间被一一解开。” “嗯,我听说了。”徐辉祖点了点头:“颖国公对你的评价很高,说你能文能武。” “之前我还不信,但是看到这本书后,我算是相信他的话了。” 徐辉祖再次说起了《武经总要》注解,但朱高煦却不解:“这注解也算不得高深,为何人人夸赞。” 他虽然是注解的作者,但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见过这本书的都在夸他。 实际上,朱高煦也自己低估自己了。 经历元末明初的生产破坏,洪武年间懂文识字的人极少,而能懂得文章含义,又能做出注解的人则是少之又少。 加上时代问题,诸多将领都会将卜算作为作战的一部分,而朱高煦却懒得注解,直接留下一句“鬼神之道,不可轻信。练兵之道,在于聚心”就草草了事。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朱高煦不会一板一眼的走兵书上的路子,而是在兵书内容的基础上,添加了“自己”的见解。 他的这些“见解”,多是借鉴后世的练兵经验,并且他也知道什么东西适合这个时代,什么东西不适合。 现代的战术思想本质上是依托于现代军事体系而生的,而明代则是对应明代的,如果一个劲的套用,只能适得其反。 因此朱高煦添加的见解,是近现代军队和古代军队差距最大的军纪和组织,以及无处不在的军纪和组织。 实际上如果单纯将朱高煦的注解编练成一本书,那对于这個时代的人来说,这本书中关于军纪和组织力度的篇章或许会成为每个基层武官必学的篇目。 朱高煦觉得没有什么,是因为他觉得军队就应该是这样的,但他却没想过他眼中的军队,放在古代那就是加强版的戚家军。 如他所说的“不拿百姓一针一线”,“所有缴获充公,三成上交朝廷,两成归将领,五成归军队”,这些东西根本就不现实。 “你对军纪的要求如此严格,就不怕下面的兵卒受不了?” 徐辉祖询问朱高煦,但朱高煦却理所应当的回答:“给兵卒吃饱,给他们家中蠲免,给他们地位,他们就不会受不了。” “以利诱人?”徐辉祖微微颌首,看样子被朱高煦说服了,但他又很快询问道:“国朝对兵卒平时和出时的伙食是如何制定的?” 徐辉祖突然询问起了朱高煦明军的伙食问题,而经过多月学习,朱高煦对于这些基础的东西早已了然于胸,下意识便回答: “平日骑兵月粮二石,步兵月粮一石,有家者盐二斤,无家盐一斤,军马每日给豆三升,草料十五斤。” “另外军中十日一犒师,有煮熟的黄酒、猪肉,在籍军士每人各一斤,每次费钱三百贯。” 朱高煦先是说了平日里的情况,又继续说到出卫所时的情况: “若是作战,除月粮外,还当有行粮,而行粮按路程和时日支给,无定规。” “但小子看颖国公及宋国公藏书所记载内容,一般来讲,出行于百里以外,五日以上方准支给,其数目又按地域、路程,差遣种类支给。” “如追剿、烧荒、防秋等较为危险的任务,每日支行粮一升五。” “如赴京操备、出哨、守墩、瞭望、修边等任务,则每日支一升。” 朱高煦讲出了明初军户的具体待遇,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的事情了,这些日子总有人问他,他都说的有些烦了。 一名军士的开销并不低,哪怕按照最低待遇来,一年最少也要消耗月粮十二石,盐十二斤,三十六斤黄酒,三十六斤猪肉。 这还只是负责屯田的军士,而负责作战的士兵则是按照每个兵种的最高规格来,在酒、肉、盐上虽然没有差别,但他们多出了行粮。 负责作战的士兵,一年十二个月里,基本有十个月都要外出,因此多了一升到一升五的行粮,一年算下来也就多了三石左右的粮食。 面对朱高煦的讲解,早已了然于胸的徐辉祖则是不紧不慢的询问:“如此,卫所之中各兵粮若是折钱,则为几钱?” “这……”朱高煦大概知道徐辉祖要说什么了,但他还是很快回答道: “屯田兵约耗费五贯二三,战兵步卒约六贯二,战兵骑卒约十二贯。” “那若按照你的要求来养军,费用增加几何?”徐辉祖脸上的笑意已经藏不住了,而朱高煦听闻略微皱眉,却只能答道: “按我之法养兵,步卒约十贯,骑卒约十八贯。” “那一所屯田,能养兵几何?”徐辉祖不断质问,朱高煦虽然皱眉,却也从容回答: “若是废除屯田兵,只保留战兵,而所内赋税保持十赋一的话,北平的一个卫所可养三百骑兵,八百步卒。” “北平……”听到朱高煦的话,徐辉祖摇了摇头: “天下很大,如北平那样每军户五十亩的地方并不多,江南之地大多是每户二十亩,若是按照伱的方法缴纳赋税来养兵,一个卫所只能养二百骑兵,四百步卒。” “你这办法若是推行,天下三百三十卫所,仅能养骑兵五万,步卒二十四万。” “若是再算上甲胄、军械,马匹,那这个情况还要打个七折,仅二十万兵马。” “区区二十万兵马,如何戍卫偌大的大明朝?怕是连北地都守不好。” “高煦……”徐辉祖对朱高煦叹了口气:“你的想法是好的,但在陛下所制定的规矩内,你所想的是不合适的。” “即便将军屯田的赋税提升到五赋一,所能养的军队也不过只有四十万。” “这点兵力想要顾及方方面面,恐怕太过为难了……” 徐辉祖准备起身离开,因为他认为自己说的话已经足够明显了。 在他看来,朱高煦的这套办法确实可以,但却不适用现在的大明,因为他的办法必须要动到户部的钱粮,但那就违背了朱元璋制定的“养天下兵马不费百姓一粒米”的政策。 他正欲要走,只是面对他的提醒,朱高煦却一句话让他留在了原地。 “小子这套办法,本就不是为卫所服务……” 第64章 募兵之论 “小子这套办法,本就不是为卫所服务……” 书房内,当朱高煦的声音响起,徐辉祖立马就愣住了,并很快想到了他的想法。 他看着眼前的朱高煦,突然觉得与自家外甥生出了一种陌生感。 改动朱元璋的政策……想过这种事情的人,大多都已经埋在土里了,自家这个外甥明明知道,却还是敢提出来。 一时间,徐辉祖脸色阴晴不定,他抬腿便要走,但朱高煦却继续道: “眼下爷爷的卫所制还能用,但我观南北隋唐诸多朝代的府兵制,多是在开国四十年后便战力下降,七八十年后便不堪大用。” “小子所做的,不是谋眼下,而是谋的未来。” “……”听到朱高煦的话,徐辉祖停住了要走的脚步。 最少从他的话来看,他并不是觉得朱元璋的制度有问题,而是为了未来做打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就可以留下来了。 “南北隋唐之府兵制所用数百年,我大明卫所制如何当不得数百年?” 徐辉祖反问朱高煦,朱高煦却反问:“府兵制历经朝代几何?” “这……”徐辉祖明白了朱高煦话里的意思,那就是南北隋唐的府兵制并不是一个朝代,而是多个朝代在使用。 不过相同的是,每個朝代的时间,刚好符合朱高煦所说的七八十年。 “即便你说的有理,但依靠四十余万兵马就想驻守四方,这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 “国朝的情况我比你更了解,想要维持眼下的疆域,最少需要你口中的六十万募兵,而这个数量是都督府养不起的。” “如果开放户部钱粮投入都督府,那户部就没有余力去修葺水渠、堤坝,国朝迟早有一天要被拖垮。” 徐辉祖还是觉得朱高煦的这套募兵制度不太现实,但他的话也确实戳中了大明日后倒台的原因。 在朱高煦的了解中,明英宗时期由于河南卫所贪腐的事件被曝光,六部在三杨的主持下,将卫所对于军屯仓的控制权归入了兵部和户部。 从此开始,原本日子滋润的军户成了一群吃饭都开始要看六部脸色的“讨口子”。 在这样的背景下,加上军户人口繁衍和土地兼并的问题,吃不上饭的军户开始大量逃亡。 明英宗亲政后,他无力将卫所军屯仓的财政权夺回,只能从其它角度来给予军户福利。 在他的主持下,大明开始施行一种不太完善的募兵制。 起初,对于主动参军的军户,朝廷发给银二两,布二匹作为奖励,后来又改为发银五两作为安家费,并免掉其家庭五石税粮,额外免除家庭两人徭役。 至于被抽中当兵的百姓,朝廷则是发给白银三两五钱,并免除家庭一人徭役,但被募的士兵不发放月粮和行粮。 不过不管怎么更改制度,夺不回财政权的卫所始终是向六部要饭的叫花子。 尽管成化年间一度夺回部分卫所的财政权,但这种权力很快在弘治年间丢失。 因此到明武宗时期,募兵标准发生变化,士兵安家银下降为三两。 等到明世宗时期,嘉靖下旨增加募兵福利,对普通士兵允许支出行粮,月粮折成银两发放。 这一时期的明军普通军士多了一个每日支取的“口粮”福利,标准为银三分三厘。 这其中比较出名的便是戚家军,其军兵卒每日的军饷标准就是口粮三分三厘,行粮一分二厘,一年军饷标准大概在十八两白银左右。 再往后的明穆宗至明神宗时期,在张居正主持下的明军募兵福利再次上调,募兵每人发三两安家银,二两行粮,入伍后还能支取每月一两二钱到五钱的月粮。 当然,表面上是这样的标准,但实际发到士兵手里有多少就很难说了…… 可以说,朱祁镇的这套募兵制度,尽管被历代皇帝缝缝补补,但最后还是崩溃了,并且最后还拖垮了五寺六部。 拖垮的原因也极为简单,便是徐辉祖所说的民生工程问题。 晚明天下诸多水利工程因为户部财政的捉襟见肘而多年得不到维护,最后到了天启、崇祯年间,面对小冰河引起的气候问题,赋税重地的江南多次遭遇海水倒灌,地方水利工程无法排淤,苏松常杭等府多年颗粒无收。 这些问题加上最后士绅抗税、官员腐败、中枢不作为等问题,直接导致的就是江南没办法正常的为北方供血。 徐辉祖说的并没错,但他忘记了一点,或许先进的募兵制会拖垮大明的财政。 不过他没想到一点,那就是经济并非一成不变的。 “舅舅说的不错,如果军队一味的靠户部接济,那确实容易耽搁地方的民生,不过舅舅也别忘了,大明的人口和田地也并非是一成不变的。” 朱高煦面对徐辉祖的质疑,说出了大明日后的情况。 “人是会繁衍的,唐初人口不过一千二百余万,仅三十年后便达到两千万。” “国朝若是如此,三十年后人口数目恐不下九千万,而大明的岁入也会增长三到四成,足够填补户部的亏空。” 朱高煦的话半真半假,因为他说的是太平三十年的情况,可照现在的局势往下走,靖难之役一定会爆发,哪怕朱棣不起兵,也会有其它人起兵。 不管谁起兵,都将会对大明的人口造成严重打击,九千万人是很难达到的。 可是这一切只有他知道,如今的徐辉祖是不可能知道未来的,所以他被朱高煦怼的哑口无言。 “因此,小子觉得,小子的看法并没有什么错。” 朱高煦清楚今日徐辉祖来自己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安抚自己,如果只是为了安抚自己,他刚才不会听到自己要改换卫所制就拔腿离开。 以他的性格,如果没有外人的情况下,他只会呵斥自己,并让自己改掉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可他刚才的第一反应是拔腿就走。 显然,两人的对话此刻正有旁人倾听,而不是像徐辉祖说的,四周都是魏国公府的家丁。 看样子,自家舅舅之所以会来这里,恐怕还是老朱的授意。 朱元璋对自己的考校,还远远没有停下…… “好了……” 果然,见朱高煦这么说,徐辉祖脸色不太好看,但他还是努力为外甥找补: “按照你说的,那这卫所制是要被取缔?” “取缔?”朱高煦愣了下,并摇了摇头:“并不会,卫所制会在长久的未来一直存在,因为它还有很多可取之处,例如……” 上架感言 突如其来收到了要上架的消息,本来以为还要走一轮推荐,看样子是同期选手太强了,弱鸡的我只能提前上架了。 不过我其实也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毕竟这本书从一开始我就不打算写快节奏,而是想着娓娓道来一个较为真实的明初社会背景。 这么写,肯定失去不少喜欢看快节奏的书友,成绩也很难出彩。 但也没有办法,毕竟我想写的本来就不是快节奏的书。 有一些从上本追过来的书友应该也能看出来,这本书比起上本书的节奏更慢,当然也是因为历史社会背景不同,不能用一样的写法来写。 好了,因为上架的有些仓促,加上也不是新人了,真要让我说什么感言我还真的没有。 如果真的要说,应该就是想把洪武后期到永乐后期这段故事写好,最后迎来一个属于书中朱高煦自己的一个煌煌盛世。 毕竟是架空历史小说,如果不能将原本书中这一段历史的遗憾给填补,那也就没有继续写的必要了。 具体的肯定不能剧透,只能说朱高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用老朱的话来说就是“这孩子太仁善了”。 当然,这并不代表朱高煦就要变成历史上那個狠腹的汉王,而是他应该多几分厚黑。 具体的不再多说,剧情里该呈现的都会呈现。 明天9月22日的上架时间是十二点,因为系统更新问题,我估计会在下午一点左右更新上架章节。 老书友都知道,我喜欢写大章节,不太喜欢写小章节,因为你们看的不爽,我写的也不爽。 不过这次上架突然,一些章节没办法小章并大章,所以明天上架后应该会更新十章小章节。 之后两天应该也是每天更新五章小章节,然后开始更新两章六千字大章,日常更新基本保持在两章一万二,其它也没有什么要交代了。 明天9月22日下午1点发布上架章节,提前感谢大家支持了,另外还没有投资的书友也可以点点投资。 第65章 宫中密谈 “卫所制度有个好处,那就是可以实现对收复之地的最快实际占领!” 书房里,朱高煦说了卫所制的许多弊端,但他并不是说卫所制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面对徐辉祖的不耐烦,他说出了卫所制最大的好处。 这些天他已经见到了太多被编入卫所,并且举村移民云南的场景。 朱高煦承认,这样的举动对于被迁移的百姓来说,这无异于家破人亡。 可站在时代背景下,正是朱元璋的这番举动,才能让云南这个东南亚水塔牢牢把控在汉人手中。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永乐年间,朱棣在东北设置了大量的汉人卫所,并且收编少数民族建立卫所来开拓东北。 如果不是后来朱瞻基觉得没有必要,将汉人卫所撤回,那即便奴儿干都司被裁撤,接受其职权的辽东都司崩溃,汉人也最少能占领沈阳到吉林这一带的广袤平原。 将关内汉人编为军户,然后派遣他们前往偏远地区,赐予其大量田地,这是一个汉人王朝能迅速控制偏远地区的最快手段。 尽管这对百姓来说有些残忍,但以朱高煦现在的身份,他再也不能单纯的站在百姓的角度来思考问题。 站在时代背景下,他必须使用卫所制,哪怕这样做会让许多百姓经历几年的贫苦。 朱高煦的立场发生了转变,而看着他说出这番话的徐辉祖也不免有些惊讶。 当着他的面,徐辉祖反问道:“既然要创造募兵制,那保留卫所制只会徒增大量支出。” “这些支出是值得的……”朱高煦摇摇头: “募兵开拓疆土,卫所移民戍边。” “如此只需三代,当地的卫所就能变成一个个县城,卫所之下的千户所、百户所就能变成一个个集镇和村落。” “具体的,小子脑中已经有了个大概,只是还没有想好。” “恐怕只有到了北方,更近距离的了解卫所制度,才能做出合适的修改。” 或许是担心朱元璋通过徐辉祖了解自己的想法,朱高煦并没有说出自己早就计划好的制度。 他担心朱元璋会把他留在南京,即便傅友德已经说过朱元璋留不住他太久。 “这的想法倒是不错……”徐辉祖眼神复杂的看着朱高煦,只觉得对他的那股陌生感越来越重。 “咚…咚…咚……” 忽的,暮鼓作响,徐辉祖也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早点休息吧”说完这句话,徐辉祖转身走出了书房。 不过在走出主屋之前,他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走回书房,对朱高煦伸出了手: “将你的百户令牌交出来吧,我等会让人把你的甲胄收走,也免得你跑一趟了。” “是……”朱高煦默然从怀中拿出百户令牌,徐辉祖接过后也走出了书房及主屋。 待他走出院门,不多时便有两个兵卒走进来对朱高煦作揖,随后当着他的面,将那套他保养了一个月的甲胄给搬走了。 除了甲胄,被一并收走的还有兵器。 中间朱高煦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他们抱着自己的甲胄走出院子,直到他们关上了院门,朱高煦才起身向着后院走去。 好在当他来到后院时,赤驩正低着头吃马槽里的豆子。 朱高煦见状松了一口气,同时走上前去摸了摸赤驩:“还好你还在。” “唏律律……” “咚…咚…咚……” 朱高煦抚摸赤驩唏嘘时,徐辉祖并没有回魏国公府,而是骑马来到了紫禁城的东华门,并在经过一番检查后进入了紫禁城的外廷。 不多时,他来到了武英宫门,并在殿前豹韬卫的通传下进入了宫门,来到了武英殿内。 这个时候暮鼓已经快要结束,而徐辉祖也在进殿五拜三叩后,起身将自己与朱高煦的对话全盘而出。 他担心朱高煦的意图会被暗中的人察觉上奏,既然如此,倒还不如他自己和皇帝说清楚,免得旁人添油加醋来陷害他和朱高煦。 “这小子倒是没把我的所有都否定……” 坐在椅子上,身着圆领袍的朱元璋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不高兴,反而有几分欣慰。 作为仿唐制府兵设立卫所制度的人,朱元璋当然知道唐朝府兵制的崩溃时间,更是十分清楚唐朝府兵制崩溃的原因。 正因如此,他才会要求卫所的军户将所有“军屯田”的粮食全部上交,余田则缴纳赋税。 这样的制度,能够让地方卫所有自己的屯粮,不至于事事依靠朝廷从千里之外调粮。 卫所制本身就是为了开拓领土、稳定地方而设立的制度。 懂这个制度的人不多,而能和老朱沾亲带故,并了解这个体系的人就更少了。 除了他之外,剩下懂得这个制度的大多已经去世,活着的仅有傅友德和冯胜、朱棣三人,便是汤和都不能算彻底了解卫所制度。 如今这几个人里又多了一个朱高煦,这让朱元璋高兴之余,也不免对朱棣起了一丝防范。 朱棣本来就是如今除冯胜、傅友德、朱棡三人外的第一人,再加上眼下的朱高煦…… “允恭,你小子与高煦那小子亲近,你告诉我,高煦现在的本性到底变没变。” 朱元璋坐在椅子上询问徐辉祖,对此徐辉祖似乎早有预料,他抬手作揖: “陛下,臣觉得高煦变了,但他变得让臣觉得有些陌生……” “陌生是对的,不仅是你,我也是一样。”朱元璋附和了徐辉祖的话,但却又肯定道: “只是他这变的很是时候,北边的兀良哈叛变之后,宁王的压力就大了许多。” “如今燕王不仅仅要防备北虏从哈剌温山西侧南下,还得帮着照看大宁,压力大了些。” “你说……”朱元璋欲言又止,似乎想开口又犹豫,但最后还是选择询问:“将高煦封到开平如何?” “开平?”听到这话的徐辉祖心里一紧,开平卫是抵抗鞑靼南下的第一防线,也是朱棣现在需要负责的两道防线之一。 朱元璋不想把朱高煦封到大宁去干扰宁王朱权,但朱权又没办法独自解决兀良哈三卫的事情。 兀良哈解决不了,大宁那边就会一直让朱棣分心,所以将开平交给朱高煦,让朱棣专心帮朱权对付兀良哈就成了朱元璋能想到的一个不错安排。 徐辉祖不想让自家姐姐的孩子去开平那种危险且荒凉的地方,可朱元璋既然开口,那即便他反对也没用。 想了想,徐辉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开平不错,能为燕王分忧也很好,只是当下高煦这孩子还是太小,性子有些急躁,应当再留在南京学习一段时间。” “那是自然。”朱元璋十分认可徐辉祖的话,并且也对他交代: “日后他若是去了开平,肯定也要处理一些政事。” “你稍许派人去告诉他,叫他每日上午去武英殿协从理政,下午再去国公府学习。” 批阅奏疏并不是太子和太孙的权力,而是皇帝的权力。 朱元璋也曾让一些亲王帮忙处理过奏疏,这并不出奇,只不过朱高煦是除朱允炆外,朱氏三代子弟中理政的第一人罢了。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殊荣,等消息传开,诸多藩王、郡王便能知道朱高煦在朱元璋这里受宠的事情了。 “是……”徐辉祖听到朱元璋的回答,当即也松了一口气。 他实在是不忍心让十五岁的朱高煦去开平卫,能多留他一段时间也算不错了。 “退下吧。”朱元璋问完了事情便让徐辉祖离去,徐辉祖见状也作揖退出殿外。 倒是朱元璋在他走后迟迟没有处理政务,而是看着龙案发呆,脑中不断闪过刚才徐辉祖所交代的那些话。 良久之后,宫中传出了一声长叹,却让人不知道在叹什么…… 第66章 大本堂内 “看看俺!俺就是日后咱大明西北的大将军!以后带你们出关打虏子,杀番人去!” “放你的屁!西北是我家的地方!” “哈哈哈……都是兄弟,俺借你的道出关,莫小气咧!” 六月初一,相较于前几日的梅雨,这一日的南京城阳光明媚。 南京城皇宫东城的一座宫殿内,此刻如菜市口般吵闹。 一个拿着一根木棍的少年人站在课桌上耀武扬威,旁边簇拥一群小子。 听得他的话,远处的另一名华服少年拍案而起。 二人争吵影响不得他人,只因在这里就学的人俱是堂表兄弟,人数多达二十余人,其中还有朱高炽、朱高燧、朱济熿等人的身影。 不同的是,朱高燧带着几个年纪尚小的娃娃在看小人书,朱济熿则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几个子弟讨论着十六楼的歌妓,而朱高炽则是与四五个年纪一般大的少年人稳重看书。 明明宫殿内里面积一亩有余,却被二十余人弄得如此嘈杂。 即便如此,他们却还能各自玩闹、学习,倒也是一道奇景。 在南京城中,能聚集如此多王子的地方,便只有去年重开的大本堂了。 这大本堂居于南京皇宫东部,在东宫之侧,原本大本堂是明初宫廷藏书处所之一。 洪武十一年后,朱元璋在此地延请名儒教授太子、亲王读书,因而,大本堂首先是用作为太子、诸王读书之所的。 此后,朱元璋又选选民间俊才及公卿之嫡子,入堂中伴读,当时的这里十分热闹。 只是到了后来太子朱标成年后,朱元璋就关闭了这里,命亲王各自回府内读书。 如此,这里便彻底关闭了十余年,直到去年才重新打开,但收入的人不再那么多,仅有总角之年的亲王、郡王能在此读书。 “欸?朱高燧伱这字还挺不错嘛,从哪学来的?” “哼!当然是从我二哥那!” “你二哥?哈哈哈哈……” 大本堂内一角,当几名郡王发现朱高燧课本上的字体变化,继而询问时,朱高燧的回答却让诸多郡王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二哥也能写出这一手字?” 一名郡王嘲笑着朱高煦,朱高燧见他人嘲笑,不觉得在笑自家二哥,只觉得在笑自己,因此解释: “笑你的头,我二哥现在能文能武,日后你们遭了蛮子鞑子入侵,且莫来求我家。” “嘿嘿……别生气。”听到朱高燧这么说,几名郡王止住了笑容,哄着朱高燧。 朱高煦能打是出了名的,在诸多郡王才刚刚练习马术的时候,朱高煦已经能左右开弓了。 要知道,这样的骑术水平,就算是一些久经沙场的骑兵都很难做到。 至于其它的就更不用说,朱高煦最高记录就是一个人揍了秦晋周三藩除嫡长子外的八个王子,而且还是单方面的碾压。 除此之外,来到南京不久他就在南京城外骑射,与乡间农夫角力来取乐。 若是有人说了他一句坏话,不待天黑他就得被朱高煦报复。 朱元璋说他生性狡黠、狠愎,可都是从他的举止中得出的评语,从不冤枉他。 尽管如今的他已经走出大本堂半年,但大本堂内诸多郡王都有些畏惧他,便是秦、晋、周三藩的嫡长子见到他都尽量不起冲突。 就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只是过去半年,便成了一个礼贤下士,能文能武的人,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 如果不是担心日后边塞告急,需要燕藩兵马支援,有可能会和朱高煦打招呼,恐怕他们这辈子都不想再和朱高煦有瓜葛。 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哄着朱高燧,生怕他把这事情告诉朱高煦。 只是就在他们哄着朱高燧的时候,一名太监却小心翼翼的走进了吵闹的大本堂中,小心翼翼的来到大本堂内年纪最大的一名郡王身边。 这郡王与朱高炽他们坐在一起,年纪基本都在十五往上。 见太监来到,少年郡王放下了手中的书,侧耳去听他要说什么。 “殿下,陛下今日召燕嫡次子煦入武英殿陪同理政……” “嗯……嗯?你说什么?” 面对消息,少年人没反应过来,先点了点头,又疑惑看向太监,最后开口反问。 二人的对话并不算私密,因此靠近的郡王都听到了这则消息。 “你说朱高煦入武英殿理政了?!” “什么?!” “说什么啊?” “说朱高煦入武英殿理政了。” “娘嘞,我这是还没睡醒?”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朱高煦那拿棍子的手,怎么能拿动笔杆子?” “天塌了吧?” “你快说是个什么情况。” “对对对!快说快说!” “说来听听,我二哥怎么了。” 一名十五六的少年郡王最先按捺不住起身,而他这一起身一开口,顿时大本堂内的众人都渐渐安静了下来,全部看向了他们这边不说,还跟看热闹似的跑了过来。 太监无奈,只能作揖毕恭毕敬的对众人回答:“回诸位殿下,燕嫡次子煦受召入武英殿,协同陛下、太孙理政,如今恐怕已经从西华门进宫,在前往武英殿的路上了。” “你确定?骗了我们,我们就把你丢到秦淮河里去。” “对对对!” 郡王们争先恐后的附和,太监也一脸愁容:“这事情是真的,诸位殿下就是把奴婢丢到长江里,奴婢也不能说这事是假的啊。” “哈哈!我就说我二哥能文能武,看你们谁还敢笑!”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朱高燧立马双手叉腰,狐假虎威的大笑了起来,而人群中的郡王们却面面相觑,只觉得老天爷在和他们开玩笑。 他们还想再问问太监一些事情,却不想这时脚步声从殿外传来,一名持着教条的老儒生走进了殿内。 见到这儒生进入殿内,原本还拥挤在一起的郡王们顿时作鸟兽散。 他们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而太监也连忙退出殿外,期间还对老儒生作揖行礼。 只是十几个呼吸间,老儒生再走到诸多郡王面前的讲台时,诸多郡王都安静了下来。 面对他们的安静,老儒生也有几分唏嘘,但他还是强装着镇定道:“看样子诸位殿下已经听说了。” “没错,燕府的二殿下入了军营,知了民生疾苦,如此方能浪子回头,并于今入武英殿内与陛下、太孙一同理政。” “燕府二殿下的例子,值得诸位……” 话说到后面,所有人已经听不进去老儒生的那一套话术,此刻他们还在为朱高煦入武英殿的事情惊愕,脑中不约而同地只剩下了一个问题。 到底是他们没睡醒,还是宫内外的人没睡醒,朱高煦那个小霸王都能入武英殿理政了,真的假的…… (本章完) 第67章 武英理政 “稍许殿下要做的,便是将陛下交给您的奏疏一一批阅便是,不过需要牢记的是,粮秣超过一千石,灾民超过百人,调兵超过百人的奏疏都需要陛下阅览。” 辰时四刻,在大本堂的宗室子弟都在为朱高煦能进入武英殿而惊讶时,朱高煦本人却坐在象辂车内,从上次见过面的太监口中了解武英殿协同理政需要做的事情。 相比较上次,由于这一日的天气较好,朱高煦也能将注意放到这名太监身上。 他坐在车上,听着旁边步行太监诉说的同时,也仔细打量着他。 这年轻太监长得盘脸长目,身高五尺四寸左右虽然自称奴婢,但并没有那么卑微,言行举止皆有条理。 “我瞧你长相不像汉人,是北边的归顺人,还是东北,亦或者从高丽、西南来?” 朱高煦侧头询问年轻太监,对此他也看着朱高煦,边走边作揖回答:“奴婢是海西女真人。” “女真人?”朱高煦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但一想到对方是海西部的女真人,他倒是松了一口气,继而兴致勃勃的询问: “我在北平时,听闻女真有海西、东海两大部,不知道你们两大部各自人丁几何?可有居住的城邑?可懂得耕种?” 朱高煦记忆里不差,他记得眼下还没有建州女真,因此女真仅分为两部。 不过,他虽然记忆不差,但对于没有学习过的东西是不可能猜测出来的,所以他并不知道明初女真人的情况。 眼下既然有年轻太监可以为其解释,那他当然要好好听取,为日后经略东北做准备。 “海西部族有大小城寨百余座,平日里也会种些豆子、蜀黍,豆子配合草料喂牲畜,蜀黍则是本族人自己食用。” 年轻太监见朱高煦对东北感兴趣,不免对其解释道:“只是当地贫苦,一亩田地仅能出蜀黍八斗,经过处理后实得黍米五斗。” “五斗?”听到这话,朱高煦眉头一皱。 明代一石约一百五十斤,而一石为十斗,五斗则是七十五斤。 尽管知道明代的一亩地只等于后世的八分五,但哪怕填补这部分,恐怕辽东以北的粮食亩产也很难超过九十斤。 “一亩地就这么点粮食,那你们如何渡过寒冬?” 朱高煦反问对方,而对方也摇头:“自然是很难过去,因此才会利用闲暇时间去林中狩猎,将猎物的肉用来吃,皮毛剥下后炮制卖给辽东的商人,亦或者拿来上贡,得到了钱钞后便买粮食来熬过寒冬。” 说到此处,年轻太监又对朱高煦继续讲解东北女真人的境况。 “奴婢所在的海西诸部,大约有百来个大小部落,每个部落人丁从数千人到几十人不等,总的丁口数量不过四五万,算上妇孺也不过十余万。” “东边的东海女真诸部由于居住在深山老林之中,便是奴婢的父亲也很难知道其中藏着多少人,但粗略算来,恐怕不下三十万。” “他们虽然也种植蜀黍、豆子,但由于没有铁质的农具,因此一个百来人的部落往往忙一年下来,也不过只能开垦二十余亩。” “如果忙于开垦,疏于打猎,那他们便会去劫掠北虏和奴婢所处的海西诸部,但往往战力极差,百来人出,丢下二三十条性命才能夺去几头耕牛和十余石粮食。” 年轻太监说的很有条理,这让朱高煦不由对其有些感兴趣:“聊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今年几岁,何时入的宫。” “奴婢本名亦失哈,今年二十五岁,洪武十九年入的宫。”亦失哈作揖回应,同时他们也越过了三龙桥,来到了武英殿前。 “好,我记住你了,多谢你今日解惑。” 朱高煦并没有认出对方是谁,只是在象辂停稳时下车,同时对亦失哈笑着回应。 亦失哈见状上前带路,几个呼吸后二人便来到了武英殿的偏殿内,见到了已经在处理奏疏的朱元璋、朱允炆。 “燕府二子高煦,参见陛下……” 对于朱高煦的到来,朱允炆早已有了准备。 但当他真的看到朱高煦穿着一身绸缎盘领袍入殿时,他还是有几分忍耐不住,脸上的表情有些失控,因而没有第一时间欢迎他。 因此,这样的差事,只能由作为皇帝的朱元璋来完成了。 朱元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头也不抬的开口回应:“起来吧,你的位置就在这,赶紧干活,日后多向太孙学习,早些到。” “是……”朱高煦死猪不怕开水烫,起身后便走到了朱元璋右侧的桌椅旁,坐下的同时还瞥了一眼三张桌子上的奏疏。 这其中,朱允炆的最多,看模样不少于二百本,朱元璋其次,大约三十来本,而自己桌上的仅有十余本。 瞧见这工作量,朱高煦笑着打开第一本奏疏。 “三百六十余顷,那就是三万六千多亩地……” 朱高煦看着手中数百字内容的奏疏若有所思,而一直关注他的朱元璋也抬头看向他: “怎么了?可是不懂政务,不知如何处理?” “不是。”听到朱元璋的话,朱允炆转头看来,而朱高煦也摇摇头,拿着奏本道: “这滋阳县丞刘奉说当地三万六千余亩田地受了灾,当地粮仓足够赈灾,但当地秋粮无望,希望能够蠲免受灾百姓的今年秋粮。” “孙儿算了下,按照山东一亩田地征粮约七斤左右,那这次就得免去将近一千七百石的秋粮。” 朱高煦的心算让朱元璋点头,不过面对事情内容,他却一笔带过:“农事遭遇天灾是没有办法的,蠲免也自然是应该的。” “不……”朱高煦在朱元璋说完后摇头,否认了他的看法,而是打开奏本道: “我看了这奏疏内容,其中刘奉提到了‘县内诸河’,也就是说这次的水患是滋阳县内诸多河流一齐泛滥的缘故,那既然是这样的话,眼下应当做的事情,不应该仅限于赈灾和蠲免。” 朱高煦的话让朱元璋上了几分心,不过他也仅仅是想知道朱高煦能说出什么罢了,因此示意身旁太监将朱高煦手中奏疏接过来。 在太监接过奏疏递给自己后,朱元璋大致阅览了其中内容,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但他还是抬头看向了朱高煦,想知道他能说出什么建议: “说说你的看法……” 第68章 爷孙和睦 武英殿内,朱高煦仅是处理第一本奏疏,便让朱元璋询问起了他的看法,这让朱允炆无心处理奏疏,只得看看他们能说出些什么。 面对询问,朱高煦则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说道: “滋阳县属淮河水域,其境内有泗河、洸府河、白马河、南泉河等河流,合计十八条。” “孙儿以为,仅是赈灾和蠲免百姓秋粮,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若是不彻底根治当地水患,那日后水患泛滥一次,朝廷就要蠲免一次,赈灾一次,长此以往,府库空虚。” “因此,应当着当地官员以工代赈,同时工部派出水工,将滋阳县境内河流彻底整治,避免当地日后水患再度爆发。” 朱高煦很轻松就想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因为他很清楚“授人鱼不如授人予渔”的道理。 这样的看法,但凡是个干臣都能说出来,因此并不能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不过,那也仅限是干臣说出,而不是被他人视作武夫的朱高煦。 因此,当他说出这番话后,朱元璋便满意点头,将奏疏递给旁边司礼监太监,同时交代:“按照这小子说的做。” “奴婢领命……”司礼监太监接过奏疏回礼,随后便当场派人去书写回复。 只是,朱高煦的这番话,也仅限于此。 他的这番话,顶多为他争取到了一个百里政才的印象,远远比不上朝中的那些大员。 因此在朱元璋交代完后,他便再度低头处理起了奏疏,而旁边的朱允炆见自家爷爷没多说什么,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同时笑着对朱高煦夸奖道: “煦弟初次理政便有如此看法,假以时日,恐怕能将北平城治理的井井有条。” 朱允炆这话听着是夸奖,但实际上是在说朱高煦只有治理一城的能力。 对此,朱高煦即便听出来了也不能说什么,只是笑着作揖回礼,好似受到了多大的鼓励一般。 瞧着朱高煦的举动,朱允炆也满意的低头,继续处理起了奏疏。 见状的朱高煦也跟着低头,对着他剩下的十五本奏疏一一处理。 他先是简单翻阅了十五本奏疏,这其中内容基本涉及五军都督府、兵部、地方府县。 总结来说,就是涉及军事、后勤、地方政治和经济。 不过,这些涉及的范围并不大,军事和后勤都保证在千户及以下的事情,地方事宜也是在府及以下的事情。 这种待遇,不难看出,老朱是准备一点点的试探出自己眼下的能力极限到底在哪。 说实话,朱高煦在治理民生这块,前世确实没有太多经验,但架不住这厮玩过的策略战棋游戏多。 他虽然不知道怎么治理地方民生,但思前想后也就那几样。 古代毕竟是农业为主的社会,主要把农业搞好,就等同于将当地经济搞好了。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只有农民手上有钱了,农民才会去消费。 有钱的农民多了,那地方上的消费力就上来了,消费力一旦上来,自然而然会有商贾慕名而来。 不过这其中包含的问题还有很多,例如粮食如何转运,如何保存,如何…… 总之有太多的问题,而且明初本质上并不缺粮食,甚至粮食多到了明初不断进行大规模的基建。 后世能看到的所有城池,几乎九成都是明代时期兴建的,如此时朱高煦手中就有一本关于地方城池竣工和开建的奏疏。 瞧着这些奏疏,朱高煦放下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转头开始研究以工代赈。 不过,他手上的奏疏仅有滋阳县那一本受了灾害的奏疏,其它奏疏基本是普通的军事防备、城池修建等内容。 有前世的工作经验在前,他很快处理完了所有奏疏。 “爷爷,我弄完了。” 朱高煦发现了一件事,他每每叫朱元璋爷爷,对方都会给自己好脸色,所以他这次试探性的喊着。 “嗯?”果然,听到爷爷两个字,朱元璋抬头看了一眼朱高煦,然后摆摆手,示意太监将朱高煦批阅完的奏疏拿过来。 只是几步路的距离,朱高煦所处理的奏疏便被送到了朱元璋面前。 他处理政务的速度比朱高煦还要快,因此仅花费一刻钟的时间便把十五本奏疏看了个遍。 “字写的不错,办法还算中庸。” 朱元璋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很满意的看着朱高煦的字,对他提出的办法也点头表示还算可以。 “以后把都督府千……卫指挥使及卫以下的奏疏交给燕府二子煦处理。” 朱元璋对身旁的太监交代,同时也对朱高煦教导:“你在指挥后勤调度和备边的回复还算可以,但政务就差了些。” “你先好好学学如何调度后勤,回应地方武官奏疏,等过段日子再阅览处理地方衙门的奏疏。” “好”朱高煦点了点头,而此刻朱允炆身侧的太监也开始从他桌上那一堆奏疏中挑选出卫及以下的都督府、兵部奏疏。 瞧着太监们从自己桌上取走一本本奏疏,朱允炆波澜不惊,似乎他并不在意这些备边、调度之事。 不多时,朱高煦的桌上就摆上了六十余本奏疏,可见洪武年间军事之繁忙。 有了朱元璋的提醒,朱高煦变得更为谨慎了些。 他翻阅一本本奏疏,其中大部分都是卫所指挥使的奏疏,内容不是请求拨发棉花,就是请求赏赐过冬的布匹。 对于这些奏疏,朱高煦则是按照对方报上来的卫所人数来计算发放。 这样做看上去有些无聊,但却很有必要。 朱高煦一一计算后批复,而他所批复的奏疏也会被朱元璋阅览一遍后批红。 如此处理了三十余本关于后勤调度这一块的奏疏后,朱高煦才终于迎来了第一本事关备边的奏疏。 西平侯沐春,这个名字朱高煦早早便听说,只是他没想到沐春不仅打仗厉害,治理军队后勤也那么厉害。 不过对于沐春的奏疏,朱高煦还是发挥了自己前世去云南所看过的一些东西回复。 他先是建议沐春走访滇南、滇西等地,参考当地人的梯田来吩咐一些地势险要的卫所开垦,然后又交代了云南当地容易出现的一些病虫害,以及如何防护。 除此之外,朱高煦又提起了云南的气候,并列举了诸如甘蔗、胡椒、核桃、半夏、云木香、杜仲等实用的经济作物,以此来让当地百姓富裕。 这些东西,有的可以榨糖,有的可以晒干运送,很容易保存,十分适合云南。 写完这些东西,朱高煦让太监将这本奏疏递给了朱元璋。 期间,朱高煦一直等着朱元璋说自己,然而他仅仅是看了一眼内容,便满意点头: “你这些建议还是不错,不过你是怎么知道云南的气候适合这些作物?” “是王瑄告诉孙儿的。”朱高煦省去了很多敬语,让他和朱元璋更像一户普通老百姓的爷孙。 “嗯……”朱元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奏疏递给了太监,交代对方让驿站的人给沐春提醒,显然是让沐春把朱高煦的这些建议重视起来。 做完这些事情后,朱元璋也与朱高煦先后低头处理奏疏。 只是他们二人的这举动在朱允炆眼里,却是怎么都看不习惯。 他隐晦的看了一眼朱高煦,而后迅速低下头,执笔之手不由攥的更紧了些…… 第69章 何不烧煤 “传膳!” 武英殿内,当朱高煦忙碌了一上午后,他总算等到了今天的第一顿饭。 在朱元璋起身的同时,司礼监太监开始传膳,而朱允炆也起身跟随。 瞧见这模样,朱高煦立马放下了毛笔,起身跟着朱元璋、朱允炆一起走出偏殿,去到了另一处偏殿。 在这里,十余名太监宫女正在等候,并且已经做好了一切饭前事宜。 朱元璋入主位,朱允炆坐在左侧,而朱高煦见状则是坐到了右边。 三人入座后,武英殿外等候许久的太监宫女开始端着一盘盘菜肴入殿内,而首先放下的便是一碗汤,三杯茶。 在这些东西放下的同时,旁边的一名太监也在高声报着菜名。 “豆汤、泡茶、胡椒醋鲜虾、烧鹅、火贲羊头蹄、鹅肉巴子、咸鼓芥末羊肚盘……绿豆棋子面,香米饭,礼毕~” 十余道菜名被报出,最后以两份主食宣布结束。 桌上,鸡鸭鱼肉虾、猪马牛羊驴等各式菜肴应有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以朱高煦在大明朝生活了这半年多的经验来说,如果在外要吃上这么一顿,那费用恐怕不会低于三贯,差不多是一个普通农民四个月的收入。 这样的饭菜,如果不贪污,那别说是朝中三品以上大臣,便是诸如朱高煦这样的未来郡王,也不一定敢说能顿顿如此的吃上一年。 在他的记忆中,哪怕是在燕王府里,他们一家九口人,也不敢说吃的如此奢侈,顶多也就是三汤五荤四素,费个四五百钱罢了。 相比较仅吃饭一年就能耗费上万两的皇帝,所谓亲王和郡王,实际也就是稍微富裕的平民罢了。 “吃饭吧。” 朱元璋抬手动筷,朱允炆随后,朱高煦见状最后才动筷。 朱允炆吃饭的速度一般,好似一个谦谦君子。 朱高煦吃的很快,但是不会发出什么声音。 相比较他们二人,旁边的朱元璋吃饭就粗俗了许多,尤其是他吃着那碗绿豆棋子面的时候,那呼噜呼噜的吸面声,与民间蹲在家门口吃面的百姓无二异。 朱高煦见朱元璋都这么吃,他也干脆放开了吃。 对于生物来说,摄入和消耗是成正比,朱高煦力气大,自然也就比一般人消耗得多,吃的也多。 那边朱允炆才小口的吃完一碗饭,朱高煦这边已经摞起来了三个碗,菜肴更是吃了一大堆。 那吃饭的模样,便是在饭桌上比较豪放的朱元璋都看着他愣了一下,尤其是看到他吃完第四碗,还准备吃第五碗的时候。 “好小子,倒是挺能吃的。” 朱元璋这话不是骂人,而是夸奖他,毕竟在农耕文明,干得多和吃得多成正比。 朱高煦听后也舔了舔嘴角的油脂:“我爹说,吃得多干得多,吃得快干得早,不管打仗还是干嘛,还是得先填饱肚子。” “老四这话没说错。”朱元璋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笑。 至于朱高煦这话也不是忽悠老朱,在他记忆里,他那个一口一个俺的便宜老爹,有的时候确实很逗比和开放,和后世影视剧中动辄杀人的暴君形象简直天差地别。 就这样,朱高煦继续埋头干饭,只是片刻便已经吃到了第六碗,而这时一名司礼监太监也拿着一份奏疏走了进来。 瞧见他的模样,朱高煦三人都停住了干饭的动作。 “陛下,云南急报,越巂蛮叛乱,西平侯已率建昌卫兵马前去平叛了。” 太监跪下的同时呈上奏疏,朱元璋闻言接过奏疏看了看,略微皱眉。 片刻后他将奏疏递给朱允炆,朱允炆双手接过翻阅,而后本想直接交回给太监,但想了想,还是递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见状也双手接过,一目十行的阅览起来。 奏疏大意就是丽江府境内的越巂蛮叛乱,丽江城的木氏土司难以节制,请朝廷调兵平叛。 在建昌筑城的沐春听到后,直接带着建昌卫的两千人,并召集大理等卫兵马集结,率兵六千前往平叛。 算上木氏的木瓜兵,明军这一方差不多有万人,而越巂蛮虽然有数万,但大多都是妇孺,壮丁仅有万余人,肯定是挡不住沐春的。 越巂蛮的位置在后世丽江永胜县东北部的山区中,常年对移民到“程海”四周的汉人村落劫掠。 想到这里,朱高煦看向了朱元璋,而朱元璋则是在看朱允炆:“你觉得此叛如何?” “回爷爷的话。”朱允炆似乎从朱高煦身上看到了朱元璋喜欢的点,因此也不称呼皇爷爷了,而是去了皇,直称呼为爷爷。 “孙儿以为,区区越巂蛮不过是螳臂当车,只等西平侯领兵抵达,月余便可平叛。” “……”听着朱允炆的话,朱元璋默不作声的点头,转而回头看向了朱高煦:“你呢?” “我?”朱高煦很是无语,毕竟朱允炆都说了看法,他要是说出了不一样的看法,并且取得了朱元璋的青睐,那他还不得被朱允炆穿小鞋? “你且说说,太孙忙于政务,疏于兵事,你说出来,让他学学也是极好的。” 朱元璋的话在朱高煦听来全是刺,他不相信朱元璋不知道他这么说的后果是什么,所以他还特意看了一眼朱允炆,却发现朱允炆正在对他微笑。 “你这养气功夫还挺好……”朱高煦默默对朱允炆竖了一个大拇指,而后也只能如朱元璋所说一般分析道: “我从大教场的武官子弟那边了解过滇西的地形,丽江当地山高林密,而且山中寒冷,若是要平叛,那少不得要深入山林。” “当地的山林不比江南、北方和湖广,其林中多瘴气,多病虫。” “孙儿很相信西平侯的能力,平叛应该不是难事,但困难的在于如何减少士兵中瘴气生病。” 瘴气,这两个字出现后,朱元璋的脸色立马就不好看了起来,因为沐春的父亲沐英就是因为染了瘴气后病愈出门,而后中风才导致壮年而逝的。 这个时候的人们对于瘴气根本没有什么防护手段,因此朱元璋心中不免升起了想让沐春撤兵的想法。 只是不等他这个想法脱口,朱高煦便继续侃侃而谈道: “瘴气其实分为很多种,其中云南之地的瘴气也分为三种,一种是气瘴,一种是虫瘴,一种是病瘴。” “气瘴要做的就是在抵达当地的同时减少操练,同时不能洗澡,直到兵卒没有头晕脑胀的现象才能归队操练。” “至于虫瘴只需要注意蛇虫鼠蚁,以及保持喝热水,禁饮凉水便可。” “最后的病瘴,孙儿也不知道要如何解决。” 朱高煦将高原反应和防疫虫病用朱元璋能听懂的方式说出,朱元璋听后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你这办法不错,稍许你亲自着写一篇文章送给西平侯。” 朱元璋交代了朱高煦一句,而朱高煦也抬手作揖表示谦虚。 不过这个时候,朱允炆却反问道:“这些办法既然简单,那西南移民为何常年遭受瘴气毒害?” 他这话说出,朱元璋也看向了朱高煦,而朱高煦只能解释道: “烧热水饮用看上去十分简单,但移民许多人还未安家,无法架柴垛,囤柴烧水,因此自然容易患病。” “不说西南,便是中原、江南之民也因少柴而不得擅自开火,便是招待客人都只能以冷菜招呼。” 朱高煦讲出他所见的民间疾苦,但朱允炆却皱眉:“中原少柴,为何不烧煤?” “民间炼铁繁荣,因此煤比柴更贵……”朱高煦一句话将朱允炆噎住了。 “好了,时候不早了,吃完午休吧。” 看着朱允炆不知民生的模样,朱元璋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并打断了二人。 他望着朱高煦:“你午后若是想要留下理政便留下,若是想去宋国公府和颖国公府学习兵法便早些去。” “那孙儿走了。”朱高煦不假思索的回应,动作之快,让朱元璋有几分语塞。 他就这样瞧着朱高煦作揖退出殿内,过了片刻摇头转身休息去了。 倒是在他走的时候,朱允炆虽然人跟上了,但目光却一直留意朱高煦离去的地方。 “能文能武,不过好在他只是嫡次子……” 第70章 燕府势大 “国公,我来了!” 未时三刻,朱高煦还未走进练武场,冯胜便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 只等他转过头去,便看到了一身华贵盘领袍的朱高煦朝他走来。 冯胜将手中练功所用的长剑归鞘,上下打量了一眼朱高煦:“你倒是很高兴。” “算是吧。”朱高煦挑了挑眉,然后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根五尺铁棍练习,同时与冯胜聊起了宫里的事情。 只是他这边才开口,冯胜便打断了他:“你家的事情,我不想掺和了。” 显然,冯胜被朱橚坑出来阴影,对于朱家子弟的事情,他已经掺和够了。 “我不聊那些。”朱高煦笑着回应,同时说起了沐春和越巂蛮叛乱的事情。 “国公您当年带兵去了云南,那您觉得若是国朝屯兵云南,出兵安南或缅甸等地可行吗?” 朱高煦询问冯胜,冯胜也在练剑的同时气定神闲的回应他:“我当年仅出征云南曲靖一府,滇西和滇南的事情你还是问颖国公比较好,不过……” 冯胜顿了顿,瞥了一眼朱高煦:“以国朝的情况,即便打下这两块地方,也很难守住。” 他一边练剑,一边告诉朱高煦他所了解的西南情况: “云南之地复杂,移民三十万而逃遁数万,若是想要出征安南、缅甸,无三十万民夫供给,很难能深入。” “当地之汉民不过二十余万,少民百余万,想要征得三十万男丁作为民夫极为困难,也很难给养。” “强行从此地出兵攻打安南、缅甸,恐怕云南男丁要死伤十之五六,数万户人家披麻戴孝。” “现在你还想对西南用兵吗?” 冯胜反问朱高煦,朱高煦则是坦然反问:“若是骡马充足,民夫可否酌情减少?” “国朝的土地已经够多了,不用再劳民伤财了。”冯胜虽然是武将,但他并不支持朱高煦,甚至还教导道: “善战者不言战,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嗯”朱高煦没有反驳,但他很快又笑道:“小子所谋的不是眼下,而是二三十年后。” “国朝军户子弟往往只需要二十年便长成一代,而如今已经开始第二代,二十余年后便是第三代。” “以国初军屯田数量来看,九千余万亩军屯田,届时只能勉强维持卫所生计,而军户的余田恐怕已经分的七七八八。” “小子在想,如果想要军户不逃籍,那便只有一直维持着他们的军饷及余田,其中余田最为重要。” 冯胜已经听过了朱高煦关于“卫所制崩溃”的论调,但这次的朱高煦加上了保证军户余田的这一条。 之所以这样,是他发现了如今的军户已经开始依仗余田来养活全家了,一旦余田不够,那军户逃籍便会成为常态。 只有保障军户的余田,才能让军户安心在边疆扎根。 “二三十年后的事情太远了,你要谋划的不是那个时候,而是眼下。” 冯胜瞥了一眼朱高煦,似乎有意提醒他:“我且问你,你自考校得了封赏后,可曾去过东宫?” “未曾……”朱高煦皱皱眉头,他并不想去迎合朱允炆,因为他知道那是无用功。 从朱允炆让朱高炽劝他重新写一篇开始,朱高煦就不再幻想能改变朱允炆的削藩方法了。 既然是这样,两人迟早要在战场上刀兵相见,那又何必刻意讨好他? 他脸上的表情藏不住,冯胜看出了个七七八八,但只觉得是少年人的好强心,因此对他劝解道: “你亲近于他,并不是为了讨好他,而是为了让陛下安心。” 冯胜解释,朱高煦也疑惑抬头。 瞧着他不解的模样,冯胜也很是不解。 有的时候他觉得朱高煦的眼光看得十分长远,但有的时候他又显现得目光短浅。 “此子长于国事,短于人情……” 冯胜在心底给出了朱高煦一个评价,随后才反问道:“你觉得你燕府势力如何?” “这……”朱高煦迟疑,片刻后又犹豫道:“表面上看,晋府尚能压我父亲一头,但实际上是我父亲不愿意理他。” 朱高煦道出朱棣与朱棡的真正关系,并继续剖解北方局势: “我父亲自孤军北上迫降乃儿不花开始,晋府就难以在军功上盖过他,只得依附于东宫,成为东宫制衡北地的棋子。” “先太子薨逝后,虽然晋府屡次对陛下说我父亲坏话,但陛下看得清楚。” “眼下与其说是以我燕府制衡晋府,倒不如说是以晋府、宁府、代府、辽府来制衡我燕府。” 他如实分析局势,但却遭到了冯胜的反问:“你既清楚,为何还不知道你应当如何面对太孙?” “……”冯胜一句话让朱高煦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他略皱眉头,而冯胜也停下手中动作,转身看着他教导道: “眼下东宫惧塞王而劝陛下剪除塞王羽翼,诸如蓝玉等人便是因此而获罪。” “你燕府虽因中山王薨而没了外援,但依旧与魏国公府交密。” “本来这还没有什么,毕竟魏国公亲近东宫,当不得你之外援。” “可如今你异军突起,若是日后陛下让你镇守一方,那是否要削燕府三护卫给予你一护卫?” “若是削了,你燕府兵权分散,诸藩皆以为是陛下想要削藩。” “若是不削,给了你一护卫兵马,那你燕府便有四护卫,兵马二万有余。” “加之燕王深扎北平、辽东、大宁多年,北平及大宁辽东二十余万兵马皆归他节制,一旦朝廷拿你燕府不下,燕王顺势便可号召二十余万北地兵马南下,东宫何能不惧?” 冯胜说罢,转身继续练剑:“短于人情者,难以在庙堂立足。” 冯胜似乎在说朱高煦,又像是说他自己。 朱高煦听后也明白了冯胜的意思,眼下的自己最应该做的就是向朱允炆靠拢,哪怕朱允炆给了自己一张老虎椅,自己也得硬着头皮坐下。 自己坐下不是为了让朱允炆高兴,而是为了让朱元璋高兴。 想到这里,朱高煦对着冯胜抬手作揖,而后继续练武。 不过在练武的同时,他也在想到底怎么样才能让朱元璋和朱允炆同时高兴,以此不会针对自己。 第71章 小鬼难缠 “铛…铛…铛……” 初二清晨,伴随着晨钟作响,朱高煦如昨日般身着盘领袍,骑着赤驩便向西华门赶去。 灰蒙蒙的街道上,来往的都是赶着上朝的臣工。 他们瞧着骑马前往西华门的朱高煦,脸上不免露出几分诧异。 朱高煦入武英殿协助理政的事情早已传遍了朝野,但武英殿理政的时间是在早朝结束后,也就是辰时。 如今不过卯时,朱高煦起这么早前往皇宫,很难不让人浮想。 不过,他本人并未在意这些人的目光,因为他清楚自己不会与这些人有什么瓜葛,最少在未来的几年内是这样。 他乘骑赤驩来到西华门,交出自己的令牌和赤驩后,便步行向着武英殿赶去。 由于没有象辂可坐,这二三里路只能由他走着去。 他之所以来这么早,为的是确定一件事,那就是朱允炆是不是在嫉妒自己。 如果朱允炆嫉妒自己,那他肯定会一改往日作息,提前去武英殿表现自己。 “殿下……” 这么想着,朱高煦也花费一刻钟走到了武英殿前,并得到了殿前班值兵卒的行礼。 “果然……” 入殿后,朱高煦第一眼便看到了已经点燃的香炉,而偏殿内也充斥着忙碌的身影。 他深吸一口气走进偏殿,此时朱允炆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的二百多份奏疏堆积如山。 “燕府二子煦,见过太孙……” 朱高煦开口作揖,隔着七八步和朱允炆打了一声招呼。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招呼声,朱允炆也愣了愣,随后抬头看向了门口。 在那里,朱高煦躬身作揖,举止得体。 望着他,朱允炆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反而是露出笑容:“煦弟今日来的有些早啊,皇爷爷还在早朝。” “臣弟来与太孙学习理政,以便日后去了北边为大明守土,为朝廷节省钱粮。” 朱高煦没有一句话提到朱允炆,但却字字都是朱允炆。 家天下的时代,不管是大明朝还是朝廷,这些都是老朱家的东西,也是朱允炆的东西。 “呵呵……煦弟过来坐下吧,一直站着像什么话。” 朱允炆笑着抬手示意朱高煦过去,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很满意,但实际上怎么想,除了他没别人知道。 “遵命……”朱高煦应了一声过后便走了过去,左右的东宫太监也搬来了椅子让他坐下。 朱高煦就这样坐在朱允炆的侧边,距离他手中处理的奏疏也不过二三尺距离,能看个清楚。 “煦弟在旁边看就是,若有不懂的便问我。” 朱允炆笑了笑便低头处理政务,朱高煦则是在旁边观摩,试图从中看出朱允炆偏向的处理方式。 他简单看朱允炆处理了一些政务,总的来说,朱允炆对于政务的处理方式还是比较听从建议的,并不会胡乱指挥。 不过,在这其中朱高煦也会看到一些地方官员做错后,朱允炆毫不留情的斥责对方。 “能听意见,但接受不了对方无用功。” 朱高煦给出了自己对朱允炆的评价,而被观察了一刻钟的朱允炆似乎有些疲惫,放下笔后喝了一口茶。 这会儿他才从政务中走出,想到了自己身边还坐着一个朱高煦。 他转过头去,脸上笑容和睦:“如何?煦弟可有什么不懂的东西?” “自然……”朱高煦也是连忙摆上笑脸,然后投其所好的说道: “我观奏疏中,地方官员对朝廷政策多有阳奉阴违的现状,就是不知道为何太孙只是斥责他们,而不是严厉的惩处他们。” “煦弟也这样觉得吗?”朱允炆眼前一亮,对朱高煦的讨厌削弱一分的同时,他给出自己的回答: “我此前也觉得要严厉惩处他们,但皇爷爷说惩处无用,换个人来亦是如此。” “地方官员们没有按照朝廷的旨意做,并不是他们不想做,而是地方上的乡绅胥吏不想做。” 朱允炆拿着一份奏疏对朱高煦解释道:“就拿四川移民不得成效,朝廷号召江南各县移民来说……” “官员们若是能移民自然移民,毕竟这也是能录入考功的成绩。” “然而移民一事只能惠及官员和朝廷,却不能惠及江南各县的乡绅胥吏。” 朱允炆放下奏疏,有几分惆怅道:“这些乡绅胥吏手中握有大量田地,但他们又不可能自己耕种。” “因此,他们只能吸纳百姓为佃户,以此来耕种手中土地,从而收取田租来养活家族。” “这江南的百姓是有限的,朝廷移民多了,江南的百姓数量便会减少,这百姓数量一少,雇佣他们种地的价格就贵了,地方上的乡绅胥吏只能减少田租来雇佣他们。” “这么做,一年下来,原本能拿到四成的田租便只剩下三成,长此以往下去,亏损自然就大了。” “正因如此,江南乡绅胥吏并不同意县官移民,而且还会对从西南逃回的移民进行包庇。” “没有乡绅胥吏的支持,仅凭地方的几个流官,自然难以管理地方。” 朱允炆道出了封建王朝的本质,那就是不管如何,王朝与地方始终是合作关系。 在交通不发达的时代,想要在每一个县都驻扎一队兵卒,常驻大量属于朝廷的官员书吏是不可能的事情。 先秦依赖地方贵族,两汉依赖世家与豪强。 只有从隋唐开始,才从依赖门阀转向挖掘民间人才,宋代继而发扬光大。 只是不管怎么变化,想要管理地方,依旧需要地方上的那群地头蛇。 没了贵族还会有世家豪强,没了世家豪强还有门阀,没了门阀又崛起士大夫,可谓杀之不绝,斩之不尽。 越是依赖土地税收,就越要和地方打好关系,除非你能拉出一支和地方好奇毫无瓜葛的政务人才。 想到这里,朱高煦不禁想到了朱元璋培养的国子监门生。 “为何不派国子监门生前往地方治理地方?”朱高煦询问。 “你说的,我也曾说过。”朱允炆眼前一亮,对于朱高煦的厌恶又少一分: “我当初说了之后,皇爷爷只说国子监门生太少,两三万人若是丢在一地还好,若是丢到全国便不够看了。” “把他们零散的派出去,只会让士绅豪强有机会拉拢他们。” “相比较地方上的这些个士绅豪强,朝廷能给国子监门生的东西是少之又少的,一旦被拉拢便没有回头的机会。” 面对朱允炆的回答,朱高煦点了点头。 他不得不承认朱元璋说的很对,相比较乡绅能拿出来的东西,朝廷给国子监门生的俸禄简直不值一提。 他们可以拿全年一半的收入来收买官员,但朝廷却不可能把全年一半的岁入都拿来给官员发银子。 朱高煦听出了这一点便已经足够,对于这些乡绅胥吏,想要抗衡他们,除非有一个诸如后世小初高的人才培养体系才行。 贪污不碍事,主要培养人才的速度够快,培养出来的人才够多就足够。 在明初,只要识字,懂算术便是人才。 朱高煦眼中闪烁:“看样子得在我的里填上几笔了……” 第72章 平倭论 “辽东都司上奏调拨粮食,煦弟如何看?” 武英殿门口,伴随着朱元璋走入殿中,朱允炆询问朱高煦的声音同时传来。 这样的声音让朱元璋的脚步停顿,但呼吸间他便走入殿内,目光平淡的扫视殿里。 “孙儿拜见爷爷……” 朱允炆目光一直在门口,因此当朱元璋走入殿中的时候,他第一时间便起身作揖。 “爷爷”见朱允炆举动,朱高煦也起身朝着门口作揖。 二人的情况被朱元璋看在眼里,不由有几分满意的点头:“刚才你们在讨论辽东都司的奏疏?” “是”二人回应,朱元璋微微颌首,并未询问二人何时到的武英殿,而是走上前来,将书桌上的奏疏拿起,简单看了一下。 这本奏疏的内容和朱允炆询问朱高煦的内容差不多,因此朱元璋看后便放下,走到龙椅的位置坐下后瞥了一眼自己案头的五十余份待处理奏疏,随后才抬头询问二人: “说说你二人看法。” “孙儿以为……”朱允炆似乎早有准备,第一时间抬手作揖回应: “辽东都司乃是防备朝鲜,女真、兀良哈诸部的前线,应当尽早起海运,将粮食运往辽东。” “嗯……”朱元璋波澜不惊的回应,随之看向朱高煦。 面对他的目光,朱高煦一如既往的摆上辽东情况来分析:“回爷爷,我知辽东有二十一卫,军丁十一万七千六百,口二十四万有余。” “这样的数额,若是一味启用海运来满足,每年江南需要运粮百万,方能满足辽东都司需求。” “因此,孙儿以为,不如让辽东都司更为细化,将辽南、辽西除金州外的卫所调为二战八屯,其余还是按照三战七屯。” “如果是这样的话,孙儿仔细算过,大约能节省六万石粮食。” “嗯……”朱元璋应了一声,脸上露出满意,但又问道:“为何独留金州?” “因金州易登陆,日后若是倭寇入侵辽东,定从此地入侵。”朱高煦不卑不亢的回答。 他的这番回答是朱允炆没想到的,便是连朱元璋都觉得十分新颖,不由问道:“你何故以为倭寇会去劫掠辽东。” “全因今岁南直隶、浙江、福建等地备兵严格,倭寇若是一两次入侵不讨好,自然会转进北上入侵辽东、山东。” 朱高煦说出了原因,并深入说出了日后倭寇可能会入侵的地点: “诸如辽东之金州,山东之登、莱,浙江之舟山,皆有可能被倭寇入侵。” “倒是说的不错。”朱元璋点点头,转而对朱允炆道:“按照这小子说的,告诉辽东都司如何做,另外再通知这几个卫所的指挥使、千户勤练兵马。” “是!”朱允炆作揖应下,朱元璋也转头询问朱高煦:“今日朝会上也提了沿海倭寇的事情,朝中大臣没说出个所以然,你认为呢?” 朱元璋一席话道出了他为什么重视朱高煦的提议,合着是朱高煦歪打正着和朝会的问题撞到了一起。 见他提出的东西有章法,朱元璋才特意深入询问他。 对此,朱高煦没有半点慌乱,而是胸有成竹的作揖:“孙儿早早便了解过倭寇,虽有一番见解,但恐怕过于稚嫩,请爷爷莫要见怪。” “别卖关子了,在你爷爷这里,你放心大胆的说。” 朱元璋一挥衣摆,让朱高煦收起那些客套话。 朱高煦见状也在应了一声“是”后开始作答。 “孙儿翻阅古籍,发现这倭患并非我大明才开始的出现的,而是自前朝便开始,并且一开始倭寇就袭扰了杭州这样的重镇。” “彼时沿海各地,从福建到江浙,再到山东、辽东沿海,均遭受过倭寇荼毒。” “这些倭寇侵扰沿海,多与来往两国的商人相关,尤其是庆元地区的倭患更是如此。” “前朝时,虽然两国生意往来频繁,但前朝地方吏卒对日本商人欺虐凌侮,致其肆暴,蓄毒火攻,残民骨肉”,从而引发了至大二年日本商人火烧庆元的暴行。” “暴乱初发时,当地人马不能抵御,致使倭寇在庆元大肆焚掠,是以倭人作乱,火烧城市,杀其吏民。” “这些商贾见前朝在南方势弱,便依仗武力燔焫城郭,抄掠居民。” “即便此后方国珍崛起于浙东,却依旧难以压制倭寇,是以此时倭寇早已成了匪患。” “若有商品贸易,他们便乔装为商人,但凡将贩卖货物,他们便化身倭寇袭击沿海村落。” “国朝驱逐鞑虏后,海上局势更为复杂,诸如张士诚、方国珍等部残余势力也成为一方倭寇,不断骚扰国朝沿海地区,在沿海地区焚屋掠财,滨海之区,无岁不被其害。” “对于这些倭寇,国朝不能驭,日本更不能驭,这也是国初日本轻薄国朝的原因。” “好了”听着朱高煦说了半天,朱元璋总感觉这小子是来数落自己的,不由催促:“说办法便可。” “是”朱高煦点点头,继续说道: “当下国朝抵御倭寇主要是以修建卫所、增设兵马、建造海船巡视近海和派兵搜岛,禁民间番货,遣使日本,确立朝贡,要求日本控制倭寇,与国朝一同清剿倭寇。” “这其中前面几条并无问题,但后面遣使日本,确立朝贡,妄图让日本控制倭寇是不可能的。” “如今日本国的北朝虽统一日本,但南朝的残余势力逃窜海上,因此他们也无力清剿海上倭寇,国朝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来平倭。” 朱高煦有些口干,休息片刻后继续说道: “海贸利润丰厚,非独日本、朝鲜、琉球等国知道,国朝的商人更是清楚。” “如今民间走私贸易严重,即便海禁番货入朝,但民间商人走私依旧活跃。” “那些沿海的富商大贾、浙闽大姓不顾海禁政策,造船载货,大肆进行走私贸易,牟取暴利,形成亦商亦盗的匪商。” “据小子所知,他们主要活动于浙江双屿、福建漳州、广东琼州等港湾,海外则集中于满剌加、吕宋、日本九州等地。” “因此,孙儿以为,当大修船只,配给火炮,派水师出海前往这些地方围剿,才能彻底结束倭寇之乱!” 第73章 二子善谋 倭患,这个从宋末开始崛起的群体,起先是因为日本施行海禁政策,而日本商人锐意搜求中原货物,违禁前往元朝的浙江、福建一带经商而形成的团体。 当时日本的手工业已经从农业中分离出来得以独立发展,但尚不发达。 日本的许多生活必需品如丝、布、锅、针及药材等都靠中原市场供给。 当日本市场上的中原货物缺乏时,价格便迅速大涨。 如生丝在中原江浙一带不过每百斤值银五、六两,而在日本其价格是在江浙的十倍。 这种现象,极大刺激了日本封建领主、贵族、武士、商人,他们平日里伪装成商人,同时兼职海盗,船只挂着八幡大菩萨的旗帜来中原沿海进行掠夺。 有货时为商,无货时为寇。 面对元朝围剿,他们便藏匿于海中野岛,待元军撤退便劫掠航线之上的各国商船。 不仅如此,他们还会勾引沿海的汉人海商,雇佣当地汉人为其带路,以此劫掠闽浙。 终元一世,始终无法彻底解决他们,只能忍受倭寇不断在沿海劫掠。 大明建国后,他们也屡次不改,不断入寇,以至于朱元璋颁布了“禁海令”,要求除沿海渔民日常生活捕捞外的所有海商不得私自出海,陆地之上的商贾不得私自与大明朝贡体系外的各国商人进行贸易。 这样的“禁海令”,本质上是为了断绝倭寇的经济来源,同时逼迫朝鲜、日本等国联合围剿倭寇。 从制度上来说,明代禁海是一种经济战。 你顺从我,就允许你朝贡,你给我找麻烦,就减少你的朝贡甚至禁止你朝贡。 一旦该国被禁止朝贡,那么官方和民间的贸易就会被掐断,这对于大明来说的损失并不算严重,但是对于海外诸国的利益损害却相当之大。 朱高煦不得不承认,从经济和政治层面来讲,自家爷爷的这套方法十分好用。 自从日本北朝统一日本后,为了得到朝贡的资格,足利幕府不断出动人力物力来配合大明抓捕倭寇,但奈何他们刚刚结束战乱,只能在本国近海抓捕一些小倭寇,对于大明沿海倭寇的乱局根本起不到太大作用。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朝鲜和琉球,但两国对倭寇之事也根本没有办法插手。 随着洪武二十五年足利幕府统一日本开始,南朝的武士、政客和浪人就开始面临多国围剿,不得不将大本营南移。 到眼下,他们大多都盘踞在南洋,时不时就北上大明沿海劫掠。 想要清理他们,只有像历史上一样组建一支巨大的舰队南下,将整个南洋肃清才行。 在朱高煦前世看的一些解析视频里,他依稀记得明代倭患一共七百八十余次,其中嘉靖一朝六百余次,洪武建文永乐三朝九十余次。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自从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后,所谓的倭患便开始越来越少,甚至在洪熙、宣德这十一年时间里一次都没有爆发。 直到正统五年旧港宣慰使司被满者伯夷吞并,倭寇之乱才再度爆发。 朱祁镇得知后,也在正统八年命郭琰督造下西洋海船,欲遣下西洋和番都指挥马云再下西洋。 然而这次的下西洋却因为土木堡之变,与福建矿工起义而被搁置,造好的几十艘宝船也在漫长的时间中变得腐朽。 不过好在朱祁镇欲下西洋的举动让满者伯夷惶恐,继而承诺会维持南洋局面,不会让倭寇长居于此,这样才换得了大明沿海近百年的太平,直到嘉靖年间日本与南洋满者伯夷各自内乱,沿海太平局面才被打破。 朱高煦清楚前因后果,因此他也知道,眼下的倭寇已经没有了兵源,等于杀一批少一批。 只要大明派舰队清剿南洋,那大明便会如历史上一样,保住沿海近百年的太平。 不过他知道是他知道,对于他的话,朱元璋却不可置否。 “你的话虽然有道理,但南洋广袤,想要清剿倭寇并不现实,哪怕派出数万水师也只能解一时之难,不能永久杜绝,除非在南洋常驻卫所。” 武英殿内的朱元璋分析着朱高煦的建议,却还是摇摇头: “如今我大明朝需要做的是弥合南北,而不是远赴重洋,去万里海疆外驻扎一个卫所。” 朱元璋分析的很对,这让朱高煦有几分高兴,但他最后的话却让朱高煦有些失望。 他清楚怎么做能杜绝倭寇,但在他看来,大明现在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内部问题,至于海上的问题,完全可以利用朝贡体系来慢慢解决。 这样的办法有问题吗?最少以当下来看,这样的办法是没有问题的,是最便宜且最能扩大大明影响力的办法之一。 朱高煦的办法虽然能更大的扩大大明影响力,但太耗费钱粮了,这是朱元璋的看法。 对此,朱高煦也是硬着头皮据理力争: “孙儿看过龙江船厂的造船通志,一艘四百料战船造价不过七十五贯,每料价格不过一百八十余文。” “若是国朝愿意出十万贯造船,六个月后便能得到百余艘三千料战船。” 明代一千料为后世325吨,按照朱高煦的考察,大明只需要出十万两银子,就能得到一百多艘排水量接近一千吨的战船。 这样的基建能力和生产能力,足以以一国舰队对抗全世界的舰队,这也是郑和能成功下西洋的背景。 说白了,明初的明代生产力太强了,只要朝廷想,那完全可以成为海上日不落帝国,但问题在于…… “你的话虽然不错,但如今国朝要做的不是这些。” 朱元璋仍旧驳回了朱高煦的建议,并继而开口道: “按照你所说的办,建造船只固然便宜,但驾驭他们的军士呢?” “百余艘三千料战船所需军士为数万之巨,这些人人吃马嚼,每日便要吃去七八百贯。” “此下南洋,若是一年,国朝便要花去二三十余万,更不谈他们的军饷、行粮等俸禄。” “若是算下来,南下清剿南洋倭寇一年,便需花费六七十万贯。” 老朱看着朱高煦,目光有几分失望,似乎觉得朱高煦不能理解如今大明朝的方向而失望: “这些钱,朝廷若是投入到移民实边中,少不得能让十余万百姓前往北边,来年便能开垦二三十万耕地,养活数千兵马。” “……”听着朱元璋的话,朱高煦不知道说什么。 他自然知道弥合南北很重要,但他认为南洋同样重要。 他知道历史走向,但朱元璋不知道,而他即便说了,朱元璋也不会相信,这就是朱高煦不知道说什么的原因。 “呵呵……”笑声传来,看了爷孙争执半天的朱允炆忽的笑着作揖道: “皇爷爷勿要生气,煦弟还小,自然不知道弥合南北的重要,但那些倭寇也确实该诛。” “孙儿以为,南洋暂且不提,诸如煦弟所说的浙江双屿、福建漳州、广东琼州等港湾倭寇还是可以先行处理了,毕竟离国朝太近了。” “嗯……”朱元璋应了一声,随后看向朱高煦: “这事情虽然是你提出来的,但你并不会指挥水师,因此便让魏国公指挥好了。” “你稍许持着圣旨去找他,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也一并与他说了。” 说罢,他看向朱允炆:“告诉户部拨两万贯给都督府造船平倭。” “是……”朱高煦和朱允炆先后应下,而后返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由于得了差事,朱高煦也没有机会处理奏疏了,只得拿着刚刚起草好的圣旨出武英殿,前往魏国公府去了。 瞧着他的背影,朱元璋摇摇头,而朱允炆则是瞥见了这一幕,脸上不禁挂起一抹笑意。 只是在他脸上露出这抹笑意的时候,旁边拿起奏疏处理的朱元璋却开口: “之前这小子所说的那些矿山,派人去看看吧。” “……”听到朱元璋的话,朱允炆收起笑意,转身作揖应下。 显然,今日朱高煦对倭寇的这番话,不得不让朱元璋对他之前所说矿山的事情上心了。 望着朱允炆去忙碌的背影,朱元璋心底倒是十分希望朱高煦所言都是真的。 如果云南真的有大矿,那这地方就更稳固了。 “希望吧……” 第74章 魏国公府 “赤驩,慢些……” 长街上,朱高煦轻拉马缰,示意赤驩走慢些。 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已经来到了南京城最为繁华的一块区域。 眼下,他走在宽百步有余的大中街上,往南便是声名远播的秦淮河街。 与距离皇城很近的颖国公府和宋国公府不同,徐家的魏国公府坐落于南京繁华的闹市区。 因此,当朱高煦来到这里的时候,来往的人流繁多,几乎是人挤人,肩并肩。 百余步的长道上,仅有最中间的十余步被百姓有意避开,并且只有往来巡逻的兵马司兵卒,及行事匆忙的官员才能走。 和皇城区域一样,即便走,他们也是靠最边上,而不敢像朱高煦这样,走到御道的边上。 “这里倒是繁华,放在后世也能直接圈为景区了。” 朱高煦骑在马背上左顾右盼,可以清楚的通过长街上的人流,来了解南京内城百姓的日子过得如何。 毕竟是一国之都,即便明初百废待兴,但最早太平的南京城却已经发展的相当不错。 在这里很少能看到穿着麻布短褐的人,大多都是身穿棉麻和粗布材质的搭护、直身、程子衣、裤褶等衣物。 不过即便只是身着棉麻粗布,来往百姓也追求着漂亮,衣服上都有一些简单的刺绣,头上的巾帽头饰也是尽可能弄得与周围人不一样。 仅朱高煦看过去的这一眼,他所能见到的头巾帽子便不下二十种。 只是他这一眼也引得许多人低下了头,毕竟明初的民间风气是被抑制的,阶级之分也是赤裸裸的。 像朱高煦这种骑着高头大马,身着丝绸服饰的少年人,与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一点,朱高煦也十分清楚。 如果不是魏国公府坐落在杨吴河以西的平民区,那朱高煦基本只会在河东的皇城区溜达。 这不是他看不起平民区,而是他根本没有时间过来。 骑马走道,朱高煦看着四周百态唏嘘,相比较外城的百姓,内城的百姓不管是从衣物,还是从精神面貌来说,都宛若两个世界的人一般。 “一条杨吴河隔开一个世界,一道城墙又隔开另一个世界……” 朱高煦嘀咕的同时,他也走到了一座气派恢宏的府邸面前。 尽管道路上的人流还是那么多,但他们都有意识的避让开了那府邸正门的数步距离。 朱高煦骑马穿过人群,在府前翻身下马的同时看了一眼正门班值的那五个兵卒。 “还好,没白走一趟。” “殿下?” 朱高煦呢喃的同时,门口的一名老卒试探性的朝着朱高煦询问,并在下一秒得到了回应: “是我,把我这马牵到旁边喂二两豆料和五斤水。” 朱高煦点头应下的同时,拿出十几枚钱递给前来牵马的老卒,老卒见状笑呵呵接下:“殿下来得正好,国公还在府上,不过等会就要去杭州了,您再晚些就见不到了。” 以前朱高煦常来魏国公府,这班值的老卒是徐辉祖的护卫,自然认识他。 朱高煦有要事在身,也就没有和他过多纠缠,拿着圣旨便走进了魏国公府。 他对魏国公府的熟悉程度不比前身差,只因为前世的他来过这府上旅游,不过那个时候的魏国公府叫做瞻园,是江南四大名园之一,并且已经经过多代人增设扩建数百年了。 如今重走一遍这里,朱高煦只发现它的陈设不如后世精美,但却充斥着一种古朴感。 魏国公府的前身是朱元璋的吴王府,后被朱元璋赐予徐达,并进而扩充成为了现在的国公府。 因此,虽然是国公府,但他的规制却是王府。 朱高煦一走进来,便有门房为他带路,这一路走来,映入眼帘的都是宏伟壮观的明初建筑群,其中掺杂着一丝蒙古元素。 陡峭峻拔的假山,闻名遐迩的太湖石,清幽素雅的楼榭亭台…… 仅是这百余步的距离,朱高煦便知道了魏国公府的底蕴。 别说其它的国公府,就算把在京诸藩王府都拉出来,恐怕也比不过这里,可见朱元璋对徐家有多抬爱。 “高煦!” 这边朱高煦还在张望魏国公府内陈设,忽的一道声音从他身后响起,紧接着一条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 “哈哈!你这小子出去了半载,倒也不会回来看看渭家。” “四舅,你是要把小子勒死不成?”朱高煦拍了拍来人的手,对方闻言也当即松开。 待他松开,朱高煦转身与他对视。 这是一个年纪二十出头,长相清秀、眉宇秀朗的青年,而他便是朱高煦的四舅徐增寿。 徐增寿是徐达四个儿子中最小的一个,少年时随父亲徐达入宫觐见朱元璋时,因为勇敢机警,朱元璋为他赐名增寿。 事实证明,徐增寿确实勇敢。 他弱冠时便北上跟随朱棣出塞,与朱棣一同迫降乃儿不花,从而立下功劳。 待他回到南京后,朱元璋又因为他善于骑射,因此将他选为勋卫,让他在左右侍奉。 朱高煦对这个四舅的印象很不错,在前身记忆里,徐增寿对外谨慎诚实,对内却谈笑风生。 每每徐辉祖要教训前身时,徐增寿都会站出来劝导,因此让前身少了许多责骂。 “我在宫中几日,为何不见四舅?” 朱高煦回想起了徐增寿的职责,不免好奇询问了起来。 “呵呵……”闻言的徐增寿笑了笑,拉着他的手向会厅走去,边走边道:“前些日子去松江府整顿卫所去了,今日才回来。” “我回来的还算早的,你二舅与三舅如今还在福建呢。” 徐增寿笑着解释,并拉着朱高煦走到了会厅。 也就是走到这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朱高煦:“你是来走亲戚的,还是宫里有事?” “自然是宫里有事”朱高煦哭笑不得的举起左手的圣旨:“爷爷派我来给我那国公舅舅传话呢……” “什么……” “什么事情?” 徐增寿刚想问问,结果左侧偏厅却传出了徐辉祖的声音,舅甥二人闻声看去,果然瞧见了一身戎装准备出远门的徐辉祖从偏厅走出。 “大哥要出门?”徐增寿看着自家哥哥这模样,松开了朱高煦的右手。 “嗯……”徐辉祖应了一声,并将目光放到了朱高煦身上,扫视上下后才将目光停留在了他手中的圣旨。 见状,朱高煦也打开了圣旨,对着其中内容读了出来。 第75章 造船平倭 “上谕:沿海为中夏之边,欲守中夏则清沿海,今倭寇无知……” 魏国公府会厅内,当朱高煦将圣旨内容念出,徐辉祖和徐增寿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圣旨是代笔,而且不是什么大事。 果然,当他们听完之后纷纷松了一口气。 原本以为北边有了什么大事,结果只是清理沿海倭寇,这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徐辉祖双手接过朱高煦手中圣旨,模样虽然庄肃,但朱高煦却能感觉到他心中的不重视,因此不免开口提醒道: “爷爷派我来,便是想让我与舅舅说清楚这剿灭倭寇的重点和地点。” “你?”徐辉祖不信任的看向朱高煦,朱高煦见状也如是将自己对海上倭寇的见解与徐辉祖交代。 徐辉祖的表情多变,从一开始的怀疑,到中间的不可置信,再到最后的信服,他不得不承认朱高煦说的很有道理。 以往沿海水师发现倭寇的地点,基本就在朱高煦所说的地方附近。 想到这里,他皱眉说出自己的疑惑: “以往诸都司水师都在你所说的地方巡逻,但并未发现倭寇。” “没发现是正常的。”朱高煦不假思索的回应: “这些倭寇在岸上有自己的探报,因此最好的办法是跨省调动水师,以长江水师围剿浙江倭寇,以浙江水师围剿福建倭寇,以福建水师围剿两广倭寇。” “懂了。”徐辉祖颔首,他听懂了朱高煦话里的意思。 朱高煦虽然说的隐晦,但徐辉祖却能猜到,那些沿海倭寇应该都在盘踞海岛的本省水师中有自己人,不然不会每次都能提前藏起来。 “只要跨都司调动水师围剿,想来这群倭寇是逃不了的。” 朱高煦信心满满,因为明初的倭寇还比较容易对付,他们之中真倭比假倭多,只要找到就能确定是不是倭寇。 相反嘉靖年间的倭寇大多是十假一真,一旦想要藏匿,顷刻之间就能伪装成海上渔民和商船,想要抓捕围剿的难度更大。 “陛下让我便宜行事,你以为我当出兵船几何?” 徐辉祖拿着手中圣旨,心中生出一丝荒诞感,他从没想过自己还需要自己这外甥指点打仗。 面对徐辉祖的问题,朱高煦心中早已有了腹稿,因此不假思索的回答: “小子看过龙江船厂的造船图志,恕小子说句实话……” 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将明初水师的问题给说了出来:“国朝战船种类虽多,并有沿海、长江、两河等五千余艘船只,但真正能称为战船的并不多,甚至不足三百艘。” 朱高煦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而他的看法让徐辉祖皱眉。 明代战船种类繁多,除了历朝历代已有的楼船、蒙冲、斗舰、海鹘、走舸、游艇等外,还有元末明初崛起的四百料战座船、四百料巡座船、九江式哨船、划船等。 可是这些船只在朱高煦眼中,居然连战船都算不上。 “你以为该如何?”徐辉祖虽然觉得朱高煦张狂,但还是耐着性子询问,毕竟这小子在对倭寇的看法上,确实要比自己看的更完全。 “舅舅能调多少钱粮造船?”朱高煦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询问了一个问题。 “不经陛下的情况下,大约五千贯。”徐辉祖思索着说出一个数额,朱高煦闻言点点头:“足够了。” “要出海围剿倭寇,以眼下的船只是万万不行的,四百料战船所能承载的火炮数量并不多,如果没办法将倭寇围歼,那下次想要围剿他们就困难了。” “五千贯钱,能造一千料战船三十余艘。”朱高煦先说出价格,再继续说装备问题: “若是每艘战船配备三十门五百斤铜炮,水兵一百五十人,那只需这三十余艘船,便能肃清沿海倭寇。” 说罢,朱高煦看着徐辉祖,想要知道他的想法。 对此,徐辉祖还在沉思,但旁边的徐增寿却已经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夭寿……”徐增寿瞧着眼前的这一幕,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 他居然看到自己那个顽劣的外甥在教自己大哥怎么打仗,即便是水仗,这也足够让他不敢置信。 只是这会儿没人注意徐增寿,就连感到不适的徐辉祖也没有说什么,而是在略微计算后与朱高煦对视,同时摇了摇头: “按照你的话,哪怕三十艘战船,也需要九百门铜炮,最少得三万贯。” “战船加铜炮,费用就得三万五千余贯了,必须得请示陛下。” 徐辉祖摇头开口,而朱高煦闻言则是改变口风道:“换做铁炮如何?” “换做铁炮也不行……”徐辉祖摇摇头:“熟铁炮的造价也需要十八两一门。” “这就难办了……”朱高煦皱眉,他倒是没想到明初火器造价居然那么贵,几门炮就能抵得上一艘一千料战船了。 这么想来,明代战船并不是不能承载太多火炮,而是火炮造价太贵,根本没办法大批量装载。 细细思索后,朱高煦只能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对徐辉祖建议道: “可以造一千料战船十艘,配铁炮一百六十门,另从各省水师调二十艘四百料战船和四十艘鹰船,加上八十艘哨船和二十艘货船。” “如此一来,应该能拉出一支骁勇的水师,将浙江、福建、两广的倭寇剿灭。” “不过不能打草惊蛇,最好多配货船,在南京补货出海后,一路沿海南下,中途不得靠岸,直扑双屿、漳州、琼州、澎湖等岛。” “好!”听到朱高煦的话,徐辉祖点了点头,紧接着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对着朱高煦反问:“你可有看得上的水师将领?” “督运海运的杨文,还有崇明所的杨俅不错。”朱高煦提了一嘴杨文,以及杨展的父亲杨俅。 前者是洪武末期出现的一位出色将领,不仅能打山地战,还能打平原战和海战。 在靖难之役中,杨文、平安、吴高三人所率领的辽东集团,可以说极大拖延了朱棣靖难成功的脚步。 眼下杨文还没有去北方,朱高煦很希望能和杨文拉近关系,让他一直以水师将领呆在南方。 如果不行,他也能让杨展的父亲杨俅在之后接管水师,继续平倭,以待天时。 虽然杨俅在历史上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官,但就朱高煦从杨展那边听来的消息来说,对方还算是一个合格的水师将领。 “好,我稍后便去安排,你领命回宫吧。” 徐辉祖清楚杨文,尽管眼下他还没去北方,但他在西南平月鲁帖木儿一战中早已崭露头角,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 倒是杨俅,徐辉祖虽然不知道是谁,但能被自家外甥所记下,想来本领也不会太差。 “我哪还需要回宫……”听到徐辉祖的话,朱高煦无奈摇头: “我与爷爷对平倭一事产生分歧,他早早将我赶了出来,我稍许应该要去颖国公府读书。” 说罢,朱高煦也对徐辉祖、徐增寿作揖:“两位舅舅,小子先走了。” “不留下吃饭?”徐增寿终于插了一句嘴,但朱高煦却摇头示意自己还有事,随后在徐辉祖的点头下转身离去。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徐增寿突然觉得朱高煦变化很大,不由得看向自己身旁的徐辉祖。 “大哥,这小子不过学了半年多的兵法,怎么进步那么大?我都不敢认他了。” “老子打仗不差,儿子又能差到哪里去。”徐辉祖心里也疑惑,但他还是觉得朱高煦就是朱高煦,眼下的变化不过是浪子回头后的进步神速罢了。 他转身向偏厅走去,而留下的徐增寿却没有挪动脚步,而是看着朱高煦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他才咋舌道: “你要这么说,那我就怀疑爹是不是对我们偷藏了……” 徐增寿一边说,一边跟上了徐辉祖的脚步,而朱高煦也走出了魏国公府,向着颖国公府赶去,渐渐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第76章 北地难安 “你这看法倒是独到,也确实不错。” 午后,颖国公府内…… 当坐在书房椅子上的傅友德听完了朱高煦对倭患的看法,他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点头认可的同时也承认道: “不过,陛下说的也对。” 傅友德抬头与坐在书房左首位置的朱高煦对视:“相较于南洋之利益,中原与北方对国朝才更为重要。” 面对傅友德的话,朱高煦也点了点头: “小子也是如此认为,只是眼下南洋未有什么大势力,若是错过这个机会,日后想要借机进入南洋就比较困难了。” “这你不用担心。”傅友德笃定道: “北边局势残破,一旦稳固,不管南边是什么局面,朝廷的方向都会放到南边。” “嗯……”朱高煦微微颌首,而傅友德也对他讲解起了北方的局势: “如今你父亲在北,而纳哈出、乃儿不花等人又相继被朝廷解决,北虏四王势力收缩薄弱,只能在漠北一带休养生息。” “北虏对于朝廷只是皮藓之患,真正需要担心的还是西北和河北这两地三省的内部问题。” “你近来看了奏疏,想必也能从中看到,这两地三省的鞑官、色目人都包藏祸心,时不时便会号召旧部霍乱地方。” “因此,解决不了这些人,朝廷就没有办法把重心放到南边。” “我知道了。”朱高煦点点头,他听傅友德说了北边的局势,又亲身参与到了武英殿的理政中,自然知道明初的重点方向是什么。 尽管大明已经开始同化北方,并且持续了二十余年,但南北问题并没有太大的好转。 秦岭淮河以北多是胡汉杂居,其中还充斥着大量前元旧官。 他们为了自己在地方的利益,对大明政令阳奉阴违且不提,偶尔还会发生起兵造反等危害地方的举动。 朱高煦不了解北方鞑官的问题是什么时候才被明朝解决的,不过就眼下傅友德的解释来看,没有二三十年苦功,恐怕很难同化他们。 这么一分析,朱高煦突然觉得自家老爹也是挺不容易的。 一边要下西洋重建汉唐朝贡体系,一边要稳定乌斯藏及三宣六慰,建立奴儿干都司,招抚东北女真人,最后还得不断打击北方的鞑靼和瓦剌两部。 “只是可惜……” 朱高煦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不由想到了自家便宜老爹的成果被自己那好大侄和好大哥给摘了桃子且不提,结果还被放弃了许多需要巩固的成果。 “这么想来,我那侄孙倒也是被他爹坑害不惨。” 朱高煦想到了自己那号称“大明战神”的侄孙朱祁镇。 明明是他爹放弃安南,坐视麓川、瓦剌崛起,结果这些东西却需要他一个个填坑。 “话说回来,想要用兵南洋,仅凭眼下的情况是很难做到的。” 傅友德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的同时瞥了一眼朱高煦,朱高煦也心领神会的点头回应: “想要用兵南洋,必须要在海外建立可以补给的地方。” “小子以为,吕宋和安南、爪哇三地必须要设立卫所才能继续围剿倭寇。” “你既然知道,那就应该知道为什么陛下不愿意清理南洋倭寇了吧?”傅友德放下茶杯,考校着朱高煦。 “嗯……”朱高煦表情凝重,目光有几分动摇: “安南和云南,国朝只能选一个,如果要选,只能是云南……” “你明白就好。”傅友德颔首道: “安南脱离中原四百余年,不管是从人种还是文化、语言,都与中原迥异,想要维持统治并不容易。” “我知道。”朱高煦清楚大明想要统治安南的难度,说白了除非安南能够展现出巨大的利益,不然大明的权贵们都不会同意去打这样一个难以同化的国家,如云南一般。 云南这地方脱离中原六百余年,同样建立了自己的文化、文字和制度。 大明能打下这里,是朱元璋为了四川的安全考虑的。 不过如果只是这样,那大明对云南的统治,顶多持续几十年,一旦后面国力衰弱,大明还是会撤出云南。 之所以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是因为正统年间云南发现了大量金银矿,而这些正是大明急缺的东西。 正因如此,在朱祁镇要灭人口数百万,带甲十余万的麓川王朝时,大明的部分权贵才会空前支持。 粮食只是分配问题,大明本质不缺粮食,也不缺能种粮食的土地,但金银是大明奇缺的东西。 自从云南发现金银矿后,它便一跃成为了大明重要的地区。 为了保障云南,明朝历代皇帝对西南土司的用兵规模都是空前绝后的。 不管在哪个时代,想要永久占据一块地方,都需要当地能提供巨大的利益。 眼下的安南仅有一块红河三角洲平原值得大明关注,但这块地方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开发,目前还有大量地区是沼泽。 也就是大明打下这里后,还需要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才能得到成果。 与其将资源投入这里,倒不如投入见效更快的北平、四川等地,要知道这些地方荒废的土地可不在少数,数量是红河三角洲的数倍之巨。 开垦这些土地的难度,可比要开垦红河三角洲的难度轻松太多了。 安南的作用是桥头堡,打下它才能用它补给来进而打下南洋,因此除非南洋展现出价值,不然没有人会愿意打这里。 南洋的价值是什么,朱高煦很清楚,无非就是香料。 可是香料这种玩意,一旦涌入市场太多,那就会变得不值钱。 宣德年间放弃安南和南洋的原因就是在于永乐年间从南洋获取的香料太多了,直到成化年间都还有积存,直到正德年间才彻底用光。 也就是说,仅一个香料来作为利益,那南洋也很容易被抛弃,只有发现诸如大明奇缺的稀有资源,安南和南洋才能被大明重视。 不过这么一来,朱高煦面对的局面就有些尴尬了。 他对南洋的金银矿分布并不了解,相较之下,他对日本的金银矿了解倒是还多些。 想到这里,朱高煦冷静的端茶抿了一口: “就算守不住南洋,那在日本腰部悬把刀也是不错的……” 第77章 何安瑶苗 “七月庚子日,楚王桢、湘王柏领湖广都司及王府护卫兵马擒杀一千四百余人,诸猺遂奔窜,向西南遁去……” 清晨,当武英殿内朱允炆的声音传出,殿内的朱元璋也高兴的抚了抚须。 一旁,沉稳许多的朱高煦只是安静倾听,结束后低头继续处理奏疏。 如今已是七月十四,距离朱高煦上次和朱元璋争辩倭患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朱高煦上午在武英殿陪同理政,下午则是前往颖国公、宋国公府学习,时不时与杨展、王瑄二人见面。 似乎是因为上次争辩失败的缘故,朱高煦在那次后便很少会和朱元璋争辩,只会在他提问题的时候回答。 这样的改变对于朱高煦本人来说无疑是不错的,但朱元璋却不喜欢。 如眼下,见朱高煦没有什么意见提出,朱元璋便转头看向他: “你两位叔叔平了这瑶乱,但不久之后还会有瑶人再乱,你觉得应该如何解决?” 朱高煦低着头,并不知道朱元璋是在询问自己,倒是朱允炆见状笑着抢答道: “瑶人叛乱,无非是因为人性贪婪,觊觎汉人钱财罢了。” “以孙儿看来,只需要出兵平叛,即可一劳永逸。” “……”朱允炆的回答让朱元璋皱眉,而朱高煦听后虽然觉得不对,但也没有反驳朱允炆的看法。 他牢记着冯胜的提醒,在理政的时候大多不得罪朱允炆,甚至还有意讨好。 尽管这样的做法让他自己都感觉到恶心,但是为了让朱元璋高兴,避免朱元璋认为燕府跋扈,他只能这么做。 “高煦……” 朱元璋没有回应朱允炆,而是执拗的念着朱高煦的名字,想要让他回答。 对此,朱高煦只能在心底无奈叹气,抬手作揖道: “太孙说的不错,但一些旁枝末节还没有补全。” 尽管认为朱允炆说的不对,但朱高煦还是只能先认同附和,随后才能提出自己的看法: “瑶人之中,确实有贪婪之人,但也有良善之辈。” “孙儿以为,良善之辈并不想劫掠汉民,说到底无非是活不下去罢了。” “但凡给他们几口吃的,他们也不会下山造反。” “高煦……”朱允炆皱眉提醒,似乎认为他说的话有些大不敬。 “说的很好,倒是没有和下面那群人一样,闭着眼睛说瞎话。” 朱元璋颔首赞同,他并不认为自己所治理的天下已经能做到人人吃饱饭。 作为一个起义出身的人,朱元璋比谁都清楚,但凡有一口饭吃,他也不会揭竿而起。 他如此,瑶人也是如此。 “孙儿以为,对于居于山中的瑶民,可以将他们招抚,安排去一些地势较为平坦的地方生活,并发给他们耕具,免除三年赋税,发放口粮。” 朱高煦说着他对瑶民的政策:“除此之外,还需派出能工巧匠,帮助他们修建水利,加盖房屋。” “呵呵……”听到朱高煦的话,朱允炆打断了他: “高煦,你说的很好,但如果这些瑶民真的那么老实就好办了。” “以往朝廷不是没有派出官员去管理他们,招抚他们下山耕种,但他们大多都是在下山几年后再度反叛,继续上山为寇。” 说到这里,朱允炆转身对朱元璋作揖: “爷爷,孙儿以为,对于这些作乱的瑶民,当用重典!” 他这话说出的时候,身上凛然正气,好似这些瑶民的错都是他们自身的问题,官府就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样的姿态,朱高煦很不喜欢,但他却不能出口反驳。 倒是朱元璋平淡听着朱允炆的话,表情没有变化,不显山不露水。 他平静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后才对朱允炆教导道: “你说高煦说错了,说那些官员都好好招抚他们了,可是这一切你都派人去看过了吗?还是只看了官员们的奏疏?” 朱元璋的一席话让朱允炆有些语塞,但他思绪很快,马上就作揖回答: “孙儿常年在皇城之内,自然没有机会出去观看,但想来官员们的说法是不会有问题的。” “没问题……”朱元璋平淡的说出这三个字,让朱允炆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因此将目光投向了朱高煦,显然想让朱高煦将话题岔开。 面对朱允炆的目光,朱高煦也只能在心底无奈叹气,随后起身打断朱元璋的发作,作揖道: “爷爷,孙儿以为,官员自然不是全然都没问题的,不然也不会有‘官逼民反’这一词。” “有道是官字两张口,一张对上,一张对下。” “用的好的,那叫上承天道,下驭民心。” “用得不好的,那叫欺上瞒下。” “即便是爷爷,恐怕也不敢保证派出去的官员中,每个人都是清廉端正的好官。” “既然没办法保证,那只有加强对百官的监察。” “至于瑶民一事,孙儿以为可以任命他们之中的头领为土官,但不得拥有兵马。” “将瑶民收编安置在一地的同时设县,并另在当地起一卫所,建设军营。” “如此,瑶民管瑶民,那自然便不会有汉瑶矛盾,卫所兵马只需要日常巡查当地,警惕当地蓄意谋反便可。” “只要兵马在朝廷手中,瑶民就是想要叛乱,被灭也不过是朝夕之间。” 朱高煦这一番话说的十分大胆,其中让朱允炆最难以接受的还是瑶民管瑶民,而且还要设县。 “这不行。”朱允炆反驳道: “国朝虽有土官,但土官大多都是土司,而这些瑶民不过是松散的贼寇罢了,如何当得起土官这一职。” 朱允炆一开口反驳,朱高煦便懒得继续说下去,默默闭上了嘴。 这样的举动让朱元璋略微不喜,但表面上他却还是云淡风轻: “先试试也无妨,倘若无用再说。” 说罢,朱元璋转头对身边侍奉的司礼监太监道: “诏令湖广都司和湘王、楚王,命他们说降瑶民,授瑶民的头领为官,并分发河谷平地给瑶民,调一千户兵马驻守当地。” “另外昭告瑶民头领和湖广布政使司,免其赋税三年,分发耕具。” “奴婢领命……”司礼监太监作揖应下,紧接着转身去起草诏书。 看着太监离去的背影,朱允炆心有不满,却不敢说些什么,只能低头坐下。 这一幕被朱元璋看在眼里,他望着双双低下头的两个孙子,心里思绪活跃,片刻后才开口道: “明日我要去一趟紫金山,高煦你陪我去一趟。” “允炆你监国半日,午后再去紫金山。” 朱元璋语出惊人,二子纷纷抬头,错愕片刻后便双双作揖:“孙儿领命。” “行了,继续处理奏疏吧。” 见二人应下,朱元璋低头处理奏疏,而朱高煦也随他一同低头。 倒是朱允炆看着这一幕,心里百感交集。 他虽然高兴自己可以监国半日,但却又有些不舍得离开朱元璋,更不放心朱高煦陪同朱元璋前往紫金山。 只是这一切都是朱元璋的安排,纵使是他这个太孙,却也无力抵抗。 想到如此,朱允炆情不自禁的攥紧手中朱笔,片刻后才平复心情,低头认真批阅奏疏。 第78章 中元祭日 “铛…铛…铛……” 次日,当晨钟开始作响,整个南京城的百姓也纷纷从睡梦中苏醒,迎接自己忙碌的一天。 与他们一样的,还有紫禁城东华门口的两千御前豹韬卫精骑。 在这支精骑队伍的前面,矗立着一老一少两位身骑河曲大马的着甲武官。 “驾……” 雾色蒙蒙中,一抹枣红色从东皇城根南街走来,马蹄声清脆。 待它走近,但见身着一身黑色圆领袍的朱高煦骑马而来。 在诸军看到朱高煦的同时,朱高煦也看到了那一老一少两位武官。 年轻的那武官朱高煦可不要太熟悉,因为其身份便是御前勋卫的徐增寿,至于另一位穿着罩袍的老武官他则是不太熟悉。 带着疑惑,他骑马越过街道两侧的御前豹韬卫精骑,来到了这两位武官身前作揖。 “舅舅,老将军……” 朱高煦在马背作揖,这倒没有让人觉得不舒服,毕竟他的身份在这里摆着,再怎么胡闹,日后也大小是一个郡王。 “殿下”徐增寿与老将先后作揖唱礼。 或许是看出了朱高煦不认识老将,徐增寿也笑着伸出手介绍道: “殿下,这是武定侯郭将军,你应该认识。” “武定侯?”听到徐增寿的介绍,朱高煦诧异看向那长相威严的罩袍老将,对方也抬手作揖表示回礼。 郭英,如果不是熟悉明初历史的人,或许对他不是特别了解,不过对于在傅友德、冯胜手下学习兵法的朱高煦来说,郭英事迹他简直不要太了解。 在学习兵法之前,他一直以为眼下的老将排名是傅友德、冯胜、耿炳文、宋晟…… 然而,当他经过几个月的学习后,他这才知道耿炳文还得排在郭英之后。 郭英这个人从至正十三年开始就跟随朱元璋起事,先后跟随朱元璋、徐达、常遇春攻打陈友谅、张士诚,平定中原、云南等地,身经百战,战绩多到朱高煦都无法一一列举。 从北伐打王保保,再到收复云南,与蓝玉创造捕鱼儿海大捷,可以说郭英一直都是明初“骁勇善战”的最佳人选。 他不仅会打仗,与老朱的关系也十分亲密。 一开始他便是作为老朱的亲卫登上历史舞台,后续征战之余,老朱还娶了他的同胞妹妹来结为亲戚。 在马皇后、李淑妃相继薨逝后,这位郭宁妃也成为了洪武晚期的后宫之主,而郭英也在年老后被召回南京,负责管理内廷禁卫和殿前精骑。 可以说,老朱对他十分信任,二人关系也十分亲密。 “武定侯,小子有礼了……” 知道了面前之人是郭英后,朱高煦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再度作揖回礼。 “嗯……”对于朱高煦的示好,郭英并未展露出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客套了一番。 见状,朱高煦也没有纠缠,而是驾驭赤驩来到徐增寿身旁。 “大舅今日没来吗?” 朱高煦看了看四周,没发现徐辉祖身影后好奇向徐增寿询问。 对此,徐增寿摇摇头:“上个月一直在龙江船厂忙着造船,前日有事又带兵去了松江,一个月内都难以回来了。” 听得此言,朱高煦点头表示知道了,徐增寿见状也和他笑谈道: “你这厮,倒是只与家里忙公务,便是亲戚走动都懒得。” “我这段日子忙碌,舅舅又不是不知,何故取笑我……”朱高煦无奈回应,引得徐增寿嘲笑: “我自然知道,说出来调侃你罢了。” “倒是你,同是在宫中走动,你这厮倒是除了武英殿,其它哪里都不去。” “我在文华殿、大本堂带人巡查,一次都未撞见你。” 说起这点,徐增寿也是有些无语,甚至觉得自家这个外甥的性格改变实在是太大了。 若是换做之前的朱高煦被授予宫中行走、武英殿理政的身份,他少不得要去大本堂一番炫耀,上演一出锦衣还乡的戏码。 然而放到现在,朱高煦整日活得如履薄冰,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便是徐增寿只与他重新见了两次面都能感觉出来。 “我……” 徐增寿还想说些什么,然而此时东华门打开,皇帝的大辂出现在了甬道内。 百余名太监拱卫着那长两丈,宽一丈,由六匹马拉动的大辂,朱高煦他们只能远远观望。 好在大辂虽大,但行走并不慢,因此不用两字时间便来到了朱高煦三人身前。 郭英率先翻身下马,朱高煦与徐增寿紧随其后,三人下马后躬身作揖,唱声:“万岁……” 清风徐徐,朱元璋将大辂车窗打开,不过并没有对朱高煦说话,而是看着郭英笑道: “郭四,你身体不好就不要着甲骑马了,上车来和我聊聊。” “臣、领命……”郭英不卑不亢的应下,随后小心翼翼的走上了大辂。 在他上大辂的同时,朱元璋也关上了车窗,自始至终没有和朱高煦说上一句话。 片刻后,大辂再次动了起来,朱高煦和徐增寿也翻身上马。 不过与朱高煦不同,徐增寿需要指挥两千御前豹韬卫精骑开路,因此大辂旁边便只剩下了骑马的朱高煦和步行的百余名太监。 骑在马背上,朱高煦并没有觉得朱元璋对自己薄情。 从与朱元璋相处的这一个多月以来,他渐渐发现朱元璋这人之复杂,远不是他能揣测的。 他到现在都看不清,朱元璋对自己的态度到底是怎样,反而在日渐了解中,对他发自内心的感到害怕。 有的时候朱高煦都在想,自家那个大伯居然能扛着这种压力,一路陪着朱元璋走到三十七岁,这是何等的不容易。 换做他,恐怕都熬不到三十岁,估计就得被逼成神经病。 想到这里,朱高煦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的骑马赶路,而相比较他的缄口,大辂内的朱元璋则是通过窗户的缝隙,偷窥着朱高煦的举动。 一旁的郭英似乎早就看过这位洪武大帝滑稽的一面,因此并未感到奇怪。 过了许久,朱元璋才收回目光,转身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脸上表情复杂。 “我这双眼睛阅人无数,就没有我看不透的人。” “唯独这小子,我是怎么看也看不透。” “郭四,你说我这孙子变化是不是有点大?” 朱元璋询问起了郭英,而对于他的问题,郭英也面露思考,片刻后才点头道: “回陛下,不瞒您说,臣之前也远远的看过这位殿下,那时觉得这位殿下的性情乖张狠腹,一眼便能看透。” “倒是今日忽的再看,却是觉得换了一个模样,瞧着他一举一动都如履薄冰。” “说句不敬的话,臣都以为陛下您之前是不是把这位吓出什么病来了……” 第79章 紫金山下 马车内,郭英说着大不敬的话,但朱元璋却并不以为意,反而轻笑: “他不是被我吓到,他那是自己吓自己。” 朱元璋瞥了一眼车窗,虽然看不到什么,但他却能大概想到朱高煦的模样。 此话落下,他也不再与郭英讨论朱高煦的事情,转而是说起了关于徐达、常遇春等人的一些事情; “不说这些,说说你之前和天德他们北上打仗的一些趣事,我还没听够。” “是……”郭英见他不继续说下去,也只好顺着他的话说起了曾经北伐路上的一些趣事。 二人虽相识多年,但架不住事务繁忙,因此许多事情都不能好好聊。 相比较冯胜、傅友德等人,朱元璋更亲近汤和、郭英,尽管他们的能力不如前二者。 不多时,车厢内便传出了爽朗的笑声,而随车前进的朱高煦则是脑中想着这些日子学习的一些东西。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随着队伍走过了内城朝阳门,拐弯向着北边的紫金山前进。 来到外城,尤其是越过了护城河、城门集镇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大片稻田和正在劳作的农民。 或许是因为这条道路通往紫金山,因此即便只是夯土路,但却十分平整,没有什么坑坑洼洼的地方。 那些田间的农民瞧见车队,有的隔着老远作揖,有的干脆背过身去。 秋高气爽的日子里,秋风徐徐而来,稻田便如一张黄绿色的地毯般起伏,尤其好看。 “再过些日子就要收割了吧。” 徐增寿忙完了事情回到大辂旁,朱高煦见状也眺望稻田询问他。 “如今稻子还未全黄,估计八月初就会全黄,到时候就可以准备收割了。” “不过这也看天气,如果老天赏脸,能熬到八月末的话,那收成能达到每亩二石七八。” 说着,徐增寿回头看向朱高煦:“你此前不曾关注这些,如今怎么这么关注?” 他这话说的朱高煦心里一咯噔,但朱高煦很快摆上笑脸: “近来处理的政务多了,愈发觉得百姓不易,也觉得小子此前所作所为实在荒诞,因而对农事关心了些。” 说到这里,朱高煦看了看稻田之中的一条条石砌水渠:“这些水渠都是朝廷出钱修建的吗?” “自然……”徐增寿不假思索:“不仅是这些地方,国朝近九成以上的水渠都是由朝廷出钱,百姓出工修建而成。” “不过想要修建也不容易,在长江、淮河以南的地方还好说,一旦越过长江淮河,北边就难以修建了。” “怎么说?”朱高煦好奇反问,但徐增寿却面对他一脸疑惑: “你这厮自小在北方长大,这些东西还要我提醒你?” “我在北方长大不假,可我之前从未关注农事。”朱高煦哭笑不得,他从前身获得的记忆并不完全,或者说前身根本懒得关注这些,因此留存这方面的记忆很少。 “嗯……”徐增寿虽然觉得不对劲,但还是没有过多怀疑,只是应了一声后解释道: “长江淮河以北的百姓,大多只知道养马放牧,根本不通农事。” “即便此前朝廷从山西、山东移民前往北平、陕西、河南等地,但许多百姓依然改不了胡风,让他们放牧还行,让他们种地却是难为他们了。” “种地都不会?”朱高煦哑然,徐增寿却点头继续道: “正因为不会种地,因此即便朝廷发了耕地,他们也大多卖了土地去买牛羊放牧,朝廷征发徭役,让他们修建水渠、水井的时候,他们大多想办法逃避,所以啊……” 徐增寿也十分惆怅,说着说着便不想说下去了。 不仅仅是他,便是朱高煦也觉得十分头疼,不过他却能十分理解。 从蒙古南下开始,北方诸省的百姓就遭遇了血腥屠杀,说是十室九空也不为过。 元初虽然短暂恢复了人口,但没几十年就到了元末,元朝贵族在北方斗争严重的同时,中原一带的农民也揭竿而起。 河南、陕西、北平、湖广等省都遭到了农民军和元军的兵灾,人口再度一空。 如今的大明,除了朱元璋和张士诚这两人所处的江南能称得上富庶,其它地方简直一穷二白。 这种贫穷并不是指饮食起居,而是文化和生活上。 如徐增寿所说的北方许多百姓不会种地,只能和游牧民族一样游牧便是其中之一的现象。 倒是经他这么提醒,朱高煦脑中的一部分记忆也清晰了不少。 在前身的记忆中,北平的百姓确实有一部分人只能以放牧生活,大部分人种植作物都还是和江南迁移过去的军户学习的。 在前身的记忆里,他似乎从来不关心那群百姓的生活,反倒是自家父亲、母亲和大哥爱与他们混迹一起。 自己不是带着老三去骑马打猎,就是在府里玩闹。 “朱高煦啊朱高煦,你但凡懂一点收服民心的手段,也不至于被大侄子拿捏成那副德行……” 朱高煦在心底暗自摇头,而此时他身旁也传出了一道木哨声。 “哔——” 朱高煦被吓了一跳,侧头看去,却见徐增寿策马而出,向着前方疾驰而去。 顺着他的背影,朱高煦也看到了一座屹立在平原之上的山丘。 “这紫金山……怎么是这样的?” 马背上的朱高煦略微吃惊,而他吃惊的地方来自这个时代的紫金山模样。 前世他也曾去过南京,还曾去紫金山看过明孝陵。 在他的记忆里,明孝陵和紫金山的树木郁郁葱葱,一副绿意盎然之景象。 然而当记忆与画面重叠,此刻出现在朱高煦面前的紫金山却是光秃秃的一片,山上虽然有些绿色,但却零星点点,少的可怜。 “看什么呢!” 徐增寿策马已经返回,瞧着朱高煦愣愣望着紫金山的模样,忍不住拍了赤驩的屁股,引得赤驩往前跑了几步,把朱高煦晃醒回了现实,这才拉住马缰,用手安抚住了赤驩。 “这紫金山怎么光秃秃的?” 安抚好赤驩,朱高煦调转马头询问徐增寿,徐增寿闻言也笑道: “从这南京城往北,哪座山不是光秃秃的。” “这紫金山还算好的,山上的树已经连续种了十二年了,再继续个七八年,估计也就成青山了。” 徐增寿回应同时,大辂车窗也打开了,朱元璋坐在车里,朝着紫金山望去,目光复杂。 “妹子,我又来看你来了……” 第80章 孝陵之上 “我倒是差点忘记今日是中元节了……” 紫金山下,当朱高煦翻身下马,看着太监们将一摞摞黄纸搬出时,他这才想起今日是七月十五中元节,是祭奠死去亲人的日子。 待他回过神来,两名豹韬卫兵卒正欲将他与徐增寿的马牵走。 见此情景,朱高煦连忙交代:“喂它三斤豆料,十斤水便可。” “是!” 牵走赤驩的兵卒作揖退下,朱高煦也将目光转投向了四周。 在他身后是一座高三丈、宽两丈的两柱冲天式石雕牌坊,额上横刻“诸司官员下马”六个大字,往后看则是郁郁葱葱的树木。 如徐增寿所说一样,紫金山内的树木都是十二年前才种上的,算起来也就是马皇后薨逝的那一年。 这些树种类繁杂,但多以柏树为主,其余皆是马皇后家乡的树木。 它们之中,柏树长得最为高大,虽然只种下十二年,但却皆有二丈之高,而宿州树木也大多有丈许。 不过,即便朱元璋有意在紫金山种树,但以这个时代的植树手段来说,偌大的紫金山想要种满树木,那却不是一年两年能完成的,而是要持续十余年。 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大辂也停在了紫金山下的神道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众人的目光中,郭英打开了大辂车门,率先下了马车,而后朱元璋才缓缓下车。 下车后,他目光扫视了众人,最后停留在为马皇后及先太子朱标准备的诸多物品上。 检查过后,他亲自走上了神道,向着前面的孝陵及东陵走去。 朱高煦紧随其后,再往后则是徐增寿和郭英,最后是司礼监的随身太监和百余名身着黑衣的豹韬卫精骑。 队伍步行五百余步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座由兵卒看守的正门。 这孝陵正门是典型的黄色琉璃瓦加重檐式建筑,墙壁以砖石砌筑而成,下部为石造须弥座,上刻大金门。 这大金门面阔八丈米,进深两丈五尺,墙壁辟有三个券门洞,中门高一丈五尺,左右两门高一丈三尺。 走过大金门甬道后,出现在的便是拥有神道石刻的一段路。 神道由东向西北延伸,两旁依次排列着狮子、獬豸、骆驼、象、麒麟、马六种石兽,每种两对,共十二对二十四件,每种两跪两立,夹道迎侍。 在神道石兽的左右还站立着身着黑衣的守陵兵卒,他们眼观鼻,鼻观心,略微低着头,等待朱元璋及朱高煦他们经过。 之后,朱元璋等人又先后路过文武方门、碑殿、享殿、大石桥、方城,最后才抵达了此次目标的孝陵明楼。 孝陵明楼在方城之上,重檐歇山顶,上覆黄色琉璃瓦,东西长三十一丈,南北宽六丈,南面开三个拱门,其余三面各开一个拱门,每扇门上面的门钉为九行,每行九颗,以显示九五之尊。 距离此地二百余步外的崇丘即是孝陵宝顶,即马皇后的寝宫所在地。 因此,到了明楼之后,非亲近之人不得入内。 朱高煦跟随朱元璋走入明楼后,这里高悬着马皇后的画像,与朱高煦在后世所见那幅画别无二样。 守在明楼内的守陵宫女见到朱元璋到来,当即五拜三叩,随后起身将点燃的香呈给朱元璋和朱高煦。 二人接过后,持着三炷香便开始躬身行礼。 这其中,朱高煦由于对马皇后没有什么记忆,因此虽然动作庄肃,脑中却在胡思乱想。 相较他,朱元璋则是在躬身行礼的时候,脑中不断闪过昔日他与马皇后的过往。 “妹子,我也算铁石心肠了……” 回忆过往,朱元璋却是怎么也哭不出来,或许早在马皇后薨逝的那几日,他便已经将眼泪哭了大半。 剩下的,也在东陵贡献给了自家的长子朱标。 将香插好,朱元璋就这样安静的站在明楼内,看着眼前悬挂的马皇后画像,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站在他背后的朱高煦也在插完香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只是他就没有朱元璋那么多回忆了。 他人虽然站在原地,但心思已经在想午饭吃什么了。 “我之前听说了,你爹每年都带你们兄弟三人去寺庙祭拜皇后,只是你小子每次都不哭。” 明楼内,朱元璋的声音回荡着响起,吓得朱高煦一哆嗦的同时也尴尬回答道: “小子那时候太小了,还不明白人之常情。” “那现在你给我哭一个。”朱元璋打断道。 “……”朱高煦无言以对,也不敢反驳,只能在心底将过往悲伤的事情想了一遍。 只是不管他怎么想,他那眼眶都挤不出来一滴眼泪,给他急的满脸通红。 恰巧这时,朱元璋也转过身来与他对视,瞧着他的模样,脸上波澜不惊。 “爷爷……我这人天生眼窝子深,哭不出来。” 朱高煦摆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朱元璋却没有斥责他,反而说出了让朱高煦惊讶的一番话: “你与你奶奶没见过面,哭不出来也不出奇,我小时候哭我那些祖宗也哭不出来。” 朱元璋的一番话让朱高煦语塞,他倒是没想到朱元璋居然看得那么开。 就朱高煦眼下的这番举动,若是被一些儒生看到,恐怕要说他不孝了。 然而在朱元璋看来,这反倒是人之常情。 他的这番举动,倒是让朱高煦没那么怕他了。 “你此前说的钱钞法,我仔细想过了。” 忽的,朱元璋话锋一转,从原本的爷孙身份变成了君臣,朱高煦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只是朱元璋并未怪罪他,而是说出自己的想法: “若是云南之地真有大量的金银铜矿,那每岁开出多少金银,户部便收回多少宝钞。” “可若是云南的金银铜矿全无,那你就自己去宗人府领十棍吧。” 朱元璋说出了他对儿孙最严重的惩罚,而在朱高煦看来,杖责十棍虽然疼痛,但并不足以受伤致命。 老朱既然要勘探云南金银铜矿,那自然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 如果换做普通官员上奏不实,那恐怕轻者流放,重则杖毙了。 相比较之下,朱高煦这十棍子就能顶过如此大的罪责,可见朱元璋对自家儿孙的惩处低到了何种程度。 “你就这么有自信?” 朱元璋看着咧嘴笑着作揖的朱高煦,不禁好奇起来。 面对这个问题,朱高煦也笑着起身:“孙儿从来不打诳语,既然说了有,那便一定有!” “一定有?”朱元璋重复一遍。 “一定有!”朱高煦的目光没有躲闪,坚定的与朱元璋对视。 那倔强的模样,让朱元璋不由想起了朱标…… 第81章 拓土之论 “爷爷?” 孝陵明楼内,朱元璋被朱高煦那坚定地眼神影响着想到了朱标,因此不由楞了数秒,直到朱高煦小心翼翼喊他,他才回到了现实来。 “嗯……”朱元璋微微颌首,看着朱高煦眼下的样子,那古井无波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抹笑意。 他拔腿向着明楼外走去,朱高煦跟上的同时,他也边走边问; “那云南,即便发现了金银铜矿,恐怕一年也难产太多,可收回作税的宝钞数量恐怕不会太多。” “自然。”朱高煦跟在他身后走出明楼,同时回答:“孙儿估计,一开始恐怕也就能产出五六十万贯的金银钱,能收回来的宝钞也不过每岁五六十万贯。” “不过孙儿算过,只要朝廷坚持此策,并在之后不再滥发宝钞,那算上其它地区的金银铜课,宝钞应该会在十年后趋于稳定。” “到时候就不用回收宝钞了,反而需要增发宝钞。” 朱高煦和朱元璋交谈时语气轻松,之前的那种小心翼翼减少了不少,这样的变化让明楼门口的徐增寿和郭英有些错愕,同时对皇帝的手段也更为畏惧。 朱元璋带着朱高煦往宝顶走去,同时对他的回答提出问题: “你这话虽说不错,但眼下国朝需要花销的地方还有很多,不可能停止发放宝钞。” “这点,孙儿也想过了。”朱高煦才思灵敏,往往在朱元璋问题提出后的第一时间作出回答: “只要国朝每年发出的宝钞不超过五百万锭,那二十年内也能将问题解决。” “二十年?”朱元璋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转身质问。 他那脸一旦端起来,朱高煦便有些止不住的心慌,但一想到自己计算的结果,他还是点了点头:“大约是二十年左右。” 朱高煦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他没想到,朱元璋会突然转变话题。 “可我记得,你说我的卫所制也就二十几年的时间了……” 朱元璋与朱高煦四目相对的同时眯了眯眼睛,语气带着几分狠腹。 这一瞬间,朱高煦只觉得脑中乱作一团,早早想好应对的话语话术全然忘了个干净,直到几个呼吸后他才强装镇定,作揖回答: “爷爷,孙儿说的是再过二十几年,卫所制便会走向下坡,随后再过二十几年便会不堪大用。” “您了解隋唐的府兵制,自然应该知道隋唐府兵制的问题所在。” “隋唐府兵制有的,国朝也有。” 这是朱高煦难得壮着胆子,顶着朱元璋给予的压力,同时给出自己回应。 面对朱高煦的回答,朱元璋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过身去继续向宝顶前进:“继续说。” “是……”朱高煦松了一口气,跟上朱元璋背影的同时也给出自己的看法: “孙儿觉得,卫所制需要保留,但用的地方得是收复的地方。” “诸如那辽东以北,隋唐两宋时能养活数百万渤海、契丹、女真人,那为何不能养活汉人?” “待日后北边安定,朝廷就可以在当地设立汉人卫所,移民实边来戍守当地,隔绝朝鲜西出的可能。” “还有那三宣六慰之地,既然已经归降我大明朝,那自然也可以在日后西南人丁兴旺的时候趁机介入,将此地彻底郡县。” “除此之外,还有西……” 朱高煦的话还没说完,朱元璋便再度停下脚步,打断他话的同时,也转头瞥了他一眼: “我还真是没看出,你小子居然有这么大的野心。” “额……”朱高煦略微语塞,但很快笑脸回应:“孙儿日后是边塞的郡王,自然要为大明开疆拓土。” “若是我与父亲他们将疆域开的远些,那内地就安全些,江南的百姓自然也就愿意前往了。” “话虽如此”朱元璋沉吟数秒,却又转身前进,同时背对朱高煦说出自己的见解: “疆域打的太大,治理起来也困难。” “你小子回去给我翻翻史书,着重看看汉唐。” “那汉唐也曾跨越西域,打到河中去。” “可结果呢?留下的疆域又是何种风光?” 朱元璋的这一席话让朱高煦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因为面对这个问题,他确实回答不出来。 汉唐虽强盛,但过后的疆域却是收缩的,这个毋庸置疑。 相较于西汉,东汉在西域的掌控力度减弱,并且失去了河套。 西晋较之东汉,更是连辽东、并州、陇右的掌控都极大削弱,大量胡杂混居当地,治理,困难。 至于大唐,其后期的局势更是不必多说。 这些强大的王朝都在辉煌时将版图极力扩张到了最大,却又在国力衰弱时不断丢失领土,到最后甚至还不如建国之初。 显然,在朱元璋眼里,这些王朝的开拓办法是不可取的,反观他的卫所制才能极大的巩固边疆,稳定大明基础疆域。 事实也证明,在卫所制下,不管庙堂如何内斗,大明腹地的太平光景依旧是历史王朝之最。 明初有汉唐的景象,但走的路子却大不相同,属于一步一个脚印,夯实了疆域再继续前进。 大明的制度,本身就是汲取了两汉唐宋的优缺点改进而成,稳扎稳打便不会出错。 如果不是土木堡之变后武风不振,大明的疆域恐怕还会不断扩大。 了解清楚朱元璋的意思,朱高煦也连忙解释道: “孙儿自然知道其中道理,因此孙儿也不会盲目的去开疆拓土。” “况且有太孙在朝,即便孙儿想打,也得得到朝廷的准允才成。” 朱高煦搬出了朱允炆,毕竟朱允炆在朱元璋面前表现的,完全就是一个合格的守成之君。 既然是守成之君,那自然不会好大喜功的开疆拓土。 “你这话倒是没有说错。”果然,朱元璋没有再教训朱高煦,而是十分认同他的话。 在朱元璋看来,他实在想不出朱允炆会好大喜功的败光家业。 单单眼下来说,他留下的家业,可不是一代人就能败光的,而且他还在积攒中。 想到这里的同时,朱元璋也来到了宝顶的地宫门口。 这次的他没有让朱高煦跟着进去,而是在进入地宫前,转头对朱高煦吩咐:“你且在这里候着,我进去一刻钟便出来。” 说罢,朱元璋不给朱高煦开口的机会,抬腿便进入了宝顶地宫中,并且很快就消失不见。 倒是朱高煦也没有进去的打算,他只想着将刚才的事情含糊过去。 不过在朱元璋进入地宫后,朱高煦则是开始回味起了他刚才的那番话,甚至不由自主的喃喃自语:“无效的开疆拓土吗……” 第82章 擅寡而长 “你倒是变了许多……” 孝陵宝顶神道上,望着向自己走来的朱高煦,徐增寿表情复杂。 从他这次回南京,并在魏国公府见到朱高煦后,他就觉得自家这个外甥变化很大。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家的这个外甥,如今居然已经变化大到可以对皇帝提出一些政务上的见解了。 这样的资格,满朝文武也只有百来人能拥有,便是自己也只能低头做事。 倒是自家这外甥…… 徐增寿一时间居然有些不敢与朱高煦如曾经一般相处了,而向他走来的朱高煦也敏锐察觉到了自家这个小舅舅的情绪,因此在走上前后如前身的朱高煦一般,胆大的从徐增寿手中夺走了那长刀。 “舅舅这身份,居然也用兵部的刀。” “你这厮!”在刀被夺走后,徐增寿下意识将它夺回,如曾经般瞪着眼睛准备教训朱高煦。 只是当他准备动手,这才反应过来眼前人已经不是曾经的朱高煦了,只得尴尬将欲要举起的手放下。 “呵呵……舅舅出去一趟,倒是变得多愁善感了。” 望着徐增寿放下的手,朱高煦没心没肺的笑着打趣,徐增寿对此也只能无奈将佩刀系好。 这对舅甥的对话及举动,都被旁边的郭英收入眼中。 或许朱高煦的那番举动能糊弄过去二十来岁的徐增寿,但却是万万糊弄不过去郭英这个年近六旬的老人精。 “这小子……不简单。” 郭英心中暗自评价,而此时一旁的朱高煦也对郭英抬手作揖: “前番没有时间,如今爷爷入了地宫,小子方能与武定侯亲近。” 靖难之役还未爆发,在朱高煦看来,即便日后的郭英很有可能会和自己成为敌人,但这并不能限制他此刻与郭英交好。 对于郭英这种不结党、不徇私的开国勋贵,朱高煦还是十分尊敬的。 “小子曾听家父说过,武定侯一生大小五百余战,总计擒斩获俘人马一十七万余,身背七十余伤。” “不瞒您说,若是可以,小子也希望能如武定侯一般,为大明朝开疆拓土,保家卫国。” 朱高煦这话七分真、三分假,但听得郭英十分受用。 尽管他还是十分注意与朱高煦的距离,可当着兵卒们的面,他还是作揖回礼道: “这些不过是燕王殿下的谬赞罢了,老夫虽南征北战,但要比起功劳,恐怕远不如燕王殿下。” “小子并不这么认为……”朱高煦摇摇头,否决了郭英那自谦的说法,同时也说出自己的看法: “我父亲虽迫降了乃儿不花的数万部众,收捕了番将阿失里本部,但并未对北虏造成什么致命的打击。” “反倒是武定侯与诸位将军的捕鱼儿海之战将北虏打得人马溃乱,绝了忽必烈这一脉的皇帝位,逼北虏去了帝位。” 来到大明朝的这半年多时间,朱高煦一直在了解如今大明四周的局势,正因为了解,他反而对后世所谓的“北元未灭”、“南北割据”说法嗤之以鼻。 在他看来,北元都已经被大明打得自削帝号,只敢称大汗,哪里还有一个该有的国家样貌。 可以说,仅捕鱼儿海一役,明军便已经将北元打回了部落制,西边的瓦剌与鞑靼都只能躲在遥远的漠北和漠西,根本不敢靠近漠南。 在北平时,朱高煦记得自家老爹几次出塞,都抱怨了蒙古人太能跑。 其逃跑速度,便是连北平的数千塘骑北逐千里都搜寻不到他们的踪迹,不过这也并不奇怪。 自从大明立国北伐,蒙古人能拉出的军队数量便一直下降,披甲率也随着兵力的下降而下降。 从洪武元年还能拉出四五十万大军和大明多线对峙,到洪武十年只有三十余万北逃残军,再到后来的洪武二十年,便是连十余万兵马都难以拉出。 可以说,如今的东西蒙古加在一起,也顶多能拉出十万左右的军队,披甲率不足一半。 如果不是蒙古人还可以通过欧亚草原通道,从中亚和东欧获取部分支持和人口,恐怕现在他们连漠北都待不下去了。 只可惜,靖难及之后的十余年时间,明军没有大规模北伐,因此给了蒙古人喘息的机会。 不然,以大明的国力和军事实力,蒙古人的生存空间只会被不断压缩。 正因如此,朱高煦才不愿意靖难,而他不靖难的前提是朱允炆不会强势削藩。 只要他不强势削藩,而是采取自己的那套削藩手段,朱高煦相信没有几个藩王会站出来唱反调。 不管是自己,还是自家的便宜老爹,大家都会乖乖地守在边疆,为大明朝戍边。 朱高煦这段时间和朱允炆打关系,除了顺应朱元璋的想法,其次还是为了让朱允炆接受自己的削藩提议。 只是眼下看来,朱允炆虽然表面上对自己笑脸相迎,但暗地里恐怕早就对自己不耐烦了。 这样的局面,朱高煦想要不讨厌朱允炆才困难。 但凡他听了朱元璋的话,大明也不会错过一个驱赶残元势力的最好时机。 “你这脸色这么难看?莫不是受了风寒?” 朱高煦还在想着历史上朱允炆的种种不是,徐增寿却关心的摸了摸他的额头,将他拉回了现实。 “没有,就是想到了北边的事情,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怎么与武定侯表达。” 朱高煦勉强回答,而郭英则是眼观鼻、鼻观心,对他所说的奉承话语,皆是左耳进,右耳出。 他可是见过太多与藩王交好后,自取灭亡的勋贵了,自然不可能步那些人的后尘。 朱高煦这人的身份,即便放在整个京城,也是极为敏感的那几个人,更别提眼下的他还在武英殿理政了。 就目前来说,郭英很清楚皇帝在想什么。 制衡秦晋燕周这四个强藩,是皇帝目前在做的一件事情。 如果这件事情的走向不能按照皇帝的想法去走,那眼下在家休养的冯胜及傅友德二人,恐怕难以保全性命。 这两个已经没有兵权的功臣都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何况负责宫廷禁卫的自己? 因此,郭英眼下只想快点结束中元祭祀,不想再与朱高煦纠缠半点。 他那刻意保持距离的举动不难看出,因此徐增寿也小声在朱高煦耳边提醒: “武定侯是陛下的贴身人,你小子最好别与他亲近,免得被庙堂上的人抓到把柄。” “知道了……”朱高煦颔首,顺带瞥了一眼郭英,不由的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看样子我在这南京,恐怕是施展不出什么手脚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转头看向了紫金山外,眺望着一眼看不到边的南京城: “想要施展手脚,还是得去一个距离南京足够远的地方。” 第83章 帝王心性 “你那马不错,比你大舅的那匹还好。” 宝顶神道上,徐增寿提起了赤驩,对此朱高煦也笑着和徐增寿解释赤驩的来历。 听到赤驩的身份是汗血宝马,徐增寿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咋舌道: “这马,便是你那几个叔叔都不曾有,你小子倒是有福享用了。” 徐增寿脸上出现了羡慕的表情,而此时也忽的刮起了风,吹的远近树木漱漱作响。 三人本能的抬头看天,却见南京城上空阴云密布,将阳光都遮蔽了。 “看样子,稍许应该要下雨,就是不知道太孙什么时候能赶来,算算时间,早朝应该已经结束两刻钟了。” 徐增寿说着时间,朱高煦则是将目光投向了宝顶地宫的门口。 在他的目光中,朱元璋缓缓从昏暗的地宫中走出,脸上的表情与进去前没太大变化,但仔细算下时间,他也进去一刻钟有余。 这么长的时间,仅他一个人在昏暗的地宫中,想来是有许多话要与马皇后说。 见朱元璋走出,随身太监及兵卒挑着各种祭祀用的冥器上前,开始烧焚烧黄纸及各类纸扎玩意。 朱元璋着一身黑衣站在神道上,看着眼前黄纸被焚烧,那火光摇曳在其脸上,古井无波。 不多时,风大了些,四周树木漱响得厉害,便是朱高煦等人的衣摆都被吹动。 “恐怕要下雨了。” 朱高煦看了看天穹,得益于敏锐的五感,他能感受到空气变得潮湿了许多。 “备伞”他转头对一名随身太监招呼,随身太监闻言先是作揖回礼,而后带人从后方拿来了黄罗盖伞及宫中的许多御伞。 在接过油纸伞的瞬间,朱高煦带着随身太监上前,来到朱元璋身旁作揖: “爷爷,快下雨了,该去东陵了。” “……”朱元璋没有回应朱高煦,只是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眼前火光,直到所有黄纸焚烧殆尽,他才转过了身来。 他脸上无悲无喜,看似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但朱高煦却能感觉到他与往日不太一样。 因此,朱高煦带头领着众人纷纷站到神道两侧,让出整条道供朱元璋行走。 待朱元璋走过朱高煦身前,他才拿着伞紧着跟了上去,随后是郭英、徐增寿,最后才是随身太监及豹韬卫兵卒。 按照流程,他们向着东陵走去,而那里安葬的,则是先太子朱标。 众人向着东陵神道走去,不过三百步,便见到了东陵的神道碑。 如孝陵一般,越过诸多神道建筑后,东陵明楼也出现在了朱元璋及朱高煦等人眼前。 不过此时的东陵明楼前,却站立着久等众人的朱允炆。 待走近后,他上前对朱元璋作揖行礼,朱高煦也看到了他脸上的汗水,想来他应该是结束早朝后便马不停蹄赶来的。 “走吧,进去看看你爹。” 朱元璋对朱允炆应了一声后,便抬腿走入了东陵明楼内。 由于朱高煦和朱标感情不深,加上朱允炆已经到来,所以朱高煦站在了明楼门口,并未进去。 不过看朱允炆和朱元璋的架势,恐怕他们也没准备让自己进去。 “老朱家基因果然强大……” 虽然站在门口,但朱高煦依然能看到十余步外的朱标画像。 画像上的朱标与后世网传的不同,他圆脸善目,留着老朱家前几代人代表性的胡须。 不过相较于朱棣的那一脸大胡子,朱标的胡须与朱元璋差不多。 就画像上来看,朱标五官大气,眉目透露着一股仁善的感觉。 当然,明初画像虽然也比较追求写实,但终究不如后世的素描,没办法活灵活现的展露出来。 “以后我要是留个画像,肯定得留个素描,就是我不会画画,这有点难办……” 望着朱标的画像,朱高煦突发奇想的想要留下一幅写实的画像。 奈何他这人,自小就没有什么绘画天赋,能拿得出手的兴趣爱好,除了打游戏敲键盘,恐怕就是大学时期学的那一手古筝、琵琶了。 只不过…… 朱高煦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十五岁就五尺六寸的身高,脑海中不由想到自己成年后弹琵琶的模样。 一个身高很有可能一米九到两米的壮汉拿着一把琵琶……这是什么东方持国天王。 摇晃着脑袋,朱高煦把这画面驱赶出脑中,将注意力重新投到了朱元璋这对爷孙身上。 二人在明楼内烧香祭祀,双手合十站了一会儿后,便由朱元璋的转身结束了一切。 按照前面的流程,接下来朱元璋应该要去地宫看看朱标,毕竟眼下太子妃吕氏还未薨逝,地宫应该还没有合上。 “走吧……” 和朱高煦预料的一样,朱元璋出殿后便招呼着他前往地宫,朱允炆也紧接着跟上。 朱高煦见状跟在两人身后一步的距离,耳边也响起了朱允炆对今日早朝的总结。 “爷爷,今日早朝无甚大事,只不过山西布政司上奏,去岁迁往甘肃的百姓,今岁逃亡回山西者已不下三万。” 朱允炆的这番话一经说出,朱元璋便停下了脚步,朱高煦也是心里一惊。 甘肃的人口如何,他早就已经通过傅友德和冯胜知道了,即便在朱元璋花费大力气,持续移民十余年的情况下,甘肃人口也不过十余万余户,八十万余口。 不过其中有近五十万都是被俘后安置在河西的蒙古人、番人和色目人,汉人占比不到当地四成。 这样的人口基数下,一年逃回三万余汉人,如何不让人惊讶。 当然,更让朱高煦心情沉重的,还是百姓对待移民的态度。 大明对于汉人迁移河西的政策已经很不错了,但即便如此还是留不下百姓。 朱高煦记得他之前处理政务时看过去年甘肃等镇接收的百姓数量,好像是七万人左右。 如今不过七月,去年的七万移民已经逃回三万,留存率不足六成。 按照这个速度,恐怕到年末时,最后能留下的移民应该不足三万。 要知道,逃走的那些人,也是朝廷花了粮食才保障他们迁移到甘肃的,而如今他们逃走,朝廷的支出就打了水漂,数万乃至十数万粮食成了无用功。 想到这里,朱高煦看了一眼朱元璋,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属于人的心情。 只是令他失望了,朱元璋似乎早有预料,他平静的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朱允炆和朱高煦,而后交代道: “逃回去的让地方衙门以逃兵身份,送往山西都司处理,令山西都司将他们流放甘、肃等州。” “是!”朱允炆作揖回礼,朱元璋也在说完后转头继续赶路。 留下的,只有因为朱元璋这番话而语塞的朱高煦。 在这一刻,朱元璋为朱高煦展现了一个合格帝王的心态。 他并不受逃回百姓的悲喜影响,甚至想尽了办法让他们去河西。 如果不想以百姓的身份过去,那就以犯人的身份过去。 总之,不管以什么身份,他们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去河西之地为大明朝戍边,为甘肃等镇的明军种地缴税。 他们可以逃,但不管怎么逃,只要他们还活着,他们就会被送回河西,这就是他们的命…… 了解了朱元璋的想法,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朝着他们的背影追了上去。 第84章 行钞税法 “淅淅沥沥……” 巳时,伴随着雨声传来,整个南京城都被雨水所包围,那延绵百里的外郭城垣在雨中显得格外雄伟壮观,犹如一条黄褐色的土龙,盘卧在大地上。 明东陵的宝顶地宫前,雨水在地面的青砖上溅起一串串水花,四周充斥着雨水滴落树丛的声音,给紫金山增添了几分生气。 这雨来的巧,在所有黄纸燃尽后方才到来。 站在黄罗盖伞下,朱元璋与朱允炆这对爷孙就这样安静的看着眼前的地宫,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远处,朱高煦与郭英、徐增寿三人站在伞下,不同的是,郭英与朱高煦各自撑着伞,徐增寿则是由后面的兵卒为其撑伞。 似乎是觉得这样不好,徐增寿自己接过了雨伞,并让兵卒退下。 待兵卒退下后,朱元璋也在黄罗盖伞下与身侧的朱允炆交谈起来: “国子监那边,事情做得如何了。” “回爷爷,都已经准备好了,国子监内的学生随时可以出发。”即便下着雨,朱允炆却还是抬手作揖回答。 只是他的举动在朱元璋的一瞥之下,所有心思都好似曝光了一般。 朱元璋不在意朱允炆的小动作,而是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雨中自己撑伞的朱高煦。 “看我干嘛……” 朱高煦有几分心虚,毕竟老朱的眼神实在是很有杀伤力,每次他直视自己,朱高煦都觉得自己下一秒就有可能人头不保。 “诏令国子监二十以上的学子,明日尽数到大教场,再令户部、五军都督府调两卫、三十万……贯钱去大教场候着。” 朱元璋本想说调三十万贯钞,但不知为什么,他想到了之前朱高煦对他所说的那一番话,因此改成了钱。 对此,朱允炆眼神闪烁,但很快隐藏。 “再下旨,让户部的人点好今年旷课的岁入呈给我,另外于八月初昭告天下,今年的秋税,苏松二府,可以钞抵赋税。” “孙儿领旨……”朱允炆心头一跳,但还是先应下,而后见朱元璋没有别的需要吩咐的,这才提出自己的意见和看法。 “爷爷,苏松二府去岁上缴军屯赋税,钱粮绢布等物,经折色后,大致是三百余万贯。” “若是以钞抵赋税,那今岁这二府能够交上来的赋税恐怕……” 朱允炆话说三分,但这样的话他在之前与朱高煦争辩钱钞问题时也曾说过,朱元璋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 说到底,两江闽浙这广泛的江南地区占据明初大半的赋税,尤其是朱元璋提出的苏松二府更是重中之重。 虽然只是两个府,但是它们却占据了大明十分之一的赋税。 这两个赋税重地,单独对任何一府提出蠲免、赈灾或其它的经济类政策,对于大明朝来说,都是需要慎之又慎的提议。 如今,朱元璋仅是听朱高煦说了一下对钱钞的看法,便提出要让苏松二府的百姓以钞抵赋税。 这道旨意一旦下达,朱允炆都不敢想,今年的赋税情况会如何。 当然,朝廷的赋税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一方面是朱允炆个人的想法。 他还从未见自家爷爷对任何一人的提议如此重视,哪怕是自家父亲。 “那小子所绘的矿山地图,已经找到了三处。” 朱元璋的一番话,解开了朱允炆的疑惑,但同时也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仔细算了算时间,从自家爷爷派人去云南勘察到现在不过一个半月,但就是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据他所绘的地图,居然能找到三处矿脉。 朱允炆了解矿课,知道寻矿不容易。 正因为如此,他十分清楚这三座矿脉的重要性。 它们能被这么快找到,那必定是容易开采的矿脉。 也就是说,它们能给大明带来的利益极大,而朱允炆担心的,则是地图上的其它矿脉。 如果朱高煦所绘画的山脉都有矿脉,那他恐怕…… “你稍许回宫之后,让户部和五军都督府准备准备,从南直隶和浙江再迁些人去云南,不要让这三处金银矿荒废。” “是……”朱允炆屏息凝神,心中受到的震惊已经无法言表。 “金银矿……” 朱允炆不是傻子,他清楚三处易开采的金银矿代表什么,心里也就不奇怪为什么自家爷爷会让苏松二府以钞抵赋税了。 既然朱高煦对寻矿的事情说的如此准确,那恐怕他所说的也有一番道理。 这么一来,自家爷爷想用苏松二府来试探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朱允炆还是不相信,毕竟寻矿和钱钞是两码子事,他不相信朱高煦所说的事情,能接连的实现。 想到这里,他隐晦的看了一眼远处撑伞的朱高煦。 他的小动作,即便朱元璋没有回头,却也能大概猜到。 只是面对这件事,朱元璋不仅没有制止,反而嘴角微扬,似乎故意为之。 “走吧,回宫。” 朱元璋转身开口,朱允炆也连忙收起自己的目光,跟随朱元璋向着紫金山下走去。 见朱元璋等人走来,朱高煦他们也让开了神道,而后跟上了他们。 百余人开始向山下走去,而这中元节的雨水似乎也下足了,开始渐渐变小了起来。 等众人来到山下,这雨水也堪堪停了下来,而朱元璋也带着朱允炆上了大辂。 只不过在回宫前,他还是有些不舍的打开了窗户,眺望了一眼被雨水洗刷的紫金山,似乎即便坐在这里,他也能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摆驾回宫!” 看了片刻,朱元璋收回目光,将窗户关上,朱允炆也顺势让队伍回宫。 千余名豹韬卫兵卒翻身上马,为大辂开道,而郭英与徐增寿则是指挥兵马,有条不紊的拱卫大辂。 相比较有事情做的他们,此刻的朱高煦则是蹲在紫金山下的马厩里,朝着趴在马厩内懒洋洋吃草的赤驩骂道: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再不起来,我们就得被人落下了,快给我起来!” “唏律律……” 第85章 施以恩惠 “让苏松二府以钞抵赋税?!” 申时,当赶到东宫的黄子澄从朱允炆口中听到朱元璋的决策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惊讶,随后便本能想要阻止。 只是那话说到口边,他想到了自己的身份,因此改换了口风,对坐在春和殿位置上,一脸阴霾的朱允炆作揖道: “虽然苏松二府赋税占据天下赋税一成,但想来也不会有太多通行宝钞。” “况且,这件事情对于地方上的百姓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不过,殿下您需要在意的是,这件事情到底是由谁来主导。” “自然是我……”朱允炆下意识回答,紧接着反应了过来,脸上瞬间挂上笑意。 他站了起来,走到黄子澄面前将他扶起:“先生是说,想用此策来为孤收买人心?” “非臣要殿下收买人心,而是陛下要殿下收买人心。”黄子澄看得透彻,宝钞抵税这件事情,从根本来讲是朱高煦的功劳,可这份功劳太大,不可能让他受着。 相比较朱高煦一个燕府嫡次子,如今急需稳固位置的朱允炆更需要这一份功绩,而这便是朱元璋让朱允炆去做这件事情的原因。 “这事情虽好,但我担心少了苏松二府的赋税,国库会入不敷出……”朱允炆有些犹豫。 黄子澄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说到底摘桃子这种事情,没有人不喜欢,但问题是每一个桃子背后都有需要承担的责任。 眼下大明国库看上去是积攒颇丰,可大明朝如此大的一个王朝,谁也不知道这些国库够用多久。 万一突发了什么事情,导致国库不够用,苏松二府以钞抵税的政策发生变化,那这到手的桃子,恐怕就要成一口黑锅了。 面对这样的问题,黄子澄自己也不敢笃定结果,但他可以从皇帝的态度看出来这件事情成功的可能大小。 “殿下请放心,陛下既然让殿下去做这件事,那即便没有十成把握,七八成也是有的。” 黄子澄谆谆开解,又给朱允炆打了一针预防针:“即便出了事情,殿下也不用担心,陛下会为您兜着的。” 作为从洪武十八年走来的臣子,黄子澄别的没有,单论经验还是可以指点朱允炆的。 先太子朱标可不是完人,他也曾朱批过许多被人诟病的政务,但之后这些政务的黑锅都没落到他的背上,而是都被皇帝略施手段便将黑锅背给了别人。 皇帝对先太子如此,自然不可能对同样是储君的朱允炆厚此鄙薄。 “如此便好……”听到黄子澄的话,朱允炆松了一口气。 只是在担心过后,朱允炆却又皱眉提起了这的事情: “这出自高煦,苏松此功被我所得,想来他或许会不满。” “不……”黄子澄摇头反驳: “臣虽未与这燕府嫡次子交往,却也能从他的行迹和举止中看出一些东西。” “他既然敢提出,便是已经做好了将功劳呈给陛下的准备,至于陛下将这功劳给谁?这不是他能管的。” “况且,燕府嫡长子炽仁善无错,那燕府嫡次子煦即便立下再大的功劳,也只能止步郡王。” “即便陛下愧疚,也最多将其拔高,让其成为郡王魁首罢了。” “眼下殿下要想的,应该是如何将“苏松抵钞”这件事情小题大做,最好闹得江南人尽皆知。” 不得不说,黄子澄对于权谋一事还是较为擅长的,或许这也是朱元璋选他来教导朱允炆的原因。 面对他的话,朱允炆也在原地左右渡步,过了片刻他才停住脚步,与黄子澄对视开口道: “苏松二府能够以钞抵税,还是因为云南之地发现了三处较大的金银矿。” “如果想要继续将此事扩大,那云南便是重中之重。” “高煦在那图上绘了不少矿山,眼下只找出三处,若是全部都能找到,朝廷兴许能将以钞抵税扩大到苏松常镇扬与应天等处六府。” “原来如此!”听到朱允炆讲解了来龙去脉,黄子澄眼前一亮。 朱允炆所提六府,几乎占据天下赋税的三成,虽然只有六府之地,人口却比许多行省的人口还要多,足有数百万。 天下权贵,几乎有一半都聚集在这六府之地,一旦惠及六府,那朱允炆就能在江东之地站稳脚跟。 想到这里,黄子澄思绪万千,想到了利益最大的办法。 他走上前去,对朱允炆建议道:“既然如此,眼下应该督促云南官员寻矿,同时将此事往六府之地引去。” “一旦云南各处矿山坐实,想来江东百姓之民心都会聚集到殿下身上。” “臣在此,提前祝贺殿下了……” 黄子澄作揖行礼,朱允炆听后也不由呼吸沉重,扶起黄子澄双手,热切交代:“此事,便托付先生了。” “殿下放心,臣与汉中教授,蜀世子师方孝孺有旧,只需让此人对门下儒生传播此事,想来不用一个月,此事便能传遍江南!” 黄子澄信心满满,朱允炆也满心欢喜的点头回应。 一时间,二人似乎已经想到了江东民心尽归东宫之后的景象。 只是在遐想过后,黄子澄还是没有被高兴冲昏头脑,而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话题引到了朱高煦身上。 “殿下,那燕府嫡次子煦虽说日后只能止步郡王,但如今从其看山点矿的本领来看,您理应与他暂时交好。” “他既然能点出云南矿山,或许还能点出其它地方。” “只要云南之矿尽数坐实,您理当从他手中获得更多消息。” “况且,如今晋王对您东宫之位不满,理当联燕制晋。” “这孤知晓,先生不用担心。”朱允炆郑重其事的颔首应下,而后对身后的东宫太监交代道: “李权,你差人从东宫府库中选些东西赠与高煦。” “记着,挑些实用的东西给他,让他拒绝不了。” “奴婢领命……”书案一侧的太监闻言作揖回礼,而后带人下去操办此事了。 至于朱允炆和黄子澄二人则是对苏松二府,以钞抵税的事情谈论下去,毕竟这其中值得挖掘的还有许多东西。 第86章 老谋深算 “嘶……爽!” 外城、大树营镇内,当朱高煦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传出,此刻的他正擦拭着嘴边的油沫,而眼前则是两碗空空如也的大碗。 “您这是一天没吃饭了啊……” 饭桌上,与朱高煦阔别许久的杨展和王瑄看着那两个大碗,算是知道了朱高煦为什么能长那么大个。 “中元节陪我爷爷去了祭奠了我奶奶,一日未进食了。” 朱高煦擦干净了嘴巴,解释之余还看了看饭馆外的街道。 街道上人影稀疏,似乎自从上次上元县衙门宣布了三村迁移之事后,大树营镇便再也没以前那般热闹起来过。 “殿……公子,这矿图…我……” 饭桌上的王瑄面露难色的说着云南矿图的事情,朱高煦听后却打断他道: “你也只是一个武官子弟,他们让你把东西交出来,你没有理由拒绝。” 二人说起了云南矿图的事情,而朱高煦之所以来大树营,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 自上次的事情发生后,他一直没有机会找王瑄问个明白。 今日中元节,国公府都要出郊祭奠先人,他这才有了时间来找王瑄和杨展。 经过一番询问,朱高煦也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在朱高煦将矿图交给王瑄二人不久,便有武官带人上门找王瑄索要朱高煦所绘图纸,并且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似乎他们都知道先前王瑄与朱高煦、杨展三人的对话内容。 对此,朱高煦很好奇他们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和王瑄等人的对话,但却毫无头绪。 云南矿图之所以会暴露,还是因为朱高煦没有防范意识,以为只要四下无人就可以万事无忧,但现实却狠狠打了他一耳光。 如果朱元璋的情报来源如果能这么轻易就被发现,那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松的收拾掉当年的胡惟庸和蓝玉。 这次是自己轻蔑了众人,也算得了自己该有的惩罚。 眼下他唯一庆幸的,就是那一日自己没有将日本的金银矿地图画下来。 云南矿山他还能依靠汉家古籍来圆个谎,但日本矿山,他是万万圆不出来的。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猜到了去找王瑄等人的武官们是谁。 恐怕这群人,便是当年被朱元璋亲手废除的锦衣卫。 所谓废除,不过是明面上的,暗地里他们怕是一点都没有松懈,无时无刻都在为老朱监视百官。 自己的表现太过亮眼,被监视也应该。 朱高煦端起粗茶喝了一口,而后起身示意要走。 杨展见状,起身去付了面前,王瑄则是走到外面的马棚,将吃饱喝足的赤驩牵了出来。 “近来本领如何?对明岁的考校可还有信心?” 朱高煦与二人在街上散步时询问,杨展与王瑄也从刚才凝重的气氛里走出,笑着作揖: “请您放心,这次肯定不会丢了您的脸。” “我相信伱们。”朱高煦笑着回应,同时也接过了王瑄手中的马缰,熟练翻身上马后对二人吩咐: “我们之间的事情,宫里的人已经知道了,不用再遮掩了。” “你们若是有什么不解的事情,就去城里寻我便是。” “是……”二人作揖回礼,朱高煦瞥了一眼后也爽朗一笑:“走了!” 说罢,他策马离开了原地,只留下眺望他背影的王瑄与杨展。 不久之后,二人也转身离去,这大树营镇内便少了三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身影。 不多时,朱高煦便策马到了内城正阳门,简单检查过腰牌后便被兵卒放行。 此前说过,今日的两国公府都去城外祭奠亲人去了,因此朱高煦能偷闲一日。 他本想去此前王俭所说的南京十六楼,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不过一想到那地方不仅有饭食,还有更为出名的官妓,朱高煦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尽管他很好奇明代官妓的相貌如何,但他更害怕去那里污了自己好不容易“洗白”的名声。 没了去处,他自然也就慢了下来。 难得休息半天,他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了南京城的繁华区,并在之后赶到了上元县的西安门大街上。 得益于朱元璋前些年对勋贵文臣的大举屠刀,他这一路走来并未见到什么欺男霸女的桥段,更是看不到明代中后期文人记录的许多碰瓷事件。 洪武年间的高压,对于达官贵人们来说需要战战兢兢,但对于大部分百姓来说,许多规矩都很难落实到他们身上。 诸如穿衣、戴帽、言行举止等种种限制都对他们没太大的作用,因为他们的生活还达不到朱元璋所定规矩的上限,所以类似晚明那种礼崩乐坏,百姓常有逾制的现象很难见到。 “看样子,开国时候的高压政策,反而能让普通百姓过的更安全……” “瞎了你的狗眼!” 朱高煦这边感叹还没说完,就听到了前面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本欲往前走,但爱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不多时前面就围起了一道人墙。 “谁让你走到这条道上的?不知道庶民不能走这条道吗?!我看你是想挨鞭子了!” 人墙里嘈杂声不断,但朱高煦却听得很清楚,甚至已经想到了人墙内的人是谁。 “麻烦让让!” 朱高煦起先还有礼貌的招呼前方左右的人,但却没有得到回应,甚至被往后挤。 “唏律律……” 赤驩被拥挤的人群弄得不舒服,不由发出了声音,这让朱高煦忍不住皱眉,最后只能大声呵斥左右百姓: “衙门办事!都给我散开!违令者杖二十!”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朱高煦甚至拿出了自己的宫廷令牌。 然而,当他喊出“衙门办事”四个字的时候,四周百姓连他的令牌都没看,只瞧见了他的穿着和乘骑的马匹,便纷纷四散而去。 他们这一散,朱高煦便看到了人墙内的模样。 只见在空地上,一个五六旬的老汉坐在地上,额头涨红,旁边还散落了一地的柴。 在那老汉面前,则是一个带着两名兵卒,牵着一匹马的绮罗少年。 那少年人,朱高煦再熟悉不过,因此不由策马上前,走到了少年人面前。 “二哥!你怎么在这?” 当朱高燧的面孔和声音出现,朱高煦心里便感觉到了不妙,他居高临下的用马鞭指了指旁边受了伤的樵夫老汉,目不斜视的询问朱高燧:“怎么回事?” “这老腌臜跑到了道上来,冲撞了我,害我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西安门长街上,朱高燧一边骂着受伤的樵夫老汉,一边拍了拍自己身上的一些灰尘印记,满脸怨恨。 那老樵夫哪里见过这架势,顾不得伤势连忙跪着磕头:“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他的头用力磕在西安门长街的青砖上,让本来的伤势愈发严重。 “老爷?谁是你家老爷?孤是燕府的三郡王!” 朱高燧满脸狠辣,转身就准备抽出燕府护卫的佩刀教训这樵夫老汉。 朱高煦正欲制止,远处却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众人抬头看去,却见是中城兵马司的兵卒赶来。 那打头的小旗官见到这边的情况,心底暗呼糟糕,上前便不问青红皂白,一脚踹在了樵夫老汉背上。 这一幕让朱高煦猝不及防,他根本没想到这小旗官会不分青红字的乱打人。 “你这老汉也敢冲撞燕府的郡王殿下,你是不是……” “住手!”见小旗官还要动手,缓过神来的朱高煦呵斥起了他,并策马上前将他从老汉身旁驱开。 “这……” 小旗官只听到了朱高燧的话,加上并不认得朱高煦,因此不由将目光投向了提刀站在原地的朱高燧。 朱高燧见朱高煦护着樵夫老汉,也尖声喊道:“二哥!你怎么还帮着这个老腌臜。” “你也给我住嘴!”朱高煦转头大骂,一时间居然将朱高燧镇住了。 见朱高煦没了举动,朱高煦也转头看向那小旗官,而那小旗官也从朱高燧的话里听出了朱高煦的身份,当即下跪行五拜三叩之礼:“中城兵马司,西安门小旗官彭六,叩见燕二郡王。” “我问你!”朱高煦攥紧手中马鞭,斥问道:“《大明律》里哪一条说了,兵马司可以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人?” “你身为中城兵马司小旗官,行事为何不按《大明律》来?” 朱高煦这话一经说出,远处的许多百姓都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年头还有这样开明的郡王。 “二哥!”朱高燧不甘喊了一声。 “我叫你住嘴!”朱高煦瞪了朱高燧一眼,吓得朱高燧不由低下了头。 他这才想起了自家二哥在未进大教场前的性格,一时间不敢反驳,生怕挨揍。 “说!”训斥完朱高燧,朱高煦又将目光投到了彭六身上。 “可是……可……”彭六支支吾吾说了半天说不出来,最后只得憋出一句:“可他走了不该走的道。” “闯道固然要受罚,但却未曾准许你擅用私刑。”朱高煦骂了一句,又翻身下马将那樵夫老汉扶了起来。 此刻的樵夫老汉流着鼻血,显然是被彭六那猝不及防的一脚给踹了个严实。 他颤颤巍巍的看着朱高煦,身体情不自禁的发抖,害怕极了。 “闯道罚钱一百,这一百钱我替他给了,但你滥用私刑,自己领十杖!” 朱高煦侧头对彭六举动做出惩罚的同时,也对一旁傻站着的兵卒下令:“动手,你们不动手,孤就亲自动手!” “这……”兵马司的兵卒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这一幕瞧的彭六绝望,不由大骂: “没听到殿下说的吗?!” “动手!” 彭六知道了朱高煦的身份,心里怕得要死。 朱高煦可是在大教场开弓一百三十斤的人,要是由他持杖,他彭六怕是三杖都撑不过去。 “快啊!”见朱高煦撸袖子,彭六急的快哭了出来。 左右兵卒见状,这才小心翼翼的上前,举枪便要打。 “都给我打实咯!别让我遭两次罪!”彭六生怕这两人不敢用力,连忙吩咐。 “是……”兵卒见状也是无奈,只得咬牙挥枪,结实的打了下去。 “啊!!!” 长枪先后结实落下,彭六惨叫连连,等十棍打完,全身汗流浃背不说,便是站起都困难。 瞧着他那模样,朱高煦从怀里掏出一吊钱,也不数数多少,想来是过了百文,直接丢了过去。 “一百文是这老汉的罚钱,剩下的给他买药擦上。” 他交代一句,随后又看向被人艰难扶起来的彭六:“日后办差,以律法行事,若是有谁犯了不法还不伏法,你便唤我的名号!” “是……卑职谨记……” 彭六此刻已经意识模糊,但还是勉强着在旁人搀扶下作揖回应,而后在朱高煦摆手下仓皇离去。 这一幕被朱高燧看在眼里,他心里恼怒却不敢表现,生怕自己也落得彭六的下场。 “你要名声,何必拿我开刀……”朱高燧心里暗骂,俨然将朱高煦的举动当成了收买民心之举。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朱高煦回过身来后并未说他,而是对受伤的老汉皱眉道: “你犯的事情我为你了了,但你害我弟弟差点落马,此事却要给个结果。” 朱高煦此话说完,四周围观的百姓顿时议论了起来,显然觉得朱高煦要找老汉麻烦,甚至朱高燧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不过,朱高煦并未苛责老汉,只是指着朱高燧道:“你上去,对他行个五拜三叩之礼便可。” “啊?”听到朱高煦的话,老汉愣在了原地,朱高燧和许多百姓也一脸愕然。 这并不是说朱高煦对老汉的惩罚很重,而是这惩罚几乎可以说没有。 老汉本就是庶民,又走了不该走的道,冲撞郡王之后,本该行五拜三叩之礼,这是基本的一个礼制。 不仅如此,在行礼之后,按照《大明律》,他最少要被杖二十,罚没百文。 然而到了朱高煦这里,他只要求老汉行个礼就算过去了,众人如何能不惊讶。 如果天下官员勋贵都如他这般好说话,百姓也不至于怕这群人怕得要死。 “莫不是不想行礼,想挨上二十杖?” 见老汉不动作,朱高煦轻笑反问。 “是是……草民这就行礼。” 樵夫老汉反应过来,当即走到朱高燧面前,跪下之后行了五拜三叩之礼。 朱高煦见状也走到朱高燧身旁:“这小老汉年纪大了,你即便要了他全部身家,也值不了几个钱,就这样吧。” “哼……今日就给我二哥一个面子,你这老腌臜日后看路,别走不该走的道,滚吧!” 朱高燧本不想原谅这樵夫老汉,只是碍于朱高煦站在一旁,只得黑着脸让樵夫老汉离开。 那樵夫老汉闻言,起身不顾伤势,点头哈腰的道歉,之后才转身去收拾散落一地的柴火。 “今日我还有课学,便不与二哥玩了。” 朱高燧心里不高兴,自然懒得听朱高煦说他,拍开了朱高煦的手后,他便翻身上马,带着两名燕府兵卒离开了。 倒是在他走后,朱高煦看了一眼那鼻青脸肿的樵夫老汉,上前拍了拍他的肩: “你这柴火送到府军前卫第三弄第六院去,这是柴钱。” 朱高煦取出一吊钱,从中拿出百来文放到晃神的老汉手中:“多的算是药钱。” 说罢,朱高煦不等老汉说别的,转身翻上马鞍,骑着赤驩向府军前卫踏上返程。 见他离去,围观的百姓纷纷拍手叫绝,显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明事理,为百姓出头的贵胄子弟。 那拍手声渐渐传播,而此地发生的事情,也被有心人记录传回了宫里。 “他倒是一点不顾高燧的感受……” 紫禁城乾清宫内,听着下面人的禀告,躺在一张靠椅上闭目养神的朱元璋呢喃说出这句话,而他跟前则是站着那名熟悉的不知名武官。 “你说朕这孙子,此举是不是有几分收买人心的心思?” 朱元璋很明显对朱高煦的做法很满意,但他却揣着答案反问武官。 武官不敢插手皇家之事,只能作揖:“臣不敢揣摩。” “嗯……”朱元璋没有理会武官的自保之举,而是缓缓睁开了眼睛,起身坐正了些。 武官见状后退一步,等待倾听圣谕。 面对他的后退,朱元璋眼底流露出几分失望,却又很快摆正身份,威严询问:“那云南的矿山,如今找到几处了?” “回陛下,仅找到两处银铜矿。”武官的话若是被旁人听到,恐怕要瞪大了双眼,只因皇帝不管是对朱高煦,还是朱允炆,都明确说了三处金银矿。 “两处也好,总算高煦那小子没糊弄朕。”朱元璋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下一秒目光盯着武官: “让人放出话去,便说在云南找到了六处矿山,四处金银矿,两处银铜矿。” “另外让云南的矿匠加紧些,让云南都司全力配合。” “朕倒是要看看,那小子画的矿图能找出多少矿来。” “臣、领谕!”武官应下,朱元璋瞧他这副模样,也不耐烦的摆手:“下去办你的事情去吧,东宫那边给朕瞧好,江东六府的富户乡绅也是如此。” “臣告退……”武官缓缓退下,先前被支开的宫女太监也先后入殿。 见他离去,朱元璋也起身走到自己平日里坐着休息的地方,坐下后喝了一口茶,细细回味。 他看着窗外,中元雨后的紫禁城有一种清爽的感觉,以往这种时候,朱元璋总是会与亲近的人下棋、谈心。 只是自从傅友德与晋王、冯胜与周王的事情先后被揭开,他便少有能谈心的人了。 唯一能好好谈心,还不用担心的汤和也中风患病,口不能言。 如今的他,可谓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只是孤家寡人又怎样? 他又不是第一次体验这种孤家寡人的感觉! 想到此处,他将茶杯放下,静静等待着接下来的大戏登台上演。 不出他的预料,当暮鼓声刚刚响起,殿外便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不多时,前几个时辰离去的那名武官便再度返回乾清宫,而此刻的他脸色凝重,显然有要事禀告朱元璋。 “陛……” “东宫那边有动静了?”朱元璋手指轻轻敲击矮几桌面,旁边侍奉的司礼监太监熟练的为茶添上热水,为其斟茶,而后带着殿内宫女太监先后走出殿内。 此刻的朱元璋似乎早就料到了一切,在他的示意下,武官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殿内,而后低下了头,沉闷回应: “太常寺卿去翰林院找了汉中教授方孝孺,希望方孝孺号召江南士子为太孙造势。” “好……”朱元璋脸上浮现笑意,那笑容就好像见到了上钩的鱼一般。 他坐不住的站起身来,来回渡步片刻后停住脚步,对着武官交代: “让你的人帮着这群儒生造势,不仅仅是在朝堂上,便是乡野间也是如此!” “苏松二府以钞抵税的事情,朕要江南人尽皆知!” “臣领命!”武官作揖应下,本能便要起身离开,但朱元璋却拦住了他:“慢!” 他摸了摸自己的白须,仅是片刻的犹豫,便再问武官:“颖国公和宋国公与周王和晋王可还有联系?” “未曾发现”武官老实回答,但朱元璋却再问: “近来与高煦联系之人,可有与西平侯有关的?” “……”听到朱元璋的话,武官心里一咯噔。 如今的西平侯是沐英之子沐春,而沐春又是云南军政的一把手。 朱高煦一个未曾去过云南的人,居然能在云南点出那么多金银铜矿,这由不得朱元璋不怀疑。 只是他的怀疑却在下一秒被武官的话打消大半:“西平侯府与燕府、二殿下都无联系。” “便是跟随二殿下左右的王瑄之父,也与西平侯府相交不密。” “臣斗胆认为,若是西平侯发现如此多金银铜矿,恐怕不会轻易交给二殿下,毕竟二殿下在此前未有能获得如此……” “你退下吧!”不等武官说完,朱元璋便打断他让他退下。 “臣领谕……”武官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乖乖听话的退出了殿内。 在他离去后,宫女太监们如之前一样回到了殿内,至于朱元璋本人则是起身回到了自己的龙案后。 他并没有过多纠结朱高煦和沐春的事情,因为他很清楚,自家那个孙子即便再有才干,他也是一个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人。 对于沐春来说,一个未来上限仅限于郡王的人,并不值得花费那么大的力气拉拢和扶起。 与其将这功劳推给朱高煦,倒不如直接交给东宫来的实在。 “或许这小子,真的有看山点矿的才能吧……” 今天一大一小两更八千字,算是休息半天吧,明天上午十一点两更一万二千字,以后基本维持这个更新量,生病、有事除外。 (本章完) 第87章 晋府难安 “铛…铛…铛……” 清晨,伴随着长江潮起潮落,七月十六如期而至。 与往常一般,百姓们各自在晨钟作响后起居工作,不同的是,今日的街头多了许多早起的贡生。 往日在内城都很难看到几个的贡生,如今却成群结队的前往外城,而他们的目标,则是坐落在城南的大教场。 花费两个时辰的时间,许多贡生如期而至,而摆在他们面前的,便是坐在高台上的皇帝、太孙,及一个他们并不熟悉的少年人。 “真多啊……” 高台上,身着绯色圆领袍的朱高煦俯瞰台下上万贡生,心里不免有几分渴望。 在遭遇元末战乱后的洪武朝,百姓识字率可以说极为低下,而上万懂文识字的贡生代表着什么,朱高煦比任何人都明白。 这上万贡生,不论丢到哪朝哪代,甚至丢到后世,那也是极有才学之人。 如果能将他们施展于一省之地,恐怕能极大促进当地的人文教育。 “咚——” 在朱高煦遐想的时候,大教场的鼓声将他拉回了现实,而朱元璋也站了起来。 他走到高台前,站着对上万贡生一字一句开口道:“耕稼,衣食之源,民生之所资。” “如今天下各地时有旱涝,不可不备……” 朱元璋一边说,高台下的百余名力士异口同声传话,这群人都是经过训练之人,读得懂唇语,能将朱元璋的原话传达到大教场上所有贡生的耳内。 因为有着这样的人,朱元璋才可以放心继续说下去: “我每令有司修治水利,而有司不以时奉行,致令民受其患。” “今日,遣汝等往各郡县,集吏民乘农隙相度其宜。” “凡陂塘湖堰,可储蓄以备干旱宣泄、以防霖潦的,皆宜因其地势修治,勿妄兴工役掊克吾民。” 朱元璋说完,此话由力士传达,而后大教场上的诸多躬身便先后躬身作揖高呼:“万岁。” 在朱元璋身后,此刻的朱高煦略微张着嘴,脸上有几分错愕。 他没曾想到,朱元璋居然将上万贡生派往地方,只为让他们帮助地方百姓修建陂塘湖堰等水利工程。 这样的做法,在许多人看来是极大的浪费,但朱高煦却很清楚,如果朱元璋再不这么做,北方和南方只会越来越分割。 他从前身的记忆里能看到北方的情况,由于红巾军和元军交战地区主要在北方,因此除山东、山西以外的各省基础建设几乎为零。 即便是富户,南北差距也是极大的。 前身记忆里有一件事,朱高煦记得很清楚。 当时北平河间府要修一条十二里的水渠,按道理来说,只需要富户出钱粮,官府派官差,派遣民间出徭役就可以修建起来。 这样一条水渠如果建设好了,河间府四万余亩耕地都能受益。 然而,就是这样一笔钱粮,整个河间府的富户都凑不出来,衙门只能去燕王府找他那便宜老爹拿钱。 相比较之下,江南一带若是修一条十余里的水渠,根本不用劳烦县中富户,仅乡镇富户就能集资修建,而田间贫农也因此受益,将这些富户称为“善人”。 这样的事情对比,足以能够看出南北差距,而这样的差距只会随着时间不断变大。 水利建设对于农业的帮助不言而喻,如果朱元璋将这上万贡生派往北方,再派钱粮修建水渠,那北方上千万百姓都能受益,慢慢的将南北差距缩小。 同样,这上万贡生如果留在南方建设,那南方的整体实力也将会更上一层楼。 想到这里,朱高煦不由看了看左右,望着那群他不认识的文官,他颇为感慨: “这种受益的事情,居然无一人敢站出来为江南分一杯羹,看来我这爷爷确实将他们杀怕了……” 朱高煦感慨之余,不由将目光投向了前方的朱元璋,而朱元璋也在说完一切后开口“平身”,继而转身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王工部、郁户部!” “臣在……” 朱元璋坐下后唤出两人,朱高煦也借机打量起了二人。 已经在武英殿陪同理政许久的他,自然认识站出来的这两位文官。 工部尚书王儁,户部尚书郁新,这两人是此次贡生下放的重要主事人。 这其中,王儁只是走走过场,因为如今的他年六十有五,想来致仕也就是这两年。 反倒是一旁四十来岁的郁新,颇让朱高煦在意。 郁新如今四十有八,是去年上任的户部尚书,也是早年在户部为皇家管理内帑的理政人才。 明初户部官员一直是贪腐的重灾区,但如果朱高煦没有记错的话,这样的现象将会从郁新上任后终结。 郁新在任期间,将洪武后期的财政梳理完善,一连在任十三年,将户部治理的井井有条,让这段时间先后上位的三位皇帝,都没有担心过钱粮的问题。 由于才干过甚,他去世的时候,朱棣甚至觉得没有人能代替他而痛哭流涕。 如果不是郁新带出了夏原吉,恐怕朱棣很难在之后实现南征北战,外下西洋的壮举。 “可惜我用不了……” 望着郁新,朱高煦有些羡慕老朱。 他虽然数学不错,也善于理财,但他总不能左手打仗,右手理政,两只脚还踩着财政。 因此,他必须要找一个能帮他稳固后方,善于理财的人。 只可惜,他所看上的三个能臣,都已经被老朱授予高位,如今的他也只能望洋兴叹。 “拨发钱粮,派各府县徭役随从贡生修建陂塘湖堰,不得有误。” 坐在位上,朱元璋对郁新二人下了旨意,二人也不假思索的五拜三叩,以此表示接旨。 瞧着他们,朱高煦倒是很好奇,这上万贡生能给大明朝带来多少陂塘湖堰。 “咚…咚…咚……” 时间匆匆,眨眼之间一个时辰便已经过去。 那大教场上的贡生们,各自领着两个兵卒充当护卫,将户部准备好的印信包裹带走。 那包裹之中除了印信外,还有针对贡生跋涉各地的十贯路费钱。 带着这包裹和两名护卫,上万贡生开始奔赴天下,而他们这一走,也就代表朱高煦今日在宫里的事情结束了。 “摆驾!” 随身太监高声唱礼,朱元璋也起身走下了高台,不过这次朱允炆和朱高煦没有紧随而去,而是相互作揖: “煦弟可曾收到了礼物?” 朱允炆笑的真情切意,朱高煦则是连忙躬身回礼。 昨日他解决完朱高燧的事情回家后,便发现家门口候着一队人马,肩挑手扛的带来了五箱东西。 说实话,当朱高煦得知这些东西是朱允炆送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朱允炆这家伙该不是也穿越了吧”。 这样的怀疑,在他将五箱东西收回家里,并一一打开后达到了顶点。 五箱箱子里,分别放有缎二十匹,其中包括但不限于昂贵的素缎、暗花缎、织金缎、两色缎、织金妆花缎、云缎。 其次还有绢类,如云绢、云熟绢、妆花绢、织金绢、织金妆花绢、遍地金女裙绢等二十匹。 之后还有罗、绸、绒、锦等八十匹,合计一百二十匹高级料子。 与这些料子相比,最后那一箱的二百贯钱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六十匹料子,若是都放出去卖,能到朱高煦手上的钱,恐怕不少于千贯。 这前后一合计,那便是一千二百贯钱。 哪怕日后朱高煦及冠当了郡王,也需要他不吃不喝两年半的俸禄,才能存下这么些钱。 朱允炆突然送这样的厚礼给自己,朱高煦会怀疑他穿越了也不奇怪。 只是从今天看来,这朱允炆看样子并没有改变,显然是自己多想了。 不过,一想到家里那堆东西,朱高煦还是心有余悸的推脱道: “大兄送的东西太过华贵,小子如何能消受得起……” “呵呵,留着用也不碍事。”朱允炆听出了朱高煦的想法,连忙将他搀扶起来,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便笑道: “武英殿内还有政务,我便先随皇爷爷去理政了。” “弟弟好生去国公府学本事,日后好为我大明戍边。” 说罢,朱允炆便松开了朱高煦的手,头也不回的跟随已经远去的朱元璋,只留下了朱高煦一个人。 朱高煦见他离开,转身瞧着他的背影一脸疑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六个字出现在了他的脑中,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他倒是也坦然了。 “眼下他即便想利用我,也利用不得甚东西,我自己吓唬自己作甚。” 拉扯袖子,朱高煦放平心态,说实话他也不舍得把那堆东西还回去。 那堆东西若是日后变卖来养军,可买得粮食四千石,亦或明甲二百余套,用处多了去了。 要是老朱问起,那自己再还回去便是。 不过想来以老朱的情报,恐怕这些东西刚出东宫,他就知道了去处,今日既然没有提醒自己,想来是并未放在心上。 放平了心态,朱高煦便走下了高台,乘骑赤驩往颖国公府赶去。 他倒是想再见杨展和王瑄,不过一想到昨日已经见过了面,便没有留下寒暄。 “驾!” 少年纵马往北,只是半个时辰他便走正阳门回了内城,向着颖国公府赶路而去。 只是两刻钟,他便来到了颖国公府,不过此时颖国公府内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他来到府内,与马夫共同为赤驩卸鞍时,那马夫也小心的看了一眼四周,随后对朱高煦提醒道:“殿下,今日国公心情不太好。” “嗯?”听到马夫的话,朱高煦愣了愣,下意识看向了演武场的方向。 片刻后,当他为赤驩添了草料和水后,他便往自己看书的倒座房走去。 这一路上所有国公府的护卫都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办事,生怕惹到不高兴的傅友德。 对此朱高煦很是疑惑,心里也有些忐忑,不由的想找傅忠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可惜他都走进了倒座房,却还是没有看到傅忠的身影。 无奈,他只能尽量平复心情,拿起傅友德的藏书继续翻阅了起来。 只是不管他如何看,心里总有一种不安感,就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早说了让小妹不要帮忙传话,可她偏偏要帮忙!” “别说了,你想让别人听到不成?先想想应该怎么做吧!” 颖国公府后院,伴随着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傅忠的声音也紧随而后跟上。 声音从傅友德的书房内传出,而此刻的书房内,傅友德正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在他身前,傅忠还能坐在左首椅子上,但他的小儿子傅让却在来回渡步,显然因为某些事情而被气得不轻。 三人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晋王府的人又找了上门,不过这次他们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并没有直接派人来,而是派傅友德的小女儿,晋世子妃傅氏的贴身丫鬟来传话。 传话的内容并不多,无非就是晋王朱棡想要知道傅友德到底能不能支持他。 晋王争嫡这件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而他之所以敢这么做,便是因为在“蓝玉案”中,朱棡亲手解决了盘踞在山西的蓝玉党勋贵及武官。 事后,朱元璋又将这些人的兵马都交予了朱棡节制,导致眼下朱棡的兵权远大于制衡他的朱棣、朱权。 有了兵权后,朱棡便让已经成年的晋世子朱济熺一直赖在南京城,不断在朱元璋身边增加存在感,显然不把朱允炆放在眼里。 正因为他的种种做法,朱允炆才会敌视他,而老朱夹在中间也是尤为难做。 他不可能杀了朱棡一脉,因为那是他的儿孙,但他更不可能放任朱棡不管。 朱棡之所以认为自己能控制山西兵马,说白了也是全赖姻亲傅友德久镇山西,山西沿边二十余万兵马皆识傅友德。 如果傅友德现在点头支持朱棡,那朱棡就能抓住朱元璋不会杀他的这个缺点,同时在山西、江南摇旗争储了。 朱元璋活着,他不敢做别的,但如果朱元璋驾崩了,那他可要和南京的好大侄聊聊皇位的问题了。 他的想法,朱元璋明白,朱允炆明白,傅友德更明白。 正因为朱棡争储的举动,让眼下的傅友德落入窘境。 面对这样的局面,傅友德能有什么办法? 朱元璋不会杀自己儿子,但他能斩了自己儿子依仗的人。 傅友德,就是朱棡依仗的人。 “这件事情还是得和陛下说,如果不说,那我们就真的……” 傅忠坐在位置上,语气沉重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但他没敢说完整,因为那样有点不太吉利。 “我现在就去找陛下!” 一旁的傅让听了,立马就准备去宫里找朱元璋,但不等他走出书房,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 “慢!”傅友德打断了傅让的举动,傅让则是不解的回头: “爹,这件事情办晚了,我们一家可就……” “我知道!”傅友德再次打断了傅让,痛苦着闭上双眼: “你这话说出去,你小妹的性命就难保了……” “……”听到傅友德的话,傅让与傅忠的脸色立马难看了起来。 是啊,皇帝不会杀自己的儿孙,但没有血缘且没有子嗣的自家小妹又该如何? 她可是知道一切,并且还当了传声筒的人,她不死,谁敢保证她下次不会继续传话? “那要怎么办……”傅让浑身力气仿佛被抽走般,走了几步后瘫软坐在了傅忠身旁。 瞧着他的模样,傅友德沉吟数秒,随后抬头看向窗外:“让前院那小子去说,但需要他改改话……” “让高煦去说?”傅忠攥紧了拳头,脸上露出担心: “高煦虽然近来与我们亲近,但燕晋失睦已久,难保他不会为了打击晋府而将此事添油加醋。” “那小子不是那样的人。”傅友德给出了笃定的答案,并招呼傅让:“算算时间他也该到了,你去前院叫他过来。” “我?”傅让脸色难看,但还是在叹了一口气后起身走出了书房。 傅友德这样的安排让傅忠很是忐忑,尽管这段日子他与朱高煦相处的很不错,但他还是不敢将这种关乎性命的事情交到他手上。 只是相较于他,傅友德便有信心多了。 “父亲……”傅忠冷静许久,而后忍不住开口道: “我们都能被小妹联系,那永平侯和定远侯……” “……”听到儿子的话,傅友德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或许他早就想到了自己的那两位朋友。 永平侯谢成,其长女为晋王朱棡的正妃,如果晋王争储成功,他能获得的利益可比现在的地位要大,更进一步获封国公也不一定。 至于定远侯王弼,这位廓清湖湘闽浙,削平幽燕关中,先入川南滇西,扫尽鱼儿之海的开国猛将,同样与老朱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楚王朱桢是他的女婿,云南、山西等地兵马都与他相识相交。 他们二人与傅友德如果响应朱棡,那即便是朱元璋也会感到头痛,不过也仅仅只是头痛。 朱元璋能对付他们,可不代表朱允炆能对付他们。 “先等三殿下来了再说,我尚在,陛下定不会对他们下手。” 傅友德心里清楚得很,朱元璋如果真的要他死,那肯定会突然下旨赐死,亦或者暗示他,绝不会先杀王弼和谢成来打草惊蛇。 “父亲……”看着傅友德那苍老的脸,傅忠忍不住说道: “您好歹为陛下打下了这么大的江山,况且您年近七旬,陛下何故……” 傅忠的话没能说下去,因为傅友德抬手打断了他。 虽然老迈,但傅友德思绪还是很清楚,他叹了一口气: “有的事情,并不是他想做,而是他不得不这么做,换了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做这样的事情,要怪就怪我当年贪图皇家姻亲,以为这样能让子孙享福,谁又能想到呢……” 经过这段时间教导朱高煦时的反思,傅友德已经从一开始从一味责怪朱元璋到了渐渐理解他的程度。 如今的他并不怪朱元璋,只是眼下的局势放在这里,他们这群老臣的年纪都与朱元璋相差不大,身体还比朱元璋本人健朗。 那龙椅上的人即便不是朱元璋,换了旁人,恐怕也容不得底下的开国勋臣与藩王勾搭,更何况这个藩王自先太子薨后,还无时无刻的都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向四方展示着自己那颗想要争储的心。 “先太子若是不薨,唉……” 傅忠长叹了一口气,似乎觉得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朱标已经薨了两年,所有的事情都成了定局。 或许从朱棡给他们送来消息的时候,他们的下场就已经决定了。 想到这里,傅忠鼻头一酸,跪在傅友德面前,五拜三叩。 他长跪不起,以头触地,双目含着泪,沙哑开口:“若是陛下真的要您死,小子也绝不苟活!” “荒谬!”傅友德听着这话来气,起身踹了傅忠一脚。 傅忠也没想到自家父亲会踹自己,一时间愣在了原地,只是抬头与高大的傅友德对视。 傅友德瞪着双眼,配合那大胡子,好似一只山虎般,给傅忠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 “我没有那种不成器的儿子,傅家的子弟,要么寿终正寝,要么就给我死在马背上!” 傅友德的话很是牵强,因为眼下的他都无法保证自己是寿终正寝。 似乎是想到了这一点,傅友德一下子泄了气,坐回位置上后,脸上有几分难堪。 傅忠也在片刻后回过神来,缓缓起身整理了衣服,随后抬手作揖,对自家父亲深深鞠了一躬。 瞧他这模样,傅友德也消了气,双目看着书房门口,似乎在等待朱高煦的到来,同时也好似临终嘱托一般对傅忠交代: “如果陛下真的要走那一步,你们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 “你的身份与燕府那小子,怎么说也都能保全府一命,你们都不会有事的。” “高煦?”傅忠愣了愣,他想过自己驸马的身份能保自己一条命,但万万没想到朱高煦是他们全府的救星。 他忍不住转过身,向书房门口看去。 恰好,此时朱高煦正一头雾水的被傅让领着走进了书房的院子,与傅友德、傅忠二人目光相对…… 第88章 孤家寡人 “事情便是如此,你若是想帮老夫便帮,若是嫌麻烦,也可以与你姑父一同进宫,将事情原本的告诉陛下。” 颖国公府书房内,当傅友德与朱高煦讲解了事情了来龙去脉,朱高煦这才知道了国公府气氛异常的原因。 “这样的事情,国公府的人居然都能表现出那样的态度,恐怕这整个国公府里,属于傅家的人就没几个……” 朱高煦想到了府内的气氛,紧接着便想到了傅友德口中的事情。 以傅友德的老练,即便府上的探子都知道了晋世子妃派人来,但其中内容恐怕不会了解的太深。 自己要做伪证的话,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只是……自己真的要做伪证吗? 朱高煦下意识看了一眼傅友德,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沉稳。 与他相反,傅忠和傅让则是紧张万分,就连拳头都是下意识攥紧的。 “救他,万一他和冯胜、谢成、王弼都活了下来,那我怎么办?” 此刻,朱高煦没有想到晋燕两府的矛盾,也没有想借机打击晋府,而是想到了几年后的靖难之役。 他并不认为自家父亲能同时对抗拥有傅友德、谢成、王弼、冯胜的南军集团。 这四人如果能死,那燕府绝对是未来最大的受益者,可是…… 思绪间,朱高煦想到了傅友德与冯胜这些日子对自己的尽心教导。 “如果没了他们,我恐怕难以学得眼下的本事,对大明的了解也没有现在全面。” 朱高煦脸上波澜不惊,但傅友德还是从中看出了几分挣扎,可他并不觉得很奇怪。 做伪证,还是在朱元璋面前作伪证,这样的压力可不是谁都能承受的,便是朱高煦也不行。 “我可以试试……” 再三考虑过后,朱高煦还是认为自己可以帮助傅友德一家人,但他并不是因为这几个月的相处和学习,而是为了未来的自己。 傅氏五子有四子从军,除了傅让的官职较低外,其它几人都能帮助自己,尤其是担任云南都指挥使的三子傅茂。 云南都司十九卫二十一所,多为傅友德、傅茂旧部,战兵接近四万余人。 不管他们登上靖难战场,还是和沐家一起镇守西陲,他们都将是一个沉重的筹码。 得到傅家的支持,不仅仅能得到大半个云南都司卫所的支持,还能得到山西、辽东、北平等地傅友德旧部的支持。 这对于朱高煦来说,确实是一个很难拒绝的筹码,哪怕傅友德终归要死,但朱高煦记得傅家人在他死后活得好好的,只是他们自己不想做官罢了,不然以老朱对傅家的愧疚,傅家依旧能在云南掌握极重的话语权。 雪中送炭的恩情,足够他们在日后帮自己。 “好……” 书房内,见朱高煦愿意帮忙,傅忠两兄弟松了一口气,傅友德也开始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想让你将事情告诉陛下,但其中需要隐去世子妃参与的事情。” 傅友德想保住自己的女儿,朱高煦听后也不假思索的点头:“如果只是这样,那并不难做,我只需要与国公你们对下口供便可。” “好!”傅友德听后,便与朱高煦编了一套口供。 说是编,但其实不过是隐去了晋世子妃傅氏的参与,将其改成了其他人借助晋世子妃傅氏的妃嫔来私见傅友德罢了。 这个其他人,谁都知道是谁,哪怕不提他的名讳,想来朱元璋也能知道。 如此串供半个时辰,朱高煦与傅友德他们确定了证词无误后,他才准备前往皇宫“告密”。 只是在他走出书房门口的时候,傅友德叫住了他:“小子!” “嗯?”朱高煦疑惑回头,以为傅友德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但傅友德却只是看着他,半天没说什么。 “小子告退……” 得不到答案,朱高煦作揖退出了书房,傅友德见他身影消失,也无力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这下没事了。”比较年轻的傅让拍了拍胸口,顺了几口气。 相比较他,傅忠显得沉稳不少:“事情没有尘埃落定,结果犹未可知。” 说罢,傅忠看向自家父亲,那坐在椅子上,仿佛衰老了好几岁的傅友德。 “驾!” 在傅氏父子等待结果的时候,朱高煦已经牵着赤驩到了西长安门大街上,并在御道左右策马向西华门赶去。 马背上的他一边驾驭赤驩,一边在脑中预想了许多面见朱元璋时的画面。 他就好像在内心看了一场场电影,只不过这些电影的主角只有他和朱元璋。 “希望能顺利……” 策马到西华门外,朱高煦将赤驩交给了守门的金吾卫兵卒,并向紫禁城内走去。 穿过长长的西华门宫道,他便来到了西华门内门楼。 走过这里,出现在他眼前的,便是那熟悉的武英殿广场,数百步外,便是他常去的武英殿。 “放松些吧。”这话他好像是对自己说,却又像对旁人说。 鼓足了勇气,他向武英殿走去。 这数百步的距离,此刻让他走的无比疲惫,但最终他还是来到了武英殿外。 “燕嫡次子煦觐见!” “传!” 听着殿内响起的唱礼声,朱高煦整理了一下自己,并向武英殿内走去。 在他脑海中,接下来的场景已经演练了无数遍,他努力让自己和平日里一样,但这样的努力却在下一刻被击垮。 “燕嫡次子煦,叩拜爷爷。” 朱高煦低着头走进武英殿内,而后下跪行五拜三叩礼。 他本以为下一秒会听到朱元璋让他平身的声音,但这道声音却迟迟没有听到,能听到的只有前面的奏疏声。 那奏疏声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压力一般,每次响起都带给了他巨大的压力。 “这次要被我自己蠢死了……” 此刻,朱高煦脑中暗骂自己被眼前利益蒙蔽了双眼,居然会相信傅友德能蒙住锦衣卫探子的耳朵。 “老朱该不会知道了吧。”朱高煦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便心里一紧,因为平常下午都在武英殿的朱允炆居然不在。 偌大的武英殿里,除了司礼监的随身太监,便只有坐在龙案背后的朱元璋,和左右侍奉他的两个年轻太监。 其中一人朱高煦很熟悉,是当初带他来武英殿的亦失哈,而此刻的亦失哈也与朱高煦目光碰撞上。 让朱高煦没想到的是,站在朱元璋背后的亦失哈轻微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让我别说话?” 朱高煦很是感激亦失哈此刻的举动,但他更是疑惑这摇头的含义。 “东张西望……” 忽的,朱元璋合上了奏疏,还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话。 他这话让朱高煦有几分害怕,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不该回话。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殿外又传来了脚步声,一名班值太监走进殿内作揖:“陛下,李佥事奉谕觐见。” “传他进来”朱元璋似乎等了这人许久,不等太监说完便打断了他。 “奴婢领命……”班值太监回礼退出殿外,而后另一道脚步声便从朱高煦身后传来。 见等来了想见的人,朱元璋也瞥了一眼朱高煦:“起来吧,站在一旁想好了怎么骗朕再开口!” 朱元璋的语气很是平淡,可在朱高煦耳内却如雷贯耳。 他想要解释,但对上朱元璋那古井无波的目光后,却还是忍不住的低头躲避。 最后,他只能低着头起身,乖乖站到了一边。 也就是这会功夫,一名三旬武官走进殿内,并对朱元璋作揖唱礼。 这人朱高煦见过,时常侍奉朱元璋左右,但不常开口,脸上总是一副生人勿进的表情。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朱高煦便是再傻,也应该知道这人的身份了。 如果他没猜错,从明面转到暗地里的锦衣卫,便是这姓李的武官在掌握了。 联想此处,朱高煦连呼吸都轻了许多,生怕这个李佥事说出了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话。 “陛下……”李佥事看了一眼左右和朱高煦,似乎在说外人太多了。 然而面对他的暗示,朱元璋却轻声开口回应:“如实说出来,让这小子也听听。” 他说这话的时候,朱高煦忍不住抬起头,却在下一刻与他目光碰撞,又不得不将头低下。 “是……”见皇帝都这么说,李佥事也开始上奏,而他上奏的事情,果然与晋世子代晋王联系颖国公府有关。 “昨夜寅时五刻,在京晋府世子妃的贴身丫鬟在府军左卫张春百户的掩护下前往颖国公府,并口述晋王所传事情与颖国公、寿春驸马,金吾后卫所镇抚傅让。” “卯时四刻,此女离开颖国公府。” “午时四刻,燕二子煦入颖国公府,未时二刻离开……” 李佥事交代了锦衣卫探查的一切,而此刻朱高煦只觉得头皮所有毛孔都如针扎般刺痛难受,脑袋与双耳发烫。 “想好怎么骗朕了吗?” “孙儿不敢!” 朱元璋的一席话,将朱高煦吓得连忙作揖。 “倒也还没吓到跪下的程度。”朱元璋看着自家孙儿的双膝,不知是何意。 只是当朱高煦听到这话后,还以为朱元璋是在斥责自己犯错不跪,因此慌忙跪下。 “……”瞧他跪下,朱元璋反而皱起了眉头。 以他对曾经朱高煦的了解,面对这种情况,朱高煦肯定是伸长脖子叫嚣自己没错,逼得朱元璋亲自动手才会跪下。 “这小子性情变了,人也变软弱了几分。” 朱元璋在心底摇摇头,又继而开口询问:“他们教你如何说的?” 他先是询问,而后又追加一句:“你想好了再与朕说。” “回爷爷……”朱高煦此刻觉得时间好慢,他在说实话与不说实话面前犹豫了。 尽管他怕死,但他总觉得老朱是在诈自己,可他又不敢赌。 只是那话说到嘴边,他想到了亦失哈摇头的举动,所以还是决定再赌一赌。 他相信就凭他的身份,即便说错了话,也不会受到太大的惩罚,因此他硬着头皮开口道: “李佥事说对了大半,但具体的事情是这样的……” 朱高煦将此前对好的话一一说出,将晋世子妃说成了不明真相的“帮手”,而将主谋放到了晋王朱棡身上。 对于朱棡所带话内容,朱高煦也一五一十的交代: “三伯说,太孙年幼,不知国家大事,理政这事还是得他来南京帮您才行,因此想让颖国公给下面的人捎几句话,让他们上奏,请爷爷您让三伯他、亦或世子入武英殿理政。” 朱高煦这话说完,武英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再无半点声音。 “你们先退下。” “赌对了!” 当朱元璋的声音响起,朱高煦也在心底激动的挥了一拳。 很快,殿内太监及李佥事都退了出去,只留下站在原地的朱高煦,以及坐在位置上的朱元璋。 “你这话,九分真,一分假,但我都能听出来。” 朱元璋站起了身,朝朱高煦走来的同时说出自己的看法:“那傅家的女子也参与了这件事情,而且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傅友德那老小子扯谎,不过为了保她,而你想要他一家子承你一个情。” “爷爷……”似乎是跨过了心里那关,朱高煦所承受的压力反而小了很多,故而做出了苦笑:“我是真的没说谎,一字未改。” “既然未改,那就是你在挑拨你爷爷我与你三伯的关系。”朱元璋给朱高煦扣的帽子更大了。 “就三伯做的那些事情,哪还需要我挑拨。”朱高煦白眼快翻天上去了,不过这白眼不是对朱元璋,而是朱棡。 有一说一,他也不知道朱棡为什么那么勇,既然敢在朱元璋已经确立朱允炆地位的情况下和他对着干,叫嚣着要入武英殿理政。 这话自己听了都觉得无语,若是被朱允炆听了,恐怕那小子得想方设法的煽动老朱,把除朱棡及其妻女子嗣外的人全部处死。 这么一想,朱高煦倒也不奇怪朱允炆今日不在武英殿了。 原本以为是有政务在忙,现在看来是老朱故意支开的。 想到这里,朱高煦看向了眼前的朱元璋。 已经六十有九的他,脸上长了一些不易察觉的老人斑,年轻时膀大腰圆的身体,如今也变得有几分消瘦。 只是不管他的外貌如何变化,只要他还能喘一口气,这大明朝就乱不了。 看样子,老朱也不想让傅友德一家人死,不然不会支开朱允炆…… “今日的事情,你给朕烂到肚子里。” “嗯?” 朱元璋忽的以“朕”来自称,把朱高煦弄得愣了片刻,随后才不慌不忙作揖:“孙儿知道,爷爷请放心。” “嗯……”见朱高煦这模样,朱元璋满意的打量他一眼,最后给出评语: “你这厮,倒是与你爹一模一样,面上谨慎沉稳,私底下却胆大跳脱,难怪你爹喜欢你。” “小子比我爹那可差远了。”朱高煦有些谦虚的回礼,但朱元璋却一巴掌打在他要作辑的手上: “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除非你现在这副模样也都是装出来的。” “那可不是,小子是真心改头换面了!”听到朱元璋说自己伪装,朱高煦一下子就急了,天知道他为了洗前身的那一身脏水,花费了多少力气。 “改头换面。”朱元璋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点点头:“倒是有几分人样,不似以前那么混账了。” “那是……”朱高煦抬头挺胸,朱元璋也笑着摇头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瞧着朱元璋变得平易近人,朱高煦也凑上前去: “爷爷,这京城的水太浑了,您能不能放我回北平去。” 朱高煦笑呵呵的打着商量,但朱元璋却能感受到他的诚恳。 “我听说,你前些日子在街上遇到了高燧被一樵夫老汉冲撞,顺带主持了一下公道。” 朱元璋没有回答朱高煦的问题,反而提出了新的话题。 在他们这类人的交谈中,回避话题实际就是拒绝,听得此话的朱高煦也心领神会,没有继续纠缠下去而是点头:“是,小子……” 朱高煦将那日的事情娓娓道来,他本以为老朱会说自己没有秉公执法,却不想老朱却皱眉斥问: “那小旗官,你便只杖了他十棍?” “是……”朱高煦点点头,下一秒却见朱元璋皱眉斥责:“那样的人,便是杖一百也不为过,你还给他药钱?迂腐!” “可是那樵夫老汉也犯了错啊……”朱高煦尴尬回应。 “哼!”朱元璋冷哼:“一个乡下樵夫刚进城里,哪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 “嘴上骂几句,挥棒子吓唬吓唬他,他下次来便知道了,但滥用私刑呢?” “这厮今日敢殴打樵夫,明日是不是就敢对平头百姓动刀了?” 说着,朱元璋觉得不解气,对着殿门口:“将那小旗官抓起来,先打三十杀威棒再说!” 他这话落下,殿门口左侧便走出李佥事的身影。 他朝殿内的朱元璋二人作揖,而后退下,显然是依照朱元璋的话,找人去教训那小旗官了。 瞧他背影,朱高煦也对朱元璋的做法汗颜道:“您说的,和您写的,好像不太一样啊……” “嗯?”朱元璋回过头来看向朱高煦,朱高煦本以为要挨训斥,却不想朱元璋爽朗笑道:“自古能成事者,大多说一套做一套。” “那上的东西,你认为能落到实处的有多少?” “额……”朱高煦语塞,思索过后看了眼朱元璋,这才回应:“孙儿以为,落入城中的能占五成用,乡镇三成,那偏远村落则是不足一成。” “好!”听朱高煦这么说,朱元璋高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这小子倒是敢对我说实话,比你那些个哥哥弟弟强多了。” “您问我,我自然要如实回答的。”朱高煦龇牙咧嘴,只因朱元璋那一巴掌的份量着实不轻。 这么看来,老朱家前几代能出几个骁勇善战的亲王、郡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基因从根上就没差。 “哼!”听得朱高煦那油嘴滑舌,朱元璋收回了手,却又道: “你这漂亮话说的有几分不错,但做起来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说着说着,朱元璋略微皱眉,狐疑看着朱高煦,不由想到自己刚才所说的“说一套做一套”。 他已经反应过来了,朱高煦却还没反应过来,不断扯瞎话:“哪敢,况且我就算想骗,也骗不过爷爷您这双眼睛。” 朱高煦揉着肩膀,舔着笑脸回应,活脱脱像个讨宠的小孩。 当然,以他的年纪,当着朱元璋面前做这些倒也不违和,反而让朱元璋很是高兴。 自从朱标薨逝后,他已经很少能看到身边人能那么跳脱的和自己聊天了,即便是同样性子跳脱的朱棣,在书信上也是尽量的保持着君臣的距离感。 至于朱允炆、朱允熥等朱标诸子,也无不是与自己保持君臣距离,像君臣更多过像爷孙。 “你倒是不错”朱元璋忽的说了这么一句,紧接着便要走回自己的位置上。 朱高煦见状跟了上去,但不等他凑近,入座的朱元璋便开口再次更换话题。 “颖国公府的事情,你就不用多管了,你只管学习便是。” “另外你再往春和宫跑一趟,告诉你大兄,明日起召秦、晋、燕三府嫡长入武英殿协同理政。” 他这话一经说出,朱高煦立马就有些尴尬了,他抬手作揖:“爷爷,这事情我去不太好吧。” “早点去吧,忙完了你还能趁暮鼓声前回家吃顿饭。”朱元璋不给朱高煦讨价还价的余地,而是催促起了他。 见状,朱高煦也只能感叹老朱反复无常,明明前一秒还和自己爷孙和睦,后一秒就开始给自己挖坑了。 让自己通知朱允炆三府嫡长入武英殿理政,如果自己做不好,恐怕就要被朱允炆忌恨上了。 “孙儿告退……” 虽然知道前方是坑,但朱高煦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个任务,并在朱元璋拿起奏疏处理后离开了武英殿。 听着朱高煦的脚步声渐远,朱元璋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目光复杂。 朱高煦本不用淌什么浑水,可他这几个月的表现,注定了他要帮老朱淌很多趟浑水,不是他的能力有多强,而是他的身份够特殊。 许多朱允炆,诸府嫡长不能做的事情,他都可以做。 正如黄子澄对朱允炆所说的一样,在时局不变的情况下,朱高煦这一辈子都和皇位无缘,这就是朱元璋会用他的原因,也是朱允炆虽然不喜欢朱高煦,却没有太过针对他的原因。 他的身份放在太平年间,已然是一眼就能看到头的存在。 第89章 燕府三宝 “伴君如伴虎,有权就是好,想让谁背黑锅,谁就得背,可怜我前世帮领导背黑锅,这一世还得帮老朱背黑锅。” “下辈子,爷当个王八算求了,一辈子背着个壳!” 右顺门甬道内,朱高煦一边在心底嘀嘀咕咕,一边暗骂老朱和朱允炆。 他这才发现,自从入了武英殿以来,他不是在帮人背黑锅的路上,就是在背黑锅的时候。 这次明明是晋王搞的事情,但是从老朱的安排来看,老朱干脆瞒着朱允炆,试图想把黑锅往自己身上扣。 都不用走到东宫,朱高煦就能猜到等会朱允炆听到自己传话后的表情。 “你倒是想帮儿子背锅,但你孙子不敢恨你,到头来,别怪到我这传话的人身上就行。” 朱高煦骂骂咧咧的穿过右顺门甬道,出现在他眼前的则是奉天门广场和丰天城门楼前的五龙桥。 这门除了重要节日和朝会时会打开外,其它大多时候都是关着的,不过朱高煦也懒得看着风景。 他穿过了奉天门广场,走左顺门来到了文华殿前广场。 “倘若晋王被剪除了羽翼,亦或者薨逝于太原,那则是能如此前所说一般,以六师伐逆臣,诸藩皆俯。” “此外,民间亦有杨士奇、解缙、胡子贞、吴勤、聂铉、黄伯器等儒生在江南各地讲学传播,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将此事传遍江南。” “明天与他见面得招呼一声,让他换个称呼……” “殿下,太孙有请!” 朱高煦记得前世网上吹水的时候看过关于“五千年气温变化”的文章,宋代以前的气温普遍比后世高零点五到一点五度,而南宋以后的气温,普遍比后世低零点五到一点五度。 “如果只是这样,那大哥可以放心了,稍许你恐怕就能收到宫里的圣谕了。” “先生此前说的‘苏松赋税抵钞’一事,可安排妥当了?” “呵呵、先生才是真正的自谦。”朱允炆笑着扶起黄子澄双臂,同时目光闪烁: 朱高煦入殿便作揖行礼,朱允炆也如往常一样笑脸相迎,站在他旁边的文臣则是起身对朱高煦作揖。 饶是朱高煦这个冒牌货,也不由有几分感动,因此笑着回道: 在他走出后,诸多春和殿的宫女太监纷纷入内伺候朱允炆起居。 他转身便往车上小跑,那“矫健”的身姿,看呆了坐在后院门口的朱高燧。 见状,朱高煦也起身拍了拍屁股上那不存在的灰尘,在兵卒的带路下走进春和宫。 不过以朱高煦个人估计来看,洪武年间的南京城气温恐怕也就二十四五度罢了。 坐在马凳上,朱高煦看了看湛蓝的天空。 “因此,臣以为可以进一步拉拢他,以防日后燕长子炽有不臣之心。” 只是出乎他预料的是,他在骑马入巷后,便见到了后门的燕府马车,以及坐在后门台阶上的朱高燧。 “倒是燕二子若无变动,这辈子也就只能止步于郡王,已经是百尺竿头,无法再进一步。” “先生果然是我之肱骨,若无先生,我必然要做出一些傻事来。” 想到这里,朱允炆换上笑脸,走到朱高煦跟前牵起他的手:“煦弟,爷爷让你传话的时候,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一场大雪,导致接近两亿亩农业耕地减产,两千多万亩绝收,上亿人受灾。 这期间,朱高炽也开口道:“上次的事情过后,我一直担心你,听得你入了武英殿理政,我倒也缓了一口气,但还是放心不下,想来看看你。” 朱高煦点头:“知道,但我不能说,你也不能听。” 除此之外,过低的温度会影响降水会导致旱灾,造成森林减少,植被破坏,一旦遇到降水增加就会是水灾,对农业破坏很大,这也是十三到十九世纪,世界人相食记载比较多的原因。 黄子澄阐述了他的看法,这也赢得了朱允炆的认同。 “高煦?” 那一年正好赶上举办奥运,结果同年二十个省均不同程度受到低温、雨雪、冰冻灾害影响。 “郡王本无兵权,若是削藩将他们父亲的兵权削给他们,那必然有大部分郡王站在朝廷这边。” “臣刚才的话,不过是更一进步帮您打消想法罢了。” 黄子澄破天荒的为朱高煦说起了好话,更进而分析道: 碍于朱元璋的话,他不敢直接返回颖国公府,只能硬着头皮骑赤驩回了府军前卫坊。 见朱高煦来了,朱高燧起身不耐烦的对马车内说话,呼吸间马车车门也打开,朱高炽从车上走了下来。 由于春和宫是储君所居,因此建筑面积广袤,活脱脱是一个缩小版的紫禁城,很容易在其中走失。 “从此处看来,那燕二子,恐怕也是打着分燕府护卫的心思,不然他终身都只是一个无权郡王。” 瞧着他的背影,朱允炆转身回了春和殿内,黄子澄也对门口候着的太监宫女发话:“一刻钟后再进来。” “煦弟来了啊,不知爷爷派你传来了什么话。” 黄子澄这次倒是正确了一次,朱允炆闻言也略微颔首,不得不承认黄子澄的话。 朱高煦没有去过明代的北方,但前身的记忆里有北方的景象。 朱高煦的念想还没想完,那前去通传的兵卒便小跑出来,对坐在马凳上的朱高煦作揖回禀。 “不过以他们的性格来看,除了我那不安分的三叔,其它几位叔叔恐怕也不敢说什么。” 回过神来的朱高煦见状也连忙作揖,解释道:“臣弟是在想如何与大兄说。” 片刻后,当马车消失在巷里,朱高煦才摇头走进后院,边走边摇头: 朱高煦看了一眼天色,提醒了朱高炽一嘴。 说到激动处,朱允炆不由站了起来:“一个朱高煦已经足够碍眼了,现在又多出三个未来世子。” 对于这个大明版理想主义者,朱高煦说不恨那是骗人的。 “呵呵……”见朱高炽这样,朱高煦只能将朱元璋召他们三府嫡长理政的事情说了出来。 黄子澄漂亮话说了一大堆,但最后这句话却还是没有放弃武力削藩,而这也深得朱允炆之心。 正因如此,许多地方衙门都会差发百姓在驿道两侧种树,并且禁止砍伐。 “刚才臣所说的话,都是介于晋王在世的做法。” 他徒步走回了西华门,牵上吃饱喝足的赤驩便离开了西华门。 “殿下请稍等。” 不出他的意料,朱高燧轻哼躲过了他的目光,显然还在为上次朱高煦帮老樵夫的事情而记仇。 “晋王争储若是成功,最为受益的自然是晋世子熺,而秦、燕也能继续节制关中、北平兵马,另二位也将受益。” “大哥你们今日来找我有事吗?” “你说真的?”朱高炽不放心再次询问。 “这是太常寺卿黄子澄,也是我的教授,不用回避他。” “我等若是推波助澜,那陛下必然能够察觉,这对殿下您的名声并不好。” “还得费力气再走二里路……” 所以留给大明的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花大力气征服蒙古,然后等到国力变弱,蒙古人再度反叛。 “好!”听到黄子澄的话,朱允炆很是高兴,他眼下急需江南百姓的支持,因此这件事情如果能如他预期的进行,那许多乡绅富户都会心向于他。 可即便如此,在朱高煦记忆里,北平还是常年刮沙尘暴,并且在他和朱高炽、朱高燧南下的路上,他们甚至到了河南地界都能见到遮天蔽日的沙尘暴,不可谓不恐怖。 “这位……” 朱允炆脸上那张原本浓眉大眼的仁善之相,眼下却透露出几分狠厉,便是黄子澄也不由心里一慌,但常年在庙堂摸爬滚打的经验还是帮助他镇定了下来。 看护宫门的百户官为朱高煦抬来了一个马凳,朱高煦也不客气,毕竟走了好几里路,他也有些累了。 见朱高煦为难,他便知道了朱高煦不能说,因此松开他的手,拍了拍他双臂: 蒙古问题,除非东西方能一起合力夹击,不然很难在这个时代解决,除非大明的人口能在原本基础上翻一倍,不然很难统治漠北。 “如果是这样,那高煦倒是可以为我所用。” “我们三个要是入了武英殿,恐怕太孙会不高兴。” 不用多言,这人恐怕正是建文三坑之首的黄子澄黄探花了。 平均气温低一度,降水线向东南移动数百公里,高一度则向西北方向移动数百公里。 在里面正在照顾赤驩的燕府护卫也听到了他的声音,简单放好了草料和豆料后,便走出后院对巷里的朱高煦回了一礼,而后驾车带着朱高炽二人返回了燕府。 在这样的气候环境下,即便是北方的蒙古人,也只能跑到漠北的忽兰忽失温,漠西的杭爱山、金山,漠东的哈剌温山西北麓一带去居住,因为漠南能住人的地方,已经被明军占完了。 “是这样的……”朱高煦将老朱的原话告诉了朱允炆,而不出他所料的是,朱允炆的脸色果然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变换了多次。 “这事情大了……”得到了回应,朱高炽这才脸色忧愁起来,松开朱高煦的手担心道: “如先生所说,这一旦被孤的那些叔叔所知,恐怕会闹出不小的事情。” 自己上次的举动,肯定是恶了他。 说罢,不等他们做出反应,黄子澄就转身走进了春和殿内,显然他在春和宫也有一定的威信。 如此赶了一刻钟的路程,他总算来到了春和宫的春和宫门前。 朱高炽也没有耽搁,毕竟入武英殿理政可是大事,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朱高煦一样淡定自若。 虽然看似不高,但这平均一两度的气温,朱高煦还是听所里的人吹水时聊过。 与之相比,朱高燧这个娃娃算什么。 结果如此严重的雪灾,年均气温也就下降了不到0.2度。 如果不是朱高煦这段时间表现得十分靠谱,他恐怕都以为朱高煦是在开他的玩笑。 “不可!”黄子澄否决了这个做法,并说出自己的看法: “好在这天不算热。” 见他脸上很是从容,朱高炽便小心询问:“你知道原因?” “殿下放心!”黄子澄信誓旦旦:“臣已经与汉中教授方孝孺、副都御史练子宁,吏部尚书翟善署等人在南京造势。” “这……”听到朱高煦的话,朱高炽张着嘴巴不敢相信。 朱高炽急的原地直打转,转了半天才忽的看向朱高煦。 “那便多谢先生了。”朱允炆回了一声,黄子澄见状也唱声走出了春和殿。 朱高炽对于朱高煦、朱高燧二人确实没得话说,不管他是装出来的,还是真情实感,总之这份挂念很容易走入他人心中。 “我那三叔若是知道了济熺入武英殿理政,你以为他会怎么做?!” “以臣看来,若是日后秦晋燕三王尚在,那完全可以用燕二子的削藩论,将天下十余位已经就藩的亲王护卫削给他们的子嗣。” “爷爷让你别说?”朱允炆别的不说,察言观色却是一把好手。 “煦弟,到底何事?”朱允炆见他磨蹭,不耐烦的询问。 “圣谕?”朱高炽心里一紧,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情,走上前抓住了朱高煦手腕往一边走,小心翼翼的打听: 朱允炆背负双手,盘算稍许后才抬头道: 不过不管最终是选择朱高煦的,还是选择武力削藩,朱允炆都必须让民心向着自己,想到这里,他也对黄子澄热切询问: “高煦参见太孙!” 朱高炽对愣在原地的朱高燧招呼,朱高燧也跟着稀里糊涂的上了车。 “我奉令来传圣谕,劳烦通传一下。” “殿下” 这其中,明初比后世低一度,明末低两度。 但凡这家伙削藩的手段稍微温和些,也不至于搞出靖难之役,更不至于让朱允炆丢了屁股底下的椅子。 一个是向南开拓,将西南彻底纳入汉地,进而向交趾、缅甸、南洋等地进军。 “殿下英明。”黄子澄点头作揖:“臣稍许便派人去探查,明日便能出结果。” “嗯……”听到自己的提议被驳回,朱允炆也不生气,反而对黄子澄笑道: 不多时,他回到了偏殿,见到了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的朱允炆。 朱高煦被兵卒带到了春和殿外,见小太监通传,便迈步走了进去,并在右侧的偏殿见到了正在与一名文臣议事的朱允炆。 “二哥来了!” “太孙……”黄子澄上前作揖:“这事情恐怕是山西那位……” “三府嫡长入武英殿理政,孤总觉得事情与晋王有关。” 宫门前的兵卒都认识朱高煦,隔着老远便作揖行礼。 三人走到春和殿门口,朱高煦作揖回礼后,才在兵卒的带路下离去。 不过,朱高煦倒是不以为意,毕竟他这段时间恶了的人多了去了,就单单那篇,他就得得罪所有藩王。 当然,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吹水,那朱高煦并不会记得那么清楚。 “若是将他的昭告天下,伱认为我那几个叔叔会有什么反应?” 他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当时那位朋友说了有一年雪灾的事情。 明明已经猜出了黄子澄的身份,朱高煦却还是假装不知。 朱高煦隔着十余步便叫嚷了起来,门口的一名兵卒见状也连忙小跑入宫。 “自然。”朱高煦也点头回应。 他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神情比之前从容了许多。 见他示意,殿内的宫女太监纷纷退了出去,最后只剩下了朱允炆、朱高煦和黄子澄。 在前身记忆里,只要跨过长江,一路往北都很难看到成片的森林,便是几棵成材的树木都十分罕见。 解释完,朱高煦看了看左右,对朱允炆小心道:“大兄要不还是让这些奴婢先退下。” “你现在回去,估计很快就能得到宫里的口谕了。” “他们俩干嘛呢。”瞧着站在小巷角落里摇头晃脑的朱高炽,以及对面面带微笑的朱高煦,朱高燧此刻只觉得自家大哥和二哥的身份好像搞混了。 “这……”朱高煦很无奈,他知道朱允炆可以查到晋府和颖国公府,以及自己入宫的事情,但老朱那边已经提醒过了他,他即便想说也不能告诉朱允炆。 朱高煦将赤驩的马缰与钥匙递给了旁边的燕府护卫,看着他打开后门入内。 南京文华殿一开始是朱标读书的地方,后来渐渐演变成了皇太子、皇太孙等储君日常办公的地方。 瞧着无人的文华殿,朱高煦摇摇头后,便朝着文华殿东边的春和宫走去。 “嗯?”看着朱高煦小心翼翼的模样,朱允炆心底闪过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当即摆手示意殿内宫人都出去。 不然,大明就只有和朱棣一样,在漠北拉一派打一派,长期维持漠北平衡,直到沙俄崛起才能夹击消灭蒙古。 相较于他的生活,朱高煦就显得有些贫瘠了。 提起晋王朱棡,朱允炆不由眯了眯眼睛,毕竟眼下他最大的敌人就是晋王朱棡。 朱高煦打了声招呼,目光也在朱高燧身上停留了一会。 “殿下何必自谦。”黄子澄作揖回礼,同时摇头道:“以臣的了解,您断然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看着不说话的朱高煦,朱允炆有些不喜的再次提醒。 显然,他对于武英殿理政人数增加而感到十分不满,尤其是这次增加的人还是秦晋燕三王的嫡长子。 朱高煦侧身为他们让开了道,朱高炽也不忘开窗对朱高煦二次交代:“老二,明日我入宫再和你寒暄。” “高燧!快上车,咱们回府,明日再找你二哥。” 不过,朱高煦走出左顺门的时候,文华殿门口却门可罗雀,显然此刻朱允炆并未在这里理政。 那文官四旬有余,面白长须,五官大气且精致,身上书生气很重,因此朱高煦都不用看他的穿着,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不得不说,对于朱高煦个人来说,明初的气温相较后世,简直不要太舒服。 “大哥,老三。” “煦弟慢走,我送你。”朱允炆为朱高煦带路,黄子澄也随后跟上。 同样的农历七月中旬,按照前世来说,南京气温就算没有三十度,恐怕也能有个二十七八。 “高煦不肯说,我也不能逼他,但只要调查一下他今日做了什么,恐怕事情很容易就能查出。” “如此一来,亲王手中兵权遭遇削弱,即便想要谋逆也有心无力。” “我知道”朱允炆打断了黄子澄的话:“但是我更想知道,我那三叔做了什么事情,居然能让爷爷口谕传他们三个入武英殿理政!” “况且,以燕二子的来看,若是能成功将诸藩护卫削给诸郡王,那也更容易日后削藩。” 见朱允炆点头,黄子澄进而发挥: “你说爷爷为什么会下这样的旨意?这不是明摆着把我们三往火坑里推嘛。” “殿下,眼下看来,燕二子反倒与我们更亲近,更没有威胁。” “不听不听……”见朱高煦这么说,朱高炽连忙摇头,显然已经猜到了是谁的吩咐。 尽管他与朱尚炳、朱济熺、朱高炽三人私下交好,但这不代表他愿意分出理政的权力给这三人,尤其是这三人之中还有一人的父亲想要动摇自己位置…… “此文已经在宫中流传,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被各地藩王所知,完全无须我等动手。” 当然,如果大明愿意像元、清两朝一样,不断从内地供养漠北蒙古,那还是能换到个羁縻统治的。 “多谢煦弟前来,事情我知晓了,片刻后我会去武英殿找爷爷的。” 想到这里,朱允炆也不觉得朱高煦碍眼了,对刚才他来传话的举动没了怨念,转而将注意力放到了三府嫡长身上。 “晋王,确实是一个大问题。”黄子澄都不由承认道: “那我就告退了……”见朱允炆不再问,朱高煦也不打算久留,作揖便要离去。 “……”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以及那渐行渐远的马车,朱高煦有几分汗颜。 如果不是欧亚大草原连贯,鞑靼、瓦剌两部可以从中亚、东欧等地获得部分支援,恐怕他们早就如纳哈出、乃儿不花一样投降了。 “老二,我可告诉你,你大哥我经不住吓,你有什么事情别卖关子,早早的告诉我。” 朱允炆解释了一遍,朱高煦闻言也对黄子澄虚情假意的回了一礼。 “好,那我现在就回去,弟弟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事情若是真的,你我明天再见。” “要是有人能帮我造火车飞机轮船就好了……” 他这样的态度,朱高煦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历史上的朱高燧确实是个小肚鸡肠,常常持宠而骄。 第90章 仁官不仁民 “咚…咚…咚……” 戌时,伴随着暮鼓作响,这鼓声似乎注定了今夜有许多人都无法安然入眠。 秦、晋、燕三府嫡长都收到了宫里的口谕,让他们入武英殿协同理政。 这消息让三人又惊又怕,而比他们更惊更怕的,则是一天下午都没有得到朱高煦消息的颖国公府。 傅忠与傅让等待朱高煦消息直至深夜,然而令他们失望的是,朱高煦一直没有出现。 如果不是傅友德劝他们二人回去休息,恐怕他们会一直等到第二天。 不过即便如此,二人回屋之后还是没能好好休息。 只是这一切,朱高煦毫无所知,他在暮鼓声作响不久后,便没心没肺的躺下睡着了。 等他再醒过来,却已经是寅时左右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因此在朱高煦看来,拿了朝廷的俸禄就应该办事,拿多少银子办多少事。 “陛下万岁!” 这样的施政态度为老朱所不喜,因而被驳回了十余本奏疏。 说话间,朱元璋还看一眼朱允炆,显然知道东宫给朱高煦送礼的事情。 “呵呵,今日需要你处理的奏疏有些多,你有的劳累了。”朱允炆抓着朱高煦手腕走到了他的位置前,示意他看桌上的奏疏。 朱元璋命人将不满意的奏疏交回五人各自桌案上,同时将他们刚刚处理完的奏疏搬回自己的龙案上。 尽管明代官员俸禄很低,但那是在明代中后期通货膨胀,以及朝廷以物抵俸的环境下。 这三本奏疏内容都是地方开垦荒地,希望朝廷蠲免赋税的奏疏,处理起来倒是很简单。 “嗯?”听到朱高煦的要求,饶是朱元璋也不由侧目,而朱高煦则是笑呵呵道: 不过暗骂归暗骂,明面上朱高煦还是得赔笑:“我如此,想来太孙与三位兄长的政务也更为繁忙。” 不多时,武英殿内便只剩下了奏疏的翻阅声与研墨声,偶尔还有一些端茶递水的声音。 “孙儿领命。”朱高煦笑着起身应下,随后便走到朱高炽身旁,将他还未处理的三本奏疏打开看了看。 相比较之下,朱高炽三人就为他所不喜了。 自从来到大明,他已经习惯了每日睡四个时辰,偶尔还能睡五六个。 “太孙,奏疏已经处理,请您阅览。” “爷爷的想法就是如此,至于说官员们俸禄微薄……” “呵呵,我等什么时候这么生分了?” 辰时三刻,当武英殿门口响起唱礼声,殿内所有人纷纷起身,对着门口作揖唱礼。 见太监传膳,朱元璋也不放过朱高煦任何一点时间,让他去帮朱高炽看奏疏。 朱尚炳和朱济熺在朱允炆之下,朱高煦之下则是他的好大哥朱高炽。 他将事情分为轻重缓急,急一些的奏疏,诸如地方受灾之类的,朱高煦会先拨发一部分粮食赈灾,然后命令都察院官员前往当地视察灾情是否属实。 “燕二子煦,见过太孙,诸位兄长。” “呼……”呼出一口气,朱高煦耐心对朱高炽解释: 依照眼下洪武二十七年的官员俸禄待遇,如知县及都察院监察御史的俸禄是月支米七石,岁支米八十四石。 要知道自朱元璋废除宰相制后,皇帝几乎要凭一己之力解决大明二百余府,一千二百余县的所有政务,每日需要处理的奏疏接近三百份。 一群御史整日坐在都察院里喝茶,偶尔才能办两件正事,这工作成果与工价完全不成正比,就应该将他们外派,巡查地方才行。 不过,这样的笑容很快就被收了起来,因为朱高煦想到了更严重的事情。 “这群御史不巡查地方,地方的农户一旦被地方官员欺辱,那就得打碎牙齿往肚里咽。” 朱允炆这话说对了,作为从乞丐走上庙堂,坐上龙椅的人物,老朱别的东西不一定知道,但论吃还没几个人比他更懂。 要知道,以朱高炽的嫡长身份,日后的燕府不出意外将由他继承王位,而朱高煦只能是他之下的一名郡王,平日用度护卫都得看他脸色。 不过面对他们的不满,朱高煦却并不在意。 这个举动是他这几个月来养成的习惯,正因如此他才没有在家里安排人,即便有钱也没有雇佣什么家丁。 迷糊中,朱高煦闭着眼睛嘟囔,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舍不得起床。 “咯咯——” 卯时五刻,他便向着西华门赶去,并于两刻钟后抵达西华门,将赤驩交给了戍卫西华门的兵卒。 这样的场景,朱高煦都不由的叹了一口气:“合着我是帮他们三个人的活分担了啊。” 以朱高煦前世的经验来看,他这辈子估计能长到六尺左右。 他这话一经说出,除了朱允炆外的其它三人面色有些尴尬,全因他们桌案上仅有二十来份奏疏,仅有朱高煦桌上的一半,连朱允炆桌上的五分之一都没有。 谁想争储谁就争呗,干嘛卷他这条沉寂已久的咸鱼。 对于朱高煦来说,眼下的他没有精力去培养别人,哪怕是王瑄和杨展,他也很少指点,因为时间不够。 诸如后世熟知的清官海瑞,其贫穷原因也是因为无子嗣而先后续了三妻二妾,花费数百两之多的缘故。 “他若是知道我那三伯的想法,恐怕恨不得现在就借着老爷子的手把颖国公、永平侯、定远侯这三人除掉。” 不过,这个过程往往没有他的事情,因为他的理政观念与朱元璋的观念高度相似。 朱允炆还没收回目光,朱元璋便冲着朱高煦摆手,示意他可以卷铺盖走人了。 每日将他吵醒的,都是这府军前卫的更夫叫嚷声,亦或者邻居家的公鸡打鸣声。 相比较他,对面的朱允炆就不太行了。 瞧朱允炆开口了,朱元璋也扫了一眼朱高炽等人。 朱尚炳与朱济熺也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唯有朱高炽欲言又止,看着朱高煦背影表情复杂…… 想到这里,朱高煦将注意力放到了朱高炽身上,而面对他的话,朱高炽却有些尴尬道: 朱高煦要是想在宫外吃到如宫里的膳食,那每顿饭少不得得花二三百文。 坐下后的朱高煦扫了一眼,此刻武英殿内有六张理政的桌子,其中主位是老朱的,下首左位是朱允炆的,右位是自己。 “都没吃吧?” 由于住所距离西华门很近,他倒是没有着急去武英殿,而是如往常一样的将自己对于眼下大明朝的问题和理解记录。 朱高煦处理奏疏有着自己的思路,这是他奏疏处理快的原因。 朱高煦瞥过一眼,差不多有四十来份,是他此前工作量的三倍左右。 在他面前,那六十余本奏疏被分到了左右,左边是他满意并通过的奏疏,大约四十余本,右边是他不满意的奏疏,大约二十本不到。 哪怕是到了明代中后期嘉靖年间,这份俸银也不算低,更别提朝廷还增加了许多正俸以外的其它福利银。 他真正要培养地方的人,是他日后就藩的地方,是日后他郡王府的护卫。 无奈,见睡不下去,朱高煦只能起来收拾自己。 如果没有“折钞”和“以物抵俸”的政策,那明代正七品官员的俸禄还是足以养活十一二口人的。 他需要完全属于自己的人,还要用他们帮自己打赢有可能发生的靖难,以及…… 就这心态,文官不表扬他才奇怪,也难怪夏原吉在洪熙年间想着告老还乡,估计也是看自己与新君政见不和,所以才会有这种想法。 “今日的武英殿应该会比较热闹吧……” 面对目光,朱高煦不由感叹朱高炽在人情世故上的处理能力,因此点了点头:“好……” “你帮你大哥看看奏疏,免得无事可做,扰乱秩序。” 说罢,朱高煦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提笔在朱高炽被驳回的几本奏疏前面加上了让御史前往当地巡查的话,而后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至于不是那么紧急的奏疏,朱高煦则是如上一般,也让都察院走一趟。 思绪还没落下,朱高煦便将手中毛笔收了起来,将书籍藏好后,他才换上入宫的常服,来到后院为赤驩穿戴马鞍。 见他们二人如此放松,朱高炽等人也小心翼翼坐下,而后开始聚精会神的处理奏疏。 只要是县、卫级别的事情,朱高煦都要都察院从京城派京官下去核实,这在交通极为不便的这个时代来说,确实有些折腾都察院的那群御史。 朱高煦对文官的态度,与老朱不谋而合,这才是他少有被驳回奏疏的原因。 朱高煦看了一眼朱高炽正在处理的奏疏,果然也是同样的内容。 不过朱元璋也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谁都要有一个适应的时间:“平身吧!” 以今年的金银价来兑换,差不多是五两左右的黄金,是正常南京百姓三倍的年俸。 “铛——” “这……”听朱高煦这么说,朱高炽不免看了一眼朱元璋,而后担心道:“这会不会太过兴师动众。” 朱允炆不用多说,理政两年有余的他,早就习惯了武英殿内的氛围,而朱高煦前世更是当了七八年的社畜,自然不会被影响。 此前朱元璋便夸奖过他,当时朱允炆还有些嫉妒,但眼下三府嫡长入了武英殿,朱允炆反倒是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朱高煦嘴角挂起一抹笑,昨夜他想了个明白,相比较自己一个郡王,自家大哥那三位三府嫡长恐怕才是朱允炆需要警惕的人,尤其是晋世子朱济熺。 幸亏朱高炽这人度量大,不停挽留夏原吉,要不然宣德前五年的财政早就被朱瞻基给搞崩溃了。 他的话一经说出,对面的朱允炆三人都抬头看向了他们。 见状,朱高煦低下身子,指着奏疏内容与朱高炽小声交代: 这样的位置安排很不妥当,尤其是将朱高煦放在朱高炽前面一位。 按照今日米价折俸,约为月俸一贯余七百五十文,年俸二十一两。 “大哥处理的甚好,不过最好还是在前面加上一句‘派都察院御史核查’,如此方能保证地方官员不会欺上瞒下。” 朱高煦语气一顿,复杂的看着朱高炽:“大哥若是什么时候有空闲,先去城外看看那些面朝土地背朝天的农户们吧。” 但对于都察院的官员来说,他们就觉得朱高煦浪费精力,因为他的缘故,都察院最近一个多月外派的次数几乎翻了一倍。 朱高煦心里默然,只在盘算怎么保下傅家子弟,同时对朱允炆回礼:“太孙。” 有前身的历史结果在前,朱高煦是万万不可能再继续用燕王府的人了,不然最后只会落得亲信被诛,想举兵都没个能信任的人。 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朱高炽能得到一个仁宗的庙号。 “咳咳……”朱允炆被看的有几分紧张,不由咳嗽,而后对朱元璋笑道: “奴婢领命……”随身太监应下,而后走出殿里,命人传膳去了。 朱尚炳和朱济熺还犹豫不敢说,倒是朱高炽大胆作揖:“回皇爷爷,还未吃。” 听着武英殿变多的声音,朱高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随后才胯步走入殿中。 不过这份不喜他也没从脸上表露出来,而是自顾自的处理奏疏。 不得不说,这样的理政方式对地方官员处事不太方便,但却确保了事情的真实性。 朱高煦声音出现的一瞬间,偏殿内的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不得不说,老朱家前几代的基因还是十分不错的,得益于老朱常让麾下诸子与臣下勋贵结为姻亲,因此朱家三代的子弟成年后大多高大,即便再矮,也很难低过五尺四。 “看样子已经有人来了。” 朱尚炳与朱济熺二人分别身穿绯色圆领袍,头戴翼善冠。 一身常服的朱元璋走进了殿内,仅是一眼便将殿内情况收入眼中。 这样的举动让朱高炽三人有些紧张,但朱允炆与朱高煦却在他入座后便坐下处理奏疏,丝毫不受影响。 思绪间,朱高煦已经处理了多本奏疏,速度之快,让刚入武英殿理政的朱高炽三人略微惊讶,倒是朱允炆已经习以为常。 他回应一声,便往自己的龙案走去。 诸如在殿内的四人,除了和朱高煦同龄的朱尚炳只有五尺四以外,其余三人身高基本都在五尺五左右,至于朱高煦更是历经小半年的时间,成功长到了五尺六寸。 殿内,在朱高煦打量众人的时候,朱允炆却一改常态的上前笑着欢迎道: 待他行礼结束,抬头一看,果然看到了朱高炽和朱允炆,以及记忆之中的秦世子朱尚炳,晋世子朱济熺。 “我在此等了你许久,有些奏疏需要你为我拿拿主意。” 对于本就不信任文官的朱元璋来说,他就觉得朱高煦办的不错。 不过这内容之下,朱高炽所写的批文却有些不尽人意。 “那就提前传午膳吧。”看着时间也到了巳时六刻,朱元璋便招呼起了一旁的随身太监。 显然,朱允炆并不太想让他们干涉朝政。 他看了看朱允炆,又看了看尴尬的朱高炽三人,差不多是反应过来了。 “好了,都坐下处理奏疏吧,待爷爷开完早朝,这些奏疏都要供他阅览。” “没你的事情了,你自己去外面寻个东西吃,好去宋国公府学本事。” 不待他走到偏殿,便听到了自家好大哥的声音。 看着三人的举动,朱高煦与朱高炽对视一眼,而后低头开始理政。 “只有吏治清明,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高煦来了啊!” “难怪我这大哥能在靖难之役前夕让朝中大部分人都为他说好话,甚至还让朝廷将他们返回北平,仅他这份处世能力,前身斗不过他倒也不奇怪。” 朱允炆等人若是跟不上朱元璋的速度,那也是要被提醒,甚至训斥的,因此朱允炆和朱高煦手上工作很快,仅仅半个时辰便处理了二十余份奏疏。 要知道百姓还得在衣食住行上花费,但这群官员大多都可以在衙门解决,因此一年到头少有能够花钱的地方。 “这个更夫,嗓子就不能小点?” “……”听着朱高炽的话,朱高煦算是明白为什么自家老爹不喜欢他了,也明白文官为什么从洪熙年间开始尾大不掉了。 说来就来,朱高煦才在心底想起隔壁的公鸡,结果下一秒它就开始打鸣了。 由于他对文官态度以柔和为主,因此许多奏疏都偏向文官。 相比较朱高煦和朱允炆,朱高炽三人理政速度慢的可怜,桌上仅有八九本处理完的奏疏,显然还没有抓住处理奏疏的重点。 朱元璋精力充沛,不代表所有人都有他那么充沛的精力。 见状,朱高煦本想起身让位置,但坐在他三步开外的朱高炽却乐呵呵笑道: “官员们俸禄微薄,让他们如此奔波,这……” 一想到傅友德,朱高煦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要是在宫里吃,这份饭钱可就省下来了,日后能用到自己的护卫身上,岂不美哉。 “你这厮……”朱元璋听的无语,瞪了他一眼:“宫里给伱的赏赐还少了?缺这份饭钱?” 如今目的已经达到,那再耽搁下去就有点欺负的意思了。 瞧着被驳回的奏疏,朱允炆虽然已经习以为常,但还是下意识看了一眼朱高煦的桌上。 只有确定了灾情属实,户部才会按照奏疏章程走赈灾蠲免的流程。 对于这些蠲免赋税的奏疏,朱高炽没有确定内容,便写下了准允的话,也难怪老朱会驳回奏疏。 在明初,老朱给官员们的俸禄还是比较合理的。 “高煦多半是嫌弃外面没宫里做的好吃,爷爷且容他吃完东西再走吧。” 朱高煦能入武英殿是凭借自己的优秀,仅凭这点,朱允炆还是佩服他的。 “离爷爷太近,我有些吃不住压力,高煦你替我担着些。” 在理政的同时,朱高煦也不由佩服朱高炽。 “孙儿今日想在宫里吃。” “且看看他们劳作一年收入几何,再看看这些哭穷的御史收入几何。” “孙儿无俸,每日花销都是大头,留在宫里吃,少一分开支咧。” 他这番举动被朱元璋看在眼里,却并未说什么,反倒是朱允炆看到后低头轻笑。 “兴师动众?”朱高煦愣了愣,哑然笑道:“他们拿的就是干这事的俸禄,哪来劳师动众的话?” “有阴谋……”看着对自己热切的朱允炆,朱高煦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不出他的预料,朱高煦桌上干干净净。 见两兄弟没有因为位置先后问题吵起来,朱尚炳与朱济熺二人失望低下头,朱允炆倒是早有预料,所以只是对两兄弟笑了笑便低头处理奏疏。 过了半个时辰,当天色微微亮,他已经吃上了热乎面条。 不得不说,朱瞻基的那个好大侄确实命好,前五年有夏原吉,后五年有黄福,不过饶是如此,他却还是一意孤行的不听两人建议,将交趾给弃了。 面对朱元璋的话,朱高炽三位嫡长都惊讶抬头,却不想朱高煦这厮反而蹬鼻子上脸,要求在宫里吃。 两个时辰的时间,朱高煦已经解决了手上的四十六本奏疏,因此他只需要将朱元璋批回的奏疏做出修改就足够了。 “看样子,这厮是知道晋王府和颖国公府的事情了。” 朱允炆的这种安排,无疑是在离间他们两兄弟。 这恐怖的基因,也是得益于他那身高五尺二的老妈徐氏了。 殿里,朱高炽与朱允炆的声音先后传出,听到声音的朱高煦轻笑,而后收起笑容走进了殿内。 待他入座后,六十余本经过处理的奏疏被交到了他的面前,他也不多废话,拿起奏疏便开始阅览。 因此,朱允炆草草安排众人坐下,而他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朱元璋便已经将他们先前处理完的奏疏处理完毕。 这一刻他还挺想骂人的,毕竟武英殿内的争权夺利又和他没关系,自己再怎么奋斗,这大明朝也不是自己的。 恰好,此时他也来到了武英殿门口,殿门左右的殿前豹韬卫兵卒向他作揖唱礼,对殿内人宣布了他的到来。 朱允炆不想过多纠缠,他只是想对三位世子彰显了自己的权力罢了。 第91章 鸟尽弓藏 “参见二殿下……” 正午,伴随着朱高煦在武英殿用膳结束,他便没有休息的出宫前往了宋国公府。 在宋国公府外兵卒的唱礼声中,朱高煦翻身下马,看了看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不由笑道:“林五六,近来如何?” 今日班值兵马是戌字百户的兄弟,朱高煦这几个月来与他们隔日就能见面,自然熟络。 他一边询问兄弟们的近况,一边将赤驩的缰绳递给了长枪手林五六。 “日子还算不错,与殿下您在时差不多,王百户对我们与您一样好。” 林五六没想到朱高煦居然能记得自己的名字,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 “好,若是有什么困难,叫王俭来府军前卫坊找我。” 朱高煦说罢,拍了拍林五六和旁边另一名兵卒的肩膀,随后便要入宋国公府内。 “殿下”恰巧,王俭从府内走出,当即笑脸躬身,对朱高煦作揖。 “只是我如今戴罪之身,即便想为你上疏,恐怕也毫无用功。” “你若是能帮忙,便帮一帮,我不想让他走在我前头。” 面对他的话,朱高煦也点头表示赞同,而后好奇询问:“国公在前院吗?” 照常理来讲,看刘基的书应该就能了解到明初的作战形态了。 朱高煦抬手作揖,虚心询问起了冯胜:“国公,我近来观看前朝史书,发现元末各军都是厮杀走出的精锐,就是不知为何,我军总能够脱颖而出。” 即便当时南京外城还有大片耕地,可以养活南京之中数十万人,但时间上已经来不及。 对此,朱高煦也不打肿脸充胖子,而是作揖回礼:“小子确实迷糊了,请国公赐教。” “呵呵……”朱高煦尴尬一笑:“日后要坐镇地方,总不能全都依靠郡王属官来治理地方,小子自己也要有点本事才行。” “这个……”冯胜难得被朱高煦问住了,饶是他沉吟半天,也未曾说出一个准确的数字,最后只能含糊其辞道: 其兵种组合以长枪兵为主体,其战术思想以机动进攻为基本原则,这些特点都令明初步兵看起来不像古代传统式的步兵。 这个答案,朱高煦给不出来…… 后世的强军政策很好用,可政策必须结合时代背景才能发挥到极致。 看着冯胜的背影,朱高煦良久没有回过神来,似乎被冯胜的那些话击中了命门。 见状,朱高煦这才离开,而后来到了自己常学习的倒座房。 “此外,关于用兵韬略,我记得在洪武元年时,陛下曾与刘青田谈过我军与其余诸军不同的地方。” “我也想,只是爷爷那边……”朱高煦苦笑。 “日后若是行军打仗,可万万不能表露情绪,免得动摇军心。” 可如果爆发战争,这些作坊将会满负荷制作甲胄火器,而这个速度和产量朱高煦也曾从奏疏中看过。 冯胜走过来后看了一眼他放下的,脸上露出几分诧异:“你还会看这种书籍?” 朱元璋和刘基对军事问题的认识,恰恰反映出了两个极端。 冯胜转过身,胯步走出了倒座房。 不过在即将要走出倒座房的时候,冯胜忽的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了朱高煦。 真正能影响他的,只有未来的靖难之役,以及如何在老朱恩准下得到属于自己的护卫。 “当今陛下在濠州时便以善使长枪而出名,麾下二十四将也均以长枪为主兵。” “今日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想来你夹在武英殿内不好受吧。” 以他看兵书学来的兵法来讲,步卒理应结阵自保,徐徐前进来确保大军不会遭受重创。 这样的分化,朱高煦可以从自家舅舅徐辉祖与曹国公李景隆这段时间的行踪就能看出。 “没有,这几日一直在后院读书。”王俭摇头回答,闻言朱高煦也点头走进了宋国公府内。 一想到这里,朱高煦便忍不住的往如何尽快结束靖难之役去想。 冯胜提到了‘小朱都督’,而在此前,能被称为朱都督的人,只有朱高煦的堂伯,朱元璋的侄子,那保卫洪都的大都督朱文正。 他这话说出后,冯胜脸上也露出了无奈的神色:“京城这个是非地,你还是早早离开为妙。” 只是面对日后的局面,朱高煦更不愿意让朱允炆将刀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颖国公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冯胜语出惊人,并挤着笑脸道: 朱高煦被他这一番话说的也平静了不少,因而护着他走出倒座房。 “若说均分田地,诸如张士诚、明升之流也曾均分田地,可一到战场,其部下却在遭挫时溃散逃亡,不如我军能面对北虏骑兵时,明知前方万险,却依然卧枪而上。” “陛下闻言,又曰‘兵者谋也,因敌制胜岂必泥于古哉,朕尝亲当矢石观战阵之事开阖奇正顷刻变化犹风云之无常势要在通其变耳亦何暇论古法耶。” 如果他自己都不了解这个时代人的想法是什么,那他又能怎么走近他们,从而获得他们的拥戴? “这个还是得看地方的卫所将领训练如何,以及当地战事如何。” 这样的成功不可复制,因此到了如今洪武二十七年,如一代明军那般敢于握枪与骑兵对冲的步兵开始越来越少。 他一如既往的翻阅兵书,但同时也会看一些四书五经来充实自己。 “我眼下虽看你是个帅才,但你没有真正领兵打仗,谁也不知道你究竟是小朱都督,还是那小马谡。” 朱高煦如果不能了解百姓的思想,那他就只能照猫画虎。 工部及民间冶铁作坊一共产出三千余万斤铁料,这些铁料大多投入农具,仅有少量投入军工生产。 南京城这一百里长的城墙,想要全部站满,最少得肩并肩的站六万人,若是想要守住,非二十万人难以办到。 “我先和你说说北伐的事情……”说着,冯胜开始从北伐战争讲起明军的特点,而后又说到了吕梁之战,蔡家庄之战等等牵扯到明军精锐的详细情况。 只可惜,朱文正自己将前途葬送,令人惋惜。 他抚了抚须,安定了心神后才解释道:“当时我军中多以两淮农户出生,在两淮之地,百姓都将善用长枪作为武艺高强的代表,因而大多能征善战的将领和兵卒都喜欢自号“长枪元帅”、亦或者取姓配以长枪来作为外号。” 在分地无效的基础上,他只能寻求其它东西来激励部下。 想要尽快平息靖难之役,只有闪击南京,并成功将朱允炆包围在南京城内。 他的话是他一直以来的问题,他确实不太明白,为什么明军步兵居然敢和骑兵正面碰撞冲锋。 可以说,明初发展出这样超越古代传统的步兵体系,也是在北方蒙古铁骑强压下的结果,是客观环境逼出来的产物。 毕竟作为南京最强力量的殿前豹韬卫和殿前河州卫这两支精骑都葬身中原战场了,剩下的兵卒便是连守城都很难做到。 朱文正,那可是二十岁攻下应天,二十五岁担任大都督,节制中外诸军事的天才人物。 这群人文化底子很薄,大字不识一箩筐,再加上常年间战事频繁,阅读古籍研究古代军事的机会就更少,因此他们对战术的运用理解,更多来源于自身的摸索。 别人不知道他日后要干嘛,他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想到这里,朱高煦不免在沉思过后对冯胜询问。 “呵呵,你这春光满面,又要升迁了?”朱高煦作揖回了一礼,给足了王俭面子,同时也好奇询问起来。 “呵呵……”冯胜哑然一笑:“倒是我老糊涂了,你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一群标榜自己清廉的人,若是不去地方办事,那与庙宇之中的泥塑有什么区别,朱高煦不由发笑。 “那刘青田则说陛下言‘任将在陛下,将之胜不若主之胜也。然臣观陛下常不拘古法而胜,此其所难也。” 结果在冯胜所讲述的蔡家庄之战中,明军步兵既实现了阵型的高速移动,又没有给蒙古骑兵留下任何破绽,表现堪称惊艳。 片刻后,他看了一眼朱高煦,不得不说道:“你年少早熟,学习兵法比旁人快上数倍,只可惜仅限于纸上谈兵。” 不过朱高煦仔细一想倒也不觉得奇怪了,毕竟明朝崛起于南方,这里的气候使得明军不得不面对自身骑兵绝对劣势的局面。 既然知道事情必然发生,而他无法阻止,那他只能尽力将靖难之役的影响缩小到最小。 五军都督府麾下的每个都司,若是全力打造甲胄和火器,每个月能制造甲五千套,火炮数百门,铜铳数千把,诸多都司合计,每月能造甲八余万套,全年能造近百万套甲胄。 他这话没什么问题,因为他一直都觉得自己不够了解大明的百姓。 蔡家庄之战发生于洪武十三年,此战的亮点在于,明军几乎靠纯步兵,以夹击方式打败了人数倍于己方的蒙古骑兵。 他这话,给朱高煦透露了一个情报,那就是如今的明军战力分化严重,已经不如开国时的整体战力了。 “由于善使长枪者常常能升官发财,又得军中士卒敬佩,因此面对北虏骑兵时,许多长枪步卒都以刺下骑兵为荣,等不得骑兵冲锋后结阵死守。” “是!”王俭笑逐颜开,憨厚作揖。 这一分苦笑,胜过千言万语,冯胜很快明了其中含义,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长须。 要是他活得久一些,他甚至能活到建文年间,让朱棣知道什么是来自堂兄的毒打。 不然,即便你是太子,是储君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奉天殿上一言毕,庙堂之下人头落。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拍了拍王俭的肩膀:“明日叫一些没事的兄弟去我那院里吃吃饭,我还没好好和兄弟们叙旧。” 因此,面对冯胜的夸赞,朱高煦一边惶恐,一边心虚。 朱文正只是预谋叛逃,但他朱高煦可是实打实的准备造反啊…… 冯胜给出的评价很高,高到朱高煦自己都不由惶恐的站起身来摇头道:“国公谬赞了,我如何当得这番夸奖。” 以他当时的年纪和地位,恐怕会与徐达一起主持北伐,甚至节制徐达。 纵观整个古代战史,明军这种以步卒机动夹击骑兵的战术思维,并且获得胜利的战事并不多见,但却在元末明初战争中百花齐放。 “你怎么额头出了如此多细汗?”冯胜看着惶恐的朱高煦,哑然笑道: 扪心自问,他虽是老朱的孙子,但说到底也不过是老朱数十个孙子中的其中一个罢了,若是自己日后真的对朱允炆起了威胁,老朱真的会不忍心对自己下杀手吗? 要知道,在明军以前,历代军队如果没有严密的步兵阵线,那根本无法抵御骑兵冲击,而步兵在移动阵型时,维持阵型的难度较高,很容易被敌军骑兵的冲击打散。 这样生产力,比同时代的世界各国加起来还要强大。 忽的,冯胜的声音在窗口响起,朱高煦抬头一看,果然看到冯胜往前院走来。 蒸汽机、后膛枪、火车什么的他弄不出来,但想要联合工匠制作燧发枪、火绳枪还是有可能的。 仅朱高煦了解的情况来看,去岁洪武二十六年,仅税粮便收缴三千二百余万石。 元末明初,江淮地区的军事领袖大多是草根平民出身。 朱高炽和朱允炆一样,虽然没有直接说出,但总觉得儒生和文官不应该做一些跑腿的活计。 可以说,这一个时辰的内容听完,朱高煦只觉得明初步兵在古代的历朝步兵中算是一个异类。 显然,他知道朱高煦有一些问题要询问他,而事实也是如此。 只要朱允炆削藩念头不变,朱高煦就必须要做准备。 说句难听的话,所谓的军事水平和军事技术在绝对的生产力面前就是浮云,这也是燕军只能和南军野战,却无法长期占据除北平、永平、河间三府以外的其它城池。 “国公,如今的大明,还能有多少如国初时的长枪步卒。” 从这里,朱高煦就可以看出,刘伯温本人对军事的理解不是来源于自己的亲身经历,而是更多地来源于书本。 朱高煦沉默许久,他很清楚这个任务的难度有多大,所以他必须要有一支听命于他,且战力彪悍的部曲。 说罢,冯胜缓缓站了起来,看架势是准备回后院了。 “笑什么?” 可以说,如果不是他最后因为埋怨朱元璋而想去投靠张士诚,那他就是明初版的霍去病。 在当今天下,想要不被人用性命威胁,便只有坐上那把椅子。 确实,在朱高煦未入武英殿前,在京御史很少有出京巡察的时候,因为担任这个官职的,大多都是有名声、学识、风骨的儒士,但这并不是他们可以坐在京城白拿工资的理由。 他对朱允炆已经不抱期待,而靖难之役又毫无疑问葬送了朱元璋花费二十几年训练的数十万精锐健卒。 “人言长江后浪推前浪,你这后浪居然只是听了一句话便被吓成了这副德行。” 此外,还有揽口铜炮就有一千门,手把铜统一千把。 如南直隶、浙江、江西、福建等地虽有在册数十万卫所兵马,但能打的恐怕只有南京城周边,以及浙江宁波一带的备倭卫所兵。 他日后如果想要培养一支强军,就必须要为他们培养出信仰。 在冯胜的脸上,他看到了几分英雄迟暮的景象。 只要君王对你起疑,那你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引颈待戮罢了。 这些例子太多,以至于冯胜讲了整整一个时辰,期间喝了三杯茶,而朱高煦则是在一边倾听,一边伺候。 “哪能……”王俭失笑:“这才做了百户官不到两个月,又无战功,如何升得上去。” 吕梁之战即傅友德率二千长枪兵,正面冲锋击垮元朝左丞李二的一战,这一战朱高煦已经听过了,因此相比较吕梁之战,蔡家庄之战更让他好奇。 历史上的朱高煦可不是左右朱棣发动靖难的主要推手,真正推动朱棣靖难的人是朱允炆。 江淮地区虽然在元朝统治过程中建立了蓄养战马的大规模马场,但实际上由于马场荒废外加气候因素,这里所能提供的合格战马量非常有限。 冯胜沉吟片刻,许久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笑了出来。 要知道,这点产量只是定额制造来以备不时之需的,因此许多工匠都没有参与制作甲胄火器。 “我如湖泊落叶,只能顺水漂流。” “陛下不让伱走,你便走不了,只能安静下心来与我学些本事。” 明初军队的战术,继承于“古法”吗? 诸如这样的例子,在平夏战争、北伐战争中比比皆是。 徐辉祖与李景隆二人都善于练兵,此前就常在北方练兵,而如今这几个月他们都在闽浙两省来回奔波,显然闽浙两省的卫所兵战力堪忧。 这一瞬间,朱高煦愣住了。 冯胜说出了明初明军之中的一种氛围,这种氛围让朱高煦感到新奇,只是不等他深想,冯胜又说道: 朱高煦不希望这些健卒葬身中原,因为他们本该被大明朝用于开疆拓土。 冯胜讲述了刘基与朱元璋的对话,这段对话粗看之下,似乎只是刘基在单纯地拍朱元璋马屁,但假如深入分析二人说话的背景,那么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就摆在了眼前…… 论体量,眼下的大明手工业可以完爆整个世界。 哪怕他愿意去死,可朱棣呢?朱高炽呢? 如果仅凭分发田地,就想要得到百姓的支持,那历史上那么多农民起义就不会失败。 “后来,陛下前往定远自立门户,也要求军中以长枪来比较武艺,常常考校兵卒长枪技艺,不少兵卒因此得到了嘉奖。”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还是朱高煦没办法用分地这个政策来激励部下,因为如今的大明朝根本不缺耕地,而是缺能种地的人和畜力。 “国公……”朱高煦放下手中的,起身回了一礼。 在冯胜口中,朱元璋曾给晋王朱棡下过一道命令,其中提及军队的战术原则时,朱元璋认为使用步兵要“与骑兵并进而夹攻”,不断强调要训练进攻型步兵,而非防御型步兵。 对此,朱高煦自然想到了三府嫡长入武英殿理政的事情,不过对于他来说,这件事情根本就影响不了他。 朱高煦没有送他,而是站在屋内,看着斜阳下他那佝偻的背影,整个人都沉默了。 明军的这种步兵机动性确实很罕见,饶是朱高煦想了又想,也无法在古代战争史中找到类似的案例,只能从近代的子弟兵身上找到相似例子。 有的时候,即便他不想,但命运却容不得他。 只是他的这份心思不能表露太过明显,所以面对冯胜的话,他也故意叹气道: “若是陛下同意将你外放,历练几年后或许能减小北边压力。” 这么一看,倒也不难理解为什么灵璧之战后,南军便再也无法阻挡燕军脚步,仅一个月便丢失了淮河以南的所有防线。 忽的,朱高煦不知道说些什么,或者说他根本说不出来什么。 “迷糊了?”冯胜笑着抚了抚长须,看样子有些高兴。 饶是你年轻骁勇善战,治国安邦,打下大片疆土又待如何? 从前番在武英殿与朱高炽的对话中,他便差不多了解了他与朱高炽的理念问题。 可就是这少量铁料,最后却生产出了甲胄一万三千多副,马步军刀两万一千把,弓三万五千余张,箭矢一百七十万支。 “这个嘛……呵呵” 或许也正是这个原因,他们之间的对话中才会出现冯胜所说的“然臣观陛下常不拘古法而胜,此其所难也”。 不过,朱高煦曾经翻看过他的这两本兵书,结果却大失所望,因为这两本兵书之中大段模仿甚至抄袭前代的兵学着作,甚至连都被抄进了书里。 “陛下曾言、克敌在兵,而制兵在将。兵无节制则将不任,将非人则兵必败。是以两军之间决死生成败之际有精兵不如有良将。” 由于明军的战马严重不足,机动进攻和保护侧翼的任务,在很多时候就不得不落在步兵身上。 在朱高煦思索间,冯胜忽的开口说起了武英殿内的事情。 据朱高煦所知,刘基虽是文人出身,但他博览群书,还撰有和两本军事着作。 结果到了元末,明军长枪兵抓着长枪就怼着骑兵冲锋,硬生生将蒙古人的骑兵多次冲垮,搞得元末一众元朝军阀看到大明的长枪兵就头疼。 “该从何说起呢……”冯胜一时间也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因此沉吟了许久,直到一字时间过后才开口说起了几场战争。 由于太过依赖步兵,即便明军此后骑兵数量增加,但也无法改变明军以步兵机动作战的基本想法。 想到这里,他不由看向了冯胜,而冯胜也走进了倒座房内,坐在那张用于休息的床上。 话虽如此,冯胜却也感叹道:“只可惜,这行军打仗不是下棋,能征善战者,往往都不是从兵书上学来的兵法。” 如今的明军,若是按照秦岭淮河作为分界线,那南军之中的精锐都聚集在西南及湖广,不是在赶苗拓业,就是在威慑中南半岛及青藏地区的土司。 说白了,在刘基看来,明初军队的作战原则和“古法”中的作战原则有很大的区别。 只是眼下的他没有属于自己的人和地盘,他所能做出来的一切都不能在现在做出来,不然就是为朱允炆做嫁衣。 朱高煦不是很精通理科,但作为当过两年兵的人,他也大概了解火器的进程。 第92章 谨言慎行 “以小博大,当激励士气。以大搏小,当警惕三分……” 十八日清晨,伴随着朗朗上口的读书声响起,三道身影出现在了府军前卫坊的一处小院内。 若是仔细查看,便能看到院中三人分别是朱高煦、杨展、王瑄。 此刻的杨展和王瑄在研读朱高煦给他们的一本手札,而朱高煦本人则是坐在院中石凳上,紧皱眉头,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杨展比较细腻些,因为察觉到不妙后便用手肘杵了杵王瑄,示意他看向朱高煦。 王瑄反应虽慢,但也在杨展的提醒下看了过去。 二人一边念书,一边走到了朱高煦身旁,最后杨展嬉皮笑脸的坐下:“殿下,您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是啊……”王瑄嘴笨不会说,只能跟着附和。 面对一大早就来找自己的二人,朱高煦很难吐露自己昨日与冯胜所聊的问题。 眼下的他,还是太过弱小,便是连自己想要护着的人都做不到。 “殿下今日不入武英殿吗?” 在朱允炆的问题问出后,老朱闭着眼睛淡然开口:“那小子在行军打仗上的本领已经和你们拉开了距离,叫他来,风头就被他一个人都占了。” 大辂内,正襟危坐的朱允炆一边处理奏疏,一边漫不经心的询问老朱。 朱棡争储这件事情,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朱高煦拍拍二人:“你们若是诚心帮我,便先去了云南、崇明锻炼,日后若是做了千户,那不用你们二人开口,我也会上疏调你们二人去北边的。” “我朱高煦虽是宗室子弟,但与兄弟们却并无不同。” 恰巧此时王俭他们也带着酒回来了,朱高煦便招呼众人坐下吃饭。 如果朱高煦能在日后北上时说动戌字百户的大部分人与自己前往北方,那他完全可以凭着戌字百户的这一百人扩军一千。 如果不是暮鼓声将众人打断,恐怕他们还在玩闹。 外城田间,当御前豹韬卫拉出一条长长的队伍,被拱卫其中的四辆马车成为了备受瞩目的焦点。 “我不让你们跟着我去,是因为北虏披甲高,便是我也没有把握与之对垒,我不想让你们俩无谓流血。” 杨展见状连忙起身开门,朱高煦也好奇的起身回过了头去。 “好!” 他想尽可能的不借助燕府力量,避免被老爹朱棣在自己军中安插人手,所以只能借助外力,尤其是王俭他们这种小人物。 见到王俭,朱高煦的脸上被笑容占满,而后走上前去一一欢迎他们,同时也招呼道: 没费多少力气,三张桌子上就各摆上了十道菜,鸡鸭牛羊鱼虾蔬菜尽有,每桌花费数百文,因此酒楼还送了十斤米酒。 府军前卫坊内,当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正在与杨展等人聊天的朱高煦也示意杨展前去开门。 王俭炫耀似的拎起手中酒坛,朱高煦见状也笑道:“你们倒是舍得。” “您前番醉了,院里的事情我和老王都收拾好了。” 老朱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从现在算起,也不过只有四年半不到的时间罢了。 这样的举动,让前来吃饭的戌字百户弟兄们十分激动,毕竟在他们看来,能让朱高煦这样的未来郡王记住名字和相貌,这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待遇。 “呵呵,高煦若是能表现出彩,那是我大明朝之福,风头被他占了自然更好,如此天下便知我朱家又多了一虎儿。” 见状,朱高煦没有直接开口给他钱,而是走回屋里拿出两贯钱丢给王俭:“这金盆露水不够喝,再买二十斤来,喝不完便下次再喝。” 朱允炆笑着说罢,接着又低下头处理奏疏。 没等他穿鞋起床,杨展便穿着中衣,披着外衣打开卧房房门。 到林五六回来时,他们已经开始玩起了角抵。 “没事……”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朱高煦拍拍二人后背: 自他越过六十五岁后,他便觉得身体每况日下,平日里很担心自己活不到朱允炆能稳定朝纲的那一天。 摔的人大笑,被摔的也认输笑着起身。 在招呼声中,他们涌入了小院内。 杨展和王瑄年纪小,还没经历过战事,但是王俭与戌字百户的兄弟可都是上直精锐,不管是个头还是体质,都要比一般的卫所兵强上许多。 “我就知道殿下您起床后要洗漱,早早备着了。” 在他们的张罗下,三张折叠的圆桌被从后院抬出来,用井水洗刷后摆到前院院子里,顺带还将赤驩即将吃完的马料给填满了。 朱高煦端起一碗酒与杨展等人喝起了起来,同时脑中也不断自嘲。 朱元璋顺了顺心,而此时车队也成功驶入了大教场内。 他现在是既担心朱允炆对他那些叔叔的态度,又担心他那些叔叔对他的态度。 “俺也一样……” 金盆露水是浙江处州府的一种有药酒,以姜汁造麴,以浮饭造酿,秋冬季节喝这酒能防止风寒入体。 “是……”朱允炆抬头应了一声,而后又继续低头,埋头处理起了奏疏。 “我舅舅授了你爹千户官?”朱高煦明知故问,杨展也点头回应: 当然,他之所以不找不婢女,还是因为不信任外来人。 朱高煦的记忆堪称过目不忘,他记得戌字百户每一个兄弟的面孔和名字,毫无负担的一一招呼起了他们。 “殿下放心,我考校过后也会去船上,与我父亲为殿下清剿倭寇的!”杨展这里说的是为朱高煦清剿,那话有几分逾越,但好在他说的声音小,应该不会被外人听到。 “况且,伱们若是留在南边建了功业,也能在南边为我说上几句话。” 朱棡的态度,让朱元璋对自己的一些儿子都不由起了几分疑心。 王俭还想把剩下的七百多文钱还给朱高煦,却被朱高煦以“下次酒不够还需你买”的借口给搪塞了过去。 “我也得谢谢殿下,不是您的话,我父亲恐怕这辈子也当不上千户官了。” 瞧着他的模样,朱高煦也拍了拍他的手:“让你爹好好配合杨文围剿倭寇便是,若是能在事后任指挥使,那便不算丢我脸面了。” 当地的军丁主要以前朝的守御军丁和明初外地充军的移民为主,在之后的四大案中,又陆续接纳了大量的犯罪官民,以至于当地军丁超出正常卫所的军丁标准数量,且十分难以管理。 “爷爷,为何今日不让高煦前来?高煦若是来的话,应该能看看他近来所学本领吧?” 从辰时开始准备的这顿饭,总算在辰时三刻吃上,而这一吃便是一整天。 “好!”王俭没有多想,接过钱便带着两人出去了。 瞧二人点头,朱高煦也松了一口气。 不过,与名气一样大的是它的价钱,朱高煦记得这酒价是每斤六十文,也就是说这十斤酒就花了六百文了。 金齿…… “殿下,卑职带兄弟们来看您了。” “你回去休息吧。”朱高煦看到了杨展眼中的血丝,拍拍他示意他去休息。 王瑄看了一眼时间,将话题岔开,但朱高煦却摇摇头: “笃笃……” 那沉甸甸的铜钱让两个少年人两眼放光,告谢过后便带着钱出了院子。 院门处,当杨展打开门,戌字百户的王俭便带着十余名身着短褐的戌字百户兄弟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听到朱高煦的话,王瑄与杨展面面相觑,露出几分尴尬,最后还是脸皮比较厚的杨展开口: 不得不说,以山西的位置,确实对秦、燕、周三藩都处于居高临下的态势,因此他也有资本说这种话。 老朱要杀傅友德和冯胜还会犹豫再三,但杀两个千户、百户之子可不会犹豫。 朱标尚在的时候,朱棡便常常与朱标来信,言语恳切的讲述自己为朱标压制秦王朱樉和燕王朱棣,周王朱橚。 杨展也不敢怠慢,当即点了点头。 但是自从他回了内城,他便觉得身边之人都与锦衣卫有关。 好在小院内的前院院子够大,不然还真容不下这内外十七人。 “今日在大教场暂时休息一夜,明日你与高炽他们三人在破晓时分检阅兵马。” 不多时,众人便都坐下,三张桌子上摆满了酒肉饭菜,一旁的石桌上则是放着一个大大的木蒸桶,煮好了三十几斤米饭供大伙吃。 杨展也不客套,作揖交代了一番后便退出厨房,往耳房睡觉去了。 只是这种担心,往往在他回想起大明的实力后减缓下来。 当然,除了朱允炆,他最担心的还是远在山西的晋王朱棡,自家的老三。 只是在他低下头的一瞬间,朱元璋却微微睁开了眼睛,向他的方向瞥了一眼。 朱高煦醉酒后被杨展送入卧房休息,他与王瑄注意着自己酒量,因此到最后便只有他们二人还算清醒。 一个人生活了半年之久,这些生活技能他早就烂熟于心,这也是他没有选择找婢女的原因。 朱高煦没敢把自己的办法直接说出来,而是准备以书中内容暗示的方法来暗示。 见朱高煦喝完,戌字百户的弟兄们便在王俭的带领下起身对朱高煦敬酒,王瑄与杨展也喜笑颜开的跟着起身。 只是一刻钟时间,碗筷桌椅均被洗干净,王俭也带人出去买了十斤酒。 “好消息……”听到老朱又给自己放假,朱高煦松了一口气,起身与杨展走出院子,打了几口井水润了润嗓子后,他才抬头看了一眼夜色。 哪怕朱标薨逝后,朱元璋也没想过朱棡会跳过老二朱樉来争储,但结果是这件事情确实发生了。 不过相比较前世退伍前的那顿饭,这顿饭的自己却多少有几分‘不干净’了。 “卯时……”朱高煦伸了个懒腰,又闻见自己身上一股酒味,不由往厨房走去。 因此,他不仅很希望朱高煦来,还很想要利用朱高煦来挑拨三府关系。 朱高煦也不含糊,让杨展回屋里取了十贯钱给他们二人。 瞧着他们的表情,朱高煦也知道自己的话有点伤人,因此只能改口安抚道: 这一刻,这小院子仿佛成为了府军前卫坊内最开心的院子。 他们聊天时的段子很多,丝毫不输后世,甚至在酒桌的游戏上也是千奇百怪。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未来的天子,麾下将帅之功都是自己的功劳。 在大教场内,被调往此处演武的数万上直兵卒正严阵以待,朱元璋看向了窗外,望着那成片的枪林,心中十分满意。 想到这里,朱高煦舒缓一口气,倒是旁边的杨展也紧着王瑄之后笑着作揖: 他请王俭等人吃饭,自然不是为了吃饭而吃饭,而是为了促进众人情感,以此达到自己的目的。 朱元璋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为了顾朱允炆的面子,不过朱允炆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在行军打仗上的面子。 杨展招呼王瑄去羽林左卫坊叫其它有事的戌字百户兄弟,赶在暮鼓敲响一百通前回到了府军前卫坊。 想用四年半拉出一个班底来加入靖难,这难度对于朱高煦来说还是太大了,就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做到。 “嗯!”王瑄用力点了点头,作为云南的军户子弟,他比朱高煦更清楚金齿的情况。 午时时分,朱高煦又让林五六等人去那酒楼加菜,似乎要与众人吃到天黑。 朱高煦这么说着,但心中也很是疑惑朱元璋为什么会不让自己去。 “况且,你们去了北边,以眼下的本事,也不过就是小旗官、兵卒一类,如何能帮到我大忙?” “还有俺!” “对了殿下。”王瑄忽的挠了挠后脑勺,憨笑道: 二人见状,只能点下了头,以此表示自己愿意留在南方。 那些内容,王瑄有可能会看不明白,但他爹一定懂得,且难以拒绝。 待他喝完回味,这金盆露水的味道倒是与姜汤没太大区别,虽然有酒精,但充其量也就是四五度的模样。 朱高煦招呼院里弟兄上菜,同时丢给两少年一小吊钱,大约几十文,引得两人笑得龇牙咧嘴,连忙跟着帮忙。 刘邦凭着沛县这百里之地成了汉太祖高皇帝,老朱凭着一个淮西之地成为了明太祖高皇帝…… 也就在他们检阅军队的时候,一扇院门也被人敲响了。 “都进来吧,别傻站在门口。” “殿下!我敬您!” “托您的福,我爹被调去了金齿,任金齿卫指挥使了。” 朱高煦年纪虽小,但力气与个头却是众人之中最大,角抵之中即便三五人上前连续和他摔跤,却也被他轻松丢到了一旁地上。 众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而后便在朱高煦的招呼声中坐下,开始大口吃肉喝酒。 杨展开口解惑,随后却又笑道:“今日前来帮忙的戌字百户兄弟们还说,殿下您住的地方一点都不符合您的身份,连几个婢女都没有。” 不多时,朱元璋的大辂停在了诸军前方,而后他率领朱高炽等人开始短暂的检阅了军队。 也在他们离开后半刻钟,朱高煦常吃的那家酒楼便有两个少年人挑着八角八层的四个食盒来到了院门处。 见他举动,杨展也说道:“如今是寅时四刻,再过四刻钟便是卯时了。” 金齿卫位于云南都司所辖卫所的最西端,是洪武年间保障滇西安全的重要卫所。 杨展和王瑄是自己在军营里物色的人,那个时候老朱也不太可能注意到自己,因此他们俩人还算安全。 如此弱小的自己,又怎么能把毫无背景的二人牵扯其中。 望着眼前热闹的景象,不由的让他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情。 仅是一眼,他便似乎看透了朱允炆的小心思,脸上也不免露出几分疲惫。 待深夜朱高煦酒醒起床时,他倒是并未觉得头疼,而是觉得神清气爽。 一刻钟后,他便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到了卧房,准备等头发干后再挽成发髻。 这个地方管好,那每年产出的金银数量都是实打实的功绩,因此朱高煦特意交代了王瑄: 只是他刚走进厨房,便见厨房内已经有一锅冒烟而无波澜的温水了。 他翻身引起了声响,卧房外立马响起了杨展的声音:“殿下,您醒了啊?” 难不成是三府嫡长入了殿,他这个嫡次子就显得多余了? “另外昨夜亥时时分宫里来人,说是昨夜陛下与太孙等人住在大教场一夜,因此今日放您沐休一日。” 说罢,朱高煦将碗中的金盆露水一饮而尽,引得一片喝彩声。 见到院内的朱高煦,他们也纷纷作揖起来。 “我不太需要那些……”朱高煦摇摇头,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可以享福的时候。 “昨夜宫里差人传话,说是今日陛下带太孙与我那三个兄长去大教场了,无须我跟随。” “不行!”朱高煦断然拒绝,这样的反应让杨展和王瑄心里一凉。 “醒了!”朱高煦回了一声,便看到屋外出现了火光。 他朱高煦不要求一个开国班底,只要一省班底,他就能逐步将自己的计划实现。 这么一笔花销对于王俭这正俸只有三四十贯的百户官来说,却也是不小的花销。 在他走后,朱高煦也回屋里拿了干净衣裳,将温水和井水装桶拎去后院的沐屋。 林五六出去后,朱高煦酒意上头的坐在位置上,脸上满是笑容。 日后的他要去北方,没有自己的嫡系和班底可不成。 “天下精锐百万之众,饶是我那几个儿子中有几人狼子野心,也难以翻出什么浪花……” “殿下千岁……” 对于洪武年间的军户们来说,吃肉喝酒并不少见,只是吃得如此丰盛的宴席,那还是逢年过节才能尝到的,所以大伙即便畅聊,手中动作却也没慢下来。 听到王瑄的话,朱高煦立马反应了过来:“看样子下面人已经找到了云南西北的金银矿,就是不知道找到了几处。” “日后这种话就不用说了,小心隔墙有耳。”朱高煦没有东张西望,而是看着杨展认真交代。 “林五六和武章一你们几个去后院抬桌子,范广你们兄弟三个去准备碗筷。” “我过几日写本书给你,你与你父亲按照上面的法子照做,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掌控当地。” “殿下,我们不想回去,我们想跟你去北边。” 朱标在世时,不管是朱标还是朱元璋,他们都没想过朱棡会争储。 他身上的秘密有很多,现在还不是找一个贴身人的时候。 与他的正襟危坐相反,老朱靠在椅子上,浅浅地闭目养神。 朱高煦沉思片刻,而后又抬头对王瑄道:“你记得写信给你父亲,让他好好戍卫金齿。” “你们好好看书吧,把我写上去的都背的滚瓜烂熟,日后回了地方也好为我大明戍边。” 离去前,那两个少年人还告知朱高煦已经将存在酒楼的钱花了个七八。 换做以往,这地方并不是一个好地方,但滇西北金银矿发现后,金齿卫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 “俺也是!” 见所有人都入座,朱高煦也拿起倒满酒的陶碗,起身招呼道: 十余人一番收拾,随后喊来了几辆驴车,拉着醉酒的王俭等人便回了羽林左卫坊。 “王俭你带李四他们去买十斤黄酒,那饭菜等会就送到。” “半月前我爹就被魏国公授予了东海水师代千户,手下有七百水兵和十艘大船。” 他重新闭上眼睛,同时开口道: 杨展心知肚明,如果没有朱高煦的举荐,那魏国公是不可能知道他爹那个小人物的,所以对朱高煦十分感激。 想到这里,酒意上头的朱高煦也高兴的加入了王俭等人的聊天中。 他言真意切,容不得杨展和王瑄不信。 “入京以来,得诸位兄弟的照顾,才得以走到今日,这碗酒,我先干了!” “你们来了啊!” 朱高煦不自觉紧了紧手中茶杯,而同样的问题也在十数里外的外城道路上响起…… “殿下,黄酒没了,咱们兄弟买了十斤金盆露水。” 他提着一个灯笼,见到朱高煦神清气爽的模样松了口气,同时也解释道: 第93章 朝夕祸福 “铛…铛…铛……” 清晨、在朱高煦躺着的时候,南京城的晨钟声在城池内外缓缓响起。 与此同时,大教场内的朱尚炳与朱济熺也先后起床,按照昨日老朱交代的话,率领各自的王府护卫前往大教场内各卫兵马的营地检阅兵马。 秦晋二府没有那么多利益矛盾,因此朱尚炳与朱济熺可以和睦的在营地检阅兵马。 他们二人身着一绯一青两种颜色的圆领袍,肩头披着白色披风,带着两府护卫在营内行走。 两府护卫敲锣打鼓的通知营中兵卒起床操练,朱尚炳与朱济熺也自顾自打量着那些起床的兵卒,不过他们并没有在意兵卒的举动,他们只当这种检阅是露脸的场面。 “这检阅兵马和练兵并不算难,寻两个会练兵的将领就足够了。” 秦世子朱尚炳侃侃而谈,旁边的晋世子朱济熺也点头附和,同时看向了不远处的另一处军营。 在那处军营里,许多士卒虽然起床了,却在忙着吃早饭,根本没有人通知他们操练。 瞧着这场景,朱济熺不由笑道:“我看朱高炽那厮是睡过头了,也对,他那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早起的人。” 确实,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不如自家弟弟朱高煦。 二人各自沉默的走入颖国公府内,并向着后院走去。 二人的话很小声,但朱高炽还是能听到。 朱高炽神情失落,朱济熺也假惺惺的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朱尚炳则是没有理会。 只是他们没等到二人,只等到了前来传话的随身太监。 “高煦!”傅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朱高煦也将赤驩的马缰递给了前来接马缰的兵卒。 若是以前,他还能说自家弟弟只有匹夫之勇,但眼下半年多的时间过去,自家二弟成长迅猛,不管是行军打仗还是处理政务都稳压他一头,便是朱高炽也开始心虚了起来。 除了这些,朱元璋还会时不时举行晚朝,以此来看官员们执行政务如何,有没有依时在白天将政务都处理完毕。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他有几分心慌,眼皮也一直在跳。 “谢大兄安慰……”朱高炽勉强笑着作揖,朱允炆也笑着点头应下,而后看向了朱元璋的背影。 “以钞抵税?”朱济熺的话让朱尚炳略感吃惊,毕竟苏松二府占据天下一成赋税,这二府若是以钞抵税,那明年大明朝的岁入恐怕会减少许多,毕竟眼下一贯宝钞才能抵二百五十钱,但交上去的税却是按照一贯收取的。 “贺——” “……”听到朱元璋的话,朱允炆愣了愣,他没想到这一天来的那么快。 “殿下,国公,驸马……” 看到朱高煦的表情,傅忠的脚步也慢了下来,或许他心底已经猜到了结果。 “晋长子熺,参见皇爷爷……” 只是可惜,傅友德与晋王朱棡是姻亲,而朱棡又叫嚣争储。 “虽然弄不清楚其中关联,但是这消息早已在皇城四周传开了,估计用不了几天就能传遍江南。” 六百余名文武官员站在奉天殿前的广场上,文左武右等待下一流程。 “好了。” 这样的举动,让朱允炆感到了几分不安,毕竟他此前可是竭力反对‘以钞抵税’的新政,这转变太大,自家爷爷为什么不问一句?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直到半个时辰后,一名户部主事才走了上来,跪拜奏事: 不多时,礼乐声起,殿门左右兵卒再度鸣鞭,群臣也再次拜叩皇帝。 一旁的朱允炆见状,当即上前笑着作揖道:“陛下,此仁政若是能惠利苏松二府而不亏损国库,理当在江南之地推行。” 不多时,待朱允炆也吃完东西返回,爷孙二人便沉默着处理起了奏疏,直至辰时六刻,宫内的寂静才被脚步声和唱礼声所打断。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朱高炽才带着一卫兵马姗姗来迟。 “二位殿下……” 他们所说的事情,其实都是些县镇盗匪或常例、或升迁的小事,但朱元璋却坐在位置上听得认真。 这中间的利润,可是接近七百文啊…… “爷爷传来了什么话。”朱高煦忐忑的看着太监,那太监见状也躬着身子,保持作揖的姿态说道: 随身太监上了高台,对二人作揖,二人也没按耐住,直接询问:“皇爷爷和太孙何时来?” “臣户部主事徐允中,特此奏拜陛下……” 他如此频繁的举行朝会,为的就是不想让自己与百姓脱节,而这一件件小事,正是他体察臣子是否隐瞒民生的手段。 卯时五刻,当唱礼声在奉天广场之上响起,净鞭声也一声又一声的炸响。 朱元璋为什么不开心,他比谁都清楚。 待那卫兵马站稳脚跟,朱高炽才气喘吁吁的走上了高台,与朱尚炳二人作揖:“兄长,炳弟……” “在军营内检阅一遍大军后,可有什么感悟?” 末了,只有朱允炆却上前安慰道:“你这回答爷爷很满意,只是前番发生了一些不开心的事情,你别往心里去。” 朱元璋考校起了他们,但朱济熺与朱尚炳却下意识对视一眼。 “今日的检阅,由奴婢代为巡视。”随身太监回礼禀告,只是答案让朱尚炳二人脸上有些不好看。 “陛下口谕,言殿下学有所成,日后无须在颖国公府内学习了……” “两刻钟都过去了他才来,等会有他好受的。” “臣吏部侍郎胡……” 朱高炽气喘吁吁,脸上通红,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太监仅向朱高煦及傅友德、傅忠行礼,并未将傅让放在眼中。 “此政虽为仁政,但毕竟只施行了四天时间,具体的还是得往后面看。” “可惜了……” “这兵马又不是他的,他激动个甚。” “确实”朱尚炳也跟着笑了出来,不过笑着笑着他就收敛起了笑容:“比起他,那朱高煦倒是举止抢眼。” 只是不等他想好,旁边的朱济熺却以幸灾乐祸的口吻对他说道:“你瞧,他这会儿才来。” “先进府里说事吧。” 按照礼制,大臣奏事时需预先咳嗽一声,从班末行至御前跪奏。 朱济熺与朱尚炳来到了武英殿,这说明他们已经检阅完了军队。 “那便好……”傅忠兄弟叹了一口气,傅友德也是跟着安心不少。 只是不等他们安心,书房外便传来了脚步声,四人抬头看去,却见一名婢女走到书房门口行礼: 朱尚炳轻嘲朱高炽,而后便与朱济熺一起催促军营将士前往大教场演武。 朱元璋瞧着二人坐下也不说什么,只是埋头处理奏疏,时不时与朱允炆讨论一些奏疏内容合不合规矩。 样样不如朱高煦的他,真的能凭着嫡长的身份压他一头,当上那燕王吗? 由于昨日朱高煦放了假,因此这批奏疏都是朱允炆及朱高炽等四人处理的。 两刻钟后,二人带着大批太监兵卒回到了武英殿内,朱元璋也坐回龙椅上,开始阅览奏疏。 毕竟一贯钞在市场上只能抵二三百文,而交给朝廷充作赋税可是实打实的一贯。 “孙儿以为……” 在他看来,每日的早朝、午朝,以及偶尔出现的晚朝实在没有必要,因为这样的频繁朝会太折磨臣子了。 “七月十五以来,苏松二府以钞抵税之法多见成效,二府百姓缴纳赋税十分积极,至昨日已上缴税钞十七万六千四百三十二贯余六百二十三文。” 断了朱高煦和傅友德的联系,看似只是断了联系,但真正断的,恐怕是傅友德的生路。 “事情才过去两天你便来找我,恐怕陛下知道了会不高兴。” “高煦的变化,着实是太大了些……” 做完这一切,朱元璋才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在一瞬间萎靡了几分,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 随身太监见状,不由得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才将目光投到了大教场上,观看军中士卒演武操练。 奉天广场上,一名名大臣先后唱礼,随后来到御前跪奏。 “姑父……” “别说这里的兵马,便是日后燕府的兵马和北平、大宁的兵马,恐怕也轮不到他节制,毕竟……呵呵。” 朱元璋抬头向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入殿,二人见状也纷纷谢礼。 朱高炽抬头看向天穹尽头,望着那缓缓升起的太阳,心情五味杂陈。 他这表情,让朱允炆的心悬了起来…… 傅友德与傅忠的妻子都早早离世,后院除了几房妾室外,并无女眷。 “嗯……”朱元璋应了一声,并没有追问朱允炆原因。 只不过……朱允炆回头看了一眼朱高炽,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可以说,早朝对于皇帝和文臣的素质要求很高,皇帝要有极其强的政治能力,才能保证在朝会中熟练处理政事,文臣也要思绪有条理,以免出错。 “嗯……” 自他废除丞相制后,他便最担心遭人蒙蔽,所以制定大规模早朝、午朝正是要体察民情,免受蒙蔽。 “这些奏疏,你都阅览过没?” “我……”朱高煦还想再说些什么,傅友德却摇头道: 兴许是朱元璋今日心情不是很好,因此他此刻看什么都碍眼,端着脸询问朱高炽:“为何此时才到?” “燕长子炽,参见皇爷爷。” 朱高煦表情复杂的作揖,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傅忠及傅友德说这件事。 傅友德能不能死,恐怕还有一半的变数在朱高煦身上。 他用上了“朕”的自称,可见十分不高兴。 奉天殿内,朱元璋一身常服坐在殿内金台上,左边站着随身太监及同样常服的朱允炆。 “……”听到口谕二字,傅友德父子三人的表情就变了,便是一直得宠的朱高煦此刻也不免有些忐忑。 这样的仁心放在一个未来藩王身上很不错,尤其是在老朱家大半都是为非作歹的藩王、郡王中更是罕见。 “国公,殿下,少爷……宫里差人来传话,请二殿下去正厅接口谕。” 得了朱高煦的情报,他们这才放下了心来。 说是推动,实际上只要有头脑的人都不会拒绝这次以钞抵税。 “回爷爷……”朱高炽缓了两口气才继续回应:“孙儿觉得清晨太冷了不适合将士们演武,便等军中将士们都吃完了早饭才叫他们演武。” 朱济熺比朱高炽大三岁,他自然是要行礼,而对比自己小两岁的朱尚炳,他也并未轻视,依旧作揖。 “应该没事。”朱高煦忍不住说道:“前几日秦晋燕三府嫡长都入了武英殿理政,若是世子妃出事,那晋世子应该会有所异动,但我并未察觉。” 朱济熺与朱尚炳只觉得脸颊通红,作揖表示自己知道了后才在朱允炆的眼神示意下入了位置,等待处理今日的奏疏。 此刻的朱允炆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他并不是很想让傅友德死,毕竟傅友德并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威胁,反而能为他守江山。 “可妹妹那边……”傅让沉不住气,想说傅氏那边会如何,只是他的话说出来后,傅友德三人却沉默了。 “孙儿领命……”反应过来后,他点头应下,而后心不在焉的吃起了早膳。 他这边刚刚翻身下马,颖国公府的大门便打开了。 不多时,待四人赶到这里的时候,正厅里已经候着一名太监和两名殿前豹韬卫兵卒了。 揉了揉一直在跳的左眼,朱高煦自我安慰着,但心中的那丝心慌却总是挥之不去。 眼下的他们被朱元璋圈禁在府内,无法从外界得知消息,因此他们并不知道傅氏的情况如何。 “嗯?”朱尚炳顺着朱济熺的目光看去,随后便看到了带着燕府护卫不紧不慢赶往军营的朱高炽。 “正因云南出了许多金银矿,朝廷才会宣布今岁苏松二府以钞抵税。” “听闻他有看山点矿的本事,在云南点出了六处矿山,产量巨大。” “左眼跳财吧……” 只是在回礼结束后,二人并不打算与朱高炽深聊,而是自顾自的下棋。 见状的朱允炆也松了一口气,下意识看了一眼殿下的黄子澄。 “圣躬万福……” 为了遏制朱棡的实力,傅友德便只有死了。 “告诉下面的人和高煦,日后他不用去颖国公府学习了。” 一旁的朱济熺见状,只是笑着安抚了随身太监,而后一脸笑意的回到了位置上,并命人取来了棋盘,与朱尚炳在万军注视下下起了棋。 “苏松二府百姓皆高呼万岁,以此回应陛下仁政!” 与他的慢条斯理相比朱元璋很快解决了自己的胃口,并起身返回武英殿处理奏疏。 朱允炆一心二用的听着百官奏事,对于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根本提不起兴趣。 待群臣起身,便进入奏事环节。 “红人?”朱尚炳疑惑看过来,朱济熺也轻嗤道: “那消息一传开,便有许多苏松商人购入宝钞,眼下一贯宝钞价格已经涨至三百钱了。” 站在一旁的朱允炆瞧着这一幕幕,心里并不高兴,而是有一种无奈的心理。 朱元璋翻看了几本奏疏,眉头一直没有舒展。 奏事者不得使用口语,而是大声的朗读奏章。 好在朱高炽的注意力并不在棋局上,而是走到了高台台前,望着操练的三卫兵马,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大约过了一刻钟,由他们检阅的两卫上万士卒在大教场上集合,他们二人也上了高台准备等朱元璋和朱允炆前来。 他的目光一直看着不远处的黄子澄,而黄子澄也以眼神回应他,似乎在说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马上就可以见成效。 他不由得加快了赶往颖国公府的速度,并在两刻钟后抵达了颖国公府。 只是当他们瞧见朱高煦与傅忠的表情时,脸上的笑容便僵硬了。 朱济熺提醒着朱尚炳:“你府中收了那么多宫里赏赐的宝钞,瞅准个时机,将那宝钞也都抛出去。” 兴许是自己来到时,傅忠便让人通知了傅友德和傅让,因此在他来到后院书房时,傅友德与傅让已经穿戴整齐的站在了书房内。 不仅是臣子,便是他这位储君,也觉得颇为折磨。 望着朱高炽,朱元璋那满意的目光中不由流露出几分惋惜,或许是想到了允文允武的朱高煦。 朱济熺刚想开口,却被朱元璋打断,脸上表情有几分不耐烦:“没有感悟便明日再去一趟,不用编瞎话来骗朕。” “这倒是个赚钱的好门路。”朱尚炳眼睛一转,显然想到了发财的路子。 朱高炽的这番回答却是让朱元璋的脾气削减了几分,即便朱高炽的回答没有让他满意,但最少他能感受到朱高炽的那一丝爱民爱兵之心。 “未曾。”朱允炆摇摇头,见状的朱元璋便低头喝了一口泡茶,久久没有将那用来漱口的泡茶吐出。 饶是好脾气的他,听到这种话也忍不住紧了紧拳头,但之后却又松了下来。 朱允炆知道,这是朱元璋在想某种事情想出神时的状态,但他没能猜到自家爷爷是在想什么。 “陛下和太孙早已回宫,眼下恐怕已经在组织朝会了。” 恰好此时早膳传上,爷孙二人便起身去了偏殿吃早膳。 “圣躬万福……” 在那饭桌上,朱元璋看了一眼已经明亮的窗外:“高煦这几日可曾去了颖国公府?” “国公,我……”朱高煦惭愧作揖,并在之后将那日的遭遇通通说了出来。 朱元璋头也不抬的询问,朱允炆闻言也摇摇头:“并未,您未开口让孙儿阅览,孙儿不敢轻动。” 得到了黄子澄的眼神,朱允炆这才打起了几分精神。 不等他开口询问,朱元璋便将泡茶吐到了旁边随身太监端着的水盆里,并用蜀锦手帕擦了擦嘴和胡须。 朱元璋坐在金台上,老神在在的回应徐允中及朱允炆:“这样吧,先再看几个月,待十月户部的文册奉上来,朕再定夺。” “圣躬万福……”徐允中大声唱礼,而后起身退回了自己的班位。 朱元璋刚才的话,都由殿外力士大声唱出,在徐允中退下后,黄子澄也听到了朱元璋的回语,心里开始盘算起了如何推动苏松二府以钞抵税的政策。 “呵呵……”朱济熺轻笑几声:“人家现在可是爷爷跟前的红人,你我可比不得。” 徐允中如此说着,朱元璋脸上却露出几分笑意。 朱元璋摇头离开了武英殿内,不明所以的众人还以为是他对朱高炽的回答失望了。 “倘若高炽也能如高煦一般,那北疆便无忧了,但眼下……” 黄子澄心思活跃,朱允炆也自有心思,他们就这样站到了早朝结束,而早朝结束后的朱元璋也起身离开了金台,群臣纷纷唱礼欢送。 那内容听得傅忠兄弟二人绝望,便是傅友德也在听完后长叹一声:“我其实猜到了,只是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朱允炆跟上了朱元璋,二人向着武英殿走去,路上朱允炆汇报着昨夜处理奏疏的一些内容,以此方便朱元璋稍许能很快处理完所有奏疏。 如果官员要承旨或要回答,那末尾的回应声需拉长,以此让百官知道奏事完毕。 真正该死的人是朱棡,但自家爷爷并不舍得杀自家那三叔。 “演武!” “复位——” 见他这么礼貌,二人也不得不放下棋子,拱手回礼。 他起身便想带着三个孙子去隔壁偏殿吃饭,但不凑巧的是朱高炽在这一刻走入了武英殿内。 四人没有回应,只是走出书房,往正厅走去。 他如此想着的时候,朱高煦也在与杨展二人吃完午饭后分别,骑着赤驩向颖国公府赶去。 不仅如此,朱元璋还制定了只在正旦,冬至,万寿节举行的大朝,以及每月的初一,十五举行的朔望朝。 朱尚炳对旁边的卫指挥使招呼,而后便回到位置上坐下,看模样并不重视检阅。 “日后你阅览过后再交给我吧。”朱元璋说出想法,朱允炆便也跟着应下。 那模样被朱尚炳和朱济熺看在眼里,忍不住小心私语道: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直到随身太监前来提醒,朱元璋才发现时间已经到了午时。 第94章 身不由己 “殿下学有所成,日后无须在颖国公府内学习了……” 颖国公府内,当内廷太监说出口谕内容的时候,除傅友德外的朱高煦三人纷纷愣住。 傅友德似乎早早猜到了朱元璋会这么做,但朱高煦和傅忠兄弟却没猜到。 或者说,他们猜到了,但他们没敢想。 停止朱高煦在颖国公府的学习,这句话的意思,到底是字面上的停止学习,还是深一层的内容? 朱高煦转头看向了傅友德,而他瞧见傅友德脸上表情的时候,心里便有了答案。 此刻,他只觉得朱元璋或许是被逼无奈,明明他自己也不想杀傅友德,为什么还是要执意下旨,就为了朱允炆吗? 如果只是为了朱允炆,那只要给他一个借口来堵住朱允炆的嘴,或许就能救下傅友德。 “我去找爷爷……”心里有了几分把握,朱高煦转身向正厅外走去。 “高煦……”傅忠想要拦他,但却被一旁傅友德摇头的动作拦住了。 “殿下……” 他那平静的脸上,终究是因为这一条消息而皱了皱眉。 “好……吧”见朱高煦都这么说,朱高炽只能放下好奇心,一步三回头的走进了武英殿内。 只是这分明亮都未保持一个呼吸,便被朱元璋以话语发泄了出去: 许久之后,朱元璋摆手让他退下,虽然没有说对傅友德和冯胜的处置,但凭借朱高煦的经验,这二人至少能安全一段时间。 朱允炆十分淡然,朱尚炳与朱济熺则是不明所以,只当热闹来看。 每次明军北伐,漠北蒙古人立马西遁,然后过不了几年就会拉着比西遁前更多的部众回到漠北,继续袭扰明军在漠南和漠东及甘肃的各个卫所。 得知自己可以进殿,朱高煦便松了一口气,但他也知道,后面还有更严峻的事情等着自己。 因此,不论是朱尚炳还是朱济熺,他们都很好奇朱高煦在这件事情后的境遇。 朱高煦将他所记得的帖木儿帝国高光时刻给说了出来,但实际上此刻的帖木儿帝国连这一串数据的一半都未曾达到。 “陛下,燕嫡次子煦求见。” 从老朱的态度中,朱高煦已经知道了他不想杀傅友德和冯胜,但架不住朱棡一直在作死。 不管怎么说,如今天下,敢于与皇帝这么说话的,他恐怕是除秦晋燕周四藩王外的第一人。 不过朱允炆还是觉得,这件事情不过是朱高煦胡诌的罢了,那西北黄沙之地怎么会有地方能养活三十万兵马和两千万人。 朱高煦不想让傅友德和冯胜这几人因为自家那几个叔伯干的蠢事而丧命,他必须找出一个办法来保全他们的性命。 这个响彻中亚及东欧的跛子大汗,对于大明来说,不过是一个偏远地区的胡虏罢了。 看他这模样,朱高煦也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向宫外走去。 “礼部出使帖木儿的事情,暂时搁置。” “没学完,可以去宋国公府上继续学。” 只是面对这样的氛围,朱高煦依旧说出了他的想法…… 这件事情中的遗憾是帖木儿还没抵达西域就病逝了,而他死后的帖木儿帝国陷入内乱,不得不再次在名义上臣服大明,继续维持朝贡。 他不知道这是朱高煦为了给自己台阶下而扯的谎话,还是实实在在已经存在的事实。 在这里,他见到了苦等一刻钟的朱高煦,而此刻的他满脸汗珠,双目之中只有走来亦失哈。 正当朱允炆不满朱高煦的时候,瞧着从殿内走出的朱高煦,朱高炽也连忙迎了上去,而不远处的朱尚炳和朱济熺则是一脸诧异,似乎没想到朱高煦还能这么泰然自若的走出来。 “我并未胡说。”朱高煦九真一假的回应起了朱允炆的质问: “大哥,日后你还是叫我二弟比较好……” 这点规模,怕是连肃州城都打不到,就要殒命西域漠海了。 在他的焦急中,亦失哈入了武英殿,并来到了偏殿门口作揖: 朱元璋并不清楚漠北的蒙古人是如何从西边拉出那么多人的,但如今朱高煦的话却给了他一个想法。 “如果孙儿没有猜错,那帖木儿应该已经在派使者前来了,不过这次所派使者与之前一样,还是为了刺探我大明情报,同时为他的东侵做准备。” “你先退下。” 在这殿内的旁人或许不知,但他们爷孙俩对对方的心思都心知肚明,没有什么好掩盖的,对外也不过做戏罢了。 朱高煦的语气很重,这让朱允炆诧异看了他一眼,便是坐在位置上的朱元璋,那波澜不惊的眼神也不由的明亮了一分。 好在奥斯曼和埃及马穆鲁克王朝先后与帖木儿帝国爆发战争,这场战争才被推延了五年。 他这话说完,朱元璋眼皮连抬都没抬,依旧看着自己手中那早已看完的奏疏。 此刻,自家爷爷脸上露出几分思索,显然对朱高煦的话很是上心。 由于这一年大明才将河西走廊纳入版图,因此帖木儿实际上是蒙古诸汗国中第一个承认大明,并派使团来明纳贡的国家,朱元璋也对他很有好感。 傅让的话说出,却没有人回应,最后他只得一挥衣摆,气愤的坐到了一旁的位置上。 朱元璋没有先开口,因此殿内气氛十分压抑,饶是历经蓝玉案的朱允炆,也不由的觉得有些沉闷。 杀不了朱棡,朱允炆就只有把这几人杀了,以此剪除朱棡羽翼。 “爷爷……” 想到此处,他不由看了看朱高煦离去的地方。 或许,在漠西与西域以西之地还存在着大量的蒙古人,而帖木儿不过是其中一部罢了。 这样的举动,被朱允炆四人看在眼里。 在不确定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前,便是他的皇爷爷也不敢赌。 “……”听着熟悉的称呼,朱高煦也懒得纠正了,只能摇头:“我并未莽撞,我若是莽撞,哪还能安然走出?” 面对提醒,朱高煦走到了距离朱元璋七步的位置便停下,再次作揖道: “多谢!”朱高煦接过手帕,语气说的郑重。 唯一路过朱高煦身旁时露出担忧表情的,也毫无疑问是他那大哥朱高炽。 “想好了再说。”朱元璋靠在椅子上,眼眸平淡的看着向他走来的朱高煦。 “高煦!不得无礼!” 朱允炆语气公事公办,朱高炽却带着一丝急迫。 见朱元璋发话,众人心里虽然惊诧,却还是起身回礼,并在之后向外走去。 朱元璋这话一经说出,朱允炆就知道自己在短时间内是杀不了冯胜和傅友德了。 只不过在路过朱高炽身旁时,他们还是提醒了朱高炽一句。 “爷爷,孙儿的兵法,还没学完!” “奴婢……这就通传。” 朱高煦所说的都是事实,但都是还未发生的事情。 毕竟朱元璋是从元末走来的人,他自然是知道蒙古人的活动范围有多广袤。 这些事情,都是朱高煦记得比较清楚的事情。 只是几个呼吸,偏殿内便只剩下了朱元璋及朱允炆、朱高煦三人了。 六科廊、三龙桥、武英门…… 亦失哈从袖子里拿出了粗布手帕递给朱高煦,暗示他整理仪容。 “煦弟,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传”朱元璋听到自己想听到的声音,这才将奏疏合上,对同样在殿门口躬身许久的亦失哈开口。 那里早已没有了朱高煦的身影,但他还是觉得朱高煦就在那里,似乎时不时就会走出来,一点点的表现自己。 “就凭这三言两语,以及帖木儿使臣此前的举动,孙儿就敢笃定。” 朱元璋略微松了松眉头,他自然不会相信朱高煦会胡诌这样的事情,但起码这件事情给了他一个台阶,一个堵住自家太孙口的台阶。 面对一个能聚兵三十万的势力东侵,朱元璋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老二,日后你可不能这么莽撞了。” 他的神情不卑不亢,让众人惊讶且佩服。 “孙儿告退……” 这个办法找不出来,那即便老朱再不想杀他们,却也不得不为了大明朝而动刀,自己必须抢在老朱的前头想出一个办法…… 只要国家使臣被扣留,朱元璋自然能猜到帖木儿打得什么主意。 至于这件事,也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范畴,此刻的他只能寄希望于朱高煦不要被冲昏头脑,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 想到这里,朱元璋眼神黯淡几分,似乎在为朱棡和朱橚这两人的举动而难过。 朱允炆着急打断朱高煦,并不只是因为他想让傅友德死,更多的是他觉得朱高煦这话很荒谬。 “日后伱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但凡我帮得上。” 殿内,看着朱高煦走出的背影,朱允炆眼皮一直在跳,不由得看向自家爷爷。 “这事情,你从何处听来?” “爹……”傅忠脸上流露几分哀愁,傅让也忿忿不平:“咱们一家七口人,哪个没给朝廷立功,为什么这么对咱们!” 只可惜事情刚办完没多久,帖木儿就将傅安扣留起来,并派人带着傅安遍历西域诸国数万里,以此夸大帖木儿帝国的实力,想以此震慑傅安,迫其投降为自己带路。 “就凭北虏俘虏的三言两语?”朱允炆只觉得朱高煦太儿戏了,但朱高煦却笃定点头: 朱高煦没有那么多煽情的词,只能选择比较实际的报答,亦失哈见状也回礼表示感谢。 说罢,朱高煦看向朱元璋:“孙儿听闻朝廷正准备让傅安、郭骥二人出使帖木儿,但孙儿以为,这已经没有必要了。” “孙儿告退。”朱高煦躬身作揖,而后转身走出了偏殿。 朱高炽见他们走进武英殿,心里想要留下问问朱高煦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朱高煦却看出他的想法,摇摇头道: “皇爷爷,高煦还在外面候着呢……” 别的不说,仅是洪武年间十余次北伐,但蒙古人却依旧源源不断从西边涌来就足以说明一切。 朱棡怎么作都不会死,但他会把傅友德和冯胜、王弼等人作死。 对于他来说,自家二弟的变化太大,已经大到了他不敢相认的地步。 如果不是他的孙子在印度河战败,战局必须由他亲征印度,那恐怕他的东征会提前发生。 “殿下怎能如此?奴婢惶恐……” 看了半天,朱高炽才在松手的同时松了一口气: 时间似乎在这会儿流逝很快,朱高煦很快便看到了汉白玉台上的武英殿。 朱高煦作揖,老朱也没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二次为难他,但却言语有些不满:“今日没传你入宫理政,怎么?嫌弃沐休的日子太多了?” 不过对于这件事,他更好奇的是,朱高煦是从哪里听来的。 他身子骨本来就弱,常年也不做什么马术、骑射的运动,如此躬身作揖半刻钟,只觉得腰和手臂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低头的那块地方也滴下了一摊汗水。 朱高煦没有记错的话,实际上帖木儿只是借助使者来大明刺探情报,他心里已经有了东征的打算。 亦失哈对朱高煦感官不错,自然愿意为他通传,闻言的朱高煦也松开了手,对亦失哈作揖行礼。 朱元璋的想法不可能因为朱高煦的几句话而改变,因为他的这几句话太牵强了,无法说服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家孙子朱允炆。 看着他的背影,朱高煦只觉得此刻度日如年。 亦失哈不敢怠慢,回礼之后便转身前往殿内传话。 只是一刻钟,他便来到了西华门,将赤驩交给了西华门守将后,迫不及待的往武英殿赶去。 “殿下,擦擦汗再进去吧。” “除了太孙外,你们都先退出去。” 不等朱元璋开口,朱允炆便开口打断了他:“那帖木儿早年便派来了使者,在其人口中,帖木儿不过是一个部众百余万的小国罢了,况且与我大明隔着黄沙戈壁,相距数万里,如何能东侵?” 自宋晟入京之后,甘肃之地无大将坐镇,傅友德与冯胜自然杀不得。 傅友德很清楚,眼下只有朱高煦能救他们,如果朱高煦都救不了,那他傅友德就真的该死了。 朱高煦忽的说出了一个蒙古人名,这让朱允炆为之一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转头看向了朱元璋。 不过在路过朱高煦身旁时,他们还是忍不住好奇的看了一眼朱高煦。 “告诉爷爷,燕嫡次子煦求见!” 如果不是有西边的蒙古人为漠北的蒙古人续命,那漠北早就被明军清空了。 如此算来,即便那帖木儿有两千万部众,能维持东侵的军队也不过数万人罢了。 他夸大了此时帖木儿的实力,也成功引起了朱元璋的注意。 只是这并不影响这番话,因为就算老朱要派人去刺探情报,恐怕辗转之下也需要一两年,而那时的帖木儿已经做好了东征的准备,还扣留了所有国家的使臣。 那传口谕的太监见朱高煦要去宫里,连忙献媚的跟上,不曾理会傅友德等人。 朱高炽十分紧张,却又不能坐下,只能继续保持着作揖躬身的动作,呆愣的站在原地。 他这举动在朱允炆等四人及殿内太监看来,就好像是得了什么疯病一般。 “不出意外,他会很快迎娶黑的儿火者的女儿,然后东侵我大明朝。” “殿下,奴婢陪您回宫。” 只是此刻的朱元璋表情平静,并没有因为这个人名而感到什么不对劲。 不过,这些事情只有朱高煦知道,朱元璋等人是万万不知道的,所以这些情报只有他能够利用。 “好……”朱高炽点了点头,抓着朱高煦的双臂,左顾右看,似乎想看看朱高煦是不是完好无损的。 他即便再不懂行军打仗,却也知道出兵一名行二百里需要三名民夫保障。 “你让人去查查,看看那帖木儿是否真如高煦所说的有民千万,有兵马三十万。” 望着朱高煦脸上的神情,朱高炽只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挫败。 “爷爷,您知道孙儿要说什么,孙儿也知道您会说什么,可孙儿还是要说……” 或许是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朱允炆这才起身作揖:“外面太阳毒辣,让高煦进来吧。” 朱元璋这辈子最担心的,就是汉人内部的南北之分,以及北方蒙古人是否会卷土重来。 “老二!” 他从朱元璋的态度中可以看出,此时朱元璋还不想杀傅友德和冯胜,而自己所说的话,只不过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几个月的照料,赤驩比之前送来时高大不少,也能驮着朱高煦小跑了。 朱高煦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给了朱元璋一个颜面。 “奴婢领命”亦失哈躬身作揖一刻钟,只觉得身体浑身酸痛,但还是强撑着身体,慢慢直起身子,表情痛苦的转身走向殿门。 现在是洪武二十七年,朱高煦记得明年大明朝会派傅安率领礼部的外交使团出使撒马尔罕,与帖木儿商议邦交之事。 “……”听到朱高煦的话,朱允炆与朱元璋纷纷沉默了起来。 “无人告诉孙儿,乃是孙儿根据早年在北平时询问北虏俘虏所知。”朱高煦坦然回答,因为他说不出更好的借口。 “并不是……”朱高煦摇摇头,不经朱元璋开口便直起了身子,那作揖的手也放下,径直走到了殿内。 想要保住傅友德,就必须体现出傅友德的价值,以此来给老朱一个借口来糊弄过去。 颖国公府内,似乎又变成了几个月前的那番死寂,而朱高煦则是骑着赤驩往西华门赶去。 与他相比,朱元璋则是瞥了一眼门口,嘴角勾出一抹笑意,显然对朱高煦为自己找出的这个借口很满意。 他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而此刻已经过了午休和午朝的时间,朱元璋正带着四个孙儿在殿内理政。 朱高炽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家爷爷会怠慢朱高煦,但本着大哥的身份,他还是起身作揖道: 殿门口,班值的亦失哈看着急匆匆赶来的朱高煦,下意识将他拦下,想要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却被朱高煦抓住了手臂,那力道好似两把铁钳般。 只是这俩爷孙虽然知道,但朱高煦这举动却还是让朱允炆心里有几分紧张,朱高炽三人更是大气的不敢喘,只当朱高煦是持宠而骄,脑子糊涂了。 只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面对朱高煦的话,朱元璋却略微低了低头,侧头看向朱济熺: 他很清楚,他如果只是这样胡搅蛮缠,那即便老朱再怎么喜欢他,却也不会认为他比大明朝更重要。 朱尚炳与朱济熺见朱高煦安然走出,心中虽有几分好奇,却还是按耐住了。 看着他离去,直至消失不见,朱高煦这才转身,朝着一个角落作揖行礼:“多谢了。” 待朱高煦与太监离去,傅友德才坐在了正厅主位上,仿佛老了几岁。 “这倒也是……”朱高炽下意识点点头,心里也十分好奇朱高煦和自家皇爷爷说了什么,居然没受一点惩罚,甚至连大声斥责的声音都未曾出现。 更何况,他并不相信在那黄沙漫天之地能有一个部众两千余万的‘部落’。 “孙儿领命……”即便知道,但朱允炆还是没有表露出什么不满,而是听话的应下。 “唉……”带着无奈与挫败,朱高炽随众人离开了偏殿。 “那帖木儿已经征服了波斯及河中,更是想迎娶别失八里黑的儿火者汗的女儿,想让别失八里为他的东侵准备粮饷。” 眼下,只要老三和老五别再把二人牵扯进局,那这二人或许还能活到自己死之前。 朱允炆与朱高炽异口同声的对他呵斥,但二者的态度并不一样。 事实也是如此,帖木儿帝国距离大明太过遥远了,双方情报知之甚少,所以大明并不了解帖木儿帝国,而帖木儿帝国想要东征的消息他们也并不知道。 如此持续了半刻钟,便是朱尚炳和朱济熺二人都察觉到了这次事情的不对劲,而躬身作揖的朱高炽已经是汗流浃背。 匆忙擦了擦汗水,朱高煦便抬腿走进了武英殿内,并在几个呼吸后来到了偏殿门口,躬身作揖:“孙儿朱高煦,参见爷爷。” “爷爷知道帖木儿吗……” “这事情我不能说,你还是继续在武英殿内理政吧。” “进去吧。” 早在洪武二十年九月,帖木儿就派遣了满剌哈非思等人来大明朝贡,并献上了十五匹中亚战马作为贡马,以及两匹白骆驼。 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杀傅友德和冯胜。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得建立在朱高煦没有说谎的前提下。 眼看朱元璋给出了回答,朱高煦忍不住攥紧了拳头,脑中思绪万千。 听着这称呼,刚刚从殿内走出的朱高煦一头黑线,更正了朱高炽的称呼。 此后数年,帖木儿都时不时派遣使臣入大明朝贡,表现得人畜无害,所以在目前的大明君臣看来,帖木儿并没有什么危害。 朱高煦的这话,即便朱元璋再怎么自信,却也不得不派人去查查。 朱元璋又交代一句,朱允炆也顺势应下,毕竟他也知道,如果帖木儿真的如朱高煦所说的那般,恐怕塞王制度就更加无法动摇了。 对于朱高煦的到来,朱元璋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而是淡然的看着手中奏疏,同时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贡茶。 朱高煦与亦失哈对视,那目光中有几分怒气,看得亦失哈咽了咽口水。 站在角落的亦失哈没想到朱高煦居然会对自己表达谢意,连忙回礼。 颖国公府是去不了了,但他需要去宋国公府,把今日的事情告诉冯胜,让冯胜来为自己分析局面。 “爷爷恐怕不知道,这帖木儿麾下有民两千余万,有兵马三十余万,并且已经准备东侵我大明了吧……” 第95章 孙帮爷背锅 “咚…咚…咚……” 黄昏,伴随暮鼓声响起,朱高煦也来到了宋国公府,并熟练地翻身下马,将赤驩交给了羽林左卫其它百户所的兄弟照顾。 他没有阻碍的走进了宋国公府内,如朱元璋说的一样,颖国公府虽然不准他入内,但宋国公府的大门依旧为他敞开。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敞开还能维持多久…… 不知怀着什么心情,他一步步走上了台阶,走进了院子。 兴许是看到了朱高煦的不对劲,平日里常与他说话的冯府管事只是远远作揖,而后便快步走入了后院。 不多时,在朱高煦刚刚走入正厅的时候,冯胜便与冯府管事先后从耳门走入正厅,显然一直关心着傅友德的近况。 只可惜,当他看到朱高煦的这番模样时,他心里便心知肚明的叹了一口气。 “国公……” 朱高煦见冯胜走出,起身作揖,而后道出了他今日在颖国公府及武英殿内的诸多事宜。 朱允炆笑着回答,不仅同意搁置傅友德和冯胜的事情,甚至提起了其它勋侯。 想要从河西打到西域尤为困难,从河中跨过西域打击河西更是难上加难。 “这六七万人人吃马嚼,三个月耗费粮秣恐怕不下百万石,别失八里能否供应尚成问题。” 坐在步舆上,朱元璋低垂着眼帘在想某些事情,朱允炆则是眼观鼻、鼻观心,但实际上注意力都放在了朱元璋的身上。 至于他为什么有这份自信,那就不得不感谢朱高煦了…… 他护送朱高煦走出了国公府,至于冯胜则是眺望着朱高煦的背影,眼中情感复杂。 见朱元璋这样,朱允炆不由有些尴尬,只能在心底猜想对方想法来掩饰。 “孙儿以为,只要在别失八里布置行商,暗地里搜罗情报,想来西虏闹不出什么花样。” 冯胜去过这个时代的河西走廊和敦煌一带,自然是了解这个时代大明西北的气候与环境。 “更何况,陕西行都司及陕西都司拥兵十余万,那北虏即便举三十万众叩边,怕是也难以在转瞬间击垮我西北精锐。” “爷爷,高煦今年才十五,有些少年心性是自然的,您何须与他一般见识……” 迟疑片刻,多观察了些许的东宫太监也作揖回礼,并在之后一步三回头的带着两名殿前豹韬卫兵卒离去。 “……”听到朱元璋的话,朱允炆脸上笑容僵硬了片刻,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笑着说道: “我这爷爷,真是拿捏人的一把好手……” 其实,便是朱高煦自己也知道,帖木儿根本无法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因为这个时代的西域,其环境根本就不适合大军纵横,哪怕走北边的欧亚草原,可行性也比这条路线高数倍。 “况且我并不担心此事被人揭破,因为它本就是真的。” “此外,孙儿认为应当下旨着西平侯沐春与都督佥事何福洪备兵,待秋收之后出兵将四府不服王化的土司荡除,以安边疆民生。” 老朱恐怕就是抓住了他的这一点,才敢公然派人传口谕给他。 朱元璋与朱允炆同时瞧着那太监离开的背影,爷孙二人心中既有高兴,又有些难过。 “我知道了……”听出了话外之音的冯胜表示清楚了朱高煦的暗示,朱高煦见状也起身:“天色已晚,我也就不久留了。” 除此之外,大明还有陕西、宁夏、四川可以作为二线支援,能在第一时间收拢起来的可战之兵不会少于十万。 不过,朱高煦根本没想用帖木儿吓出老朱,他只是试探老朱的心思罢了。 起先冯胜还能忍耐着性子,但当他听到朱高煦与朱元璋、朱允炆在武英殿对峙的时候,饶是他这南征北讨一辈子的人杰,也忍不住的为朱高煦捏了把汗。 “我……”朱高煦按照武英殿上的借口,重复解释了一遍。 想到这里,朱元璋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朱高煦的背影,以及今日朱高煦与自己对峙时那坚毅的模样。 只是这样的事情只有参与过西北作战的人才能了解,而老朱虽然了解一些,但毕竟不多。 “即便别失八里能够供应,恐怕也难以长期保持,而我军以逸待劳,势当对其迎头痛击。” 这样的变化,便是东宫太监及两名殿前豹韬卫兵卒都有些错愕。 “云南那边来了消息,永昌、大理及元江、临安府境内又发现了五座金银矿和两座铜矿,这件事情你可知晓了?” 朱允炆下意识看向朱元璋,却与朱元璋那目光撞到了一起,下意识转移了目光。 暮鼓声已停,除非有大事,不然内外廷太监是不得出宫的,这也是朱高煦紧张的原因,毕竟今日他所做的事情确实有些逾越。 “两位国公及诸位勋侯居功甚伟,理当颐养天年……” “难不成西边真的出了一个疯子?”冯胜忍不住猜想,可下一秒他便将这个想法抛出脑后。 也在他往家里赶的时候,武英殿内也随着暮鼓声的敲响而开始散场。 作为一个爷爷,他很喜欢朱高煦的那份坚毅和果敢,但作为一名皇帝,他很不喜欢朱高煦今日的作风。 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爆发后,受到牵连而被处死的人很多,而李善长与这件事情一直有牵扯,但结果是他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只要朱元璋下了杀心,他完全可以从傅友德和冯胜之中选出一人赐死。 朱允炆的想法没有什么问题,甚至步骤也没有问题,只是他的话说完后,朱元璋却未在第一时间回应他,而是继续保持沉默。 自家那孙子的脾气和作风若不被打压几分,恐怕日后便无人能压得住了…… “用一个郡王的位置,换二位多活一段时间,这笔交易难道不值当吗?” 想到这里,冯胜沉默了许久,他没想到自己跟了朱元璋那么多年都没能看透他,朱高煦不过十五岁便已经摸到了他性格的边上。 不管怎么看,朱元璋对李善长都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毕竟这十年他一直在为李善长扛着朝堂上的压力。 “嗯……”老朱应了一声,紧接着交代:“这些地方蛮子甚多,汉民鲜少……” 朱允炆高兴为终于能打压朱高煦而高兴,却又为朱高煦是否会一气之下回北方,致使自己失了他看山点矿的本领而难过。 “伱明日代我上早朝,与百官们商量着如何来弄。” “况且,即便我这般做了,但具体结果如何,还是得看爷爷那边的压力。” 只是这一次朱元璋还是赦免了李存义父子的死罪,并没有追究李存义及李善长。 可是从朱高煦的暗示来看,朱元璋属于后者,他从心底来说,并不想杀冯胜和傅友德,就如当年的李善长一般。 最后,朱高煦还是作揖应下了这份口谕,而他也没有流露出一丝想要快速逃离南京的举动。 或者说,不仅仅是他,便是老朱也知道了朱高煦的想法。 不过看着冯胜眼下的模样,朱高煦也没有浪费这个机会,假装自嘲道: 朱允炆心里清楚老朱对朱高煦的喜爱,因此在他看来,这番话应该能说动他。 “爷爷,那西虏即便想要侵犯我大明,却也要先过了别失八里那一关。” “我未来即便再大,也不过是一个郡王罢了。” “你……”冯胜表情复杂的看着朱高煦,显然他也知道了朱高煦的想法。 这消息来得突然,一旁还在谋划云南的朱允炆呆愣了片刻。 朱允炆毕竟理政两年有余,他很清楚眼下云南的环境根本不适合在滇西北、滇东南、滇南等地开采金银矿。 “若按照你所说的,那帖木儿确实是一名枭雄,而他也确实能威胁我大明西陲,不过……” 爷孙二人各有心事,但这心事都被东宫太监的脚步所带走,渐行渐远。 “他今日敢与朕对峙,明日是否敢对你无礼?” 一直到洪武二十三年,胡惟庸案十年后,因为李善长的外甥丁斌犯了别的事,丁斌供出了当年胡惟庸拉拢李善长的往事,这才触发了李善长一家被清算处死。 不管西边是不是真的出了一个疯子,总之他和傅友德在事情探明前的性命是保住了。 “那帖木儿若是真的要侵犯我大明,以他的国力,恐怕行军二月左右就会遇到河中戈壁。” 从洪武十三年到洪武二十三年,胡惟庸案发之后十年的时间,朱元璋没有动李善长,甚至他弟弟李存义被指认是胡惟庸的党羽,都被朱元璋免死。 朱元璋的声音突然响起,而面对这份情报,朱允炆似乎早已知道,气定神闲的作揖:“孙儿已经知道了。” “至于苏松二府以钞抵税的事情,孙儿已经开始安排了。” 因此,只要朱元璋不想让他死的人,这个人就很难死。 “以孙儿之见,不如饶他这一次,口头训斥即可。” 他不想让自己死,可又不得不让自己死。 “老太师,您当时也与眼下的我一般难熬吧……” “此外,陛下还说了,您若是觉得不服气,可回北平等待封郡王,日后无诏不得南归。” 朱高煦接下了这个礼,但也在冯胜起身后躬身跟着回了一礼:“两位国公教导我兵法,虽无师徒名份,却有师徒之实,我这般做也是应该的。” 更重要的是,那帖木儿即便想要进攻大明,那作为桥头堡的哈密也难以供养其大军。 听到敲门声而开门的他,在见到东宫太监及两名殿前豹韬卫时一度停止了呼吸,但两世为人的经验还是让他勉强作揖:“燕嫡次子煦,见过公公,不知有何事。” “这次,是我要多谢你了……”冯胜站了起来,缓缓对朱高煦作揖。 相比较之下,黄河以西的整个陕西行都司就是一个大军营,这个军营两个重点,一个肃州卫,一个甘州卫,类似于辽东的沈阳、广宁。 因此在他这里,傅友德等人的生死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如果不是丁斌招供,恐怕朱元璋依旧能扛着压力让李善长安度晚年。 朱允炆罕见露出了狠辣的一面,即便他及时收敛,却也被朱元璋看了个清楚。 这里的“其它”,指的便是与藩王们有关系的定远侯王弼,及永平侯谢成等人了。 看着他的背影,朱高煦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这次做的正不正确,但事情既然已经做出来了,那他也就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何况,您今日还交代他去宋国公府学习兵法,若是出尔反尔,恐怕有损您的威严。” 朱元璋这话若是放在几个月前,他自然会欣喜若狂的应下,但如今的他却需要朱高煦为自己看山点矿,自然得为他说说话。 今日的朱高煦破坏了他的计划,他虽然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担心。 “即便越过了这片戈壁,恐怕以其国力,只能维持六七万兵马就难以为继了。” 冯胜轻笑摇摇头:“我曾与关西的北虏聊过河中的事情,因此也大抵知道一切。” 只要有这一京三省的乡绅富户支持,莫说朱棡,便是四大嫡藩同时不满,他也有信心解决。 只是这话若是被揭穿,那朱高煦在老朱心中的地位,恐怕会呈直线下降。 若是他一直在,那他并不会担心日后的朱高煦会被人所忌恨,但他毕竟已经老了。 不等朱允炆猜想到朱元璋心思,朱元璋便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奴婢告退……” 良久之后,朱高煦说完了这一日的经历,饶是他自己回想起来,也不禁佩服自己的胆大。 老朱没有明说,但朱允炆并不蠢笨,相反很会猜他的心思,不用朱元璋提醒,他便举一反三: 有明一代,西北的环境一直都是在不断恶化,甚至在顺治、康熙、雍正年间,西北环境也是在不断恶化的。 可即便他们都知道,却还是会按照朱高煦所想的一样,派人去河中地区查探虚实。 在朱高煦的解释下,他对那位的性格更加捉摸不透了。 苏松二府这占据天下十分之一赋税的乡绅富户支持自己,那朱允炆对上朱棡便有把握了。 半个时辰后,当东宫太监带着旨意抵达府军前卫坊时,朱高煦刚刚为赤驩卸下马鞍,洗了一个凉水澡。 朱高煦无奈自嘲,饶是他知识超越了这个时代的人数百年,可是在某些事情上,他依旧还是那个九九六的小职员。 伴随着随身太监唱礼“起”,步舆在太监们的抬举肩扛下开始行动。 朱高煦认为朱元璋不想让傅友德和冯胜死,那他们二人就能活下来。 如今汉人的聚集地仅有大理及昆明等周边,其余地方多为土司,传承千年。 “好”冯胜点头应下,转头看向府上掌事:“你替我送二殿下出去。” 这事情一旦办好,洪武元年以来苏松二府乡绅、富户积攒的怨念就会冰解云散,而怨念消散后的感激便会落到他朱允炆的身上。 所以,即便帖木儿东征抵达哈密,恐怕整个西北兵马会在秦王、肃王的名义号召下集结,陕西行都司及陕西都司的十余万兵马也会向肃州城涌去。 老朱不会介意晚几个月杀人,冯胜他们则是可以庆幸多活了几个月。 朱高炽、朱济熺、朱尚炳三人纷纷离去,最后只剩下了正欲走出殿去的朱元璋爷孙。 只是当他听到朱高煦搬出帖木儿帝国国力以及野心的时候,他还是本着大明朝宋国公的身份思量了一番。 更何况,二府以钞抵税只是一个开始,他真正想要的,是闽浙两江这一京三省的支持。 可是监察御史们并不罢休,到了洪武十八年,依旧有人告发李善长的弟弟李存义父子是胡惟庸的党羽。 他们有自己的文字、语言,对大明的统治时降时叛,如果不清理他们,那这些金银矿的消息一旦被传出,恐怕他们便会被利益蒙住双眼。 “朕意已决,你如实照办便是,若是他心有不满,叫他回北方当他的郡王去,南边容不下他这脾气。” “二殿下……”东宫太监作揖回礼:“奴婢带来陛下口谕,今日起收回殿下宫中行走令牌,不得出入宋国公及颖国公府。” 长叹一口气,冯胜转身走回了后院,而片刻之后的朱高煦也走出了国公府,骑上赤驩往家中赶去。 那步舆走了一里,朱允炆依旧不见朱元璋开口,因此不由得按耐不住道: 冯胜说出自己的想法,但这只是他的想法,朱高煦知道历史,所以他对朱元璋说的话都是八九不离十的。 他话里有话,冯胜也听出来了。 走到武英殿门口,朱元璋与朱允炆先后坐上了门口的两架步舆。 这一京三省占据大明四分之三的人口,五分之三的赋税。 若是他什么都不管便离去,且不提傅友德和冯胜会如何,单说颖国公府和宋国公府的势力他就难以得到。 只是不曾想,他这番话说出后,老朱脸上却并未出现半点波澜,而是平静回应: 在甘州、肃州这一线,则是整个陕西行都司军事带,自东向西有庄浪、凉州、镇番、永昌、山丹、甘州、高台、肃州等等十几个卫所外加镇守班军秋季客军。 冯胜清楚这个道理,但他猜不透朱元璋的心思。 他之所以会那么豁达,自然不是因为他突然心胸开拓,而是因为苏松二府以钞抵税这件事情太有诱惑力了。 对此,朱元璋并不以为意,毕竟大明想要稳固西南,只有将那群不听话的土司消灭才行。 在说完这番话后,朱允炆当即便让一名东宫太监将事情照办。 “是!”掌事脸上高兴遮掩不住,即便他没听懂二人谈话的内容,但他却听懂了自家主人近日无忧,因此自然对朱高煦笑脸相迎。 如今的哈密不过二三万人,加上吐鲁番也不过区区二十万人不到。 他这番话很是无情,至少从表面上如此。 他会不会这么做,取决于是他想杀二人,还是他不得不杀二人。 “这西虏的事情不查清楚,颖国公和宋国公那边的事情就暂时搁置,先把心思放到‘苏松二府以钞抵税’这件事情上。” 他的高兴是为朱棣有这么一个好儿子而高兴,却又为朱高煦这些日子不能陪自己身边儿难过。 东宫太监说的十分委婉,毕竟在他看来,朱高煦是个心气高的人,若是他按照皇帝原话交代,恐怕这位二殿下明日就会离开。 饶是朱允炆已经陪伴朱元璋身边十余年,却还是止不住的心里打鼓,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能说出一句:“是,孙儿这就安排人去做。” 瞧着朱允炆的举动,朱元璋并未说什么,而是与朱允炆说道: 这并不是李善长收拾干净了自己的尾巴,而是朱元璋没有对他进行追究。 说到底,即便朱高煦这番话是真的,但大明不需要两个国公来防备一个敌人。 “若是帖木儿与你所说的相差甚远,你恐怕会转瞬间不得宠。” 朱高煦目光坚定,让与他对视的冯胜都不由怀疑起了事情的真实性。 “孙儿以为,可从江西、南直隶等地迁移民户前往云南,将其编为军户,为朝廷戍边,同时还能开采当地矿产,以充实两江钱市。” 当然,比起这份担心,他更担心的是自家皇爷爷怎么看这件事。 即便当时诸多监察御史纷纷弹劾李善长,朱元璋也是以一句“勿要牵连老太师”作为回应,将李善长保了下来。 想到这些,朱允炆脸上出现了犹豫,他小心翼翼的作揖,并低下了头说道: “若是还想要继续,那便必须让别失八里为其募粮,如此还需三个月才能抵达吐鲁番、哈密。” “这事情,我并不担心。” 朱高煦在用自己的未来拖延时间…… 哪怕吐鲁番和哈密全倒向帖木儿,以区区不到二十万的人口,怕是把人都吃绝了也不够。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目光看着前方宫道,下了狠心道:“燕府嫡次子煦今日所举终究失了礼数,你稍许派人将他宫中行走的牌子收了去,另外严禁他出入颖国公、宋国公两位国公府邸。” 可是仅仅过了一天,他的肩头就多了傅友德及冯胜二人的性命。 不过在说完后,他还是将目光放到了冯胜的身上,而冯胜却也一脸疑惑的看着他:“这些情报,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至于他们能活多久,取决于朱元璋能为他们扛多久的压力。 “只要能拖住时间,四川、河南、山西各地的第一波援军便可浩浩荡荡的开拔,将此贼平定!” 此前他还觉得自家孙子太过软弱,如今看来自家孙子却还是有一丝狠辣的,只希望他不要将这一丝狠辣留给自己人就行。 事实上,东宫太监猜的也没错,如果是昨日的朱高煦听到这话,他会马不停蹄的立马回北边,为日后朱允炆的削藩而做准备。 如今看来,老朱并不想杀冯胜和傅友德,而自己今日的话也已经在老朱心底种下了一根刺,不管帖木儿帝国有没有他口中的那番实力,老朱都会派人去打探。 “臣,谨遵口谕……” 这云南的金银铜矿都是朱允炆日后计划的一部分,绝对不能因为一些西南夷而遭受威胁。 第96章 龙江船厂 “今日这话也算是大逆不道,老二怎么敢说啊……” 南京,燕王府内…… 伴随着朱高炽顶着额头冷汗来回渡步,嘴里不断念叨着让人听不懂的话,四周护卫也面面相觑,不敢发声。 这种局面下,朱高燧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坐在位置上吃着水果。 看他那副模样,朱高炽气不打一处来,想要上去教训朱高燧,却又想到平日里朱高燧的逆反,因此只能当做没看到。 他来回渡步着急,却又不敢去府军前卫坊与他见面,生怕朱元璋将朱高煦今日之言联想到燕王府身上。 怀疑到他身上倒是没事,可如今朝中想抓他爹把柄的人可不在少数,他得为燕王府着想。 这么一想,朱高炽更是觉得自己对不住朱高煦。 这样的愧疚加精神上的焦虑,没能坚持多久的朱高炽便坐到了一旁的位置上,不停喘着粗气。 护卫见状上前为其扇风,但这风却扇不走朱高炽心里的焦虑。 收回宫中行走令牌,禁止前往两国公府读书…… 船坞门口,一名身着从七品补服的三旬官员一路快走,见朱高煦回头后,他再次躬身唱礼:“殿下千福。” “回殿下,是的。” 明初南京城的外城大多都是农田和村庄,视野十分开阔。 “头,这二殿下怎么下马徒步了?” 朱允炆沉吟片刻,思量过后才继续道: 百户官不敢耽搁,一路小跑上前接过牌子。 为了建造宝船,龙江船厂特意开辟了一处新船厂,因生产宝船,故称宝船厂。 “此船若下水成功,则备铜炮十二门,弩箭八百支,火药弩十二张,火箭六百支及短兵二百。” 如果自家老二真的惹皇爷爷生气了,恐怕现在的他不是在凤阳高墙,就是在收拾行装回北平的路上。 所谓用料两千二的战船,其吨位也不过才七百多罢了,与朱高煦印象中动辄数千吨的宝船差距甚远。 若是从北说到到南,那便分别是佛宁门、楼江门、仪凤门、定淮门和江东门。 朱高炽沉默许久,直到一名王府护卫从外着急走来,他才猛然起身。 以内城监视的手段放在外城,那自然是漏洞百出,所以不能跟的太紧。 “二殿下要去龙江船厂,都跟松些!” “殿下千福!” “这大船,可否造出万料以上的?” 即便眼下燕府的世子位还未确定,但他二哥这辈子最低都是一个郡王。 这和平常一样的举动,却在没有事情打扰后显得慢条斯理,不紧不慢。 这样的地广人稀,给南京城百姓提供了不需要出城就能满足的基本物资需求,因此许多南京百姓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外城。 “是!” 朱高煦从上往下俯瞰,全船一共分四层,空间极大,不似十六世纪的西洋船一般拥挤。 由于他穿了一身绸做的常服,因此倒也没有人敢来驱赶他,只是自顾自的忙着建造船只。 “铛…铛……” 收拾好一切,朱高煦为赤驩套上马鞍,乘骑它出了府军前卫坊的小巷。 一名锦衣卫惊诧回头,领头的男子见状也紧皱眉头,看样子十分头疼。 朱高煦来江东门,为的就是城外的龙江船厂。 他闲下了心来,并没有对朱元璋对他的惩罚上心。 此刻已是亥时,朱允炆也在宫中侍从的伺候下脱了常服,沐浴过后等待头发吹干。 “跟着便是!” 护卫作揖禀告,将府军前卫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朱高炽。 “头,这二殿下怎么往西南走,不应该去大教场吗?” 黄子澄目光灼灼,那李带班闻言也再三作揖,以此表示自己听进去了,并且会为太孙带话。 他是担心靖难之役,也担心靖难之役后自己的前程,可这些事情都在未来,如今的他是难以干涉到的。 紧赶慢赶两刻钟,朱高煦便见到了黄棕色的夯土外城,以及那进出十分热闹的江东门。 李带班侧身躲过,而后便在黄子澄的千叮咛万嘱咐中离开了太常寺衙门。 他只有一步步的脚踏实地,才能汇聚在一股力气,最后将它用在需要用在的地方。 这五处城门都坐落于南京城西,紧邻长江南畔。 如朱高煦所想的一样,他身边确实跟着锦衣卫,并且数量还不少。 似乎是没了理政及学习的担子,他这一日比此前任何时候都睡得更深更久。 对于他们的跟踪监视,朱高煦虽然不能确定方向,但也知道有人跟着自己,只不过他并不在意。 “你们就在门口寻个地方休息吧,记得看好我的战马,我进去看看。” 这些长条形的仓库长约百丈,宽约二十丈,朱高煦在路过仓库时往里看去,便能看到被挖空的仓库,而那被挖空的大坑里,此刻正架着一艘艘正在建造的战船。 “船上乘员为七十四人,其中水手十二人,水兵六十二人。” 片刻后,他才重新开口道:“明日派些人给高煦送些东西,实用便可。” 在这排屋子的背后便是长江,而朱高煦与他们聊的便是这排屋子。 “还好,最少人留下了。” “长四十米,宽七米八,吃水五米四,吨位六百二十不到……” “下官领命。”气喘吁吁的官员来不及休息,便起身为朱高煦介绍道: 太常寺内,当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一间书房内的黄子澄也舒缓了一口气。 “你若担心,可派人随我一起去。” 南京外城周长百余里,拥有外郭城门十八座,水门三处。 众人听后翻身下马,而那小旗官则是坐在马背上,看着朱高煦如此举动,一时间难以捉摸。 “你来的倒是好时候。”朱高煦见他穿着补服,也不问他是船厂里的什么官,只是指着那正在建造的福船询问:“给我介绍一下这船。” 不过在这样的现象下,却有五座城门显得异常热闹,每日出入者络绎不绝。 朱高煦语气轻松,回应他的兵卒却十分僵硬,生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惹恼了朱高煦,换来一顿毒打。 不得不说,皇帝的这份口谕确实沉重,但最少还没有对朱高煦本人做出什么禁足之类的惩罚,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 不远处的朱高燧听到惩罚的内容,不由的撇了撇嘴,显然看不上这样的惩罚。 朱高煦看着四周,他们所行走的是一条青石铺设的三丈宽道,直通前方的龙江船厂。 见黄子澄念自己名字,李带班作揖回礼,黄子澄也顺势说道: 在这书房里,黄子澄坐在位置上,面前放着许多需要太常寺处理的政务,他背后的书架则是摆放着许多汉初、南朝的典籍。 那少年伙计笑呵呵的作揖应下,眼中对朱高煦胯下的赤驩羡慕不已。 这么多天的学习,他别的没学到,唯一学到的就是不要那么杞人忧天,尤其是经历了昨天的事情后。 只不过由于洪武年间没有太多船只的需求,因此它名声不显,直到永乐年间专为郑和下西洋建造各类船只才慢慢出名。 良久之后,殿内灯火被吹灭了许多,仅留数盏来供护卫保护他。 朱高煦简单算了算,便大概知道了如今龙江船厂的造船技术,因此他打断了官员的介绍,反而询问道:“这就是都督府所订最大战船?” 次日,当晨钟作响,朱高煦也在迷迷糊糊中摸索着起身。 只可惜,就是这样的景色却没有太多人欣赏,就连通往龙江船厂的青石路上,也只能看到七八个车队,与城门口相比显得冷清了许多。 龙江船厂是明初大型的官办船厂,后世人多称它创办于永乐年间,但实际上它从至正年间便一直存在,并且一直在为朱元璋打造船只。 在他们这小半年的监视中,他们很清楚朱高煦认识哪些人,熟悉哪些地方。 若是每日都担惊受怕,恐怕他都活不过他那还未出现的大侄子,便要薨逝于南京之中了。 在他面前的人,朱高煦或许很熟悉,但眼下的他无法看到这场景。 他着一身中衣坐在拔步床内,将李带班所带之话尽数听进去后,他才眯着眼睛对李带班交代道: “此外,太孙可利用嫡长炽之口来询问那燕嫡次子煦,好将江南一带的矿山全部问出。” 经常出入外城的,不是渔民就是行商和官差,因此每个城门每日出入的人数都极少。 走在龙江船厂内,朱高煦可以看到十几座高三四丈的长条形仓库,而夯土的船厂广场上则是来往着许多搬运木料的民夫工匠,一眼看去恐怕不下千人。 说罢,他也不给二人反驳的机会,抬腿便走入了龙江船厂之中。 他回头看去,只见六名身骑乘马的男子在江东门勒马,并对拦住他们的兵卒出示了一块牌子。 只要不剥夺这层身份,他完全可以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当然,朱高燧年纪还小,并不明白这两项处罚对于朱高煦个人前途的严重性,但朱高炽却十分清楚。 只是面对他们的监视,朱高煦并不担心,而是按照自己昨晚想好的,策马往西南的聚宝门赶去。 他足足睡了五个时辰,从迷糊中清醒后,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见朱高煦往聚宝门赶去,他们心中都十分疑惑。 “这就是龙江船厂吧?” “是…”两名兵卒因为朱高煦的此番言论愣了愣,而后便跟随他徒步走向了远方的龙江船厂。 如此走了一刻钟,三人总算走到了龙江船厂门口,而两名兵卒依旧气喘吁吁,毕竟身上甲胄太过沉重了。 黄子澄说到一半起身走到李带班面前,着重交代:“如今天下,不论南北皆缺铜钱,燕嫡次子煦有这本事,万不可让他过早返回北方。” 这官员很是自豪的说着,但朱高煦只是稍微换算,便不由的有些失望。 片刻后,当他们看到朱高煦下马与两名兵卒牵马步行时也吓了一跳,连忙勒马。 带着疑惑,他们远远的跟了朱高煦一路,直到过了正阳门的城门兵卒检查,出了外城,他们才知道朱高煦要往哪里去。 无奈之下,他们二人只能按照朱高煦说的,换乘赤驩来休息。 在这个船坞内建造的船只是典型的单龙骨尖底船,又称福船。 这其中,前四门都是因为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生活上的贸易而繁荣,只有最后的江东门是以造船、订船而闻名两岸。 装备不必多说,朱高煦还算是比较满意,只是对于船只数据,他稍微换算了后才得到答案。 见他好奇,一名兵卒也回应道:“龙江船厂近来接了五军都督府造船的活计,每日都忙着为都督府造船,自然没有余力为商人们造船。” 朱高煦只是随意一眼,便在这船坞内看到了百来人。 在他们前方的道路尽头,那里有着一排排屋子,看上去很小,但根据距离推算,想来都十分高大。 朱高煦清楚自己的身份问题,那百户官见状也松了一口气,安心作揖道:“谢殿下体谅。” “呼……”听到了结果,朱高炽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坐在了椅子上。 “明日黄先生入宫班值后,你代我告诉他,就说事情我已知晓,也会如实照做,不过……” 福船能够进行远海作业,整艘战船高大如楼,底尖上阔,首尾高昂,两侧有护板,看起来十分结实。 官员一番解释,朱高煦只听进去了船只数据与装备。 见他这样,即便是黄子澄这自视清高的人,也难得向他这太监作揖回了一礼。 “殿下,消息探来了……” 过了片刻,他才抬手道:“在这里等他们走远再追上去,该给马匹喂料喝水的都给我抓紧。” 这些人不用多说,恐怕便是从明面转到暗地里的锦衣卫了。 坐在椅子上,朱高炽心里清楚,恐怕他那皇爷爷是真的很舍不得朱高煦。 “此为五军都督府下令建造的大福船,其船长十二丈五尺,阔两丈四尺四,入水一丈七,采用六桅九帆,用料一千九百。” “无事一身轻啊……” 这样占地广袤的城池,仅居住着三十余万人,除去内城,其它地方说句地广人稀也不为过。 “我那爷爷此举,恐怕只是做给一些人看吧……” 在他走后,朱允炆则是看着殿内的一处灯笼,眼神闪烁,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至少在‘以钞抵税’此政推行江南一京三省前,不能让他回去。” 百户官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马蹄和勒马声打断。 此时他才觉得,自己这燕府嫡长的身份并不是很重要,至少到了关乎国事的大事时,他那皇爷爷并不会听他的,而他在面对他那皇爷爷时,也不过是一个“平头百姓”罢了。 “若是能掌握这些矿山,太孙想要办的事情就简单许多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不由的加快了脚步,而那两名步卒穿着甲胄,只能硬着头皮的跟着他。 发现这是五军都督府的千户牌后,他双手归还牌子,作揖唱礼:“诸位将军请……” “奴婢领命。”李带班作揖应下,朱允炆见状也再次沉思。 “李带班……”黄子澄沉吟片刻,对面前的东宫带班太监开口,而他便是带人前往朱高煦住所处传旨的东宫太监。 这其中,它建造的最大船只便是名扬中外的“宝船”。 二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朱高煦走过了龙江船厂兵卒的关卡,随后寻了一个凉快的亭子休息。 作揖过后,百户官安排了两名二十出头的兵卒跟随朱高煦前往龙江船厂。 隔着数百步外的锦衣卫小旗官交代一声,他与麾下的锦衣卫也纷纷降低了速度。 可以说,龙江船厂代表的便是这个时代大明朝乃至全世界最好的造船工艺。 相较于他们的惊讶,此刻的朱高煦却好似一个平头百姓般与两位兵卒聊着天。 “苏松二府的事情必须速速推进,如今距离秋税上缴只有一个月了。” 在道路左右是一块块经过规划的稻田,田地里的稻子已经到了青黄交际的时候,想来顶多半个多月就能开始收割。 只是半个时辰,他便带着黄子澄的意思回到了紫禁城春和宫内,并将所有话一字不落的带到了朱允炆面前。 “敢问足下哪里来的,要往哪里去?” 从两位兵卒的话里可以听出,龙江船厂的造船工艺显然是如今天下之冠,许多行商只有在这里无法订船才会前往别处。 宝船厂虽然在宣德八年后荒废,但龙江船厂却一直存在,直到万历援朝时期还与登莱船厂一同为明军建造了不少战船。 只是他不知道,在这南京城中,也有许多人不希望眼下的朱高煦离开,其中不乏曾经希望他离开的人。 “哪这么多话。”朱高煦笑着打趣,便把赤驩的缰绳松开,让它站在原地,自己则是向着前方的快走而去。 走出屋外,用睡前准备的温水洗了洗脸后,朱高煦十分轻松的说出了这句话。 守卫江东门的兵卒对乘骑马匹的朱高煦恭敬作揖,朱高煦见状也看了一眼车水马龙的江东门,低头应了一句:“燕嫡次子煦,想出城去龙江船厂看看。” “如今太孙还需要那燕嫡次子煦‘看山点矿’的本事,因此你回去后,还请告诉太孙,这几日多在陛下面前为其美誉。” 只是这跟一时容易,跟太远就不行了。 他这番举动让两名兵卒目瞪口呆,只能连忙拿起缰绳,拉着赤驩小跑跟了上去。 这护卫的出现,便是让正在吃水果的朱高燧都不由的看向了他。 “这消息已经传开许久,需要船的商人也都往松江、杭州、宁波、扬州赶去,来往龙江船厂的人自然变少了。” 朱高煦没有过多停留,策马便往外城赶去,期间也能感受到自己不远处有人跟着自己。 “这可使不得!”听到朱高煦的话,二人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他们可不敢骑郡王的马。 在他看来,不让他二哥去两国公府、不让他理政,这些惩罚确实很重,但这些东西对于他二哥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 “这……”听到朱高煦的身份,这守卫江东门的百户官当即迟疑了起来,毕竟朱高煦的身份特殊。 由于战马稀缺,两名兵卒只能徒步跟在朱高煦背后,见状的朱高煦则是翻身下马,对二人笑道:“从此地往龙江船厂不过四里,你我三人步行前往便是。” 如猫擦脸般的擦干净脸后,他如往日一样的来到后院,为马厩里的赤驩添加豆料及草料、水等物,同时还为它清理了马厩。 在巷口,他对那家熟悉的酒楼交代了一声,便是说中午不在家吃,让他们别准备饭食,免得白跑一趟。 “你们二人选一个人上马,一个人牵马,换着来。” 朱高炽略带担忧的看向了门外,望着那昏黄的天空,只觉得十分无力。 正因如此,他们很好奇朱高煦去聚宝门作甚,毕竟想要去大教场找杨展、王瑄,只需要走最近的正阳门便可。 朱高煦并不知道他是被后世的网络营销给忽悠了,只当是大明现在还没有造出这样的船,因此只能看着官员追问道: “是……”李带班应下,见朱允炆没什么要交代的,便回礼过后离开了寝宫。 “吁!” 没有过多言语,这六名男子策马出了江东门,往朱高煦离去的方向追去。 朱高煦嫌他们走得慢,看了看他们两人的个子,估算了体重后不由说道: “自然不是。”官员反应神速,被打断了也笑呵呵的回应朱高煦:“如今船厂中造船最大的是第九船坞的海沧,船厂十四丈,用料两千二百。” 不过这样的情况,也让他对龙江船厂内部的情况好奇了起来。 “你们倒是好体力。”朱高煦站在龙江船厂的门口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打趣道:“叫什么名字?” 朱高煦好奇的站在门口查看,船坞内部忙碌的船工也好奇看向他。 见状,他走进了船坞之中,大概看了看正在建造的船只。 瞧着他们的背影,那守在江东门的百户官也不免唏嘘:“这燕府的二殿下,还真是个……” “是这样啊……”朱高煦笑的有些尴尬,他倒是没想到自己居然是龙江船厂商人变少的罪魁祸首。 “小人李忠……”李忠张广二人作揖回应,朱高煦得了名字也点头道: 朱高煦还在打量福船,却听到背后有人高呼殿下,下意识转头看去。 “这道路修的如此奢侈,想来往来做生意的很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路上行人寥寥?” 这样的景色,想来到时候一定很美。 不提他们二人,朱高煦倒是在走入龙江船厂后涨了一些见识。 “驾!” 第97章 但愿海波平 “万料以上?” 龙江船厂的船坞内,听到朱高煦问题的官员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模样好似快晕倒了一般。 “殿下,这……”官员讪笑几声,紧接着作揖道歉:“恕下官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地方可以造出万料大船,即便是可以,恐怕也不是用木头建造的。” “不是用木头造的?”朱高煦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暗骂道:“这该死的营销号。” 显然,他听出了官员的话外之音,那就是用木头根本造不出万料战船。 想清楚后,朱高煦便沉着询问道:“那不知船厂最大可以建造多大的战船?” “这……”面对这个问题,官员沉吟片刻,最后才悻然说道:“最大能建造多大,这便是下官也不知道,不过近年来建造过最大的船只是礼部的封舟,船长十五丈,阔二丈六尺,用料两千五。” 官员的这话一经说出,一时间朱高煦不知道是难过还是高兴。 他难过在于,大明眼下目前工艺最高的船厂所造最大船只也不过八百多吨的吨位, 高兴在于,他那舅舅确实听了他的话,让船厂把船只往大了建造。 “你今年以来行事稳重,为何却在这种事情上莽撞起来?” 当然,走这条路线的前提是,必须确定路线终点有一座可以补充补给的大岛屿,不然便是想折返去福建都很难实现,最终只能送一船尸体抵达吕宋。 他转身一看,来人果然是近段时间忙于备倭的徐辉祖。 台湾海峡看着不宽,但实际上从福建出发渡海前往台湾比前往琉球或吕宋要难得多。 在他们旁边,赤驩站在草地上啃食野草。 “爷爷,这里有魏国公的奏疏,是关于平倭事宜的。” 与其冒这个不确定的险,还不如选择路途虽远但相对容易,且已经确认有较大岛屿存在的吕宋。 他沉思片刻后与徐辉祖交代道:“倭寇的事情,得做好长久的准备,最好是恢复澎湖巡检司,在清剿闽浙倭寇后兵分三路,一路北上清理朝鲜及山东、辽东沿海海盗倭寇。” 今日的徐辉祖穿着一身绯色的圆领袍,看样子是才从外地回来。 “唉……”朱元璋扫了一眼殿内的四个孙儿,却是觉得曾经十分顺眼的四个孙子怎么都不符合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 “可惜,义气英雄往往死于奸诈小人之手……” 这手段,其实与北方的蒙古人一样原始,但架不住实用。 如此算来,大明如今的造船工艺,还真的是远超外国,倒是也没打破朱高煦印象中的明初造船工艺。 这种因素,加上台湾本岛和澎湖之间的澎湖水道海底地形复杂,海流加上强风使得这里古代船难频发,被称为黑水沟。 “二十二三丈?”朱高煦回过神来询问一遍,见官员点头,他倒是松了一口气。 朱高煦正在与官员沟通,却不想身后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徐辉祖说的结果是必然的,倭寇是人不是石头,见到浙江群倭被剿灭,那自然会观望。 徐辉祖走上前来,便对官员示意退下,随后目光略带担心的看着朱高煦。 但即便如此,哪怕到了清朝,中形容移民台湾的结局依旧是‘六死三留一回头’,可想而知以眼下的航海技术,从福建沿海渡台是一件多么有风险的事情。 “其实,船厂内的工匠们也试过,只要木料足够大,铺设的龙骨最少也能达到二十五丈,但那并不适合用作战船,只能用作商船,退而求其次,最大的战船应该能在二十二三丈左右,但船厂之中没人敢于尝试。” 一旦发现大明有彻底杜绝倭寇的行为,他们便会蜂拥逃亡南洋。 “倭患的事情,我派人小心查探过了,和你说的一样,浙江双屿、福建漳州、广东琼州等港湾都有他们的细作,而他们的驻地也多在海中岛屿……” 相反,由于盐碱问题和缺乏水源,嘉南平原曾长期是台湾生产力最低的农业区,远不如台北盆地一和台中彰化一带。 也因为嘉南平原无法提供太多粮食,所以台湾自鸦片战争以后,长时间遭遇粮食不足,需要从福建购买大米的境遇。 在殿内的朱高炽三人听着这话,心里却十分清楚,仅凭两万水师想要荡平沿海倭寇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除非后续增加兵力,不然很难见到成效。 只是可惜,这个三代子弟的性子终究还是太仁善性弱了。 这二人穿着甲胄走了四里地,实在累得不轻,眼下已经躺在亭子里睡着了。 徐辉祖对于澎湖还是很有印象的,毕竟这地方是前几年才废弃的。 只要木料足够,那完全就可以用一半的军屯籽粮,建造出上万艘两千料战船。 真正的亲信,必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而这样的同僚,他根本没有。 三人的表情被朱元璋收入眼中,但此刻他想的不是他们在想什么,而是在想若是朱高煦在此,又会发表何等见解。 “舅舅”朱高煦隔着十余步作揖行礼,徐辉祖见状带着几名兵卒走上前来。 细细想来,朱高煦突然觉得成化年间刘大夏所说“三宝太监下西洋耗费钱粮六十万”的话很可笑。 不过听着他的话,朱高煦只能在内心苦笑几声,心里算是知道了徐辉祖为什么没有被朱元璋竭力培养了。 得知了明初的造船极限后,朱高煦便放心了不少,作揖回了一礼后便与官员进一步讨论起了各艘船只的造价和用工数。 徐辉祖看了看身后的那一排排船坞:“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让龙江船厂建造大海船,为的就是深入海中,将这群倭寇彻底解决。” “只是如此围剿速度太慢,恐怕在围剿浙江倭寇时便会惊动福建及两广倭寇,到时候他们逃去了南洋便不易围剿了。” “殿下!”二人紧紧抱着自己的甲胄和兵器,起身后便见到了站在凉亭门口的朱高煦,连忙手忙脚乱的作揖行礼。 想要彻底解决倭寇,还是得从根子着手,这个根子就是南洋。 “必须得早早解决才行,不能继续拖下去……” “呵呵……”朱高煦笑了几声:“把甲胄负在赤驩身上,等近了江东门再穿上吧,别耽误我回京的时间。” “你……”徐辉祖看着眼前的朱高煦,心里情绪复杂。 朱高煦明白,他是担心自己与傅友德、冯胜的事情,但对此朱高煦也清楚,自家舅舅在这件事情上确实帮不上自己的忙,反而会把他自己给卷进来。 李忠和范广二人见状,也小心将甲胄挂在了赤驩身上,为赤驩解开缰绳,牵着他往江东门走去。 “高煦!” 首先,龙江船厂的船只造价确实和他想的一样便宜,哪怕眼下正在建造的两千料战船,也不过才花费四百六十贯罢了。 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反而觉得这是上天垂帘他老朱家,给了他家一个出色的三代子弟。 这一年里,徐辉祖看着朱高煦成长、变化,自然不舍得这样一个颇有能力的外甥走上不归路。 “你小子若是性格再回到几分从前便好了……”朱元璋长叹一口气,此刻倒是想起那个狠腹狡诈的朱高煦了。 “眼下我在崇明岛编练水兵五千人,于龙江及各地船厂造船六十余艘,放置火炮四百余门,想来逐一围剿倭寇还是足够的。” 至于朱高煦,他在走出龙江船厂后便见到了脱下头盔和甲胄,坐在远处凉亭里休息的张广、李忠二人。 “三年内,朕要见到沿海倭患一空!” 台湾海峡呈两头宽中间窄的形状,在地形影响下季风风速比东海和南海更快。 “我知道了,稍许我回去,会与陛下上奏此事的。” “皇爷爷万福安康……” “倭寇实力如何?”朱高煦没有跟着徐辉祖看向船坞,只是讨论根本问题。 想来想去,还是只有高煦那个混小子稍微符合些。 六十万贯钱放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对于大明朝来说,也不过是稍微开源节流就能省出的一笔费用罢了。 如果等龙江等处船厂的大船下水,崇明岛五千水兵都能投入战斗,那近海倭寇被平定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从朱高煦的话里,他知道了这件事情不是自己能干涉的,因为如果他能干涉,甚至说他可以自保,那朱高煦不会这样直接回绝他,并且不让继续讨论下去。 当然,这对于大明朝来说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世界上还没有值得大明建造如此多战船的势力。 见二人这模样,朱高煦也摇摇头向来时的道路走去。 他话是这么说的,但李忠和张广都能听出,他是担心累到二人才故意这么说的。 面对这样的局面,他抬手作揖:“舅舅慢走。” 面对问题,徐辉祖脸上也多了几分凝重:“就目前的消息来看,倭寇星罗密布于海上,寡者数十人,众者数千人,自松江往广西而去,恐怕不下十余万众。” 想到这里,朱高煦脑中闪过朱允炆的脸,但也很快被他清出脑海。 以此作为借口来阻止下西洋,着实可笑。 朱高煦的话里没有提到台湾,原因很简单,因为当下想要前往台湾并不太现实。 朱元璋这话说的很是提气,朱允炆也似乎早已猜到,不紧不慢的作揖应下。 朱允炆见朱元璋坐下,也从奏疏之中拿出他前番处理的徐辉祖奏疏递上,并进一步说道: 朱高煦对徐辉祖作揖回了一礼,起身后便转身离开了龙江船厂。 朱元璋脑中才出想法,便抬头对朱允炆吩咐道: 嘉南平原虽然大,但是却因为过于原始而一点都不肥美。 想要真正杜绝倭患,只有效仿永乐下西洋一般,建造一支无与伦比的海上军事单位,对东北亚及东南亚倭寇进行彻底打击。 不过就眼下的情况来说,同样的人口丢到台湾,还不如直接丢到吕宋及安南,毕竟这些地方最少还有部分已经开发的土地,而台湾基本处于原始环境。 徐辉祖的话一经说出,便是朱高煦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到这里,朱元璋心中有些高兴,但之后徐辉祖所写的倭寇数量便让他按下了这份高兴。 除非有人一口气迁移个几十上百万人前往台湾,然后利用人力来提前建造‘嘉南大圳’,那嘉南平原才能提前几百年成为台湾粮仓。 只是以眼下老朱的观念来看,他是不愿意出兵远渡重洋去清理南洋倭寇的,毕竟前元也试图出兵南洋,但最终还是没有成功。 朱高煦还在思考,徐辉祖却以为他是被这倭寇的数量给惊到了,不由沉着道: 如眼下全国军屯的军屯籽粮,每年换算为铜钱便有近八百万贯。 “下官参见魏国公。”旁边的官员作揖,看样子与徐辉祖相熟,因此没有报出名号。 “诏令户部再拨四十万贯钱、大福船六十艘交予魏国公,着魏国公从苏松常三府及浙江都司再选水兵一万五千,总编水兵两万人,设为平倭水师,魏国公为平倭都督。” 因此虽然在宋元时期就已经有汉人开发澎湖的记录,但台湾本岛则直到明朝中后期才得以踏足常驻。 朱高煦脸上的失落被官员所察觉,为了不让朱高煦不高兴,官员也只能硬着头皮道: 不得不说,徐辉祖的平倭成绩还是不错的,过去一个多月里,徐辉祖斩首倭寇六百余级,这还是利用以前老式战船和崇明所那几百兵卒的情况下。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日本人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修建‘嘉南大圳’,情况才得以好转。 “那杨俅是个不错的人,日前带着船队剿灭了一个岛上的百来名倭寇,眼下已经被都督正式实授崇明所千户了。” “唉……”长叹一口气,徐辉祖也艰难转身,自顾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你的事情,我今早便听说了,因此特意赶了回来。” 待朱高煦走近,赤驩打了几个响鼻,李忠二人也被惊的突然坐了起来。 城外的他们踏上了返程,而城内的武英殿里,早朝结束的朱元璋也回到了这里。 他见官员与兵卒退下,便带着朱高煦走出了船坞,走到海岸边后才转过身来,脸上复杂道: “好,我晓得了。”徐辉祖点点头,而后看着朱高煦欲言又止。 杨展的父亲去了‘代千户’的代字,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好消息。 “这事宜之中有捷报,但也有关于倭患情况的,孙儿觉得兹事体大,需要爷爷亲自过目处理后才能放心。” “好……”徐辉祖表情复杂,只是应了一声,便转身向船厂深处走去。 如果是二十二三丈的话,那倒是与后世最大的几种风帆战船差不多,恐怕能有两千多吨的吨位。 虽然不想承认,但朱高煦对于海外各国的见解十分丰富,便是朱元璋自己也有些倚重他。 朱高煦被他这目光看的有些尴尬,不由的搓了搓手指。 等过两年徐辉祖和水师无功而返,他们又会重新回到沿海,继续劫掠沿海州县。 只可惜,老朱的后继之人动错刀子了。 “我知道了,多谢指点。” 这样的条件,让明朝中前期的闽浙海商对台湾一无所知,但却对遥远的吕宋了如指掌。 朱元璋合上了奏疏,目光偏离龙案,看向了窗外那阳光明媚的天色,不由微微眯了眯眼睛。 “一路南下,清剿两广倭寇,一路驻扎澎湖巡检司,以防南洋倭寇渡海北上。” 这样的真倭数量,如果丢到嘉靖年间,恐怕戚继光、胡宗宪等人得一直忙碌到死才能收拾完。 大明朝不需要那么多仁善性弱的子弟,何况三代子弟中仁善且性子薄弱的太多了,他想要的还是像老四那样的人。 不过他往前走了几步,却还是没忍住,他停住脚步后回头看了一眼朱高煦,欲言又止的沉吟许久,最后只能吐露一句: “走吧。” “嗯,照庚你先退下吧,我与这小子说些话。” 朱高煦记得清楚,在古代从东亚大陆渡海前往台湾最保险的方法是从长江口一带走直线南下,这是唯一一条比较风平浪静的路线。 虽然已经从朱高煦那里得知了如今海上倭寇由于日本南北朝战争被平定而增多,但他还是没想到倭寇数量会增加到这种程度。 显然,徐辉祖压根没看出来朱元璋的意思,更没有猜出朱元璋的心思。 这种情况下,对于大明来说,掌握澎湖列岛的成本更低,效果也十分可观。 当着徐辉祖的面,朱高煦身影渐行渐远,最后走出了龙江船厂。 这样的他,若是充当副手还可以,但亲力亲为的话,恐怕很难在建功立业的同时获取上位者的信任。 “沿海倭寇的数量,我已经以奏疏的形式上奏陛下了。” 眼下这两个目标都达到了,他自然没有必要久留。 他来龙江船厂,主要也就是看看自家舅舅有没有按照自己说的做,另外再看看大明的造船工艺达到了什么程度。 “嗯……”朱元璋见朱允炆如此认真,也顺手接过了奏疏,打开一目十行的阅览了一番。 在这一点上,朱高煦没办法苛责朱元璋,毕竟洪武年间主要还是以休养生息为主,开疆拓土那是后继之人的事情。 他低头看向手中,虽然身体和大脑还在处理奏疏,但他脑中都是昨日朱高煦顶撞自己的画面。 二人有些脸红,似乎觉得自己刚才睡着的行为有些愧对朱高煦将如此好马给自己二人照顾。 要知道眼下是洪武年间而不是嘉靖年间,嘉靖年间的倭寇好歹还是十汉三倭,但洪武年间的倭寇则是颠倒过来的十倭三汉。 “对了……”朱高煦提醒道:“舅舅若是设立了澎湖巡检司,可问问闽浙渔民台江口位置,那里渔业发达,若是重新移民澎湖,可以让当地百姓以此为生。” 到澎湖就已经不易,想到台湾本岛更是难上加难。 朱元璋对安南、南洋和日本持保守态度,但这也是鉴于前元的失败而做出的决定。 见朱元璋走进殿内,朱允炆带着朱高炽三人起身作揖行礼,朱元璋则是平淡的点了点头,随后坐下。 自己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哥伦布的船也不过才一百多吨,具体多少他记不住了,但肯定没有超过二百吨。 这样的战船若是放到欧洲那边,价格恐怕会暴涨数倍,而在大明这边虽然也造价高昂,但对于大明的财政情况来说,简直就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加上台湾海峡在冬季吹东北季风,夏季吹西南季风一,从闽南出发的话航路和季风为直角,不适合航行。 二人在船坞内走动,边聊边说,大抵为朱高煦解开了许多疑惑。 尽管他多次陪同李景隆前往各地练兵,但那些都是陪同,况且练兵也根本练不出亲信。 当然,这并不是说大明无法迁移人口前往台湾。 同人不用理,朱高煦虽然也没有亲信,可他有皇孙这一个身份,这就注定了他的抗力比徐辉祖要大。 这么一对比,朱高煦也是佩服起了自己老爹,居然能花十几年时间就把东亚及东南亚倭寇尽数荡平,其定力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这种话听起来很离谱,毕竟徐辉祖已经位极人臣了,可仔细想来,他这所谓的位极人臣,却根本没有什么亲信和实权。 同时,这一历史也告诉了朱高煦,剿灭近海倭寇只能缓解倭患,而不能做到彻底杜绝。 不由的,朱高煦当时的模样渐渐出现在了奏疏上,那眉宇间的坚毅,让朱元璋忍不住欣赏,可惜…… 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与徐辉祖对视的同时平静道:“舅舅,这些事情您别问了,与其讨论已经成为定局的事情,我倒是更想知道您清剿倭患如何了。” 另外,即便到达台湾,其西部最大的嘉南平原也不一定能开垦。 徐辉祖不再追问朱高煦,但脸上的担忧却并未退去,他很不想自家外甥牵扯到这种事情来,因为朱高煦不仅仅代表他一个人,他更代表燕王府。 第98章 闭门思过 “殿下!” 江东门口,当百户官见到穿着甲胄的李忠、张广护送朱高煦返回城门,他连忙上前作揖迎接。 朱高煦见状颔首,而后从怀里拿出一小吊钱,指尖揣摩,目测大约数十枚。 “辛苦你们跑一趟了,请所里的兄弟喝口酒吧。” 他将这一小吊钱丢给了李忠,李忠似乎没有想到,手忙脚乱的接钱,最后还是不小心把钱弄掉在了地上。 他弯腰下去捡,再抬头时,只听到了自家百户官的恭送声和马蹄渐远声。 等他彻底回过神来时,朱高煦已经骑着赤驩入了江东门的甬道,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好啊!我就说这差事肯定有油水,今年散班过后你们俩打十斤黄酒请兄弟们喝。” 百户官笑呵呵的拍了拍李忠的肩膀,旁边的张广也笑着作揖,只有李忠还愣在原地,看着朱高煦消失不见的方向久久不肯回神。 “看什么啊?” 可是若是说他害怕,他却又能站出来为朱高煦解释,这不得不让人感叹他对朱高煦的感情。 “没弄错吧!殿下那么贤明的人,怎么会被禁足?!” 朱元璋忽的收敛目光,眼神阴沉的扫视了一眼殿内众人,一时间所有人如芒在背,不敢动弹。 由于日上三竿,外城道路两侧田野已经有了不少务农的百姓。 这个人无需多言,自然便是朱高煦的好大哥朱高炽了。 “如今苏松二府以钞抵税,一贯钞能顶一贯税额,因此两府富户行商都开出了四百文的高价收买宝钞。” “散班!” 此刻的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当是要外出巡街。 自入宫来,亦失哈还是第一次见到朱高煦那样的人,自然不希望他吃什么苦头,这也是他这段时间一直隐晦帮忙的原因。 十七八岁的小太监拿着令牌传谕,一身鸳鸯战袄的羽林左卫将官则是跪下听谕。 “对了盛指挥使,宫里口谕交代,只是禁足,其余皆不禁,您要派人去的话,最好派些客气点的人,别让宫里的那位不高兴。” “我也希望是传错了,但我当时听得清楚,宫里的人说的就是二殿下……” 朱允炆见到他这举动,脸上惶恐,连忙起身作揖道歉,心底却十分高兴。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几一月前换铜钱的时候,一贯宝钞还只能换三百文,也就是十比三,而如今九文宝钞居然能顶三文钱了,差不多快接近十比四了。 “这差事,我们去总比别人去要好,至少我们不会苛刻殿下。” “都午休去吧!” “肯定弄错了,陛下偏爱二殿下的事情早就传开了,怎么会舍得禁足二殿下!” 只是即便他已经如此,朱元璋却还是没有消气,而是看了一眼朱高炽,以十分平静的语气对身边的随身太监交代道: 朱高煦挑了一个名字最长的,那商贩一听也笑道:“这渴水还够做最后一份,足下挑的还真对。” 一时间,鸦雀无声,殿内众人纷纷诧异的看向了朱允炆,那目光似乎在询问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朱高煦。 他转头看向了一直低着头的朱允炆,向其表彰道:“允炆,你这弟弟有君人之识啊。” 在他对面,朱允炆低头批阅奏疏,朱尚炳和朱济熺则是时不时抬头,用戏谑的眼神关注他。 与内城城东和城南不同,城西的清凉门一进城内便能看到前方不远处的清凉山。 朱高煦慢慢从怀里拿出三文钱递了过去,那小商贩也没多想,解释道: “况且,这些奏疏多以军中武将上奏,他们许多人早年不识字,近年才学习了文字。” “头,您再去问问……” 盛庸见他应下也松了一口气,毕竟朱高煦有恩王俭,若是王俭领钱看守朱高煦,那也不担心他会克扣卫里的钱粮,更不用担心朱高煦会不高兴。 它吃起来并不腻口,反而有种淡淡的奶甜,与甜筒酸奶差不多。 只是半个时辰,羽林左卫指挥使盛庸便见到了这武英殿班值太监的令牌。 即便苏松二府占据天下十分之一的赋税,按道理来说也不会形成这种涨势,毕竟这个时代可没有电子通讯设备,传消息只能靠人来奔走。 “如果没有圣明的君主给出这些政策,那百姓只会流离失所,曝尸荒野。” “令羽林左卫指挥使盛庸派人保护,每日负责三餐饭食。” 也在他疯狂往家里赶的时候,武英殿内的朱元璋也在拿着一份奏疏皱眉,而这份奏疏的批改人正站在位置上手足无措。 王俭很快将宫里的口谕传达给了戌字百户的兄弟们,只是他们当他们听到自己要去看守自家‘朱百户’后立马炸了锅。 在南京城里,一些具有商业头脑的百姓会花大价钱在家里地下建造一个冰室,然后在冬天的秦淮河边取水滤清,放入制冰的器具中,等待一夜后就能得到几百斤冰块。 想到这里,他转过身来,对人群之中一个普通的身影开口道:“百户官王俭!” 王俭的话一经说出,下面的人也渐渐平息了声音,而林五六和武章一也是经过对视后说道: 至于“酥山”则是冰沙,和渴水一样加上水果名字后由商贩取果肉,混杂牛奶、蜂蜜弄成的水果冰沙。 “在!”人群之中的王俭下意识应了一声,众人闻言纷纷向他看去。 ‘以钞抵税’是他提出的,他自然知道这个办法可以慢慢将宝钞拉回原本面额的价位。 朱元璋沉吟片刻后抬头质问朱高炽,朱高炽闻言连忙作揖:“皇爷爷,奏疏之中有些文字谬误。” 小商小贩说完,对朱高煦再度作揖行了一礼,而后就推着木车继续叫卖了起来。 之后他陆续跑了几个南京城内的热门街市,无一例外都听到了商贩收取宝钞的声音。 可问题是,在他的预设里,这样的回升是需要数年乃至十数年时间的,而不是如今这样几个月就回升了三四成。 王俭扫视了武章一和林五六,对二人说道:“甲字小旗先回去休息,暮鼓再去换班,乙字小旗官林五六及旗内兵卒与我前往二殿下住处。” 他们跪的不是亦失哈,也不是小太监,而是那块武英殿班值的令牌。 没了这块牌子,他们便什么都不是。 “你这奏疏批阅过后,难不成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这其中唯一没有受影响的,则是跪在最前方的指挥使盛庸。 瞧他们离去,王俭只能硬着头皮带着林五六前往府军前卫坊,只是他们的脚步却显得十分沉重…… 为了试探自己的这个想法,朱允炆特意提及了朱高煦,只可惜他没有从自家爷爷脸上看到半点高兴,只有愤怒。 “嗯……”朱元璋抚了抚须,脸上露出笑意,似乎为朱高炽的这些见识非常高兴。 不多时,他便提着装有二十贯钱的布袋往衙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即将出去时,还不忘回头看一眼院内,得了盛庸点头的准许才忐忑离去。 朱高煦站在街上,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吸了一口饮料,随后翻身上马,往家里赶了回去。 只是两刻钟,朱高煦便来到了清凉门,并在简单出示令牌后骑马进入了内城。 “即便是有朝廷推波助澜,也很难造成这样的局势,这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带着这份忧虑,他找到了一名自己信得过的太监,将自己的腰牌摘下递给他,转述了皇帝对朱高煦的惩罚。 他这话每说一下,朱高炽身上就止不住颤抖几分,最后更是抖成了筛子。 “既然知道,为何不驳回?”朱元璋紧皱眉头:“是否是你有所忽视?” 他一边说,手上动作一边熟练运作,很快便将一个用竹筒装着的饮料递给了朱高煦,并递给了朱高煦一根筷子粗细的竹枝吸管。 “等等!”见他要走,亦失哈思虑再三后还是一咬牙抓住了他的胳膊。 松了一口气,亦失哈转身折返回了武英殿,而那小太监也拿着他的令牌前往了羽林左卫坊。 如眼下的朱高煦便被一商贩叫住,并打开了木车上的盖板。 想到这里,朱高煦低头吸了一口饮料,牵着赤驩走出了清凉山街市。 见到冰块的时候,朱高煦倒并不感到奇怪,毕竟冰窖这种东西从唐宋开始就走入民间了。 站在殿内的亦失哈见朱允炆吩咐,不紧不慢的作揖回礼:“奴婢领命……” 只是相比较在殿内的平淡,走出殿外的他露出几分忧虑。 “渴水”即为饮料名称,在渴水加上水果名字便是饮料,等同于后世的橙汁、柠檬汁、苹果汁等果蔬类饮料。 不出王俭的预料,戌字百户的兄弟们一听要去看守朱高煦,立马就炸开了锅。 说起来,明初的江南小吃与后世的江南小吃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不过这区别再怎么变,喜好甜口和鱼生依旧是江南不变的风气。 倒是那小太监并未离去,只是走进了羽林左卫衙门的正厅坐下,显然要等待盛庸和王俭将事情办好后,领了令牌回宫复命。 “哼!”朱元璋冷哼一声,没有多说。 “皇……” “是……”虽然应下,但俩旗的兄弟们都露出一股疲态,武章一等人更是如打了败仗般,垂头丧气的回了巷里。 他的一改话题让朱高炽有些慌乱,但朱高炽还是在思考过后给出答案:“孙儿以为,唐尧商汤时期的百姓能度过灾害是因为圣明的君主有好的恤民政策。” 朱高煦新奇的喝了一口,味道感觉和绿豆汤差不多,多了一些草药味,但是却并不难喝,反而很爽口。 “足下要不要喝点东西?我这里有渴水、酥山、五色饮……” “身为皇孙,为了帮外人来数落朕,他以为他是朕的孙子就可以胡言乱语吗!” “是!” “这……”朱高炽躬身回应道:“孙儿觉得,不应该因为这小小的失误来驳回奏疏。” 等他们好不容易出了江东门内的集镇,朱高煦便一抖马缰,与赤驩往清凉门一路狂飙。 朱高煦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由陷入沉思。 关键时刻,朱高炽居然手忙脚乱的走出来跪下,五拜三叩后将脸埋在手背上为朱高煦解释: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此刻的他也很害怕朱元璋。 “几文钱?” 五色饮则是用各色香料、香花、香果作为配料的花果茶,总之种类繁多,让朱高煦这个后世人都看的眼花缭乱。 “皇爷爷息怒!” “传陛下口谕……” 回味过后,他侧头看了一眼武英殿班值太监:“你按照爷爷说的去办,另外让下面的人别太苛刻了。” 武英殿班值太监轮换,太监个人并无权力,只是谁拿到令牌,谁就拥有了代天子传谕的权力。 “是!”王俭顶着满额头的汗水作揖应下。 这种局面下,就是始作俑者的朱允炆都感觉到了压力,不由的低下了头。 “若是其它兄弟问起,就说安排了巡街的差事,伱们都嘴巴严些。” 朱允炆虽然没有抬头,却一直关注着二人对话,因此听到朱元璋开口表彰时,他也念头一动,缓缓放下笔,随后作揖道: “爷爷说的甚是,高炽与高煦一样,都是朝廷未来的干臣。” 以往有外廷太监持令牌前来,羽林左卫的将士们都是低头照办,只是当小太监传谕内容公布后,下面的人却忍不住的侧目斜视四周同袍了起来。 似乎担心兄弟们炸锅,王俭又补充道:“不过大家也可以放心,宫里的人也说这是暂时的,想来过几天殿下就会平安无事。” 那小太监并未与朱高煦见过面,只当是普通的差事,顺手便接过了腰牌,转身准备去羽林左卫调兵。 在朱元璋说完,朱高炽还想再说什么,可朱元璋不等他开口便宣布午休,同时起身从殿内走了出去,四周太监及朱允炆等人只能作揖唱礼送行。 “记得,让下面的人对二殿下尊敬些,说不定他脱困也就是在这几日。” “都有什么?”朱高煦看着那二十几个竹筒询问,那青年商贩也笑着一一介绍。 见状,盛庸也看了一眼王俭,低声提醒:“速去速回。” “眼下还没到交秋税的时候,估计等到了那个时候,这宝钞价格还能再涨涨,所以近来做生意的小商小贩都尽量收取宝钞,以此贩卖给苏松二府的行商。” 跟上后,张广忍不住说道:“像二殿下这种人,你说他们每天都在干什么?” “是啊!是不是传错口谕了,将晋府和周府传错成了燕府?” 其中如林五六、武章一这两个小旗官更是一脸的不敢相信,口中更是止不住的吐出质疑的话语,其它兄弟更是群情激愤。 “孙儿以为,若是文臣犯这样的错误那应该责罚,但对于武将却不用那么苛刻,只要奏疏能准确传递军情就可以了。” 朱高煦品尝一口,满意的同时准备掏钱,那商贩见状也笑着作揖:“承您照顾生意,收三文钱,若是有宝钞,便只要九文宝钞。” 随后,亦失哈走出了武英殿内。 盛庸接过武英殿班值令牌,率领诸将缓缓起身,那小太监见状也作揖笑道: 顶着他们的目光,王俭也走到他们跟前,一脸难为道:“弟兄们……” 朱高煦能想到的事情,他自然也能想到。 “这事情,就交给我们俩旗就可以了。” 仅这一个饮料小商贩,便告诉了朱高煦,汉人的饮料历史到底有多么久远,多少种类。 要知道昨日朱高煦才顶撞了皇帝,即便他是皇帝的孙子,也不可能一日就让皇帝消气。 “高煦年纪还小,有时候口不择言冒犯了皇爷爷,请皇爷爷息怒……” 朱高煦的言论,只不过给了自家爷爷一个可以停手的借口罢了,因此自家爷爷并没有怪罪朱高煦,反而心底十分庆幸。 他们羡慕的看着那鲜衣怒马的朱高煦,等他走远,却只能低下头看着双脚插在淤泥里的自己。 只是面对他们的质疑,王俭只能亮出羽林左卫衙门的令牌,沉重道: 在他离去半个时辰后,穿戴甲胄,手持长短兵的两旗戌字百户兄弟便在羽林左卫坊街头集结。 若是吃多了口渴,还有推着木车贩卖饮料的商贩会特意推荐。 “这宝钞的价格怎么涨的那么快?” 他们将冰块放入冰室,等到来年夏天再高价贩卖。 当然,他的帮忙并不是不求回报,只是那回报还暂时不能去找朱高煦寻回来。 “给朕传口谕,着燕二子煦禁足家中面壁三月,不得与任何人参见。” 明初的甜口小吃大多都是从民间崛起后走入宫廷,其中用牛奶和蔗糖灌入酥皮当中,形状非常像鲍鱼,因此得名“带骨鲍螺”更是名扬江南的甜口小吃。 可惜,哪怕再怎么难办,盛庸也得安排人办下来。 “臣,领谕!” “来个‘砂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吧。” “好……”王俭有些疲惫,他看了看俩旗的兄弟,交代道:“这事情别告诉其它兄弟,以免他们心里难受。” “是!”小太监以为这是皇帝的意思,喜笑颜开的作揖回礼,以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瞧着他的模样,朱尚炳和朱济熺也不免有些唏嘘,倒是朱允炆的注意力全不在他身上,只是皱眉回味刚才自家爷爷的举动。 踢踏的马蹄声在街道上十分显眼,道路来往的百姓都在眺望朱高煦与赤驩。 “孙儿口不择言,请爷爷恕罪……” 朱高煦来到石道门口翻身下马,牵着赤驩在石道两侧来回闲逛,买了一些诸如茶汤、火包、糍粑、奶皮等明初常见的江南小吃。 盛庸大喝一声,诸将却习以为常的大声回应,而后各自散开,均是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是……”王俭脸色难看,但还是硬着头皮作揖应下,转身便去了衙门后院领取钱粮去了。 “怎么了,亦大哥?”回头的小太监露出疑惑的表情,下一秒便见亦失哈严肃对他重复交代: 从昨夜开始,朱允炆就怀疑朱高煦的那番言论根本没有说动自己爷爷,而自家爷爷没有动手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他并不想杀傅友德和冯胜。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学习兵法韬略了。”百户官笑着开口,却不知他所说的二殿下此刻却在一条道路上一路快走。 百户官用力拍了拍李忠的肩膀,回头看了一眼后撇嘴道:“别看了,那样的人物,咱们这种人一辈子也见不着几次。” 过后,他起身往宫外走去,亦失哈则是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几分无奈:“殿下,奴婢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他们没有一人说话,只是好奇的望向抱着铁胄向他们走来的王俭。 看着王俭,盛庸脸色平淡道:“从你所里选两个小旗的兄弟,轮班看守燕府嫡次子煦的住所,另外从卫里领二十贯钱,莫要苛刻饮食。” 只见此时的王俭额头满是细汗,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口谕吓得不轻。 “宝钞?”朱高煦掏钱的动作顿了顿,他没想到这商贩居然主动索要宝钞,而且只要五文宝钞。 说罢,他示意李忠二人跟上。 山道上来往百姓甚多,有上山的香客,还有在山门石道两侧挑着担子叫卖的小商贩。 不过对此,诸将倒也能理解他,毕竟王俭深受那燕府二殿下照顾,如今那燕府二殿下遭难,他自然难以接受。 在他离开后,两名太监上前搀扶起了朱高炽,此刻的他早已汗流浃背,整个人几乎被两名太监抬着回到了位置上。 “在下知道了。”盛庸略皱眉头的作揖应下,心想这宫里的差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难办,又要禁足朱高煦,还不能让他受到委屈。 商贩一边介绍,一边打开木板,露出里面的二十几个小竹筒和旁边的一木桶冰块及一桶水果。 这样的声音以往可不存在,毕竟江南百姓抗拒宝钞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持续了十几年。 朱高炽的话倒是很有自己的一番见解,朱元璋没有着急说话,而是反问他:“唐尧、商汤时期常年爆发水旱灾害,那百姓们能依靠什么来度过灾难呢?” 第99章 燕府女诸生 “你的意思是,我今天开始不能走出院子一步?” 府军前卫坊,当朱高煦站在自家小院门口反问来人,带人前来的王俭羞愧的低下了头。 不仅仅是,还有他身后的林五六及甲字小旗众人也是如此。 几日前他们还在这里和自家殿下一起吃肉喝酒,眼下却要将自家殿下圈禁在这小院内,这实在是…… “呵呵,瞧你们吓的。” 朱高煦抬手拍了拍王俭的肩膀,爽朗笑道:“都别哭丧着脸,不就是禁足嘛……” “殿下您……”朱高煦的豁达让王俭等人一愣,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对此,朱高煦则是转身示意他们跟上,边走边道:“你们来看守我,至少还能告诉我外面发生了什么,换做旁人就不一定了,所以应该高兴才是。” 朱高煦领着王俭等人走进院子,示意他们在院中等会,自己则是走进了主屋内。 十几个呼吸后,朱高煦走出主屋,朝王俭丢来了一贯钱: 不等朱高煦深想,林五六的声音便从院外吆喝响起。 “嘿嘿……”王俭自己也笑了:“反正宫里也交代了,对您不用太苛刻,就这么办吧。” 说是一起闲聊,其实也就是王俭和朱高煦聊天,他们时不时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罢了,大部分时候只是一个听客。 “日后你且叫所里的兄弟每日换班,都与我吃上几顿饭。” “好了,把这封信送回北平给我爹。” “道衍,俺回来了!” 朱允炆很清楚,自家爷爷已经听进去了朱高煦的那番钱钞言论,自然是不会愿意把金银铜矿分给地方上的乡绅富户来吃,这次查出的金银铜矿,恐怕都得由朝廷握着才行。 他缓缓走到自己的东宫之主位置上,背对着黄子澄伸出手扶在自己椅子上。 “回殿下,臣也是午时才知道的,听工部的人说,那九华山铜矿有唐宋时期开采的痕迹,不过利用火药还是能继续开采出铜矿,每年出产铜锭恐不下四十万斤。” 谈笑间,朱棣拉着姚广孝往台阶上的存心殿走去,好几次甚至差点把姚广孝拽倒。 黄子澄便是江右学派出身的官员,与他同样背景的还有吴伯宗、解缙、胡广、吴溥、练子宁等人。 他记得之前老朱还只是说找到了几条金银铜矿,却不想这才几天,居然已经勘探到了十几条。 王俭倒也不掩藏,直接把钱推给了朱高煦:“殿下,我除了负责您这里,还得继续负责颖国公府和宋国公府的班值,不能时刻陪在您身边,这钱就交给您自己管吧。” 看着那落下的太阳,朱高炽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而是转身回到了书房之中,将门窗紧闭了起来。 “云南移民多以江右之民为主,他们有优势,得陇望蜀也正常。” 面对朱棣那张黝黑的大胡子脸,姚广孝不紧不慢的说出之后的各种事情。 “只是他们想吃,还得看看淮西和浙东的人答不答应!” 没多会儿,黄子澄离开了东宫,而朱允炆则是在他走后才转过身来,目光阴沉。 “下面的意思是,这样管理太过费力,不如将金银铜矿等矿山交给地方上有名望的乡绅富户,由他们开采矿山,每年十五抽一来作为矿税。” 过了片刻,他才苦笑着走上前将钱递给了朱高煦:“殿下能看开,我等也就放心了。” 朱高炽在府内渡步,哪怕府内奴婢询问他是否要用膳,也被他摆手表示没有胃口回绝。 黄子澄看着胃口大开的朱允炆,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他,而朱允炆听闻也用绸布擦了擦嘴,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朱高煦询问王俭,王俭听闻也不假思索的回道:“江南大部分地方都涨了,距离苏松二府越近的地方价格越高。” 伴随着朱允炆的思绪飘远,两天后数千里之外的北平城也迎来了一队骑兵。 太监的话并未引起朱允炆的愤怒,相反他在太监说话的同时渐渐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只是几个呼吸间便已经收放自如。 眼下大明朝的全国各省都设有铸钱炉,但年铸钱量却只有大约十九万贯的一钱小平钱。 “嘿嘿……”朱棣摸摸胡子,笑着咧嘴道:“放心,这应该没事。” 下面的人,都在盯着这次探查而出的金银铜矿,如此大的规模,朝廷不可能全部吞下。 在他们走后,朱高煦也笑着打趣:“瞧你们把人家吓得。” 直觉告诉朱高煦,这里面或许有什么阴谋,而且与宫里有关。 “先生若是还有要务,可先回去将事情处理好,明日你我再叙旧也不妨。” “倒是没想到宫里还对我挺上心。”朱高煦轻笑,但脸上并没有什么埋怨。 收宝钞来抵税,然后以金银铜等金属来充当锚定物的这套手段可不是脑门一拍就能想通的,而是需要潜移默化十几年才足够的。 他自以为自己很幽默,抬头却见姚广孝无话可说的无语表情。 朱高煦沉思片刻,随后不由自嘲:“我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老老实实在院子里当个米虫不好嘛,反正有人买单。” “这……”黄子澄被朱允炆说的语塞,他们确实担心害怕朱元璋和北地藩王。 “他们……呵呵”朱允炆忍不住冷笑,同时瞥了一眼黄子澄:“爷爷和孤的那些叔叔们可都还没老,他们想要动弹,也得掂量一下自己够不够份量。” 首先便是一个月前朱高煦寄回来的第一封信,其中提到的是朱高煦的。 燕王府内,刚刚回到王府的朱高炽没有休息,而是马不停蹄的写了一封信往北平送去。 “十余处?”朱高煦一愣,倒是没想到明代矿工的寻矿速度居然有那么快。 看着朱高炽那落寞的背影,王府护卫忍不住安慰起他,但朱高炽却摇摇头: 朱允炆真正担心的,从来都只有藩王,尤其是北边那三个…… 他很清楚,老朱可不会因为自己昨日的话就禁足自己,他今日的做法,恐怕是为了掩饰自己不想杀冯胜和傅友德的心思。 朱允炆心不在焉的整理了自己的衣摆,可当他再次抬头时,他却又冷笑: “殿下,这次北巡,北边的蛮子可是被咱们吓得不轻。” 坐到饭桌上,朱高煦便安抚了几人的情绪,然后开始招呼起他们动筷。 朱棣熟练地翻身下马,只是招呼了姚广孝一声便要往家里赶去。 这一件件事情被姚广孝全盘托出,每一件事情的内容都让朱棣惊讶的合不拢嘴。 他们仅穿着鸳鸯战袄、胸甲和护臂,一副轻装归来的模样。 见朱高煦看钱袋子,王俭不假思索的解开放到了石桌上:“这里有十九贯钱,刚才给五六拿了一贯,您看到了的。” 在这样的气氛下,众人虽然没有酒,却还是很快打开了心扉,不多时便谈天说地了起来。 “伱们别有什么负担,我不会有事的。” 此时在他不远处的东宫带班太监也走上前来作揖:“太孙,江右那帮人的手也伸的太长了,居然还想染指云南的矿山。” 正当姚广孝以为他要说出什么见解的时候,朱棣突然来了一句:“要不给老二请个道士驱驱邪?” “高煦被陛下禁足了……” “吁!” 朱高煦虽然不奇怪宝钞价钱能涨,但还是觉得这价格涨的太过诡异,也太高了些。 朱棣见了这女诸生,当即把姚广孝的手甩开,大步的朝女诸生跑去。 这样的热情持续了许久,直到他们来到了北平城内唯一的一条青石路上才渐渐没了百姓身影。 “那倒是挺好!”朱高煦笑着接过钱,一屁股坐在了那石凳上,同时对王俭和林五六两人交代道: “喝酒倒是不行,改喝些渴水、五色饮吧。” 姚广孝见状也跟上,为朱棣解释了府中叫他回来的原因。 王俭、林五六等人没了心结,也就坦然回家去了。 “殿下没受伤吧?” 那两个酒楼伙计哪里见过这阵仗,当即双腿发颤,晃一眼院内穿戴甲胄的甲字小旗兵卒们,却是不敢直视。 那带着一股土腥味的风让二人怀疑人生,朱棣更是一手摸自己的肚子,一手摸自己的大胡子。 比起几个月前消瘦不少的朱棣乐呵呵的开口回应,一口一个俺,很是接地气。 “你们来看守我,倒也不用那么自责,权当是来我这吃饭喝酒……”朱高煦说着停顿片刻,摸摸下巴: “贫僧……”姚广孝也是一脸无奈:“贫僧也不相信,可事情就是如此。” “不过这钱的事情,殿下不用担心,盛指挥使让我领了二十贯钱负责殿下起居。” “是……”黄子澄起身作揖回礼,似乎将朱允炆的话都听进去了。 “殿下……”王俭手忙脚乱的接住那贯钱,看着眼前气度豁达的朱高煦,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在他安排过后,四名兄弟持着兵器将前后门看守起来,林五六则是亲自跑腿去府军前卫坊的酒楼召些吃食,剩下的五个兄弟则是坐在院子里与朱高煦、王俭一起闲聊。 他还在担心,可朱允炆却已经吃饱站了起来。 倒是朱高煦比较倒霉,刚刚安抚了王俭和林五六,却又要对武章一等人进行开导。 护卫见状,只能无奈放了一盒点心在门口,不至于让朱高炽半夜起来饿了肚子。 “都安稳些,等我什么时候能把那把椅子坐稳了,我们再来讨论此事……” 中途不断有人出去换班,将外面的四个兄弟换进来吃饭,朱高煦也一一安抚他们,让他们不要自责,并夸起了他们来看守的好处。 说到‘徐妹子’这个称呼时,朱棣笑的尤为灿烂,旁边的青年也陪笑起来,似乎对那‘徐妹子’很是尊敬。 他倒是叫苦不迭,却不知道还有比他更叫苦不迭的人。 “我听所里的其它人说,那苏松二府的行商们已经开出了四百六十文收钞一贯的价格,至于原因据说与云南勘察出金银矿十余处有关,并且我听说南京城东边的九华山也查出了一条铜矿。” 朱高煦清楚这一切,但他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或许是为了逃避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倒是在朱高炽吃不下的时候,东宫之中的朱允炆却难得的胃口大开,一连让东宫庖厨安排了十余道美味佳肴。 “我前番出去,听闻宝钞价格涨了三成,不知道只是南京如此,还是其它地方都如此?” 只是不等他跑到,女诸生便抬起了手上的加急书信,眉宇间带着一丝脾气即将释放。 街道上,过往认识朱棣的一些百姓向着朱棣关切询问,朱棣也举着手四处招展,回应着四周的人: 说罢,朱高煦看了一眼王俭腰上别着的那个袋子。 黄子澄回应了自己所知的情报,朱允炆听闻却脸上露出了笑意。 似乎是有了朱高煦发话,他们也没有之前那么沉重了,不多时便如此前吃饭一般欢声笑语的与朱高煦吃起了一桌子饭菜。 至于那信件的内容,自然是与这两日朱高煦“咆哮”武英殿而遭受惩处的事情有关。 在那门当下,‘燕王府’三个大字尤为显眼,而更显眼的则是站在门口的那个黑袍和尚。 “他们见了俺,那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能不跑嘛!” 伴随着老朱的身体每况日下,这两位终究还是要死的。 “嘿嘿……”林五六憨笑几声,便招呼院内其它五个人摆桌洗碗。 “殿下您不用太过担心,二殿下不会有事的。” 先是朱高煦的,然后又是朱高煦的,紧接着又是朱高煦看山点矿为朝廷点出十几座金银铜矿,还有朱高煦入武英殿理政,以及三日前朱高煦在武英殿内为了保傅友德和冯胜,不惜和皇帝对峙…… “就是不知道徐妹子叫俺回来干嘛,这么着急。” “饭菜来咯!” “兹事体大,据传朝中已经有人准备联名上疏陛下了。” 来到这里,朱棣也难以按耐住情绪,催马小跑上前,来到了一座门楣高大的府邸面前。 黄子澄没有因为朱允炆的一句话而打消想法,而是通过朱允炆来向朱元璋透露一条消息。 就是不知道,促成这样局面的人到底是老朱还是朱允炆了…… 这些金银铜矿的产量可不低,以朱高煦记忆中的明清产量来看,最少每年都能提供价值上百万贯的矿锭。 如果不是暮鼓声响起,武章一等人前来换班,恐怕他们能挑灯夜谈到天亮。 “不不不不……我们自己抬!”林五六被朱高煦这话吓了一跳,连忙回头招呼兄弟们自己抬椅子,并对自己小旗的弟兄们安排起了值守的事情。 可怜他一把老骨头好不容易陪着朱棣走到存心殿门口,却见一名穿着红衫鸾凤纹霞帔的宫装女子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手里还拿着一封刚刚拆开的加急书信。 虽然没有开国之功和从龙之功,但他们依旧以科举在庙堂站稳脚跟,并进一步的挤兑浙东派系。 怎么现在这办法才实施了一半,效果就好成了这样? “殿下,您这次出巡错过了太多事情,贫僧一一为你道来。” “先生说的这些,孤自然都知道,不过我这胃口大开,可不是仅仅因为他。” 明初的江西文风兴盛,登科进士人数往往碾压诸省。 黄子澄提了一个下面人的想法,但朱允炆却在听后皱眉:“爷爷恐怕不会准许。” 伴随着院门被打开,林五六也带着两个紧张无比的酒楼伙计走进了院里。 “工部那边已经出了数额,这些矿山最少每年要投入几十万两才能顺利运行。” 姚广孝一边和朱棣往燕王府存心殿赶去,一边为他解释起了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各种事。 朱允炆微微回过头,眼神瞥了一眼黄子澄。 花了半字的时间,他才狐疑的看向姚广孝:“老和尚,你是不是在骗俺?我家老二能有那本事?” 仅这一座矿山,就能让大明的铸钱量增加近四成,如果算上已经勘探出来的云南铜矿,朱允炆都无法想象大明的铸钱量能增加到多少。 这宫装女子比一般女子身材要高挑,细眉长目高鼻鹅蛋脸,身上有一股书卷气,让人看了不得不说一句“好个女诸生”。 北平城中大多都是军户人家,说不定就是朱棣哪个部下的家人,所以他才对他们热情回应。 “……” 不多时,一桌子饭菜就已经摆好,旁边特意还摆了另一桌饭菜给等会换班的四个兄弟吃。 “诶,俺回来咧!” “高煦…兴许是长大了吧,他的事情,我是越来越难以帮得上忙了……” 朱允炆将手中绸布随手丢在旁边太监手中的托盘里,而后目光炯炯的看向黄子澄:“九华山铜矿的事情,先生应该知道了吧。” 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饶是朱棣着急去见自己想见的人,却还是忍不住停顿了脚步,表情错愕。 “徐妹子,俺回来了!” 不过朱允炆并未将他们放在心上,因为他们属于新崛起的势力,还无法和浙东、淮西抗衡。 “殿下,虽然近来矿山发现众多,但开采也需要投入……”黄子澄怕朱允炆不看成本,因此提醒道: 北风猎猎,不断在存心殿广场上呼啸吹着,吹得朱棣鸳鸯战袄的下摆和姚广孝的僧袍猎猎作响。 这样的速度,就算放到后世也足以让人瞠目结舌了。 不过他的话里也透露出了这次的他回程并非是北巡结束,而是因为有人催他回来。 穿着僧袍的姚广孝被朱棣这话说的沉默,朱棣却突然哈哈大笑道:“俺说笑咧!” 在那饭桌上,吃东西的不仅他一人,还有他那良师益友的先生黄子澄。 淮西与浙东是陪同朱元璋创业的元老派和后晋派,与二者不同,江右派多是以科举起家的江西官员。 朱允炆下了逐客令,黄子澄也很明事理的回礼离开。 放下东西,他们二人好似火烧屁股般离开了院子。 说罢,他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院里的众人,笑骂道:“怎么?还要我亲自给你们抬椅子不成?” “殿下,燕嫡次子煦受罚虽好,但您还是不要表现得太过明显,另外还是得每日为他美言,这样才能让陛下知道您心怀兄弟。” 鉴于一小旗连带小旗官十人,林五六将众人及自己安排为三队,每人站哨两刻钟,然后轮换。 在队伍前头,一个身材高大,留着夸张大胡子的男人正在乐呵呵的往前方赶路,高兴的心情连带着马蹄都清脆许多。 站在书房门口的他亲眼看着太阳落下,听着耳边暮鼓声结束,心里却是升起一股无奈。 他也清楚,自己刚才的那番话惹恼了朱允炆,因此眼下双方都互相冷静下才是最好的做法。 “如果是找到了九华山铜矿,那这价钱能涨起来也倒不奇怪了,只是这价格……” 只是,这份心思能存在多久,谁也不能笃定。 虽然民族繁多,但他们的规模并不大,仅有六百余骑。 “俺爹的性格俺知道,要是老二真让他不高兴了,估计现在已经把他关凤阳的墙里了。” 王俭的坦诚让朱高煦哭笑不得,他还没见过看守把饭钱交给犯人管的,不过他倒也没有推脱,而是接过回道:“你这话倒也有几分意思,就是我听着总感觉奇怪。” 由于铜材稀缺,这些铜钱只能用废钱和旧铜铸造,因铜质复杂,纯度不一,而造成“洪武通宝”成色不一的情况。 这支骑兵民族杂乱,有色目人,蒙古人、女真人及藏人、汉人,可以说真正阐述了一支多民族骑兵是个什么模样。 眼下九华山要是能顺利开出每年四十万斤铜锭,那大明每年的铸钱量就能保守增加七万贯。 “太常寺确实有事,臣告退……” 在大胡子男人的身旁,一个雄壮的青年笑着走上前来,而他的称呼也道出了这大胡子的身份。 “去!给门口的酒楼续上钱,再叫他弄两桌好饭菜,咱们今日虽然不能饮酒,却也不能吃的太差。” “殿下!您回来了啊!” 第100章 钱钞事起 “他自小脾气大,这我也倒知道,只是不曾想他连陛下都敢顶撞,还是为了颖国公和宋国公。” 燕王府存心殿里,此刻的朱棣和姚广孝坐在一起,脸上满是尴尬。 在他们面前,来回渡步的徐氏正数落着自己儿子的不是,说到关键的时候,她还皱眉对朱棣教训道: “我在这着急,你倒好,跑到北边去巡边,一去就是五百多里,人也寻不到。” 朱棣被徐氏说的忍不住摸胡子,却还没上手就被徐氏那凌厉的目光给止住了。 为了转移徐氏的注意,朱棣立马咳嗽道:“咳咳,道衍,你说说俺爹是啥意思啊……” 一旁的姚广孝听闻此话,脸上差点露出了痛苦面具,好在手中的佛珠帮他平息了情绪,只能硬着头皮拿起朱高炽寄来的书信反复观看。 这一看,他倒是还看出了些东西,顿时松了一口气。 “殿下王妃勿要着急,依贫僧看,陛下恐怕只是在做戏。” 姚广孝将书信展示,同时用手指道:“大殿下在这里写了,陛下并未在第一天就禁足二殿下,而是在第二天被人提醒时才对二殿下禁足,这足以说明禁足二殿下并非陛下所想所愿,但却不得不做。” 姚广孝将书信收起来,对二人行礼道:“二殿下应该没事,二位不用担心。” “俺就说…俺爹要是有脾气,那肯定当场就发了,果然老二没事。” 朱棣此时小声开口,颇有一种马后炮的感觉,惹得徐氏瞥了他一眼,朱棣也尴尬的笑了几声以作回应。 见朱棣安分,徐氏也才担心询问:“依大师所说,高煦确实是没事了,但他今年以来做出的事情着实太多,我担心留他在京城会闯出更大的乱子,不知是否能说动陛下将他派回北平?” “对对对!给老二送回来最好。”朱棣连忙附和,但倒不是思念朱高煦,而是觉得朱高煦来了北平就有人帮他理政了。 毕竟这小子都能入武英殿了,那处理一个北平岂不是信手拈来? 到时候没了政务的阻碍,加上那小子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看山点矿”本事,说不定能筹集军资,让自己找个机会去北边把兀良哈收拾了。 朱棣做着自己的美梦,但姚广孝却凝重着脸摇摇头: “殿下的这些举动,若是陛下和太孙不喜,恐怕早已将他派回北平。” “眼下既然只是将他禁足,况且大殿下在信中也说了太孙在武英殿为二殿下美言,那如此看来,恐怕陛下和太孙都不想让殿下离开南京……” “那可不行!”听到朱高煦回不来,朱棣立马不干了,他站起来背负双手来回渡步,好似一头小棕熊。 “北边的兀良哈不安分,俺得时刻去巡边防备,这北平里没人俺不安心,得让老二回来才行。” “俺这就给爹写信!”朱棣一拍脑门就要写信,但姚广孝见状却连忙拦住他: “殿下,北平就算再困难,也困难不过南边的事情。” “陛下如果不想放人,您就算把北平写得再怎么惨,二殿下恐怕短时间内也难以回来。” “当务之急,还是应该派人在南京城搜罗消息,找清楚为什么陛下和太孙都不愿意让二殿下回北边的原因。” 徐氏没有朱棣那么多心思,她只想让朱高煦平安,因此她走到了姚广孝面前,把朱棣挤开: “大师,这件事情就拜托您了,我只想高煦他们三个能早些回来,不要蹚南京的浑水了。” 徐氏作为徐达之女,自然知道南京城对于他们来说有多危险。 她不担心朱高煦的性命,但她担心朱高煦被人利用。 诸如眼下朱高炽信中的那些事情,徐氏不相信那是朱高煦能弄出来的,有道是知儿莫过娘,朱高煦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哪里不知道朱高煦有什么本事。 所谓《削藩论》、《钱钞法》、《看山点矿》等事情,恐怕都是有人在故意引导,而自家的那傻儿子恐怕也成为了别人的棋子。 “俺倒是觉得这些都是高煦做的……” 朱棣小声开口,立马引来了徐氏和姚广孝的双重注视。 不过这次朱棣没有认怂,而是分析道:“高炽或许能被高煦骗了,但俺爹可是人精,高煦要真的没些本事,恐怕俺爹早就写信来骂俺了。” “这……”姚广孝也脸色为难,他也觉得朱元璋那样的人物不会看不出来一个人的伪装。 从眼下看来,朱元璋是真的喜欢朱高煦,仅这一条就足以说明一切。 那几件事情,即便不是朱高煦一人主导,恐怕也有他的一份参与,不然他不会获得入武英殿理政的资格。 “具体的,还是得等南京那边送来更详细的消息才能知道。” 姚广孝没有妄下决断,朱棣和徐氏见状也无可奈何,只能点头应下。 不过这边二人刚刚应下,朱棣便搂着徐氏走到了一旁,小声说道:“妹子,我那巡边的事情还没……” “高煦禁足解禁之前,殿下还是好好在府里等着吧,巡边之事自有张指挥使担着。”徐氏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朱棣,负气就往殿外走。 “妹子!妹子!” 朱棣见徐氏不回头,连忙一边叫嚷一边跟了上去。 看着二人离开,姚广孝重新从袖子里拿出朱高炽所写的那封信。 望着上面的内容,姚广孝脑中不由浮现朱高煦那稚嫩的脸庞,眉头渐渐皱起,难以分开…… 也就在他为朱高煦的变化而担忧时,北方诸藩都先后得到了南京城的各种情报。 不管是云南和九华山的铜矿,还是三府嫡长入武英殿理政……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能追溯到朱高煦的身上。 山西太原的晋王府内,朱棡没了往日的气定神闲,此刻的他拿着手中厚厚的一叠信件,脸上表情十分难看。 朱济熺入武英殿理政的事情他自然高兴,但他更气愤朱高煦这人的变化。 他想让朱济熺第一个入武英殿理政,成为三代子弟中除朱允炆外的第一人,却不想这个名头被朱高煦摘了。 此外,江南近来的情况也有些诡异,估计也是与朱高煦有关。 除了朱济熺入武英殿理政的事情外,便只有朱高煦在武英殿为傅友德和冯胜说话而遭遇禁足这件事情能让朱棡稍微高兴些了。 “老四倒是生了一个好儿子,不过还好,只是一个嫡次子……” 朱棡缓缓放下手中那厚厚的书信,片刻之后脸上才重新平静下来,眉宇渐渐舒展。 在他面前是仅有晋王府长史一人的存心殿,而他坐在主位上,心思却渐渐活跃起来了。 “老爷子还不想杀他们,这我便有了机会。” 得知朱高煦的遭遇,朱棡看出了朱元璋的想法,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立马联系傅友德,不然自己宫里的那个大侄子恐怕会立马调转枪头来针对自己,不过…… “哼,小娃娃罢了。” 朱棡脑中闪过朱允炆的模样,脸上露出几分轻蔑。 “殿下,那燕嫡次子煦为颖国公和宋国公说话,这会不会是燕王的阴谋?” 在朱棡沉思的时候,殿内的晋王府长史忍不住作揖开口,可朱棡却下意识摇头否定: “老四虽然和颖国公交好,但他怕我爹怕的要死,就是他自己都不敢上疏为颖国公求情,怎么可能让一个小娃娃去求情。” “这么说,真的是燕嫡次子煦自作主张去求情的?”王府长史有些不敢相信,毕竟哪家十五岁的娃娃敢和皇帝对着干。 “或许吧……”朱棡应了一声,目光却忍不住看向信件上的‘朱高煦’三个字,不由对自己这个侄子有些好奇。 “这小子,倒是有点意思……” 朱棡沉思,王府长史却再次开口道:“眼下宫里的目光都在‘以钞抵税’这件事上,等这件事结束,恐怕东宫那位就会对颖国公动手了。” “就他?”朱棡轻蔑一笑,随后脸色又迅速阴沉: “不过是仗着我爹为他撑腰罢了,等我把事情都做好,我倒要看看我爹是选我还是选他!” 他的话一经说出,王府长史也低下了头。 见他模样,朱棡漫不经心的摆手:“南京城的事,继续关注着,另外……” 朱棡停顿片刻,却又续上:“那嫡次子煦,也派人关注些,这小子日后若是回了北方,怕是会影响些东西。” 他并未因为朱高煦间接帮了自己一个忙而感谢朱高煦,反而更重视起了朱高煦,并认为他日后会影响自己的一些布局。 这样的做法很不道德,可道德在他朱棡看来,不过是草民才会使用的东西罢了! 王府长史闻言应下,而后作揖退出了存心殿。 与此同时,西安秦王府的朱樉也得到了南京的消息,不过他并没有朱棣的担心与朱棡的上心。 他只是在得知朱尚炳也入了武英殿理政后高兴了片刻,随后便忙着带兵出城打猎去了。 他很清楚,傅友德和冯胜活不了多久了,只要他们一死,那自己就可以图谋西北兵权了。 在这之前,自己得好好做些准备才行。 想到这里,朱樉便带领本部护卫往南边秦岭进军,而朱高煦的事迹则是在宗室之中彻底传开。 对于他在武英殿忤逆老朱心意一事,许多藩王都只是当做热闹来看,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秦晋燕周”这四个强藩的心思和实力。 不过不管怎么说,朱高煦这个名字算是被所有藩王记住了…… “铛…铛…铛……” 卯时,随着南京城晨钟作响,昏暗屋子里的朱高煦也哼唧着翻了一个身。 如此反复数次,他总算被那钟声吵得睁开了双眼,而屋外也响起了哗哗水声。 朱高煦翻身穿上中衣和圆领袍,挽着自己那一头长发便坐到了卧房的铜镜前,十分熟练的将头发挽成发髻,最后用一根木簪搞定了一切。 待他起身出屋,厨房那边已经有了炊烟,院子左边的耳房内也有人起床收拾,院门被打开,林五六正在与武章一交接换班。 “殿下,您等会,热水马上就好!” 见朱高煦起床,厨房里忙活的一个三旬老卒笑着朝他招呼,而对于这一切,朱高煦已经在过去十天的禁足中习以为常了。 他在院子里舒展了几下身体,换班的兄弟们则是将他“无视”,自顾自忙自己的事情。 等换班结束,林五六和武章一才小跑进院子,对朱高煦作揖:“殿下,那我们就先回家了。” 武章一说罢,林五六也跟着说道:“早饭已经托人去买了,殿下您洗漱好就能吃。” “好,辛苦你们了。”朱高煦没有推诿,毕竟在他看来,戌字百户的每一个人都是自家兄弟。 见他如此,武章一也收拾了自己的佩刀,带着穿戴好甲胄的兄弟们走出院子。 “殿下,俺们走了!” “嗯,路上小心。” 兄弟们在走前与朱高煦挥手告别,朱高煦也同样笑着回应。 一眨眼的功夫,武章一等人便已经离开,留下的则是林五六和甲字小旗的九名兄弟。 他们一如既往的与朱高煦作揖行礼,随后便如之前一般分班值守、休息。 朱高煦用厨房的热水洗漱,结束后林五六也派人买来了油饼、豆浆等早饭。 等洗漱结束,朱高炽才与休息的六名兄弟共用餐,顺带聊了聊这几日南京城内的事情。 “五六,宝钞的价格涨了没。” 他端着一碗豆浆询问,林五六则是一边吃油饼,一边回答道: “如您所料,这才过去十天,城里的宝钞又涨了些,如今一贯宝钞已经能换四百文了。” “苏松那边我还没问,估计午后王百户会带消息来给您。” 林五六只是一个小旗官,自然是探查不了苏松二府的消息,相比较之下,王俭的消息来源就广些了,只要和其它卫的百户官聊聊天,他便能从值守各城门的百户官口中探查到其它地方的消息。 朱高煦闻言换了话题,将院中话题往家常引导,引得众人欢笑畅聊。 等早饭吃完,朱高煦什么也不用干的回了书房,林五六自己就带着两人收拾了碗筷。 瞧着他们,朱高煦只觉得自己这不像被禁足,倒是像请来了一群照顾他的人。 他虽然不能出去,但通过王俭和林五六、武章一等人,一些寻常的消息基本都能被他知晓。 这样如果都能被称为禁足,那傅友德和冯胜他们恐怕就是囚禁了。 “十天了,还是没有消息……” 坐回书房的椅子上,朱高煦一手拿字帖准备练字,一边脑中不断思考。 他有预感,他恐怕很快就能离开南京城,或许是这次禁足解除后不久。 “宝钞的涨势太快了,这绝不是朱允炆能做到的……” 朱高煦脑中浮现了朱元璋的身影,因为只有他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现在的情况,很像后世股市里的股票,区别在于一个是股票,一个是宝钞。 朱高煦研墨练字,同时在心底分析时局。 “秋收快到了,苏松二府这次以钞抵税,起码能抵去二三百万贯。” “以当下江南的宝钞体量,这二三百万贯宝钞恐怕早就已经凑齐了,那些大的富户乡绅估计很快就要停手,如果他们停手,那……” 朱高煦笔锋一顿,他大概知道了后续会发生什么,握笔的手也不由紧了些。 “收宝钞咯!一贯抵四百零六文!” 忽的,院外传来了叮当声和吆喝收宝钞的声音。 那声音一开始很大,但似乎是见到了院门的兵卒,因此在路过门前时小声了些,直到走远才重新大了起来。 “又涨了……” 朱高煦略微皱眉,他实在没想到老朱会在自己的《钱钞法》上进一步想出现在的办法。 “郁金香危机……”他不由想到了二百年后的荷兰郁金香金融危机。 在郁金香陷阱中,荷兰商人利用从东方获得的郁金香贸易来获取利润。 这样的贸易一开始还很正常,但是随着荷兰商人大规模囤积郁金香球茎,郁金香也成了当时最紧俏的商品,价格暴涨,郁金香商人赚得盆满钵满。 当有一个人开始赚钱,其它人便会纷纷眼热,随后更多的人将会入场,卷入这场大投机中,希冀跳上一夜暴富的马车。 只是几年时间,荷兰全国都开始为郁金香疯狂,更有甚者不惜倾家荡产购买郁金香球茎。 在一个三百荷兰盾就能够满足一家人全年开销的年代,一株名为“永远的奥古斯都”的稀有郁金香,售价竟高达六千七百荷兰盾,而这笔钱可以买到阿姆斯特丹运河边的一幢豪宅。 投机者们认为,郁金香无论多昂贵都值得,因为它十分美丽,并且未来可期。 在郁金香价格持续快速上涨的幻景中,几乎没人能拉住投机逐利的缰绳,一个类似于现代期货市场的交易应运而生。 为了方便郁金香交易,阿姆斯特丹证券交易所开设了固定的郁金香交易场所,之后鹿特丹、莱顿等城市也相继效仿。 刚刚形成的“期货”市场由于没有明确规则,对于买卖双方没有具体约束,使得商人更加便利地买进卖出、翻云覆雨,让已经吹得很大的郁金香泡沫继续膨胀。 疯狂成了郁金香市场上随处可见的情景,但疯狂过后便是崩溃。 在郁金香市场达到巅峰的时候,这个市场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开始崩溃。 有人开始将自己的郁金香合同倾售一空,而这一举动就像是倒下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 当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倒下,更多人开始抛售手中囤积的郁金香合同,郁金香价格坠崖式崩盘。 一星期后,郁金香的价格平均已经下跌90%,投资者们血本无归。 最终,荷兰政府不得不下令终止所有郁金香合同,但这个时候大部分的荷兰普通家庭已经被这场经济危机卷走了大部分身家。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而眼下的大明宝钞倒是有几分低配版“郁金香危机”的模样。 现在看来,大明宝钞似乎是涨价了,可问题在于市场上的宝钞数量依旧没有变化,只不过是流通起来,集中到了苏松二府的富户、乡绅和大量百姓手上。 如果朝廷按照原先制定好的规则将宝钞收上去,那民间就不会遭受利益损害,真正遭受损失的只有户部。 可一旦户部不按事前说好的来做,那苏松二府连带目前收敛宝钞的大部分江南百姓都会遭遇无妄之灾。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问题,因为朱高煦最开始提及“以钞抵税”的时候,就是为了回收宝钞,让宝钞真实价值回升。 至于户部遭受的利益损失,也能通过云南和九华山的金银铜矿弥补。 只是,面对涨势迅猛的宝钞,朱高煦还是止不住的有些心虚。 哪怕有宝钞面值兜底,但他还是担心自己会把‘以钞抵税’的政策玩崩,毕竟他前世哪有这机会对一国实施自己的经济手段。 以眼下的局面来看,一旦‘以钞抵税’政策崩盘,自己将会成为苏松二府人人唾骂的恶贼…… 想到这里,朱高煦就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莽撞。 如果他当时没有提出“以钞抵税”,恐怕现在他就不会有那么多事情缠在身上。 一边要保住冯傅二人,一边还要警惕宝钞经济崩盘…… 这样的压力让朱高煦心情沉重,但他也知道,如果这关过去了,那日后便很难有事情能压垮他。 长叹一口气,朱高煦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算是长了心眼,日后不能再给自己找事情做了。” 说罢,他看向了书房内的角落。 在那里,摆放着前几日被人送来的三个大箱子,里面装着价值数百贯的金、银、铜钱。 送东西的人是上次见过面的东宫李带班,在东西送抵之余,他还为朱允炆传了话,那便是朱允炆会竭力在老朱面前替自己说好话,劝自己不要着急,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出去。 对于朱允炆派人传来的话,朱高煦只是一笑而过。 朱允炆为他说好话他相信,但朱允炆绝对不是纯好心。 就眼下的情况来看,自己那‘看山点矿’的本事才是朱允炆要救自己的原因。 可即便如此,朱允炆依旧不喜自己。 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如果不是自己,眼下傅友德恐怕已经下了黄泉,自己那好三伯也等同被斩了一臂。 想到这里,朱高煦表情古怪,情不自禁的搓了搓手: “我爹要是知道我帮了我那三伯,恐怕会气的拿棍子追我满院跑。” 一想到朱棣拿着棍子追着自己打的画面,即便朱高煦是穿越来的,但前身保留的记忆还是忍不住让他打了个寒颤…… (本章完) 第101章 西南欲乱 “事情如陛下预料一般,苏松二府的许多大富户和乡绅都购入了大量的宝钞,据下面的兄弟们粗略计数,恐怕不下三十万贯……” 清晨,乾清宫内…… 当熟悉的武官跪在地上与拔步床内穿着中衣准备入睡的朱元璋禀报时,朱元璋也用手中的一本奏疏在腿上拍打了两下。 “三十万贯……”朱元璋沉吟:“看来他们的生意做的不小,田地也没少买,居然要准备这么多宝钞来抵税。” “是!”武官低头回禀: “据所里的兄弟们清查,加上二府对照,苏松二府的田地有四成都为城中乡野的富户乡绅所据,另有一成土地归卫所,剩余五成田地才归百姓耕种。” “二府内,依附于他们的佃户不下万人,身份难以查明。” 武官的话,道出了苏松二府的经济常态。 由于刚刚开国,大明的土地兼并情况还不算是特别严重,但如果放任不管,那富户们还是能在十几年内将大部分农民的土地给全部兼并的。 不过,朱元璋并不担心江南的土地兼并,比起江南,他更担心北方,这也是他为什么采用朱高煦“以钞抵税”建议的原因。 只是不等他有所反应,朱元璋却一句话将他的所有计划打乱:“中军都督府的宋晟不错,我有意让魏国公节制云南,授宋晟为总兵官协从。” 朱允炆接过抿了一口,稍微润了润嗓子后才道: 但实际上他们依旧掌控着地方的矿藏、军队和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经济命脉。 这样的局面下,六部和五军都督府想要改土归流并不是那么容易。 朱允炆拿起了那本关于水利的奏疏,李带班也顺势接下,作揖回礼后离开殿内。 这还只是贡生外出之后不到半个月的情况,可见地方水利如何糜烂。 当然,他们也并非是真的不想交钱,而是因为是真的没有钱。 “这么多人想要迁移去云南,户部那边所出钱粮恐不下百万,今岁支出恐怕……” 如今云南金银铜矿数量如此之多,等地方土官知道了它们的价值,恐怕是大明不动手,他们也要提前对大明动手。 只是他们这些小人物的想法,始终影响不了庙堂上的人。 正因如此,朱元璋确定了对云南采取“三江之外宜土不宜流,三江之内宜流不宜土”的方针。 面对这样的局面,朱允炆脑中思绪万千,可饶是他思绪万千,却还是快不过朱元璋。 在那牌桌上,不会玩牌的朱高煦总是输钱,每日多了百来文,少了也有五六十文。 不过对于朱元璋来说,不管这群衣冠禽兽再怎么转变立场和态度,他们终究阻碍不了自己…… “你明日差人去给我取几本他注解的兵书,我闲暇时看看。” 六部尚书与都察院、五寺、五军都督府及国公府各高官分别站在广场第一排。 “矿匠们勘察后,认为仅九华山便能出铜钱十余万贯,云南等处铜矿能出上百万贯……” 可是晋王朱棡私信傅友德的事情成了朱允炆的一根刺,他很难相信傅友德,并将云南交给他。 如今云南价值倍增,金银铜矿牵连‘以钞抵税’,每抵一年税,都能让地方上的乡绅富户少交六成的赋税,他们自然不愿意驳回旨意来让自己生气。 “陛下有口谕,迁移……” 武官将朱元璋的原话如实告诉两位绯袍武官,并选了其中一人前往东宫。 春和殿内,坐在屏风背后的朱允炆对绯袍武官示意退下,绯袍武官也不曾停留,只是作揖回礼后便转身离去。 近三百份水文整理文书中,合计开塘堰八十七处,河道十二处,陂渠堤岸四十八处。 看着眼前滑稽的场景,朱允炆略有吃惊,但坐在金台之上的朱元璋却眼神平淡。 不得不说,他那孙子对钱钞的脑筋还挺灵活,在这方面自己不如他。 眼下的大明其实还有很多名将,诸如吴高、顾成、瞿能、何福都是名将,但他们眼下都被四川、甘肃、辽东等地的边患和叛乱拖住,抽不出身子。 以往阻止百姓充军戍边,不过是担心百姓离去太多,自己家乡富户乡绅没了佃户罢了。 朱元璋坐在金台上,朱允炆则是站在金台前。 朱元璋微微颔首,见状朱允炆上前唱声:“二十七年九月初一,经……” 待朱允炆跟上朱元璋,此刻朱元璋已经坐上了车舆,朱允炆也跟着走了上去坐下。 “武定侯与长兴侯年纪大了,云南又多有瘴气,让他们去总不太好,至于曹国公……” 武官见状也作揖应下,而后见皇帝没了吩咐,这才退出了乾清宫,从太监手中接过灯笼走出乾清宫门,在这里见到了两名等候许久的绯袍武官。 “知道了,你退下吧……” 正因如此,朱元璋不太想让李景隆出镇云南,毕竟这次云南的改土归流需要很长时间,一不小心就会让李景隆陷入云南的这个泥潭里。 可是自云南金银矿山的消息传开后,这些庙堂之上衣冠楚楚的大臣却再无一人站出来反驳皇帝的旨意。 “皇爷爷万福,太孙千福……” “爷爷,高煦那边已经禁足快半个月了,是否可以放他出来了……” 况且眼下徐辉祖忙着平定沿海倭患,恐怕也很难抽出身去。 要知道这些东西不是宝钞,而是真金白银。 原本他是想不通的,但这样的不解随着朱高煦那日的‘钱钞法’而被疏通。 这个“钱”不是指他们穷,而是指他们没有银子和铜钱。 “曹国公我另有安排,不能让他前往云南……”朱元璋缓缓开口,每吐出一个字都让朱允炆紧张万分。 内心犯愁的朱允炆只能朱批回应,建议将水利修建推到秋税上交以后。 此举在金沙江、澜沧江、怒江等三江部分地区置府、州、县时土流兼治,府卫参设。 朱允炆见状跟了上去,百官也纷纷散场,前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将日前抵达南京的宋晟派给了徐辉祖,想来有宋晟协从,即便徐辉祖能力不足,也不至于遭遇惨败。 “你差人告诉太孙,迁移柳树湾高石坎的百姓前往云南,另外从江西、江北选七千户编入军籍,来年开春前往云南戍边。” 伴随着“平身”的唱礼与殿前豹韬卫手中的净鞭打响,九月的第一场早朝开始如期举行。 李带班没说完,朱允炆却拿起了户部的奏疏,皱眉看了一眼。 仅他从王瑄口中了解的云南局面,不过是真实局面的一角罢了。 孤家寡人的生活对于他来说,未免太枯燥了…… 按照他那孙子的说法,宝钞贬值是因为宝钞发的太多,而朝廷又没有对宝钞定下什么相关的税收政策,导致宝钞只能放在百姓手里,越堆越多,最后面额与价值不相符。 只是不用这两人,留给朱元璋的便只有郭英、耿炳文、李景隆、徐辉祖等四人了。 “回陛下,眼下已经找到三座金银矿,六座银矿和十二座铜矿。” “那小子……”武官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朱元璋在询问朱高煦的事情,因此连忙回应: 朱允炆说出了云南金银铜矿的难题,那就是地方上的土官数量。 至于李景隆和徐辉祖,前者倒是有节制云南和沐春的能力,早年也随冯胜、蓝玉等人平定辽东,北伐决战捕鱼儿海,也出镇过甘肃这等西北重镇。 只要让宝钞流通于朝廷与民间,那宝钞的价值就会开始回升,直到人口增长到宝钞价值平稳,那它就会成为一种新的货币。 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傅友德,而是在思虑过后选择了他不太看好的徐辉祖。 朱允炆深知水利对农事的重要性,但户部这本奏疏他却是怎么也批不下去,只因上述这些东西需要花费钱粮近三百万贯。 此前朱元璋外派的国子监贡生已经陆续抵达地方,并与当地水工一同勘察水文,绘制图纸。 朱元璋脑中不由想起了之前朱高煦在时对他的态度,心里倒也多挂念起了他几分。 “注解兵书?”朱元璋倒是没想到朱高煦坚持了那么久,所以不免有几分好奇。 一时间,他脑中闪过了无数种治理云南的办法,并在之后很短的时间里进行筛选。 把云南的曲靖、大理等六府设流官,在楚雄、姚安、广南三府以流官任知府,土官为辅,在寻甸、元江、永宁、乌蒙等十三府以土官为主,流官为辅。 他还未登临大位时,便知道这群文官不是什么好鸟。 朱允炆松了一口气,脸上却忧虑道: 瞧着他离开,朱允炆不自觉起身看向了身后的那份,轻声呢喃:“朱高煦……” 武官的话让朱元璋手上的动作一顿,显然这数目远超他的预想。 郭英和耿炳文倒是好说,他们二人早年随傅友德平定云南,对云南不算陌生。 可以说,只要傅友德前往云南,那整个云南除了沐春麾下兵马是个变数,其余兵马都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傅家军”,云南将铁板一块的威慑云南土司。 等他真的高人一等的时候,却又想找一个能与他平起平坐谈话的知心人。 金银铜矿虽好,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这一看,朱允炆心里便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等到沐英坐镇云南时,大明已经开始以强羁縻的方式让西南土司向朝廷缴纳赋税,接受监管。 想到这里,朱元璋看向了殿内的一角落。 如今他倒是在院里打牌看书,但怎么顺利开采云南金银矿却成了朝廷的难题。 正因如此,傅友德才是这次任务的最佳人选。 只可惜细细看去,他们之中的许多人,恐怕早就结党一片,欺君罔上了。 一字时后,他缓缓放下爱了手中的茶,平静询问:“柳树湾那边,还有多少百姓生活?” 待“万岁”的唱礼声在奉天殿前广场响起,朱元璋与朱允炆也身着常服登上了奉天殿。 如果以“银钱”抵税,那南方商品经济发达,百姓手中有闲钱,自然民心大悦。 在他做出这样决策的时候,他的眼里没有一丝犹豫。 这图纸与文书一同送回吏部,整理之后交给工部清点计算,最后汇总交到户部手上。 不过即便如此,此时西南土司依旧处于强盛期,哪怕傅友德和沐英已经在云南深垦多年,但眼下云南的土司数量依旧高达五百八十七家。 洪武年间国库在郁新的治理下很好,但到了后期却也开始依赖宝钞发行才能完成地方基建。 “爷爷” 伴随散朝声响起,百官纷纷唱礼,朱元璋也起身离场。 要说到以钞抵税,其根源还是得说到矿山上,毕竟宝钞的利润没了,那就只能指望矿山了。 听朱允炆这么说,旁边的李带班也说出自己了解的情况:“殿下,按照陛下的口谕,如果加上江南犯事之人,这次迁移的数量恐有上万户,近五六万口。” “只是这些地方只有部分直属朝廷,其余大部分地方都被土知府、土知州等土官占据,若是要改土归流,恐怕会引起地方动荡,因此孙儿特意来询问爷爷应该如何操办。” 二人先后下了车舆,并见到了早早侯在殿门的朱济熺三人。 爷孙二人在车舆内,朱允炆作揖道:“近日六部与都督府都有意增设云南三司官位数量,想来是因为永昌、丽江等府金银矿的事情。” 朱元璋瞥了一眼朱允炆,他知道朱允炆心里有办法,但他不能说出来。 朱允炆将昨夜的朱元璋下发的口谕以布告百官的方式说出,其中内容顿时引起了许多官员的注意。 只可惜,他的宝钞并没有取得他预期的成果,反而在不断的被百姓抵制。 当着广场之上数百官员的面,朱允炆看了一眼朱元璋,眼神示意自己要将昨日的奏疏内容布告百官。 但北方商品经济疲软,百姓手中没闲钱,宁可缴粮或者去白干活,也不想交钱。 朱高煦的话,给朱元璋提供了不一样的思路,而眼下宝钞价值不断回升的局面,更是让他眼前豁然开朗。 “杨柳井等地百姓已经迁移,眼下只有高石坎那边还有大约两千余军户。”武官低头回答,朱元璋闻言也颔首回应,并在下一秒吩咐道: 想到这里,朱元璋嘴角略微上翘,不由询问道:“那小子这十天来都在干嘛?” “若是高煦那小子,恐怕只会在殿里坐着,等朕来了才会起身吧……” 朱允炆的话让朱元璋侧目,只是下一秒他便反问道:“你想让他为你看山点矿?” “是”朱允炆作揖应下,心里有几分高兴的同时,脑中也不免浮现朱高煦的身影。 仅云南一地日后出产的金银铜矿,其价值便接近二百万贯,这样的价值让朱元璋呼吸沉重。 说是兄弟几人,但实际上只有沐春一人能镇得住场子。 面对这样的价值,朱元璋就不能按照原来的办法治理云南了。 几个时辰后,伴随着晨钟作响,六部五寺的官员开始赶赴庙堂上朝。 朱批之后,他拿起一本空白奏疏将朱元璋的原话写下,并定下了开春便要迁移这些百姓前往云南戍边的时间。 “其地金银,若是有足够的人力,每岁可向应天府输送金三万两,银六十余万两。” 面对这样的局面,便是朱元璋也不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最后才眼神复杂的看向朱允炆。 这看上去,像是他身为皇帝的权力达到巅峰,百官不敢忤逆。 以前还有马皇后、朱标、朱雄英陪他,可眼下他身边却都是‘懂规矩’的规矩人了。 以当下云南的局面,其实派傅友德节制云南,与沐春一起改土归流是最好的,毕竟傅家五子有三子都在云南任军职,其余卫所将领也都是傅友德旧部。 “二殿下这段时间在院中练习书法,偶尔也会注解兵书。” 这样的做法致使云南土司被碎片化,但同时由于元朝管控不严,云南土司也在通过贸易而不断变强,最后发展成为了元朝难以节制的程度。 在他自己看来,自己确实没有打牌的运气,但在林五六等人来看,自家殿下那就是故意输钱给他们补贴家用的,心里对于朱高煦被禁足的遭遇也愈发不平了。 只是一句话,朱允炆心里便难受了起来。 他话说三分,朱元璋也不介意,帮他把话补满:“杨文做的不错,让曹国公坐镇杭州,杨文节制前军吧。” 大明在云南兵力强盛不假,但那五百八十七家土司也正值巅峰,倘若聚兵,也能聚起二三十万夷兵与沐春对抗。 当今之世,南北方经济侧重不同,所遭遇的问题也不同。 “看样子,云南的金银铜矿比我想的还要多,不然爷爷不会在已经迁移六千户百姓戍边云南的情况下,加戍近万户两江百姓。” 土官,其实就是接受了朝廷册封的地方土司。 “云南的矿山寻的如何,都尽数找出没?” 瞧着他离去的模糊背影,隔着屏风处理奏疏的朱允炆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一旁的李带班也小心翼翼走上前来,手里还端着一杯药茶。 人就是这样,旁边人都平起平坐的时候,他想要高人一等。 朱高煦在献上云南金银矿图时没有想那么多,是因为他不了解眼下云南的情况。 “此外,江南一京三省犯事者,俱充军,流配云南。” 不得不说,在有朱元璋压制的情况下,朱允炆处理奏疏还算合规合矩,没有放飞自我。 云南行省建立后,元朝又在少数民族地区设立宣慰司、宣抚司、安抚司等机构,授各族首领宣慰使、宣抚使、安抚使、招讨使、长官等官职,对当地民族进行管理。 当初元朝攻下云南之时,为了有效控制云南各地,就在各少数民族地区设万户府、千户府和百户所,任命当地民族上层人物为万户,千户和百户以管理当地。 “铛…铛…铛……” 在这样的威胁下,六部和五军都督府想要增设官位,进一步改土归流并不奇怪,甚至可以说选择的路线很对,也很准时。 坐在位置上,朱元璋看了一眼四个孙子,瞧着他们那言行举止都一板一眼的模样,却是半点温暖都感受不到。 不仅是他,便是连朱元璋也很难再次信任傅友德和冯胜两人。 这时,他们二人也来到了武英殿前。 为了防止国库空虚,朱允炆还特意提醒让户部留下移民戍边的钱粮,注意开源节流。 半个时辰后,这人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东宫春和殿内,将朱元璋原话如实下发。 最后的徐辉祖,朱元璋倒是有意让他前往云南,但考虑到徐辉祖并没有指挥大军的经历,他很难将这样的重任交给他。 在那里,有关朱高煦对‘钱钞法’的看法被眷写,更是被朱元璋令人裱着挂了起来。 “臣遵命!”武官应下,朱元璋也将话题带回到了苏松二府‘以钞抵税’的政策上。 如今宝钞不能发行了,今年瞬间就少了数百万贯财源。 “礼毕,散……” 相比较元朝的粗放式管理,朱元璋敏锐察觉到土司正在不断强盛,因此他在元朝土官的基础上又增加了考核、贡赋、征调等一系列规定,从而形成了一套完备的土司制度。 在这样的政策下,这些土司起码还能在名义上臣服大明,每年缴纳数百到数千贯等价金银来充当赋税。 朱济熺、朱高炽、朱尚炳三人先后作揖唱礼,赢得朱元璋颔首后,便与朱元璋二人入了武英殿。 比较他们,朱高煦则是与林五六、武章一等戌字百户的兄弟们其乐融融的吃早饭,玩些牌九等游戏。 正因如此,朱元璋才会想要大力推行宝钞。 明朝征服云南后,继承了元代在云南的这种制度,承认元朝授予各族首领的官职,并加以发展,增设土知府、土知州、土知土守备、土巡检等土官。 不过眼下的问题在于,曾经威震西南的沐英已经病逝,而何福、瞿能二人还在四川西南平叛,整个云南只有沐春兄弟几人能够委以重任。 朱元璋一席话,便有近万户百姓遭受无妄之灾,要跋山涉水的前往云南戍边。 说实话,朱元璋不太喜欢这三个孙儿身上的那种规矩感。 面对云南戍边军户的不断增多,若是按照常例,眼下定有不少官员站出来上疏,认为这样太过劳民伤财,逼得百姓家破人亡。 见朱元璋这么说,朱允炆只能点头应下。 “是为朝廷……”朱允炆毫不慌乱,朱元璋听后却微微颌首:“过些日子再说吧。” 朱元璋缓缓坐起,将床头的茶水端起来润了润嗓子。 只是他们的年纪太大,朱元璋有些不舍得让他们前往云南平叛。 “魏国公还在清剿沿海倭患,如果将他派往云南,那沿海的倭寇……” 云南的土司制度始于元朝,完备于明代。 书写了这份奏疏后,他将奏疏递给了李带班:“令人宵禁结束后立马送去户部,连同这份一起。” 云南的金银铜矿数量,让它对大明的价值从单纯的军事价值上升到了经济、政治的层面。 第102章 乱我家者 “开花马!给钱!” 府军前卫坊里,当朱高煦一把摔下两张花马牌,他立马叫嚷着四周人给钱。 林五六和其余四人见状也乐呵呵的给钱,他们并不觉得难过,因为他们知道这钱要不了几局就得回到自己手里。 无他,只怪朱高煦的牌运太差了,打了一早上二十来局,他只赢了这一局,妥妥的善财童子。 他这种送钱法,都让林五六他们以为朱高煦是在有意接济他们了,毕竟即便是上直十二卫军的他们,一年俸粮折钱也不过七贯出头罢了。 这些天朱高煦每天就能平均输给他们每人二三十文,弄得这几天他们家里的饭桌上都多了几个肉菜。 一想到这里,林五六都不好意思道:“殿下,要不还是休息休息,吃了午饭再继续打吧……” “不行!”朱高煦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般抬头道:“我这终于赢了一局,运气刚回来,除了班值的兄弟,其它的都不能走。” 说罢,朱高煦拿起牌就开始洗牌发牌,不过不出预料的是,他只是一局就将前面赢回来的钱输了个干净,惹得他牙疼。 “再来!” 这样的举动让朱允炆心里一紧,连忙作揖:“爷爷,孙儿只是觉得,文武官员都有贪墨粮食的可能,只不过卫所武官接触粮食的时间长,机会更多,更容易贪腐些。” 他咽了咽口水,旁边的亦失哈见状连忙递上了手中端着的茶。 “这些个卫所,你若是觉得他们有一些常年偏安,空耗钱粮,那可以废卫所设府县,取消他们的军籍,转为民籍,将当地军屯田重新丈量规划,制定好每年收缴的赋税数额即可。” 这六千万石里,名义上能供户部调用的是四千二百余万石,但实际上在这批粮食里,户部能直接调用的数量不到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都需要朱元璋点头,五军都督府放行后,他们才能够调用。 他也知道自己看不见什么,但又希望能看到什么。 见朱允炆前去办事,朱元璋也抽空出来对朱高炽、朱济熺、朱尚炳三人说道: “到了地方上,你们可谕民间百姓,但凡地有间隙,皆令百姓种植桑、枣,不要浪费田地。” “若是遇了凶欠,你们也不能吝啬,要开放王府府库为百姓衣食之助。” 傅让顺着傅忠的目光看去,瞧着自己的那两个侄子,他也是表情复杂: 朱元璋并没有注意这个宫里的小人物,而是绕着武英殿走了一圈,脑中不断闪现许多国事上的问题。 在奏疏中,宁王朱权阐述了大宁的天气,然后说了卫所军户的冬衣不足,请拨棉花五十万斤。 朱元璋本人经历过饥荒,所以他在天下各地设置诸多粮仓,这些粮仓之中的粮食,足以够大明百姓吃上一年,并且每年都将陈米放出市场,将百姓们缴纳赋税的新米归入储备仓中。 这样的局面,即便已经结束了二十七年,但这块大地残留的许多蒙元风俗和习惯还是让朱元璋本人头痛不已。 “爹?”傅忠与傅让先后回头,似乎还在惊讶傅友德什么时候出现,但傅友德却吐出一口气道: 如走入殿内的朱元璋,他才刚刚坐下,就接到了朱允炆带来的都察院奏疏。 奏疏内容并不复杂,只是牵扯了太多东西,也难怪朱高炽不敢做主。 “那就好好利用他们,制衡好地方上的粮仓就是。”朱元璋不紧不慢的开口,顺带提到了朱高煦: 饶是他这样的强人,偶尔也会想着偷几天闲。 “这一来一回,路上所消耗的粮食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你是高丽的还是女真的?” 二百匹波斯马如果用来配种,那大概三四年的时间就能配出几千匹杂血战马。 “爷爷,孙儿觉得这奏疏有些不妥,但却又有几分道理,您看……” 这样文武相互监察的局面正是朱元璋想要的,而这样的局面也保证了大明朝的财政始终有近乎三分之二掌握在皇帝手中。 可以说,五军都督府的经济实力,并不比户部差多少。 天下三百三十卫所,算起来每年有两千多万军屯籽粮闲置地方。 仅眼下的储备仓、常平仓和军户仓、水次仓内的粮食,便不下六千万石。 这些粮食放在卫所里,自然是保障了士兵的口粮和行粮问题,但对于朝廷来说却也是极大的浪费。 放下托盘,亦失哈重新站回了自己的位置,只是时不时看看殿内,又偶尔看看武英殿宫门。 这种情况下,朱允炆想把这部分财政收回中枢倒也不奇怪。 “另外告诉宁王,日后关于棉花这等军中急缺的东西,都给他老子提早上奏,别拖到这种时候。” “以为我老了吗……” 只可惜他人微言轻,帮不上朱高煦什么忙。 看着亦失哈的外貌,朱元璋直截了当的询问他的出身,闻言的亦失哈也回答道: “如今田地收成虽然比往年丰收,百姓皆能自给自足,田舍乡野的邻皆安,但如果以为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那就错了。” 朱允炆心知礼部喜欢美化贡表内容,加上朱高煦的提醒,便是他也觉得这贡表透露着诡异。 亦失哈紧紧跟上,与朱元璋走了百来步,朱元璋才返回了武英殿内。 傅友德看着自己的那两个孙子,平静的开口道:“你们不会有事,放心好了。” 之后,朱济熺与朱尚炳也先后拿着无法处理的奏疏上前找朱元璋解惑。 说罢,朱元璋看向旁边的随身太监:“着令工部移文天下有司,督民种植桑枣,且授以种植之法。” “你们日后都要为大明镇守四方,切要记得朕的这些话,对于民生不可遇安忘忧。” “此前高煦说的一句话很对,那群监察御史就应该在地方上奔走,不然如何履行自己的责任,况且……” 如果没有朱高煦的提醒,朱元璋只以为这是帖木儿久仰大明才写出的贡表,可有了朱高煦的提醒后,他却怎么看都觉得这降表透露着诡异。 朱元璋接过抿了一口,重新放在托盘上,这才注意起了这个眼疾手快的太监。 坐在书房外的长廊上,傅让望着书房内正在提笔书写的傅友德,不由感叹一声。 他的目光看向了长廊末端,那头此刻正有两个六七岁的小孩正在追逐玩闹。 待他走后,朱高炽也小心翼翼的起身,拿着一份奏疏走到了朱元璋和朱允炆面前。 “我深知民艰,所以时常督促工部修葺水利道路,让百姓皆得温饱。” 北虏入侵彻底结束一个汉家王朝,这是从前未曾拥有过的局面。 “爹……” 只是一想到如今大明的局面,朱元璋就放不下心来休息。 这样的局面下,北平、山西、陕西等地鞑官叛乱,西南土司聚众造反,各种棘手的事情让朱元璋本人心力交瘁。 “且不提将军屯籽粮运往京城,路上火耗几何,但凡地方叛乱要调粮前往前方,这又凭空多出一倍火耗。” “像这奏疏上所说的,你却是万万不能采纳。” 蒙古人的“宽松”治理,使得地方上的蒙古豪强和汉人地主坐大,长江以北的汉民不是变成牧奴,就是变成农奴,长江以南则是聚集起来成为地主豪强的佃户,蒙古贵族的私兵。 那是傅忠和寿春公主的两个孩子,朱元璋如约将他们送回了傅忠身边,使得颖国公府内添了不少生气的同时,也让傅忠那焦虑的心思稍稍缓解几分。 朱元璋表达了态度,随即提着朱笔批了红,示意朱允炆赶紧去办。 “回陛下,马匹一样,都是高大的波斯马,而且都是种马。”太监如实回答,这消息让朱元璋心里的不安稍弱几分。 他摆摆手,示意朱允炆回到位置上去,朱允炆原本还心里紧张,却见自家爷爷提到朱高煦而脸黑后,他顿时松了一口气,抬手作揖结束便回到了位置上。 哪怕他们来找朱元璋解惑,也会带着自己的看法和建议,免去了老朱不少麻烦。 自从他们知道朱高煦被禁足后,傅忠与傅让二人心底便焦虑了起来,尽管他们知道朱元璋不会把朱高煦怎么样,却还是止不住的为他担心。 不只是外部和内部有问题,就连他老朱家内部也有难以化解的矛盾。 他本以为可以凭借这一口端茶递水的功夫让皇帝记住自己,却不想皇帝什么都没说。 瞧着他那模样,朱元璋没有说什么,只是平静下来继续处理奏疏。 为了推广棉花,朱元璋还下令让减免种植棉花的农户税收,使得更多的农民开始种植棉花。 “好”朱元璋微微颌首,却又再次问道:“伱担心那卫所武官贪墨军屯籽粮,难道六部派去的人就不会贪墨粮食?” “民间若有益种棉花者,率免其税,岁终具数以闻。” “和那小子说的一样,我确实不是写兵书的那块料。” 因此当朱允炆赶回后,朱元璋便起身示意他为三个弟弟解惑,自己则是走出了武英殿,想透一口气。 坐在他一旁的傅忠从他口中听出了几分惆怅,不过眼下他的心思除了在朱高煦身上,还在另外几人身上。 想到这里,朱元璋叹了口气,也顿时觉得有几分口渴。 “我且问你……”朱元璋询问道: 只是在他们说话间,那原本还在书房里的傅友德却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了他们身后。 不等傅忠、傅让开口,傅友德已经转身离去,只留下了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给俩兄弟。 将贡表放在一旁,朱元璋看了一眼送来这本奏疏的太监:“那帖木儿送来的贡马和以前一样吗?” 比起他们,傅友德倒是老而持重,他没有丝毫慌乱,只是每日坐在书房里,将自己那所谓的润色再润色。 一想到那样的人最后得到禁足的下场,亦失哈心里就有几分难受。 对于地方上的卫所武官来说,他们可不管你是几品的文官,他们只知道他们是世袭罔替吃皇粮的军户,没有皇帝和五军都督府的吩咐,他们绝不可能拿出储备仓的一粒米给文官。 “我在地方上尚且留三成钱粮给府县使用,军粮怎能限制?” 凑巧,今日武英殿殿门的班值太监是亦失哈,他见状也跟了上去,以便随身伺候朱元璋。 由于蒙古人对地方不加治理,因此棉花虽然在宋末元初传入内地,但民间种植力度极小,直到朱元璋北定中原,这种御寒作物才得到大范围的推广。 当然,这些都不算是直属大明朝廷的粮仓,直属大明朝廷的粮仓分别是卫所的军户仓,以及卫所军户负责看管的储备仓,还有运河沿线的十四座水次仓。 倒是在他处理奏疏的时候,颖国公府内的傅家兄弟却急的直打转。 五十万斤棉花,这对上半年已经先后派发百万斤棉花给西北、山西的大明朝廷来说十分困难,可即便再怎么困难,朱元璋却也不能无动于衷。 “是啊……”傅忠也感叹着,脑中对于朱高煦身影愈发清晰。 “这……”朱允炆沉吟:“只是将军屯籽粮收回户部,让六部派人监管,粮食可以不调。” 这份奏疏是监察御史陈瑛所写,其中他写到了军屯籽粮都由卫所自行管理,很容易出现贪腐事情,所以建议将军屯籽粮交给户部统一管理。 它们虽然不如纯正的波斯马高大,但掺杂了河曲马的血脉后,耐力却能变强不少,极其适合用来作战。 并且由于明初气温较后世更低,北平辽东地区能种植棉花的地方极少,因此辽东、大宁等地奇缺棉花这类的御寒物资。 在朱高煦的叫嚷声中,林五六等人面面相觑。 “别忘了,武官贪墨粮食还有兵部和都察院可以监督,可一旦军屯籽粮归属六部,那六部与都察院一旦沆瀣一气,又有谁能告诉你军屯籽粮被贪墨亏空?” 他这话一说出,傅忠二人面面相觑。 瞧着朱元璋走入殿中的背影,亦失哈呆愣的站在殿门口,在内心苦笑:“我这样的小人物,恐怕没两天陛下就会忘记我的名字了吧……” “人呐,一旦饱了就会忘记饥饿,穿暖了就会忘记寒冷,天下太平了就会忘记修葺武备,如此长期下去,一旦遇到灾祸就只会茫然无措,像没了头的苍蝇。” “眼下地方时有叛乱,各地卫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出兵平叛。” 朱高炽递出奏疏,朱元璋也顺手接过看了看。 “皇爷爷,这是宁王叔上奏的奏疏,孙儿不敢做主……” “嗯……”朱元璋微微颌首,朱允炆见状也派武英殿太监前去礼部取贡表,召四夷馆翻译官员。 朱元璋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察觉到了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提起了朱高煦,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了许多。 “奴婢是指挥使武云之子亦失哈,海西女真人……” 对于这种传道授业解惑的举动,放在以前朱元璋或许会很高兴,但自从经历了朱高煦与朱允炆二人配合后,朱元璋就有些不耐烦了。 他终究没有对亦失哈这个小人物上心,这样的举动也让亦失哈心里有几分失落。 苦笑之余,亦失哈不难想到一直记着他名字的朱高煦。 朱元璋看着那本奏疏,眼角微微眯了一丝。 “若是将这两个孩子交给他抚养,他应该能把这两个孩子养的很好吧”傅忠不免遐想。 只是面对他的想法,朱元璋却摇摇头,将奏疏丢在桌上: 可以说,在这两个人理政时期,朱元璋每日能处理的奏疏很少,他们也很少会主动上前来找朱元璋解惑。 如果仅凭往年的棉衣、棉被来御寒,那恐怕今年大宁会出现冻伤冻死的事情。 太监叩首应下,随后便在朱元璋的挥袖间退下。 “那小子应该快出来了,应该快了……” 庙堂上的那些官员不管怎么搞小动作,没有钱就是办不成事情。 如老朱自己刚才所说的一样,人一旦习惯了安逸,便会讨厌那些杞人忧天的人一样。 府县城之外,朱元璋还要求乡野集镇的百姓建立社仓、义仓。 入八月中旬以来,西北的鞑官反叛,东北的女真人叩边,北方兀良哈和鞑靼、瓦剌倒是还算安稳,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南下打草谷。 “爹倒是安稳……” 只是小人物的想法都是奢望,而大人物的想法往往能更顺利实现。 朱元璋说出了地方粮食的问题,在当下这个征收实物税的时代,朱元璋本人并不相信前元残留的那批官员,因此他将明代粮仓按照不同等级划分不同片区,交给不同的阶级去管理。 “奴婢领旨……”随身太监见状应下,朱高炽三人也先后作揖,唱礼:“孙儿领悟……” 朱允炆见状也不敢耽误,毕竟眼下已经九月初一,大宁那边再过半个多月就要开始下雪了。 能让傅友德这么说的人,恐怕也只有这几个月来不断提出奇思妙想的朱高煦了。 府县之中,朱元璋设立常平仓,让地方衙门管理。 “嗯……”听到亦失哈的自我介绍,朱元璋想了想武云这个人,却似乎因为年代久远而记不起了,最后只是应了一声,便继续往前走。 “好在有嫂嫂的血脉庇佑,若是我们出了什么事,傅家最少还能有血脉流传下去。” 朱允炆理政两年半,早已经积累了经验知道该如何处理,而朱高煦更是摸清了老朱的理政思路,往往都是根据他的思路来进行修改和拓展。 和朱高煦预判的一模一样,帖木儿果然派人来朝,并且贡马二百匹,送来了一份极其肉麻的奏表。 朱元璋态度强硬,但毕竟眼下缺马,他的态度如此也十分正常。 傅友德目光眺望长廊外的天空,眼神中流露几分追忆。 “早前高煦与魏国公聊过军屯籽粮的事情,高煦的说法就很不错。” “另外给你那几个弟弟写信,让他们别意气用事,朝中还有人情待他们还。” 一想到曾经那个尊重大哥的老三如今公然争储,朱元璋就觉得心里十分难受。 “让人好好照顾这二百匹马,但凡死了一匹,都让司牧局的主官陪同殉葬!” 与之相比,同一时间的朱元璋也拿起了一份奏疏,略皱眉头。 在他看来,卫所掌管军屯籽粮确实很不妥,毕竟军屯籽粮不是一个小数目,一个五千六百户的卫所,往往能在秋收后囤积几万石粮食。 良久后,他才对二人开口道:“我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不要自暴自弃,好好在朝中当差便是。” 行礼结束,朱高炽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继续低头处理奏疏。 傅忠看着那背影,欲言又止,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冒出一个监察御史上疏,想要把储备仓的管理交给六部,朱元璋没杀人已经很克制了。 五十万斤棉花,这在明初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更何况你别忘记,那卫所还握着地方上的粮食,若是把卫所的粮仓交出,日后下面的军户岂不是成了从别人口中乞食的兵乞儿?” 好端端的一家人,怎么自己还没走,就乱成了这样子? “让兵部和工部制棉衣十六万件和八万床棉被,务必赶在下雪前送抵大宁,总不能让我大明朝的官兵穿着单衣在北方戍边。” 老朱虽然也知道要思备,但闲暇过后还是不免有些牢骚。 站在他身旁,朱允炆也小心提醒道:“爷爷,要不然礼部将贡表原文送来,再差两个四夷馆官员上来诵读原文?” “你若是收回了军屯籽粮,那偏远地区的卫所一旦遭遇叛乱,无口粮可吃,无行粮出征,届时又该如何?” 粮食,就是朱元璋蔑视一切的根本。 朱元璋看向朱允炆,与他四目相对的同时,也苦口婆心的叮嘱:“军屯籽粮没有必要收回……” 朱允炆看着朱元璋的表情,发现没有什么不对劲后才试探着说出自己的看法。 “你先退下吧,日后再有人上奏这种奏疏,统统驳回。” 兴许,不仅是傅友德,就连他也已经认命了…… 只可惜古代不比后世,尽管棉花已经被大明君臣推广了二十几年,但它的生长范围依旧在长江、黄河流域。 第103章 归北不远 时光如梭,只是眨眼间,半个多月的时间悄然而过。 伴随着朱高煦禁足的日子来到九月末,似乎许多人都忘记了他这位曾经获得皇帝青睐的未来郡王,将目光放到了‘以钞抵税’的苏松二府上。 如朱高煦当初在武英殿内说的一样,伴随着‘以钞抵税’的政策开始执行,江南百姓不再似上半年一样抵抗宝钞。 面对每日价格都在增长的宝钞,许多百姓都选择出手囤钞。 只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面额一贯、实际价值只有四百文宝钞价值回升到了六百文。 九月二十八,伴随着江南秋收开始,苏松二府稻田里的水稻开始成批被收获。 二府的官吏难得没有拖延时间,地方乡绅富户也积极配合。 只是三天时间,苏松二府的赋税就已经登计造册了三成,速度之快,可以说是大明建国以来苏松二府造册最快的一次。 “苏州府税粮八十七万六千四百余石,松江府三十七万五千三百余石,加上其余杂税,合计折钱六十四万三百二十七贯余三十七文……” 十月初一,武英殿内的铜炉已经添上了香料,殿内太监和门口兵卒也换上了冬装。 在这繁华的南京城,他没办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是!”听到朱高煦发话,林五六等人立马把桌上的钱搂走,然后火急火燎的跑向了后院。 朱允炆面露难色:“近来,云南金银铜矿的消息流出,永昌、丽江、临安、麓川等地土官皆蠢蠢欲动,即便西平侯在永昌屯兵三万也没有震慑住他们。” “……”听到朱允炆的话,殿内的朱高炽三人侧目而去,表情诧异。 自己为傅友德求情的事情应该已经传开了,尽管朱允炆不在意,但庙堂上那些东宫党却恨不得弄死自己。 一路上,他在马车里想到了无数种朱高煦的遭遇,心里担心的紧。 拖到了今日,好不容易准了一次,却还是因为老朱要问朱高煦事情。 “爷爷,按照往年的二府交册时间来看,今年第一本粮册比往年快了十天,估计再过十天,二府的粮册就都能交上来了。” 按照这条路子继续走个几年,宝钞应该就能回到它面额上的价值。 别说把他们三个聚到一起,就是单独让他们出镇云南一角,也能让当地土司不敢妄动。 不过他也只是失落片刻,很快就重新振作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朱高煦,笑呵呵的说道:“我这次来就是为皇爷爷传话,顺便看看伱有没有被苛待。” “可……”朱允炆还想再说什么,但对上朱元璋的目光,却还是闭上了嘴巴,最后只能乖乖作揖:“孙儿知道了。” “来人!给张武、王洪换班,接着打牌接着喝酒!” 如今看来,这个政策确实有用,最起码江南一带的宝钞价格都维持在六百文,而偏远一些的湖广、山东等地的宝钞价格也涨回到了五百文,更偏远的云南等地也有四百文。 哪怕他们之中只有一半的人利益熏心,那也足够云南动荡数年了。 “我乃燕府嫡长朱高炽,奉陛下口谕前来责问燕嫡次子煦。” 拥有这样的本事,即便他只是一个郡王,却得以一个王世子的身份来对待。 二人唏嘘的模样被朱元璋看在眼里,但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瞧见他这么说,朱高炽也不傻,当即就明白了朱高煦的意思。 他们不安分是正常的,毕竟丽江纳西族的木氏土司仅靠北部一座金银矿就养活了几千木氏木瓜兵,如果永昌、临安境内的金银铜矿消息属实,那占据一座金银铜矿,就能让他们养更多的兵马。 至于何福就更不用多说,与黔宁王沐英、西平侯沐春都是多年的老搭档,挫败麓川入侵云南,平定越州叛蛮阿资都有他一份功绩。 “我该走了” 朱济熺与朱尚炳对视一眼,似乎都觉得自家爷爷在利用人这件事上还真是不留余力。 “只是北边苦寒,你这次回去恐怕要和爹上战场了。” “眼下西平侯在滇西北脱不开身,那广南土司侬贞佑,宁远土司刀拜烂也与临安府王弄、阿迷州等土司眉来眼去。” 王子想要回封地本就困难,何况朱高煦这样的王子。 “恐怕他们为的,都是近来勘察出的金银铜矿……” 虽然羡慕朱高煦,但在朱高炽看来,他依旧觉得具有江南烟雨的南京城更繁华,居住起来也更舒服。 “……”朱高炽沉默了,他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后便转身上了马车。 不过他也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脑中还记得的地方金银矿已经不多了,这看山点矿的本事能保自己一时,却保不了自己一辈子。 朱允炆坐不住的走上前来作揖:“爷爷,如果要派那么多人,想来魏国公也就没有必要去了。” 朱高煦几乎咆哮着开口,只因这是他今天赢的第二局。 说好的禁足呢? 至于瞿能、何福、顾成,这三人也是常年在西南平定叛乱的名将。 只是他的好心,在朱允炆看来却有许多问题。 “嗯……好……”朱高炽还没回过神来,接过杯子就喝了一口,但下一秒又吐了出来:“怎么是酒?!” “是!孙儿稍许就去办!”听到自家爷爷终于让自己去见老二,朱高炽立马跪下叩拜回礼。 待朱高炽念完,朱允炆才率先对位置上的朱元璋遥遥作揖: “现在看你都好,我也就放心了。” 却不想他那马车刚刚来到前院,便听到了院内传来打牌的声音。 朱高炽侃侃而谈,表情却很是认真。 若是让旁人去问朱高煦,朱高煦不一定说,但派朱高炽去,朱高煦说不定一时心软就交代了。 朱高炽心思活跃,不免有些羡慕道:“你若是能回北边也好,爹娘身边只有大姐小妹她们四个,身边没个男丁总是不方便。” 瞧着眼前这一幕,朱高煦咧嘴一笑,这才是他想象中的郡王生活。 朱高炽皱眉担心,随即下了马车后又换了一副面孔,端着脸对门口的两名戌字百户兵卒道: 面对这个问题,朱高煦笑笑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岔开话题道:“这次事情结束,我应该就能回北边了。” 当然,他更清楚眼下的北方太过缺钱了,云南等处金银铜矿是能缓解北方钱荒的根本,不能耽搁。 只有去到了北边,他才有施展自我的空间。 “爷爷,四川行都司等处土司还未平定,这种时候将顾成、瞿能派往云南,会不会有些过于紧张了?” 朱高炽感叹着,不过感叹的同时他又看向朱高煦,拉着他的袖子小声道:“老二啊,你跟哥哥我说说,咱们北平有没有哪里有金银铜矿的?你跟我说,我绝对不跟爹说,以后那矿开了,你我三七分,你七我三。” 宋晟不必多说,在回到南京以前,他是威震西北的名将,总署陕西行都司对外事宜,让西域、青海诸藩不敢犯边。 “御酒?”朱高炽闻言,当即把杯里的酒喝了个干净,顺便吧唧了嘴巴,好像在说味道不错。 望着那离去的马车,朱高煦吐出一口气,门口的两名甲字小旗兄弟还安慰道:“殿下,您别难过,还有俺们陪你呢。” “老二……” 谈话间,他看向朱高炽:“你稍许去找他,问问他这收上来的宝钞要如何处置。” 这些加上剩余的五万多贯,也就是说这次苏松二府实际只交了四十万贯出头,大明比往年损失了二十几万贯的税收。 朱高煦开口,林五六等人疑惑随从,却在反应过来后立马起身朝着朱高炽作揖:“殿下千福……” 朱元璋口中的‘他’,自然就是被禁足的朱高煦了。 这一个多月来,朱高炽没少求老朱,请求让他去见见朱高煦,但老朱一直不准。 此前缅甸、暨东、川夷叛乱相继被瞿能平定,都匀、丰宁、西梁、瓦材等寇叛乱,更是被顾成孤军击败,斩首一万四千余人,杀的河水血红如赤。 瞧见他这么说,朱高炽也点了点头:“云南那边爷爷也安排好了……” “大哥怎么能来我这里了?”朱高煦瞧朱高炽那模样,笑着为他添了酒。 他抖手甩开了朱高炽的手,扯扯袖子道:“我一个人也能开,况且北平周边的金银铜矿早就被朝廷开采了,轮不到你我兄弟。” “朝堂上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有机会就会和皇爷爷说情,总有一天会让你这禁足解除的。” 他笑着询问,朱高炽却看了看粮册,心虚道:“五十九万四千三百七十五贯余八百二十文……” 想到这里,朱元璋开口道:“以钞抵税,本就是让宝钞回涨,如今既然已经见到了成效,那没有必要自我怀疑。” “当下要做的,是尽早从他们之中选出偏向朝廷的人,然后等魏国公率军前往云南威慑四方。” 见他赢钱,林五六等人也笑呵呵的推钱给他。 好在桌上还有喝的,朱高煦用旁边干净的杯子倒了一杯递给朱高炽:“大哥请坐。” 只是到了院门门口,朱高煦还是停住了脚步,看着朱高炽跨过了那门栏。 “殿下千福!”听到来人是朱高煦的哥哥,门口班值的两名兵卒立马行礼,随后大开方便之门,却是连朱高炽的腰牌都没有检查。 眼下能让朱高煦离开南京的,只有自家皇爷爷,如果是他开口,那即便庙堂上的文武官员再怎么劝阻,朱高煦依旧能前往北边。 直到快要上车,回过头来的朱高炽才看到了留在门里,距离自己三四步的朱高煦。 朱允炆表情有些僵硬,但朱元璋却记得朱高煦当初说的话。 他这话说出,朱高炽为之一愣,却又在片刻后反应过来,点头道:“回北边好……回北边好,北边没那么多事……” 朱高炽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眼下的朱高煦已经先后说出了好几篇关于治国的文章,而且在外人看来他还精通‘看山点矿’。 目光对视间,朱高煦也坦然笑道:“这就是我要回北边的原因。” “滚滚滚,要你们一帮男人有什么用!”听着俩人的话,朱高煦嫌弃的摆摆手,却又在说完后笑着朝院里喊了一嗓子: 在这南京城中,诸多藩王的子嗣都被召集起来前往大本堂读书,这为的不是让这群人学到多么高明的学识,而是将他们作为质子来集中管理。 朱高炽闻言,也才说起了自己来这里的正事:“爷爷叫我来找你,问……” 这样的阵容,别说旁人,便是朱允炆自己都认为有些过于豪华了。 瞧他那模样,朱济熺和朱尚炳也不由唏嘘。 对于这话,朱元璋倒是依旧从容:“事情已经定好,就不要更改了。” 等自己的价值被榨干了,恐怕这些江右、浙东的文人就要对自己群起而攻了,毕竟自己身上的‘黑料’可不少。 云南五百八十七家土司加在一起也是能拉出二十几万土兵的。 说好的修身养性呢? 见随身太监准备好,朱元璋这才开口道:“着西平侯沐春任征南将军,魏国公徐辉祖为平南将军,并率府军五卫出镇云南。” 这是在干嘛? “看样子云南那边的金银铜矿数量不少,不然皇爷爷他们不会派这么多人前往……” 朱高煦说的很有条理,想来是很早之前就想好了应该怎么安排‘以钞抵税’后的事情。 “钞价……”朱高煦呢喃过后不由苦笑,他倒是没想到自己当初胡诌的‘看山点矿’却成了自己的保命符。 相比较他,熟知历史脉络的朱高煦并不对南京留恋。 “云南土司五百八十七家,实力强者诸如麓川,拥兵十数万,实力稍次的丽江木氏、鹤庆高氏、巍山叶氏、腾越寸氏、罗婺凤氏也有土兵上万。” 朱高煦这一嗓子喊完,原本还寂寂无声的后院立马就热闹了起来,一帮糙汉子如龙似虎的从后院冲出来,摆牌的摆牌,倒酒的倒酒。 朱元璋很清楚,如果因为云南等处土司扰乱了云南金银铜矿开采,那以钞抵税政策也只是昙花一现。 瞧着他的模样,朱高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朱允炆无奈退下,朱元璋也继续低下头处理奏疏,朱高炽三人见状不敢说什么,只能低头理政。 朱允炆的笑容瞬间僵硬,他没想到苏松二府的乡绅富户居然这么会做生意。 朱高煦见状也对林五六他们吩咐道:“你们收拾钱先去后院帮我照顾下赤驩。” “嗯……”朱高炽还有些发愣,简单应了一声。 说话间,朱允炆又看向朱高炽:“高炽,二府‘以钞抵税’的数额是多少?” 这样的诱惑,放在哪个时代都没有人能抵挡住,更何况在云南土司实力巅峰期的明初了。 朱允炆对朱元璋提出自己的意见,朱元璋闻言却微微摇头:“以钞抵税已经开始,云南等处矿山必须提早开掘。” 怀着不安,朱高炽走进了院内,却在绕过影壁后瞧见了让他难忘的一幕。 朱高炽总感觉自家老二这一年以来成长太多了,让自己难以捉摸。 在车夫抖动马缰后,马车缓缓启动,载着朱高炽离开了这条小巷子。 “开花马!给钱!” 他表情惊讶,朱高煦却心疼道:“这可是东宫送来的御酒啊……” 这样的三个人与宋晟一同被聚到一起,别说云南境内土司,就是缅甸及麓川等处土司也不敢妄动。 瞧着眼前这一幕,朱高炽只觉得自己的三观正在被冲击。 在殿里,身形圆润的朱高炽穿着冬衣,拿着苏松二府上交的文册诵读。 以当下宝钞的价值来说,这不到六十万贯宝钞,价值只有不到三十六万贯。 他并不在意老朱对自己的禁足,因为这种时候对自己禁足,反而是在保护自己。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不由询问道:“近来,可有弹劾我的奏疏?” 此刻的朱高煦正和七八人在一起打牌,他一脚踩在石凳上,一手拿着花马牌,嘴里叼着一根牙签,那模样好不威风…… 朱高煦的苦笑被朱高炽看在眼里,他拉了拉朱高煦衣摆,小声道:“你现在本事那么大,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脱困的办法?” 见朱高煦不说话,朱高炽看了一眼时间便站了起来,朱高煦与他一起站起身来,送他出门去 “大哥?” “另命中军都督府佥事宋晟为征南左副将军、何福为征南右副将军,顾成为征南前将军、瞿能为征南后将军率兵前往昆明出镇。” 不过,即便是自家皇爷爷,恐怕也得找一个比较好的借口,才能顺利的让老二离开。 “奴婢领命……”随身太监闻言记录造册,至于一旁的朱济熺三人则是有些咋舌。 “这些护卫,居然这么呱燥,也不知道老二有没有被薄待。” 他将朱元璋吩咐的事情说出,朱高煦听后却不假思索道:“把宝钞都暂时收起来,不要发放给军士和官员。” 朱高煦这次倒没有说假话,河北地区后世出名的几处矿脉从汉唐时期就已经被发现并开采了,到了明代则是被朝廷直接接管,确实没他们兄弟俩什么事。 叼着牙签的朱高煦和林五六等人回头,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让朱高炽误以为自己进了北虏的营帐。 只是为了当地的金银铜矿,大明不得不出兵。 他如实将徐辉祖等人出镇云南的事情说出,饶是朱高煦听后,也不由觉得这阵容十分豪华。 与朱元璋和朱允炆预料的一样,云南当地那群桀骜不驯的土司在得知境内金银铜矿的消息后,一个个的都不安分起来了。 “……”看着眼前朱高炽财迷的模样,朱高煦很是沉默。 当然,如果把这群糙汉子换成一群长袖绮罗的扬州瘦马就更好了…… 既然安全,那距离解禁也就没有多长时间了。 “爷爷,若是如此,那今岁苏松二府能交上来的实税恐怕不足往年的十分之一。”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伴随着午时到来,朱高炽行礼告退,心里热切的往府军前卫坊赶去。 “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把云南的金银铜矿给开采出来,弥补户部遭受的亏空。” 朱高炽深吸一口气,忐忑不安的开口,打破了那热闹的场景。 朱高炽瞧见他们这模样,心里狐疑:“这模样看上去不是薄待老二的模样啊……” “应该能”朱高煦微微颌首,他知道老朱既然让朱高炽来问自己话,那就说明他现在已经安全了。 ‘以钞抵税’本来就是一本亏本买卖,为的就是维稳宝钞价格。 如果不是平南将军是自家舅舅,他甚至都想说“这阵容就是栓条狗都能吊打东南亚”的话。 殿内,朱元璋与朱允炆、朱济熺、朱尚炳爷孙四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聆听。 “大哥?” 朱允炆阐述云南土司实力的时候,也不免有些头疼。 再说时间,如今的朱元璋最缺的就是时间,他无法判断自己还能活多久,他只能寄希望于在自己有生之年,让云南等处金银铜矿的开采走上正轨,给朱允炆留下一个最好的局面。 除非亲王薨逝,不然很少有王子能返回封地。 “唉……”听到北平周边没有未发现的金银矿,朱高炽很是失落。 以他的聪明才智,不可能没有脱困的办法,可他还是一直忍受禁足的待遇,这让朱高炽很不理解。 “传旨……”一直没开口的朱元璋重新开口,旁边的随身太监立马取出白纸准备记录后撰写上圣旨。 说着说着,他面露疑虑:“只是以眼下的局面,你确定你能回去?” “没有……”朱高炽摇摇头,并说起自己的看法:“起初我也很奇怪,话说你这次祸闯那么大,居然没有一个人弹劾你。” “但是这段时间江南钞价不断增长后,我算是看明白了,你现在就是江右、浙东那群乡绅富户眼里的香饽饽,他们就算再不喜欢你,却还是希望你好好的。” 第104章 匹夫无罪 “高煦便是这么说的……” 午后,伴随着朱高炽的话在武英殿内落下,殿内的朱济熺与朱尚炳转头看向了朱允炆与朱元璋。 在他们看来,朱高煦所说的话简直就是浪费。 苏松二府赋税以眼下情况来看,最少也能收到价值近二百六十万贯的各类实物税。 哪怕二府交上来的都是宝钞,但以苏松二府的宝钞价格来看,即便后续回落,这二百六十万贯宝钞也能值钱一百三十万贯。 一百三十万贯,即便放到古代任何一个时期,这都是一笔天文数字,足以养兵数万。 按照朱高煦的意思,只要是收上来的宝钞,都得闲置不得放出,这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爷爷……” 沉默许久的朱允炆在众人的目光下开口,他缓缓起身,对朱元璋的方向作揖: “今年朝廷的开销大,这您是知道的。” 眼下,全力推进云南金银铜矿开采事宜,对江南之地进行更大规模的‘以钞抵税’,这才是朱允炆想要做的事情。 “咚…咚…咚……” 二人也心知肚明,作揖起身后便退出了春和殿。 在朱允熥尚存的情况下,他这个被扶正的‘嫡子’并不算身份稳固。 只是面对他的话,郭英却摇摇头,目光死寂的看着朱元璋: 那目光平淡却如同麦芒,十分刺眼,众人纷纷躲避了这目光。 在他离去的同时,侧殿一旁的偏殿里也走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可不等他解释,郭英就率先开口道:“陛下,恕臣无礼” 穿戴明甲的郭英站在了殿门口,等待朱元璋的召唤。 “高煦…必须离京!” 如果加上税银,那基本能达到五分之一。 待他们走出东宫的春和门,黄子澄才回头看了一眼这东宫,摇头道:“太孙今日的做法可不算聪明。” “倒是不多……”朱允炆满意点点头,来回渡步后对齐泰交代道: “我本以为这种事情不会引起允炆的在意,没想到他还是沉不住气。” 苏松常镇,这四府是天下纳粮大户,每年上交的税粮往往在四百万石左右,占据民间税粮的六分之一。 因此得了这四府人心,就等于得了庙堂四分之一的支持,朱允炆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次年,这西阳哈率三十四小部头人来降,朝廷赐衣各一袭,寻加赐白金千三百七十两。” 粮食,这是朱元璋的命根子,往年谁敢提一句贩卖陈粮都会被他训斥,但如今朱元璋却一改往日脾气,下旨贩卖三年以上的陈粮。 与经济相匹配的,是四府的人口。 “况且,若是将他放走,燕王身边就有了嫡子跟随,朝廷能节制他的东西也就变少了。” “是……”黄子澄与齐泰纷纷作揖应下,见状的朱允炆也就摆手示意他们退下了。 “他还年幼,继续留京吧。” 自朱标薨逝后,朱棣就成了嫡子中最让人省心,且功勋最大的一个藩王。 伴随着暮鼓声作响,武英殿内众人纷纷起身,对朱元璋作揖后离场。 “另外向宝钞提举司下旨,暂停宝钞印刷。” 在他看来,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推行已经进行的政策,那宝钞完全可以左手倒右手的来与民间置换。 朱元璋对朱高煦态度越亲近,朱允炆就会越想赶走他,而不是因为朱高煦展现的才能。 主事,这是六部四司的主官,而朝中主事姓齐的,便只有兵部主事齐泰一人。 正因如此,对于自己的位置,朱允炆比谁都看重,对于潜在的威胁,他也比任何人都要注意。 面对这个略微陌生的称呼,朱元璋缓缓抬头看了一眼朱允炆,却只看到了他气定神闲靠在椅子上的模样。 “其实……有一个地方有叛乱。” 朱元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选择相信朱高煦,相信自家孙子。 “不过能不能放他出去,便是太孙也做不了主,还是得看陛下。” 时隔多日,朱允炆又用上了“皇爷爷”这个称呼。 “辽东都司的事情,让他们把事情压一压,等魏国公和宋晟他们去了云南再上奏。” 就目前来说,朱高煦所提出的政策,除了关乎未来的以外,其余接近当下的政策几乎没有出错,值得朱元璋信任。 “那西阳哈是海西女真兀者部的头人,麾下有部众上万,前元至正年间朝贡前元,获得了掌管吾者地区野人女真的资格。” 只是他这样的决定,让朱允炆很难接受。 这种局面下,偏偏朱高煦还展现了不该有的才能,并且连理政思路都大致和朱元璋一样。 朱济熺与朱尚炳收回了目光,可朱高炽却惴惴不安,他很清楚,这个矛盾来源于自家弟弟。 “不行……”黄子澄摇摇头:“云南土司虽然蠢蠢欲动,但毕竟还没有动手,而且陛下派了魏国公等诸多良将前往镇守,不缺一个还未上过战场的郡王。” 今年苏松二府的这笔钱,不管怎么样,都得花出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苏松二府的人得了利,如今在庙堂上附和太孙的人也变多了。” 忐忑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朱高炽只能强制自己将注意力放在了桌上的奏疏内容中。 “另外……” 这样固然是照顾了自己,可这样更说明了朱高煦的重要。 一旦暂停了苏松二府的赋税,金银铜矿又无法及时开采,那朱允炆想要做的这件事就得往后推迟好几年。 黄子澄点头附和,看样子对齐泰所说的话都十分认可。 “这消息应该才刚刚送到武英殿,太孙不知道也正常。” “你我最好在这段时日里劝太孙打消这个念头,不然放燕嫡次子煦离京,日后必遭反扑。” “嗯……”齐泰微微颌首:“那燕嫡次子煦放出去容易,想让他回来就困难了。” 对此,齐泰也做解释道:“吉林船厂如今驻扎一千军户和三百匠户,开垦的田地约两千余亩,无法自给,每年都靠辽阳都司运送粮食才能维持。” 朱允炆转过身去,拳头紧紧攥着:“我知道他无心与我相争,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郭英抬手作揖,不出声的走进殿内,来到朱允炆离去的位置坐下。 不过,就今日的情况来看,如果不能让收上来的宝钞重新流入民间,那大明只会被拖垮。 那朱高煦不是说要让宝钞流通吗?这难道不是流通? “更何况,当下云南土司蠢蠢欲动,当地金银铜矿虽然已经勘探,但想要成熟开采冶炼还需要几年时间,苏松二府的这笔钱……” 在他看来,朱允炆确实沉不住气,居然会想着让朱高煦回北平。 瞧着自家四个孙子的模样,朱元璋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在郭英质问朱元璋的时候,春和宫内的朱允炆也满脸戾气的对身前两位文臣发作。 他的态度转变让朱济熺三人捏了一把冷汗,但面对他的转变,朱元璋却从始至终都保持着那副从容,似乎所有事情都在他把握中一样。 这两位文臣,一个是常伴他左右的黄子澄,另一位则是身穿正六品官服,留着一尺长须,举止端庄,表情严肃的三旬文臣。 可朱高煦不同,朱高煦太讨自家爷爷喜欢了。 别说郡王,便是王世子,朱允炆恐怕也不会妒忌。 “他的封地太远,陛下和燕王都不会高兴,放的太近,又起不到屏蔽他与燕府的作用……” 朱元璋一句话便将朱允炆的想法击垮。 看着桌上整齐有序的笔墨摆放,郭英这才趁着朱元璋喝茶开口道:“放燕嫡次子煦回北平确实不是一个好主意。” “云南不行吗?”朱允炆皱眉,毕竟云南土司蠢蠢欲动,也足够远。 “皇爷爷,云南的金银铜矿已经够朝廷忙活好一阵子了。” “高煦的本事,在边塞才能最大发挥,留他在京城有些可惜了。”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在这一整个下午里,朱允炆和朱高炽没有像往日一样积极发表自己的建议,而是埋头处理奏疏。 “是……”朱允炆紧咬牙关,只觉得呼吸都灼热了几分。 只是以他的年纪和阅历,想要从朱元璋脸上看出东西还是太年轻了。 “……” “臣想来,恐怕太孙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如此妒忌那燕嫡次子煦。”郭英说出了他的看法。 齐泰的话一经说出,黄子澄也皱眉道:“眼下北边无战事,不然倒是可以借口战事将他先支到偏远地方,至于封国可以另说。” 在他口中,或许亲近朱高煦,让朱允炆不高兴的举动也是他故意为之,为的就是看看朱允炆的心性。 他这话一经说出,黄子澄与那正六品文官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说。 “西阳哈?”朱允炆皱皱眉头,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倒是齐泰见状如数家珍的解释: 齐泰说出了朱允炆的想法,毕竟眼下朱高煦的表现太过亮眼,尤其是他那一手“看山点矿”的本事,放他回北平,朱棣必然如虎添翼。 仅、、这些文章,就足够证明朱高煦高瞻远瞩,也更适合南京城这个大舞台。 “地方上的上万贡生也在兴修水利,北边辽东、甘肃、陕西等都司都靠着朝廷转移粮食养活,少了苏松二府的这笔钱,很多事情就难以周转。” “在臣眼中,您从未对一个非先太子一脉的郡王如此亲近。” 郭英能从元末闯出一片名堂,更是在洪武年间安身保命,自然是有自己独到见解的。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朱允炆也不再纠缠,而是顺势作揖:“孙儿领旨照办……” 要知道,这批粮食的数量可不少,一旦贩卖,那不管是开矿还是平叛,这笔粮款都能从容应对。 封国不能封太远,所以黄子澄另辟蹊径,想着利用战事来支开朱高煦,把朱高煦放到距离朱棣足够远的地方。 思虑再三,他还是作揖道:“太孙,尽管燕嫡次子煦犯了怒,但他文韬武略皆有才干,加之精通看山点矿的本事,放他出京无异于放虎归山。” “好了!”朱允炆罕见的对自己的恩师黄子澄发怒,他打断的同时起身走到二人面前质问道: 朱高炽三人将目光放到了平淡处理奏疏的朱元璋身上,却见他不紧不慢的抬头,只是片刻便扫视了众人。 毕竟要不是他父亲将自己母亲扶正,那他也属于庶子。 如果他大哥朱雄英还活着,又或者常氏所生的朱允熥也能展现不俗能力,那太孙这个位置是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他头上的。 他垂下眼帘,说出了朱允炆的想法。 对于朱元璋对自己的态度,朱允炆比所有人都了解。 “如果明年的夏税和秋收能将‘以钞抵税’的范围增加到常州、镇江二府,那庙堂上便是东宫独大了。” 朱高煦的能力如此,放他回北边就是放虎归山,更何况朱允炆想要削藩的心思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种时候要做的就是剪除藩王羽翼,控制其子嗣。 在他没有出现在,自家爷爷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驳回自己的意见,甚至为了不让二人起矛盾,特意将多年不肯动的陈粮贩卖来照顾自己。 让朱高煦回北平,这种话谁都可以说出来,可以是徐辉祖、也可以是他郭英,甚至是远在北平的朱棣,但唯独不能是朱允炆。 “不过朝廷赏赐不久,这西阳哈便叛离出走,如今盘踞在前元肇州北部的河谷平原一带。” 按照,四府人口四百七十余万,懂文识字的人更是多达数十万。 “以陛下对燕嫡次子煦的种种行为看来,恐怕这燕嫡次子煦还会在南京再待一段时日。” 因此在说出要朱高煦离京的话后,朱允炆便一直盯着朱元璋,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武英殿内的矛盾,在朱允炆坐下后结束。 “武英殿的奏疏不用管它,寒冬将至,那西阳哈想来还会入寇,等到了下次入寇,你们一并上疏。” 朱元璋越是袒护朱高煦,朱允炆就越想要朱高煦离开,哪怕撕破脸皮。 这样的道理,不止是郭英明白,朱元璋更是清楚,所以在他放下茶杯后,他才看向郭英: “臣从十八岁时就跟随您左右,如今已经是四十一个年头了。” 感受着身后没有动静的二人,朱允炆转过身来看向那名正六品官员:“齐主事,你以为若是将燕嫡次子煦放出,应该如何做?” “臣以为此计不错。”齐泰不假思索的开口道: 面对朱允炆等人的目光,他作揖道:“太孙,上月二十五,野人西阳哈入寇辽东这或许能做些文章。” 可是他,为了丁点感情之见就要把朱高煦赶回北边,这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想法和心性。 朱允炆没有继续说,但众人已经明了他的态度。 不过等他想到吉林船厂距离北平的距离后,他立马犹豫道:“只是这吉林船厂属辽东都司管辖,燕府在北平都司,这跨越似乎太大了……” 朱允炆还想再劝,但朱元璋却提早他一句说道:“下旨,今年各地的储备仓、常平仓、水次仓,凡是三年以上陈粮,尽数贩卖于百姓,所贩卖粮款押付云南三司,尽早开采当地金银铜矿。” “朝廷要对其用兵时,他又派人前来投降,而陛下认为讨伐他路途遥远,便接受了他的投降。” “肇州距离朝廷最东北的吉林船厂尚有水路七百余里,只要吉林船厂的兵马开拔,西阳哈一得到消息就能北遁大山之中,将领根本无从平叛。” 在这样庞大的基础上,四府每次都能在科举榜单上占据一席之地,多的时候更是霸占榜单近四分之一的名额。 “再留他在南京,难不成是等着皇爷爷对他愈发亲近吗?” 他今日的心情着实不太好,没有心思再与旁人过多交流。 齐泰解释了西阳哈这个人和他所处的部落,朱允炆听后却点了点头,对齐泰反问道: 对于这样的局面,朱元璋没什么表态,似乎这就是他想要的局面。 见到朱允炆询问自己,对兵事谙熟的齐泰也沉思了片刻,随后才作揖道: “十六年,朝廷经略海西时,松花江、呼兰河一带居住着海西兀者女真相继内附。” 只是朱元璋对朱高煦的态度与旁人不同的太明显了,朱允炆是感受到了威胁,才会以放虎归山的方式来将朱高煦驱逐出京。 朱允炆是铁了心要把朱高煦往吉林船厂送,齐泰和黄子澄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而是在作揖应下后开始说起了‘以钞抵税’的事情。 在他眼中,朱允炆不是一个目光短浅的人,更不是一个会妒忌一个普通郡王的人。 一句话,便将朱元璋这段时间对外的种种解释了个清楚。 “爷……” “陛下,您确定您在面对那燕嫡次子煦时,心里想的都是如何锤炼太孙吗?” “既然要放回,自然要趁机将他封为郡王。”齐泰侃侃而谈道: 哪怕朱高煦没有现在的才干,只要朱元璋还保持着对他的那份“特殊”,不管什么局面,朱允炆都会选择说出那样的话。 朱允炆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但他比谁都清楚,他自己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朱元璋朝他摆了摆手,低头端起茶水浅尝。 “若是将高煦派往三万卫或吉林船厂,让他围剿西阳哈,你以为如何?” 不过相比较这句话,他更认可朱允炆前番说的那句话。 如果不是朱棡横插一脚的跳出来争储,朱允炆现在最应该针对的人应该是朱棣。 郭英的一句话,让朱元璋久久没有开口回复,就连他自己都不由的反思了起来。 可是,这并不是说朱高煦留在南京就是浪费。 “吉林船厂有军民几何,耕地几许?”朱允炆没有回答齐泰的话,反而询问起了吉林船厂的情况。 此刻,黄子澄看着眼前的太孙朱允炆,不知从何开口。 他缓缓起身作揖,转身便离开了武英殿。 他在面对自家那孙子时,真的都在想着朱允炆吗? “太近了些……”齐泰皱眉:“开平毕竟是前元上都,尽管遭了兵灾,但底蕴尚在,况且此地距离北平不过六百余里,仅三日路程。” 在离宫前,朱高炽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了坐在位置上丝毫未动的朱元璋和朱允炆。 这么长的时间,他等不起…… 如果是一般的郡王如此,朱允炆不仅不会放他回北边,还会将他扣在南京,让北边藩王投鼠忌器。 他转身看向齐泰、黄子澄二人:“先把九华山的矿场弄起来,另外对于魏国公等人出镇云南的事情不要阻碍,孤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看到云南的金银铜矿送到南京城!” “苏松二府收上来的宝钞,老旧者尽数焚毁,其余归入宝钞库。” “燕嫡次子煦与一般郡王不同,最好不要放出南京,若是真的要放出,也不能将他直接送回北平。” 这样的氛围,便是连朱济熺、朱尚炳二人都被影响到了,对于奏疏内容也是小心过后再小心,反复检查,确认无误后才交给了朱元璋阅览。 在三人沟通的时候,东宫太监李带班小心翼翼的开口,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只是此后数年,他一直时叛时降,这次更是公然南下劫掠三万卫北部的几个百户所和吉林船厂的几个百户所。” 想到这里,朱允炆对于开采金银铜矿来填补国库的事情更为着急。 欲言又止的他最终选择了离开,也在他走后,朱允炆这才缓缓开口道: “嗯”朱允炆应了一声,随后道:“开平如何?” “你想让高煦离京……” 他承认朱高煦能力很强,也承认他去到北边会有更好的舞台。 似乎认为自己说到了一个好地方,齐泰的语气都有些高兴。 “若是让燕嫡次子煦节制吉林船厂围剿西阳哈,恐怕没有数年苦功,难以见成效!” 第105章 倭夷入寇 “小的们,冲啊!” “勿退,退则家破人亡!” 十月,在江南一带已经初显寒意的时候,北方一些近海的海滩已经结冰。 这样的景象,给了一些宵小之徒可乘之机。 当一处军堡四周爆发出冲天的喊杀声,一个个身高不足五尺的矮个倭寇持刀顺着冲上城头,与城头的明军展开搏斗。 战斗已经持续了很久,从清晨到正午,军堡外围的集市被倭寇点燃,来不及逃入堡内的百姓被倭寇砍杀,尸体遍布土路,流出的鲜血积蓄起一个个血洼。 城头的明军数量并不多,而城下却围着密密麻麻的数千倭寇。 这群倭寇试图用云梯冲上那不足两丈的城头,却被城头的明军军卒挥舞着长枪短兵浴血奋战。 一个军卒倒下了,另一个军卒就立马替了上去。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军卒脸部连中数刀,整张脸被倭刀划得稀烂,血流不止。 朱允炆愣了愣,他想到了当初朱高煦的,当时朱高煦就说过,倭寇如果在江南吃瘪,肯定会进而转上山东、辽东来进行劫掠。 不过就在他处理那枯燥的国事时,他所牵挂的某人却在享受着闲暇。 到洪武年间,中医外科就已经开始论述起了手术方法,并指出应按患者的年龄、体质、出血情况决定麻醉剂量和手术时间。 怎么预防平倭,朱高煦已经说过了,而如今自家爷爷询问如何提防倭患,那便是要考量朱高煦是否有调度沿海诸都司兵马的能力了。 他说着当初朱高煦的见解,不过他说的这些,朱元璋早就料到了,也如实安排了各省加强备倭力度。 “好在陛下给曹国公添了那么多钱粮,想来围剿沿海倭寇也花不了多长时间了。” 他一边说,一边提起了朱高煦:“高煦说的不错,对待沿海倭寇,不能以对待寻常盗匪的态度,还是应该以建造大船,多配火炮来围剿。” 当时的他倒是一直想找个正骨师傅来看看,奈何后世想找一个精通正骨的师傅太难。 “金州……” 朱允炆没想到这个机会来的那么快,心中高兴之余,便是连手上的动作都快了些。 朱高煦询问南京外科大夫的原因,就是希望想要带一批精通外科的大夫回北方,提前组建一支医疗队来应对日后的战争,以及提升北方的医疗水平。 大夫说着,也将手从朱高煦背部离开,转苦笑为爽朗道: “如今浙江倭寇被围剿,想来福建及两广、南洋的倭寇都得到了消息,说不定会大肆入寇。” 此刻他手上,还真没有能够训练一都司兵马的帅才。 瞧他这模样,徐辉祖停住了想要坐下的动作,徐增寿也走上前,表情焦急道:“大哥,金州的中左所……” 前身可是被束缚双手都能举着三百斤大缸活蹦乱跳的存在,要知道明代一斤等于后世一斤二,也就是前身这厮能轻松举着三百六十斤的东西绕着走一圈,而且还是被束缚双手的状态。 他的繁忙让整个魏国公府都忙碌了起来,不断来往迎送着那些希望获得出镇云南机会的武官。 “拟旨,着曹国公李景隆节制沿海诸都司,授杨文平倭将军,正四品,令户部、工部拨钱粮六十万予平倭将军府,朕要在三个月内看到入寇中左所的倭夷人头!” 据朱高煦在大教场了解的情况来看,明初的大夫已经知道在手术前后煮水消毒和各种杀菌止血的手段。 朱高煦对土司没什么好感,真要惋惜的,也就是惋惜土司治下的土民。 “殿下的身体可谓天赋异禀,不仅骨骼比常人要粗大,便是身上那筋骨也是十分强韧。” 朱高煦穿好衣服出了门,那大夫也在林五六的护送下出院离去。 十月初九,伴随着朱元璋的骂声在武英殿内响起,一份奏疏被他狠狠摔在了地上。 这数千倭寇最终在一个时辰后攻陷了这座军堡,军堡千户官的首级被他们砍下挂在城头,尸体也被他们用绳子吊起来。 “孙儿知晓了。”听朱元璋这么说的朱高炽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点头应了下来。 “以草民从医三十二年的经验来说,待殿下及冠,那恐怕身子骨会比旁人强健数倍,放到战场上,说是万人敌也不为过。” 朱元璋看着他开口道:“你今日提早半个时辰走,出了宫替朕去问问高煦,这倭患要如何提防。” 在前世,朱高煦就因为久坐导致身体僵硬,偶尔活动脖子和身体都能听到正骨声。 “我这身体如何?” 在此保障下,明初的外科手术达到了很高水平。 随身太监见状连忙去偏殿操办,而朱元璋见到自己的指令得以下达,这才将目光放到了跪在地上的袁洪身上。 他并不在意中左所的兵卒打了败仗,但败仗也不能打得这么难看吧? “殿下的身体强健,只要不要争强好胜,用力过猛,这辈子恐怕很难会患上什么筋骨类的病症。” 朱允炆瞧着朱元璋那模样,倒是有意想要借机推荐朱高煦,可眼下距离他与朱元璋闹矛盾还没过去几天,他担心心思容易被看出来,所以忍住了推荐朱高煦的话。 老朱的话让朱济熺和朱尚炳小脸一红,心想自家皇爷爷怕是知道了自己去南北市的官楼,特意提醒自己。 “来了……”听到自家爷爷的话,朱允炆内心窃喜。 他将金州中左所被倭寇焚毁屠戮的事情说了出来,徐辉祖听后下意识皱眉,但很快又舒展眉头。 “八月二十六日,臣又命山东、辽东两都司沿海卫所加高军堡七尺,然而金州中左所军民不足,倭夷入寇前仅加高了三尺。” “陛下,此次倭夷入寇,确实不是中左所千户官王标及军户之错。” “为此,朝廷从京中抽调了二百户医匠随军戍边,不过要在冬至前就得出发。” 朱元璋很不安,他脑中闪过了许多人名,希望派出一员善于治军的将领去整治辽东军备,可他搜罗了脑中人名,却发现这些人不是已经被委以重任,就是准备前往云南征战。 他尽力压着脾气,但朱允炆还是从中听出了浓浓的杀意,他作揖应下,眼神吩咐旁边的司礼监随身太监起草圣旨。 “殿下,您身上的肉块,实在是老夫行医这么多年来所见最为结实的肉块了。” 外科,这个词放在明代似乎很违和,可实际上这两个词是唐宋以来老生常谈的医家词汇。 院子里那原本用来练力量的二百斤石桌已经不够用,可见他力气到底有多大。 说罢,朱高煦回到了自己的书房看书,林五六则是去了耳房休息,重新叫了一个兄弟在正厅坐着看院。 粗糙大手的主人是一个身穿大袍的四旬大夫,此刻的他正在为朱高煦活络筋骨,而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早上林五六提了一嘴‘正骨大夫活脉也不差’的话。 “臣当时已经交代了左军都督府麾下各都司,也派人前往巡查,当时确实无误。” 就他的战功来说,绝对算得上十分出彩,可治军上却没有太大建树。 这些土民要是能为大明所用,那大明就能更好的开发云南,继而实控三宣六慰,为日后收复交趾做准备了。 朱元璋骂的很难听,对此身着左军都督的袁洪也只能跪在地上,低着头挨骂。 “倭夷入寇并不少见,但这次居然袭击了辽东,这说明当初高煦所说的话是对的,倭寇在江南吃了亏,必然是要往两广、辽东山东等地逃遁的。” 说话间,他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药箱,房间门口的林五六见状也上前帮忙。 整个中左所一千七百多人被杀九百多人,其余全部被掳掠走,花费朝廷数万钱粮的中左所就这样付之一炬。 “起来吧,好好给朕配合曹国公围剿倭夷!” 半个时辰后,当金州卫的兵马披戴甲胄望着狼烟赶来时,只看到了头颅被插在城门口的千户官尸体…… 徐辉祖也没有打断,而是在他说完之后才开口道:“我虽然没有与倭寇直接交过手,但从杨文的军报之中可以看出,沿海倭寇成份之复杂,战力之飘渺,难以定数,因此他们才能攻破中左所。” “四百多兵卒居然没有守住中左所的军堡,我出来时陛下正大发雷霆呢。” “说是要增兵云南,另外柳树湾那边也发了告示,令高石坎十六岁以上的军户男丁前往柳树湾的军营入伍,整个高石坎都被编为了军户,来年开春就要出发云南戍边。” 徐辉祖看向正厅外的天穹沉默不语,徐增寿见状也提醒道:“要不要把高煦的话告诉曹国公?” 朱允炆说出了杨文的战果,而这也是倭寇北逃的原因。 那平倭的杨文看上去也有些智谋,等倭患平定,倒是能让他出镇辽东。 在倒下去的一刻,少年人还高喊着口号。 朱元璋对着面前跪着的一人斥骂,而这人穿着正一品武官常服,发须花白,年纪已然不小。 这些膏药把外部伤口封闭、保护起来隔绝外部感染,同时膏药中还含有一些局部麻醉药和消毒药,具有镇痛、消炎,促进生肌的作用,避免因运动给伤口造成的机械损伤。 待院门关上,林五六才走回来吸气道:“这大夫少了,诊金也就变高了。” 朱高煦这边倒是悠哉,倒是因为他而得了差事的徐辉祖却是忙的不可开交。 “你们俩人近来处理奏疏也算中规中矩,不过闲暇之余还是要读些书,少沉迷于酒肉。” “莫说师从外科的师傅,便是一些学徒,都被官府早早定下戍边日期,一旦他们学成,只等官府需要,他们便要随军出镇地方,以戍边塞。” “南洋……”徐辉祖略微皱眉的呢喃,但之后他又叹气道: 对于止血消毒后所使用的外敷药,他们也十分讲究。 出镇辽东后,他也与冯胜一起扫荡了兀良哈西面的纳哈出,随蓝玉远征了塞北,追元主至彻彻儿山。 因此他医治过许多军中将领,但却从未有一人能如朱高煦这般强健。 只要朱高煦回答的不错,那日后自己调他出去也就有理由了。 “倭狗!你爷爷下辈子还杀你!” 林五六说着自己所掌握的情报,朱高煦听后也微微颌首:“看样子朝廷要在开春前后动兵云南,就是不知道会是哪个不长眼的土司撞到刀尖上了。” 不得不说,一门手艺傍身,不管去到哪个时代都能吃香。 自己的这具身体,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他还能不清楚? “六月的时候朕就专门给都督府下旨,让北方沿海警惕,加强备御……现在你们看看,你们给朕的奏疏是什么?” 趴在床铺上,朱高煦好奇询问那大夫,大夫闻言也笑道: 朱高煦翻身坐起穿上衣服,那大夫也从林五六手中接过了二十文的出诊金。 “如今天下行医者甚少,便是有,也是率先配给西南及西北等处卫所,这偌大南京城中,精通内科的倒是不少,但是精通外科的却是少之又少。” “混账!” 徐辉祖乐观的说着,但徐增寿却皱眉道:“可高煦也说过,眼下倭寇老巢在南洋,南洋倭寇不灭则沿海难安。” 汉代麻沸散的出现让中医的外科走上正轨,而元代所记载的蔓陀罗、乌头等麻醉药物加上战乱的世道让外科继续大行其道。 听着大夫恭维的话,朱高煦只是笑笑,并未接茬。 徐增寿没有察觉自家哥哥的平静,自顾自的说着。 此时的朱高炽正在处理自己手上的奏疏,感受到自家皇爷爷的目光,他也抬头在与朱元璋对视的同时作揖。 “是……臣领旨……”袁洪拖着老迈的身体艰难起身,因为跪的太久,他甚至在起身时摇摇晃晃,好像下一秒就要倒在武英殿里一样。 只可惜他的想法落空了,因为在他问出这个问题时,那大夫便苦笑道: “倭夷入寇时,围城倭寇数量数千,而中左所仅有军民一千七百三十六口人,其中守城兵卒不过四百余人。” 三四个倭寇冲上来围攻他,哪怕他再怎么骁勇,却还是双拳不敌四手,被倭寇用倭刀从甲胄缝隙中刺入身体。 “只可惜,我岁末便要出镇云南,不能亲手将沿海倭寇荡平了。” 在这些医学保证下施行的外科手术,在科学发达的后世看来十分简单,甚至有些原始。 理清一切,朱元璋便将目光放到了朱高炽身上。 “袁洪啊袁洪,朕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外敷所用的膏药,都需要经过高温消毒来制成。 “怎么,这两个月调走的大夫很多?”朱高煦好奇询问,林五六也点头道: 倒是来到了这个时代后,朱高煦时常训练过猛也会导致身上肌肉酸痛,因此在林五六的提醒下,他让林五六给他找来了一名擅长活血化瘀的大夫。 “孙儿看过杨文的奏报,从整顿崇明千户所到编练水师,这过程不过用了两个月,而过去两个月杨文已经铲除了浙江双屿一带的倭寇,斩首七千六百余级,俘虏一万四千三百余倭夷。” 瞧着他摇晃作揖离开的背影,朱元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朱允炆也借机开口道: 即便听不懂,四周的倭寇也知道他这话是在骂人,气愤着将他的首级砍了下来,一脚踢到了城内,随后转头对势单力孤的明军杀去。 只是让朱元璋没想到的是,地方卫所的战斗力居然衰弱的那么快,要是放在十几年前,四百多卫所兵都敢出城和数千倭寇硬碰硬,但眼下…… “另外高煦……”他声音渐小,似乎想到了朱高煦如今的遭遇,沉默许久后才道:“这次的事情让他吃些苦头也是好的,希望这次之后他能懂得韬光养晦这四个字。” 府军前卫坊内,此刻的朱高煦正赤膊上身趴在自己的床上,一双粗糙的手正在为他揉捏背部的穴位和肌肉,那感觉酸爽至极。 跪着的武官解释道:“那金州中左所的城墙在巡查时,已经按照要求从一丈加高到了一丈七尺。” 日后若是朝鲜那边有不臣之心,辽东恐怕危在旦夕…… 若是每日这样跑个五六趟,一年下来恐怕也能收入四五十贯钱,都能在南京内城买一套二进二出的小院了。 “罢了……” “六月我弟弟看病的时候,出诊金才十文,如今都翻了一倍了。” “老实说,草民虽然在坊内从军户们口中听过殿下在大教场开一百三十斤虎力弓的传闻,但心里始终不相信有人能十五岁开虎力弓。” 朱允炆面露担忧:“当初高煦便说过,倭寇盘踞南洋及福建、两广最多。” 似乎觉得这样羞辱不过瘾,他们又将千户官的首级摘下来,用木棍插着放在军堡门口,十分讽刺。 倭寇有可能入侵辽东和山东的事情,他早就从朱高煦那边听来了,对于中左所被屠,他心里只是诧异,还达不到惊讶的程度。 “那南洋除了有一些香料外,其余确实无利可图,出兵只是一味浪费钱粮。” “只是如今看来,以殿下这筋骨,莫说开一百三十斤虎力弓,便是一百五十斤,草民也深信不疑。” 瞧他应下,朱元璋也看向了这近两个月以来没有太大建树的朱济熺和朱尚炳: 他一身甲胄,显然是从宫里走出来的。 不过放在几百年前的今天,大明的内外科医学依旧站在人类医学文明的顶点。 眼下辽东才失了二人没几年,军备就已经松懈如此,着实让人担心。 见两小子明白其中道理,朱元璋也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埋头处理起了那枯燥的国事。 “想要出兵南洋来围剿倭寇,除非北边和西南太平了,不然陛下不会同意的。” 这边徐辉祖刚刚送走了几名淮西武官,徐增寿就火急火燎的走到了正厅。 当初朱允炆只当是朱高煦夸大其词,却不想这才几个月过去,居然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就如这大夫一般,只是花一刻钟帮朱高煦正了筋骨,便得到了寻常南京百姓一天的收入。 烈火焚烧着军堡,‘朙’字军旗尽数倒在了地上,任倭寇践踏的同时,也看着堡内汉人被屠戮,女子被强掳。 那边朱元璋想不出可以派谁,便也就不再细想了。 这一瞬间,朱元璋突然觉得有些疲惫,对于辽东的防务也是充满了怀疑。 如今的辽东总兵官是周兴,周兴这人参军于至正年间,并在大明建国后随徐达、常遇春北伐,后又与汤和、楚王平定过湖广的峒族叛乱。 大夫是林五六从府军前卫坊里找来的军医,而他的年纪也足够大,自然是随军上过战场的。 以前辽东都司兵马由冯胜、傅友德等人训练时,倭寇可不敢这样进犯辽东。 周兴虽然不能顾及辽东的方方面面,但终究还是能守住辽东的,即便他眼下已经年老,但守住一个辽东却还是没有问题的。 “嘶……舒服!” “如今倭寇北逃数量之多,已经远超北边沿海备倭兵的能力,而这只是北边,孙儿担心的是南边……” 如今自己来了,却不知是不是穿越的原因,这身体却是愈发强健,力气也是日渐夸张。 想到这里,朱高煦转头询问大夫道:“对了大夫,这南京城的军医中,可有对外科十分有见解的军医?” 另外,在外科进步的同时,促进伤口愈合的医疗方法也不断完善。 一想到这里,朱元璋就觉得胸中怒火难以遏制,他看向了朱允炆,沉着声下令道: 不过个人的力气再大,到了战场上也不能改变一场战役的整体走向,要学还是得学兵法,做那万人敌。 他的骂声让殿内众人心头一震,朱允炆则是上前捡起了奏疏,拿起来一看。 “混账话!”听着武官解释,朱元璋骂道:“朕知道守不住,但只是半日便破城,这难道还没错吗!” “不用”徐辉祖摇摇头,却又解释道:“你能想到的事情,曹国公恐怕早就想到了,或许如今的他,已经在高煦府上了……” 瞧他这模样,朱元璋心里火气更大,明明他已经反复提醒,结果却还是出了这种丑事。 第106章 会厅议倭 “咕噜噜……” 正厅,伴随着茶炉上的水壶沸腾,一只手也将它抬下倒入两杯盖碗中。 沸水将那色泽明亮、均整统一的茶叶冲刷泡起,所冲出的茶汤清澈明亮,空气中还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清香。 不同于现代一些添加了香精茶叶的茶香,这种茶香是一种持久散发的香气。 如此场景,便是一个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这茶叶的品质不低。 “这是新安的松罗,你尝尝与你平日里喝的有什么区别。” 当李景隆的声音响起,朱高煦也拿起盖碗闻了闻。 新安的松萝茶,他前世也在领导那喝过,不过那茶香与这茶香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只是闻闻茶香,都不用入口,朱高煦就知道这茶一定不是凡品,更何况这茶还是李景隆带来的。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问道:“这是若歙的松萝茶吧?” “二殿下?” 同样的手法,如果朱允炆一开始就用在朱棣身上,那靖难恐怕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毕竟谁也想不到朱允炆敢对嫡亲这么做。 林五六看到里面放着的十根金条,眼睛瞪得和牛眼睛一样,当即拿出一根咬了一嘴,然后掂量道: 倒是不提朱高煦这边,只说李景隆乘车离去后,他没有直接返回自己在京的曹国公府,而是驱车前往了紫禁城。 不多时,由宁正坐镇西宁的圣旨便由武英殿下发。 明初的辽东尚需要江南不断输血才能维持局面,想要继续开拓那是十分困难的。 “我常年在北边对付北虏和西南对付西南夷,对倭寇确实不太了解。” “午时了,都下去休息吧!” 只是他没想到,朱高煦已经被禁足了快一个半月,自家爷爷才松口展露出了要对他解除禁足的态度。 朱高煦三言两语就将平倭的事情说清楚,这其中功劳在于他脑中大致有着一幅地图。 以当下的航海技术,想要直接从松江上海县前往济州岛,那是极其危险的,便是当下龙江船厂所制造的最大船只也不敢保证能平安无事的抵达济州岛。 “老天爷啊……这十根起码有一斤重了吧。” 不待朱高炽说完,朱元璋便开口打断了他,起身向外走去。 正因大明在辽东的实力十分虚弱,哪怕李成桂夺权称王,其内部依旧有着夺取辽东,和明朝开战的声音。 明初的朝鲜可不是明末和清朝时期那废物模样,事实经历了武人当国和蒙元干涉,以及围剿红巾军的各种战事,李成桂治下的朝鲜依旧能打。 “你有推荐的人吗?”听李景隆这么说,朱元璋便已经知道他想要举荐人,特意询问。 今日一看,似乎是自己的提醒起了作用,倭寇只是在屠杀了中左所后便离去,想来伤亡不少。 “此前魏国公在任时,杨文能颇有斩获,想来是得到了你的提点。” 朱高煦就像是皇帝手中的一块试金石,至于皇帝用他来试谁,不言而喻…… 殿外的李景隆闻声入殿,走入正殿后拐入偏殿,并在入殿后五拜三叩,作揖唱礼:“臣曹国公李景隆,参拜陛下,陛下万福安康。” “我瞧他兴许只是伪装,等出来之后还要再犯。” 朱元璋展露出了强硬的一面,他并不害怕和朝鲜撕破脸皮,况且他也不觉得朝鲜的李成桂会那么傻。 “自然得了陛下恩准,不然我怎敢来寻你。”李景隆轻笑,他能得到朱元璋的信赖,可不仅仅因为血脉和背景,而是为人处世和能力。 “至于南边,其实与我先前所说的无误,只要按部就班就能清剿闽浙及两广倭寇,不过南洋的倭寇一日未灭,两广及福建则难安。” 二人没有一句寒暄的话,直到李景隆走出院门,朱高煦才转身回了院子。 想来,这次犯事的倭寇就在这些岛屿上藏匿。 “臣领命……”李景隆没有惊讶太久,下意识应下朱元璋的话后,便起身随朱元璋走了出去。 李景隆抬手作揖,以一个同辈人的身份和朱高煦交谈。 思虑再三,朱元璋还是准备先礼后兵:“让礼部的人将金州和倭寇北逃的事情告诉李成桂,并告诉李成桂,若是朝鲜不愿意天朝出兵围剿倭寇,那就让他们自己出水军围剿倭寇。” “皇爷爷,高煦……” 李成桂对大明确实很恭顺,但这是在大明不影响他利益的情况下。 却不想这闲暇时的兴趣,到了这个世界却成了他在平倭上的利器。 在他回来的时候,一直蹲守的林五六也从耳房之中走出,手里还抱着一个小箱子。 “九江,起身吧,自家人面前不用那么多礼数。” “曹国公是来询问我防倭事宜的吗?” 只可惜他这样的人就因为靖难和燕军作战,带给了燕军太大伤亡而导致他在永乐年间被针对。 哪怕在当下,朝鲜也依旧不断的向东北扩张,通过铁岭卫方向,不断的对东海女真进行蚕食。 这样的局面下,大明突然说要围剿倭寇,并且还要带兵在朝鲜西面的近海地区围剿倭寇。 在大明的沿海没有太多岛屿,反而是从朝鲜的全罗道到北边的鸭绿江,再到辽东金州这上千里航道上拥有着大大小小的岛屿。 面对这个问题,李景隆没有过多粉饰,直言不讳的将他所看到的小院情况告知了朱元璋。 “可命平羌将军宁正率兵坐镇西宁,以备边塞。”李景隆推荐了开国功臣的老将宁正,朱元璋也十分满意的点头,转头对身边随身太监吩咐。 李景隆轻装突袭开封,直接缴了他的兵权,这个过程中朱橚几乎没有反抗的机会。 朱高煦倒是不管那么多,只是吹吹便抿了一口,也没发表什么感想,而是直截了当的询问李景隆:“曹国公来我这里,可否得了爷爷的准许。” 如果让朱高煦在外行走,四处招摇,那这功劳到底是要算给他,还是算给东宫? 前世朱高煦记得金州被倭寇入侵的事情,不过前世之中这件事情十分严重,倭寇不止屠戮了中左所这一个地方,还在金州的各地制造了好几件血腥事件。 这其中,新安若歙上贡的松萝茶则是朱元璋的偏爱,便是朱高煦等人在武英殿处理奏疏时都很难喝上。 倒是说回来,朱元璋看向了李景隆道:“澎湖巡检司一事,便由你操办吧,从福建迁移六百户人家前往当地便是,反正岛上有屋舍。” 李景隆说着自己的看法,这也是所有人听完朱高煦建议后的第一反应。 朱高煦了解过自家那五叔,如今的他虽然被朱元璋教训过,但手中兵权可是一直还在的。 “奴婢领命……”随身太监不假思索的应下,可他才刚刚应下,那边朱高炽便连忙起身作揖道: 林五六一脸无辜,朱高煦却白了他一眼:“怕是你不愿意给。” 实际上二人辈分同辈,说起来还是表兄弟,不过老朱家的第三代男丁太多,而且与李景隆年龄差距太大,所以除了朱标那一脉,其余第三代子弟都与李景隆不太熟悉。 朱高煦起身回礼,同时送李景隆走出了院子。 可是,如果大明不围剿朝鲜西岸的倭寇,那辽东半岛的东线就一直有被倭夷入寇的风险。 “是!”听到今天加餐,林五六也搓着手走出了院子,吩咐兄弟们去催菜。 他再三行礼后才入座,朱元璋见状也笑着问道:“如何?” 对于李景隆,朱高煦也十分惋惜,毕竟他了解过李景隆此前的战绩。 把它放好后,朱高煦在窗口也对林五六吩咐道:“让右长街酒楼今天多送三个肉菜!” “他倒是对平倭的看法越来越精进了。”朱元璋夸赞了朱高煦,这是这一个半月以来的第一次。 这样的局面下,大明突然说要在朝鲜西岸近海围剿倭寇,朝鲜君臣能相信大明的话才真是有问题。 “陛下,臣……”李景隆如实将朱高煦对他说的话交代出来,而当‘朱高煦’三个字出现在武英殿内的时候,朱允炆与朱高炽四人纷纷看向了朱元璋。 作为当事人,李景隆知道皇帝说的是谁,因此颔首:“刚从那边回来,有了些收获。” 见朱高煦久久不开口,李景隆还以为朱高煦不愿告诉自己怎么对付倭寇。 先不提他练兵四方,仅他少年、青年时曾随冯胜、蓝玉等人征战四方,单说朱允炆削藩后,他突袭开封缴了周王朱橚的兵权就能看出能力。 这样的人,本该用来开疆拓土的…… “这事情,我与陛下商量过后再议,今日便多谢殿下指点了。” 大明的最高航海工艺都不敢保证,更别提那群从日本跑出来的倭船了。 到最后,留在武英殿偏殿内的只剩下了朱高炽一人。 倒是他这询问将朱高煦拉回现实,他简单整理了思绪后才说道: “陛下,二殿下的话虽然没错,但其中牵扯到了朝鲜,臣担心朝鲜会以为朝廷想用平倭的借口去进攻他们。” 朱高煦说着,李景隆也颔首表示认同。 对于每日在武英殿拿贡茶拿水喝的朱高煦来说,他唯一没喝过的好茶,也只有这一种了。 不过以当下的情况来看,浙江的倭寇肯定还有承受不住压力北逃的人,到时候北边的倭寇会越来越多,必须提前做好准备才行。 这样的态度释放,让朱允炆有些动摇。 朱高煦倒不是担心自己被罚,毕竟老朱对子孙的处罚也就那样,他担心的是王俭和戌字百户的兄弟们。 若歙之松萝,吴之虎丘、钱塘之龙井……这是朱元璋最喜欢喝的三种贡茶,并且因为他要求的质量高,所以能贡入宫中的数量极少。 “臣领命……”李景隆作揖应下,随后又道:“陛下让臣督平倭事宜,臣自然当肝脑涂地,不过眼下已经入冬,臣担心甘肃及西宁一带的羌人和番人会发生叛乱。” 朱允炆还在猜想,朱元璋却在李景隆转述完了朱高煦的话后开口道: “魏国公珠玉在前,我自然不愿意落人之后,因此特来询问殿下平倭详解。” “只是让他给朕记住了,若是因他阳奉阴违而导致金州事件重演,那朕就只好出兵了。” 瞧着他,老朱打心底的高兴,毕竟这是他留给朱允炆的卫国良将,虽然他的能力不如他父亲李文忠,但足够为朱允炆守下江山。 说罢,他也上手将那小箱子打开,却见里面摆放着十根拇指粗的金条。 “高炽,你也不用太担心,想来爷爷很快就会解除禁足的。” 要知道便是走南闯北的他,也只是了解辽东东边的近海情况罢了。 分析完一切,朱高煦也继续给出建议:“只要能封锁这两条海路,然后着重在朝鲜全罗及辽东金州近海一带搜寻,想必很快就会有所收获。” 李景隆的话说完,旁边朱高炽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对面的朱允炆更是已经想到了朱元璋要解除朱高煦禁足的口谕。 至于靖难之役,朱高煦复盘多次,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如自家老爹一般能击败李景隆。 朱高炽低着头站在原地,朱尚炳与朱济熺则是小心翼翼的起身朝朱允炆作揖离场。 对此,李景隆也没有否认,而是点头承认道: 这样的话,让殿内坐着的朱高炽喜出望外,便是连朱济熺和朱尚炳都觉得朱高煦的解禁或许不远了。 拥有三百万人口的朝鲜,也能拉出两万骑兵和数万马步兵,并且由于朝鲜地形问题,深入朝鲜作战必须要面对严苛的后勤问题。 老朱一手调教出来,留给朱允炆的征虏大将军,在永乐一朝多次被弹劾,不得不避难于家中,直至永乐末年才病逝。 “臣去二殿下住处时,他正在书房看书,院内还比较安静,与臣对话时的言行举止也都井井有条,臣以为二殿下应该是悔过了。” 要是李景隆没有得了朱元璋的准许,那不仅仅是他要受罚,朱高煦和王俭他们也要跟着受罚。 “今日辽东都司金州中左所送来消息,言中左所被倭夷入寇,全所被屠杀掳掠,只留下一片白地。” 李景隆笑着开口,自己也端起了盖碗,如猛虎细嗅蔷薇般轻轻嗅着那淡淡清香。 面对李景隆,朱元璋同样展现出了对家人的感情,但李景隆却没有立马起身,而是毕恭毕敬的向朱允炆、朱济熺等人行礼过后才起身。 如果不是李景隆突然出现,现在的他还好端端的在书房里看书呢。 明代一斤十六两,按照林五六的估计,这里起码有十六两黄金,市面金价折钱后差不多价值三百多贯。 无聊的时候,他就喜欢用手指头四处翻翻,所以才能记得大致的情况。 他的这个问题很关键,毕竟如今他这里除了朱元璋恩准的人以外,剩下的就只有戌字百户的兄弟可以来。 “因此,必须造大船、多配火炮,重设澎湖巡检司,日常在澎湖巡检司巡检才行。” 只是半个时辰,他便在西华门下车,步行前往了武英殿。 后三人心里疑惑,但朱允炆却十分清楚,能由李景隆在武英殿内提起朱高煦的名字,想来朱高煦很快就要解除禁足了。 待他们消失在殿内,朱允炆才缓缓起身,顺带瞥了一眼朱高炽那边。 这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毕竟在他原本的预估里,朱高煦顶多就会被禁足一个月,因为之前比他还过分的一些藩王,也只是禁足了一个月,他应该也不例外。 “或许对于爷爷来说,高煦并没有那么重要……” “召曹国公李景隆入殿~”随身太监得了准许,当即唱声召入李景隆。 诸如甘罗、霍去病,朱文正等人,也不过只是在军事和政治上单独一方面有建树,而他虽然在单一方向不如以上这些人,可他胜在全才。 朝鲜会拒绝大明的要求,而大明如果一意孤行,那恐怕李成桂终将与大明刀兵相见。 “殿下,这是曹国公让人硬塞给您的。” 伴随着武英殿门口的亦失哈唱礼声响起,殿内的众人手中动作停止,纷纷看向了门口,只有朱元璋轻声回应:“召” “殿下确实如宫里传出来的一样,知晓中外各国情况。” 诸如朝鲜北部,原本隶属前元的疆土一直被李成桂占据,除了归还部分汉人外,李成桂没有一丝想要吐出这块土地的意思。 如果不是朱高煦对平倭有高见,李景隆恐怕也不会与他有什么牵扯。 可以说在辽东东北部,大明与朝鲜的较量一直没有停止。 “如今倭寇在浙江面对杨文的围剿已经不堪重负,浙江倭寇分为两股逃亡,一股向南前往福建、两广和吕宋,一股向北袭击了辽东。” 朱允炆简单安慰了一下朱高炽,便转身离开了殿内,去隔壁偏殿休息去了。 一席话,将所有人的心吊到了嗓子眼。 然而如果朱元璋的心思能被他们轻松猜到,那他也就不是朱元璋了。 旁人或许还不知道,可朝中正四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又有哪个不知道和这两篇文章出自朱高煦之口。 “有收获就行。”朱元璋颔首,但却又在下一秒捕捉到了李景隆脸上的犹豫,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这消息要是传到朝鲜,恐怕李成桂等人都会以为大明是来对付他们的。 “赐座。”老朱侧头对随身太监吩咐,不多时一把椅子就出现在了李景隆身后。 “如果按照殿下所说,我们就不得不带兵前往朝鲜的近海,可如此一来,恐怕朝鲜会对我们十分警惕。” “虽然这次倭寇数量数倍于中左所官兵,但也可见倭寇不同于寻常盗匪。” “你倒是好口感,只是闻一闻就知道了这茶的来历。” 这在后世听起来像笑话的事情,在当下的局势下,却让人笑不起来。 所有人被他这举动弄得一愣,而他在路过李景隆身旁时开口道:“九江,你随我在这武英宫外走走。” 诸如那高丽沿海是否有岛屿,便是他也需要礼部官员解释才能明了。 如今听完朱高煦的话,李景隆已经想到了怎么平倭,不过在平倭这件事上,他还有一些难题。 朱高煦从王俭、林五六那边知道了平倭事宜由李景隆接手,自然能猜到他来的意图。 见圣旨发出,朱元璋也特意询问起了朱高煦的事情:“伱去那院中,燕嫡次子煦可曾悔过?” 瞧着这三百多贯钱,朱高煦笑的合不拢嘴,他感觉他要是多留南京几个月,说不定能带着几千贯钱回北方,能让他爹都眼红。 对于眼下看似烫手山芋的朱高煦,李景隆十分清楚,所谓禁足不过是朱元璋上演的一出好戏罢了。 因此,他们大多是在主要航道的附近来往,基本都是沿着近海行船。 不过饶是如此,李景隆也依旧青睐朱高煦。 “这确实……”朱高煦沉着点头,他很清楚如今的朝鲜是什么情况。 明军在浙江围剿的倭寇一旦北逃,那么聚集在朝鲜西面的倭寇就会越来越多,即便自己不开口,李成桂也会想办法解决这些威胁朝鲜的倭寇。 “又是一笔进账。” 十四世纪的航海可不是后世那种可以随意进出深海的情况,在十七世纪以前,不管是商人还是海盗,都得顺着已经探明的航路行走。 细数古今,能如他这年纪点评军事,干涉国政的人可谓少之又少。 “曹国公李景隆求见陛下……” “北方的沿海情况比较简单,只要与朝鲜封锁了济州岛至对马岛、江南的海线,便足够关门打狗。” 朱元璋沉着脸色开口,并对身边随身太监道:“派人去府军前卫坊传口谕,令燕嫡次子煦从今日起开始斋戒,不得有误。” 李景隆起身作揖,并不打算与朱高煦谈论平倭以外的事情,不过这也并不奇怪,毕竟因为和藩王亲密而栽倒的勋贵文臣实在太多了。 不仅如此,他还越过鸭绿江,让朝鲜军队不断地进攻已经名义上归顺大明的东海女真诸部。 前世不管是出差还是开车,用地图毕竟是常态,而他又偏喜欢用卫星地图。 朱元璋询问的很含糊,这让朱允炆心里有了猜测,倒是朱济熺、朱尚炳和朱高炽三人比较迷糊。 听完朱高煦的建议,李景隆不得不感叹朱高煦居然能把朝鲜和辽东沿海的情况说的那么清楚。 “曹国公慢走。” 想到这里,朱高煦从林五六手中接过这小箱子,拎着它就回到了书房。 第107章 诸王态度 十月的风已经微寒,尤其是在这水汽十足的江南,更是在寒冷中带着丝丝潮意。 走在武英宫城的广场上,朱元璋脚步还算稳健,身后的李景隆则是落后他一个身位,隔着半步的距离跟在他身后。 “平倭的事情你稍微上些心,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我提。” 朱元璋边走边说,顺带又道:“本想让你坐镇云南,但你也知道,你若是离得太远,西北我便不太放心。” “允恭虽然也常年在北边备边,但终究不如你周到。” “这次也好,让他出镇一下云南,学得几年经验再回来,想来会沉稳不少。” 他与李景隆的话,与自家孙儿没有什么区别,可见他是真的把李景隆当成自己的孙子。 对于他的信任,李景隆也从没有辜负,不管是讨伐纳哈出,还是出镇西北备边,他每项事情都完成的很好。 正因如此,朱元璋也常常派发更多更重要的事情给他做,而徐辉祖则是像一个副手一般辅佐他。 如今徐辉祖出镇云南,节制云南十余万大军,朱元璋担心李景隆会有别的心思,所以才特意向他解释,安慰起了他。 北风刺骨,当一名身着长史服饰的文官走入一处树林中,他便寻着一团色彩斑斓的人群走去,将手中信件递给了一名正在对着树木研究的三旬男子。 摇摇头,朱橚将关于朱有炖的事情抛之脑后,继而对长史手中书信评价道: 是啊,要说这个世道谁看人最准,他朱元璋认第一,那便无人敢于认第二。 “罢了,随他去吧,反正老爷子还在……” “贫僧看二殿下很快就能回北边了,不过具体回的是哪里,贫僧也还无法算出来。” 李景隆没有反问是谁,因为他比谁都知道,朱元璋现在最想问的人是谁。 朱允炆那小子没这样的胆量和手段,这样的情况只能说明自己那皇帝爹帮了他。 对于朱有炖,他确实没有什么资格教育对方,甚至如果不是他讨得了自家父亲欢心,自己恐怕也没有那么快从云南回到开封。 面对长史递来的信件,男子并没有立马接过,而是在观察眼前的这棵树木。 “那殿下可就要注意了,最好演一出戏给太孙方便出手。” 他号召许多懂得农学的文人,与他们一同研究院子中的植作物。 “何况平倭这件事就足够臣忙碌了,怎么还会想着去出镇云南呢?” “回殿下,绝无可能……”长史已经看过了信中内容,摇头否决道: “是!”年轻的张辅作揖应下,转身便传话去了。 得了答案,朱棣连忙摇头:“俺可不做那套东西。” 众人听他调侃皇帝的话,纷纷低头表示自己没听到,只有姚广孝转移话题: 只可惜,他的那份聪明才智自自己回到开封后便消失无存,每日都在世子府里与一群妓女、乐户为伴,还编写了许多曲目和戏剧。 李景隆的话说完,朱元璋陷入了沉默。 在信的末尾,秦晋燕三府嫡长入武英殿理政,以及江南苏松二府以钞抵税的事情也被一应写上。 饶是身为皇帝,可细细说来,他也不过是一个老人罢了。 “太孙若是察觉,那以二殿下当下的表现,恐怕很快会被排挤出南京城。” “现在倒好了,高煦把李景隆那家伙请出来平倭,相信那群倭寇很快就会被剿灭了。” 只是可惜,瞧眼下这模样,恐怕自己父亲早就将心思转移到了朱高煦身上,至于自家儿子…… “额啊!!!” 有所感应的朱元璋侧过身往后看,只看到了李景隆渐行远去的背影。 对于他的想法,朱元璋时不时会感到很高兴,或许是因为想到了当年的朱文正。 “如此一来,他与太孙就没了直接的矛盾和冲突,还剩下的便只有二殿下在陛下心中的份量了。” 他不是小气之人,如果朱允炆是凭着自己的手段赢了他,他朱棡即便输了也不会说什么,可问题在于这‘以钞抵税’明明是朱高煦那小子的计谋,现在却被移花接木到了朱允炆身上。 茶杯碎裂的声音让众人心头一紧,朱棡也站起身来气势汹汹的走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的瞪着他们:“他是朱老四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你们管他作甚?想换个亲王伺候吗?!” 嗤嗤作响的血肉烙熟声和番人的吼叫声响彻整个牢房,秦王府长史看不下去,只得扭头走出了牢房。 “还不让他回家?”朱棣表情难受,但他也知道眼下朱高煦太过优秀,如果让朱高煦跟在朱棣身边,恐怕会导致燕府尾大不掉。 “我家那几个娃娃,估计也应该得到消息了……” 朱棡紧了紧拳头,而同样握着拳头的还有他数百里外的另一个兄弟。 那番人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已经被朱樉折磨的不成样子。 他接受不了这样的日子,更接受不了朱樉的短视。 西安秦王府内,朱樉将手中的信丢到了一旁的火炉里,嘴里呢喃的同时,手里却拿起了一块烙铁。 换在汉唐宋元时期,郡王要是敢忤逆皇帝,哪怕是亲孙子,恐怕也要落得一个贬为庶民的地步。 “贫僧想问殿下的是…要不要让二殿下来北边?” 当然,他之所以会认为自己能登上储君位置,全赖他那三代子弟中最受宠的儿子。 “张辅,你派人去给十七弟和十五弟传话,让他们小心兀良哈和女真南下劫掠,如果遭了这群蛮子入侵,给俺写信求援,俺带人把他们平了!” “呵呵……”姚广孝用笑声来掩饰自己,同时也说道: 在他打量之际,那三旬男子也与旁边的几名文人交谈道:“这棵石榴树今年结了四十六斤果子,比其它石榴树要多七八斤,伱们可以看看它,最好能弄明白它为什么能结这么多石榴。” 至于朱高煦救傅友德和冯胜的事情,朱棡不是傻子,他不相信朱高煦救这两人是什么都不图,那小子显然也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和他爹一样! 站在他身前的晋王府长史及几位属官也是脸色异常难看,只因他们都知道以钞抵税的功劳代表着什么。 “这样的人,留着他作甚……”朱樉一边说,一边拿着烧红的烙铁走到了那番人的面前,当着他的面狠狠烙下。 不过对于这些,朱橚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毕竟眼下的他也在“不务正业”,倒是不好说朱有炖。 只是眼下的朱棡心里气郁,整个人也是气得直发抖。 看到这背影的时候,朱元璋还是想到了朱高煦,或许他身边的人越是与他相隔距离,他便越想与他没有距离感的朱高煦。 “说你娘的头!”朱棡抓起桌上的茶杯便想要摔向长史,但心里的那点克制让他把杯子摔向了地面。 朱元璋不再去想关于朱高煦的事情,这刻意的回避便足以说明许多。 想到这里,长史及属官们纷纷看向朱棡,想知道朱棡要怎么做。 “老国公?”听到自家长史的话,男子愣了愣。 正因如此,在两年前获得准许返回开封后,他便让人在府中弄出了许多种植作物的院子。 “老四的这娃娃倒是吃苦头了……” 朱橚研究寻找那么多作物,为的就是想让百姓在灾荒年间知道什么野生的作物可以充饥,知道什么样的作物可以饱腹。 “禁足还不严重啊!都两个月了啊,老和尚!” 结果到了老朱家这里,区区禁足简直不足挂齿,更别提从姚广孝获得的情报来看,朱高煦本人似乎都怡然自得,自家殿下显然有些担心过头了。 “苏松二府以钞抵税,他没有得到半点功劳,还因为帮颖国公说话而被禁足,这实在是……” 至于南京城的事情,他虽然还有想法,可他知道只要自家父亲还在世一日,他的想法就一日不可暴露,故而伪装起来。 只是他这塞王不管能力再怎么大,却也干涉不了自己儿子的前途…… “殿下,下雪了……” 长史见状好奇看去,这才发现这是一棵石榴树。 与他猜想的差不多,近来江南的消息,确实在一条条的送往北方的诸藩手上。 不止是他,几乎箭楼上的所有人都看向了朱棣,而朱棣也收起了前番的嬉皮笑脸,脸色沉着起来。 不过对此,李景隆却并不在意:“允恭去云南,想来陛下也是顶着很大压力才做的决定。” “来来来……朱能张玉你们俩说,俺们这北边的燕山有没有可能有金银矿啊……” “……”听到自家儿子的所作所为,朱橚额头青筋暴起,可片刻之后他又消了脾气。 此刻的他身处秦王府内的牢房中,而在那昏暗的牢房一角,一个被绑在架子上的番人成为了这监牢里除朱樉及一旁文官外的第三个活人。 “你觉得他如何……” 久经沙场的张玉看着天空中飘下的飞雪,心里一紧的同时也将目光看向了朱棣。 “朱…二殿下?”长史差点直呼其名,连忙改口的同时也不禁反问朱棡,显然他以为朱棡说错了名字,可朱棡这样的人又怎么说错话。 朱橚轻嗤,笑着摇了摇头:“若是四哥知道高煦居然帮了朱棡那厮,不知道他会是什么表情。” 姚广孝与朱能他们对视,也是低头偷笑,唯独朱棣还在兴致勃勃的想着让朱高煦给自己找几座金银矿,好似这箭楼成为了他日后发家的大舞台一般。 也在他离开监牢的同时,太原的朱棡也得到了江南送来的消息。 “殿下想要二殿下回北方?”姚广孝明知故问,朱棣也收起了脸上的难受:“你又在忽悠俺,高煦那样子,谁会放心把他放回来,俺爹估计也不同意,把他留在南京做质才是对的。” 与朱樉不同,当朱棡看到信中内容的时候,他脸色立马变得极为难看。 瞧到这里,这信中内容已经被男子看完,而他也在看完后将书信递给了长史,背负双手在光秃秃的果树林中穿梭时说道: “份量?”朱棣好似炸了毛的老虎,转头看向姚广孝:“老和尚,你是不是糊涂了?俺爹都把高煦禁足快两个月了。” “也只是禁足罢了……”姚广孝很无奈的提醒,或许是朱元璋对子孙太好,以至于朱棣等人觉得禁足都算十分严重的处罚了。 说到这里,男子的身份也十分明显了。 “殿下…依旧一点就通。”姚广孝倒是没想到朱棣这次反应那么快,不过他也承认了自己的想法,没有卖关子。 “可眼下世子才入武英殿……”长史小心提醒,朱棡却转过身来寒声:“为朱高煦造势!” 朱棣回头看向城外已经飘下的雪花,此刻的他再度成为了那个为大明戍守北方的塞王。 不过在这里的内容中,苏松二府以钞抵税却成为了东宫太孙朱允炆的功绩,而朱高煦却是因为傅友德的事情顶撞了皇帝,被下旨禁足,眼下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姚广孝一身黑袍被凛冽的寒风吹得呼呼作响,配合他慈眉善目的面孔,倒是有几分诡异在身上。 “臣不敢……”长史与诸多属官低头作揖,朱棡看着他们的模样,气的转过身去,以此掩盖自己狰狞的表情。 瞧他这模样,旁边的秦王府长史不忍道:“殿下,这番人来西安十几年了,不知道西边番人部落迁居何处也正常,您何必……” 反正都是各取所需,自己对他下手也不用愧疚。 对于非嫡子的藩王们,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安分守己,听从朝廷的命令。 “那燕府的二殿下不仅通过了魏国公和曹国公的考验,还在老国公和颖国公那学习了好几个月,老国公都对他称赞有加。” 只是那凛冽的北风将他的话吹散,他自己也停下了那絮叨的嘴,转身往北边看去。 明明自己才是他生的,他干嘛要帮一个庶孙…… 他没有再与李景隆讨论其它话题,而是在武英广场上绕了一圈后重新返回了武英殿。 朱棣大呼小叫,姚广孝却是清楚他的性子,也不生气,而是笑着继续道: 朱元璋的眼神浑浊了几分,转过身往偏殿走去,嘴里不停呢喃着。 当他看到、、等一篇篇文章及其内容的时候,他当即就皱起了眉头,尤其是看到最后这些文章的主人名字时,他的眉头几乎形成了一个川字。 听着身后越来越大的声音,走出监牢的王府长史攥紧了拳头,看样子已经难以忍受这样的日子了。 “辽东中左所的事情,高煦倒是给俺找了个好帮手。” “不过最让俺吃惊的还是这小子看山点矿的本事,不仅给允恭找了个出镇云南的差事,还给俺爹找了那么多金银矿。” 李景隆看的很开,毕竟如今的他已经位极人臣,即便获得再大的功劳也没有太大作用。 朱高煦就是一个很好的靶子,毕竟当下最引人瞩目的人就是他。 “江南以钞抵税的事情,二殿下做的不错,主动将功劳交给了陛下,由陛下分给了太孙,而他也接受了太孙的金银馈赠。” “俺看到了……”朱棣沉声回应的同时,也知道这大雪代表着什么,他转头看向张辅: 晋王府存心殿内,朱棡一手拿着信,一手紧紧握着椅子的扶手。 朱橚看向长史,语气平淡的询问道:“世子在学习吗?” 他沉着脸色,目光有几分寒意:“朱允炆气量不大,我不信他和朱高煦没有间隙,当下最好让他把目光都放到燕府身上,别一直盯着我这边。” 可是…… 有这二府乡绅富户的支持,也就代表朱允炆获得了天下赋税的一成。 倒是朱樉,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番人嚎叫,不由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让番人叫的更大声了。 此刻天穹有些灰败,聚集着浓厚的灰云,不多时便开始飘落一片雪花。 “是……”四周文人听完男子的话后作揖应下,紧接着上前开始研究这石榴树。 他搬出了徐辉祖和郭英,这让李景隆安心不少。 “俺虽然想让高煦回来,但也不会拿边塞百姓的性命做赌注,高煦要是能回来就回来,回不来也没事……” 朱棣坦然说出自己的看法,可姚广孝却深深看了他一眼:“殿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朱棣不吃他这一套,因为他猜到了姚广孝的想法:“老和尚,你不会是想让俺养寇自重,把高煦放到寇的边上吧……” “高煦这孩子我之前见过,只是他以前喜欢舞刀弄枪,策马惹事,如今居然写出这一篇篇文章,你确定这不是我四哥让人代笔的?” “把朱高煦那小子给我弄走!” “殿下,南京送来了消息,您恐怕得看看。” 他可是清楚得很,自己岳丈可不是谁都能看上,如果朱高煦是请人代笔,亦或者毫无本领,那自家岳丈是不会夸奖对方的。 “老十五让俺帮他打倭寇,可俺不能离开北平、大宁太远,帮不了他。” 他本就对医学十分感兴趣,尤其是因为争储想法而被移藩云南后,他更是亲身看到了许多民生疾苦的画面。 “当然!”朱棣皱眉,他可是快两年没见朱高煦了,心里思念的紧。 也在他联想的同时,在他数百里外的秦王府和晋王府分别得了消息。 朱棣的话随着风在四周飘散,众人都看着这话痨子的朱棣苦笑摇头,很难将他与前些年奔袭上千里迫降北虏名将乃儿不花的那人关联在一起。 朱棡想的很好,他清楚朱允炆得了势肯定会着重打击自己,因此他必须提前把朱允炆的目光吸引到别处去。 深吸一口气,长史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以钞抵税……还真让他弄成了。” 在朱元璋进殿后,李景隆对着他的背影作揖再三,转身离开了这大明的最高权力中心。 朱棡赤红着眼睛抬头与长史及属官对视,但他的要求却让众人为难。 想到这里,朱橚不禁好奇起了朱棡与朱棣二人得到南边消息时的模样。 “高煦露才,不知收敛,恐怕已经被太孙视为眼中钉了,若不是他有看山点矿的本事,恐怕早就被太孙针对了。” “不知道?”朱樉轻蔑一笑:“我看他是知道,但是不想告诉我们,他压根就不把自己当做大明的百姓。” 晋王府长史先作揖,后艰难道:“燕嫡次子煦前番才帮了老国公说话,我们现在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落井下石……” 说话间,朱棣憨憨一笑:“老和尚,你说俺要不要让高煦回北平后给俺也找几个金银矿,你放心,俺要是有了金银矿肯定不会亏待你们,到时候给你们涨些俸禄。” 朱元璋想起了自己记忆中的那道身影,但那身影却渐渐地与另一人融合,最后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却是朱高煦的面孔。 北风凛冽,很容易将人刮得人脸红,不过这对于黑脸的朱棣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比起那凛冽的北风,他爹对他儿子做的事情才让他难受。 哪怕如今朱允炆停止以钞抵税的推广,但他只需要维持苏松二府以钞抵税,那他就能获得苏松二府的乡绅富户支持。 “这……”长史支支吾吾,最后在朱橚的目光下不得已才交代道:“世子和往日一样,召来了一些妓户和乐户,在世子府内谱曲编戏……” 在火光的照射下,朱樉将烙铁放入火炉中,脸上有几分残忍。 对于这个他只见过两次面的少年人,李景隆不知道该如何具体评价,但为了满足朱元璋,他还是给出了一个大致不差的回答:“臣有些看不透他。” “行了,反正俺不那么干。”朱棣打断姚广孝,同时也拿着手上的信说道: “俺爹就是心狠,对自己孙子都下那么狠的手……” 那长史还没反应过来,男子便接过了他手中的信封,将其打开后一目十行的阅览起来。 “老和尚你怎么不说话?” 他如此说,可李景隆却全无任何反应,反而对朱元璋道:“其实……那位如何,您比我们都能看清,您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此刻他站在北平城的一座箭楼上,旁边还跟着朱能、张玉、姚广孝及年轻的张辅。 朱元璋将脑中的画面驱散,站在原地背对李景隆,向他询问了起来。 一时间,他脑海中出现了朱高煦的面孔。 如果当年的他能及时向自家那个侄子解释,安慰他一些,或许自家那个侄子就不会壮年猝世了。 “看不透……”朱元璋沉吟,随后身体又动了起来,往前行走的同时又道:“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允恭和郭四也是这么说的。” “不就是日后要削藩嘛,让朱允炆那小子削就是了,反正俺没啥想法。” 可对于手握重兵,位置险要的嫡亲藩王们,他们的心思可就活跃了…… “贫僧说了,二殿下在陛下的心里,恐怕已经有了份量。” 只是不等他安心,朱元璋却又带着一丝感叹道:“只是我不知道,你们是真的看不透,还是看透了不敢和我说……” 至眼下,他们已经在历代本草书籍中找到了尚存的138种作物,并记录保存了新增的156种新作物,而且这个数目还在不断地变多。 作为马皇后的第五子,周王朱橚可以说是诸王中为数不多经历了大起大落的人。 背对众人,他尽量压着声音和脾气:“让南京的那群人给我造势,别让朱允炆那小子得了势!” 第108章 云南告急 “这天气愈发冷了……” 十月下旬,恍恍之间却是又半个月的时间悄然而逝。 坐在书房里,朱高煦朝手哈了口气,尽管林五六开了火墙,可他还是觉得有些寒冷,想来主要还是房屋门窗没有特别好的隔温效果所至。 他这哈手的举动,刚好被端着饭菜进书房的林五六看到,林五六当即走到书桌一旁将饭菜放在桌上,伸出手摸了摸冰凉的桌面。 “殿下,我等会再让兄弟们给火墙添十斤煤。”林五六说着,朱高煦也点了点头。 明代的冬天比他想的还要冷,从前身记忆里得到的感觉,始终不如自己体验。 前世的朱高煦也在冬季来过南京,但他可以笃定眼下的南京比后世的南京更冷。 明初比后世平均气温低两度,这朱高煦是知道的,不过他没想到这平均平的那么离谱。 也就是没有温度计,不然朱高煦估计这室内气温都只有四五度,室外恐怕得零下八九度。 南京都如此,倒也不奇怪为什么江南人不愿意迁移北方了。 只是没想到,后来杨俅跟着杨文屡立战功,所以才不得不让他连跳两级,当上了正千户。 “林五六……”朱高煦抬头看向林五六,特意交代道:“你叫个兄弟,给我去曹国公府传句话,就说这段时间山东、辽东、福建及两广一带可能会遭遇倭夷入寇。” 虽然这次的惠民政策没有惠及太多平头百姓,但不管怎么说,朱元璋想要的效果终究是达到了。 不过若是从后世挑选一人前来观看,便能看见此刻的朱高煦正在用英语写着关于一些工业的内容。 午后的武英殿里,只是过了半个时辰,李景隆便带着奏疏出现在了武英殿门口,而班值太监也将他到来的消息带给了朱元璋。 “喜讯?”得知二人走了,朱高煦略微失望,但还是对杨展带来的喜讯所好奇。 哪怕他答应过后要被都督府处罚,他也要传出朱高煦的这条消息,况且他也相信朱高煦不会害自己,这条消息的传出,一定不会对自己造成影响。 这次他得了先登的功劳,按照正常情况来说,这功劳足以让他擢升为正四品的卫指挥佥事。 每次在正面战场的兵力都是在三四万左右,其中斡难河之战鏖战本雅失里的蒙兀儿斯坦部队时,更是只有两万骑兵。 对此,朱元璋颔首示意他起身,并命随身太监端来了 要知道卫所官制是世袭罔替的,只要本领足够,子孙后代可以一直继承上一代的官职和兵权。 “人呢?”朱高煦放下笔,对于王瑄和杨展他还是很看重的,哪怕不能见面,隔着一扇门聊天也可以。 只是两刻钟左右,朱高煦的话就被甲字小旗的兄弟传到了曹国公府。 “继续说苏松二府以钞抵税的事情。”朱元璋看向拿着户部奏疏的朱允炆,显然刚才他们在讨论苏松二府以钞抵税的事情,并且还没说完。 不过相比较他们的告喜,朱高煦更在意被围剿的倭寇上。 “陛下,云南三司送来急报,越州卫土目阿资、宁远刀拜烂、广南侬贞佑等部叛乱,云南告急……” “南直隶赋税黄册计秋税六百二十七万五千四百二十七石三分,其余课税七十六万四千九百一十六贯三钱四分二厘。” 不过比较他们,朱元璋就显得平静很多,因为他心里早就有了准备。 首先便是火炮,洪武年间的火炮主要以直筒状的洪武大将军铁炮,以及盏口铜炮为主,这种火炮的造型不太符合模数,因此威力相较于晚明时期的火炮差距太大。 等李景隆从国公府掌事口中听到朱高煦的提醒时,距离消息传来已经过了一字时。 今日殿门班值的太监亦失哈拿着一份加急的奏疏走进了武英殿内,并在入殿后跪下叩首,双手呈出奏疏,声音急切: 明初的明军仅使用碗口铳、火门枪这样的火器,要想保证稳赢游牧骑兵,就得集结和对手差不多的兵力才行。 不说别的地方,就说开平卫,这块地方不仅有铁矿和黏土,石灰岩储量也十分庞大,并且很容易开采。 “九华山的铜矿开采如何?” 只要掌握了这两样东西,最后加上诸如棉花、海船等辅助类的物资,就足够让大明提前拥有二三百年的战略优势。 不过在他认真书写的时候,林五六却重新走进了书房内。 他当过兵不假,可他这辈子就没见过火绳枪和燧发枪的具体构造,他只知道这两种火枪的发射方式和火门枪不同,但具体的结构只有等工匠们一点点实验才行。 尽管这吊钱已经用了许多,但稍微一看,还是有个五六百文的。 此刻若是旁人站在他身旁观看,那便会发现难以看懂他所写的东西,内容好似画画般。 朱高煦抬头看他,他却作揖道:“殿下,刚才王瑄和杨展来了。” “传他进来吧。” 拥有这些火器后,戚继光这个练兵大家甚至敢放言“练兵数万,漠南一空”的话。 想到这里,林五六在作揖回礼后便走出了书房,派了一个兄弟往曹国公府传话去了。 不停下这些工程建设,就只能从别处来寻找新的收入了,而这个‘别处’,自然就是朱高煦所看山点矿的金银铜矿了。 朱高煦招呼着,同时也不忘问道:“南京之中,柴价和煤价几何了?” 此刻,乡绅豪强的贪婪展露无遗,原本交税一百四十六万余贯的苏松二府,在他们的操作下,实际只上交了不到三十万贯,剩余尽数用宝钞抵税。 同时,他在马车上书写了一份奏疏,准备以书面形式告诉皇帝情况。 如果朱元璋愿意停下地方上的一些水利工程和基础建设,那或许户部不会在意这一百多万贯,毕竟他们大多数人都得了实惠。 “杨展之父杨俅在二十二日与杨都督在宁波府的大马鞍岛全歼倭寇石堡,斩首六百余级,俘虏倭寇及其家眷三千四百余人,此战杨俅先登码头,获功后被都督府擢升千户官,领宣武将军衔。” 尽管朱元璋本人不希望在云南大动刀兵,可为了朱家和大明朝的利益,他不得不再动刀兵。 也就是说,只要解决模数问题,大明当下的铸炮技术就能达到朱高煦所需要的标准。 现代英文与明初英文差距极大,因此朱高煦也不用担心有谁能看出他写的是什么东西。 只要开平卫无事,自己就可以放心入关去帮自家老爹,亦或者向东谋夺大宁兵权。 “是!”林五六没有质疑朱高煦,更没有说什么他被禁足,不能向外传话的话。 清军在塞外待的时间越长,蒙古贵族选择投靠的就越多。 “再说今年江南的煤价也不便宜,能省则省吧……” 作为从放牛娃和乞丐成长起来的人,他比谁都知道那些乡绅富户有多么可恶,但凡他们能拿出更多的宝钞,他们都不会选择直接缴纳赋税。 林五六见他不说话退了出去,倒是朱高煦自己拿着笔继续写起了东西,准备将东西写完再去吃饭。 “以上折色后再减去‘以钞抵税’的宝钞,实收税额为三百五十九万七千三百余贯,比以往少了一百一十七万余贯。” “臣曹国公李景隆,参拜陛下,陛下万福安康。” 尽管开春之后这些物资价格会回落,但对于南京百姓来说,与物价相悖的,是用工市场工作短缺的局面。 不仅如此,只要出塞兵力足够少,后勤压力足够小,那明军就可以学习清军一样在草原扎根,不断的受降蒙古诸部,最后以羁縻手段来统治蒙古。 一旦补给难度下来,游牧民族那种“惹不起躲得起”的战术就立马失效了。 “工部的人回话,说那九华矿山或许在汉唐时期就已经有人开采,因此方便开采的地方都已经被开采完毕了。” 入了寒冬,想在南京城寻几份工作就更困难了。 对此,朱允炆也如是回答:“历经数月,大抵已经探查出二十三处铜矿,六处金银矿。” 他依照前世博物馆讲解牌上的数据将火炮数据记录,由于担心被人看懂,所以朱高煦没有留下绘图。 “不错……”朱元璋很满意九华山的出产,同时也将云南的问题提出:“云南矿山探查如何了。” 在蒙古贵族出事的时候,明军罩着他们的能力有限,既然罩不住小弟,谁还认大明当大哥呢。 杨展搭上了朱高煦后,直接从一个百户二代,晋升到了如今的千户二代。 朱允炆如此说着,但包括他自己,武英殿内所有人都觉得云南的土司怕是失心疯了。 要弄一个根据地可不简单,倭寇不可能带着所有东西进行迁移,所以一旦他们搜寻到满意的岛屿,他们就一定会再次进犯沿海各府县,以此来搜罗物资。 如今这条捷报传出,估计剩下的倭寇也会退出浙江海界,转而北上南下来寻找一个新的地方作为根据地。 明初武官想要晋升的难度可不低,尤其是杨俅这种上半年还只是一个百户官的人,按常理来说上次升为代千户后,他就应该沉寂最少一两年时间才能得到擢升。 朱高煦要做的,只有根据成品硬度来不断调整比例,然后得到最好的比例后开始批量生产。 尽管宝钞还有五成的实际价值,但朝廷还是损失了最少六十万贯的岁入来源。 与之相比,明初的明军在第一步就卡住了,因为他们需要集结更多的人,所以他们在塞外待不了多久。 不过,想要继续扩大以钞抵税的范围,就必须让朝廷能缓缓。 至于具体的制造步骤,朱高煦则是两眼一抹黑。 然而到了戚继光时期,明军已经拥有了各式模数正确的火炮和重型火绳枪。 这二十三处矿山代表什么,他们都十分清楚,只要这些地方能投入生产,那大明的钱荒问题就会在之后数年被解决,到时候即便不发行宝钞,国库也能十分充裕。 得益于前世南京博物馆的几门古董火炮,朱高煦将十六世纪的佛朗机炮和红夷大炮是记得清清楚楚。 根据历史进程,朱高煦在火铳篇书写记载了火门枪和火绳枪的区别,然后又着重写了火绳枪和燧发枪的区别。 或许是都督府那边估计考虑到他升迁太快,所以这次没有给他擢升,但即便如此,他也得了一个从四品宣武将军的虚衔,多拿了一份俸禄。 “孙儿知晓……”朱允炆作揖应下,同时看向了前来殿内的李景隆。 这还只是以钞抵税的第一次,如果后面继续将政策范围扩大,宝钞的价值或许真的会如高煦所说的一般,回升到如面额一样的价值。 “给你们自己的耳房也添几斤煤,别冷到。” 那近三十万贯税钱,恐怕都是苏松二府寻常百姓交上来的,与那些乡绅富户没多大关系。 “如今动用火药开采后,虽然还能继续开采,但每年能产出的铜锭却不如之前估计的那般多了,而且成本也增加了不少。” 林五六羡慕的说出了杨展带来的好消息,而朱高煦听后也略微一愣。 朱允炆说罢,刚坐下的李景隆也有些惊讶这九华山铜锭数目。 “工部估计,九华山每年能交出一百二十余万斤铜锭,可铸钱三十万贯。” 就如朱棣第一次及第二次北征一样,朱高煦记得朱棣集结了十余万大军,结果等到斡难河之战和飞云山之战的时候,朱棣面对的局面却是以少打多。 从杨文开始围剿倭寇算起,前后也有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了。 朱高煦算了算,死在杨文手里的倭寇没有五千也有三千了,恐怕浙江沿海的倭寇都得到了消息,跑的差不多了。 只是不等他开口,殿外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在回收宝钞不能发行的局面下,户部每年都在亏损一百多万贯的赋税。 “此外,二十九处矿山,有二十三处属于地方土官、土司的管辖范围内,朝廷探查出矿山后,许多土司都带兵将矿山围了起来,说是朝廷与他们定下过君子之约,不管他们辖内事物。” 没有田地的那些人家,都得绞尽脑汁的去寻一份工来做,不然全家只能忍饥挨冻了。 只可惜他还没付出行动,林五六就摇头道:“他们已经走了,不过走之前杨展给您带来了喜讯。” 这些手工作坊包括了火炮、铳管、火药、水泥等等朱高煦能记起来的东西。 有了这些人的帮助,清军又可以待更长的时间,于是投靠的人更多,那些坚持要打的蒙古贵族就陷入死循环了。 九华山只是开胃菜,真正的大头在于朱高煦看山点矿所点出的云南矿山。 “回爷爷的话……”朱允炆当着李景隆的面起身,毫不遮拦的说出九华山铜矿情况。 话带到后,那兄弟没有停留,当即就马不停蹄的往回走。 朱元璋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李景隆见状也准备抬手作揖,将朱高煦所提及的倭寇事宜全盘托出。 火绳枪,这玩意出现后,实际上就代表着游牧民族的巅峰过去了,这一点从明朝对游牧民族作战的结果就能看出。 至于这些书上的内容,则是一些他前世记得的一些简易手工作坊的流程。 朱元璋趁李景隆坐下之际看向朱允炆,询问着他眼下最关心的事情。 朱元璋看向了朱允炆:“魏国公出镇云南的钱粮,让户部提早运送,最好提前一个月运输,另外明年从江西、福建、南直隶、浙江等地选民户两万编入军户,在临安、永昌、元江等地增设卫所。” 在他看来,哪怕只能研制出火绳枪,那也足够自己应对日后的战争了。 林五六话还没说完,朱高煦便从书桌上的一个木箱子里拿出一吊钱丢给林五六。 六十万贯,这笔数目可不少,便是支持江南全境以钞抵税的朱允炆都不由手心发汗,朱高炽等人更是暗中咋舌。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在不断搜罗自己脑中可实现的一些技术,试图将它们跨越百年、乃至数百年的时间,提前在这个时代将它们应用上。 清朝在使用与戚继光时期差不多的火器对准噶尔作战时,往往能动用更少的军队,以少打多的压制准噶尔。 不过这也让朱高煦了解了洪武、永乐年间明军对蒙古人的战力压制有多么令人窒息。 “陛下,曹国公府求见……” 军队少了一半,那补给难度可能就只有三分之一乃至四分之一了,这也就意味着军队可以在草原戈壁等待的时间更长。 朱高煦吩咐了林五六一句,可林五六却笑着打趣:“我们都是糙汉子,习惯了……” 朱允炆在朱元璋的提醒下回过神来,拿着奏疏继续说道:“苏松二府和南直隶的赋税黄册已经交上来了,册上说二府收取赋税折钱为一百四十六万四千三百余二十七贯三钱,实收二十九万六千四百二十七贯五钱三分,其余皆为通行宝钞。” 试想一下,如果明军能做到以一当五,那只需要在正面战场击溃鞑靼本部一次,剩下就完全可以将明军分散为十几支千人规模的骑兵深入大漠,不断的骚扰突袭蒙古诸部。 朱元璋心思一动,但此时李景隆也走进了武英殿,并对他五拜三叩。 首先是他不懂这些东西,其次是他记得明代的铸炮技术哪怕丢到了明末都是世界先进的,唯一和西方差距的只有模数问题。 尽管嘉靖和万历没有给予他这样的机会,但一百多年后的清朝验证了他的话。 因此在朱高煦看来,对南边需要火炮来攻城拔寨,对北边则是需要火绳枪来火力压制。 可问题在于,朱元璋不愿意放弃自己剩余生命的这些时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所以他要趁着自己还能活动,提早将大明朝的各项事情做好。 只要有了水泥,那再配合上开平卫原本的城墙,朱高煦有把握在很短时间能加固加高开平卫城。 “他们还说,若是朝廷愿意将矿山交予他们,他们愿意将每年的差发翻一番……” 林五六将钱收了起来,同时回答道:“河柴最便宜,每百斤五十文,干柴每百斤八十文,那煤炭每斤二文。” 整个江南的宝钞价格在秋税过后,基本维持在了一贯值钱五百文的局面,其余诸省也基本回升到了四百文左右。 对于朱高煦的话,李景隆没有太多怀疑,他让掌事准备马车,简单换了套常服后便出了国公府,往宫里赶去。 听着这物价,朱高煦也只能感叹百姓的日子困难,以及生产力落后带来的食不果腹。 寒冬时节,各类物价都涨了价格,诸如煤炭柴火和棉花之类的御寒物资更是上涨了三到四成的价格。 在火炮篇里,朱高煦比较在意并描写的就是火炮的模数问题,其它关于铸造技艺之类的他并没有写。 “起来吧,赐座……” 况且,如今以钞抵税需要额外的岁入来补贴国库,云南的金银铜矿就是国库唯一的指望。 万一哪天杨俅百年,杨展立马就能参加考校,然后继承东海所千户的官职,这也难怪杨展回来特意告喜。 至于水泥,朱高煦不敢保证它的硬度是否能如后世那般,可起码它十分容易制造,并且比起用粮食制作的三合土,水泥所需要的石灰石、黏土和铁矿在塞外都容易获取,并且足够省钱。 朱高煦个人并不会制造什么先进的火器,因此在这篇书上,他记载了这个时代工匠一点就通的一些火器。 “招呼你添,你便添就是,钱的事情不用担心,离去时也挑几担各回你们家中。” 朱元璋头也不抬的开口,吸引了朱允炆等人的注意。 “三司奏疏之中书写其规模,认为可开矿场二百余座,但云南百姓不足,只能维持大约四十座场。” “这二十九处矿山,主要集中于武定、楚雄、姚安、大理、丽江、永昌及临安等府。” 十几万大军出塞,能抵达前线的只有两三万人,这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除了这些他能记住的东西,剩下的便是一篇篇类似论文的研究文章。 第109章 布局成功 “四部叛乱,怕是西平侯爷一时之间无法尽数剿灭……” “魏国公应该提早启程了……” “不止,看样子还是得从四川及湖广等处调兵平叛才行,云南军户三战七屯,只有不到五万的备边兵。” “还是看看陛下怎么说吧……” 武英殿内,被紧急召来的六部、六科及都察院、五军都督府等处几十名文武官员在正殿里交头接耳的讨论着云南叛乱的事情。 他们的声音不算大,可依旧能传到偏殿里。 在那偏殿里,朱元璋刚刚从李景隆那聆听了朱高煦对平倭事宜的建议。 在平倭这块,朱元璋深知朱高煦那小子鬼点子多,心眼子更多,所以他没有什么建议,只是对李景隆交代道: “等礼部那边派遣的官员从朝鲜回来,你再做决定想想如何平倭。” “是……”李景隆应下,心里却在为刚才云南叛乱的消息而担心。 “爷爷,台阶我已经给您了,那您现在要怎么做呢……” 三十余岁的兵部尚书常茹站了出来,而朱元璋也让他尽情的上疏。 “这……”两名兵卒面面相觑,他们自然知道魏国公是自家殿下的舅舅,不过他们也知道这不符合规矩。 “舅舅?” “对于这些土司,最好的办法就是俘其头目,以利诱人,将头目的府库充军发给将士们作为犒劳,将头目麾下土地发给土民来收买人心。” “据三司汇报,此次叛乱土司合兵虽有数万之众,但毕竟相隔甚远。” “臣户部尚书郁新启奏……” 这武官眉毛浓郁,留着严肃的八字胡,高鼻长目,不苟言笑的模样似乎在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四个字。 郁新的话虽然不够详细,不能划分利益,但起码大方向是众人都想着的方向。 “吏部与户部拟个章程,从南直隶、浙江、江西、福建这一京三省选出民户两万编为军户,驻永昌、元江、临安等处。” 战事结束后,被齐民编户的西南民会有不少血脉相连的亲朋好友死在战场上,心里自然对军户仇视。 “散了吧!” 宋晟虽然身经百战,但毕竟一直在北方作战,没有深入过西南作战。 在北边大将的情况下,或许傅友德与冯胜、王弼等人也不用死了。 只是能这么平淡面对云南土司叛乱的事情也只有他,似那走出武英殿的徐辉祖却是心有虑色。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今云南土司贪恋金银矿而起兵叛乱,这刚好应了他们的想法。 好似在朱元璋看来,这场看上去声势浩大的叛乱,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明军平定。 “殿下,没事吧?” 门背后,朱高煦听完徐辉祖所说的一切,他心中吃惊云南叛乱之余,也对庙堂上群臣对云南的态度而感到吃惊。 他在心底默念着这一串串人名,心里有几分高兴:“若是能把他们拖在云南,那事情就好办许多了。” 李景隆在离去前看了一眼徐辉祖离去的方向,看他往府军前卫坊走,他心里便明了了一切。 宋晟对此也不以为意,毕竟徐辉祖虽然没有什么出色的战功,但毕竟跟随过燕王北征巡边过数次,不是不知兵的人,等他想不到好办法,自然会用自己的这套办法。 “臣领旨……” 他的矿图,果然更改了那群文人对云南的态度。 武英正殿,伴随着朱元璋带着朱允炆、李景隆出场,前一秒还在交头接耳的百官立马变换了姿态,毕恭毕敬的跪下,行五拜三叩之礼。 在他们看来,兵部尚书一职不过是河畔换灯罢了,没有人能待很久,茹瑺也不例外。 瞧着他们走进偏殿,朱高炽三人先后起身作揖,目送二人回到了位置上后才欣然坐下。 朱高煦收起了笑脸,沉着的同时眼神闪烁,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倒是那李景隆虽然在和袁洪讨论着如何平倭,可他的目光却时不时在徐辉祖身上打量。 “我等附议……” 一旦双方对立,那就容易获取情报了。 尽管李景隆没有和朱高煦聊过云南的事情,但他的直觉告诉他,那小子对云南的看法恐怕不输于郭英、耿炳文等老将。 利用老朱的手把云南的五百七十八家土司解决,顺带威慑东南亚诸国。 金台上,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画面,这让朱元璋觉得有些无趣,至于郁新和茹瑺所提意见都不错,但他还需要加上一些东西。 自从来到了这武英殿,伴随着他们奏疏处理的越来越多,他们自己也越来越受到影响。 两万民户,这就是近十万口人,放在一般时候,群臣肯定会争辩一番,但如今面对的是价值倍增的云南,这就容不得他们讨价还价了。 如今南京之中,熟悉西南的只有傅友德、冯胜、郭英三人,但郭英这些日子受了风寒休息,而傅友德和冯胜又不能见客。 不止是云南和三宣六慰的土司,恐怕隔壁的安南也很难安分,或许正因如此才有了宁远刀拜烂造反的事情。 “起来吧,云南的事情都听说了吧,说说汝等的看法……” 如果说此前的庙堂文人只是单纯的想利用云南来保护四川,那如今的云南就是他们的钱袋子了。 “臣等领命……” “那我走了,明日我让人给伱送些米面棉花。”徐辉祖松了口气,但下一秒却被朱高煦的话噎住。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明初的云南还有五百八十七家土司,只当是麓川王朝最为强大。 “云南的事情,宋佥事说的大致没有错,不过需要注意的是,云南不比北方,当地多山林且地势复杂,整体地势为西北高,东南低。” 说完正事,徐辉祖也谈及了朱高煦眼下的遭遇:“我此去云南,恐怕三五年不得回来,你在南京且好生待着,莫要继续生事……” 不过不管云南地区情况如何,总之当地利益纠缠复杂,加上各个土司民族不一,因此很容易爆发叛乱。 “确实应该先探明人马,然后再选好手去平叛。”袁洪依照自己的经验给出评价,不过比他年轻的宋晟却大胆发言: 这样的权力拆分,让军队大权牢牢地抓在皇帝个人的手中,同时也以文武之分来让五军都督府和兵部不断竞争。 “按照你们的意思办,不过云南军户只有十四余万户,即便加上今年迁移的军户也不过十五万,这数量着实太少了些。” “此次叛乱土官之中,以越州卫土目阿资和广南侬贞佑最为逞凶,而宁远刀拜烂则是依附安南来寻衅。” 云南会成为一个泥潭,陷进去的明军很难脱困,而这就是朱高煦想要的局面。 他没忍住看向了自家爷爷,却见朱元璋依旧如往日一样平淡,并且与李景隆讨论着平倭事宜。 只是半个时辰,徐辉祖的马车出现在了府军前卫坊,更是在朱高煦那院子的后门停下。 这样的心态,便是连徐辉祖、李景隆等人都不曾拥有,恐怕也只有这样的心态,才配得上大明朝的开国之君。 “对付土目阿资,最好是将他交给西平侯,让西平侯率领昆明、曲靖等处兵马平叛。” 徐辉祖没有直接应下宋晟的想法,而是劝他先回去收拾东西。 只可惜,他们终究只是嫡长,哪怕更进一步,也不过只是亲王罢了,离着那大位太过遥远了…… 尽管五军都督府遭遇了胡惟庸案和蓝玉案,但淮西勋贵一派依旧强势,因为他们手中握着足够的军功,这是没办法领兵的文臣所不能拥有的。 宋晟没有说什么,袁洪自然也不会说,眼下的他更着急平倭的事情,因此正在与李景隆讨论如何平倭。 瞧着他们的背影,三子不同露出羡慕的神色。 众人各怀心事的走出了西华门,坐上马车后四散而去。 宋晟身经百战,他很清楚如果大明只敢揉捏软柿子,那强大的土司就会硬起腰杆。 对于钱袋子,这群虚伪的文人比谁都要看得更重,不然他们也不可能支持朱元璋从东南之地移民两万户前往云南。 郁新与翟善署二人作揖应下,朱元璋见状也看向茹瑺和李景隆、徐辉祖三人。 “你们让高煦来后门这,我与他隔着门聊聊。” 话虽这么说着,但徐辉祖也知道自己劝不住朱高煦,因此叹了口气道:“即便有事,也最好与我商量一番,那信件往来也顶多半个月。” 由于是冬天,门窗紧闭朱高煦也终于不用担心锦衣卫能看到他的举动,故而放松了下来。 由于没有朱元璋的同意,他不能和朱高煦见面,但他也知道皇帝对朱高煦的禁足力度很轻,所以他下了马车后,便对后门的两名甲字小旗兵卒交代道: 相反,如果每次土司造反都挑强大的进攻平定,那其余小土司只会在大土司土崩瓦解后投降。 “真走了……”听着马车远去的轱辘声,朱高煦喃喃自语,随后兴致缺缺的转身背负双手,哼着小曲离开了后门,期间在路过马棚时还摸了摸赤驩的额头。 “准!” 现在朱高煦一下子把这些东西捅出来,恰好云南土司的实力还处于历史巅峰时期。 兵部,这个在明初很尴尬的部门实际上是朱元璋制约五军都督府而故意设置的衙门,为了方便制衡,他将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职权职能区分的厉害。 得到他的准许,那些起身的官员一听朱元璋的话,也纷纷上前开始发表意见。 “臣以为,云南关乎西南安危,加之云南金银铜矿二十九处皆富贵,尤以其中铜矿为国朝之所缺,为铸钱之必要,故而当速速派兵入滇,尽早平叛……” 徐辉祖将云南正在发生的事情说完,随后便对朱高煦询问道: 五军都督府虽然有统兵作战、管理屯田、掌管军籍、推选将领的职能,但五军都督府没有调遣军队的权力。 对于朱高煦的布置,徐辉祖听后略微皱眉,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回去把这事情拟个章程。” 有的时候朱允炆很佩服自家爷爷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心态,因为他做不到,所以佩服。 即便还有一部分没有发现,也远强于明末。 “宋晟…瞿能…顾成…何福…沐春……” 得了朱元璋的指示,徐辉祖作揖应下,而他身后一名五旬出头的武官也一样抬手作揖。 茹瑺的心思没有放在台面上,但众人都能看出来,对此的六部官员没有制止,反而积极上疏。 轻声呢喃了一声‘回府’后,曹国公的马车便启动送他返回了府邸。 武官队伍中,以李景隆、徐辉祖为主位,其次为袁洪、宋晟等数人。 朱高煦试探性的在门背后询问,站在门前的徐辉祖也看了一眼旁边值守的甲字小旗兵卒,那兵卒识趣的离开,而徐辉祖这才上前隔着门对朱高煦讲起了云南的事情:“云南……” 后者三人是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前者的朱允炆则是担心这次叛乱会持续很久,进而影响云南金银铜矿的开采。 云南的银矿有多少,明末的宋应星在谈论到大明银矿生产的情形时就说过:“合浙江、福建、江西、湖广、贵州、四川、河南、陕西八省所生,不敌云南之半。” 洪武时期的贵州还没有设置行省,有的是洪武十五年设置的贵州都指挥使司,负责贵州一带的卫所管理。 因此,想要顺利开采这些金银铜矿,就必须要派遣足够的军队坐镇云南,此前的十四万军户仅能抽出不到五万战兵,而云南牵扯其中的土司却拥兵十数万。 他并不是觉得宋晟说的不对,而是他本能的想到了朱高煦。 不多时,徐辉祖便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 “陛下,臣兵部尚书茹瑺启奏……” 当着他们的面,朱元璋带着朱允炆走上了金台,李景隆则是入了臣班。 “云南军户虽多,但战兵不众,着湖广、四川、广西三处都司各出兵万人,归魏国公节制。” 不止是他,诸如朱允炆、朱高炽、朱济熺、朱尚炳等四子也在为云南叛乱的事情而心神不宁。 每年能产出二百余万贯金银铜矿,其价值不言而喻,要知道即便隔壁刚刚完成统一的日本,其财政收入也不过才三百余万贯。 待他们离开时,朱元璋也已经带着朱允炆回到了偏殿。 朱元璋示意平身,目光看到了与李景隆并排的徐辉祖。 徐辉祖比较相信宋晟,来询问朱高煦,也只是想确保无误罢了。 “不用麻烦了舅舅,您给我折现吧!” “你以为,如宋佥事所说照办如何?” 李景隆与徐辉祖闲聊着,徐辉祖也借机转移话题来拉拢和宋晟的关系,转身看向宋晟、袁洪道:“袁都督、宋佥事觉得如何?” “我知道了。”门背后的朱高煦听着徐辉祖的话,只能无奈回应。 如果加上麓川、缅甸等三宣六慰土司,这个数量还能再翻几倍。 思来想去,徐辉祖想到了自家外甥,那个指点他平倭并取得了不错成效的朱高煦。 在养气功夫上,他还差着对方很大的距离。 至于茹瑺所想的监视,这倒是正如他们所愿,毕竟淮西勋贵经历了几次换血依旧保持强大,他们也必须示弱来降低皇帝对他们的忌惮。 兵部在军队中有任免将领、升调、训练军队的权力,但不能统帅军队打仗。 由此可见,在晚明时期,云南在大明全国银矿生产的地位到底有多高,而这种局面到了清朝更是达到了巅峰。 说罢,朱高煦越过林五六,转身回了正厅的书房。 朱高煦攥紧了手中的笔,几个月的布局终究还是成功了,现在他只需要静静等待就足够。 本来这群人中就有不少人会在洪武、建文年间叛乱,而这次揭开的金银铜矿价值,更是坐实了他们想要造反的心。 他才从朱高煦那里得到了如何平倭的办法,自然不相信徐辉祖会放着自家外甥那么好的人才不用。 “准!” 也就是说,现在大明的金银铜矿局面,等同于雍正、乾隆年间。 那是独属朱高煦的脚步声,或许是因为他力气大,所以他走起路来要比平常人的脚步声沉重许多。 他们本以为朱元璋会对他们说什么,只是朱元璋一如既往的处理奏疏,并没有想对他们讲述云南叛乱的事情。 面对他们的话,五军都督府到场的几位武官眯着眼睛,目光中透露着几分凶戾,只有李景隆和徐辉祖两人面色如常,并不因为茹瑺的话而感到生气。 那种朱笔一挥便能掌握数百上千人生死的感觉,是这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无法替代的。 “对付刀拜烂和侬贞佑,最好是调动四川、贵州俩都司的兵马平叛。” 吩咐了事情,朱元璋便起身向台下走去,群臣高呼万岁的同时,也作揖往后一步步退出宫殿。 说罢,朱元璋看着徐辉祖:“魏国公明日便启程吧,还有宋佥事也是。” 茹瑺的话,表明是齐民编户,增强卫所实力,但实际上他想要的,不过是利用齐民编户来干涉地方卫所,不至于让卫所贪墨矿山所开采的金银罢了。 “云南的这次叛乱,当先弄清楚各支叛军的具体数量才行。” 他的这套理论,实际上很适用于北方,徐辉祖也清楚,不过对于西南,他们都缺乏了解。 “云南,果然叛乱了……” 在走出武英殿后,文臣纷纷往左边返回文华殿,都督府的武官们则是在徐辉祖、李景隆的带领下往右边的西华门走去。 二十九处金银铜矿,每年能提供数百万斤的铜矿和价值上百万贯的金银矿。 在这样的局面下,云南一旦爆出几十处金银矿,那巨大的利益足以蒙住许多人的人心。 这件事情,将会贯穿老朱剩下的这几年时光,而宋晟这些人一旦无法抽身,自己就有机会回北边了。 这些金银铜矿本该在明清五百余年的历史中被一点点发现,可眼下却被朱高煦一下子捅了出来。 不过面对他的目光,徐辉祖却迟疑了。 在这武英殿里,有江西的江右派,还有浙东派、淮西派,不过不管什么派系,以钞抵税都能让他们获利,而以钞抵税的前提就是云南的金银铜矿能顺利开采。 说罢,朱元璋走了出去,朱允炆与李景隆也先后跟上。 想到这里,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脑中浮现出了一张苍老的脸。 徐辉祖沉着脸色对二人交代,二人见状也只好分了一个人去院内通知朱高煦。 朱高煦怕徐辉祖已经走了,连忙趴在门缝那里大喊着,这举动让徐辉祖差点没踩稳台阶,幸亏旁边眼疾手快的兵卒扶了他一把。 “宋佥事说的不错。”李景隆点头赞许,目光看向了徐辉祖。 林五六担忧的站在后院的廊道看着朱高煦,朱高煦也笑着摆手:“能有什么事,你去休息吧。” “臣以为,对于叛乱不能姑息,应当在平叛过后将当地土官斩首,其民齐民编户,归卫所节制……” 他倒是想要一直安分,可他那爷爷却一点不答应。 “去吧,陛下若是不满,罪责我担着。” 首当其冲站出来的是最懂朱元璋心意的郁新,而他的发言也很符合他所处的官职。 “竖子!”徐辉祖用暗骂来掩饰尴尬,随后拂袖上车离去。 “陛下,诸位臣工都到了……” 不出意外,他就是朱元璋所提及的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宋晟了。 “以我所见,国公应当让西平侯、何都督暂时固守,等待瞿能、顾成率四川及贵州都司兵马进入云南后,立马向土目阿资与侬贞佑强攻,刀拜烂必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会献上降表。” “先收拾东西吧,你我明日出发云南。” 因此,让他们和瞿能出兵攻打越州土目阿资已经来不及了,只有依靠沐春疾驰平叛。 云南矿图,这份矿图是朱高煦送给老朱和朱允炆的大礼,但也是一份大祸。 亦失哈从正殿走入偏殿,同时提醒着朱元璋。 闻言的朱元璋也缓缓起身,对朱允炆和李景隆招呼道:“你们二人随我去,济熺你们就在这里继续处理奏疏吧。” 第110章 喜事连连 “来人啊,一起搭把手!” “那边去三个人!” “好……” 寒江雾色,虽已入了寒冬,但南京定淮门码头前依旧热闹。 滚滚而逝的长江水波涛汹涌,虽是清晨,可那江面上船只如织,千帆林立。 码头上,忙碌的船工们来回奔波,有条不紊地装卸货物。 在他们的四周,一名名身穿甲胄的兵卒正在监视,同时也在拱卫坐在码头茶楼里的那些大人们。 茶楼二层雅间内,穿着常服的徐辉祖站在窗前眺望码头,亲眼看着一千府军后卫兵马与数百船工将一箱箱物资搬运船上。 为了安全护送徐辉祖和宋晟等人前往云南,朱元璋在调了一千府军后卫兵马的同时,还配备了二十艘江船。 这些江船均在五百料左右,配有水轮,可以在长江之上搭配硬帆来实现逆流而上。 粳米虽然一年一熟,但产量并不低,而且口感好,因此自洪武十年起,但凡不错的田地都用来种植粳米,只有少量田地种植小麦、灿米。 王俭应了一声,招呼林五六一起,三人先后进了主屋正厅。 沿海岛屿、西南迷岭…… 朱元璋脑中忽的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但他很快意识到这种想法是不对的,驱散这想法的同时,也皱眉打断了朱允炆和朱高炽的对峙: 其它的宋晟、杨文、吴高、郭英、耿炳文等人要么就是有事务缠身,要么就是年纪太大,不宜轻动。 如果真的让朱高煦出镇吉林船厂,恐怕他们两兄弟日后还能不能再见都另说。 虽然被禁足,但吃喝从未短缺,娱乐的书籍也时常有林五六、王俭等人带来,至于外面的消息更是每日都能得到,浑然没有禁足的气象。 即便朱高煦目前没有表现出什么威胁自己的行为,但他有这个能力,这就是他的罪…… 这事情,有些难办了…… 不过如果站在朱高炽个人的角度来看,朱高煦若是出镇地方,那他在燕府的话语权就大了。 “平倭有杨文,用不着他……” 他记得傅友德死在冬月末,而如今已经是冬月,距离月末也就不到半个月了。 听他这么说,不等王俭开口,林五六就笑嘻嘻的解释道:“这酒大补元气,又能健脾胃,又能补益腰肾,专治食欲不振、腰膝酸软,因此一旦有人贩卖,立马被人哄抬价格买去,供不应求。” 尽管这点数量对于大明曾经的发行量来说微不足道,但至少江南一带的宝钞流通量减少了。 一时间,朱元璋自己还拉不出合适的人来。 “嗯……”朱元璋应了一声,可脑中却没能想出有几个人能有这能力,并且还有不落于周兴的背景。 若是旁人劝说,他还不以为意,但朱高炽劝说自家爷爷不要让朱高煦出镇地方,这就让朱允炆不舒服了。 单说能力,与周兴同水平的武将倒是很多,例如四川行都司的陈瑄、北平的李彬等等,但他们无一不是年纪太小,资历太浅。 虽然沐春这样做有违徐辉祖派送去的军令,但实际上徐辉祖的信还没送到云南,沐春就已经率兵出征了。 比较他们,朱高煦在院里不可谓不舒服。 在抵达曲靖城后,沐春分兵扼守越州前往曲靖城的要道,暗中埋伏精兵。 “爷爷”朱高炽忽的站起,吸引了众人目光。 “嗯……”朱高煦应了一声,对这个话题没太大兴趣。 “真到了实在找不到的时候,朕自己会做主的。” 在他回家的同时,徐辉祖、宋晟出航的消息也传回了紫禁城内,对此的朱元璋没说什么多余的话,依旧如昨日般平静。 他们二人心思万千,可在朱元璋看来,都是极为愚蠢的做法。 朱允炆不应该想要放朱高煦这头猛虎出笼,朱高炽更不应该站出来说话。 自从昨日从朱高煦那里回去,他便一整宿的没有睡着。 由于兵力不足,沐春没有轻敌冒进,而是在曲靖等待昆明方向的兵马集结。 接过奏疏,他简单看了看后用手揉了揉眉心:“西阳哈犯边,周兴抽调兵马去北边备边了,却不想这辽南空虚遭了倭寇的道。” 按照计划,他们会在稍许出发,随后逆流而上半个月,最后抵达四川叙州府宜宾县后转陆路进入云南,最迟在冬至前抵达云南昆明府。 只是面对他的话,徐辉祖摇了摇头:“我不是担心府上的事情,我是……” “这羊羔酒有什么作用?”朱高煦虽然知道羊羔酒,但还不知道羊羔酒的作用是什么。 自洪武十年起,吃饱穿暖的江南百姓就开始追求粮食的口感,因此抛弃了难吃但一年两熟的占城稻,改种如后世五常大米般的粳米。 瞧朱元璋这么说,朱允炆也趁机道:“周兴能力虽有,可年纪毕竟大了,经不住来回奔波,眼下还是得选一人与他一同备边才是。” 朝廷把朱高煦留在南京,可以靠他看山点矿的本事来扩大财源,而且还能挟持住燕府,这对于燕府的朱棣来说是十分痛苦的。 朱高煦得到消息的那日是冬月十五,得到消息后,他便让林五六派人去告知王瑄这个喜讯,王瑄知道后也大喜过望,冒着寒风来城里,与朱高煦隔着大门聊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离去。 朱允炆按照他的想法猜想,但朱高炽却并没有想那么多,他知道吉林船厂是个什么地方,那样的苦寒之地根本不适合朱高煦去出镇。 他现在就好像一个矛盾体,他想救傅友德来偿还恩情,同时博取傅氏子弟的信任,却又想要自保。 心知肚明的朱允炆作揖回礼,没有咄咄相逼。 “嗯……”徐辉祖应了一声算是回应,不过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并不是担心朱高煦有事,而是担心朱高煦这个人会不会对大明有事。 “十八了……” 朱高煦先入座,并招呼林五六、王俭入座。 一旦他掌握兵马,朱高炽就很难在燕府之中压过他。 真正能影响局面的,只有云南的金银铜矿。 这次出发的二十艘江船里还存放着三艘船的火药,是平叛的致胜利器,因此船只得分散出港,同时保持间距。 待他走时,只遗憾没与朱高煦见上一面,而这也是朱高煦唯一对自己长时间禁足有过抱怨的时刻。 “何况我大明那么多将帅,如何找不到一个人坐镇辽东?” 站在码头上,徐增寿看着徐辉祖乘坐的船只出航,直至在江面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他才转身回家。 如果傅友德没能挺过去…… 可即便如此,徐辉祖却还是觉得心神不宁,总感觉这次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一杯下肚,朱高煦只觉得小腹暖暖的,再饮三杯,便是觉得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心里对这酒的功效也信了几分。 这些都可以从书上得到情报,徐辉祖并不觉得有什么,他在意的是朱高煦每次面对自己的询问,都只需要一字甚至更短的时间就能想出周全的办法。 冬月初九,沐春在曲靖南边二十余里的小马山伏击土目阿资,斩首六百,俘虏一千余人,土目阿资败退回越州城。 在朱高炽没说话前,朱元璋还有十足的把握说服朱允炆,但在他站出来后,这把握便不足六成了。 若是朱高煦前往辽东,那即便只掌握了一卫兵权,这却也是了不得的事情。 对此,朱元璋本人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朝廷能做的只有以钞抵税,哪怕大范围回收宝钞都不现实,因为主动回收宝钞是亏本买卖,而以钞抵税只是等同于少收一次税。 如果老朱不想杀傅友德,自己可以给老朱借口来保住傅友德,可一旦老朱动了杀心,自己还敢站出来吗? 武英殿内,朱允炆双手呈上奏疏,朱元璋坐在位置上,殿内依旧还是朱高炽、朱济熺、朱尚炳这三府嫡长。 “高煦……”徐增寿愣了刹那,但很快反应过来笑道:“高煦不会有事的,陛下对儿孙还是很仁善的。” “魏国公,可以启程了。” 一道声音从院门响起,朱高煦与林五六侧目看去,只见身穿甲胄的王俭提着一个食盒走进了院里,在见到朱高煦的同时,他高兴的双手作揖。 “这样啊……”朱高煦点了点头,只觉得这羊羔酒倒是与他后世在云南旅游时听过的‘下拉酒’十分相似,只是多了许多步骤。 望着徐辉祖久久没有动静,前来送行的徐增寿起身上前,与他一同走到了窗前。 朱元璋拒绝了朱允炆的建议,即便他再怎么喜欢朱高煦,却也知道不能继续让燕府势力膨胀。 虽然这听上去有些荒谬,可徐辉祖还是忍不住往这方面想,尤其是这次的云南叛乱事件。 沐春没有丢他父亲沐英的脸,他率四百骑兵连夜奔赴宜良,并在抵达后接管宜良千户所兵权,率宜良卫四百步卒驰往曲靖。 “孙儿以为,可以派高煦前往吉林船厂,防备西北的兀良哈和东北的西阳哈,同时还可以威慑海西及东海诸部女真。” 在他思绪间,雅间的房门被敲响打开,宋晟带着几名青年将领站在门外对门内作揖: 体量小,能引起的动荡自然也就小了,因此面对这次的政策,民间回收宝钞的交易场面并不多。 世子、王子不得轻易出南京,这几乎成为了朱标薨逝后,宗室之中不成文的规定。 如今朱允炆居然要放朱高煦前往北边,而且还是局势紧张的辽东。 只是抱怨总归会消散,朱高煦更担心的,还是傅友德那边的事情。 “只是可惜,这小子不是……” “……”听着朱允炆的话,朱元璋知道,自家这个孙儿恐怕已经下了决心了,只是这个决心下的很蠢…… 因此在朱允炆看来,朱高炽是担心朱高煦和他争权,但这正是朱允炆想看到的。 每每见到朱高煦花费很短的时间就能想出一全套的解决办法,徐辉祖就怀疑朱高煦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然后提前想好了思路,只等自己提问就全盘而出。 朱允炆出声打断,眼看朱元璋和朱高炽都不希望朱高煦出镇地方,朱允炆心里的那股逆反心理也出现了。 他犹豫了,可最后还是叹气说道:“我是担心高煦。” 在徐辉祖、瞿能、顾成等人还未达到云南前,西平侯沐春和都督何福并没有单纯固守,而是由何福坚守元江府、昆明府,沐春率军进攻曲靖的越州土目阿资。 只是他这举动放在朱允炆看来,却是代表他成功留住了朱高煦的胜利之举。 “今年这雪来的有点晚,往年十月初就下了,今年推迟了半个多月。” “话虽如此,但高煦展现的能力毋庸置疑,由他镇守吉林船厂,放周兴与杨文围剿倭寇才是正理。” 瞅准时机,朱允炆也趁机说道:“若是没有可用人选,不如将高煦临时派往辽南如何,毕竟他对平倭有一番见解。” 正因如此,朱元璋近来不断询问关于云南平叛的战况。 不过对于这次的政策,整个江南的反应却并不大。 “好了,我出发了。”徐辉祖没有附和徐增寿,而是招呼了一句便带人走出雅间,徐增寿也跟了上去。 一是朝廷,二是朱高炽。 只要燕府内斗,他就可以专心致志的对付晋王府和秦王府、周王府了。 返回位置的途中,朱允炆思绪万千,尤其是在坐下时看到自家爷爷的模样,他更是确定了要将朱高煦送去吉林船厂的心思。 辽东虽然苦寒,但如果朱高煦真的能前往辽东,那必然会面临一件幸事……兵权。 巧合的是,这些矿山找出后不久,云南就爆发了这次的叛乱,这时间实在是太赶巧了。 朱棣虽然名义上控制了大宁、辽东、北平三处的兵权,但实际上听从他指挥的只有燕王府的三护卫。 “大哥你放心,家里还有我呢。” 云南之地土司多有叛乱,这点徐辉祖并不觉得奇怪,但朱高煦看山点矿,让朝廷找到了这么多的矿山。 高濂中记载了羊羔酒的制法,正常是取米一石,依照通常办法浸浆。 “殿下,这羊羔酒可不好弄,您得多喝点。”王俭给朱高煦倒酒,林五六则是从食盒里端出了两碗下酒菜。 冬月十八,在朱高煦的一声感叹中,整个南京城上空飘着漫天飞雪,整个城池银装素裹,路上行人都少了些。 爷孙五人沉默着处理奏疏,时间也在一点一滴的过去,到了黄昏暮鼓响起,爷孙五人也如往常一样各自离散。 由于有火墙这种类似暖气的存在,屋内的温度比起屋外要高不少,如果朱高煦舍得花钱,还可以继续添加煤炭,让屋内温度继续升高。 如果现在的自己执意要将朱高煦留下,那自己的这太孙不会想自己是在为朝廷着想,恐怕会以为自己偏袒朱高炽和朱高煦。 他之所以感叹,是在紧张傅友德和冯胜的事情。 朱允炆的话,就好似一口大钟,霎时间将殿内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如此一来,王家在云南也有些势力了,毕竟王瑄父亲王兆已经在金齿卫担任指挥使,现在王魁又任副千户,如果王瑄再成器些,那王家估计能在云南成为一个世袭罔替的小家族。 从五月份算起,朝廷没有再增发哪怕一锭的宝钞,相反还通过回收旧钞、以钞抵税等手段回收了二百多万贯。 眼见宝钞价格稳住,朱元璋也没有急于求成,而是在冬月初五宣布了来年苏松常镇四府的夏税可以以钞抵税。 “好,我这就下去。”徐辉祖转身点了点头,顺带对宋晟等人回了礼。 当然,云南本就容易叛乱,真要牵扯到朱高煦身上也很牵强,毕竟朝廷和土司们的土地矛盾已经很深了,金银铜矿不过是导火索罢了。 朱济熺三人并不傻,他们都知道兵权对于一个人来说有多重要。 除非万不得已,不然他不希望让朱高煦离开南京,猛虎必须囚禁起来才能好好驱使。 “来来来,继续!” “殿下,末将来看您了!” 这消息如过境的春风,使得整个江南的百姓都对宝钞的抵抗之心削弱几分,而朱元璋也停了发放宝钞给军队、官员的习惯。 所有人都在关注朱元璋的举动,而这次的事情,便是他都略皱了眉头。 朱高煦爽朗一笑,拿起装着羊羔酒的酒杯与王俭、林五六两人碰了起来。 王俭的话没吸引朱高煦太多注意,毕竟诸如这样的事情在洪武年间十分常见,朱高煦相信边将能控制好局面。 如今的大明无法发行宝钞,这本身就亏损了财源,即便九华山那边的铜矿场已经走上正轨,但那点出产根本无法影响大局。 躺在床上的时候,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因为他觉得自家那个外甥有的时候确实有些太神了。 见王俭来了,朱高煦收起了其它心思,招呼王俭往屋里去。 宋晟等人见状离去,徐增寿瞧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对徐辉祖感叹道:“这宋佥事一家人都骁勇善战啊。” 如果傅友德能挺过去,自己就算改变了历史,即便之后傅友德依旧逃不过身死,朱高煦也能对得起他的教导。 顶着压力,朱高炽作揖道:“吉林船厂苦寒,高煦还小,放他去那样的地方或许太早了……” “不说这些了,这些东西是我爷爷他们需要考虑的事情,我们只管喝酒就是。” 他用上了朕的自称,显然是对两个孙子的对峙举动十分厌恶。 “笃笃……” 朱高炽本就没有太大的胆气和朱允炆、朱元璋翻脸,眼看朱元璋解围,他自然也跟着朱允炆一起回礼,而后坐回了位置上。 坐在那红墙的屋里,唱着一口温热的羊羔酒,那滋味简直不要太舒服。 站在院里,朱高煦抬头看着飘雪的天空感叹,旁边的林五六还以为朱高煦在说这雪来的太晚,因此附和道: 朱高煦能看懂是非,即便不懂也十分听话,很多时候愿意为了自己而做一些他本人不喜欢的事情,减少了自己操心的事情。 值得一提的好消息是,王瑄的哥哥王魁在此战中担任百户官,并且随沐春冲垮了叛军前军,因此在战后评功时,王魁被沐春临时委任为宜良千户所副千户。 待坐下,王俭打开食盒,里面放着一壶二斤装的“羊羔酒”。 朱高煦留在南京城对谁最有利,朱允炆比谁都清楚。 正因如此,江南的夏税并不高,即便苏松常镇四府加在一起,夏税的田赋也不过三十八万石,算上其余杂税,折色后也不会超过三十万贯,不足秋税十分之一。 不多时,他们再出现时已经在码头上,徐辉祖带着几名护卫上了中军的坐船,宋晟则是与几个儿子分别上了其它船只。 苏松二府以钞抵税的事情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终究还是在江南传开了。 这样的思维,绝不是曾经的他能拥有的,便是一些朝中重臣也没有他这么快的思绪。 朱高煦沉默,没敢往深处去想。 “高煦出镇的事情,等到开春再说,眼下寒冬飞雪,即便要让他去北边却也没有太多安全的路子送去。” 得知这酒的功效,朱高煦与王俭二人推杯换盏,酒桌之上互相说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好不快活。 望着朱元璋,朱允炆、朱高炽等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朱元璋沉默几个呼吸,这种夹在儿孙中间的感受让他心力交瘁,正因如此朱元璋才会喜欢朱高煦这个孙子。 “爷爷,倭寇又犯了辽东,这次入寇了归服堡,虽然被归服堡官军击退,但归服堡外的市场还是被焚毁了,丢失了二百六十七口人和一些货物……” 倒是相比较他们的快活,身处武英殿内的朱高炽等人就遭罪了。 十天之后酒成如白脂,味极甘滑,脂香浓郁。 “对了殿下……”王俭倒完酒坐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对朱高煦说道: “前番我从羽林左卫坊来的时候,听到金吾卫的又几个千户在讨论北边的事情,好像是倭寇又袭扰了辽东,另外那女真的土酋西阳哈又犯边了。” 随后再取肥羊肉七斤,酒曲十四两,将羊肉切成四方块形,煮烂后与杏仁一斤同煮,去掉羊肉后留下汤汁,与米饭、酒曲拌匀,加木香一两酿酒。 此酒历史久远,至明初仍旧十分流行。 只可惜他的这番想法无法被朱允炆理解,他只觉得自家爷爷有点太在意朱高煦了,他深吸一口气道: “来了?进屋聊。” 第111章 威震西南 “阿哩这样说,板锯钻树干,条锯挠树皮……” “水涨青菜绿,绿尖盼水沸。我曾细思量,世人总有情……” 冬月的尾巴,当长江南北银装素裹,位于大明西南边陲的云南却还是阳光明媚,道路上传来悠扬的民谣声。 这个被后世称为彩云之南的地方,在这个时代却是一处汉人厌恶的穷山恶水。 除去天气和景色,这里的其它基础设施可谓老旧。 尽管在这个时代,很难奢求有什么基础设施,但相比较传统汉地,才被收入大明版图十三年的云南可谓落后。 普通的土路被车轮、马蹄践踏得坑坑洼洼,不似江南那般起码还有一层坚固的夯土。 这些坑洼中,有的还有鲜红的积水,但这不是鲜血,而是被红土染色的水。 在这坑洼的道路两旁,生长着一棵棵高大的松树和杉树。 这些树木若是放在江南和中原,那一定是值得文人墨客提笔记录的存在,说不定还能讨得几个名号。 但在云南,它们只是万千树木中十分普通的一员。 若是有人往山里看去,还能依稀看到一些存活百年、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古树。 它们的宽大,是需要五六个汉子环抱才能合抱过来的存在。 即便是这样的树木,放在整个云南也算是小树。 云南虽然经历了多民族政权三千余年的共同开发,但由于气候问题,这里的人口并不多,所以保留着相当多的原始密林。 哪怕是距离曲靖府不足三十里的此地,也能依稀看到远处的原始山林。 “七月食日长,吱扭昼夜鸣。” “坐在石块上,前听有人喊……” “官兵骑着马,站在箐路边!” “阿哩偌哦我,别家偌妮亲热热……” “都停下!” 泥泞道路上,伴随骑着矮脚马的一名将领呼喊,行军队伍的众人停下了口中的歌唱,纷纷站在原地看向那将领。 待他们停下,这才看到了他们与众不同的穿着打扮。 他们的皮肤黝黑,深目高鼻浓眉的模样与汉人略有不同。 他们的身高并不高,不过五尺二三,服饰多以青黑色的对襟、短衣、长裤为主。 在那短衣长裤外,所有人都穿戴着由水牛皮、象皮、犀牛皮等皮革制成的皮甲。 这些皮甲被剪裁成胸甲、背甲、腹甲等十数块,上绘云、风、雷电及日月等自然纹路,几何纹次之。 他们手上拿着诸如长刀、斧钺、铁锤、长弓等兵器,虽然队列不齐,可黑皮黑甲的穿着让他们显得十分凶狠。 刨除这些,他们的眼神实际上与汉人没有什么区别。 坐在马上,前番让大军停下的那名将领对着这群土兵们说道: “曲靖城的明人抢了我们的田地和耕牛,现在我要带你们去抢回来,你们只管听我的安排,战后我会根据你们的功劳,把伱们的田地归还给你们。” 他的话说完,那群被装备起来的土民并没有太多回应他的声音,不过这将领也不在意,继续摆了摆手,招呼大军继续歌唱向前进。 眼下他们距离曲靖城已经不过三十里,经过上次的失败,他们特意绕开了容易被埋伏的地方,顺利的话,只需要三个时辰他们就能抵达曲靖城下。 想到这里,那名将领脸上露出了笑意,而与他笑容同时出现的,还有十余里外的一队快马。 在赤红的道路上,十二名塘骑从南边往北奔走,疾驰三余里后停住,领头的小旗官吹响了手中木哨,连吹三次后,他们策马往山上走去。 山上的道路很是崎岖,有的地方只有不足一尺宽,甚至修建在山壁上,倾斜四十五度以上。 可即便是这样的崎岖的道路,载着他们的那十二匹矮马却还是如履平地。 过了半刻钟,他们成功抵达山顶,而这里的林中休息着数千整装待发,身着明晃晃铁扎甲的精锐士兵。 打头阵的小旗官翻身下马被人带到一棵大树下,在那里坐着几名身穿甲胄,外披罩袍的武将。 见到这十余人,小旗官单膝下跪作揖汇报:“回禀国公,土目阿资距此地已不足十二里,其军数量与前番塘骑汇报如实,大约五千人。” “好,我知道了……” 伴随着熟悉的声音响起,坐在主位的罩袍将领抬起了头,铁盔下露出的却是徐辉祖的脸庞。 “按照原本的布置埋伏吗?”站在徐辉祖身旁,一名明甲红袍的将领开口。 他生得高大,即便坐在马札上,却也有四尺半的高度,三旬出头的脸上突兀出别样的老成,配合坚毅的五官,给人一种沉稳的气质。 “附近几座山都有我们的伏兵,这次他想跑也跑不了了。” 在明甲红袍将领的身旁,一名发须皆白,一手抱盔,一手持长槊的六旬老将淡然开口,语气中并不把土目阿资放在眼里。 “何都督在南边撑了快两个月,尽早解决这土酋,然后去南边帮他吧。” 明甲白袍的宋晟双手抱胸,配合站在他身后的七位虎子,倒是有一种擎天铁柱的气派。 只是他这话刚刚说完,不等徐辉祖接茬,在他们不远处就走来了三道高大的身影。 那三道身影高大,身高均在六尺以上,高出普通明军尺许。 如此高大魁梧的身材,配合身上的甲胄,倒是给人一种天神下凡的错觉。 走在前头的,是一名年纪五旬左右,宽脸阔鼻的老将,一双长目之中目光炯炯,十分凌厉。 在他身后,左右两名三旬的武将也与他长相类似,不过目光之中多了几分凶狠。 瞧着这三人走来,徐辉祖只觉得四周的山林都安静了不少。 “一个土酋,稍许老夫父子三人带兵冲下山去,抬刀宰了便是!” 这老将走到徐辉祖等人面前,也不等马札递来,直接坐在了地上。 即便坐着,他们也能给徐辉祖带来压力,哪怕同为友军,也很难能够与他们三人相处。 “瞿将军勇猛,我在南京也多有听闻,不过这土目阿资最为狡诈,上次让他逃了,这次可不能让他逃了,不然何都督那边就要承受巨大压力了。” 徐辉祖没有发话,而是坐在他一旁的明甲红袍将开口了。 瞿能的年纪,足以能当着红袍将领的父亲,可面对红袍将领,瞿能却没有反驳,而是抬手作揖道:“西平侯放心,这次断不会让他跑掉。” 西平侯沐春,作为威震西南,戍守云南的大明中生代将领,他与他父亲一样,都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名声,瞿能与他合兵围剿过不少土蛮,知道自己本事不如人,所以对他格外尊重。 “国公,稍许让瞿都指挥使领前军,我居后军吧。” 见瞿能吃了亏,站在沐春身后的老将开口,徐辉祖也没有拒绝,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可。” “呵呵,顾成你倒是舍得让功。”瞿能豪爽的对那老将开口,道出了他的身份。 从贵州都司赶赴而来的顾成听见瞿能这么说,却抚须笑道:“这仗打不完,何必贪恋一时之功。” “这次让了前锋给你,下次的前锋你可不能抢。” “自然!”瞿能颔首应下,对面宋晟见状也对徐辉祖开口道: “算算时间,那土酋估计距离我们不足十里了,我们可以准备了。” “好!”徐辉祖站了起来,一手搭在腰间剑柄上:“传令诸军,听号令出兵伏击……” “是!”见徐辉祖下令,诸将纷纷起身,根据战前布置四散而去。 瞧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徐辉祖攥紧了手中的剑柄。 从刚才的局面不难看出,这群军功显赫的武将并不在意他这个魏国公,但徐辉祖也没有办法。 他的军功放在南京城里是数一数二的,但放在这几人面前,他便成了那不会打仗的小子了。 “允恭,想要军中将领服你,你得打出成绩来……” 徐辉祖脑中闪过了自家父亲的话,为此他深吸了一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开始静静等待着接下来的战事。 在等待的同时,他也不由回想起了这一个多月的经历。 历经半个多月,徐辉祖他们在冬月初成功抵达了云南曲靖府,与沐春会师。 没过几天瞿能所率的六千川兵也抵达,而顾成也在五天后带着贵州都司的七千兵马抵达。 此时距离三部土司叛乱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南边的何福一人抗住了侬贞祐、刀拜烂两人三万多兵马的进攻,沐春则是利用半个多月的时间训练了曲靖城内军户,集结了昆明方向的一万卫所兵。 因此在瞿能等人到来时,沐春手上已经有了一万四千多机动兵力,加上瞿能、瞿能、徐辉祖所部的一万四千人,眼下曲靖府兵力接近三万。 经过几天的讨论和布置,徐辉祖在宋晟、顾成、沐春的建议下出兵。 徐辉祖先以弱卒放置在前番阿资被沐春设伏击败的山口,故意让兵马败退下来,引诱阿资所部追击。 如今阿资已经上当,成功进入了明军为他设下的包围圈。 接下来只需要令伏兵出击,徐辉祖就能在宋晟等人的帮助下大败阿资。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着,徐辉祖匍匐在山顶的树丛前,亲眼看着土目阿资的军队从山坳的坳口走出。 这是徐辉祖第一次见西南夷,他们与湖广的瑶民不同,不管是从服饰还是歌声、兵器,还是从长相。 只是半个时辰,他们便从山口走到了谷地平原的中段,距离出谷的山口只有不到五里路了。 “就是现在!” “哔哔——” 徐辉祖忽的起身吹响手中木哨,伴随他的木哨吹响,四周山林纷纷响起了这刺耳的木哨声。 “是官军!撤!” 骑在马背上的土目阿资被惊吓得打马欲走,大吼着向后撤军,然而此刻的他已经走进了明军的包围圈。 “哔哔”的刺耳哨声就好像催命符,与之一起出现的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喊杀声。 穿着明甲的明军从山林中冲出,阳光照耀在明军甲胄上,折射出明晃晃的光线,气势非凡。 “是沐天王手下的兵!” 看着打着“沐”字旗号的明军,尽管许多土兵不识字,但“沐”字的形状早已深深刻在了他们的脑中。 一时间土兵大乱,数百骑兵也从四面八方冲出。 “结阵!” 眼看没办法突围,土目阿资策马进入了土兵之中,吆喝着让土兵们结阵。 随军的一些鼓手开始敲响铜锣和牛皮鼓,原本还散乱的土兵听到了这鼓声,当即开始结阵防御。 半人高的藤牌被举起,两名刀牌手举盾就能护住他们全身。 只是一字时,一个盾阵出现在了河谷平原上,沐春见状勒马,转身向后抬手:“碗口铳!” 在他的招呼声中,后方云南都司的人马开始抬着如高脚杯的碗口铳上前,只可惜还没等他们点火,二百余骑兵越过了云南都司人马。 “瞿能!别莽撞!” 沐春看到了那迎风招展的“瞿”字旌旗,顾不得失礼,他试图叫住瞿能。 然而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了轰隆的马蹄声中,而瞿能所率的二百余披甲骑兵却径直往土兵们的盾阵撞去。 瞧见这一幕,徐辉祖大骂道:“糊涂!怎可用骑兵冲阵!” 在徐辉祖所学习的兵法,以及他在北方随朱棣北征的经验里,骑兵往往用来压阵,只有步兵正面击溃敌军,才轮得到骑兵冲阵收割人头。 只可惜在当下,瞿能不顾一切的率二百余披甲骑兵冲向了那五千余人的土民盾阵。 徐辉祖瞪大了眼睛,似乎已经想到了二百余披甲骑兵被淹没在土兵的盾阵之中。 “长枪!” 土目阿资看着冲向他们的二百余骑兵,高兴的咧起了嘴。 下一秒,盾阵之中出现了许多冒出藤牌盾的长枪,原本的盾阵成了一个由长枪构成的铁刺猬。 面对数量如此稀少的骑兵,土兵们虽然紧张,但坚信这支骑兵会被他们的长枪冲垮。 “我虎子何在?!” 冲锋路上,马背上的瞿能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刺猬壳,口中大喊。 在他的喊叫声中,两道高大的身影一马当先的提高马速,一鼓作气冲出了骑兵队中。 高大雄壮的两人趴在马背上,就好像两头成年的狗熊骑着黄狗般,压迫十足。 仔细看,两人胯下马匹已经被蒙住双眼,浑然不知道前方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唏律律……” 战马嘶啸,只是转瞬间,两匹战马驮着这瞿郁、瞿陶冲向盾阵,一瞬间冲撞上去。 巨大的冲力将盾冲的几欲垮掉,战马被长枪刺穿,呜呼哀鸣的撞倒在盾墙前。 在战马跌倒前,瞿郁、瞿陶两人从马背跃起,趁土兵长枪都插在马身时顺着盾阵翻滚进入盾阵内部。 几名土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人压倒,四周反应过来的土兵正欲拔刀,迎接他们的却是两柄沉重的金瓜锤。 后背相靠,瞿郁、瞿陶两兄弟迅速站起,那六尺有余的体魄所带来的压迫感极为强大。 在这一堆五尺出头的土兵中,他们二人显得鹤立鸡群。 这期间不是没有土兵挥刀劈砍他们,但他们手中的铁刀根本砍不穿两人的甲胄。 望着这群身材瘦弱,仅有自己胸口高的土兵,瞿郁、瞿陶脸上露出桀笑。 土兵们冲上来,有的甚至跳起试图用刀插入瞿郁、瞿陶的颈甲缝隙处。 只是不等他们行动落实,瞿郁、瞿陶二人便握着手中兵器开始打杀。 没有什么交流,似乎是配合多年,瞿郁、瞿陶两兄弟挥舞金瓜锤冲向前方维持盾阵的前排土兵,由内往外,瞬间破阵…… 豁口被打开,瞿郁、瞿陶两人往左右杀去,将豁口扩大。 明军骑兵转瞬而至,好似一把铁钉,被凿入了土兵的盾阵之中。 六千人的盾阵听上去坚不可摧,但当一个点被凿穿后,出现在瞿能面前的就是空虚的内部。 二百余骑冲入阵中,差点直插中军。 盾阵内部二层刀牌手举盾挥刀拦住了骑兵的兵锋,但他们只能拦住明军骑兵,却拦不住瞿能。 面对瞿能手中的丈六长槊,身穿皮甲的土兵毫无意外的被刺穿身体,二层刀排被破开。 “拦住他!” 土目阿资眼眶几欲迸裂,不等他话说完,远处就传来了闷雷声。 “砰!砰!砰——” 烟雾腾飞,拳头大小的碗口铳石弹被打出,瞬间砸垮其它方向还在举盾的刀牌手。 土兵们的盾阵被明军的小型火炮碗口铳打破,宋晟、沐春各自率领步骑向盾阵杀来,使得盾阵四方土兵无法来援,继而减轻了瞿能所部的压力。 “土酋!” 平地惊雷,好似有人在耳畔大吼。 土目阿资转身闻声看去,却见一道高他半个身子的黑影出现在他身后,不待他反应,整个人瞬间被顶飞。 “额啊啊!!!” 土目阿资的惨叫声吸引了四周土兵的注意,待他们转过身去,看到了他们一生都难以忘记的画面。 先前还在马背上指挥战局的土目阿资被扎穿,整个人挂在一杆长得夸张的长槊上,他双手抓着长槊,双脚不停扑腾,口中不停传出惨叫声,整个人不停地往长槊末梢滑落。 眼看土目阿资滑落,瞿能左手抽刀反劈,下一瞬那斗大人头便腾飞,土目阿资终于停下了那叫嚷声。 “土目阿资已死!谁还敢不降!” 瞿能举着缺了头的土目阿资尸体,朝着四周正欲攻上来的土兵大吼。 听不懂汉话的土兵们还想逞能,但瞿能将土目阿资的尸体从长槊甩出,一连砸倒数人。 那群试图围攻他的土兵也被长槊扎穿皮甲,年过五旬的瞿能依旧是当打之年,在土兵之中左突右刺,犹入无人之境。 待土兵结长枪阵步步紧逼,欲图限制瞿能与胯下战马空间时,先前被减缓攻势的明军骑兵也冲了上来,将想要动手的土兵给冲垮。 他们的出现,让想杀瞿能的土兵失去了斗志,纷纷四目相对,丢下了手中兵器。 只可惜阵中所发生的事情还没有传到阵外,阵外的明军还在疯狂屠戮土兵,那所谓盾阵在披甲执锐的明军看来根本不值一提,土兵们的战力就和他们的装扮一样,兵器虽利,奈何甲胄太薄。 他们的兵器难以伤到明军,而明军手中的钝兵和短兵却能锤杀他们。 没了土目阿资的指挥,前排兵很快被冲垮,而当他们被冲垮往后方逃跑时,这才看到已经丢下兵器投降的中军。 刹那间,一些聪明的土兵丢下了兵器,举起了双手。 一些愚笨的土兵试图突围,但很快被冲上来的数千明军围堵砍杀。 在这战场上,双方都杀红了眼,即便有些土兵不断地挥舞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兵器,可还是被明军一锤砸下,口吐鲜血。 “哔哔!” “降者不杀!” 最先观察到战场局势的是宋晟,他很清楚再这样杀下去,土兵们会被逼得重新拿起兵器,于是立马吹哨,与身边人朝己方呼喊。 几个呼吸的时间,那呼喊声传遍了全军,叫醒了那些杀红眼的明军。 很快,明军如潮水般退出,瞿能父子也率领骑兵冲出土兵内部。 徐辉祖在战场结束的第一时间带着数十名骑兵赶到了战场。 他才刚刚勒马,一个黑影就被丢到了他的战马面前。 “魏国公,此乃土目阿资!” 瞿能那如闷雷的声音响起,徐辉祖反应过来后低头看去,却看到了地上滚着一个表情痛苦的首级。 他还没回过神来,瞿能的长子瞿郁策马而来,将一具断头尸体丢在了他面前,轻描淡写的留下一句:“这是越州卫土目阿资的尸体,任魏国公处置。” 看着那尸体,徐辉祖也只是片刻错愕,毕竟他好歹也是和朱棣北征过的人,不是没上过战场的雏,因此他在瞿郁说完后便交代起左右将领: “用它去说降越州城,另外许诺降兵开城投降后既往不咎,土目阿资所拥有的土地尽数发给城中愿意开城投降的土民。” “另外,土民开城投降后,俘虏的土兵尽数释放,土目阿资的家财除田地外尽数充公,五成用于犒赏三军,五成上交朝廷。” 越州卫土蛮叛乱,说到底还是因为土目阿资利欲熏心,如今土目阿资已死,徐辉祖也正好用他的家财来收买越州卫土民人心。 不过他没有按照朱高煦所说的将土司财产都用来犒赏大军,而是留下了一半来交给朝廷。 说到底,朱高煦能做的事情,他徐辉祖不一定能做,就如私下犒军这种事也是有限度的。 只是话说回来,这次能如此迅速的击败土目阿资,主要还是靠瞿能父子斩将夺旗,不然估计还得多打一个时辰。 想到这里,徐辉祖也对瞿能父子作揖道:“此战瞿都指挥使及两位小瞿指挥使为首功,待越州城投降,我会上疏朝廷为你们请功的。” “多谢魏国公……”瞿能与瞿郁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因此也不孤傲,同样行礼回敬了徐辉祖。 见状,徐辉祖将目光放到了远处的战场上。 只是不到半个时辰的交锋,五千土兵死伤上千,剩余三千多人蹲在地上已然被俘。 一眼扫过去,整个战场上却是没有几具明军的尸首,西南边兵战力可见一斑。 这样的情况,徐辉祖还是第一次见,因而不由让他联想到了江南等处的卫所兵,心中不免忧虑…… (本章完) 第112章 功臣末路 “好!” 腊月初五,伴随着武英殿内的一声叫好,云南的军报也送到了朱元璋的手中。 瞧着手中的军报,朱元璋忍不住点头,显然对军报内容十分满意。 他拿起那军报对殿内的四孙骄傲道:“两万围五千不足以称道,但正面交手时七千横击五千,最后仅付出不足六十人的伤亡就换得了一场大胜。” “斩首一千二百余级,俘虏三千七百余人,还趁势拿下了越州城,平了这土蛮的叛乱,允恭这一仗打得漂亮!” 殿内四孙已经看过战报,不过朱元璋没开口,他们始终不敢发表意见。 如今朱元璋既然放出了话来,那他们也就可以各抒己见了。 率先开口的人不出意外的是朱允炆,面对朱元璋已经给出的评价,他继续锦上添花道: “如此看来,魏国公应该很快就能平定宁远刀拜烂和广南侬贞祐二贼的叛乱了。” “不……”听着朱允炆的话,朱元璋摇了摇头,并不认同他的看法,甚至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刀拜烂和侬贞祐所处的地方和这土蛮阿资不同,宁远与广南二地山高林密,遍布瘴气,便是允恭想寻几处平坦的地方决战都不容易。” “况且这阿资一死,此二贼恐怕会撤兵固守,依托高山密林与瘴气来拖住允恭他们。” 朱元璋没有被这小胜冲昏头脑,他很清楚云南土司的兵马并不强盛,但他们之所以可以一直让明军头痛到现在,主要依靠的还是地利。 面对广南和宁远那两处地方,即便是朱元璋亲自领兵,也不太可能在短时间内将其平定,必须要做好鏖战的准备。 想到这里,他对司礼监随身太监道:“替朕拟旨,告诉魏国公不要轻敌冒进,只需要在维摩、教化三司、大窝关等地驻兵屯垦,将二贼拖到春耕即可。” “是……”随身太监应下,转身操办去了。 瞧着他离去,朱元璋满意的坐下。 他很清楚,云南的土司大多限制于耕地稀少而鲜有囤粮,即便有囤粮,却也支撑不住几万大军吃上小半年。 只要他们撑不住,那春耕时分必定会放回一部分土兵去家中耕种,届时就是他们兵力空虚,明军趁势而进的时候。 “高煦这些日子在干嘛?” 似乎是放松下来了,朱元璋主动提起了朱高煦,听着他的话,朱允炆及朱高炽也纷纷看向司礼监的随身太监。 面对问题,司礼监随身太监作揖回礼道;“听下面的人说,二殿下这几日在屋里哼曲,顺手学了琵琶和古筝、古琴等乐器。” “哼曲弹琴?”听到回答,朱元璋表情愕然。 不止是他,朱允炆四人也十分惊愕。 饶是他们再怎么想,也想不到朱高煦抱着古琴琵琶弹奏,口中哼着歌曲的模样。 只是不管他们再怎么想不到,此刻的朱高煦确确实实的抱着一把琵琶在书房里弹奏。 他不仅靠在椅子上,还翘着二郎腿,慵懒的弹着手上那一把崭新琵琶。 这琵琶很普通,是秦淮河上花个百来文就能买到的琵琶。 不过相较于这个时代的那些乐手,朱高煦这厮弹得琵琶却让人听得十分带感。 屋外,耳房内的林五六等人全部躺在榻上,听着隔壁主屋的朱高煦弹奏,时不时跟着抖抖腿。 “我说殿下这琵琶怎么跟成了精一样,弹得曲子和我们去秦淮河听得都不一样?” “管那么多作甚,有免费的听就不错了。” “反正我听着这曲子,殿下好像挺高兴的。” “这哪是高兴,那琵琶都快成精了……” 耳房里的林五六几人摇头晃脑,时不时拍拍大腿。 尽管跟不上节拍,可架不住他们头次听那么带感的曲子。 不仅仅是他们,就是隔壁几个军户院子的小孩大人也纷纷安静下来,听着隔壁院子那位“大人”的曲子,只觉得很有意思。 他们并不懂朱高煦所弹得曲子叫什么名字,可若是丢个后世人来这待着,估计会忍不住趴在墙头,破口大喊:“是谁弹的摇滚!” 琵琶摇滚,这是朱高煦前世学的一手绝活,原本是看了网络上用人用琵琶弹了好几次乐器风格后跟着学的,除了新生晚会亮了一手,之后的日子就渐渐荒废了。 倒是不曾想来到了这大明朝,他反倒是重操旧业的弹起了琵琶,而且还把不少前世的曲子都带了回来。 “这《逃亡列车》弹得手疼……” 良久,朱高煦睁开了眼睛,同时甩了甩手。 自冬月过去,他自觉救了傅友德后,便每日高兴的来回哼曲。 到了后来,由于需要写的东西已经写完,他干脆重操旧业的让王俭、林五六弄来了古琴、古筝、琵琶等前世略有涉及的乐器,凭着这身体的记忆力将曲子谱出来后,每日醒了就是拿着琵琶来几首流行乐消磨时间。 不然这大门不能出的日子,着实是有些折磨人。 “殿下,吃饭了!” 听着琵琶声停了,林五六从榻上翻身而起,提着食盒就往朱高煦书房一边喊一边走。 待他打开书房房门,只见魁梧的朱高煦翘着二郎腿在甩手,手里还抱着一把琵琶。 尽管已经看了好几天,但林五六还是看不习惯。 朱高煦这个年纪正长身体,只是三个月时间,他这身高却是又涨了一些,前几天林五六给他量衣服的时候这才发现朱高煦都五尺八(185cm)了。 一个身高五尺八,腰围二尺九的魁梧汉子怀里抱着一把琵琶,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别扭。 亏是朱高煦的甲胄被收走了,要是他再穿上甲胄弹着琵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庙里的东方持国天王跑出来了。 当然,刨除这违和的身材,单听这曲子还是不错的。 “殿下,兄弟们都吃过了,您快点吃吧。” 林五六拿着食盒到书桌前开始拆开摆放,幸亏这几日朱高煦没有练习书法,因此直接摆菜即可。 正常来说,书桌是肯定不能摆放这饭菜的,哪怕林五六这种糙汉子也知道,不过朱高煦都这么交代,他自然也就照办了。 只是几个呼吸,等朱高煦把琵琶放好转身回来,书桌上已经摆好了两荤一素一汤的四个饭菜。 “每日待在这院子里,除了照顾赤驩就是弹些曲子,着实无聊……” 朱高煦坐下边吃边说,林五六听后却苦笑。 在他们看来,朱高煦这样的日子简直不要太舒服,哪怕是他们班值的这群人,也觉得这几个月是他们当兵以来最舒服的日子。 不用操练、站哨还可以轮班,而且轮得很快。 除了站哨的时候,其它时候不是躺在耳房休息,就是院里喝酒打牌。 那耳房里还有火墙,暖和和的,每日三餐还有酒有肉,虽然不能喝多,但那日子每天都和过年一样,舒服的紧。 这么舒服的日子,放在朱高煦眼里反倒是不舒服了,林五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用笑容来糊弄过去。 当然,朱高煦也只是抱怨,他知道自己过的日子已经是大明富户才能享受的日子了,不过几个月不能出门,他还是有些牢骚的。 要不是傅友德和冯胜那边没传来什么坏消息,估计他这几天也不能这么高兴。 “这米很清甜啊,是新稻吗?” 谈话间,朱高煦品尝出了碗里米饭的口感,尽管不如宫里的贡米,但口感丝毫不比后世市面上的一些大米差。 “是新稻。”林五六笑道:“这是所里兄弟们家中刚收回处理好的粳米,我看院里的米缸空了,特意从所里带了百十斤过来。” “留钱了没?”听林五六说这米是所里的兄弟们带来的,朱高煦第一反应就是给没给钱。 林五六和朱高煦朝夕相处那么多天,自然知道他的性格,因此笑着点头:“都留了,按照市价给的。” 见林五六这么说,朱高煦也点了点头,吃着这米饭的同时也询问道:“今年的亩产如何?” “有高有低,基本每亩能收个三百四十来斤。”林五六的话让朱高煦点头,他对江南的粮食亩产能有这么高并不奇怪。 他来大明一年多,基本也了解了大明现有作物和各地区的亩产情况。 拿水稻来说,江南、湖广的水稻亩产能有三百四五十斤,河南、山东及北平山西能有三百斤左右,陕西和甘肃等地就较差,只有一百六七十斤。 除此之外,小麦的亩产也是由西北向东南递减,亩产在一百三十斤到一百六十斤。 诸如大麦、小米、大豆也是同样的亩产,唯有被称为蜀黍的高粱产量稍微高些,即便北方也能达到一百六十斤,往南方最高能到二百斤。 在现有的粮食作物中,经济价值最高的是大豆,一亩地的大豆能榨出大约二十斤左右的豆油,能卖八九百文钱。 以大明现在的情况来看,除非遭遇灾荒,不然不存在吃不上饭,吃不上肉的情况。 朱高煦记得,明代史料里尽管多次出现人相食的记录,但这并不是代表明代比前朝过的差,而是明代文人在记载地方事情上更详细。 同样一件事情,汉代可能写一句话就了结,例如“某某县,人大饥”,但到了唐宋就会开始增加篇幅,而到了明代就会记录更加完善。 不过不管怎么说,人相食的事情是实实在在发生的,这除了基层赈灾系统崩坏,还有地方赋税沉重和粮食产出不同的问题。 同样的一亩地收同样的税,虽然都是三十税一,但江南百姓一亩地产出三百五十斤粮食,算上杂税顶多交五十斤粮食就能了结,农民还有三百斤粮食可以吃。 可是放到了北方,哪怕是如山西那样没有遭遇太大兵灾的地方,亩产粮食也不过三百斤,同等比例下药交出四十几斤粮食,留给农民的只有二百五十来斤。 同样的税收和杂税,北方一亩地仅比南方少交几斤,可北方产出粮食远不如南方。 这就导致了明代北方人口不断有南逃迹象,因为在政策上,他们只在洪武、永乐年间比较舒坦,越往后就承担的越多。 如果朝廷想要吸引人口去北方,最实际的就是减轻赋税。 如后世财政转移那样的政策,如果用在明代,将江南的赋税投入北方建设,那北方一定能在几十年内恢复元气。 不能说重回唐宋时期的景象,但起码会比现在好得多得多。 不过这样的政策如果真的要施展,那江南的淮西、浙东、江右三派肯定不会同意,毕竟他们的根子都在江南,不可能帮着朝廷从江南抽血给北方。 明面上的降低北方各省的赋税是行不通的,只有通过其它手段对南方加税才行,而且加税也得注意对象。 例如眼下占据天下两层赋税的江东六府,它们所缴的赋税已然是天下最高,对它们必须减税,而对其它地方应该加派其它税收才行。 朱高煦记得,朱棣是用迁都北京,将庞大的在京官员送往北平,如此才让北平这一省之地活跃起来。 可即便如此,朱棣也不得不对江南妥协,留下了南京这个削弱版的六部班子。 朱高煦如果想要不妥协,就得拉出足够多的读书人,并在地方保留属于朝廷的武装力量来威慑士绅富户。 想要做到这些,就必须将卫所制转为募兵制,然后异地调兵驻守,每隔几年轮换一次,让地方乡绅富户拉拢他们的成本变高。 不过如果真的要这么做,朱高煦就不得不面对巨大的财政压力。 哪怕他开采了云南的金银铜矿,甚至把日本的银铜矿也占据开采,却也无法彻底解决财政压力。 想要解决财政压力,必须增加税收,而增加税收还想要百姓支持,就必须要让百姓的收入变高。 面对一个农业社会的大明朝,想要让百姓收入增加,那就只有从农业下手。 这点,朱元璋已经给朱高煦做出了表率,那就是派遣大量的读书人和匠户去参与地方上的农业水利建设。 正确的水利建设可以让一个地方的粮食产量增长三成,这点已经被朱元璋做完了,那么留给朱高煦的就只有新作物这一条路了。 “美洲是一定要去的……” 吃着饭菜,朱高煦没有迟疑的下了决心。 美洲有许多东西是他和大明朝需要的,其中最缺的就是番薯、花生,除了这两者之外,土豆和玉米则是可有可无。 番薯的产量即便放在这个时代也是惊人的,花生则是榨油率高得离谱,是同时代大豆和芝麻的近两倍之多。 在单位的时候,朱高煦看过一些民国时期的档案,其中就有包括他们县一些粮食作物亩产的记录。 在二十一世纪的后世,玉米的产量能达到每亩千斤以上,土豆更是达到了三四千斤的水平,而这也是很多人眼中美洲作物高产的由来。 然而,这个数据是近现代经过科学育种后的产量,并不是这些作物原本的数据。 事实上在近代育种技术改进之前,美洲作物并没有许多人想象的那么高产。 哪怕在民国时期,玉米的产量也不过每亩一百八十多斤,土豆也只有三百斤。 这个数据远不及已经普遍耕种,并且亩产超过三百斤的水稻。 相比较之下,即便在民国时期,没有经过化肥播种的番薯,却依然能保持九百到一千二百斤。 即便番薯的含水量很高,但用来应急却是万金油,而且番薯的番薯叶可以食用,变相增长了它的亩产。 番薯和花生,这两个作物前者在灾荒年间能保命,太平时可以用于饲料,而后者则是实打实的经济作物。 使用大豆和芝麻榨油来满足大明六千余万百姓,最少需要四千多万亩土地,但如果使用花生,那就能腾出两千万土地来耕种粮食。 不仅如此,花生生产出来的油也可以贩卖往大明的各个朝贡国,毕竟在食物匮乏的这个时代,油不管放在哪里都是高价货品。 朱高煦只要有机会,便一定要让郑和下西洋出现,并且这次的目标不仅止步于好望角,而是更西边的美洲。 明代风帆船去美洲,最便捷的路线是顺着日本暖流、北太平洋暖流抵达美洲,但这条路线缺少了补给点,想要推进这条航道,最少需要十几年的时间来布置。 与之相比,一路到非洲都有补给点的印度洋航道通行成本更低,而且可以从阿拉伯海商手中获取航道路线。 他脑中不断回想着前世的世界地图,将郑和下西洋的路线完善成一条,寄希望于郑和能够一鼓作气的抵达美洲。 不过他想了想,这难度实在是太大,不说别的,仅仅好望角以西的海域凶险程度,就需要人花费不少力气才能探明出一条安全航道。 “好事多磨,大不了多下几次西洋就是,我还有时间。” 朱高煦感叹一声,他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有自信的。 前身历史上活到了四十六岁,并且还是非正常死亡。 如果按照自家便宜老爹和老朱的去世年龄来算,自己只要不吃丹药不作死,正常来说可以在靖难之役结束后活到六十几。 唯一让他有些忌惮的,就是老大才活了四十八,老三才活了五十。 “还是得好好养身啊……”吃完饭菜,朱高煦感叹一句。 也在他感叹之余,距离他二里地外的颖国公府却是忙上忙下。 似乎是入了冬季,寒气开始增多,因此傅友德在入冬后便染上了风寒,身体每况日下。 从生病到现在,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曾经那个老当益壮的傅友德此刻却消瘦许多,面部的皮肉凹陷,手上的皮肉也只剩薄薄的一层。 “如何?” 卧房里,伴随着御医将诊脉的手撤开,傅忠傅让两兄弟连忙上去询问,而那御医则是沉吟了一会,思虑过后才道: “老国公这是年纪大了导致的体虚,若是放在十年前,这风寒只需要一副汤剂就能解决,可如今还是得看老国公自己。” 说话间,那御医看了一眼昏睡中的傅友德,又接着叹气道: “另外与您二位说句实话,老国公这病不仅仅是身体上,主要还是因为心病。” “这心病去不了,即便服用再多的汤剂,去了这风寒,老国公身体也很难恢复。” 御医说罢,开始起身收拾自己的药箱,而傅忠与傅让则是被他的话说得呆愣原地。 片刻后,等二人反应过来,皆表情复杂的看向躺在床上的傅友德。 按道理来说,他能活到七十岁,这已经是武将之中的佼佼者了,作为儿孙傅忠他们应该高兴。 可傅忠他们两人都知道,如果没有这几年的这些事情,自家父亲还能活得更久些。 他们都知道自家父亲的心病是什么,但他们更知道这心病不是他们能解决的。 现在的傅友德,早已有了死志,或许在他看来,事情都因为自己而起,如果自己死了,那傅家的子弟就不会遭受牵连了,那为他说话而导致禁足数月的朱高煦也就能放出来了。 他的心思,傅忠和傅让都能理解,只是作为人子,看着自家父亲这模样,他们实在做不到不救治他。 “这是汤剂的药方……” 御医写好了药方递给傅忠,但他的目光却停留在床上的傅友德身上。 他摇了摇头:“这件事情,下官回了外廷后,还得告诉陛下,望二位见谅了……” “先生不用道歉,我二人心里早有准备。”傅忠拦下了想要作揖的太医,顺带看向旁边的傅让:“老五,送张御医出府吧。” “嗯?”没反应过来的傅让疑惑看向傅忠,却见傅忠与张御医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示意张御医跟自己走。 不多时,傅让将张御医送到了颖国公府门口。 由于不能出府,傅让只能将他送到这里,并在之后看着他坐上马车离去。 顺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傅让似乎看到了遥远的紫禁城,看到了那位端坐在金台之上的皇帝。 那位…… 曾经也是自己可敬的皇帝,时不时还会找自己聊聊家常。 只是这样的局面,在几年前的某一天突然变了,自己被禁足两年,好不容易与家人团聚,这还没半年就有可能要与父亲永别。 傅让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恨那位,他知道那位也是被逼无奈,可他们一家呢,他们就该死吗…… (本章完) 第113章 东宫三杰 “颖国公心存死志,这是心病,臣无法医治……” 乾清宫养心殿内,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听着耳边张御医的回禀,此刻的朱元璋虽然手中抱着暖手的铜炉,却还是觉得手脚冰凉。 又一个老兄弟被他逼死了,而且这个老兄弟原本无罪,这让朱元璋百感交集。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良久,朱元璋对跪在金砖上的张太医下了逐客令,张太医见状作揖退出乾清宫。 待他走后,偌大的乾清宫养心殿内便只有朱元璋和一排站在角落的随身太监及宫女了。 对于这些懂得察言观色的人来说,皇帝心情不好,他们都能看出来,所以每个人都谨小慎微,担心打扰到皇帝而被论罪。 只是他们的这种小心,到了朱元璋眼里却让他更为伤感了。 此刻他便是想找个人倾诉都难以做到,郭英卧病在家,而李景隆又始终是勋贵,他的那几个孙子又…… 一时间,朱元璋想到了朱高煦,但此刻朱高煦也被他禁足了。 “没什么,当年俺也是那样走过来的,孤家寡人便孤家寡人,没有谁离不开谁……” 朱元璋在心底给自己打气,但他也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年纪大了,终归是想被人理解和疼爱的,饶是嘴上再怎么强硬,却还是瞒不过自己。 沉默无言,朱元璋没有继续处理奏疏,而是难得的提早进了拔步床休息。 只是等他进了拔步床后,他到底是休息还是难过,旁人却无从得知了。 “看什么呢?” 正当朱元璋休息时,南京皇城西街的一座气派府邸中响起了一道声音。 晋世子朱济熺穿着一身常服走入一个亭子,而亭内站着一个身披狐裘红衣的女人。 这女人身材高挑,恐怕有五尺三四寸,放在这个时代比一些男人都要高。 如此高挑的身材,加上那浓眉长目鹅蛋脸,倒是给人一种飒爽的感觉。 朱济熺便是被这种感觉所吸引,因此才会在婚后与她举案齐眉。 “我在想我爹……” 看着朱济熺来了,女人这才缓缓开口。 只是她这话一经说出,朱济熺脸上便浮现了几分尴尬。 “你们的野心我管不了,可眼下我连我爹都不能见,你说我还算为人儿女吗?” 女人侧过身来,与朱济熺四目相对,目光中流露着几分凄惨。 她这话有些大胆,在这晋王府中,也只有身为世子妃的傅氏才敢如此对朱济熺开口,因此她的身份不言而喻。 瞧见傅氏这模样,朱济熺沉默了片刻,随后才上前抱住了她:“岳丈会没事的,伱不用太担心……” 话虽如此,但朱济熺知道,自家岳丈恐怕自身难保了。 果然,他的想法还没落下,傅氏便低下了头:“那边传来消息了,我爹已经卧病在床,这次是我害了他。” “……”听到答案,朱济熺的脑子突然乱了起来。 他很清楚,一旦傅友德出了什么事情,那晋府的所有布局都会被打乱。 可是面对这样的局面,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见他不说话,傅氏轻嗤:“果然,你根本没有准备。” “我……”朱济熺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始终说不出来。 瞧他这模样,傅氏摇头:“原本以为你们能救我那一家人,眼下看来,倒还不如燕府的朱高煦……” “差不多行了……”听到‘朱高煦’三个字,朱济熺脑中立马闪过了那张对应的脸庞,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怒气。 这股怒气不止是他才有,而是所有在武英殿内的嫡长都有。 这几个月来,他们都能感觉到自家爷爷对自己朱批奏疏内容的不满,尽管他没有开口说些什么,但他的一言一行都在透露着他们不如朱高煦。 私下里,朱尚炳没少和朱济熺吐槽这一点,而朱高炽则是碍于朱高煦是他弟弟,因此总是沉默寡言。 朱济熺很高傲,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任何人。 曾经在大本堂时,他只觉得朱高煦是一个粗鄙的莽夫,然而从朱高煦离开大本堂,进入大教场后,他这才发现朱高煦才是藏得最深的一个人。 在武英殿里他所遇到的朱高煦,与之前完全判若两人,处处压所有人一头。 明明现在他都已经被禁足了,却还要被人提及来恶心至极。 “怎么?只是提及一个名字都能惹怒你?” 傅氏看着被气到的朱济熺,皱眉转过身去,看着院中湖水平淡道:“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才会像那燕府的朱高煦一样站出来为我爹他们说话,但我知道我爹若是走了,山西都司的诸将都会埋怨到你们身上去……” 说着,傅氏侧过头来看了一眼朱济熺:“说不定,日后朱高煦得势,他们会投到为我爹他们说话的朱高煦麾下……” “好了”朱济熺皱眉,他知道傅氏有气,但他朱济熺不是泥塑的。 面对傅氏那明晃晃的话,朱济熺咬了咬牙:“我会让朝堂上的人为岳丈求情的。” “那你呢?”傅氏没听到自己想听到的,继续追问起来。 “我……”朱济熺盘算了一下,却是一想到自家爷爷的那张脸,便忍不住先胆怯了三分。 “我爷爷不会听我的,说不定会把我赶出武英殿,如高煦那般禁足……” “禁足?”傅氏忍不住嘲笑起自己的夫君:“你们这一家子人确实是舒服惯了,只是禁足几个月就把你们吓成这样,那我爹他们呢?” “他们被禁足两年,可曾对你们发泄过什么?” 说到这里,傅氏似乎也累了,他转身走向朱济熺,从他身旁错开的时候还抛下了一句:“你们家,还真是薄情寡义……” 丢下这句话,傅氏越过了朱济熺,往长廊深处走去了。 听着她丢下的那句话,朱济熺紧了紧拳头,尽管他再怎么喜欢傅氏,但面对这样明晃晃的羞辱,他却还是忍不住的厌恶起了对方。 “如果不是山西……” 他咬紧牙关,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为了傅家背后的势力,即便傅氏说得再难听,他也得忍着。 想到这里,他转身走向了长廊深处,却是没有一点作为,仿佛先前在傅氏那说的话没有出现过。 “两个多月了……” 风雪纷飞,在朱济熺两口子吵架的时候,东宫春和殿里的朱允炆站在窗户前欣赏着殿外的飞雪,看着渐渐昏暗的天色感叹。 在他身后,齐泰、黄子澄二人左右分别站着,他们在等待朱允炆提及正事。 “你们说,皇爷爷会将高煦禁足到几月去?” 朱允炆转过身来,往书桌方向走去,齐泰二人紧跟。 待他坐下,二人站在书桌前三步开外,对他的问题解答:“以陛下先前的口吻来看,恐怕不会轻易解除禁足。” 听着齐泰的话,朱允炆轻笑:“这禁足倒是成他能待在南京的借口了。” “话虽如此……”黄子澄小心作揖:“能将他留下也是好的。” 他在试探朱允炆想驱赶朱高煦的想法有多强,可下一秒朱允炆就阴沉了脸色:“留他在南京,恐怕日后爷爷会对他委以重任,届时更危险。” 他这话不是空穴来风,毕竟朱高煦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施以恩惠了许多人。 削藩论、平倭论、以钞抵税、云南金银铜矿…… 这三件事情的功劳可不是朱元璋想要遮掩就能遮掩的,还是有一部分人了解了事情的真相。 这点,可以从最近朱高煦在江东六府的名声鹊起看出来。 “看山点矿”加“以钞抵税”,这两个加在一起,就是惠利百姓和富户的政策。 现在不希望朱高煦走的人有很多,尤其以庙堂之上居多。 谁都想让朱高煦多点矿山,然后劝谏皇帝来继续以钞抵税。 尽管朱允炆得到了最多的名声,可朱高煦也一点没差,只是他被禁足,不知道他在江东六府的名声罢了。 除去江东六府,朱高煦本人在南京城的名声也是越来越好。 当初他班值的时候,与羽林左卫的许多千户、百户都打过照面,众人都对他有印象。 加上王俭这段时间的游说,不少人都在为朱高煦打抱不平,认为不应该对他这样的贤王禁足数月。 除了都督府,江宁县养济院的院正沈朝奉也知道了朱高煦被禁足的消息,因此与养济院内的众人散播着朱高煦的美名。 不得不说,以养济院那群残疾之人来散播朱高煦的美名,这确实让朱高煦的名声在南京底层百姓中不断传播。 正因江宁县养济院的举动,朱允炆才更加忌惮朱高煦。 在他看来,朱高煦当初去养济院的举动,就是冲着收买人心去的。 他才来南京城多久,就闹出了这么多风雨,要是继续让他待着,是不是哪天自己的东宫护卫里也会出现他的人? 就眼下这局势,说他朱高煦没收买人心,谁信? “高煦,还是前往北边为好,最好是吉林船厂。” 朱允炆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这让齐泰与黄子澄面面相觑。 面对黄子澄的目光,齐泰摇了摇头,显然知道事不可为。 同时,他也不由得看向朱允炆,心中叹气:“太孙的容人之量还是小了些……” 在齐泰看来,先不提朱高煦目前没有表现出争储的姿态,单单说他的身份就不可能参与到争储之中。 不管是立长、立嫡、立贤都轮不到他。 立长,他头顶上还有一堆叔叔哥哥。 立嫡,他头顶上还有四个皇帝嫡亲血脉的叔父辈,以及包括朱允炆、朱允熥在内的八个嫡亲兄长。 立贤,他功不如他爹朱棣、晋王朱棡,周王。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不可能越过叔父辈去争储。 况且即便他想帮燕王争储,也得燕王有那意思才行。 当下局面,燕王朱棣是最没有心思争储的嫡亲藩王,毕竟他头顶上还压着秦晋这两个兄长。 因此在齐泰看来,在秦晋尚存的局面下,与其放逐朱高煦,倒不如想办法把晋藩的朱济熺弄走。 朱济熺可是朱棡千方百计塞在南京城,让齐泰他们死活弄不走的人。 更重要的是,朱济熺不仅有晋藩的势力在庙堂为他撑腰,他本人的年纪也比朱允炆要大,而且表现得还算比较贤明。 可以说,嫡长贤三字他都占着,只可惜他是晋王一脉。 正因如此,朱棡才会死活都要把朱济熺放在南京,让他随时都在皇帝面前转悠。 入武英殿这三个月,朱济熺虽然没有出色的政见,但也没有出什么岔子。 在齐泰看来,这才是最应该快点解决的对象。 只可惜,不管他这几个月以来怎么劝,朱允炆始终将矛头对准着朱高煦这个最不应该离开南京城的人。 “我那三叔那边,近来可有事发生……” 朱允炆略皱眉头,似乎不想将朱高煦的话题延续下去。 面对他的话,黄子澄见齐泰没有开口,只能作揖回答道:“晋王那边目前还没有消息传来,自从颖国公府那边出了事情,燕府嫡次子煦又被禁足后,晋王府便十分平静,未有塘骑出府往南来。” “哼……”朱允炆轻哼,眉宇间多了几分得意:“我那三叔就这样对待自己的姻亲,怕是说不过去吧。” “山西内部确有流言,不过都被压下去了。”黄子澄侃侃而谈,却又看向了齐泰。 齐泰感受到他的目光,这才沉着开口:“山西都司内,本就以颖国公旧部最多,晋王不肯上疏为颖国公执言,已经失了许多颖国公旧部的心。” “倘若颖国公薨逝,那山西都司的人心也就散了,殿下可以趁机将山西及北平、陕西三处都司将领更换。” “没了他们,晋王手中便只有三护卫可供驱使了,形不成大患。” “好!”听到局势向自己倾倒,朱允炆难得叫了一声好,同时他也起身走到齐泰面前,拉起齐泰双手,热切道: “三叔若去了兵权,那接下来就应该解除五叔的兵权了,请先生教我。” 晋王朱棡、周王朱橚,这两人都是在朱允炆被立太孙后还有小动作的人,朱允炆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解除他们的兵权,毕竟他不知道自家爷爷还能撑多久。 面对他的热切,齐泰沉思片刻,随后才道:“解除周王的兵权也不难,周王兵权大部分都在河南都司上,而河南都司之所以听从周王的,又以宋国公为主。” “只要等宋国公薨逝,太孙可以依法炮制,以对山西那般对河南都司。” “如此一来,晋周的问题就解除了……” 齐泰的话对此时的朱允炆来说,可谓是声声入耳。 得到了解决周晋的办法,他也得陇望蜀的继续追问:“若是晋周兵权解决,下一步是秦还是燕?” 秦晋燕周,这四藩都是马皇后所生,因此对朱允炆威胁最大,他自然会明确目标,而面对他的话,齐泰也不假思索道:“先秦后燕。” “为何?”朱允炆略皱眉头,他心底还是比较想先除掉朱棣的,毕竟朱棣在辽东、大宁、北平都有威望,而朱樉还连陕西都司的兵马都无法干涉,更别提陕西行都司了。 “秦王终归是当今诸藩最长,加上又是嫡亲,理当先对他动手。” “何况秦王居西安,一旦有变则西北不保,理当早早解决。” “燕王虽兵马强盛,但北平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臣观古今,只要山陕在手,河北便难以抵挡,因此只要收回山陕二省兵权,燕藩则不足为惧。” 齐泰的这番话很有道理,古今王朝中,只要朝廷掌握了山陕二省,立马就能对河北和中原一带形成压制。 秦汉隋唐皆是如此,前元也不例外。 这些先例在前,齐泰分析的并没有问题。 因此在他说完之后,即便是朱允炆也被他所说服,而齐泰见状也再次提起那个话题: “虽说山陕在手则河北难以抵挡,但那燕嫡次子煦若是去了吉林船厂,恐怕生变。” 眼看齐泰又提起这个话题,朱允炆下意识松开了他的手,显然有些不悦。 后续等他反应过来后,为了掩饰自己的不悦,他爽朗笑道: “齐先生言过了,先不提如你所说的山陕压制河北之言,仅是那吉林船厂的底蕴就不允许高煦生变。” “确实,那吉林船厂底子太薄了。”黄子澄也不免跟着附和,但他不是为了附和而附和,而是真的觉得齐泰有些杞人忧天了。 诚然朱高煦才干非凡,但那吉林船厂只有一千三百多的军户匠户,口数也才不到七千人,这点人想要成事,简直就是在说笑。 这个道理,齐泰也知道,可他还是觉得不安,哪怕他没有见过几次朱高煦,却能从今年朱高煦言行举止大变之后感受到一些东西。 他相信他的直觉,但在朱允炆和黄子澄看来,他确实把朱高煦想的太厉害了。 如今的大明还是上升期,哪怕朱高煦真的造反了,就凭他手上这六千不到的人口,想要在辽东、大宁二十余万军户的围剿下存活,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饶是一直佩服齐泰的黄子澄在听到他的言论后,也不由得怀疑起了自己曾经的眼光,朱允炆更是觉得齐泰是为了留朱高煦在南京才故意这么说的。 不提他们的想法,只论齐泰看到他们的表情后,便知道了自己这话恐怕被他们以为是杞人忧天了。 见状,齐泰也没有过多纠缠,而是作揖道:“确实,是臣想的太远了,当下还是得先解决晋府,同时关注西南的平叛。” “确实……”见齐泰改口,黄子澄也附和道:“近来庙堂之上,各方都在关注西南平叛的事情。” “今日那封捷报传到庙堂,下面便有人上疏建议先将昆明、曲靖二府的铜矿开采,想必都是在为了明年的秋税做打算。” 黄子澄并未提到以钞抵税,但却处处都透露着以钞抵税的痕迹。 换做以往,庙堂之上可不会那么担心云南的事情,自从云南发现了大量金银铜矿后,他们的态度就两极颠倒了。 显然自从苏松二府以钞抵税后,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到了下一次以钞抵税的政策上。 当然,他们都清楚,如果云南的金银铜矿没办法顺利开采,那皇帝是不会同意继续以钞抵税的,因此他们才会全力支持平叛。 “明年开春,还要发钱钞给军户们吗?” 齐泰看向朱允炆,旁敲侧击的向朱允炆打探朱元璋对钱钞法的态度。 在朱高煦的《钱钞法》中,以钞抵税来回收宝钞,然后存放保管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不再以钞抵俸、抵饷。 往年朱元璋都会将官员的部分俸禄、赏赐以宝钞的方式发放,而今年从朱高煦说出《钱钞法》后,朱元璋便停下了这举动。 不仅是六部如此,便是连五军都督府的军户们也得到了这样的待遇。 往年赏赐的宝钞变成了铜钱和粮食、布匹、棉花,省去了军户们去城里购买的时间,而且发放的东西比宝钞买来的东西还多了一倍。 朱高煦的这篇《钱钞法》,不仅仅惠利了民间,也同样惠利了六部和五军都督府的高官小吏,将领军卒。 对此,朱允炆心知肚明,但他确实不知道自家爷爷现在对《钱钞法》的态度如何。 《钱钞法》施行后,乡绅富户和基层百姓、军户、胥吏都得到了实惠,但朝廷却是实打实亏损了。 尽管九华山的铜矿成功开采,但国库总归是支出大于收入。 如果没有办法做到收支平衡,朱允炆可以笃定自家爷爷会停止《钱钞法》的实施。 “如今皇爷爷的态度难以揣摩,不过只要云南的金银铜矿可以顺利开采并交入京库,钱钞法起码还是能维持到明年秋税的。” “到了明年秋税,若是叛乱平定,云南各地数十矿场都会开掘金银铜矿,届时就更不用担心了。” 朱允炆没说出一个具体的答案,这让齐泰和黄子澄心中略有不安。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微微颌首,脑中不断构思如何与下面的人转述。 在他们构思的时候,东宫的李带班却走进了殿里来,对着朱允炆作揖道: “殿下,陛下刚才出宫了,还带着……” 李带班迟缓了一下,朱允炆心头也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带着谁?” (本章完) 第114章 剑老无芒 “到了,停下吧……” 漆黑的巷中,当苍老的声音响起,一辆正在行驶的普通马车停在了两名兵卒守卫的一处院落前。 驾驭马车的是一名健壮的汉子,不等门口的兵卒开口问话,他就下了车夫的位置,出示了一块腰牌。 “这这这……卑职参见指挥使!” 两名兵丁被腰牌上所写的官职吓了一跳,尽管他们没看清是哪个卫的指挥使,但这官职就足够压倒他们。 他们躬身作揖,但武官没有理会他们,转身将自己驾车时的马凳摆在了地上,顺带轻敲了两下车门。 呼吸间,车门被打开,先下车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弱冠青年。 他长着一张圆脸,眉毛浓密修长,算不得英俊,却也有几分清秀。 下车后,他那一身青色圆领袍很显眼,发髻上插着的金镶玉发簪也十分抢眼。 这样的一个华贵青年,在下车后并没有直接走进院内,而是站在马车一旁,伸出手向车里,似乎要搀扶谁。 转瞬间,一名身穿素青圆领袍,发须皆白的圆脸慈善老头在青年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他抬头看着那院子的门楣,尽管那里没有悬挂什么牌匾。 眼看着位高权重的老头要进院,两名兵卒居然硬着头皮挡在了他身前。 “混账!”武官下意识破口大骂,老头和那青年也有片刻的错愕。 硬着头皮,一名二十来岁的兵卒低着头瓮声瓮气的作揖问道:“这位大人,您可有陛下的准允?” “呵呵……”老头笑了,随后拿出一块腰牌:“这块算不算?” 兵卒看不出那腰牌是什么材质的,但他不是傻子,由一个指挥使开道的人显然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存在。 如果不是院子里住着的是自家殿下,他也不敢拦住询问。 眼看对方要打谜语,无奈的兵卒只能让开半边道:“您请……” “倒是挺尽忠职守的”老头夸了一句,随后便在武官的开道下推门走进了这院子。 那院门一打开,老头耳边就传入了一曲琵琶音和歌声。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嗯?”听着那熟悉声音所唱出的歌声,老头愣了:“这小子知道我要来?” “皇爷爷?”见老头不走,旁边的青年还以为他怎么了。 “没事……”听到旁边孙儿的声音,老头回过神来,一脸古怪的与青年、武官先后走向主屋。 只是几步距离,他们便走进了主屋,并往那传出歌声的书房走去。 “色白花青的锦鲤跃然于碗底,临摹宋体落款时却惦记……” 当书房的门被推开,歌声戛然而止,躺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的朱高煦一脸懵的看着武官的那张生面孔,正想问他是谁,却不想看到了他身后的青年与老头。 若说那青年,朱高煦还觉得有些眼熟,不过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是谁,可望向那老汉,他可实在是太熟悉了。 “燕二子朱高煦,参见爷爷!” 朱高煦好似个泥鳅般从椅子滑跪地上,熟练的五拜三叩。 瞧他那模样,朱元璋却是露出了笑容,这让旁边的青年一愣,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自家爷爷笑的那么开心了。 “起来吧,换身厚点的衣服,随我出去一趟。” 朱元璋对朱高煦隔空抬了抬手,好似要让他起来。 见状,朱高煦也连忙起身,将琵琶放在了一旁的桌上,把衣架上挂着的大袍给穿上了。 等他回头时,朱元璋和另外那两人正往外走,他连忙跟了上去。 “殿下……” 朱高煦才走出主屋,就见耳房内的武章一等人全跑了出来,脸上有些惊讶。 “我跟我爷爷出去一趟。” 朱高煦丢出一句话,就向快走出院门的朱元璋三人追去了。 “爷爷?” 武章一等人面面相觑,半晌之后才瞪大了眼睛。 自家殿下的爷爷,可不就是当今的洪武皇帝吗? “陛下万福安康!” 武章一连忙跪在地上,往院门处已经快消失背影的朱元璋三人唱礼,那声音惊动了四周院子的人,但由于宵禁,他们都不敢出门观看。 倒是在门口守着的那两个兵卒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朱元璋走出来瞥了他们两眼,这才连忙跪下:“陛下万福安康!” “都起来吧,天寒地冻的……” 正在上马车的朱元璋交代一句,便与青年上了马车,而朱高煦也往院里跑了出来。 他看了看门口的两个兵卒,笑骂道:“跪什么跪,没听我爷爷说的吗?天寒地冻的,快去院里喝酒暖身子去。” “啊?”两名兵卒木愣住,马车上的朱元璋也在坐下时听到朱高煦这话,脸上表情也僵硬几分。 他明明只是说不用跪了,结果到了朱高煦那小子嘴里,却成了让两名兵卒去院里喝酒。 “罢了,反正也没必要守他了……” 轻轻摇头,朱元璋不再纠结,而那两名兵卒反应过来后,也连忙对着马车唱礼万岁。 等朱高煦上了马车,马车驶离院门,这俩兵卒才勾肩搭背的进了院子,把院门关了起来。 倒是那马车上,朱元璋坐在主位,那青年坐在右位,朱高煦佝偻着头,自己坐到了左边去。 瞧他低着头的模样,朱元璋也忍不住说了句:“长高了些。” “是高了。”朱高煦反应神速,丝毫没有被禁足几个月的自觉,还掰扯道:“昨日量了,有五尺八寸二分了。” 十五六岁正是猛涨身高的年纪,在这个男人人均五尺二三寸的时代,朱高煦比普通人高了整整一个头,而且以他十五岁的年纪来看,恐怕能长到六尺多。 朱元璋倒是没想到,他们老朱家还能养出个那么高大魁梧的子孙。 “如今耍枪能耍几斤?开弓呢?” 作为长枪狂热爱好者,老朱询问起了朱高煦武艺上的事情,好在朱高煦这些日子也没有荒废武艺,因此自信道: “可将一百四十斤虎力弓开个满月,手上耍得十斤铁枪,练功用一百五十斤的石桌。” 朱高煦口中报出的东西,比十个月前大教场时提升了不少,便是朱元璋都忍不住颔首。 “皇爷爷,我们这是去哪?” 右位的青年开口,顿时吸引了朱高煦的目光:“爷爷?” 朱高煦一脸狐疑的看向青年,却是想不起来这人,似乎自己在大本堂时未曾与他见过面。 在他狐疑时,朱元璋也回应起了青年:“很快就到。” 谈话间,那马车在已经宵禁的皇城道路上畅通无阻的行驶,由于道路宽阔且无行人,马车车速并不慢,只是一字时间便停在了一处地方。 “你陪我下去,允熥你留下吧。” 朱元璋对朱高煦招呼一声,又在起身时安抚住了旁边的青年。 他那脱口而出的称呼,让朱高煦忍不住看向了那青年。 “朱允熥……” 看着比朱允炆小一两岁的朱允熥,朱高煦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他。 若是要贴切点,恐怕称呼他为明初第一倒霉蛋才足够贴切。 明明是嫡次子,然而母亲常氏的早亡让他多了一个新的娘亲。 即便如此,他还有他的大哥朱雄英,大明真正的嫡长子。 只可惜他的亲大哥也因病早亡,而本该由他继承的皇位,却因为他爹扶正吕氏,连带着将朱允炆一同扶正后,致使他从嫡二子变成了嫡三子。 这样的局面,如果朱标选择他作为继承人的话,老朱也会选择他作为太孙,然而面对朱允熥和朱允炆,朱标的做法却是在蓝玉破北元于捕鱼儿海的这一年,将十岁的朱允熥册封他为郡王,提前宣告他出局。 朱高煦不知道为什么朱标要这么做,也不知道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后续的几年里,蓝玉常常居功自傲,最后在朱标薨逝后遭到了清算。 至于朱允熥,在朱标和蓝玉先后薨逝后,整个东宫便只剩下了他一个‘外人’。 之后的事情,也就是朱允炆在老朱死后继位,封朱允熥为吴王,建藩杭州。 只是不等他就藩,靖难之役便爆发,朱允熥就这样被困在南京四年。 四年后朱棣入南京,在建文群臣的推举下继位,朱允熥被降封广泽王。 待朱棣帝位稳固,朱允熥又被朱棣以不能匡辅其兄的罪名废为庶人,禁锢在凤阳。 十五年后,当初打开南京城门的谷王朱橞又诈称蜀府崇阳王朱悦燇为建文君意图谋反,同年被囚禁在凤阳的朱允熥于是暴卒,年仅三十九岁。 可以说,比较朱高煦自己,朱允熥的经历才能说得上不管怎么看都是必死的局面。 朱允炆上位,哪怕没有削藩之举,没有靖难之役,以朱允熥那敏感的身份,恐怕也很难善终。 朱棣上位,为了稳固帝位,朱允熥也很难善终。 这么一看,朱高煦倒是很可怜他…… “嗯?”感受到朱高煦那怜悯的目光,朱允熥略皱眉头,而正在下车的朱元璋也看向了朱高煦。 察觉朱允熥的目光,朱高煦侧头躲过,随朱元璋一起下了马车。 这是朱高煦时隔两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出府军前卫的小院,与他被禁足前的景色不同,这条昏暗的小巷两侧堆满了积雪,仅有中间有一丈宽的青砖石路。 朱元璋往前走去,朱高煦跟随他身后。 爷孙二人走了不知道多远,期间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他们走出小巷,转入另一条小巷的时候,朱元璋才开口道: “近来南京城里,有许多人都在为伱说话,你知道有谁吗?” “孙儿不知道……”朱高煦确实不知道有谁在为自己说话,他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自家大哥朱高炽,以及与朱棣相识的一些燕府旧人了。 至于徐辉祖、李景隆等人,后者不必多说,前者尽管是自己的舅舅,但他现在人在云南,而且他在朝中势力不算大,即便想要发声也没有几个人响应。 “淮西、浙东、江右和江东……”朱元璋说着,突然停顿一下:“你倒是牵扯出了不少人。” “孙儿可和他们没有什么瓜葛,甚至都没见过几面。”朱高煦没想到自己能牵扯那么多人,要知道他都没见过几个这些地方出身的文臣武官。 “我知道……”朱元璋颔首,背负双手在前面走着,沉默了几个呼吸后才又道: “云南的事情你都知道,我也就不说了,他那看山点矿的本事,我不管是真是假,总之只要有把握,你都得绘图告诉爷爷。” “那是自然。”朱高煦不假思索的点头,心里却莫名发虚。 在他心虚的时候,朱元璋侧头瞥了他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沉声道: “有人想要把你派出去,但庙堂上的人都希望你留下,你是怎么想的?” 他这话说出,朱高煦愣了愣。 他结合老朱所说的金银矿与诸派官员不想他离开的想法,朱高煦不难猜出诸派官员恐怕是想从他点出的矿山中获得一些利益。 唐宋元明清…… 不管哪个朝代的士大夫,他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朱高煦虽然不知道他们想用什么办法从自己身上获得利益,但他本能的不想与这些人打招呼。 如果不是眼下的他还没确定傅友德和冯胜的生死,他早就如之前一样,着急离开南京了。 至于老朱话里所指想让自己离开的人,朱高煦只能想到朱允炆、朱济熺和朱尚炳。 眼下的局面,恐怕只有他们三个人才会希望自己离开南京。 “回北平吗?”朱高煦思绪过后反问朱元璋,没有直接给出自己的答案。 “去辽东的北边……”朱元璋顿了顿,而后接上:“吉林船厂。” “吉林船厂……”朱高煦愕然,他没想到朱允炆他们居然想让自己去吉林船厂。 朱高煦的记忆力不能说过目不忘,但看过两三遍后便会记得很久,因此吉林船厂的情况他比谁都清楚。 军匠一千三百七十七户,合计六千八百四十七口人,军马二百七十六匹,开垦田地两千八百七十六亩四分,职责是建造及维护吉林舟师的战船,同时承担联系女真诸部的责任。 这样的一个地方,实力仅仅与内地的一个千户所差不多,而且由于管辖面积大,并且距离海西、东海等部女真较近,因此时常遭到不服管教的女真人劫掠。 加上明初东北气温骤降,不复隋唐时期的温暖,因此能在那片土地耕种的作物仅有蜀黍(高粱)、小麦、大豆等作物。 不仅如此,由于明初东北寒冷期长,所以当地种植出的作物收获时间都比后世要提前半个月乃至一个月,而提前收获就得面对亩产不足的问题。 按照亦失哈的说法,开原以北的地方种植粮食,每亩只能收获七八十斤实粮,而养活一个人在没有足够副食品的情况下,起码要五百斤主粮。 如此看来,那吉林船厂那不到三千亩地,也就能养活四五百口人,剩下的六千多人都得依靠辽东来输血。 只是粮食这一条,朱高煦就得面临被卡脖子的局面。 朱高煦知道吉林船厂是水利设施不足,导致粮食产量跟不上,但即便他修建了水利设施,依照前世所学到的知识来说,吉林船厂的粮食产量也顶多只能提升两三成,想要养活一个人起码得六亩地。 六千多张嘴巴在那吉林船厂,哪怕朱高煦想要简单的自给自足都需要开垦近四万亩地,是现在吉林船厂耕地数量的十几倍。 那样的地方,一旦操作不好,朱高煦想要在靖难之役建功的想法恐怕要宣告破产。 只是……他能不去吗? 机会只有这一个,一旦错过就很难说了…… 朱高煦在纠结,尽管他想了很多,但外界只不过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罢了。 “孙儿……”朱高煦不知道怎么说,但朱元璋没有让他想太久,而是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他的想法。 “你若是不想去,爷爷也不勉强你。” 朱元璋背对着朱高煦,一边走一边说,朱高煦听后沉默,他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但真的让他去吉林船厂,如果没有准备的话,那他在靖难之役中很有可能会重蹈前身覆辙。 他要以原始股的身份加入靖难,正因如此他才一直没有从燕府那边要人。 靖难必须要以燕府和他朱高煦这两个班底的情况开展,不然对于他来说,靖难成功和失败没有任何区别。 思绪万千,朱高煦停住了脚步。 听着身后的脚步消失,朱元璋也停了下来,侧过身子回头看向朱高煦,等待他的答案。 “孙儿若是去了,颖国公和宋国公能活下来吗……” 朱高煦抬头询问朱元璋,可面对这个问题,他却沉默了。 这位在后世人看来拥有绝对话语权的洪武皇帝,却在朱高煦面前做不出一个符合他心意的决定。 没有什么言语,朱高煦就这样站在幽暗的小巷里,等待着老朱的答案。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朱高煦等的很煎熬,好在老朱终究开了口:“你可以不去……” 他没有正面回答,但话里的意思让朱高煦大脑空白。 “真的非死不可吗……”他在心底喃喃自语,老朱却转过身去,继续向前方走去。 朱高煦面如死灰,但还是跟上了老朱的步伐。 只是在接下来那漫长的道路中,爷孙二人再也没有交谈,直到他们走到一处挂着灯笼的地方,朱元璋才带着朱高煦停了下来。 灯笼下,一小旗十人分别站立两排,穿着朱高煦熟悉的甲胄。 “殿…殿下……” 熟悉的声音传来,语气中带着一分错愕。 心如死灰的朱高煦抬头,却迎面看到了王俭那吃惊的面孔。 王俭的出现让朱高煦心头一震,他往左右看去,不仅看到了同样吃惊的戌字百户兄弟们,还看到了高大的门楣,以及那块高挂起来的牌匾。 【颖国公府】 望着那四个字,朱高煦转头看向了朱元璋。 “开门吧……” 朱元璋平淡的对王俭开口,王俭虽然不知道朱元璋是谁,但从朱高煦与朱元璋的身位来看,想来这人是个位高权重的人,因此命人将门打开了。 朱元璋走了进去,朱高煦也跟上随从。 面对错身时王俭那疑惑的神情,朱高煦没有多说,现在的他只想知道老朱带自己来颖国公府是为了什么。 走在熟悉的颖国公府内,朱高煦心中忐忑。 这一刻他想到了许多,其中以傅友德去世的时间为主要。 傅友德是冬月二十九日去世的,而眼下是腊月初五,从历史上来说,傅友德多活了六天,自己改变了原来的历史。 可如今看来,老朱突然带自己来颖国公府,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朱高煦没敢想,即便他已经后知先觉的想到了,但他努力回避着。 在前进的路上,许多朱高煦曾经见过亦或者没见过的颖国公府仆人都在向他们二人行礼,不过这次他们行礼的对象不再是朱高煦,而是走在他前面的朱元璋。 兴许是这一刻,朱高煦才能深刻体会到锦衣卫的恐怖。 他脸色苍白,只觉得浑身发冷。 在一名锦衣卫的引路下,他们走到了一处院子。 院子的屋里站着许多人,他们有的在啜泣,有的在低头难过,还有的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朱元璋带着朱高煦走了进去,一开始这群女眷还在想他们是谁,只是不等她们有所反应,坐在一旁的两个五六岁娃娃便扑了上来,抱住了朱元璋的腿。 “外公!外公!” 两个娃娃的声音打破了这屋内的气氛,急促的脚步声从卧房响起,傅忠与傅让先后走了出来。 在他们见到朱元璋的那一刻,他们下意识的跪在了地上叩首:“陛下万福安康……” “陛下?”呆愣的女眷们终于反应了过来,纷纷跪在地上五拜三叩:“陛下万福安康……” 一时间,这屋里站着的,只剩下了朱元璋与朱高煦,还有那两个抱着朱元璋双腿的娃娃。 朱高煦是第一次见那两个娃娃,但他从他们对朱元璋的称呼中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这两个娃娃,或许就是傅忠与寿春公主所生的两个孩子。 “起来吧……” 朱元璋双手摸上了两个娃娃的头,脸上露出了一抹慈祥的同时,也让傅忠等人起身。 待他们起身后,傅忠与傅让这才发现了跟在朱元璋身后的朱高煦,他们眼神中透露出了一种欣喜,紧接着是释怀。 望着他们的眼睛,朱高煦心底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我进去看看你爹,你们在外面候着。” 朱元璋拍了拍两个娃娃,示意他们松开手,并对傅忠、傅让交代。 面对站在他们眼前的朱元璋,不管他们之前背后如何说他,可当他真的出现的时候,傅忠与傅让还是本能的按照他所说的一切来办。 他们上前抱走了那两个娃娃,让开道路给朱元璋进入卧房。 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朱元璋走了进去。 朱高煦也想跟上,却见朱元璋将门给掩上时停下了。 他站在卧房门口,此刻与傅友德只是隔着一扇门,但他却没办法走进去。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离开,而是一直站在门口,等待着朱元璋叫他进去…… (本章完) 第115章 末路尽忠 “额……呼……” 小小的卧房里,此刻充斥着一股药味和拔步床上的呻吟声。 朱元璋看着距离他不过三五步的拔步床,心里却觉得这距离比从紫禁城到这里还要遥远。 只是他没有时间犹豫,他拿着一个凳子走向了拔步床,并将凳子放在地上坐下。 这个时候,他才看清了拔步床内躺着的傅友德。 他们上次见面是三年前,当时的傅友德虽然已经六十七岁,但看上去却只有五十四五的模样,行走起来龙行虎步,整个人也透露着一股凶悍。 只是当下,他整个人消瘦得脸颊凹陷,面部长了许多黑褐色的斑点。 他没有睁开眼睛,就这样躺在拔步床上,眉头微微皱起,脸上带着疲惫和无助的表情,似乎是因为病痛而感到不适。 他的嘴唇干裂,呈现出淡淡的紫色,暗示着他的体力已经达到了极限。 在朱元璋的注视下,他时不时地轻轻咳嗽,咳嗽声带着沉重的呼吸声,让人感受到他的身体正在经历一场严峻的挑战。 “惟学,朕来看你了……” 望着傅友德的这副模样,朱元璋表情复杂的开口,而他这一开口,傅友德便痛苦的睁开了眼睛。 他只看了一眼,但足以确认眼前人就是朱元璋。 “我要死了……” 傅友德的声音沉重,呼吸间好似破了洞的风箱。 他没给朱元璋插话的机会,哪怕现在的他每说一句话都要耗费许多力气: “死…了也好,不给……不给人添麻烦……” 只是几句话,傅友德额头就出现了许多细汗,可谓艰难。 朱元璋没有打岔,只是静静坐着,低着头注视傅友德。 “高煦……高煦那小子……来…来了吗……” “在屋外,随时能进来。”朱元璋回答了他的话,傅友德闻言,脸上那充满痛苦的表情也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尽管很短暂。 “别为难……为难府上人……” 临行前,傅友德没有数落朱元璋对他的不公,而是尽可能的用剩余的体力来安排后事。 朱元璋伸出手握住了他那干枯的手,可傅友德没有和他一样握紧。 不管他是不是没有力气,但此刻朱元璋的心底总归有几分难受。 “让他们……进来……” 拖着痛苦的身体,傅友德再度打起精神看了一眼朱元璋。 这次,朱元璋没有拒绝,他松开了傅友德的手,起身走了出去。 当门打开的一瞬间,他看到了等候许久的朱高煦,以及他身后表情多种多样的傅家子女。 “进去吧,朕在正厅等你……” 朱元璋对朱高煦交代了一句话,随后便越过众人走了出去。 即便中间有许多人看向他,他却没有回看一眼,哪怕那目光中带着不怀好意,可他终究没有理会。 他出去了,朱高煦也抬腿走进了卧房内。 在他之后,傅忠、傅让分别抱着傅荣、傅瀞这两个娃娃走了进去,随后才是傅家的女眷们。 在那沉重的呼吸声中,朱高煦不知道怀着怎样的情绪走进了拔步床,并在靠近后见到了当下的傅友德。 他不再是那个凶悍的老将,而像一头年老受伤的老虎,静静的躺着,等待生命的结束。 傅忠与傅让抱着傅荣、傅瀞这两个娃娃跟了进来,因为拔步床边的空间太小,显得有些拥挤。 “爹……” 傅忠抱着傅荣跪在拔步床前轻声呼喊傅友德,傅让见傅友德没有回应,连忙让怀里的傅瀞叫爷爷。 “爷爷!” 傅瀞还不知道什么是生死,只是如寻常一样叫着爷爷。 他的这声“爷爷”将傅友德喊醒了过来,顶着肉体上的疼痛,傅友德缓缓睁开了眼睛,在见到傅荣傅瀞的时候他露出了笑容,但很快就强撑着扫视了起来,直到看到朱高煦,他才满意的闭上眼睛。 “那小子……” 似乎是想保留自己不是那么软弱的形象,傅友德挤着笑容喊话,朱高煦见状也凑近跪下:“国公……” “你说……”傅友德痛苦道:“伱到底怎么想的……” 傅友德的话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他们不明白傅友德到底是在说朱高煦为他们说话这事,还是说别的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不止是他们,朱高煦自己也不知道,因此他心里十分忐忑。 望着朱高煦那忐忑的模样,傅友德强撑着动了动手掌:“罢了……别把我家人牵扯……进来……” 话音落下,傅友德痛苦的闭上眼睛,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都出去吧……”望着自家父亲的模样,傅忠将怀里的孩子抱给了身后的女眷,示意众人出去。 朱高煦也站了起来,他知道傅友德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狼狈的模样,所以跟随众人走出了院子。 他没有继续在后院久留,因为后院的女眷太多了,他一个外人并不方便,而且现在的他也不想在人多的地方待着。 一切似乎都如老朱安排好的一样,朱高煦回到了前院的正厅,并看到了坐在一个火盆前烤火的老朱。 在他的旁边备了一把椅子,朱高煦走过去后坐下,沉默无言。 朱元璋没有询问傅友德与他说了什么,只是用手里的火钳搬弄着火盆里的煤炭。 他就这样坐着,直勾勾的看着火盆里燃烧的煤炭,一言不发。 爷孙二人就这样相互沉默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最终还是朱元璋打破了僵局。 “我本想拟旨让你将他送走,好断了你和这府里人的联系……” 他一开口,朱高煦便惊愕看向了他,只是面对自家孙儿的目光,朱元璋脸上依旧平淡。 他用火钳添了几块煤炭,继续道:“只是想想,你毕竟是我的孙子,这样不管是对你还是对这府里的人,都太残忍了些……” 弄好煤炭,朱元璋抬头与朱高煦四目相对,眼神里无悲无喜,好似一池深不见底的池水。 老朱的话,让朱高煦想起了刚才傅友德的话。 对于这群从元末群雄中走出来的人精来说,朱高煦的小心思他们又何尝不知道,只是老朱不忍心,傅友德无可奈何罢了。 朱高煦总觉得老朱在利用傅友德,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允炆说的不错,你是该走了。”朱元璋望着朱高煦,似乎重新认识了自家的这个孙儿。 “孙儿……”朱高煦开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能道:“孙儿从未有过驱使这府上人的想法,只是图老国公的兵法罢了。” 明明已经被揭穿,可朱高煦还是矢口否认。 瞧着他矢口否认的模样,老朱没有追究,而是深吸了一口气:“随你吧……” 兴许是觉得朱高煦驱使不动颖国公府背后的地方都司,亦或者他已经有了解决颖国公府在地方都司派系的办法,总之老朱没有逼问朱高煦,而是转变口风: “开春之后宫里会给你派旨意的,你想要什么,最好现在与朕说,不过在说之前,朕得先告诉你……” 朱元璋直勾勾看着朱高煦,此刻的他不再是朱高煦的爷爷,而是大明朝的洪武皇帝。 “昨日你爹送来了消息,漠北的瓦剌发生了内乱,他们的大汗被杀,瓦剌与鞑靼在忽兰忽失温达成妥协,两部一同拥立前元皇帝的次子买的里八剌(额勒伯克)为大汗。” “这次北虏的大汗之位从阿里不哥后裔手中被夺回,忽必烈这一脉复辟,想来会对朝廷的北疆产生威胁。” “朕让你去吉林船厂不是流放,而是要你把西阳哈给朕解决,再安抚海西、东海两地女真,别让他们倒向兀良哈。” “此外,朕还要你与宁王、辽王备边,勿让兀良哈南下,以此来让你爹安心防备漠北的北虏。” 忽必烈一脉复辟了,这倒是朱高煦没有想到的。 自从北元天元帝被蓝玉在捕鱼儿海击败后逃亡漠西,而后被阿里不哥的后裔也速迭儿袭杀后,蒙古大汗的汗位就落到了阿里不哥这一脉,算算时间这才过去六年。 只是六年的时间,汗位居然又回到了忽必烈这一脉。 这样的权力交替,一定会对大明造成影响。 单说汗庭这一块,汗位在阿里不哥后裔手中的时候,北元的政治中心便西移到原阿里不哥后裔势力范围内,原来天元帝的大部分部众也被强迁到西蒙古的瓦剌地区。 现在权力交替,汗位重回忽必烈这一脉,那新继位的汗王肯定会想办法把汗庭迁回忽兰忽失温,甚至迁回蒙东故地的海剌儿河。 这些事情,都是朱元璋需要考虑的,所以他需要朱棣能安心的在开平卫备边,防备漠北的蒙古人。 朱高煦虽然不太了解北元历史,但他记得北元在洪武后期爆发了严重的内斗,致使忽必烈后裔的本雅失里逃亡到了帖木儿帝国。 帖木儿死后,本雅失里又凭借自己“元裔”的身份跑到了东察合台汗国,后来得了东察合台汗国部分贵族支持的情况下,才得以返回漠北。 关于他回到漠北后具体做了什么才成为大汗,朱高煦没看过这方面的史料,但他可以确定的是,本雅失里成为大汗后,蒙古人才大规模入侵大明北疆,继而让朱棣下定了北征的决心。 这中间的时间跨度,差不多有十几年左右的时间。 这十几年里,可能蒙古人也入侵了大明边疆,但规模应该不大,不然朱高煦应该能记住。 既然规模不大,那就说明北边是极为稳固的,自己去吉林船厂反而是捡了一个漏。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对老朱所说的承诺仔细想了想。 以吉林船厂起家,这是朱高煦没有想到的,他原本以为会是老朱之前提及的开平卫,却不想直接跨越了两千余里,把自己丢到了东北吉林去。 吉林的情况他清楚,比作为元上都的开平卫,吉林船厂的情况差了不少,各项基础都等同白地,只能靠辽东都司接济。 朱高煦倒是想要移民,但对于眼下的吉林船厂来说,现在搞移民过去就是负担,他不得不考虑这一点。 “吉林船厂有舟船数十艘,军匠户一千三百余户,六千余口人,但仅有两千余亩地……” 朱高煦如数家珍的说出吉林船厂的情况,对此朱元璋也并不奇怪,因为他知道朱高煦几乎能做到过目不忘。 “吉林船厂的家底薄,面对的压力大,正因如此朕才派你去。” 朱元璋说着自己的原因,朱高煦也颔首沉思,几个呼吸后才继续说道: “吉林船厂的兵卒少,我需要三百独身的各类工匠,和一千能与我同去吉林船厂的兵卒。” “此外,我还要三百匹秦马,上次帖木儿朝贡送来的大食种马也要二十匹。” “吉林船厂苦寒,冬季长,我得备足足够一年吃的存粮,以备随时出兵围剿西阳哈。” “另外我对海西、东海女真不甚熟悉,所以需要爷爷手下的一个女真太监,那太监叫亦失哈。” 他很快将他所需要的东西说出,但面对他的要求,老朱却砍价道: “三百独身的各类工匠可以给你,但火器的不行,其它的你拟个条子给朕阅览。” “一千兵卒太多,最多给你五百人。” “空闲的秦马没有那么多匹,顶多能调二百匹给你,另外再补三百头挽马给你,至于大食的种马倒是可以给你二十匹。” “最后的粮食,朕会让辽东都司在每年春季雪化后一次性给你运足够吃一年的粮食,但只按照船厂账面的人数配给。” “至于那个奴婢,明日我让他搬出宫去你院里,你拟的条子和所需的东西也可以让他传阅给朕。” 朱元璋知道自家这个孙子不是好相与的主,若是放开粮食这一条,恐怕他会通过一些手段移民,亦或者招收夷丁。 这么一来,如果还答应给他备足一年的粮食,恐怕他会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好”朱高煦没有讨价还价,因为他知道老朱始终还是防着自己的,即便吉林船厂那地方很难做大。 不过即便如此,他却还是看向了院门:“孙儿想要羽林左卫戌字百户。” 朱元璋没有直接答应,而是低头看着火盆:“他们若是愿意与你去,那便准了。” 闻言,朱高煦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倒是老朱见他不说话,反而问道:“你手里,可还握着其它地方的矿图。” “目前未有,得回去看看古籍才能知道……”朱高煦自然不会承认,因为日本的矿图他还圆不过来。 “嗯……”见他这么说,朱元璋颔首,并在片刻沉默后询问道:“去了吉林船厂准备如何做。” 不知道怎么的,今日的朱元璋格外多话,多得便是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烦,可却忍不住询问。 对于他的询问,朱高煦简单整理了一下思绪: “具体的需要去了才能知道怎么做,但大抵要过去整顿兵马,开垦荒田,修建堰塘堤坝和水渠来灌溉农田。” “吉林船厂的春种在四月,我在南京开春后赶去,应该能在二月下旬抵达。” “忙完春种,孙儿准备让亦失哈带兵去与海西女真的一些小部联系,获取西阳哈驻地具体所在的方位,探明他的部众几何,兵卒几多。” “在探明这些的时候,孙儿会好好练兵,等待收拾西阳哈那奴酋。” 朱高煦对如何治理吉林船厂很有条理,这点朱元璋很满意,心里对他出镇吉林船厂也安了些心思。 不过在爷孙二人谈完了这个话题后,又都双双沉默了。 他们坐在这里,不仅是为了谈事情,也是为了等一条消息,尽管那条消息是他们都不想看到的,但却不得不等。 等待是煎熬的,朱元璋重新拿起了火钳,心不在焉的摆弄着火盆里的煤炭,目光看着那烧到发红的煤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相比较他,朱高煦也在转移注意力,他将自己的注意转移到了如何开发吉林船厂上。 他不懂怎么制造蒸汽机,也不懂怎么制造无烟火药、后膛枪等军事利器,因此他如果真的要凭借吉林船厂起家,他就必须依托眼下的知识,好好规划吉林船厂,让它能撑起一个属于自己的班底。 在他所了解的知识里,明朝是一个传统农业经济的时代,而东北地区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方面对他来说有两大不利因素。 第一是当地冬季漫长,田亩只能实现一年一熟,耕作期短,耕地的季节利用率低。 以他对后世吉林的了解,后世的吉林冬天一般都是从农历十月初到第二年的三月初,一年冷四到五个月,最冷的时候可以达到零下二三十度。 后世的平均气温比现在高,所以这个时代的吉林更冷,冬期会更长,有可能达到六个月,也就是一年中有半年都处于冬期。 这一点对于他想要开发吉林船厂的农业有着很大的自然阻碍,而且他能耕种的作物只有蜀黍、小麦、大豆这三种,水稻还需要实验后才能看看能不能种植。 以上的这些,是他要面对的第一个难题。 至于第二个难题,是东北当地的水利设施严重不足,当地抗旱防汛能力极弱,很容易摧毁一个农耕组织。 朱高煦记得明末小冰期时,东北地区就因为气候问题爆发了洪涝,许多女真部落的农田都被摧毁,努尔哈赤也遭遇了多次灾害,所以逼迫他加快建州女真统一。 尽管明初的气候相对稳定,但一个完善的水利设施对于农耕文明来说,那是绝对旱涝保收的存在。 吉林船厂所处的会宁路虽然在辽金时期是一个富庶的地方,但伴随着蒙古人的屠刀,当地的大部分建筑物早已消失,只有一些无法摧毁的小石堡被残存的海西、东海女真人利用起来,结成一个个小部落。 想要旱涝保收,自己就必须在吉林船厂恢复当地的水利设施,不管花费多大力气也要弄出来。 既然想要快速的修建堰塘堤坝和水渠,水泥是必不可少的。 只要以上的这两点因素能解决,那自己或许就能依靠吉林船厂起家。 心里有了把握,朱高煦也就没有那么压抑了。 “陪我走走。”朱高煦刚想通一部分关键处,朱元璋便坐不住的站了起来。 朱高煦起身陪着朱元璋在前院散步,只是几步路,朱高煦便再度想到了后院的傅友德。 他很希望傅友德能挺过去,希望这一夜只是虚惊一场。 可是每当他看到朱元璋的背影,他便不得不打消这种念头。 傅友德今日不死,日后还是会因为其它事情而死,只要他与朱棡的姻亲关系还在,他始终会被卷入朱棡争储的泥潭中。 与其被牵连致死,倒不如现在了结了一切。 尽管这有些残忍,但这才是傅友德最好的结局。 兴许他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刚才才会与自己说那些话。 只要他死了,老朱就有办法解决他遗留的问题,而傅家的人也能活下来,并且还可以保留官职,享受富贵。 只是在他看来,自己或许成了日后会祸乱他家的那不安人…… 朱高煦想到了傅友德的最后一句话,也想到了先前老朱问自己的话。 他有没有想要利用傅家人,他比谁都清楚,但他依旧说了谎。 来到大明之后,他好像也潜移默化的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想好好活着,就只能以这种处事方法生存。 在这里,他没有资格做自己,哪怕是自家身为皇帝的爷爷,也会遇到身不由己的事情,何况自己。 朱高煦看向了老朱的背影,那背影略微佝偻着,肩上似乎担着很沉重的东西。 他确实是皇帝,可他与自己一样,很多时候都没办法掌握自己。 望着那背影,朱高煦沉默着。 他本想说些什么,可这个时候他后方的长廊传来了脚步声。 在那声音出现的第一时间,他们爷孙二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心里都有了预感。 带着那股预感,他们僵硬的侧身转过头去,所见到的是提着灯笼走来的一名颖国公府家丁。 他没有过多言语,脸上也没有悲伤,只是走到朱元璋这对爷孙身前躬身作揖。 “陛下,颖国公薨了……” (本章完) 第116章 终得所愿 “太孙,颖国公薨了……” 清晨,当朱允炆坐在春和殿寝宫铜镜前,享受着身宫女为其洗漱的时候,东宫带班太监李权走到了他的身后,将这消息告诉了他。 “你说什么?” 朱允炆猛地转过头来,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权。 “昨夜亥时三刻,颖国公薨于府上……”李权低着头重复了一遍。 没等朱允炆从这消息中走出来,他又补充道:“按照下面人的话,昨夜陛下似乎带着一个青年去了颖国公府,之后颖国公就薨了。” 比起傅友德死了的消息,李权带来的消息更让朱允炆吃惊。 他没想到自家爷爷昨夜出宫后居然去了颖国公府,而且还带了人一起去。 “查到皇爷爷带去的人是谁了吗?” 沉默片刻,朱允炆终于从傅友德身死的消息中走出。 从他得到这条消息开始,他就知道他那三叔蹦跶不了多久了。 虽然心里高兴,但他还是没有放松警惕,转而询问起了朱元璋带出去的那人是谁。 “据昨夜宫门的金吾卫值守所说,陛下出去时,马车上只有他与三郡王……” “你说允熥?”朱允炆略皱眉头,但很快舒展。 朱允熥已经威胁不了他的地位了,想来自家爷爷只是找一个人作伴罢了。 傅友德因自己要求而死自然不能找自己去,也就只剩允熥了。 想通问题,朱允炆恢复了平静,示意宫女继续为他梳理头发。 虽然明面上他没有展露出太多心思,可那翘起的嘴角却难以掩盖他心中的高兴。 “告诉两位先生,招呼下面的人,不要太惹人注目了。” “是……” 朱允炆知道,傅友德死的消息一旦传开,那整个天下都会为之震荡。 庙堂上的晋王派会备受打击,而自己与下面的人却不能显露的太过高兴。 傅友德无罪,自己太过高兴,只会给朱棡抓住把柄。 “爷爷昨夜几时回来的。”朱允炆下意识询问,李权也如实回答:“约是子时二刻。” “子时二刻……”朱允炆呢喃着这时间,只觉得有几分古怪。 从颖国公府到紫禁城的西华门,最多也不过两刻钟,但自家爷爷却拖了七刻钟。 即便自家爷爷在颖国公府磨蹭了一下,却也用不了那么多时间。 朱允炆心中疑惑,但这时宫女也将他的发冠梳理好了。 他起身戴上了翼善帽,出了东宫后,便乘坐步舆往奉天殿赶去。 他本以为自家爷爷会为傅友德辍朝,哪怕一日也可以,但事实却是自家爷爷没有任何举动。 当他来到奉天殿时,群臣已经站在了广场上,而殿门的金台也已经摆好,只等朱元璋到来。 朱允炆没有耽搁,下了步舆后便站到了金台左前方,静静等待着自家爷爷。 广场上站立的群臣们还不知道傅友德薨逝的消息,直到一刻钟后朱元璋缓缓乘坐车舆出现,鸿胪寺卿高声唱礼,他们才纷纷作揖跪拜。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朱允炆履行着自己作为一个太孙该履行的职责,目光却时不时看向朱元璋。 在他眼中,自家爷爷与平日没有不同,哪怕他坐到了金台上,也没有展现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有事起奏者启奏,无事便退朝。” 朱元璋没有说任何关于傅友德的事情,朱允炆见状也没敢开口。 这早朝一如既往的由六部都察院都督府先后汇报工作,而后在朱元璋的起身离场宣布结束。 从开始到结束,傅友德这三个字始终没有出现在早朝上。 乘坐步舆,朱允炆看着自家爷爷的背影,很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他不开口,朱允炆也不敢问,只能跟着他走过宫道,过了三龙桥,入了那武英殿。 “皇爷爷万福安康……” 入了武英殿,朱济熺、朱高炽和朱尚炳三人如往常一样作揖行礼,朱元璋只是应了一声便坐下。 他们三人还想向朱允炆行礼,可朱允炆却不如往日,只是沉默低头进了殿内,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的举动让三人面面相觑,都察觉到了今日或许有事发生,于是小心翼翼的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拟旨,封燕嫡长朱高炽为燕世子,改吉林船厂为吉林卫,封燕二子煦为渤海郡王,驻吉林卫,赐吉林卫为护卫。” “渤海郡王岁禄米两万石,钱一万贯,锦二十匹,纻丝一百匹,纱罗各五十匹,绢三百匹,冬夏布各五百匹,绵一千两,盐一千引,茶五百斤,马匹草料月支五十匹,缎匹岁给匠料,拨王府自造。” “开春后,着渤海郡王煦启程就藩,另赐秦马二百匹、挽马三百匹,大食马二十匹,工匠三百人。” “此外,着其在京选护卫五百人,户部拨钱一千二百贯予渤海郡王兴建王府,另每岁开春拨粮走海运,补足吉林卫一载口粮。” 初六的清晨,朱元璋刚刚坐下便宣布了让众人瞠目结舌的旨意。 先是朱高炽被册封为世子,再是朱高煦被册封为渤海郡王,彻底绝了朱高煦被选为燕世子的路。 本以为这就足够了,却不想朱元璋将朱高煦册封到了吉林船厂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尽管之后朱元璋给足了朱高煦待遇,不仅将吉林卫交给他做护卫,还以远超普通郡王俸禄的手笔给他定了岁俸。 仅从岁俸来说,朱高煦的岁俸接近亲王的一半,是普通郡王的三倍还多,加上他手里还有吉林卫作为护卫,便是把他算作一个被苛待的亲王也足够了。 这样的消息,让朱允炆等四人久久没有回神,好不容易回神,朱允炆在诧异自家爷爷为什么突然愿意把朱高煦册封出去,而朱尚炳和朱济熺则是看向了朱高炽。 朱高炽反应过来后,也感受到了二人的目光。 他顺着看过去,却只从二人眼中看到了讥笑。 那他们的眼神,好像在说“没想到你居然能在朱高煦面前做上燕世子的位置”。 朱高炽心中也十分忐忑,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家皇爷爷会突然册封自己为世子位,但他的本能还是驱使着他起身作揖: “孙儿谢皇爷爷圣恩……” 面对朱高炽的谢恩,朱元璋只是轻微颔首,没有做过多的言语。 只是他的这一番安排,却让众人各自陷入了自己的猜测。 望着那份写好的圣旨送出去,他们都只能按耐住心思继续处理奏疏,可心思终究按耐不住,不禁都想到了朱高煦面对这圣旨时的神情…… “臣,谢圣恩……” 和武英殿内众人想的不同,朱高煦面对这份圣旨时没有太多表情,除了脸色上的有些苍白,他没有过多言语。 传旨太监将圣旨递给他,而朱高煦也接过圣旨示意院内换班不久的林五六送客。 在传旨太监被送走后,朱高煦才侧过了身子,而在他面前的则是昨夜班值颖国公府的王俭和班值院子的武章一,以及旁边一身圆领袍的亦失哈。 昨夜得了傅友德薨逝的消息后,朱元璋便带着朱高煦离开了颖国公府。 在离开前,朱高煦让王俭在散班后去找自己,随后就上了马车。 朱元璋与朱允熥将他送回了院子,而他在交代了武章一与众兄弟换班留下后,便回房休息去了。 说是休息,其实他一夜没有休息,直到卯时过半,王俭与林五六等人到来后,他才顶着几近崩溃的精神走出屋子。 还没来得及交代什么,传旨太监就带着圣旨来了,并且与其一起来的,还有换了百姓常服的亦失哈。 朱高煦坐在了院子的长廊上,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二十余人,等待着林五六回来。 瞧着他的模样,众人心中都有了一丝预感。 不多时,林五六回来了,并且还将前后门班值的兄弟叫进了院子。 望着他们集结完毕,朱高煦这才坐在长廊上交代道: “事情伱们应该也知道了,颖国公薨逝,我被册封成了渤海郡王,待半个多月后开春,便要启程前往吉林卫了。” “圣旨的内容你们听到了,我可以在京选五百护卫,所以我想问问你们可要与我前往吉林卫就藩。” 朱高煦的话虽然很轻,但对于王俭等人来说却震耳欲聋。 他们隶属羽林左卫,是上直十二卫中的一员,不仅岁俸比寻常卫所兵卒高,手中余田也比普通兵卒要多。 跟朱高煦去了吉林卫,他们能得到什么? 一时间,许多人动摇起来,而朱高煦瞧见他们的模样,也没有藏着掖着,而是说起了条件: “我知道吉林苦寒,比不得南京繁华舒服,因此我不是强要你们走。” “喜欢太平的,可以待在南京城,我不强求你们,日后我们还是兄弟,见了面我也还请你们喝酒。” “若是想要建功立业的,那便跟我去吉林,我的岁俸你们也听到了,折钱后大约有两万贯。” “你们随我去的,每年发禄米二十石,钱十二贯,立了军功我向上举荐,不会耽误你们前程。” “不过除了这些,我还需要说一些要求。” “入了我的护卫,每战没有行粮,只有作战获胜后的赏银,战利品尽数上缴府库。” “吉林卫开垦的军屯田,王府只收两成粮,其余尽数归你们家人。” “战场上战死的,府库发一百贯抚恤,家人可以南迁回关内。” “伤残的,我养你们一辈子,每年给钱十贯。” 朱高煦给出了自己看来最有诚意的募兵条件,而这样的条件确实打动了他们之中许多人。 按照朱高煦的给法,他们每人每年最少有十八贯的军饷,而且家人不用将军屯田的屯粮上缴,可以保留八成。 虽然他们之中没人知道吉林卫的亩产多少,但至少从朱高煦给出的条件来看,他们去吉林卫,要比留在南京城过得更舒服。 “这些是普通兵卒的条件……”朱高煦目光扫过了王俭和武章一、林五六等人。 “军中有了官职的人,俸禄都在朝廷规矩下增长三成。” 相比较普通兵卒,军官们的俸禄并没有增长多少,这让王俭等人犹豫。 不过他们也都知道,作为军官,打仗立功才是他们能得到最大的利益,这是在南京城里他们得不到的东西。 “我反正是独身,我与殿下去!” “俺…俺也去。” “俺去!” 作为和朱高煦最聊得来的人,林五六毫不意外的第一个站了出来。 在他站出来后,那二十几个人里的几个人也纷纷跟了出来,但只有九个人,更多人则是还在观望。 “殿下,我们需要回家和家里人商量一下才能做出选择。” 王俭没有被军功冲昏头脑,而是冷静的为戌字百户那群没有站出来的人开口解释。 对此,朱高煦也没有阻拦,只是说道:“你们回去后也都传传话,要随我去的,就在正旦节(春节)后卖了家产,来我这登记,我好在离去前找盛指挥使要人。” “除了戌字百户,其它百户和其它卫所的兄弟你们也可以传话,总之只要愿意随我去的,待遇都按照先前说的照发。” “好了,现在也不用你们看护我了,都好好回去休息,好好想想吧。” 朱高煦摆了摆手,示意王俭他们可以走了。 王俭与武章一、林五六三人见状,带着众人向朱高煦作揖,而后才忐忑的离开了这小院。 在他们走后,这偌大的院子只剩下了朱高煦与亦失哈。 亦失哈在宫里伺候了那么多年的人,伺候朱高煦一个人可谓手到擒来。 他跟着众人走向院门,待众人离开后关上了院门才走回来。 “你觉得我刚才说的如何?” 面对曾经多次帮过自己的亦失哈,朱高煦还是比较信任对方的。 只是对于他的话,亦失哈却摇摇头:“您给出的俸禄太高了,若是按照这样的俸禄,即便是您的岁俸恐怕也只能养一千护卫罢了。” “一千人足够了。”朱高煦笑笑,他并不打算在前期养太多人。 “我招你来,第一是因为你海西女真人的身份,第二是因为我需要你为我探明海西与东海女真诸部对朝廷的态度。” “第三是我身边确实需要一个人,所以你最合适,不过……” 朱高煦停顿了一下,抬头直勾勾的看着亦失哈的眼睛: “我觉得你这样的人,不应该留在宫里做一个谄媚的太监,而是应该做一个杨忠肃那样马上建功的辅弼良臣。” “奴婢……”亦失哈没想到朱高煦居然这样看自己。 须知道,洪武年间的太监,大多都是女真、朝鲜和色目人,他们不止在身份上低人一等,在身体上也是一样。 这样的境遇,加上多年让人看不起的遭遇,许多人的心理都十分扭曲,哪怕亦失哈自己,偶尔也有想过自己位极人臣的场景。 只是回到现实,当他看着自己那残缺的身体时,除了无奈一笑,他根本做不了什么。 可是在当下,伴随着朱高煦说出他眼中的自己,亦失哈也不禁扪心自问:“古代的那些前辈都能领兵征战四方,为什么自己就不能?” 想通关节,亦失哈也向朱高煦躬身作揖:“殿下若是不嫌弃奴婢,奴婢愿为殿下充当马前卒。” “马前卒我不需要,我要你替我节制后方。”朱高煦起身扶起了亦失哈,目光炯炯: “爷爷准许我选三百除火器以外的匠户,还有五百护卫。” “护卫的事情,我自己会去办,至于匠户的事情,我需要你替我走一趟。” “我们去吉林,不能仅满足于镇守一方,我想要的是整个女真诸部的归附,并且将兀良哈驱逐出朵颜三卫之地。” “现在的吉林缺少许多工匠,所以我写了一份单子,你照这单子为我去寻人。” “记住,我要的工匠,最好都是独身的,不要有家人牵绊。” “从现在算起,到元宵节结束已经没有多久了,书房里有大约三千贯钱,这些我都尽数交给你。” “今日起,你就是我渤海王府的掌事太监,若是那三千贯不够用,就去户部领我的岁俸,将其中没用的布匹都贩卖了。” 朱高煦的全权委托,让亦失哈第一次感觉到了平等和信任,面对朱高煦,他说不出别的话,只能以行动来回报: “奴婢知道了,请殿下相信奴婢,元宵之前奴婢会准备好一切的。” “好!”朱高煦颔首,随后带着亦失哈走进了书房,将那放着三千多贯钱的宝箱钥匙交给了他,并将院子右侧的耳房交给他做为卧房。 他与亦失哈推心置腹,而身处武英殿的朱济熺也迎来了一条他们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臣曹国公李景隆奏报,昨夜亥时三刻,颖国公傅友德薨……” 武英殿里,当李景隆以曹国公的身份前来汇报傅友德薨逝的消息时,前一秒还在想着燕府闹剧的朱济熺便如雷击般愣住,脑中一片空白。 “颖国公薨了?!” 朱尚炳与朱高炽心中吃惊,不约而同看向了朱济熺和朱允炆。 傅友德身死,遭受打击最大的毫无疑问是晋府,而受益最大的必然是东宫。 此刻的朱济熺愣在原地,没有半点举动,反观朱允炆老神在在,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一切。 “难怪……” 朱尚炳与朱高炽二人脑中都回想起了今日入武英殿时朱允炆的古怪,现在看来,他与皇爷爷恐怕早就知道傅友德薨逝的事情了。 “陛下,依照礼法,是否要为颖国公上谥号?” 李景隆在朱元璋的会意下起身,对朱元璋提出了这致命的问题。 谁都知道傅友德无罪,有罪的是朱棡,只是皇帝不可能杀自己的亲生儿子,所以只能剪除羽翼来保障东宫的地位。 现在傅友德死了,那他的谥号要怎么定? 以傅友德的功绩,以及他比朱元璋更早抗元的背景,追赠他一个王爵,再追谥个武靖是绝对绰绰有余的。 可是如果这样追赠和追谥,那不就代表皇帝错了吗? 让皇帝承认自己的错误,这恐怕翻遍大明朝也找不出一个人来。 站在朱元璋的角度,他做的这一切都没有错,但傅友德确实死的很无辜。 想到这里,殿内除了朱济熺和朱元璋以外的人都在沉思,而朱元璋也在片刻的沉默后说道:“正常操办就是,谥号暂定……” 最后,朱元璋还是没有追谥傅友德。 坐在角落的起居注官在听见朱元璋这话后,也提笔写下了一行字。 【乙亥、颖国公傅友德卒】 这简单的一个卒字,让起居注官都不得不感叹伴君如伴虎。 “平倭的事情如何了。” 朱元璋没有过多在傅友德的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将话题引到了如今大明几件大事上。 对于这个问题,李景隆早已做足了准备回答,因此在朱元璋问出时,他便不假思索道: “龙江、苏州、扬州、杭州等处船厂皆已动工,自本月往明年六月去,每个月都能有十二艘两千料以上大福船下水。” “当下已经从军的大福船有二十四艘,其余各类千料以下战船六十艘。” “参与围剿倭寇的水兵有七千四百余人,尚有一万两千余人等待战船后出海平倭。” “臣预计在明年四月彻底解决闽浙两省的近海倭寇,随后进抵两广继续围剿。” “预计九月围剿结束,等待礼部给出朝鲜是否同意水师入朝近海围剿的答案后,臣便能带水师出海围剿北方倭寇。” 因为朱高煦的建议,不管是徐辉祖还是李景隆,只要是主事平倭的将领,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造大船。 比起徐辉祖,李景隆得到的支持更多,所以他能一口气建造数十条两千料以上的大福船。 这样的实力,足够他将大明近海倭寇给解决。 不过他也知道,大明近海倭寇的根源在南洋,不解决盘踞南洋的倭寇,即便当下斩了几万颗倭寇首级,用不了几年他们还是会卷土重来。 当然他更知道,皇帝并不会准许他下南洋平倭,所以他只需要做好皇帝让他做的事情就足够了。 “知道了,你退下吧……” 得了平倭的准确消息,朱元璋也摆手示意李景隆退下。 待李景隆退下后,朱元璋也瞥了一眼坐在位置上发愣了朱济熺。 他起身向外走去,在路过朱济熺面前的时候他停顿了片刻,沉默过后才道: “颖国公不管怎么说也是你的岳丈,这七天你就不用来武英殿了,带世子妃去国公府拜拜吧……” 说罢,他抬腿离开了偏殿,而朱允炆也在他离去之后跟随离去。 朱尚炳担心有什么麻烦事,也起身离开。 到了最后,还坐在武英殿并且没有离去的,只剩下了遭逢大变的朱济熺与朱高炽二人。 (本章完) 第117章 未雨绸缪 “驾!” 寒冬腊月,比起江南,北方的雪堆积的更厚,下得也更大。 冒着寒风冬雪,一队队塘骑将江南最新的消息送往了北边。 面对傅友德的死讯,所有人都处于震惊中,但又不约而同的在震惊过后,将目光放到了秦晋燕周这四藩身上。 “还好我没联系你外公……” 作为距离南京最近,最早收到消息的藩王,周王朱橚坐在王府存心殿的椅子上感叹。 对于傅友德的死讯,他只能庆幸自己听了自家儿子的劝诫,没有忙着联系自家岳父。 想到这里,他看向了自己的身旁。 在他的身旁,一个身穿世子服的十六岁少年正在拿着毛笔在文册上写写画画。 从侧面,朱橚可以看到那文册首页的命题是什么…… 《李亚仙花酒曲江池》 “我早说了,南京城的事情您就不要再牵扯了,您看看您每日研究研究作物和药材果树,我每日写写戏曲剧本,这不是挺好的吗?” 面对朱橚的目光,少年人一边写戏曲剧本,一边头也不回的回应朱橚,顺带还反问道:“您是还想再去一次云南?” “额这……”朱橚被自家儿子怼的哑口无言。 在这周王府中,能让朱橚如此吃瘪的,也就只有他的嫡长子朱有炖了。 早在童年时,朱有燉就表现出过人的才华,当年朱橚因私下密会冯胜而被朱元璋贬去云南。 在朱橚离开的日子里,朱元璋令年仅十岁的朱有燉管理周王府,结果他不仅展现出了早熟的一面,还在三年时间里将周王府治理的井井有条。 因为他的聪慧,导致朱元璋格外喜欢这个孙子。 洪武二十四年,朱元璋提前将十三岁的朱有燉册立为周世子,这种殊荣是其他世子所望尘莫及的,而朱有炖也借机上疏请求朱元璋将自家父亲朱橚批准回封地。 朱元璋见朱有炖有孝心,加上朱橚在云南表现还算可以,也就批准了朱橚回河南。 洪武二十六年,朱有炖又趁着和朱橚前往南京之际,在南京和朱元璋培养了一段时间的感情,替自家父亲清除了曾经的罪名。 朱橚不仅没有被朱元璋责骂,反而还领到了河套镇虏城子的草场。 当然,这两年里,他一直按照自家儿子的话,没有过多的与冯胜书信往来,这也是朱元璋宽恕他的原因。 相比较他,北边的朱棡就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了。 正因他的没有耐心,这才害死了傅友德。 “您好好在王府里摆弄作物花草不好吗,干嘛要学三伯?”朱有炖一心二用的谱写戏曲剧本,教导父亲。 朱橚本来有意反驳,可朱有炖却站了起来,作势要走。 不过在走之前,他还是看了一眼自家父亲:“我看三伯,很快就要大祸临头了……” “混账!!!” 几乎是在朱有炖脱口而出的同一瞬间,山西太原城的朱棡也得到了傅友德身死的消息,盛怒之下的他提剑挥砍了四周的所有器物。 如此两字时后,朱棡才丢下了手中长剑,栽倒坐在了存心殿的地上。 “完了……”吐出这两字,朱棡只觉得胸口火辣辣的疼,积蓄着一口气,吐不出咽不下。 他强撑着站起,却在站起的一瞬间感觉眼前一黑,顿时栽倒在了地上。 “殿下!” 殿外护卫见状,大惊跑入殿中将朱棡搀扶,但不管他们怎么呼唤朱棡,朱棡都没有要醒来的痕迹。 “死了……” 在朱棡晕倒后不久,身上千里外一片雪林中的秦王朱樉也得到了傅友德身死的消息。 手握弓矢的他一开始还愣了下,可随后他就露出了笑容:“死得好!” 他转身看向自己身旁的几个亲信:“傅友德身死,我就可以盘算西北了。” “你们盯好了地方,不出我预料的话,今年西边的羌番肯定会叛乱,一旦叛乱你们就立马以我的口吻向我爹上疏,就说……” 朱樉缓缓举起了长弓箭矢,瞄准雪林之中的一点斑斓。 在箭矢射出的一瞬间,他也脱口而出:“孤要亲征平叛!” 箭矢飞跃数十步,一箭射中那斑斓野鸡,尽管它扑腾翅膀想要腾飞而去,却也只能在几下扑腾后殒命当场。 看着那野鸡中箭,朱樉也没有心思在秦岭游猎了,带着护卫转身离去,只留下几名兵卒去拾回猎物。 在傅友德身死的大消息下,燕府世子册立,与朱高煦被册封渤海郡王的消息显得尤为渺小。 除了与他们相关的人会关注这条消息,旁人都将心思放在了傅友德的这条消息上。 只是与他们相关的人在看到这条消息时,不免会对朱高煦无法袭世子位而叹息。 “爹立了高炽做世子,高煦被派往吉林船厂,那地方被爹设为吉林卫,归高煦节制。” “对了,他被册立为渤海郡王了……” “唉,也不知道这么说行不行。” 北平,燕王府前寝宫殿门前,高大黢黑的朱棣正站在殿门前,背过身子演练着如何与自己徐妹子解释。 在他身后,姚广孝一如既往的穿着黑色僧袍,只是肩头加了披风。 他老神在在的拿着一串佛珠盘算,显然朱棣在这里已经演练了许久。 “算了,就这么说吧,反正俺也不知道怎么交代,徐妹子要怪罪也得怪到爹身上。” 似乎是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朱棣干脆摆烂了,暗自给自己打了打气后,便转身带着姚广孝走进了前寝宫里。 “徐妹子……” 朱棣小声喊着,不过说是喊,实际上倒与说话没两样。 “殿下编好了吗?” 朱棣这边探头探脑的喊着,却不想徐氏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把他吓了一跳。 他转身看去,却不想徐氏就站在殿门的一侧,与刚才的自己只有一墙之隔。 显然,他刚才演练的一切都派不上用场了,因为徐氏已经知道了。 “徐妹子,俺…嘿嘿……” 朱棣用笑容掩饰尴尬,但徐氏的心思却不在他的身上,而是往前走了几步,越过朱棣坐在了前寝宫用来待客的椅子上。 她摆手示意宫女给朱棣两人抬椅子,而二人坐下后,她才露出担忧的神色道: “陛下此举,不是让高煦另起炉灶吗?” 徐氏这话说出,朱棣就尴尬看了看姚广孝,显然他们都知道朱元璋的想法。 册立朱高炽为世子,这从礼法上来说是没问题的,但把朱高煦册封到吉林船厂那么远的地方,显然就是故意将朱高煦与燕府分开的。 毕竟是自己的爹,朱棣还是得在媳妇面前为自家老爹找借口,因此小心道: “兴许是高煦有了能力,让他去吉林守边,毕竟爹给高煦的待遇都快比上靖江那一脉了。” “陛下对二殿下,确实待遇颇丰。”姚广孝也停下了手中的盘算,睁开眼睛附和了朱棣。 “这事情不用伱们说。”徐氏黛眉微皱,一手搭在椅子上,一手放在腿上,尽管坐姿没问题,但那气势却给人一种女将军的错觉。 “我先前问了张玉,他与我说,那吉林船厂只有六千余口人,男丁不过一两千。” “即便陛下又给高煦添了五百护卫军,但按照卫所的三战七屯来看,高煦手下也不过只有千人不到。” “北边的女真人你们都比我了解,他们时不时就能拉出上千人去劫掠边民,高煦又得守城还得备边,若是出了什么事情……” 徐氏的眉头似乎没有舒展过,心里对自家次子挂念得紧。 眼看自家妹子不高兴,朱棣说出朱高煦之所以会被封在吉林的原因: “十五弟(辽王)只比高煦长两岁,又没有经过战事,虽然爹有意让他在广宁就藩,但辽东军民劳役繁重,而且朝鲜那边一直有声音要入侵辽东。” “加上今年北边西阳哈犯边,南边倭寇火烧金州中左所,辽东实为云南之外第二边患频重的地方。” “云南那边,爹派了允恭和宋晟、瞿能他们去,辽东的周兴一个人看管不过来三边,只能让周兴重辽东、辽南,十五弟重辽西,而后将北边的辽北交给高煦了。” “其实徐妹子你也不用担心,老十七在大宁防备着兀良哈,高煦只要打打下手就行。” “至于北边,虽然有西阳哈那厮叩边,但只要高煦固守也不成问题。” “实在不行,我时不时派朱能去陪他搜山,总归安全些。” 徐氏担心朱高煦,朱棣又何尝不是。 辽东本来就危险,而朱高煦又要被朱元璋委任北边防御,在防备女真的同时,还要防备兀良哈的突袭,十分凶险。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它距离辽东是有一段距离的。 从吉林船厂到辽东最近的一个卫足足有五百余里,中间只有三个驿站,一旦驿站被切断,而吉林船厂无法自给自足,那朱高煦就要面临断粮的危险了。 站在朱棣的角度来看,他认为他爹将高煦放在这样的位置上,自然是很认可高煦的能力。 可是不管朱棣怎么说服自己,他都没办法安下心来。 “殿下和王妃,最好还是不要插手二殿下的事情。” 在朱高煦与徐氏相互担心朱高煦的时候,姚广孝不合时宜的开口,而内容更是让二人炸毛。 “老和尚,你干嘛这么说。” 朱棣好不容易才把自家妹子安慰好,结果被姚广孝这老和尚一句话就给击垮了,着实有些气。 姚广孝也知道朱棣这人豪爽,脱口而出的也不是责骂,而是反问,因此他解释道: “陛下早前在武英殿与太孙说过,或许可以将殿下的封国放在开平卫,但眼下却突然改到了吉林卫。” “虽然殿下你说的很对,但站在陛下的位置往下看,恐怕陛下是有些忌惮二殿下,并有意将他封往吉林,以此隔绝我燕府与二殿下的。” “况且,如今二殿下并未向二位求助,那就说明这一切还是在二殿下掌握中的,他并没有到无法掌控局面,需要向二位求助的地步。” “以贫僧之愚见,如果二殿下真要求助,那必然会走运河向北,在路过北平时停留,与二位求助。” “若是二殿下有自信,并且看出了陛下不希望他与燕府牵扯太深,那恐怕他会走去登莱,乘船渡海前往金州卫,从辽南往吉林而去。” 分析到这里,姚广孝手中佛珠继续盘算起来: “二殿下所面对的局势如何,只需看他走哪一条路便能知晓了。” 姚广孝站在局外人的身份分析着一切,徐氏听后也渐渐放下心来,但终究还是担心道: “这孩子自从去年腊月开始就没与我写过信,至眼下已经过去了一年。” “允恭也说他这一年变化很大,却是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遭遇了些什么。” 徐氏本能的觉得自家儿子的变化很大,倒是朱棣没有那么细腻,他笑道: “跟在俺爹身边,能学到的东西可是很多的,徐妹子你也不用太担心。” “我觉得高煦这变化蛮好的,等日后我爹想开了,说不定还能让我和他一起带兵出击漠北,去扫那北虏的老巢。” 一想到自己能带着朱高煦去扫蒙古人的老巢,朱棣就笑得合不拢嘴。 倒是在他合不拢嘴的时候,朱高煦也同样合不拢嘴。 “殿下,这位就是淮安府的杨彬。” 南京之中,在亦失哈的提醒下,坐在圆桌前大快朵颐的朱高煦抬起了头。 此刻的他身处一处类似酒楼的地方,在这雅间内,几乎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繁华的气息。 宽敞的会厅里挂满了挂件挂饰,一排排黄花梨的桌椅被拼接细腻,雕刻精美。 雅间中心摆放着一个黄花梨的大圆桌,四周墙壁上悬挂着各种形状和色彩的艺术品,比如细腻的彩陶、雕刻的各种石头和珊瑚,让人眼前一亮。 在他面前,一张圆桌摆放着九荤六素三汤等共计十八道菜,尽数是用来招待他的。 越过这饭菜,对面站着还未入座的亦失哈,以及一位年纪三旬上下,身材圆润的男人。 他穿着普通的绢布,若不是吃的圆润,看上去也就是个平民之中的小富农罢了。 在这男人身后,雅间里摆着一块木镶玉的屏风,透过那屏风的空隙,朱高煦可以看到五六名身材纤细丰腴,娥眉长目的白皙乐女正在弹奏乐曲。 而在这群乐女的背后,则是摆放着一张长约丈许的拔步床,足够好几个人休息。 “入座吧。” 朱高煦带着笑意招呼,闻言穿着绢布的杨彬也在亦失哈入座朱高煦身旁时,来到了朱高煦左侧入座。 “你想要我手上的一千盐引和一千斤茶?” 朱高煦没有藏着掖着,而是选择开门见山。 他这样的开诚布公倒是让习惯了官场人情世故的杨彬措手不及,以往他求人都是等到喝的差不多才开始办事,那些勋贵官人宗室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如今突然来了个坦率的,他反而不会应付了。 杨彬的尴尬被亦失哈看在眼里,对此他笑着安抚道: “杨善人,我早与你说过,我家殿下与寻常勋贵宗室不同,你却是不信,如今可信了?” “信、信信!殿下确实与众不同。” 在亦失哈的圆场下,杨彬也一边为朱高煦倒酒,一边不断点头,同时对朱高煦道: “殿下,草民听闻你要就藩,担心那吉林苦寒,物产不丰,因此毛遂自荐,想为您解决些事情。” 杨彬没有明目张胆的说自己要购入朱高煦手中盐引,而是换了个说法。 对于洪武年间的盐引制度,朱高煦也是非常熟悉的,毕竟他记忆超群,许多事情都在这几个月禁足看书中记了下来。 明代绝大部分时间施行的盐政制度都是“开中制”,而通常说的‘纳米中盐’的开中法是其中一个主要组成部分。 在明朝前中期,盐法与军需供应中扮演着南粮北运的重要角色。 当今洪武二十七年,大明有二百一十九个县产盐,而产盐区域被朝廷划分出来设置盐场。 这些盐场分别处于六个都转运盐使司和八个盐课提举司管理之下,食盐的生产由专门的灶户负责。 因为制盐方法主要是煎煮和晾晒,所以食盐的品质也因生产方法及产地而有高低。 当下灶户的待遇是比较好的,产盐一引四百斤则给钞二贯,并且优免杂役。 由于待遇好,因此灶户们不仅负责制盐,还有防备贩卖私盐的责任。 这种待遇,在朱高煦的《钱钞法》出炉后得到了提升,由于宝钞升值,因此朝廷将‘给钞二贯’又折为了给钱一贯,所以灶户的待遇普遍得到提升。 待遇跟上,责任心也就更强,因此沿海私盐的贩卖难度也就更大了。 对于盐商们来说,私盐难以购买,那就只能继续走官盐盐引的路子了。 不过官盐的路子并不好走,根据具体的流程,朝廷每年会根据各地需求在各地发榜招商,明确各地所需,及相应的兑换各区盐引数目,如此称为“开中”。 在这些地方的盐商看到榜文后,会根据榜文申请中盐,并根据要求输送指定中‘纳物’至指定地点,以此换取仓钞,称为“报中”。 盐商持仓钞至运司等待兑换盐引,而后运司根据底簿与仓所送来的仓钞核对本年数目后进行开中。 开中结束后,运司将底簿及仓钞送至南京户部核对,然后由南京户部印刷盐引,送回运司,再由运司将盐引交与盐商。 到这里,可认为是“开中制”阶段结束,而盐商需要再后续持盐引等候朝廷指示,根据规定前往指定盐场支盐,又称为“守支”。 待盐商支盐后,需要将盐送至指定批验所,批验所会在食盐达到一单时核验。 只有在核验无误后,盐商方可将食盐运至指定行盐区域售卖,售卖完毕即将盐引上交。 可以说,走官盐的流程不仅繁琐,还不一定排上队,其中的弯弯绕绕让许多盐商都头疼不已,基本一路得用银钱开道才能疏通。 相比较之下,走王府和勋贵的盐引就轻松了许多,只需要打通王府的门路,然后凭借王府的令牌和核查无误的盐引就能迅速贩卖官盐,效率比盐课司快了好几倍。 朱高煦手里有一千盐引,折算下来就是四十万斤盐,足够二十万人吃一年了。 要知道这是在明初,整个大明拥有二十万人口以上的城池也只有十几座,所以这一千引盐,实际上可以满足地方上一州一县乃至一府的用度。 在杨彬看来,吉林卫苦寒,产粮又少,如果朱高煦将这一千引盐交给自己,那估计是要纳米中输,让他运粮去吉林卫。 朝廷规定的纳米中输,一般是大引四百斤中输二到五石,以当下米价折钱也就是六百文到一贯五钱左右。 不过实际上,一千引盐按照当今市价来算,却是能换最少八千贯。 也就是说,如果要纳米中输,杨彬只需要运两千到一万石米给朱高煦就可以,但事后他可以凭借这盐引来贩卖食盐,购入最少两万六千石米。 诚然,从关内运粮前往吉林路途漫长,运耗极大,但也没有超过一倍那么夸张,尤其是去吉林完全可以走八成水路,只需要走两成陆路,这损耗在太平时,实际上不超过三成。 毕竟是王府的“中输”,没有哪个边将敢拦拿卡要。 依照这个算法,杨彬每年最少可以用渤海王府的盐引赚到一万石以上的利润,折约三千余贯。 正因如此,他才会如此热切的来寻找朱高煦。 不过,他或许是找错对象了。 若是换了旁人面对吉林卫的情况,自然会选择“纳米中输”,但朱高煦可不打算那么做。 ‘殿下,您看……’ 杨彬见朱高煦久久不说话,因此小心翼翼的再度给他满上了一杯酒。 望着杨彬给满上的酒,朱高煦嘴角微挑,伸手便将杨彬倒好的酒给一饮而尽。 不等杨彬反应过来继续倒酒,他就用手盖住了酒杯,随后转头看向笑容灿烂的杨彬: “八千贯,盐引卖你了……” (本章完) 第118章 心态转变 “八千贯?!” 杨彬呼吸一滞,如果按照这个价格,他顶多能赚个几百贯,比起他期望的三千余贯简直少了太多太多了。 “殿下,您这……” 亦失哈也看向了朱高煦,毕竟他也觉得“纳米中输”才是吉林卫最需要的,毕竟要养兵就得有足够多的粮食。 虽然皇帝已经批准了每年开春一口气拨发一整年的粮食给吉林卫,但凭借那点粮食,顶多只能让吉林卫维持七千民,一千兵的现状。 如果把这一千盐引换成粮食来中输,哪怕只换二千石米,也能多养三四百兵丁了,更别提吉林卫的条件可以换到一万石米。 面对亦失哈的疑惑,杨彬的忐忑,朱高煦却稳坐钓鱼台,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后说道: “盐引我贩卖给你,茶我要留着,不过我还有其它的生意要和你谈。” 说着,朱高煦看向杨彬:“人参、貂皮、鹿茸……这些都是我要和你谈的生意。” 人参、貂皮、鹿茸…… 听着朱高煦所说的这三样东西,杨彬眼前一亮。 这些东西在吉林算不得什么宝贝,但运到江南那就能大赚特赚。 “人参在苏松之地,每斤值钱三贯,一件貂皮袄值钱五十贯,鹿茸每斤四十贯……” 朱高煦细数着这些东西的价值,看向杨彬:“这些可都是生意。” “殿下还真是对江南的市场知根知底啊……”听着朱高煦念出的这些货物与价格,杨彬尴尬的笑了几声。 对于他的尴尬,朱高煦没过多说什么,而是说道: “这些东西,我按照江南价格的一半卖给伱,虽然价格比你去辽东收的高了一倍,但你应该知道辽东的人参、鹿茸和貂皮有六成都出自吉林,况且你在辽东没有人脉,想买也买不到。” “此前吉林只有六千多口人,搜罗的数目还不多,待我过去后这产量会比以前高很多,具体怎么高,我不说你也别问。” “这些货物卖给你后,我还会出钱向你买粮,数额很大但你不用担心。” “如果你觉得可以,那我们这事情就可以敲定了,如果你觉得不行,今日这桌酒席就当我请你,银钱我付。” 杨彬说的不错,吉林确实苦寒缺粮,但吉林毕竟是人参、貂皮、鹿茸的三宝之乡。 即便明初的这三宝价格还没有像晚明、清朝一样昂贵,但价格也确实不便宜。 从解禁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七天,朱高煦在这七天查了查辽东都司上贡皇宫的贡品。 其中,人参貂皮和鹿茸都大多出自吉林船厂,每年可以向皇宫提供数百斤人参鹿茸,百余张貂皮。 这还只是上贡的贡品,如果算上地方卫所私自贩卖,以及地方市场贩卖的数量,那这数量翻个十几倍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是朱高煦的眼界可不短浅,与其让吉林船厂的人去挖掘人参,狩猎貂皮鹿茸,倒不如发动东海和海西的几十万女真人去为他收取。 不过他如果想要那么做,就得展现自己的实力,例如将老朱交代的西阳哈给解决。 想到这里,朱高煦继续看向了杨彬。 此刻的杨彬在犹豫,他在淮安府算不得大商人,只能排在中游。 一口气拿出八千贯来买盐引,这对他的压力确实很大,但他也知道买盐引是敲门砖,如果连这个盐引都吃不下来,那这位渤海王可不会把吉林的生意交给他做。 只要他能吃下吉林的生意,那每年起码能稳吃三千贯,加上盐引赚的几百贯,还有后续帮吉林买粮的生意,每年保守还是能赚个四五千贯的。 如果这位渤海王日后坐大,那自己也能跟着沾光…… “草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准备,半个月后便将八千贯钱如数奉上。” 杨彬最终没能抵挡住诱惑,毕竟这笔生意他不管怎么说也不会赔钱,没有不做的道理。 “好……”朱高煦没多说别的话,只是举起酒杯与杨彬手中的杯子碰了碰。 见朱高煦答应,杨彬的心底也落下了石头,但他还是好奇,为什么朱高煦要在之后买粮,而不是直接把盐引换成粮食。 不过比起这个答案,他更在意自己日后的‘钱途’。 几番推杯换盏,朱高煦便起身叫上亦失哈离开了这酒楼,只留下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杨彬。 不出意外的话,他会被那这酒楼中的老鸨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十六楼……” 走出酒楼,朱高煦吐出一口酒气,回头看了一眼这写着‘清江楼’的六层高楼。 作为大明官办的酒楼,它占地数亩,外有围墙,内有高基重檐的高楼,整体设计宽敞华丽,每日座无虚席。 朱高煦倒是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来十六楼之一的清江楼,居然是来谈生意的。 “走吧。” 只是看了看那群依栏薄裙的官妓乐女,朱高煦便招呼亦失哈离开了。 待他们走出清江楼的大门,却早有一辆马车等着他们了。 这是亦失哈安排的,自他来了以后,朱高煦每日出行都不用天天麻烦赤驩了,倒是能让它在前往北方前好好休息休息。 “殿下,奴婢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在事后才买粮,为何不直接卖了盐引换粮。” 上了马车,朱高煦才刚刚坐下,亦失哈就问起了他也同样困惑的问题。 对此,朱高煦也解释道:“当下我还不需要太多人,朝廷又配给了粮食,暂且先去吉林卫看看情况,若是条件可以,我再额外购粮。” 对于吉林,朱高煦心里是忐忑的。 他前世去过吉林,但那时候的吉林已经是高楼大厦,乡野的农田也早早开发殆尽,根本看不出一点原始的原貌。 但当下他去的吉林,那是遭遇蒙古屠刀后中断了二百年的地方。 若是放在辽金时期,当地虽然苦寒,但也起码有人开发过,有足够多的熟田和人口。 可放在如今,中断二百年的吉林成了什么模样,谁也不敢保证。 二百年,这时间足够将一座钢筋混凝土构成的城市瓦解,何况辽金时代的一些土木建筑。 朱高煦都有预感,如果他要重新开发吉林及周边,那他要做的就是‘考古’辽金时期当地的水利设施,并在其遗址进行修葺。 这难度,不亚于后世开发北大荒,甚至比之更甚。 但只有这样,朱高煦才能以吉林卫为基本盘,向外逐步扩张势力。 现在的他凭借吉林养不活那六七千口人,只有先凭借这六七千口人对当地进行建设,然后再向杨彬购买粮食,进一步迁移人口,才能让吉林卫成为朱高煦自己的‘北平城’。 在他思绪间,马车也行驶向了他所居住的府军前卫坊,同时得到解释的亦失哈也对朱高煦说起了他这七天的收获。 “奴婢问过了家中的老族人,如今强大一些的部族分别在托温城、弗思木城、弗踢奚城、考郎古城、乞列迷城、莽吉塔城等六城生活屯田。” “这六城的商业往来频繁,主要是以货易货。” “不管是东海还是海西的各地部族,他们都会带着自己的貂皮、马匹等地方特产来此地与河北、山东与辽南的商人交换铁器、农具、丝绸布匹、瓷器等生产生活物品。” “这六城中,以弗提斤城最为繁华,且与奴婢家族私交不错,他们对天朝忠心耿耿。” “殿下就藩后,我可以亲自跑一趟,去说服弗提斤城的头人,让他接受殿下的节制。” “此外,东海野人的头目哥奉阿囊哈奴等人也亲近朝廷,若是殿下书信一封,应该能招抚他们。” “除去他们,还有……” 朱高煦选择亦失哈来辅佐自己确实没有出错,他对海西、东海等部女真十分了解,细数了松花江、黑龙江沿岸亲近大明、中立、抵触大明的七十余部女真。 这其中,亲明的有三十九家,反明亲蒙古的有十五家,剩下的都是态度不明只想做贸易的。 “这十五家距离吉林多远,人口几何?” 得到了关键情报,朱高煦进一步询问起了亦失哈。 “距离我们最近的就是西阳哈及他几个盟友,约八部,其余都是在黑龙江上游,亲近兀良哈。” “上游八部的部众,便是奴婢家中的人也不太了解,但应该只有万人不到。” “西阳哈部众约万人,其余六部多是两三千人,加西阳哈一起也不超过三万人。” “刨除老弱妇孺,奴婢估计他们能作战的男丁也就七八千人。” 亦失哈分析着,也汇报好消息:“比较他们,弗提斤等城亲近天朝的则是有十余万众,不过想要他们出兵,得给出足够的利益才行。” “也就是说海西这七十多部,差不多有十六七万人对吧?”朱高煦有了答案,亦失哈也点头称是。 海西女真有这么多人,倒是没有出乎朱高煦的意料,毕竟哪怕到了明末,海西女真依旧能拉出几万丁口和努尔哈赤打了几十年,这还是土木堡之变后,亲明女真被蒙古人屠杀大半后缓慢繁衍的结果。 海西女真有十几万人,这对朱高煦来说是一条好消息。 女真人,尤其是海西女真人可以说是朱高煦可以利用的良好兵源。 对汉人,朱高煦还要以十八贯的高昂饷银来聘用,但对于海西女真人,哪怕他每年只给几石大米,也能招到许多人来充当士兵。 用女真人来对付女真人,然后将他们带入内地同化,把部分汉人迁移到黑龙江沿岸避风处建立卫所,这是朱高煦想出,能快速痛快东北的办法之一。 东北虽大,但海西与东海两大部加在一起也不过几十万女真人。 大明历史上难以同化他们,是因为朱祁镇翻车土木堡,导致亲明派女真被屠戮一空,其它女真躲入深山导致的。 如果把他们聚到一起,哪怕没有带入关内,只带入辽东,他们也只能在汹涌的汉人移民挤压下被同化。 更何况当下的女真人除了西阳哈等少部分,其余大部分都渴望迁入辽东,甚至关内。 朱高煦清楚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尴尬,老朱想用他又担心手中缰绳脱手,而朱允炆更是时时刻刻防着他。 这种情况下,他想要从南方移民,暂且不提移民的逃亡率,单说吉林的情况就很难养活大规模移民而来的百姓。 相比较下,渴望往南迁移的女真人则是朱高煦可以拉拢的对象,尤其是亦失哈口中那批亲明的女真人。 不过就是这么做,朱高煦总感觉有点违和,虽然他带的是海西女真,但总觉得…… “殿下,这东海女真的情报太少了,只能估计他们的部众有三四十万,但散布太广,往往是几百个人就结成一个寨子,很难找寻。” 亦失哈没有看出朱高煦的古怪,而是继续介绍着,同时说道:“奴婢还让家里人准备了十二个还会说女真话的护卫,如今他们已经在为王府筛选工匠了,只是您真的确定要走登莱路吗?” 亦失哈说出了朱高煦准备北上的路线,对此朱高煦也点了点头。 他被老朱担忧,被朱允炆忌惮,这种局面下如果还要走北平去辽东,难免会被老朱的疑心病怀疑。 与其这样,倒不如他直接走山东登州和莱州的海路前往辽南,一路向吉林走去。 这样省了半个月的路程不少,也能减少许多麻烦。 “吁!” 忽的,马车急促的停了下来,亦失哈由于坐在侧位,因此差点栽倒,好在朱高煦扶住了他。 “车里的大人,有几位军爷拦住了咱们的去路。” 车夫的声音从车厢外响起,不等亦失哈反应过来,马车车门就被打开,一个身穿明甲的金吾卫出现在了朱高煦面前。 “好小子,让我好找……” 当那金吾卫抬起头,朱高煦顿时愣了。 “我可是追了你一路。”傅让的面孔出现在了朱高煦的面前。 “你们先回去吧,把我的马带上。” “是!” 没等朱高煦做出反应,傅让转头对车外的几名金吾卫交代,随后上车关了门。 他大马金刀的坐到了右侧的空位,把头上的头盔摘下放在腿上,额头满是细汗,显然追朱高煦追得不轻。 “你来这作甚……” 朱高煦表情复杂,这段时间傅友德临终前对自己的那话一直在他脑中回荡,因此他一直没有去颖国公府,也没有去找傅忠和傅让。 “老爷子的丧事办好了,我自然来寻你了。” 相比朱高煦的愧疚,傅让没了以前的莽撞,而是咧着嘴对朱高煦笑道: “陛下没有说袭爵的事情,我估计大半是黄了。” “老爷子料到了他一死我们这五个不听话的儿子就会先后致仕,所以他给我们都留了信。” “信的内容都差不多,就是说他死了就没事了,所以让我们好好在朝廷当差。” “大兄不乐意,所以准备带两个娃娃回宿州,这辈子估计再也不来南京了。” “我在云南的那三个哥哥不知道看到信后会怎么做,估计都会致仕。” 傅让坦率的说着,这些与朱高煦他前世熟知的历史差不多。 “你呢……”他看向傅让,眼神复杂。 “我?”傅让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我是不乐意给宫里那两位当差了,本来也想着要致仕,但一听到你被封到了吉林那人迹罕至的地方,怕你应付不过来,我就和宫里那位上疏,准备跟你去吉林帮你。” “那位见了我的奏疏,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任我做了吉林卫的指挥使。” 傅让说着,也忍不住笑道:“你若是打不来仗,那就得请我帮你打了。” 他笑的很大声,可在朱高煦这里却听着很刺耳。 他和傅让相处了几个月,怎么会不知道傅让的性格。 想来,他是觉得自己被封到吉林那样的苦寒之地,是因为帮颖国公说了话而导致的,因此心里愧疚,想去吉林卫帮自己罢了。 只是,朱高煦很清楚自己,当时自己之所以帮颖国公府说话,也是想要谋求颖国公府的势力罢了。 当时是,但现在…… 朱高煦看着傅让,不知道怎么说。 尽管当下傅友德已经薨逝,可颖国公府还有足够的实力,云南诸多卫所,有大半都掌握在傅家人手里。 老朱虽然可以对山西、陕西、北平的傅友德旧部动手,但却不会在当下这节骨眼上对云南动手。 如果朱高煦想,他完全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利用傅忠去博取傅正、傅茂、傅敬他们三人的好感,让他们暂时不要致仕,以待未来有变。 可是,每每想到这里,朱高煦却还是会想到傅友德临终前的话。 因此面对傅让的话,他深吸了一口气:“我答应了国公,不再牵扯你们家的人,我不想……” “屁话!”傅让打断了朱高煦,并爆着粗口:“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跟你去北边是建功立业的,不是在这里听你婆婆妈妈的。” “我爹说你说的没错,你就是太优柔寡断,你要是决绝点,哪里会落得被放逐吉林的下场!” 傅让骂的有些难听,朱高煦自己都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瞧着他攥紧拳头,傅让这才想起自己被朱高煦在演武场支配的场景,不由咽了咽口水。 “殿下,傅指挥使随我们去吉林,也是好事。” 亦失哈瞧出朱高煦的犹豫,也点醒他道:“傅指挥使毕竟带过金吾卫一个千户的兵马,有他在的话,我们在吉林会轻松许多。” “听见没?”傅让见亦失哈这个陌生人也对自己说话,当即硬了腰杆。 见二人那模样,朱高煦也没有婆婆妈妈,而是盯着傅让坦率道: “我也不婆妈了,只是你要跟我走的话,我就先与你说好了,你是我手下的护卫,但凡练兵、行军、打仗皆要听我的,不然即便是你,我也依旧军法处置。” “好!”见说动朱高煦,傅让也拍了下腿:“你那五百护卫还缺多少?” “目前只有五十六人。”朱高煦有些尴尬,他没想到戌字百户的兄弟们要考虑那么久。 当下已经过去了七天,但选择北上的戌字百户兄弟只有二十二人,其余的三十四人还是他们从其它卫所拉来的兄弟。 “你先募了看,若是不够我再从金吾卫和其它卫所的兄弟里找人,如果还是不行,我就把我家的护卫拉来。” 颖国公府有护卫一百二十人,其中有大半都在凤阳的老宅,如果傅让向傅忠索要,傅忠也不会不给,毕竟朱高煦确实帮了他们家太多忙了。 “知道了。”朱高煦颔首,随后也反思起来。 其实傅让说的没错,他很多时候确实做事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正因如此,他才会从去年耽搁到现在还迟迟没有北上。 就这样的性格,如何能在前往吉林后震慑住女真诸部,又如何靖难之役中达到前身在历史上的成绩? 想到这里,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 兴许是傅友德的死刺激了他,亦或者是傅让的话骂醒了他,总之他终究做出了决断。 “吉林的事情就谈到这里,我还有一件事求你帮忙。” 朱高煦直勾勾的看着傅让,让他心里发毛:“什么?” “帮我劝劝你二哥、三哥和四哥,让他们不要致仕,最少在未来十年不要致仕。”朱高煦说着,也给出自己的借口: “当下云南动荡,没了你们家的人,云南的百姓要平白遭许多灾难。” “我知道他们对宫里的人不满,但最少挺过这几年。” “……”望着朱高煦,傅让倒是没想到他转变那么大。 明明前面还在想着不牵扯他,结果答应了自己后,却要牵扯自己一家人。 如果不是他的话有几分道理,傅让都怀疑他前面是装的了。 “我可以试试。”傅让有些为难,但还是答应了。 见他答应,朱高煦也松了一口气,而此时他们乘坐的马车也停下,亦失哈打开窗户看了看外面,这才回头道:“殿下,我们到家了。” “行了,你们下车吧,我再坐这车回府上。”见朱高煦他们到了,傅让也摆手‘赶’他们下车。 朱高煦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下车前回头看向了傅让:“等我消息。” 说罢,他便下车离开,顺手捎上了车门。 从窗户看着他们走进院子关门,傅让这才让车夫开车,乘坐马车离开了府军前卫坊。 (本章完) 第119章 各有难处 “午时二刻,金吾卫千户傅让上疏陛下,请调他前往辽东都司,任吉林卫千户。” “陛下见到奏疏后,将傅让擢升为吉林卫指挥使。” “殿下,您看……” 东宫春和殿内,听着李权汇报的事情,坐在书桌后画画的朱允炆将画笔放下,洗了洗手上的笔墨。 面对傅让的事情,朱允炆很是平静: “吉林卫归他节制,这事情会发生并不出奇,只要把辽东、大宁、北平和山陕等都司与颖国公府有旧的武官南调,他们便没了可以依靠的人。” “去了那地方,即便他再想回京,也得先把西阳哈解决才行。” “那西阳哈可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虽然他不善战,可却善于逃遁,孤不信他们这行人去了吉林就能把西阳哈的人头给献上来。” 用绸布擦了擦手,朱允炆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旁边两名太监将桌上已经干了的画小心取走,并为他倒上了贡茶。 端起贡茶抿了一口,朱允炆现在可谓春风得意。 只是七天时间,北边几个都司就已经有不少武官被调往南边,朱允炆真的很想知道,自家那个好三叔现在的表情究竟是个什么样。 “云南平叛的事情如何了。” 朱允炆放下贡茶,询问李权,李权也回答道:“三日前刀拜烂请降,魏国公考虑侬贞祐顽固,因此准降刀拜烂,转兵锋进攻广南的侬贞祐。” “好!”听到云南的这次叛乱即将平定,朱允炆更是春风得意。 在诸事皆顺的情况下,他已然不在意朱高煦那样的‘小人物’了。 没了他找麻烦,朱高煦那边也进展的很快,在亦失哈的帮忙下,三百涉及铸钟、冶铁、采矿、木工、泥瓦石匠的工匠很快被找齐。 对于他们,朱高煦也是给出了合理的俸禄,只要求他们前往吉林船厂五年,每年给予工钱二十贯,五年期满后便安排他们南归。 可以说,这比强行充为王府工匠容易接受的多,三百工匠也只当是出远门打趟工罢了。 相比较工匠,护卫军那边就困难许多了。 工匠还能回家,但护卫军必须举家迁移吉林。 即便朱高煦在戌字百户威望甚高,可涉及家人未来,不少兄弟还是三五成群的上门与朱高煦道了歉。 便是朱高煦以为会陪自己去吉林的小旗官武章一也上门道歉,不由让他有几分失落。 至腊月二十,护卫军入伍者也仅有三百四十余人,距离满编的五百还差着一百五十来人。 这群人里,有三百二十来人尽是其它在京十一卫的人。 由于其中二百来人皆是独身,所以拖家带口的现象倒也不多,不过这也在朱高煦意料之中,毕竟有了家庭的人是最不容易迁移的,而且也不在朱高煦的考虑范围内。 接下来的日子里,朱高煦一直在等,既是等五百护卫军满编,也在等杨彬把钱送来,最后则是在等他想要等到的人……戌字百户官王俭。 “爹!” 狭小的院里,当一个三四岁的娃娃在一个男人里叫着“爹”时,抱着他的那个男人也伸出手捏了捏娃娃的脸蛋。 这院子很小,不过六十来平,却拥挤着一家六口人。 由于南京冬季阴云较多,几个屋子几乎见不到光,所以他们一家人都坐在那只有七八平的院子里。 六十多岁的奶奶,与同样年纪却断了手腕的爷爷,还有五十出头的娘亲,结婚五年的媳妇,还有一个四岁的娃娃……这就是百户官王俭的家庭。 王张氏在四五平的厨房里忙活,奶奶与娘亲在旁边各自端着一个马札坐着,手里忙活着刺绣,断了手的爷爷则是把手放到袖子里看王张氏忙活,等待吃午饭。 “米缸米不够了,你身上还有钱没?” 王张氏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王俭下意识回道:“还有十五文,我去买些。” “别买了,我不饿。”王俭爷爷招呼着,然后又对王俭道: “我听渤海王在招募护卫军,给的军饷比朝廷的还高几成,你与他关系密切,他没有招呼你吗?” “招呼了,不过我……”王俭正要说话,王张氏却推开窗户道: “爹,二郎升了百户官,如今岁俸什么的加起来都快一百五十石了,过了正旦我们日子就舒服多了,还去那北边作甚么?” 王张氏开口,王俭爷爷闻言也没好说什么,毕竟他残缺,儿媳不嫌弃他家,还嫁进来帮衬了好几年,他也不好说什么。 倒是王俭的奶奶反而开口道:“虽这么说着,但狗娃子再过两年也要读书了,读书一年得花好十几两银子,二郎的俸禄怕是不够。” “不够我就去踩花机也得给他踩够了,偏不去那苦寒的地方。”王张氏也倔强,就是不想让自家相公去北边。 她也是有她自己的理由的,王俭他爷爷王双五便是军户,上了战场断了手,儿子顶上升了个小旗官,结果没两年就死在了战场上。 王俭年纪小,他十五岁的哥哥便入了军户,袭他爹的小旗官和军功,升了个总旗。 好不容易熬了几年,却是没等到回家婚娶,就因为染病死在了地方上。 都督府瞧王俭这家子连着三代人都负伤战死,因此将他们升入这羽林左卫,还给王俭谋了总旗官的差事。 王俭熬了七年,如今好不容易熬到了百户官,眼看家里日子好些了,王张氏自然是不愿意让他去北边的,毕竟老王家三代人不是残缺就是战死,她作为王俭的内人,自然害怕。 不止是她,王俭的娘亲也劝导道:“伱爹和你哥都没在战场上讨好,你还是在南京待着吧,百户官也挺好的,指不定过几年能做千户,到时候我们也是大户了。” “千户……”抱着娃娃的王俭苦笑,他何尝不想做千户,可是想要做千户却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做千户哪有那么简单。”王双五摸着自己的断手道: “二郎的性子我知道,他不会说话,也不会走后门,我们家里又无银钱供他差使……” “那千户官的位置你们眼红,旁人家还不是一样,我们这泥腿子等靠三代人从军户爬到百户官已经是泼天富贵了,而且这个百户官都说不定是那渤海王给二郎谋来的。” “我看那渤海王对二郎挺好,而且二郎又是百户官,去了那吉林少说不得做个千户。” “也就是我们拖累了他,不然就是砸锅卖铁也让他去,去个几年跟着渤海王说不定能谋到指挥使……” “我不管,反正不许去!”王张氏一边做饭一边冲厨房外喊着: “爹你们也不想下狗娃子,要是去了吉林,狗娃子读书去哪读?吉林那地方还能有官学不成?” 王张氏的话说的有理,王双五也不好得继续说下去,只是王俭夹在中间,很是难受。 他又何尝不想跟着朱高煦去北边,但这一家老小都得他照顾,而且娃娃还小,若是去了吉林,自然要举家迁移。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怎么吃得了那苦头。 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不去了,尽管这有些对不起自家殿下给予自己的恩德,但他也没有办法。 “王二郎可在?” 思虑间,王俭忽的好像听到了自家殿下的声音。 他本以为是听错,却不想门外很快传来了林五六的声音:“王哥!殿下来看你了!” 林五六的声音让王俭连忙起身去开门,连怀里的娃娃都忘了放下。 由于只有几步路,他呼吸间就拉开了门,并在门开之后看到了门背后的来人。 不出意外,站在门口的是穿着朴素的朱高煦,以及跟在他身边的林五六,还有王俭当初在府军前卫小院看到的那个青年。 王俭还在愣神,朱高煦却已经通过其它角度看到了院内的情况。 “我在巷口的酒楼订了酒席,叫上你一家人一起去吧。” 望着那已经挤不进去的院子,朱高煦撒了个谎,不想让王俭尴尬。 王俭在他的声音中反应过来,想要作揖却发现自己还抱着孩子,连忙转身将孩子放到了家里院子的地上,回身对朱高煦作揖:“殿下千岁……恕末将家小,无法容殿下三人入院。” 王俭熟练地说着,显然他经常说这话,不过他这话也让亦失哈尴尬的看向了朱高煦。 尽管王俭说的没问题,不过理当应该客气客气,而且就朱高煦这样身份的人,即便是王俭把家里人叫出来去邻居家候着,也应该请朱高煦进去才对。 他这么说话做事,居然还能做到百户官,亦失哈倒是觉得很诧异。 不同于习惯了宫廷礼仪的亦失哈,朱高煦倒是笑着摆手:“我们突然来,估计打断了你们的饭点,走吧,一起出去吃。” “不…不必了,稍许末将带些回来便是。”王俭一如既往的不会说话,但朱高煦却已经习惯了。 他没有继续强求王俭,而是转身示意王俭跟上。 四人一路走回巷口,在府军前卫的主街上寻了一处普通的酒楼,点了几个荤素菜。 点完菜后,朱高煦也不忘让酒楼准备些饭菜送往王俭家。 对于他的安排,王俭是又感激又羞愧。 他感激朱高煦为他做的一切,又羞愧自己不能和朱高煦去北边,帮不上他的忙。 朱高煦对府军前卫的人没得说,班值的时候三天两头带他们吃饭买肉带回家里,即便后边被禁足,也给班值的兄弟叫好酒肉饭菜,还总是想着办法让他们跑腿,借口下次还要跑腿,以此将多给出的钱留给班值的兄弟。 王俭虽然没有去班值过几次,但每次他去看望朱高煦,朱高煦都会让他去打探消息,塞给他钱说是好办事。 其实那些消息花不了钱,但王俭要退钱时,朱高煦却只让他留着。 可以说,在朱高煦的帮衬下,王俭家里今年下半年以来过得舒服了很多。 不止是他,戌字百户里大部分兄弟也受过类似的恩惠。 正因如此,他们即便去不了,却还是要登门向朱高煦赔罪,只是朱高煦也不在意。 毕竟在后世职场上,他也见惯了许多人情冷暖,别说得了恩惠不办事的,就是得了恩惠还背后捅刀子的也大有人在。 相比较之下,戌字百户的兄弟简直不要太淳朴。 “来,满上。” 在饭桌上,林五六充当了倒酒人这一身份,不断的给朱高煦、亦失哈和王俭倒酒。 朱高煦见林五六倒好,也举杯道:“元宵前我便要离开南京了,与你喝着酒的次数是越喝越少,也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南京。” “你家里困难,不能与我去北边,我自是能够体谅的,你也不要过意不去。” “兴许过些年你心思改变了,届时再写信与我,我自是不会忘了你。” “殿下……”王俭很是羞愧,只能埋头不断敬酒。 朱高煦见状也不得不叹了口气,他自然是希望王俭能跟自己去吉林卫的,毕竟王俭这模样实在不像锦衣卫,自己也能对他放心些,而且他办事也不差,将戌字百户治理得井井有条。 只可惜瞧他家里那模样怕是离不开他,自己也不好强人所难。 放下执念,朱高煦开始专心在酒桌上推杯换盏。 如今的他每日忙碌,只渴望尽早离开南京城,生怕迟则生变。 今日与王俭的这桌酒席,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叙旧了。 下次二人再见面,却是不知道是同袍还是敌人了…… 伴随欢声笑语,桌上的酒壶换了一壶又一壶,幸亏朱高煦提前交代了将饭菜送往王俭家,不然恐怕他们是吃不上热乎的了。 即便如此,等朱高煦他们饮了个痛快后,时间却还是来到了黄昏。 兴许是个子高大,体质特殊,朱高煦很轻松就喝倒了王俭,而林五六与亦失哈也是面红耳赤。 担心回不了家的朱高煦,特意叫了一辆马车,将他们挨个放上马车后,先是将林五六送回了家里,而后再将王俭送回家中。 在扶着王俭敲门前,朱高煦将怀里的钱袋塞入了王俭的怀里,随后才敲响他屋门。 王俭家人等候许久,一听到敲门声便连忙开门。 他们手忙脚乱的对朱高煦作揖,最后在朱高煦的安抚中扶着王俭入了屋里,朱高煦也转身乘车回了羽林左卫,从屋里取钱付了车费。 好不容易将亦失哈安顿好,朱高煦便听到了敲门声。 待他开门,门前却站着多日未见的王瑄、杨展二人。 “殿下,俺们来晚了!” 王瑄和杨展二人心虚的对朱高煦作揖,朱高煦却在见到他们后很高兴。 自他禁足解除后,便一直没有见到王瑄和杨展上门,而他也忙于事务脱不开身。 如今终于见了他们二人,却是发现他们二人黑了不少,身材也健壮了不少。 “先进来吧,今晚在这歇息。” 听到暮鼓声响起,朱高煦疑惑二人为何这么晚来找自己,却也招呼二人进院坐下。 “殿下您不知道,那大教场封了一个月的门,武官子弟的大比提前,我们只能加紧勤练。” 杨展王瑄跟着朱高煦进院,边走边解释起了自己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来找朱高煦。 倒是朱高煦听后略皱眉头,带着二人走进主屋正厅坐下后才问道:“考校过了没?” “自然是过了,不给您丢脸!”王瑄与杨展咧嘴笑着,同时也解释道: “都督府给我二人发了凭证,让王瑄回云南任金齿卫千户,与他父亲在一处办事。” “我被授了宁波卫百户,虽不与我父亲一起当差,但宁波卫也算平倭前沿,兴许能捞些功绩。” 杨展一如既往的嘴巴快,将他们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朱高煦听后也为他们高兴,夸赞了几句后才问道:“你们说武官子弟大比提前,只是不知是何原因?” 他这话问出,杨展与王瑄面面相觑,似乎在疑惑朱高煦怎么不知道,但还是解释道: “据说是朝廷觉得南边的武官常年不经战事,因此将南边的武官往北调,而将北边武官往南调。” “南边武官去北边经历战事,北边武官来南方训练南边卫所的军户,不至于武备荒废。” 杨展解释着他从大教场所了解到的一切,但朱高煦听后却大概知道了怎么回事。 所谓南边荒废虽然也属实,但真实的目的恐怕还是将与朱棡有关的北方武将调到南方一些兵力空虚的卫所,让他们平调虚权,借此来做到削弱晋府的目的。 “只是不知道这是老朱想出来的,还是朱允炆想出来的……”朱高煦沉思。 说起来,自从傅友德薨逝后,自己便也没有和老朱再见了,平日里传话也尽量派亦失哈去,却是不知道老朱如今过得如何了,而且说实话,朱高煦也不希望老朱再主动来找自己。 兴许是上次傅友德薨逝后的阴影,朱高煦总是杞人忧天的担心老朱再来找自己,下次薨逝的就是冯胜了。 正因如此,他自解禁后都未曾主动去过宋国公府,生怕因为自己而牵连冯胜。 除去这些人和事,朱高煦还不想见到的就是朱高炽。 他不想见朱高炽,不是因为朱高炽拿了世子位,而是因为他不知道他这次前往北方后,朱高炽和朱高燧还能不能像历史上一样从南京城回到北平。 从个人来说,朱高煦希望他们能回去,但是从他的身份和未来来说,他更希望他们俩人死在南京城…… “殿下,您要去吉林卫了,那日后我若立了军功,能调过去吗?” 杨展眼巴巴的看着朱高煦,舍不得离开朱高煦是真的,想跟着朱高煦建功立业也是真的。 “北边的战事估计不会太频繁,你们俩最好还是在云南和沿海比较好,若是想建立功勋也简单……” 朱高煦安抚道:“云南未来几年恐怕不会太平,王瑄你回去后得与你爹一起做好准备,毕竟金齿卫负责永昌的金银矿,而且距离三宣六慰太近了,我观那麓川多有不服管教之徒,想来日后必定会战火再燃。” “至于杨展……”朱高煦沉吟片刻后才指点道:“我之前说等你大比结束后送你富贵,但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 “没事殿下,我好歹也得了个百户官。”杨展笑着回应,自从王瑄被逼着交出矿图后,他便不再想着自家殿下的那份礼了。 “也好……”朱高煦颔首,随后又交代道: “你驻守宁波,日后最好想个办法跟着杨文去平倭。” “如今浙江倭寇南北逃窜,但这毕竟只是浙江一省的沿海倭寇,那北方和两广一带倭寇甚众,以杨文的平倭速度来看,至少还需要两三年的时间,你还有时间立功。” “况且即便平倭结束,恐怕也不会太平无事,倭寇老巢尽数在南洋,只要水师撤走,他们又会卷土重来,与北方的鞑子一般进进退退,沿海必定不堪其扰,届时平倭水师恐怕会常年在两广闽浙一带游弋。” “沿海,有你立功的地方,无须要与我前往北边才能立功。” 朱高煦如此说着,杨展却也点了头,对自己的未来清晰了几分。 他们二人开始分析自己,而朱高煦也看着他们不知道该如何说。 他刚从王俭那回来,心里自然对这些南边的兄弟产生了复杂情绪。 眼下的他们能与自己相谈甚欢,是因为自己是大明的渤海郡王,燕府的二殿下,大明洪武皇帝的第十孙。 若是有一天这些头衔都被瓦解,自己要顶着“反贼”的身份再度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到底会选择帮自己,还是选择帮朝廷来打自己? 他很想当面对杨展和王瑄,问他们日后会不会帮自己,但他更清楚他所知的那些事情只能憋在心里,不能与任何一个人说。 这种明知日后很大可能会成为敌人,却还要和他们交为朋友的感觉令人窒息。 似乎渐渐地,自己也提前领会到了什么叫做孤家寡人…… (本章完) 第120章 除夕守岁 “咳咳……” 药味、咳嗽声…… 这些本不该出现在乾清宫的存在,却在这腊月的尾巴出现了。 躺在拔步床上,朱元璋的身体比半个多月前略微消瘦了几分。 此刻他正看着为自己诊脉的御医,那老御医也在他的目光注视下,顶着巨大的压力完成了诊脉。 “陛下的脉象与此前依旧,还是因为寒气入体而导致的风寒,只要继续服用大约五副药就应该可以痊愈了。” 御医如实汇报了自己诊断出的脉象,而早年当过游方和尚的朱元璋也会时不时为自己诊脉,因此他清楚这御医说的没有错。 他摆了摆手示意御医退下,而后又示意站在角落的武官上前。 御医很明事理的快速起身离开,等武官上前时,他已经走出了养心殿内。 “陛下……”武官轻声开口,朱元璋却咳嗽了几声,然后才道:“如何了?” “渤海王并未阳奉阴违,而是都按照答应陛下您的话在选拔工匠,护卫军。” “此外,护卫军与工匠中,已经被臣收买了十六人,即便殿下带着他们前往了吉林卫,只要路过辽东时提前等待的人将信鸽给他们,他们也能与南京通消息,不会消息断绝。” 武官说出了这些天老朱吩咐他的事情,而老朱听后也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几分舒坦。 自家孙子一直以来都没有对自己阳奉阴违,这是当下他经历过老三争储后最为开心的时刻。 这半个多月,他一直关注着朱高煦,想看的就是他会不会瞒着自己去玩偷天换日,将一些精通火器的工匠带入就藩的队伍中。 好在他没有令自己失望,他确实按照当初答应自己的一样如实操办。 见着他能这样,老朱也就安心了些,因此对武官交代道: “你且派人去传个话,就说宋国公毕竟与他师徒一场,临行前可去拜访他。” “臣领命……”武官应下,朱元璋也继续问道: “武英殿里如何?朕生病这段时间,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并未”武官摇头道:“晋世子带着世子妃去颖国公府守了七日灵,之后回了武英殿也如此前一般,只是意志消沉许多。” “秦世子依旧,燕世子沉默了些,殿里各种奏疏都被太孙处理的井井有条。” 他的话说出后,朱元璋许久没有开口,过了一字时才抬起了手摆了摆,示意武官退下。 武官见状退了出去,并在之后安排人去给朱高煦传话。 只是由于昨日的醉酒,以及与王瑄杨展二人的挑灯夜聊,因此朱高煦没能第一时间得到传话,好在亦失哈醒的较早,及时开门接了传话。 等朱高煦醒来并得知老朱的消息时,已经是正午了。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朱高煦并没有展露出太多高兴。 不仅如此,即便之后的数天他也一直没有去宋国公府。 如此的等待,直到除夕夜也没有发生改变。 “噼里啪啦——” “过节了!过节了!” “娘,我要去逛街!” “吃完饭再去!” 黄昏,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一年一度的除夕佳节也到来了。 比起后世的年味淡漠,物华天宝的大明王朝虽然还有着宵禁的规矩,但从每年的除夕夜开始,全天下被宵禁“禁”了一年的百姓们都获得了为期十五天的节日解禁。 这不是朱高煦第一次在大明过除夕和春节,只是相比较去年刚到大明而感到前途迷茫的他,今年的却因为经历了许多,加上即将前往北方,因此格外珍惜和享受这次的除夕。 明初胡风甚重,但由于朱元璋与朝廷的推广,许多唐宋时期的活动都被重新摆到台前,而经历二十几年节日洗礼的大明百姓,也将除夕与春节、元宵等节日玩出了花活。 “今日估计街上人多,你们都小心放好钱袋子。” 临出门前,听着四周传来的爆竹声,嗅着空气中的硫磺味,穿着一身绯色圆领袍的朱高煦一边穿鞋,一边交代了院里的众人。 在院里,亦失哈、杨展、王瑄三人相互为对方整理衣服,这些日子他们三人都住在这院里,因为不止是朱高煦和亦失哈要在元宵前离开南京,杨展王瑄也要在元宵前离京前往地方上任。 三人穿着普通的绢袍,头上带着网巾,比朱高煦还繁琐。 好不容易穿好鞋,临行前朱高煦又摸了摸怀里,感受到了钱袋子的存在后,这才带着三人走出了小巷。 一出小巷,便能看到来回拿着风车奔跑,身穿穿着胖袄的一些小娃娃。 他们三五成群的在巷子里乱窜,还有的在其它人家门口的鞭炮碎屑堆里用木棍戳着,试图找到几个没有点燃的鞭炮。 这样做有些危险,朱高煦出声驱散他们,他们也被朱高煦的声音吓了一跳,但回过神来后朝着朱高煦比了一个鬼脸就跑了。 “这些娃娃……” 瞧着这群脸上被打上腮红,眉心被点上花钿的娃娃,朱高煦笑谈一声便与亦失哈他们向巷外走去。 来到长街上,能看到的是张灯结彩的许多店铺,它们门头挂了许多灯笼,五六丈的宽阔道路两旁尽是来往过节的百姓,所有人都拿出了自己最好的衣服穿在身上。 在这样的节日里,你几乎看不出什么人是从事什么行当,好像个个都是乡绅似的。 道路中心,一辆辆花车上有许多画着脸谱的表演者,他们在进行着最为撒欢的热闹活动……驱傩。 驱傩,这是华夏传统的驱鬼迎赛神活动。 在华夏民间传说里,“年”本是一种凶残的怪兽,所谓“过年”,就是要把怪兽打跑。 那既然是“打怪”,自然就要组团出动了。 因此,民间就有了历史悠久的“驱傩”活动。 这项活动在元代被中断,但之后又被朱元璋与朝廷大力推广,继而重新在民间出现,并在二十几年的时间中,逐渐衍生出了各种五花八门的驱傩表演。 朱高煦站在人堆里,由于个头高大,他可以很轻松的看到那一辆辆花车上站着一对男女和一队乐团。 女的戴着老婆婆的面具,男的戴着老先生的面具,他们二人在最前头的花车里领舞,身后的乐团跟着伴奏,弹唱一些脍炙人口的民谣。 “铛铛……” 忽的,铜锣声敲响,街道两侧许多娃娃纷纷戴上面具跟着花车走,花车上的那对面具男女也开始对这些娃娃递糖。 这些娃娃戴着千奇百怪的面具,十分欢快的蹦蹦跳跳。 有一些娃娃害羞不敢上去,还会被父母笑着鼓励推上去,然后戴上面具跟着走进队伍里。 “殿下,车前的那对男女是傩翁和傩母,这些进去的娃娃都是百姓的娃娃,跟车之后他们就成了表演的一环,也叫做护僮侲子。” 杨展知道自家殿下对民俗理解很少,所以特意给他解释着。 朱高煦看着那场面也高兴,但还是担心道:“这娃娃都戴着面具,若是走散了怎么办?” “殿下不用担心……”亦失哈笑着解释道:“除夕至元宵,五军都督府与五城兵马司的所有人都要班值,您看那边便是……” 亦失哈指了一个方向,朱高煦顺着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一队队穿戴整齐的兵马司兵卒。 他们在巷子里来回巡逻,仅是一条街就有三队之多,加上城门紧闭,那群想要采生折割的人贩子即便想要作案,也不敢挑在今天。 “适从远来至宫门,正见鬼子一群群,就中有个黑论敦,条身直上舍头蹲……” 忽的,那驱傩的花车的乐团开始一边演奏,一边用官话演唱起了驱傩的民谣。 兴许是这民谣传播很广,因此当他们演唱的时候,花车旁的那些娃娃也跟着演唱了起来。 人流随着花车往前走,时不时能看到许多行人走到了花车两旁,一人打头跳舞,后面的人也跟着他的步伐与花车边跳边走。 朱高煦也想体验,可他不会跳着驱傩的舞蹈,因此只能在旁边拍手叫好。 只是拍手之余,他想到了后世的一个段子。 “少数民族都在跳舞,只有汉人在旁边拍小视频……” 现在看来,汉人一样能歌善舞,只是许多舞蹈和乐曲在漫漫历史长河中逐渐消失罢了。 “正南直须千里外,正北远去不须论勒……” 驱傩的歌曲漫长坳口,但有杨展他们在身旁,朱高煦往往能在歌词唱完后得到具体的翻译。 “殿下,这歌的意思是一群怪兽就在前方,其中一个黑黑的家伙就趴在屋檐上,咱们把这家伙一脚踢出千里外,抓到北方充军去!” 激扬的乐曲里,杨展一边拍手,一边给朱高煦解释,而花车上那一队队乐团这一番开唱,沿街百姓也开始带起节奏。 伴随着乐曲和敲锣打鼓声,街道两侧的许多百姓们纷纷加入花车队伍,撒欢了唱跳,痛痛快快撒一回野。 当然,真正叫他们痛快的,可不是子虚乌有的怪兽,而是过去一年的辛苦。 不管过去一年如此,过去一年里的多少不愉快回都被他们想起,趁这除夕的夜晚,酣畅淋漓的撒出来,扔在这即将过去的一年里! 天色渐黑,但车队身后跟随的人却越来越多,朱高煦也被热情的百姓拉入其中,与亦失哈他们三人,还有那些不认识的百姓一同手挽手的唱跳。 他们从府军前卫坊的街道唱跳到皇城西街,即便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夜幕升起,却依旧无法阻挡百姓们的热情。 以往不能搭建东西的皇城街也早早搭起了灯棚,各种彩灯被点亮。 皇城算不得热闹,因此所有的花车都在往西华街走去。 朱高煦他们被裹挟着,跟随人流走了好几里,等他们再也跳不动的时候,才从花车队伍里走出来,坐在了一座石桥两侧的长廊上。 朱高煦以为坐下就错过了节目,却不想真正的节目正在以车队的模式朝他们驶来。 坐在长廊里,可以见到许多宽长的马车出现,有八轮的、十二轮的,十六轮的,各种马车拉拽着一个个大舞台。 舞台上有耍杂技的,也有演奏歌舞的,还有评书的、说戏曲的……总之一辆比一辆热闹。 待天色彻底黑下来,成百上千的烟花直指天空,一粒粒“金砂“喷射而出,在空中傲然绽放。 赤橙黄绿青蓝紫,样样俱全,姹紫嫣红,把夜空装点得美丽、婀娜,把大地照射得如同白昼。 “嘭!” 忽的,远处的街道里又升起个通体发红的大火球。 它飞到半空,“啪”的一声,化作千万颗小火星飞溅开来,拖着长长的、闪光的尾巴缓缓落下,好似翩飞的蝴蝶,从空中旋落,又好似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撒下万千飘絮。 “嘭嘭嘭——” 一颗还没看完,却是一颗颗五颜六色的火焰拖着长长的尾巴,争先恐后,前仆后继地蹿上夜空。 一时间,饶是朱高煦也看的眼花缭乱,往往这边的烟花还没看完,那边的烟花却粉墨登场,顿时间天空中成了烟火的花园,到处充斥着属于它们自己的海洋。 “殿下快!快看!” 王瑄着急的声音在朱高煦耳边响起,待他被王瑄拉着向前面看去,只见面前的石桥已经被疏散开来,两个赤膊上身,戴着葫芦瓢的健壮汉子走到了桥上。 他们在这三丈宽的桥上立起一座三尺高的熔炉,用大风匣把事先准备好的生铁化成铁汁。 如此过了一字时,在朱高煦与百姓们的好奇心下,一名男子拿出了一根拳头粗细、尺多长的新鲜柳树棒。 见他们准备好,百姓里又挤出了十几个与他们同样装扮的汉子。 待那十几个汉子两两一组的排好队,处于桥中心的那两个汉子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他们一手拿着上棒去盛铁炉中的铁汁,一手拿着未盛铁汁的下棒。 当着所有围观百姓的面,他们迅速跑至花棚下,用下棒猛击装有铁汁的上棒…… “砰——” 一时间,火树银花冲天而起,不待它彻底消散,那十几个汉子冲上来一棒接一棒,一人跟一人,往来于熔炉和花棚之间。 在他们的接力下,这火树银花棒棒相连,络绎不绝,璀灿夺目。 如此看了许久,直到一刻钟后,他们才撤了下去。 朱高煦本以为会有什么节目,只可惜等来的却是上元县的知县。 当着百姓们的面,上元县的衙役们带来了松柴,并将它们架的像屋子一样高。 过了片刻,上元知县才拿着火把上前,代百姓们向天祷告,最后点火焚烧。 在杨展的解释下,朱高煦知道了这是一种叫做“烧火盆”习俗。 原本朱高煦以为这上元知县在忙完这事情后还会留下来说些什么毒鸡汤,结果却不想他直接带着衙役走了。 朱高煦有些愣神,亦失哈却笑着解释道:“那官员估计忙着回去守岁了,往年都是如此。” “那倒挺好。”听见没了衙门的干扰,朱高煦也笑着继续看起了桥上的节目。 没出他的预料,在那官员走后,十八轮子的马车开始拉着一个个戏台上前停驻表演。 元明时期的戏曲比宋代更发达,因此看戏的活动,是明代人在除夕至元宵这半个多月时间里的重头戏。 包括但不限于《窦娥冤》、《望江亭》、《宋大将岳飞精忠》、《单刀会》等等宋元戏曲。 除了这些,还有许多后世已经遗失的戏曲题材,在这些戏曲题材中,数戏曲为大制作。 神话题材的戏曲需要用到各种“特效”场面,诸如喷火、爆炸、遁地、飞天等等特效皆能展现。 台下的人看不太懂,但朱高煦却看得开怀大笑。 喷火还算简单,不过是口油点火喷出罢了,但爆炸就是用在布景的竹林中提前塞入火药,待演员挥剑便一一引爆。 还有那遁地飞天,不过是在舞台下面藏了机关,给人一种跳起来就没入地里的错觉。 飞天也是用一些与幕布差不多颜色的绳子将演员一下吊起来罢了,虽然能看出,但这还是不影响朱高煦看得津津有味。 见朱高煦看得高兴,亦失哈也走到桥上,举着拇指大小的一吊钱走上了那马车舞台,将钱放入了那几个角的帽子上。 等亦失哈回来,那戏也演的差不多了。 戏台被马车拉走,取而代之的是《岳王兴邦死狱》的历史文戏。 岳飞的故事在明初广为流传,因此看客反而比前面的戏曲还多。 尽管许多人已经看了这戏很多遍,可当这戏曲上演的时候,却还是有人忍不住的啜泣。 “秦桧狗贼!” 忽的,人群中一声大吼,有个看戏上头的人竟突然冲上戏台,把演秦桧的演员揪住一顿暴打。 “那是演员啊!” “打错人了!” “哈哈哈哈……” 朱高煦目瞪口呆,在他身旁的一些百姓又哭又笑,朝着那男人苦劝说这是演员。 打了几拳,反应过来后那男人也摸了摸头,有些尴尬的朝那秦桧的演员下跪作揖。 那“秦桧”挨了几拳,反应过来后还想生气,却见这男人下跪作揖,只能上前把他扶起来,将他请下了台去,继续顶着挨了揍的脸来表演。 虽然这场面有些闹剧,但确实叫人哭笑不得,便是朱高煦也笑得直拍大腿。 只可惜,这台戏是最后一场,而当戏台帘子拉上后,石桥两侧与河道两侧的百姓也就纷纷散去了。 亦失哈拉了拉意犹未尽的朱高煦,这才向他说道: “殿下,要守岁了,您得入宫给陛下请安才行。” “对对!倒是忘记这事了。”朱高煦被亦失哈提醒,这才想起自己要赶在子时前进宫。 “王瑄杨展,伱们各自逛逛,丑时去院那边巷口的酒楼点菜等我。” 朱高煦交代了王瑄杨展,便与亦失哈往皇城那边走去。 王瑄杨展二人继续在这南京城玩耍,朱高煦则是与亦失哈叫了一辆驴车,载着他们往西华门去了。 虽说朱高煦不想见老朱,但除夕夜不去拜老朱,这被都察院御史听到了,恐怕要狠狠弹劾他。 这么想着,朱高煦他们也被驴车送到了西华门。 由于是王府太监,亦失哈自然可以跟着朱高煦在这年关入宫。 在这除夕夜里,整个紫禁城也是张灯结彩的。 由于许多皇孙都已经成年,为了避免祸乱宫闱的事情,所以紫禁城分别在谨身殿和华盖殿分设两场家宴。 后宫的妃嫔和未成年的公主皇子们在谨身殿吃家宴,诸多皇孙与成年的公主、皇子、驸马则是在华盖殿吃家宴。 相比较平日,今夜的紫禁城可以说张灯结彩,奉天殿前的广场上堆了数十垛松柴堆,以及挂好了绑在绳子上的上千个各色灯笼。 在这灯笼下行走,倒是有种走在星光夜市的感觉。 只可惜时间紧迫,朱高煦没在这耽搁,而是走中左门去了华盖殿。 刚刚越过中左门,出现在他眼前的就是几十个在华盖殿广场上玩闹的皇孙郡主,他们追逐打闹,身边跟随着数百宫人。 广场上摆了宴席,一些顽皮的皇孙还想拿棍子戳灯笼,吓得一些宫女上前阻拦。 朱高煦才走进广场不久,部分人的目光就放到了他身上。 没办法,朱高煦毕竟是南京城今年以来最引人瞩目的皇孙,不管是个人才干还是他干出的那些事情,旁人想不认识他都难,更何况当初一起在大本堂学习的诸多皇孙了。 只可惜,他虽然来了,但迎接他的人却没有太多。 大本堂的皇孙都害怕惹到他这尊‘凶神’,留京的几位皇子则是觉得没必要迎接朱高煦。 这种时候,倒是一道身影艰难起身,端着酒杯走向了朱高煦。 “老二,你来了……” 朱高炽一脸尴尬的端着酒杯递给朱高煦,扭捏着,似乎很不自在。 自他拿了世子位,便觉得很对不起朱高煦,即便他也觉得这世子位本该属于自己,可他更清楚自己比不上朱高煦,正因如此他才尴尬。 “来了。”朱高煦倒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并不在意世子位的问题。 尽管这世子位是老朱册封的,但朱高煦要的不是燕王这个位置,而是日后的东宫、日后的皇位! 朱高煦看向宴席主位,坐在那里的朱允炆已经起身,脸上挂着平常的笑容。 望着他那充满客套的表情,朱高煦也跟着露出假笑。 “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 (本章完) 第121章 临出行前 “高煦却是高大了不少,日后就藩在北边,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上奏……” 华盖殿广场的酒席上,朱允炆热切的与朱高煦聊天,而朱高煦也脸上挂着抹笑意时不时点头。 二人的这相处情况,让人看了都不由说一句“兄友弟恭”。 在这十二位的主桌上,除了坐着朱允炆、朱高煦外,还坐着岷王朱楩、谷王朱橞、韩王朱松、沈王朱模、安王朱楹、唐王朱桱等皇子。 除了他们八人,还有朱高煦那日见过的朱允熥,以及朱允炆的亲弟弟朱允熞。 可以说,朱高煦是除朱标这一脉外唯一入座的三代子弟,正因如此,他格外的引人注目。 坐在临近他们一座的宴席上,秦晋燕等诸藩嫡长都看着朱高煦的背影,有的不以为意,有的则是目光中透露着妒忌。 这其中,只有朱高炽意志消沉,便是连筷子都没有心思动了。 对于他们的情况,朱高煦无暇关心,他此刻正忙于应付饭桌上的那些叔叔。 由于朱允炆开口打样,韩王朱松与沈王朱模也纷纷倒酒,坐在位置上与朱高煦隔空敬酒: “高煦,日后你在吉林卫守着,我们在南边就放心多了。” 朱松与朱模二人是饭桌上唯一对朱高煦有些热切的叔叔,尽管其它人也与朱高煦的年纪差不多,但他们自认为以后不会和朱高煦有什么瓜葛。 倒是朱松与朱模,他们前者已经被册封在辽东开原,后者则是辽东沈阳。 在老朱原本的计划里,辽王驻广宁,防备辽西走廊被切断,韩王驻开原,随时准备对东北方向的女真用兵,沈王驻沈阳,随时准备支援辽、韩二藩。 可以说,三王会组成一个铁三角,以此来彻底拱卫辽东。 如果老朱的这套计划成功实现,那辽东或许会在漫长的时间里被汉化,并且管理面积会不断变大,最后被设为行省。 只可惜靖难之后,朱棣认为辽东容易形成割据势力,因此将三王迁入了关内。 对于三王来说,这自然是一条好消息,毕竟相比在辽东和蒙古人、女真人、高丽人打交道,随时过着火拼的日子,在关内享受太平才是他们想要的。 不过对于大明来说,这就是一个莫大的损失了。 朱高煦看着向自己敬酒的二人,也举杯对二人回敬。 他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两人只在今年年初出巡拜访过诸地塞王,之后因为辽东移民不足,一直没有就藩,直到靖难之役爆发并结束后数年,他们才得以就藩关内。 当然,这是朱高煦他自己知道的,朱松与朱模二人是万万无法预知未来的。 因此在二人看来,交好朱高煦才是他们应该做的,毕竟要是朱高煦能守住吉林船厂,那他们二人也就不用上战场了。 即便北边守不住,但只要朱高煦能打,他们也可以借调王府护卫兵给朱高煦,由他统兵来备边,自己反正是不可能上战场过那刀头舔血的日子。 二人的小心思,饭桌上的人都能看出来,不过朱允炆却懒得搭理。 如今的他虽然已经剪除了朱棡的一只翅膀,但接下来还要把朱棡的另一只翅膀也剪除,如此他才能彻底安心。 在朱棡的问题面前,朱高煦的问题可以暂时放放,毕竟…… “呵呵……”朱允炆想到了朱高煦的吉林卫,忍不住嘴角上挑。 他着实想不出来,仅凭一两千男丁能闹出什么事情。 “陛下万福!” 忽的,唱礼声在广场上响起,朱允炆几乎是下意识将手中酒杯放在桌上,然后转身对华盖殿作揖。 与他一样的,还有主桌上的其余亲王,以及广场之上那堆胡乱跑闹的皇孙王子们,以及坐在角落已经出嫁的公主与驸马。 皇帝生病多日,已经有五天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了,因此他们都好奇看向了皇帝。 与他们一样的,还有多日没见到自家人的朱元璋自己。 他站在高高的华盖殿上,可以将广场之上的事情尽收眼底。 正因如此,在所有人慌忙作揖的时候,他才格外看到了不紧不慢起身作揖的朱高煦。 他知道,朱高煦则是在以他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但他不以为意。 如果可以,他很希望现在的朱高煦找回一部分曾经的性子,那样他就更放心将他放到吉林了。 “今日是家宴,别拘泥礼数了。” 朱元璋抬手一挥,示意众人不要拘泥礼数,但在场之人又有几人敢于放松呢? 所有人都紧张着,唯有朱高煦听后直接撒手坐回位置上。 如果不是桌上没有饭菜,估计他早就开吃了。 他这举动,让其它人看的胆战心惊,但他们自以为威严的父皇、皇祖父却没有呵斥。 当着所有人的面,朱元璋走下了华盖殿,到主桌落了座。 见他坐下,其余人才纷纷坐下,而光禄寺的官员见状也宣起了饭菜。 在数百名太监的托盘走出下,一盘盘精致的饭菜被抬出上桌。 由于还是洪武年间,因此光禄寺的饭菜还没有演化到正德、嘉靖年间那么难吃的地步。 作为乞丐出身的朱元璋,在选厨子这一点还是有一手的。 瞧着一盘盘“牢底坐穿”菜被摆上桌,朱高煦一直等着老朱动筷子。 只要老朱动筷子,他保证立马动筷,并且吃完就走。 兴许是刚刚病愈的缘故,老朱也没有太多话,更没有招呼儿孙们喝酒,而是动筷吃了起来。 眼看他动筷,朱高煦立马跟上,而旁边的亲王皇孙们也跟上动筷。 朱高煦吃的好好的,却不想老朱瞧他只顾干饭,特意开口点道: “高煦出镇了吉林后,老二十和老二十一你们就能安心多了,待过几年老十五的王府盖好了,辽东的民力不紧张了,你们到时候再就藩去沈阳和开原。” “是,爹……”朱松与朱模点头应下,老朱见状也对朱高煦点道: “伱出镇了吉林后也记得不要滥用民力,吉林只有几千人,王府可以慢慢修建,暂时先委屈委屈。” 说话间,朱元璋也定下了郡王府的规制,他偏头看向随身太监道:“今日定郡王府规制……” 如今的大明并没有关于郡王府的规制,仅有亲王府的规定。 按照老朱制定的规制,亲王府的周长是东西阔一百五十丈二寸二分,南北长一百九十七丈二寸五分。 有正门、前后殿、四门城楼、存心、承运两大殿,以及顶门楼、庭、厢、厨、库、米仓等共数十间,社稷、山川两坛,宗庙一处。 此外,殿后还有前、中、后三宫,各九间,宫门两厢等室九十九间,宫殿室屋八百间有奇。 基础的完工后,亲王府的殿门及城门楼还要覆以青色琉璃瓦,亲王宫得饰朱红、大青、绿,其他居室饰丹碧。 如此折算下来,一个亲王府的面积差不多是三十三万平方米,是南京紫禁城的三分之一面积,接近五百亩。 这样庞大的宫室,即便在内地建造也需要数万贯费用,可见老朱对自家儿孙的舍得。 亲王府如此,郡王府自然也不会差。 随身太监在老朱开口后连忙用随身携带的毛笔记录,而老朱也说道: “今定郡王府制,东西阔四十六丈,南北长六十二丈,门楼四座、置承运一殿、厨库各一座、米仓一处,厅廊五十六,屋舍二百六十间……” 说罢,似乎考虑到朱高煦与一般郡王不同,距离燕王府太远,而且还要驻守边疆,因此老朱又特意说道: “靖江、渤海二府可按亲王府规制建造。” 只是他如此说完,却也再次提醒朱高煦:“虽准你如亲王府规制建造,但不得浪费民力,以讨取自己私心。” “……”听着老朱的话,朱高煦也不知道怎么评价他。 就他那只有六七千人的吉林卫,即便他有那心,却也没那么多人。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点了点头:“孙儿知道了……” “嗯……”见朱高煦应下,老朱安了心,并对朱高煦道: “你那王府与其它人不同,我这些天想来,还是准备给你添些东西。” 老朱一开口,朱高煦耳朵立马竖了起来,他最希望的就是老朱给自己多拨点东西。 “那吉林卫木柴多,但无铁矿,故而此后每年辽东都司拨铁三万斤和一千斤火药予你,此外今年单独拨碗口铳二十门,铜铳二百把供你守城。” “谢爷爷恩典。”朱高煦听罢也有些高兴,这倒不是因为火器和铁料。 要说铁料,吉林船厂附近可是有铁矿的,即便没有,其它地方也是有的,并且距离不远。 至于火药,旁人不知道,朱高煦还能不知道怎么弄? 这个时代,没人敢说比他更懂火药,而老朱送给他的那些火铳火炮他也不稀罕。 他之所以高兴,是因为碗口铳和铜铳都是铜制的,他完全可以把这些火器熔炼,然后仿制滑膛青铜火炮。 明初的火炮种类繁多,但不管是大将军、二将军、三将军火炮,亦或者是洪武铁炮,洪武铜炮,碗口铳等火炮,它们的射程基本都在几十步到几百步不等。 唯一射程超过二里的还是重量超过一千斤,只能用于守城的洪武铁炮。 这种射石炮相较于二百多后才成熟的滑膛炮技术要落后太多,而朱高煦想要的是高射程、轻重量的野战炮。 他要用足够的铜来铸造野战炮,然后将沉重的铁炮用在海战和守城战上。 哪怕没办法铸造青铜炮,朱高煦也可以把这些东西融了给军队发饷钱。 总之他这次入宫,算是没白来,总归捞到了好处。 得了好处,他说话和举止也好听好看了不少,这让老朱直摇头,心想:“与他爹一样,不得好处不卖乖……”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弥补朱高煦一些,老朱心底总归舒服了不少。 兴许是心底舒服了,他倒也没有觉得有之前那么咳嗽了。 在这家宴上,他满心欢喜的看着自己那成群的儿孙,也渐渐放心了下来。 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伴随着时间来到子时四刻,明日准备上早朝的老朱终究在净军的护卫下回了宫,朱允炆等人也先后离席而去。 朱高煦在老朱和朱允炆走后不久就走了,离席前还与朱松与朱模闲聊了两句,避免日后老朱提前将他们安排辽东就藩,而导致自己与二人毫无关系。 除了二人,朱高煦也与朱高燧聊了会,至于朱高炽却是不见了踪影。 “终于应付完了,我们也准备准备,等杨彬的钱送来就走吧。” “那杨彬听闻最近一直在筹钱,算算进度应该能在元宵前把钱送来。” 出了西华门,朱高煦上了亦失哈叫来的驴车,在车上与他发起了牢骚。 亦失哈兴许在宫里受气惯了,因此对于他来说在外不管怎么样都比在宫里好,所以对于朱高煦的这些牢骚,他总是笑着宽解朱高煦。 “对了殿下,刚才奴婢在西华门外遇到了傅指挥使,他说寿春驸马让他带一百护卫随您北上。” 亦失哈突然想起了刚才的事情,朱高煦听后也有些复杂,但他还是点头道: “多些人也好,毕竟不知道吉林卫那边还有多少人堪用。” 朱高煦盘算了一下,如果加上颖国公府的一百护卫,那他就能带着六百人兵卒前往吉林船厂。 即便吉林船厂那边的一千兵卒只有一半能用,那加起来也有一千多人了。 披甲的一千明军精锐,足够捣灭两三千蒙古人,五六千女真人。 以吉林卫的底蕴和东北的情况,即便朱高煦想要以战养战都很困难,不过这并不紧要,他更想要的是机动性,也就是畜力。 西阳哈等部女真人和松嫩平原的兀良哈诸部中拥有大量畜力,兀良哈诸部有十余万口,能征惯战的有三万余人,自己这点兵力只能防守而不能进攻。 先打西阳哈,将西阳哈的部众稳定后,再选兵练兵,等待时机。 朱高煦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兀良哈会在洪武二十九年南下,故意在大宁北部的牧地吸引大宁塘骑,企图围歼深入的明军。 好在朱权得知消息后勒令大军不能追逐,并上疏告诉了朱元璋。 朱元璋得了消息后,立马就派朱棣前往节制大宁、辽东兵马,北巡边塞。 担心朱棣遭遇战事,朱元璋还特意让周世子朱有炖率王府护卫巡边,以备随时支援朱棣。 “现在虽然还没有敲响晨钟,但已经是洪武二十八年了,也就是说我只有一年的时间了,准确来说只有十个月不到……” 朱高煦略皱眉头,想要在十个月的时间里解决西阳哈太过困难。 西阳哈的问题不是能不能打,而是能不能追上他。 这老小子不仅是墙头草,逃跑功夫也是一流的,历史上宋晟和周兴带兵围剿他,硬是被这老小子坐着雪橇提前给跑了。 如果朱高煦没记错,他会在二月份跑一次,然后七月份再跑回来,秋收又继续南下劫掠,可以说在大明的边疆来来回回的蹦跶。 对付这样的人,朱高煦要做的就是趁着秋收的时候一口气把他抓住,哪怕不能抓住也要打疼。 如此想着,那驴车也停了下来,朱高煦与亦失哈先后下车。 “这么深的夜还有那么多人……” 下了马车,朱高煦没想到这都快丑时了,大街小巷里还是满满当当的人流。 见朱高煦这么说,亦失哈也笑道:“除夕、正旦这样的新春日子,即便是再黑心的商户,也得给麾下的工人放个三天假,让麾下工人回家过个好年。” “不仅如此,一些添利也是在所难免的,多的给包一天工钱,少的也有五六文,够买两斤米了。” “那倒是不错。”朱高煦笑着摇摇头,带着亦失哈走进了这家他吃了一年的酒楼。 见到朱高煦前来,那常给朱高煦送饭菜的跑堂伙计也上前迎接他们,将他们送到了三楼的雅间。 打开门,王瑄与杨展早就在里面坐着喝酒了。 “怎么不点饭菜?”朱高煦看着只有两壶酒和一盘豆子的饭桌,心想恐怕是杨展王瑄想等自己。 “我们逛街吃了些也不饿,就等着殿下来,这样吃着热闹。” 杨展如此说着,朱高煦却只能对侯在门口的那跑堂伙计道: “按照我们往日的口味,来上那几个菜,权当是在你们这过年了。” “诶!”跑堂伙计闻言笑着准备关门,杨展见状却抬手叫住:“再来四斤好酒!” “得嘞!”跑堂伙计点头应下,关上门后便下去通知后厨去了。 朱高煦坐下后,那杨展也给朱高煦报来了一条好消息:“殿下,您刚才不在,那杨彬来给您送钱,到处找不到您,一直在这酒楼等人,听那伙计说我们是您下人,这才叫住我们,派人搬了两大箱钱进了院子,还给您送了十二两黄金说是贺岁礼。” “钱送来了?”朱高煦愣了愣,他没想到杨彬的动作那么快,想来怕是下了血本,这才能赶在除夕夜将八千贯钱凑齐。 倒是他还送了十二两黄金,这也让朱高煦有些意外,当然这也让他看到了杨彬想要赚钱的心思。 想到这里,朱高煦转头看向旁边的亦失哈:“明日正旦春节不方便,初二你带那杨彬去取盐引,再和王瑄和杨展去找傅让,一起去户部把我的俸禄与其它东西都支取出来。” “那些绸缎绢布等累赘就低价卖给杨彬了,只把钱、茶引带回家就行。” “那粮食,让傅让派人走海路送去吉林,粮食走得慢,我们追上也就是几天的事情。” 朱高煦一听到杨彬的钱到位了,当下也不再拖延,而是交代亦失哈准备去户部支取自己的俸禄和一应东西。 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必须得提早出发前往吉林。 “殿下您不跟着去吗?”杨展好奇询问。 “我……”朱高煦犹豫片刻,叹了口气:“我明早去宫里拜年,午后准备去宋国公府拜别老国公。” 说到这里,朱高煦看着亦失哈:“事情尽快办好,我们初五就出发前往。” “是”亦失哈应下,杨展和王瑄闻言也面面相觑,脸上露出几分遗憾。 朱高煦如果走了,那他们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在南京呆着了。 只是不知道这一别,此生还有没有缘分再见面。 二人那低落的模样被朱高煦看在眼里,为此他也安抚两人道: “你们都识了字,又不是不会写信,去到了卫所地方上,若有困难的可以写信给我,若是遇到有趣的事情,也可写给我。” “那是……”杨展和王瑄强颜欢笑的点头,旁边的亦失哈见状也从怀里拿出了三封信来推给二人。 “这是?”二人一脸疑惑,亦失哈却笑道: “殿下早就为你二人想好了,这两封信是写给云南昆明傅指挥使、魏国公,以及曹国公的举荐信。” “殿下说了,你们二人虽然大考过了,得了官职,但毕竟初入官场,许多有功的事情轮不着你们。” “眼下有了这三封信,你们在地方上却是有人照顾了,省去许多麻烦事。” 亦失哈将朱高煦对自己说的话一字不差的转达出来,杨展与王瑄也纷纷向朱高煦看去。 此刻的朱高煦一脸苦笑,顶着二人炙热的目光,他对亦失哈无奈道: “当初说好了让你在我们走了再托人转交,怎么这么早就交出来了?” “呵呵……”亦失哈笑道:“奴婢若是按您的话照做,恐怕您心里也会有些遗憾吧?” “倒不如在这喜庆的日子给他们二人添喜,在这酒楼喝个大醉,也免得临行前还得再喝一场。” “这倒也是……”朱高煦挑挑眉,转头看向了王瑄和杨展。 “徐富户,饭菜到了!” 正巧,四目相对间,饭菜与美酒也到了门口,似乎连老天都在促成今夜的事情。 亦失哈起身去开门,而朱高煦也看着杨展王瑄二人的模样摇了摇头: “看样子,今晚恐怕是不醉不归了……” (本章完) 第122章 北返建功 “铛…铛…铛……” “噼里啪啦——” 清晨,天才微微亮,伴随着晨钟作响,整个南京城翘首以盼的许多富户便点燃了爆竹鞭炮,吵得人不可开交。 朱高煦昨夜饮了三斤酒,加上睡得晚,这还没睡好就被这鞭炮声吵醒了。 好在他睡得比较快,等鞭炮声过去后又勉强睡了一会。 只可惜今日毕竟是正旦新年,大明洪武二十八年的第一天,因此那鞭炮声总是断断续续的响起。 撑了许久,朱高煦终究是撑不下去了,只能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起身。 待他走主屋,却是看到三个满眼红血丝的家伙已经在厨房烧热水了。 “昨夜就不该喝这么多。” 朱高煦自嘲的说着,亦失哈他们三人也跟着点头。 他们昨夜是上了头,倒是忘记每年正旦节都会鞭炮齐鸣一整天,吵得人睡不着了。 “我先洗漱换身衣裳去宫里拜年,你们若是稍许能睡下去就去睡觉。” 说罢,朱高煦试了试大锅的水温,取来葫芦瓢打了两桶水去后院洗澡去了。 等他洗完澡回来时,却发现亦失哈他们三人也趁着鞭炮声小了后回去补觉去了。 在厨房利用柴火的余热烘干头发后,朱高煦花费半小时忙碌,随后才换上了一身天青色的圆领袍,戴上了乌纱帽。 不多时,他骑着赤驩往宫里去,等在西华门下马时,却已经是辰时四刻了。 正旦新春,朝廷是要举行那一年唯有三次的大朝会的,因此他赶来的时间也巧,刚好是大朝会结束。 如这大朝会结束后,正常来说是诸亲王郡王去华盖、谨身殿偈拜皇帝,但对于老朱这个工作狂来说,他不可能浪费一天的时间去做这种事情。 因此,朱高煦才从赤驩马背翻下,西华门的守将便提醒朱高煦可以直接去武英殿了。 老朱不仅让儿孙前往武英殿偈拜,还规定了每批皇子皇孙拜年时间不能超过一刻钟。 之所以设一刻钟,还是因为有些皇子皇孙会介绍自己拜年带来的礼物。 如朱高煦抵达武英殿门口时,便见到了许多带着奴婢,而奴婢又带着礼盒的皇子皇孙。 在人群中,他没有见到朱高炽和朱高燧,倒是见到了韩王朱松和沈王朱模。 二人与朱高煦寒暄了几句,又各自说了自己带来的礼物。 韩王朱松带来的是南海的珍珠,沈王朱模带来的是云南的翡翠。 二人也没有询问朱高煦带来的是什么,因为他们眼睛不瞎,朱高煦完全就是两手空空来拜年的。 “高煦,我们一起进去?” 韩王朱松瞧着排到了自己,便招呼沈王朱模和朱高煦一起进去,不过朱高煦却摇摇头: “我稍许一个人自己进去,有些事情得和爷爷说。” “那也行……”韩王朱松尴尬笑笑,随后与沈王朱模一起拿着礼盒进去了。 只是他们没撑到一刻钟,只是过了一字时便空着手走了出来,出来时还与朱高煦打了声招呼才离开。 瞧着他们离去,朱高煦自己一个人两手空空的走了进去。 在他身后,许多皇孙都好奇他这个曾经的宠儿能呆多久,而朱高煦也在他们的好奇中走进了武英殿内。 他在这里见到了老朱,朱允炆及朱济熺、朱高炽、朱尚炳等五人。 他们在理政,而曾经自己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如果没有朱允炆,朱高煦也愿意一辈子在这里理政,可在老朱这里,朱允炆才是他的继承人,而自己只是一个稍微优秀的孙子罢了。 继续在这武英殿呆着,朱高煦只会浪费自己的时间。 “燕二子,渤海王朱高煦给爷爷拜年,祝圣躬安……” 朱高煦入了殿便跪下五拜三叩,而他的出现也吸引了偏殿内所有人的目光。 “起来吧……” 朱元璋有预感,恐怕自家这孙儿要离开南京了,因此声音有些低沉。 “高煦,你这怎么空着手来啊?” 比朱高煦大了几个月的秦世子朱尚炳笑着询问朱高煦,而这时众人才注意这小子居然是空着手来的。 “我确实是空着手来的,但却不是没带礼物。” 朱高煦走上前去,来到朱高炽身旁伸出手去,与朱高炽对视的同时笑着道:“大哥,借借纸笔。” “好……”朱高炽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朱高煦,心里有些难受,不知道该如何说。 他将笔递了过去,朱高煦接过后也绘画起了地图。 瞧他那模样,朱允炆顿时坐不住了。 自朱高煦被自家爷爷下令就藩后,他心里就盘算着怎么让朱高煦为自己看山点矿。 如今看来,朱高煦所绘画的东西似乎是地图。 既然是地图,那恐怕与看山点矿有关…… 事实上,朱允炆的猜测没有出错,朱高煦确实在画矿图,而且他的速度很快。 只是一字时间,一张西南的详细地图就被他亲手绘画出来。 他将毛笔放下,将这地图拿起吹干墨迹,稍微等待片刻后才呈给了早就来到他身旁等待的随身太监。 那随身太监将矿图双手接过,而后递到了朱元璋身前。 在朱元璋接过矿图的同时,朱高煦也道: “孙儿这些日子根据古籍详细看了看,最后确定在四川的乌蒙、乌撒、及东川,以及四川行都司的盐井、建昌、越巂等处山中极有可能有金银铜矿,因此今日特此绘图与爷爷拜年。” 朱高煦的话让人听了心里七上八下,听他发现有金银矿,这消息固然让人高兴,但他所说的这些地方却让所有人心里一凉。 乌蒙、乌撒、东川、盐井、建昌、越巂…… 这些地方都是西南夷人聚集严重的地方,若是朝廷真的在这些地方发现金银铜矿,恐怕当地的土司会立马占山为王,根本不愿意与朝廷分一杯羹。 想要得到这些地方的金银铜矿,就必须剿灭当地的土司,而这些地方足以拉出十万土兵来和朝廷对抗。 可那又能怎么办,当下大明对银铜等物奇缺,若是真的在这些地方探查出金银铜矿,那即便是要与当地土司开战,恐怕庙堂之上也没有人会不同意。 “这事情难办了……” 一时间,朱允炆等人脑中出现了这个念头,而朱元璋也拿着这矿图感到手心发烫。 这是矿图,但却更像烫手的山芋。 只是相较于这烫手的山芋,大明朝更像是一个饥饿的活人,即便这山芋再怎么滚烫,大明却也还是得硬着头皮将它吃下。 “爷爷,孙儿初五便出京就藩,稍许希望能去拜访宋国公。”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朱高煦说出了自己要离京的日子,而且还说出了他要拜见冯胜的话。 听到这话的朱允炆等人有喜有忧,倒是朱元璋沉默了许久,过了一字时才头也不抬道:“去吧……” “孙儿告退……”见朱元璋同意,朱高煦也转身离开了武英殿。 望着他的背影,朱高炽与朱尚炳、朱济熺三人只觉得他潇洒至极,只有朱允炆一门心思都在想着那矿图的事情。 相较于他们的心思,朱高煦的心思倒是很纯粹。 这矿图是他满足朱允炆胃口的一种手段,但他也没有傻乎乎的交出一些容易开采的矿图,而是选择了地方势力强大的乌蒙等六处矿图。 这六处有没有金银铜矿? 自然是有的,但这金银铜矿可不好拿。 先不提和当地土司扯皮打仗要多久,单单说开发时间就需要数年。 云南及四川等处的金银铜矿矿图,都是朱高煦计算好后交出去的。 “等你开发好,我也差不多能直接接手了……” 从西华门守将手中接过赤驩的缰绳,朱高煦看了一眼那高大的紫禁城,什么也没说的策马离去。 他往熟悉的宋国公府前进,在来到宋国公府门口时,驻守国公府的百户官见到他也率领兵卒们作揖,唱礼喊了一声:“渤海王千岁。” 翻身下马将赤驩交给他们后,朱高煦一如既往的从身上取了一小吊钱交给了那面熟的百户官。 就在进院的时候,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两个熟悉面孔。 “伱们是李忠和张广吧?” 望着穿上了小旗官衣物的李忠,朱高煦也笑道:“却是升官了,恭喜。” “殿下千福……”李忠和张广没想到朱高煦这样的人物居然还能记住他们,受宠若惊的作揖行礼。 朱高煦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只是对接了钱的那百户官道:“拿了那钱,请兄弟们吃顿酒,就当是升迁宴了。” “是是是……”百户官也没想到朱高煦居然还记得李忠张广,当即点头答应了下来。 见状,朱高煦也没继续说什么,只是对二人说了句“好好干”后,便走进了宋国公府内。 瞧着朱高煦离去的背影,张广也有唏嘘:“真没想到俺们这小人物也能被渤海王这样的大人物记住。” “嗯……”李忠点头应了一声,而那百户官也走了过来唏嘘道: “听说殿下给王府护卫军开的俸禄很高,只可惜我们这群人拖家带口,不然跟着去北边说不定也能建功立业。” 说话间,那百户官锤了李忠的肩膀:“你小子运气好,这升迁酒席的钱倒是够了。” 百户官将手里那二百来文的一吊钱丢给李忠:“你可得请我们吃顿好的。” “当然。”李忠咧嘴笑了笑,但目光却是止不住的往府里看去,尽管已经看不到朱高煦的背影。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朱高煦已经与冯胜见上了面。 坐在前院会厅的客位上,朱高煦沉着气等待冯胜开口,而冯胜则是亲自坐在一旁伸手泡茶。 “定远侯王弼前日也薨了,只可惜你还没见过他……” 冯胜的声音相较几个月前苍老了许多,整个人坐着的时候,后背也止不住的佝偻。 捕鱼儿海之战的首功之臣王弼薨逝,这条消息并不比傅友德死来得差。 朱高煦惊讶自己没有收到消息,却又想到或许是老朱故意掩盖了消息。 “山西都指挥使司那边也被下令,调马步官军二万六千六百人往塞北筑城屯田,晋王看样子是失败了。” 冯胜透露着一条条朱棡争储失败后的下场,可这些消息在朱高煦听来却十分搞笑。 明明只要囚禁或杀朱棡一人就能解决的事情,到后来却牵连了那么多人。 朱高煦不知道该说老朱太有人情味,还是太没有人情味了。 “你几时走……”冯胜为朱高煦倒了一杯茶,心不在焉的询问着。 “初五”朱高煦给出日子,冯胜听后也点点头: “走了好……走了也好……” 他没有询问朱高煦去了吉林后要怎么做,也没有问朱高煦是如何救傅友德而救不下来的,只是说了两声好后,便与朱高煦安静的喝起了茶。 从他的言行举止来看,傅友德的死对他打击很大。 面对这样的他,朱高煦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惜了,我帮不了你什么……” 忽的,冯胜遗憾开口,但朱高煦却摇摇头:“您能好好安享晚年便足够了,不用再帮任何人了。” 与傅家不同,傅友德身死后,即便傅让带百名护卫给朱高煦助阵,却也影响不了大局。 可若是冯胜要派护卫给朱高煦,那就不是在帮朱高煦,而是在害朱高煦和他自己了。 “小子这次一别,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否见到老国公。” 朱高煦站起身来,朝着冯胜作揖缓缓下跪,行了个五拜三叩的重礼。 冯胜没有阻拦也没有拒绝,只是在他行礼结束起身后摆摆手:“走吧……” 他在送客,朱高煦也没有久留,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行这样的一个礼。 在冯胜的注视下,他转身离开了宋国公府。 李忠张广等人瞧他面色沉重,也没有上前搭话,就这样看着朱高煦翻身上马,策马离开了国公府门口。 在他离开国公府后不久,老朱也在午休的时候得到了这消息。 面对冯胜的安分,老朱略微高兴了不少,而面对朱高煦的即将离去,他心里却又复杂,说不出什么情绪。 他将注意力放到了朱高煦身上,可朱高煦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没有再去找冯胜,甚至没有主动去找任何一个能给他提供帮助的人。 他在亦失哈、王瑄、杨展、傅让、林五六的帮忙下渐渐募集了五百护卫军,并召集五百护卫军将其中一百余拖家带口的兄弟搬家。 初三,傅让率领三百护卫军和一百护卫登船,护送三百匠户和七百余人的护卫军家眷,以及朱高煦岁俸的钱粮挽马提前北上。 因此,到初五那一日清晨时,集结在江东门码头的只有朱高煦、亦失哈和林五六,以及乘骑秦马的二百护卫军。 正月初五,江东门码头人烟稀少,全因大部分人都已经在家过年。 如此冷清的场面,却是由朱高煦及他麾下二百余人撑起了场面。 一匹匹秦马与一名名护卫军开始登船前往东边的扬州,林五六也在船上准备在扬州的码头等待接应朱高煦他们。 望着正在登船的人,站在码头的朱高煦忍不住感叹:“虽然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但它来的时候,我却还是有些不舍得。” “呵呵……”旁边的亦失哈笑道:“奴婢却没听出殿下有什么不舍,只怕是蛟龙入海,飞鸟入云了。” 亦失哈的话让朱高煦面露笑意,而这时远处也走来了两个背着包裹的人。 “殿下……” 杨展与王瑄背着包裹出现在江边码头,显然他们也选择在今日离开南京。 三人的方向不同,但都需要乘船。 “记得给我写信。” 看着王瑄与杨展乘坐的船只已经等候许久,朱高煦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交代了二人给自己写信。 二人低着头,显然面对这种离别很不适应。 倒是朱高煦见状笑道:“你们去了地方,日后若是能帮我,也可以出一把力气。” 说着,他对王瑄道:“我去了吉林需要一种矿石,吉林不一定有,但云南那边一定有,你到时候给我找找。” 朱高煦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这里面写了关于这矿石的各种特性,还有这矿石有可能在哪出现,你若是能找到,收集个几十斤炼成铁给我。” “好。”王瑄瓮声瓮气的接过信件应下,朱高煦见状也笑着拍了拍二人后背: “上船出发吧,上任之后做出些功业,我若是听到了你们的大名,也会为你们高兴。” 不止是杨展和王瑄不适应这种氛围,朱高煦更不适合这种氛围,因此他笑骂着把二人赶上了船。 不多时,船只开拔,朱高煦看着那船只渐行渐远,心里情绪无以言表。 不知道再见面时,二人到底是他的朋友还是敌人…… “老二!” 忽的,熟悉的称呼响起,远处一个圆润的人下了马车,朝着码头上的朱高煦喊着。 听见那声音,朱高煦猛然回头,表情却是比刚才更为复杂了。 如果他今日最不想看见谁,那恐怕就是朱高炽了。 然而在他的注视下,朱高炽一路从马车那边小跑过来,与他迥异的,是慢悠悠走过来的朱高燧。 “东西都带走了吗?” 朱高炽跑到朱高煦身前,看了看他身后的那些船只,望着不断登船前往扬州的护卫军,他有些担心道: “你这点人马还是太少了,去吉林路过北平的时候向爹要些护卫吧。” “好……”朱高煦没有解释自己并不走北平路线,只是点头应了下来。 “二哥,爷爷给你的大食马,能送我一匹吗?” 走来的朱高燧开口就要一匹大食马,好在朱高煦有先见之明提前让傅让带着离开了。 “你来晚了,那批马现在估计都已经到淮安了。” 朱高煦摇摇头,却又安抚道:“来年那批马产了小马驹,我让人带回来两匹,你与大哥一人一匹。” “嗯……”听到朱高煦那话,朱高燧表情立马上脸,显然他的性格早已经养成,即便朱高煦后天干预也无法改变。 “以后我得小心点这小子……” 望着朱高燧那养不熟的模样,朱高煦略微皱了皱眉头,继续将目光放回到了朱高炽身上。 在他注视下,他亲眼看着朱高炽安排燕府两名护卫抬来了一个箱子。 “这箱子里有两千贯,都是你这一年里没花的月钱。” 朱高炽没有直接给钱,而是用了“月钱”作为借口。 朱高煦很清楚自己的月钱数量,当初他在燕府时,每个月也就五十贯钱,一年下来最多六百贯。 当下朱高炽突然拿出两千贯,想来是他将燕府的大部分钱都给自己带来了。 只是面对这两千贯,朱高煦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毕竟他现在真的缺钱。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亦失哈,亦失哈见状也叫来了两个护卫将这箱钱抬上渡船。 瞧着那钱被抬走,朱高燧眼里都快冒火光了,而朱高炽虽然也心疼,但还是对朱高煦关心道: “我知道你力气大,武艺高,但去了北边之后,打仗的事情还是交给手下人,你好好坐镇吉林卫就行。” “等西阳哈被平了,我和爹想想办法,让皇爷爷把你的封国往南边移移……” “别!”听到朱高炽的话,朱高煦连忙打住: “吉林虽然苦寒,但正因为苦寒才需要我去出镇。” “倘若我们朱家的人自己都不愿意去那苦寒的地方出镇,那我们又能指望谁去帮朝廷戍边呢?” 朱高煦睁着眼睛说瞎话,但他也完全是为了朱高炽别破坏自己的计划。 吉林确实苦寒,但朱高煦就需要在这种苦寒的地方,才能埋头将自己的势力发展起来。 如果老朱把他的封国封到内地,那他恐怕连冒头的机会都没有,就要被朱允炆这小子给针对了。 现在这种局面就很不错,自己山高皇帝远,即便老朱想要从自己那里获得消息,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锦衣卫的厉害,朱高煦已经体验过了,如果在内地,恐怕他每日做了什么都有人汇报。 倒是在吉林,每年五个多月的冬季不仅阻碍了自己,也阻碍了老朱和朱允炆。 相比较下,这冬季对老朱和朱允炆的影响更大,而自己完全可以利用东北那遍地的木材,在室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如此想着,朱高煦也对着朱高炽躬身作揖: “大哥,我得出发了,你和老三在南京好好照顾自己,等吉林卫安稳了,我会回南京述职的。” “好……”见朱高煦都这么说,朱高炽只能目送他转身走上了渡船。 稍许,当渡船开拔,朱高炽也只能看着渐渐消失的朱高煦身影暗自神伤。 他虽然知道朱高煦离开南京对自己有好处,可他始终觉得朱高煦的出走,其实也与自己有关。 他站在渡口久久不能离去,而渡船上的朱高煦也眺望着渐渐变小的南京城百感交集。 迎着早春刺骨的江风,望着那虎踞龙盘的南京城,朱高煦也忍不住在胸中生出一股豪迈。 “爷爷,下次我再来,就轮到我自己可以做主的时候了……” (本章完) 第123章 前路漫漫 “走了?” “走了!” 紫禁城内,在朱允炆前往早朝的路上时,东宫带班太监李权也带来了一条让他高兴的好消息,朱高煦终于离开了南京城。 “走了好……”朱允炆脸上挂上一抹笑意,心里却是不在意朱高煦了。 如今他多了一张矿图,拿捏起地方上的乡绅就更方便了。 只要两张矿图上的金银矿都能顺利开采,那自己也就可以不断地以钞抵税来获取乡绅富户的支持,而自己的那三叔,却是已经没有筹码和自己摊牌了。 至于朱高煦…… “呵呵……”朱允炆并不认为他能在吉林闹出什么花样,恐怕等他到了吉林后,只能在西阳哈的劫掠中手忙脚乱的应对吧。 想到这里,朱允炆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玉佩,嘴角的笑意更甚了。 那是昨日朱元璋赐给他的玉佩,尽管玉佩的价值不高,但朱允炆记得这是自家奶奶送给自家爷爷的。 因此,这块玉佩的意义无需言表。 带着心中的高兴与畅快,朱允炆的步舆继续向着武英殿前进。 只是过了一刻钟,他便下了步舆,来到了武英殿前。 “太孙……” 他如往日一样走进去,果然看到了空悬的朱高炽座位,以及先后起身朝自己作揖的朱济熺、朱尚炳二人。 望着二人,朱允炆脸上虽然一如既往的露出笑容回应,但心底却一直停留在朱济熺身上。 这个晋世子,近来果真憔悴啊…… “高炽呢?” 朱允炆明知故问,殿内的班值太监闻言也作揖回答:“燕世子送渤海王就藩去了,午后才会回武英殿理政。” “嗯”应了一声,朱允炆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心情舒畅的处理奏疏。 过了一刻钟,朱元璋也走进了武英殿,朱允炆三人先后起身作揖,对此朱元璋也只是颔首。 他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没有询问朱高炽和朱高煦的任何事情。 这时,朱允炆却拿起两本奏疏走到他跟前上奏道:“爷爷,广东都指挥使司上奏,言潮州吉头澳有倭船九艘,泊岸约五百余人,于上月腊月二十二日劫掠南栅等村。” 听到又是倭寇的事情,朱元璋皱眉接过了最上面的一本奏疏,大致翻阅后才开口道: “两广之地濒海,州县常被倭寇所害,两广都司理应常令守御官军巡逻才对。” “如今潮州遭遇倭寇侵害,必然是守御官军巡逻不严所致……”说着,他沉思片刻后下令道: “诏令曹国公,调杨文率舟师南下两广,节制两都司近海舟师平倭。” “再令龙江船厂造两千料战船五十艘,供广西、广东两都司守御官军在剿倭后使用,两广都司也各自造二百料以上小舟百艘,舟成后供水师官兵每日往来近海巡捕倭寇踪迹。” 老朱给出了自己的方案,那就是先平倭,再加强两广水师的战力和战船,让他们好好巡逻大海,以免倭寇从其它地方跑来侵害百姓。 面对这样的旨意,朱允炆并没有异议,只是应下后眼神示意司礼监太监操办。 接着,他递出了第二份奏疏:“平羗将军宁正上疏言洮州番人叛乱,请求出兵平叛。” “准了……”朱元璋点头,却在接过奏疏看过后皱了皱眉,这次叛番的规模比他想的要大,足足有万余西番人参与叛乱。 “让秦王率本部护卫节制平羌将军宁正前往平叛吧。” 朱元璋改了口风,这让朱允炆听后皱了皱眉。 朱樉这人虽然是眼下诸王之嫡长,但他的军功不高,因此染指的兵权也并不多,远逊于朱棣,更不如朱棡。 如果这次让朱樉节制宁正,从而获得陕西及陕西行都司的兵权,那事情就有些糟糕了。 朱允炆记得齐泰说过,山陕为朝廷北方之重,极易割据并席卷中原、河北等地。 想到这里,朱允炆也小心询问道:“爷爷,洮州恶劣,派二叔去是不是不太好?” “没事,让他锻炼锻炼也好。”朱元璋没有在意朱允炆的意见,而是执意让朱樉领兵。 见老朱这样坚持,朱允炆也没有办法,只能让司礼监的太监照办。 倒是在他起身后,朱元璋突然开口道:“对了,敕书老五,让他发河南都指挥使司属卫的马步官军三万四千余人前往塞北,选一块地方筑城屯田,日后好当做他的牧场。” “是……”听到朱元璋这话,朱允炆稍微舒展了一口气。 当下河套一带的塞北牧场都是朱棡在管理,如今自家爷爷开口,想来是准备将塞北河套一块的牧场分割,进一步削弱晋府的影响力了。 朱允炆应下,转身回到了自己位置上,期间还小心看了一眼朱济熺,却发现他牙关紧咬,看样子他也能猜到老朱的目的是什么,不过他能知道,却改变不了。 一场表演结束,殿内四人也重新回到了理政的状态,如此持续到了午时后,众人才在朱元璋起身离场后先后散去。 与此同时,乘船顺江而下两个时辰的朱高煦也赶在午时前乘坐渡船抵达了扬州水驿。 扬州水驿是南北运河的起始点,尽管此时的京杭大运河还未完全竣工,但运河的运力已经被开发出来,所以在这里来往的商船数不胜数。 对于这个时代的扬州,朱高煦是十分好奇的。 只可惜由于明初较冷,寒冬的积雪还未在早春融化,所以朱高煦他们抵达扬州时,并没有见到迥异于南京的景色。 “吁……” 码头上,朱高煦亲自牵着赤驩下了渡口,然后在林五六的带路下走出渡口,在江埔镇外见到了已经休整许久的二百护卫军。 他们人均牵着一匹秦马,而这秦马便是明初骑兵的战马,与后世河曲马有着亲缘关系。 “豆料和水都备好了吗?” 朱高煦看了眼正在帮自己喂食赤驩的林五六,林五六听到后也笑道: “都备好了,另外运河两岸的水驿也都打了招呼。” “好!”听到林五六的话,朱高煦颔首看向了西边。 在那边,成群的建筑与繁密的河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这样商业发达的城池居然没有城墙,或者说它的城墙正在修建中。 对于这种景况,朱高煦与林五六、亦失哈等人并不觉得奇怪。 元朝建立后,将许多军事要地的城墙进行拆除,其中就包括了两淮一带。 在这场浩劫中,除了少部分的城墙逃过一劫,其它地方的城墙均被摧毁。 尽管元末战争中元朝下令重新修建城墙来防备红巾军,但由于时间紧迫,因此当时修建的城墙都是夯土结构。 到了朱元璋建立大明,他所制定的基建计划中就包括了修建天下城墙,并且将曾经的夯土城墙拆除,大规模修建了砖石结构的城墙。 不过以当下大明的生产力来说,想将天下一千多个县的城墙都修建成砖石结构的未免耗费太大,因此内地修建城墙这种事情都是慢慢来的。 如扬州的城墙,朱高煦只是略微看了几眼,虽然隔着很远,但也不难看出整个城池的城墙只打了地基,而且干活的工人也不多。 以他们的速度,恐怕需要十几年才能将扬州城墙修建起来。 对于朱高煦来说,没有城墙的两淮地区就是脱了衣服的女人,十分适合骑兵长驱直入。 “走吧。” 只是看了几眼,朱高煦就招呼着众人启程。 很快,他们换乘了三艘十来丈的长货船,以缓慢的速度往北方驶去。 明初的京杭大运河还没有中晚期那么宽阔,狭窄的河道限制了船只的速度,朱高煦问了一下官船的水驿驿卒,他们都说差不多要到黄昏才能抵达宝应县水驿,差不多是每个时辰二十里出头的模样。 差不多明天清晨他们就能抵达淮安县,然后走陆路前往登州府。 算算路程,他们这一趟得走一千二百里陆路,以当下马、步换行前进的速度,差不多得十来天才能抵达登州。 到了登州,还得坐一天一夜的海船,然后才能抵达金州卫的旅顺。 如果赶上辽东开春早,他们甚至可以一路乘船直抵辽东北部的开原,到时候就只需要走五百里路就能抵达吉林卫了。 想到这漫漫长路,朱高煦也没有继续在甲板上呆着,而是回到了船室里休息。 昨夜他忙碌出行,一夜没睡,现在却是能睡一个好觉了。 尽管运河上有些吵闹,但比起这几日整日鞭炮齐鸣的南京,这一觉已经是朱高煦近来睡过最舒服的时候了。 兴许是离了那南京城,离了老朱身边,朱高煦终于不用担惊受怕,总之他这一觉却是从中午整整睡到了凌晨。 他洗漱一番去到了甲板上,尽管是凌晨,但那甲板上依旧有着三五成群的护卫军兄弟。 朱高煦与他们聊了聊,他们多是上直十二卫里听着朋友推荐而加入了吉林卫。 在他们脸上,朱高煦可以看到他们对前往吉林的迷茫,对军功的渴望,对出人头地的向往。 朱高煦没什么说的,只是在漆黑的甲板上吹了吹冷风,随后就返回了船舱里。 约过了两个时辰左右,他们抵达了淮安府的淮安水驿。 到了这里,朱高煦他们就得下船了。 这倒不是水路不能继续往前走,而是如果他们继续往前走,从济宁或者滕县下船前往莱州的话,他们就必须面对道路破损的问题了。 大明在南直隶与山东互通的只有一条水驿和两条陆驿。 一条从淮安往沐阳、赣榆、高密、平度到莱州,另一条则是从济宁一路往北平。 如果想要走济宁去莱州倒也可以走,只是道路不如淮安往莱州的驿道好走。 因此在船只抵达淮安后,朱高煦等人花费半个时辰将东西从船上搬下,随后一行二百余人马开始走陆路往莱州而去。 只是转瞬间,朱高煦他们便赶了三天路,来到了赣榆县的地界。 其中值得一说的是,这一路上不仅是两淮境内的城墙遭遇推平重建,便是山东一带也有这样的遭遇。 不过老朱的战略眼光确实是历史第一档的存在,他早早就让山东百姓在诸如济南、济宁、东平、滕县等要点修建了完备的砖石城墙。 这么看来,朱棣在济南、东平一带撞得头破血流倒也不奇怪了,毕竟是自家亲爹一手督造的防线。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放下心来,沉浸式享受着北归。 路途上,朱高煦见到了许多荒废的田地,旁边还有一群忙着开垦的百姓。 除此之外,他还能见到许多放牧的百姓。 一些八九岁的娃娃带着几条猎犬就放牧着十几只羊,在见到朱高煦他们这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人时,这些娃娃还会站在路旁,羡慕的看着他们。 “这牧民居然比农民还多……” 马背上的林五六诧异的望着那比农民还多的牧民队伍,但朱高煦却平淡道: “虽说忽必烈本人善于治国,也注重农事,但他下面的那群贵族却根本不管这些。” “忽必烈死后,那些不通事务的贵族将北方及两淮地区的大片耕地废掉,将耕地改建牧场,如此几十年下来,许多北方和两淮的百姓都不会种地,只能以放牧为生。” “加上河道泛滥,原本就不得支持的耕农,自然就转为牧民了。” 朱高煦对元朝没有太大的恶感,毕竟大明已经代表汉人把仇给报了。 因此对于元朝好的一面,他也没有像许多人一样忽略。 诚然元朝在北方及两淮、四川一带制造了大屠杀,但忽必烈本人还是很注重农事的。 从整个历史进程来看,忽必烈时期的元朝对于中原的农业促进贡献还是很明显的。 这里从元代的《农桑辑要》、《农书》及《农桑衣食撮要》等三本农业书籍就能看出。 不止农业,忽必烈时期的元朝从商业、经济和文化宗教上都有自己独到之处,很多方面其实比宋朝更有优势。 只可惜,忽必烈毕竟是蒙古人之中的异类,自从他死了之后,元朝的农业就开始遭到了蒙古贵族的疯狂破坏。 大量的耕地被抛荒改为牧场,致使金宋时期的近七亿亩耕地暴跌至洪武初期的三亿余亩。 不过朱高煦相信,随着老朱这几年大修水利的动作,由牧转农的百姓会越来越多,土地也会复耕得越来越多的。 只是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那些复耕土地的归属到底属于谁…… 想到这里,朱高煦看向了远处正在开垦荒地的那些百姓。 在他们赤膊上身开荒的时候,后方小道上却搭起了一个粗布凉棚。 几个好似下人的男人抬来了椅子,一个身穿绸衣的乡绅坐在了椅子上,紧接着一面旗子也被竖了起来。 【孔】 “是衍圣公家在雇人开荒,不过他们居然能从曲阜开荒到赣榆,这手倒是够长的。” 亦失哈瞧着那面孔府的旗帜,面露惊讶。 从曲阜到赣榆,怎么也有四百多里,孔府居然能把手伸得那么长,而且还是开荒,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朱高煦听着亦失哈的话,脸色也渐渐不好了起来。 他对北孔本就没有好感,眼下北孔居然在洪武年间就搞起土地兼并,如果继续放纵下去,不知道他们会兼并多少田地。 只是他现在人微言轻,还惩治不了孔府,不然他必然要上奏。 “走吧”朱高煦没有久留,而是继续赶路。 一个时辰后,他们如期抵达了赣榆县,并入住了赣榆县的驿站。 赣榆县是一个临海的小县城,朱高煦记得前世的它只是连云港的一个区,不过这一世嘛……连云港还在水里泡着呢。 “殿下,您要出去逛逛吗?兄弟们想去看海。” 一连赶了三天路,林五六除了在沐阳县闲逛了会,其它时候都在路上了,因此来到赣榆县这个沿海城池的他很有兴趣。 他和护卫里的许多兄弟都还没见过大海,想趁着休息去看海。 由于入住的是城外的驿站,朱高煦倒也不担心宵禁,因此也打开了房门,将圆领袍的摆子别进了腰带里:“走,瞧瞧去!” 朱高煦带着林五六往海边去,期间遇到了亦失哈,不过亦失哈对于大海没兴趣,所以最后只有朱高煦和林五六等百余人来到了海边。 不得不说,即便在这个时代,自后世青岛到连云港的海也不算特别干净,最少不如朱高煦前世在海南及国外看过的海干净,这是纬度和河道问题,很难改变。 不过相比较前世朱高煦去的青岛,这个时代的赣榆县大海倒是比后世的这块海域要清澈几分。 在沙滩上,朱高煦与林五六等人玩起了角抵(摔跤)。 为了公平,朱高煦将双方分为五十人对八十九人。 林五六那边八十九人,自己这边五十人。 定好了人,朱高煦就站到了队伍面前。 许多不知道朱高煦力气的兵卒小心上前试探,却被朱高煦抓住领子,直接整个人被提溜了起来,双脚在空中乱踢。 朱高煦的力气更大了,他试着将那兵卒往空中举,然后还大胆的松开了一只手。 如此,他仅一只手就举起了一个一百多斤的汉子。 他这举动,将不熟悉他的人看得目瞪口呆,纷纷张大了嘴巴。 待他将那兵卒放下来,那兵卒也在他控制下稳稳落地。 “殿下,您这样我们可就玩不了了……” 林五六苦笑,朱高煦见状也想开口,却不想被远处的一群人打断了: “那边的,不知道这海滩归我家吗?” 朱高煦等人转头看去,却见一个骑着矮马的中年人带着七八个护卫站在海滩边的路上朝他们质问。 “这海滩是朝廷的,什么时候成你家了?” 林五六不惯着这人,直接骂了回去,那人见状还想再争辩,却不想后方慌慌张张跑来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禀生的衣袍,见到朱高煦等人后跑得更快了。 之后也不知道他在那中年人耳边说了什么,那中年人这才忙着作揖道:“诸位说得对,这海滩确实是朝廷的,在下刚才不过是想与诸位开个玩笑罢了,实在抱歉……” 说罢,那中年人急忙道:“快宵禁了,小老儿先走了。” 话音落下,他便带着人离开了,而林五六也转过头来义愤填膺道: “殿下,那小老儿肯定是当地的乡绅富户,不然不可能见我们这里一百多号人还敢开口说这海滩是他家的。” “想来是后来的那人知道我们的身份,这才让那乡绅投鼠忌器逃了。” “嗯……我知道。”朱高煦颔首,林五六都能想到的事情,他自然也能想到。 不过比起这些事情,他更好奇那小老儿是哪家的人。 “不玩了,我先回去了,你们也别玩得太晚。” 瞧着天色,朱高煦也没了角抵的兴趣,交代一句后就转身往驿站返回。 林五六见状,对余下的兄弟招呼几声,然后自己带着五个兄弟护送朱高煦回了驿站。 回到驿站后,朱高煦就找到了驿站的小吏,向他们询问那海滩的事情。 只是面对他的询问,那些驿站的驿卒小吏也支支吾吾。 “你们尽管说出来,我也不会插手这事,只是想知道罢了。” 朱高煦安抚了那小吏和两名驿卒,见状那小吏才如实交代道: “那是孔府的旁系,前元时期就已经成了赣榆县的大家,莫说海滩,整个赣榆县起码有三成地是他家的。” “听他府上的一些仆人说,这些地的租子有两成要交到曲阜去,所以县里也不敢管。” 他将他所知道的事情说了个清楚,朱高煦听到后眉头略皱,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对他们交代准备晚饭送到屋里去,然后便起身离开了。 在他离开后,那小吏和驿卒也松了一口气,继续忙碌了起来,毕竟要准备二百多人的饭菜,这对于他们来说还是有些困难的。 好在亦失哈打点了,提前叫了十几个帮工来帮忙做饭,不然这驿站还真弄不出二百多人的饭菜。 只是在他们忙碌时,上了驿站二楼眺望大海的朱高煦却眉头紧皱。 孔府在山东的势力,恐怕比他想的还要大,这也难怪老朱这样敢于批判孟子的人,居然会继续给北孔袭封衍圣公爵了。 “日后我若有机会,得着手解决这事情才行。” 朱高煦记得明末的时候,衍圣公府仅上报的田地就有百余万亩,隐瞒的更是难以计算。 原本他还以为是明末的文献夸大,结果从今日白天到刚才的所闻所见看来,或许事情真相比记载还要夸张。 “果然,有的东西不能上称。” “一旦上称,怕是连铁称都称不出来到底有多重……” 留下这句话,朱高煦关上了窗子,对自己的这趟北归之路更为坚定了。 “这天下,只有由我来主政才会变得更好!” (本章完) 第124章 渡海登莱 “老二怎么走莱州去了?!” 元宵佳节,在这燕王府张灯结彩的日子里,身穿一身绯袍的朱棣坐在一处宫殿里,手拿着姚广孝送来的书信,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在他一旁听到这话的徐氏也抢过了书信,眉头皱成了川字。 “看样子,陛下不希望二殿下与北平联系太深。” 坐在二人面前右首位的姚广孝一边盘算佛珠,一边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这看法与之前提过的一样,只是当时朱棣不觉得自家老爹会这样对自己。 现在看来,他还是低估了他爹的决心。 朱棣还在发愣,在殿内的其余几人也面面相觑。 呼吸间,年纪较大的张玉也说道:“近来陛下调晋府、周府的兵马去了塞北河套一带筑城圈牧场。” “原本末将还以为是陛下要削弱晋王的势力,现在看来却是将他们的兵马给调去了河套。” “如果末将没有记错,现在的晋府和周府只剩王府的三护卫了。” 张玉的话说出后,朱能也紧张道:“殿下,这晋府和周府都调了兵,下一个不会是我们吧?” “不会……” 朱棣还未开口,姚广孝便摇头笃定道:“殿下与晋周不同,殿下一无外戚,二无姻亲,再者前面还有秦晋二位殿下,陛下和太孙不管如何也不会针对殿下的。” “比起殿下,倒不如说陛下和太孙如今更在意二殿下。” “二殿下?秦王?”人群之中的一名五十出头千户疑惑开口,但姚广孝却摇摇头。 坐在这千户旁边的张玉也笑道:“丘福,大师说的是你的那个二殿下。” “我的二殿下?”丘福愣了愣,随后才迟疑道:“你们说的是咱们府上的那位?” 丘福作为燕山中护卫的千户,常年在燕府戍卫,因此也与朱高煦打下了深厚的感情基础。 朱棣不在北平时,徐氏都会叫丘福去带朱高煦、朱高炽学马术和骑射。 朱高炽不喜欢运动,因此常常推脱,倒是朱高煦总是拉着丘福纵马城外,骑射狩猎。 正因如此,张玉才会说朱高煦是丘福的二殿下。 “你刚回来还不知道,二殿下如今被册封渤海王,眼下已经在前往吉林船厂的路上了。” 张玉对丘福解释着,也经过他的解释,丘福这才知道他去开平卫戍边的这半年时间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大过节的,按照老二的速度,估计现在已经到莱州了,顶多再过三天就能到登州,到时候他就走海运往辽东去了。” 朱棣看着手中的消息,心里有些惆怅,他没想到他爹居然这么防备自己和自家老二。 想到这里,他心里说不出的感觉,但一想到朱高煦要去吉林,他还是对姚广孝问道:“老和尚,我给高煦送点钱粮没问题吧?” “最好不要……”姚广孝停住了手中佛珠的盘算,对朱棣摇了摇头: “二殿下的岁俸并不低,这说明陛下早就已经想好了一切。” “以二殿下的岁俸,估计需要三年才能撑起吉林,随后才能练兵围剿西阳哈。” 姚广孝说着正常情况下的发展速度,殊不知朱高煦已经和江南的杨彬谈好了生意。 不过他这话说出来,朱棣和徐氏都脸色难看,好端端的一个节日,偏偏被一封信给搅黄了心情。 “好了,伱们都回家过节吧……”朱棣不想把坏情绪牵连到自己人身上,于是起身让张玉他们退去。 在他们退下前,朱棣也交代道:“记得春耕之后的巡边事宜,虽说当下不用巡边大宁,但开平卫那边还是需要多巡巡的,尤其是如今北虏的大汗易了位置,说不定会南下犯边。” “是!”张玉朱能等人闻言起身作揖,而后当着朱棣的面退出了殿内。 到了最后,姚广孝也行了一礼离去,殿内只剩下了伺候朱棣与徐氏的宫女内宦。 倒是在朱棣与徐氏忧心忡忡的时候,南京城的朱允炆也得了朱高煦的消息。 “到莱州了?” 春和殿里,朱允炆诧异开口,显然没想到朱高煦的速度会那么快。 由于朱元璋风寒复发,因此今日的武英殿理政取消,朱允炆也毫不犹豫的将理政地点改为了自己的春和殿。 齐泰与黄子澄站在朱允炆桌案前三步等候议事,而朱允炆则是看着李权:“三日前就到莱州的话,今日能到哪?” “按时间来算,渤海王应该抵达登州了。” 李权回答着朱允炆,闻言的齐泰也道: “太孙,依照常理,从南京前往登州一般需要十五日,而渤海王只花了十二日就抵达了登州,看来他急于就藩。” 齐泰说的很隐晦,但殿内的众人都听出来了。 齐泰还是怀疑朱高煦心怀不轨,但朱允炆一如既往的笑着起身。 他走到齐泰面前,善意笑道:“我知道先生想要为孤巩固地位,但高煦当下既然已经到了登州,那想来渡海也就在这几日。” “以吉林之地意图心怀不轨,先生还是太高看高煦了。” 朱允炆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欢迎朱高煦,毕竟这半个月来,几乎是他自去年大教场考校后最高兴的一段日子。 不仅赶走了朱高煦,还剪除了晋王的许多羽翼,就连云南平叛的事情也是连战连捷,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这种时候齐泰的谏言,别说朱允炆听不进去,就算他说给老朱听,老朱恐怕也会嗤之以鼻。 为了绕开话题,黄子澄也对朱允炆作揖道:“殿下,四川行都司及乌蒙等府已经派出了山工,想来只需要三个月就能探明当地是否有金银铜矿。” “好……”朱允炆微笑颔首,如果他能确定朱高煦所绘的第二张矿图也有金银铜矿,那今年的秋税就可以继续以钞抵税了。 想到这里,他看向了齐泰:“先生之见,乌蒙等六府的土司势力如何?” “若是当地探查出金银铜矿,当地土司是否会如云南土司般举兵叛乱?” 面对这个问题,对天下兵马都司如数家珍的齐泰没有过多犹豫,自然点头道: “那乌蒙山、大雪山(大凉山)一带罗罗甚多,动辄掳掠行人上山为奴,为人刁馋懒坏……” “此山中罗罗土司不仅对行人如此,便是对本族人也是动辄打杀,呼之为牲畜。” “如此贪婪蠢笨之人,即便不会举兵劫掠矿场,也会对官道形成威胁。” “依臣之见,当在平定侬贞祐后下旨,令魏国公率大军平定乌蒙山、大雪山等罗罗土司,将其民从山中俘出,安置河谷,编民百户为里,五里为乡,五乡为镇,五镇为县,五县设府。” “不仅是此地需要如此,对广南、临安等地土司之民也当如此。” 不得不说齐泰对地方上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这也难怪朱元璋会在询问过他天下卫所事宜后,将他派到兵部。 在他说完,黄子澄也急于表现,因此作揖道:“日前户部知印张水清上疏,言云南、四川诸地皆处边夷之地,民皆啰啰。” “朝廷虽以当地头人为世袭土官,然当地三纲五常之道,懵然不知,朝廷宜设学校,以教其子弟。” “臣以为,应当在四川及云南诸地设置儒学,以此教化土民。” “这倒是个好办法……”听到黄子澄的话,朱允炆也微微颌首,先不提他喜欢儒学,单黄子澄的这个办法就能解决土民与汉民不知其所语言的困境。 不过想要施行这个政策,摆在朱允炆面前的难题就是需要一大批读书人前往云南、四川等地教授儒学。 “此办法虽好,但国子监中贡生大多还在地方上督促衙门修建堰塘水渠,天下读书人鲜少,若是要教化云南、四川等地,恐读书人不足。” “这……”黄子澄倒是没想到这一遭,不过他反应也很快,当即作揖道: “我可与汉中教授方孝孺商榷,若是朝廷愿意予他弟子官职,兴许能在西南大兴文化。” “若是如此,当记现在一大功!”听到黄子澄的话,朱允炆也热切的给出了承诺。 得到承诺的黄子澄也连忙回礼,保证道:“太孙请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太孙”见黄子澄那高兴的模样,齐泰不得不站出来泼冷水道: “六府土司虽然武功不盛,但身居山中,难以捕捉。” “以臣之见,不必急于招抚六府土民,而是应当将目光放到云南上。” “云南?”朱允炆皱眉:“先生不是说侬贞祐被平在即吗?” “侬贞祐虽然被平在即,但侬贞祐在云南五百余家土司中并不算大土司。” “云南土司之中,以麓川最为强盛,其次为蒙自、丽江、弥勒州、元谋、勐缅、永昌、王弄、阿迷州等处土司。” “这其中,丽江与弥勒州、阿迷州、元谋等处土司还算服从王化,也能听从朝廷节制,可其它的土司就对朝廷阳奉阴违了。” “当下平定侬贞祐后,理当观望其余土司情况,若是没有再生叛乱,方可开采金银铜矿,大开西南儒学。” 齐泰阐述了自己的看法,不过朱允炆听后却豁达一笑: “先生还是太杞人忧天了,自麓川败于黔宁王(沐英)之手后,西南的大土司还有几个敢于跳梁?” “此次侬贞祐与越州土目阿资被平,云南土司恐怕人人自危,哪还敢捋朝廷的虎须。” 说罢,朱允炆摆摆手:“好了,二位先生可以先去忙衙门里的事情了,孤已经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做了。” “这……”齐泰还想再说,可黄子澄却作揖唱礼,盖过了他的声音:“臣等告退……” 话音落下,黄子澄便转身离去,齐泰无奈,也只能随从而去。 瞧着二人离去,朱允炆心里的心情也越发高兴。 不过相比较他的高兴,此刻朱高煦的北巡队伍却比他的高兴更为欢快。 “做个好汉子,热血热肠热……” 莱州前往登州的官道上,朱高煦骑在马背上,怀里抱着一把琵琶弹奏着《男儿当自强》。 在他的奏乐中,身后的队伍起身歌唱,热闹非凡。 《男儿当自强》编曲本就取自唐代古曲的《将军令》,因此弹奏出来后,军中许多人都曾听过,只不过朱高煦弹得比起他们之前听得要更激昂顿挫些。 不仅如此,朱高煦将《男儿当自强》的歌词给照搬到了《将军令》中,将这曲子定为了渤海王府的军乐。 这一路上,许多护卫在朱高煦的带头中已经能熟练演唱这曲子了。 洪武年间卫所禁曲,但却不禁军乐。 相比较此前枯燥的军乐,朱高煦“谱写”的《将军令》更受护卫们喜欢。 正因他这一路上的奏乐,使得原本枯燥的赶路都显得多了几分兴趣。 一首《将军令》结束,朱高煦也将琵琶横放在了腿上。 旁边的亦失哈见状策马上前:“殿下,您这谱曲的才能,怕是与周世子不相上下。” “呵呵,我可没他那么好命。”朱高煦爽朗一笑,相比较整日与无数美女为伴的朱有炖,自己这日子就显得苦哈哈了。 谈话间,朱高煦侧头看了看管道两侧。 尽管莱州前往登州的路上有不少山川,但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平坦的。 加上登莱一带元气恢复的不错,所以到处都能看到正在开垦田地的自耕农。 来到这边,总算是看不到孔府的人了。 “这些自耕农和卫所军户倒是还能过上点好日子,等日后西边的那些地主乡绅把土地兼并差不多,估计就要朝这边伸手了。” 朱高煦谈论着,亦失哈也点点头:“若是那些地主乡绅能好好对佃户,这土地兼并也不能说是坏事。” “确实……”朱高煦很难不赞同亦失哈的看法,毕竟从朝廷与经济的角度来看,只有拥有兼并土地能力的乡绅富户才能有本钱开垦荒地,给朝廷增加税收。 这其中关系,就好像小农经济转为中农、大农场的过程。 只可惜这个时代底层百姓拥有的人权太低了,哪怕朱元璋已经三申五令的给予了佃户人权,但朱高煦他们这一路走来却还是能看到不少地主乡绅欺负佃户的场景。 好在由于地广人稀,许多乡绅富户即便再不爽佃户,也只敢口头谩骂,却不敢舞刀弄棍。 只不过这样的欺压,会随着人口的增加而变得越来越重。 当下的许多佃户都有自己的几亩田地,当佃户只当是多打一份工。 可是伴随着人口增加和徭役增重,等到佃户自己的田地养不活自己的时候,那他就只有依靠乡绅地主了。 那个时候的他们,可就真的是任人宰割了。 “这徭役,太耽搁百姓开垦荒地了……” 朱高煦望着不远处道路上,由官差监督修路的徭役队伍,忍不住摇了摇头。 “确实,据奴婢所知,山东一带的徭役往往有三个月之久。”亦失哈说着看了看四周地形,接着又道: “若是按照登莱一带的地形,多给百姓三个月时间,恐怕每家每户每年都能新垦一二亩耕地。” 亦失哈说着山东百姓徭役的沉重,朱高煦也知道徭役对天下百姓的负担。 对于百姓们来说,正税并不沉重,杂税也不足以要命,但徭役却又要花钱又要出力,还有可能要命。 几个月的自备粮,在太平年间还不算什么,可一旦遭遇了灾害,这笔粮食就足够拖垮一个家庭。 在朱高煦看来,要解放百姓去生产,首要就是逐步将徭役取消,但徭役也是朝廷税收的一种,所以想要取消它,还得从增加朝廷收入着手。 现在有老朱和朱允炆帮自己围剿西南土司,开采西南金银铜矿,估计等到靖难之役成功,自己能白白得到一个年产数百万贯的西南聚宝盆。 不过仅是数百万贯的话,还做不到免除徭役。 下西洋、驻南洋、开采日本银铜矿…… 只有将这些隐藏的财富都挖掘出来,大明才能实现免除徭役的政策。 哪怕不能彻底免除徭役,可将地方上的徭役时间缩短到一个月,却也能拯救无数家庭。 朱高煦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尤其是当他违背了傅友德的临终遗嘱后,他更觉得自己越来越卑鄙。 只是他的卑鄙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而他活下去的前提就是当上皇帝。 为了这个目标,他还可以变得更卑鄙。 只有他当上皇帝,他才能实现自己想要的天下,让天下施行自己想要的政策。 一味的同情百姓不是帮他们,千言万语的同情,不如减轻他们的负担来的更实际。 朱家的天下要剥削天下人,他朱高煦坐上皇位也不例外。 只是相较于老朱和朱允炆,他有自信在这件事上更宽容,使得百姓负担更轻,而朝廷却不受影响。 如此想着,朱高煦对于快些赶到吉林的心却是更热切了。 当夜,他们在朱桥马驿站过了一夜,越往东走,能看到的乡绅富户越少,即便有一些,也只是占据几百亩田地的小地主,与西边动辄数十万亩的孔家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历经三日的赶路,他们总算在正月十七抵达了登州城。 望着修建不久的登州城墙,朱高煦转身对亦失哈和林五六吩咐道: “亦失哈你去衙门找官船,林五六你带兄弟们去驿站,看看傅让他们到登州了没有,如果没到就让他们在登州休息一个月再出发,这会的辽东还是太冷。” “是!”亦失哈与林五六双双应下,在留下四名护卫后,他们便带着队伍离去。 朱高煦与四名护卫没有进入登州城,主要是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应酬。 不过这不代表朱高煦无所事事,相反他带着四名护卫沿着登州城的城墙绕了起来。 登州城虽然只是胶东半岛东北部的一个小城,但由于是明初明军讨伐辽东元军的基地,因此在城池修建上,朱元璋可谓下了血本。 登州城周长九里,墙高三丈五尺,厚二丈,皆砖石砌就。 其城有城门四座,城门上楼七座,还有铺五十六个,每个铺都能见到两门以上的洪武铁炮,火力可谓充足。 在城下,明军为其挖掘的护城河宽两丈,深一丈,设有水门三座,对应三条河流。 不得不说,从南直隶到山东,朱高煦并未感到人口上有什么区别,虽然比较后世是十足的地广人稀,但比较这个时代的许多行省来说,山东的人口绝对是名列前茅。 如此一来,户部奏报的山东有民五百余万口的文册也算记载属实,而登州作为山东沟通辽东半岛的府县,其经济也不比南直隶的淮安差。 瞧着登州四扇城门那旅客行商来往拥挤的模样,山东倒也不愧是洪武年间北方第一人口大省,只是可惜…… 朱高煦想到了靖难之役中的山东,尽管史书没有记载山东在靖难之役中死伤了多少民夫,但以靖难之役的烈度来看,山东死伤的百姓恐怕不少。 朱高煦一直认为自己来到大明,就是为了改写一些不必要死伤的历史。 北平他没办法改变,但山东他可以。 一旦靖难之役爆发,他必然要直面大宁或辽东兵马。 朱高煦最希望的就是大宁与耿炳文对付自家老爹,而自己直面辽东。 只要自己能击垮辽东,他就能渡海南下,从金州旅顺港直接渡海抵达登州城,袭击南军后方。 这样不仅能为自家老爹解围,也能及时将主战场从北平改换到其它地方。 以朱高煦一路走来的经历来看,这一路上只有登州城和淮安这两座重城修建了完备的防御工事。 拿下登州,他就能长驱直入,走陆路进攻淮安。 这样的局势下,只要自家老爹拖住耿炳文,自己就有把握直逼扬州,渡长江定鼎南京。 不过这一系列的前提是,他必须有一支强大的水师,而这也是朱高煦为什么愿意去吉林的原因。 吉林船厂虽然不沿海,但它能给朱高煦提供三百户熟练的船工。 只要有了他们,朱高煦就可以建造战船,哪怕建造的战船吨位不如龙江船厂,他也可以通过增加大威力火炮来夺取金州到登州的海路。 望着那屹立在滨海之侧的登州城,朱高煦眯了眯眼睛,已然将几年后的事情都想好了,接下来只需要做足准备就足够…… (本章完) 第125章 百里无鸣 “唏律律……” “哇…哇…哇……” 正午,当凌乱的马蹄声在道路上响起,与之一起响起的还有天空之上那“哇哇”乱叫的乌鸦们。 如今已是正月二十,在北归的路途中,朱高煦乘船渡过了渤海海峡,并成功在金州中左所的渡口登陆。 由于还是早春,因此辽东近海大多都是冰层,自浅滩没入海中十数步的厚厚冰层,是朱高煦在前世难以看到的场景。 当然,相比较中左所的惨况,这种自然场景根本无法吸引他的注意。 金州中左所,这是去年十月倭夷入寇的劫掠对象。 虽然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但中左所外那成片的废墟依旧引人注目。 中左所外茫茫一片的白雪地里,路过的朱高煦等人可以清楚的看到许多被焚烧焦黑的垮塌废墟。 积雪中,中左所接任的军户们挖掘出了一条丈许道路。 积雪与泥土使得道路十分泥泞,前方的中左所石堡上还能看到许多刀劈斧凿的痕迹。 在这里驻守的军户们穿上了过年时都督府发的新棉袄,但即便如此,他们脸上却还是很少能看到笑容。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朱高煦他们来时的码头,警惕的模样好似下一秒那里就会窜出数千倭寇一般。 望着四周的一切,便是铁人也会忍不住沉默,朱高煦他们也不例外。 在朱高煦的带路下,他们一行二百余人走到了中左所的城门口,在这里早就候着一名穿戴甲胄的千户官了。 “金州卫中左所千户官吴城,叩见渤海王!” 伴随着千户官开口唱礼,四周的数十名军户、百户官纷纷准备下跪,但却被朱高煦叫住: “不用跪了,我们补给些干粮就走。”说罢,朱高煦眼神示意亦失哈,亦失哈也当即策马去到队伍末梢,从队伍后方叫来了三辆挽马车。 他带着挽马车入了中左所,朱高煦也向吴城询问道:“北边道路的积雪化了没?” “回殿下……”吴城躬身作揖:“从此地前往金州的官道积雪已经被清扫,但往北的官道还被积雪淤堵,恐怕得等到二月中下旬才能回暖融化。” “看样子我们得在金州休息一个月了。”朱高煦转头看向林五六交代,林五六也不免摇头: “好在殿下你提前通知让傅指挥使他们在登州休息,不然过几天恐怕我们都要在雪里扎营了。” 傅让他们虽然出发早,但由于带着粮食和许多物资,因此他们的速度并不快,直到前天朱高煦他们抵达登州时,傅让他们也才堪堪到了即墨县。 算起来,他们恐怕得到月末才能抵达登州,刚好赶在雪融前渡海抵达中左所。 “殿下,都准备好了。” 不多时,亦失哈带着三车粮食从中左所内走出,林五六见状也翻身下马,从行囊里拿出五贯钱递给了吴城。 “殿下,您这……” 吴城看着林五六手上的钱一脸诧异,朱高煦却道:“朝廷驿道开销甚大,若是人人如我这般运走十几石粮食,中左所又能坚持多久?” “这钱你差人去南边登州买十几石米补全,亦或者发给所里的兄弟,就当是犒赏他们戍城备倭的奖赏。” 话音落下,朱高煦也带着队伍往来时的路继续往回赶。 既然陆路积雪难以行走,那他们就只能乘船一路北上,去海州或者盖州探路了。 如果海州和盖州北上的官道也无法行走,那他们也只好在当地休整了。 在朱高煦的招呼中,吉林卫二百余兵卒调转马头往码头赶去,而吴城则是看着他们背影摇了摇头。 站在他一旁的一个百户官也不免唏嘘道:“陛下还真舍得,居然把这样的贤王往吉林船厂塞。” “慎言”吴城看了一眼他,随后将钱丢到他手上: “粮食就不用买了,你招呼两个兄弟买几只羊来犒劳犒劳大伙,剩余的再买粮食。” “是……”百户官接过钱,随后与吴城走回了中左所内。 只是一刻钟,朱高煦他们再度回到了船上,随后五艘官船驶出旅顺湾,往西南面绕行后,才继续往北边的盖州驶去。 站在甲板上,吹着刺骨的海风,朱高煦看了看十四世纪末的辽东近海,不得不说要比前世的辽宁近海干净些,鱼虾也多些。 时不时的,朱高煦还能看到黑压压的鱼群,可谓资源丰富。 林五六这群江南人见状,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殿下,伱说他们干嘛不捕鱼啊,这一网下去,恐怕能有几千斤鱼吧?” 一名戌字百户出来的兵卒询问朱高煦,朱高煦听后却无奈道: “你们都在长江里捕鱼,不知道这海里的凶险。” “先不说天有不测风云,海里尤甚,单那海船的价格就足以让许多人打消念头。” “海边能捕鱼的地方都有渔船,似这种地方已经算是比较深的地方了,没有个百料渔船是没人敢来这种地方捕鱼的。” “我听闻在那福建沿海就有许多百姓因为贫穷而驾驶河船出海捕鱼,结果这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了,沿海有不少寡妇村,道理就是如此。” “这么恐怖啊……”听着朱高煦的话,众人顿时吸了一口凉气。 “你们不信就去船首看看。”朱高煦招呼他们往船头走去,当他们来到时,果然看到了一道道丈许高的海浪。 这样的海浪,足以将五十料以下的船只掀翻,便是百料出海都不一定保险。 见这大海如此凶猛,饶是林五六这群在长江里从小游到大的江南小子都不由远离了船头。 因为甲板寒冷,很快他们就都一窝蜂跑回了船舱里,而朱高煦依旧在甲板上放风。 说是放风其实也不太对,因为他正遥望辽东半岛,现在想着它的前世今生。 辽东这块地区,自三国司马懿屠戮汉人开始,这地方就遭遇了大量少数民族入侵居住。 即便后来唐高宗时期灭亡高句丽,阔别三百多年收复辽东,但由于当时的唐王朝处于四方开拓的时期,因此并没有足够的人口迁移来辽东,这也就导致了后来唐肃宗废止安东都护府。 只是唐肃宗这一退,汉人便退了整整六百一十年,直到洪武四年,汉人才重新收复部分辽东,而后一直到洪武二十年才光复辽东全境。 因此实际说起来,大明真正全面统治辽东的时间,也不过八年罢了。 元末辽东地区持续十五年的社会动乱,大量蒙古人、色目人与高丽人、女真人对汉人地主进行绞杀,这对辽东社会经济是一场空前的浩劫。 最后的结果是辽东汉人锐减,至明军收复辽东全境时,整个辽东仅有三十万人,并且多以高丽、色目及蒙古、女真人为主。 为了防御残元势力南下,朱元璋也有意识地把北平、山东的人口迁移到辽东,而将辽东的少民迁移去北平、山东。 至如今的洪武二十八年正月,辽东有军户十四万户,人口四十余万。 不过即便如此,每年却还是有戍辽军户南逃,有的走海路,有的走陆路,不管如何,他们都想着逃离辽东。 这不仅是因为明初辽东气候恶劣,更重要的是辽东处于一个被三面包夹的战略缓冲地带。 正因如此,军户们才不断地逃亡,而军户逃亡带来的就是辽东当地的建设持续跟不上来。 建设不行,新来的军户就更想跑,因此形成了一个死循环,而辽东的人口也从明初到明末,自始至终撑不起一个行省,政治只能挂靠在山东布政使司上。 老朱派朱高煦来是有他的打算的,这点朱高煦自己也能猜到。 如果朱高煦能守住吉林,那辽东北面就可以在吉林和大宁的护卫下变得安全,许多军户就避免了直面战争,他们自然也就能留在辽东了。 毕竟当下朝鲜还算消停,尽管时不时其内部会有北伐派妄图侵占辽东,但朝鲜的李成桂还是十分清醒的。 只要朱高煦守住了吉林,那辽西的军户就能享受太平。 如果他能更进一步的扫荡长白山,招抚其中东海女真,那整个辽东就都安全下来了。 一旦辽东安全,那迁移过来的军户自然愿意留下,毕竟洪武年间的军户待遇还算不错。 不过即便如此,伴随着卫所武官开始兼并土地,没有土地的军户还是会逃亡。 所以在朱高煦看来,辽东必须得在日后成为一个正常的行省,裁撤卫所改设府县,不然即便老朱战略规划做得再好,也不一定能永保太平。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的辽东也不完全是卫所制,当下的盖州、海州、复州、金州便是州县制。 朱高煦没有记错的话,历史上老朱好像就是在今年将这四个州县裁撤,辽东彻底转为卫所制。 对此,朱高煦没有什么感受,因为不管老朱制定怎么样的政策,日后都会被朱允炆和自家老爹、以及日后的自己所推翻。 只不过在当下,他依旧还得按照老朱制定的路线走下去。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呼出一口气,随后转身回到了船舱之中。 从金州中左所到盖州有四百里海路,不出意料的话,朱高煦他们应该在明天辰时左右抵达盖州…… 时间流逝,和朱高煦估计的差不多,第二天辰时左右他就被亦失哈他们从船室里叫醒了。 “殿下,到盖州了,不过接下来的路有点难走。” 走上甲板,朱高煦听着耳边亦失哈的话有些疑惑,但当他走到船舷的时候他就知道为什么亦失哈会这么说了。 只见厚厚的冰层挡住了船只进入盖州港口的航道,而此刻的他们距离盖州港口还有半里,但这半里都是厚达一尺以上的冰层。 “先派人去问问官道能不能走,能走我们就小心些上岸。” 朱高煦对亦失哈吩咐,亦失哈也点头道:“林小旗已经派人去了。” 由于还没有到吉林,朱高煦还没有正式给林五六委任官职,所以他还是小旗。 不过尽管如此,队伍里的所有人也都基本知道林五六是他们这群人中的头头,对他的话没有阳奉阴违这一说。 得知林五六已经安排人去了岸上,朱高煦也就坐在了一个兵卒给自己端来的马札上。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那个去探路的人也回来了。 “林老大,码头的兵卒说官道可以走到三万卫,就是有些难走,车轮过不去。” 回来的兵卒站在冰层上对林五六招呼着,林五六得了消息也从船梯走上甲板,如实禀告了朱高煦。 朱高煦听后没有着急下令出发,而是看了看天时,望着阴沉的天色,他担心还会下雪,因此还是决定在船上待几天再走。 “备些柴火粮食,我们等哪天太阳出了再走。” “是!” 见朱高煦要发话,林五六老实的应下,倒是亦失哈及时说道:“殿下,在这船上住着难免难受,您要不上岸?” “兄弟们都在船上,我去岸上像什么话?” 朱高煦皱眉回绝了亦失哈的建议,随后转身回到了船室中。 不出朱高煦的预料,正午刚过,天上就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雪花,让在甲板上吃饭的一些兄弟们一个个的笑骂跑回了船室里。 “这北边真是冷的,这面我才端出去一字时不到,居然都已经凉了。” “你要是再呆一刻钟,指不定就结冰了。” “哈哈哈……” 船室里的兄弟们说说笑笑,望着他们,朱高煦的脸上也挂起了笑容。 在抵达吉林前,这是他们为数不多能放松的日子了。 朱高煦低头喝了一口热汤,而他预测的这场雪并没有很快停下,反而越下越大。 大雪一直下了七天,朱高煦他们也在船上住了七天。 直到正月二十八,那雪才慢慢的停下,次日太阳便出来了。 见到太阳出来,朱高煦也知道雪季应该过去了,因此开始招呼所有人上岸。 在他的命令下,二百护卫小心翼翼的将战马、钱、粮食等物资运到盖州渡口。 瞧着朱高煦下船,盖州知州也让城内的衙役兵卒帮忙搬运东西。 直至正午,伴随着所有东西都运上渡口,朱高煦才出现在了渡口处。 他与盖州的知州客气了几句,随后便带着队伍北上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那知州也不免对身边人道:“以往藩王路过盖州,都得要美酒佳肴伺候,住的稍差便叱骂我等。” “倒是这渤海王礼贤下士,宁愿住在船上也不为难我等,实乃贤王矣……” 他的话赢得了许多官吏的认同,但朱高煦却不甚在意,只是带着队伍着急赶往吉林。 如朱高煦的预料,自二十八开始,他们一路北上都能看到不断在融化的积雪。 当然,与其随之而来的便是泥泞的道路。 从盖州到辽阳不过二百六十余里,但朱高煦他们却整整走了五天,直到二月初二龙抬头时,他们才抵达了辽阳。 “终于到了。” 望着远处的辽阳城,满身泥点的朱高煦松了口气。 这倒不是说他们的路程结束了,而是朱高煦他们可以在辽阳休息几日。 朱高煦来到辽东,自然要与辽东总兵官周兴议事,而周兴也早早在辽阳等着自己了。 不出预料,朱高煦他们才到辽阳城南边不久,辽阳城的方向就奔驰而来了一队骑兵。 “敢问可是渤海王殿下?” 身穿布面甲的十名骑兵来到了队伍的面前,亦失哈见状自然不可能让朱高煦亲自答话,因此上前作揖道: “这位便是渤海王,敢问周总兵官何在?” “殿下千岁!” “不用下跪,莫脏了甲胄。” 听到来人真的是朱高煦,十名骑兵连忙翻身下马,好在朱高煦劝住了他们,不然这一身布面甲就得清洗了。 “殿下,周总兵官已经在安定门等您了。” 带队的小旗官撒了个谎,此刻的周兴并未等朱高煦,毕竟谁也说不准朱高煦什么时候到,不过他确实在安定门附近。 “请让周总兵官为我一行人准备饭食,此外我家殿下还有其它事情与周总兵官商谈。” 亦失哈充当着传声筒的角色,那骑兵小旗官闻言也连忙回礼,而后翻身上马,自己策马回了辽阳城,留下了九名骑兵带路。 对于北边边军的布面甲,朱高煦这边并没有几个人感到好奇,毕竟布面甲早在前元时期就已经开始装备部队。 自宋末世界气温下降,北方军队就开始将换装布面甲,这不仅是因为它可以保暖,而是它还可以更有效地防止甲片生锈。 当然,布面甲也并不是贴肉穿着,在甲片与鸳鸯战袄中间还必须有夹袍。 布面甲的防御力并不算低,不过到了夏季,许多边军还会换为外披的明甲(扎甲)。 说白了,明初的明军中远程火力依旧不足,铜铳与碗口铳并不足以压制披甲的北方游牧民族,因此肉搏是战场上的常态。 在肉搏这方面,扎甲比布面甲更有统治力,所以北方的战兵常备一套扎甲与一套布面甲。 不过对于朱高煦来说,日后他麾下的军队但凡在北方作战,自然要以布面甲为主。 扎甲虽然肉搏出众,但重量却比布面甲重了十到十五斤,这点重量违背了朱高煦追求的机动性,而他之所以追求机动性,则是因为他有自信弄出火绳枪。 火绳枪一旦出现,并进一步搭配长矛,那不管是边军还是游牧骑兵,只要没有对他形成绝对的数量压制,朱高煦都有信心能够击败对方。 在他如此想着的时候,他们这一行二百余人也来到了辽阳城的安定门。 在安定门下,身穿袍服的一个六旬老翁对朱高煦作揖: “末将辽东总兵官周兴,叩拜渤海王……” “老将军与诸位免礼,莫要脏了袍子。” 朱高煦翻身下马,周兴等人闻言也没有继续跪下去,毕竟谁都不想大冬天换洗衣服。 “这马恐怕是汗血马吗?” 见朱高煦牵着马走来,周兴等人的目光都被赤驩所吸引。 不得不说,已经三岁的赤驩虽然还未成年,但其个头却已经不比寻常的河曲马小,反而还大些。 “确实是皇爷爷所赐汗血马。” 朱高煦将赤驩的马缰递给了亦失哈,随后对周兴作揖:“这次来辽阳城恐怕要叨扰几日,不仅是为了与老将军聊聊兀良哈与西阳哈的事情,更是为了粮食的事情。” 粮食是朱高煦在吉林的重中之重,他早在出发前就与老朱商量好了,每年积雪融化后就一口气送一整年的粮食。 对此,老朱当时也答应的爽快。 按道理来说,朱高煦应该相信自家爷爷,可他确实被老朱骗过太多次,这问题必须得落实,不然他去吉林就真的和流放没区别了。 “末将已经在不远处的酒楼开酒席三十桌,请殿下与诸位移步。” 周兴做出请的手势,朱高煦闻言也与他一起走向了酒楼。 路上朱高煦也会打量路上的行人,在山东与南直隶时他不觉得,但来到了辽阳城后,他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大明的人口问题。 偌大的辽阳城,宽五丈的街道上一眼望去百余步,却基本没有几个行人,这样的人口密度,恐怕才是辽东的常态。 这么想着,朱高煦也与周兴来到了一处三层酒楼,并带着亦失哈和林五六随他上了三楼。 所有的桌上都只摆了碗筷,没有饭菜,不过这也不奇怪。 尽管酒楼弄了火墙,并紧闭了门窗,但辽东二月初的气温依旧寒冷,恐怕能有零下十来度的感觉。 如此的气温,确实要比后世冷许多,毕竟大明二月等于后世三月,诸如三月初的辽阳,恐怕很少能有在正午时分还依旧零下十几度的时候。 “上菜吧!” 周兴对早早候着的酒楼掌柜招呼,那掌柜点头应下,随后朱高煦便见伙计将一个个放满柴火的火盆抬出来。 这些火盆盖上了镂空的铁盖,一个个的被放到了桌下,这样能暖和众人的腿部。 毕竟是在辽东,辽阳城内基本是土路,很少有江南那样的青砖石路。 因此,出门一趟不少要打湿些鞋子,放个火盆能烘干也是极为舒服的。 哪怕是朱高煦,他在去到吉林之后的第一件事也是规划军堡,扩建城池。 如果条件可以,他或许会在吉林城修建如紫禁城一样的火道、火墙来实现供暖。 毕竟在这辽东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燃料…… (本章完) 第126章 终抵吉林 “辽东每年二月末才会积雪融化,按理来说,末将本该安排在二月末给您送粮……” 辽阳城酒楼里,周兴向朱高煦讨论着送粮的事情,并说起了这个时代辽东的天气。 “只是殿下您有所不知,辽东的积雪虽然融化的早,但从三万卫前往吉林这一段路的积雪却要等到三月初才能彻底融化。” “尽管二月中旬这官道就能过人,但想要过车却必须得等到三月,有时冬季长,甚至要等到三月中旬。” “这一点,等过几日殿下亲自前往吉林自然会知道。” 周兴一边说,那酒楼的饭菜一边上。 不得不说,虽然辽东人口稀少,但会做饭的厨子在哪都有。 饭桌上,诸如炖羊、炖鸡、烤肉等肉食足有五六盘,即便其它桌上,也有一两盘荤菜,可以说这次宴请朱高煦,周兴算是下了血本,毕竟辽东都司的银子也需要南边来拨。 朱高煦也没说什么,只是在周兴说完后才继续道: “我自然是信老将军的,这样吧,每年四月初一我派兵马前往三万卫。” “按照皇爷爷说的,辽东都司每年给一年粮,而我这次带了兵卒及家眷约一千八百人,另还有战马二百匹、挽马三百匹,大食马二十匹。” “草料我不需要,老将军将草料折为豆料拨发便足够。” 朱高煦如此说着,而周兴身旁坐着的几位都司知事也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算盘敲打。 不多时,其中为首的一人便对周兴说道: “总兵,此前吉林船厂时的定额是粟、米合计四万五千四百六十石,马豆料一千四百六十石,七万三千束,每岁行粮约两万石,拨盐一万四千斤,棉布五千匹,绵花一万两千斤……” 那知事如实说着之前的情况,而后又继续补充:“如今以都督府下批陛下朱批来看,陛下朱批的马匹给料数量为五百二十匹,新增护卫粟米额为五百户,家眷两千口,合计一万八千石。” “前后相加,若是草束折豆料,每年定额拨发粟、米六万三千四百六十石,马豆料一万余六百石,棉布七千五百匹,棉花一万七千斤,盐一万九千斤。” “此外,还有定额每年拨发的铁料三万斤,火药一千斤,以及今年额外拨发的碗口铳二十门,铜铳二百支。” 这知事在向周兴汇报,但同样的也是在向朱高煦报账。 这账目按照皇帝的朱批来说没有任何问题,不过对于普通的卫所来说,朱高煦的吉林卫能领取的东西几乎等同于满编卫所。 也就是说,其它卫所五千六百军户的物资,与他麾下的一千五百军户,外加六百匠户的物资相当。 对此,周兴并没有什么反应,毕竟这是皇帝朱批同意的,他只需要按照朱批办就是。 不过这并不代表事情已经结束,因为辽东都司还需要负责朱高煦的俸禄。 面对这个问题,周兴转头对朱高煦作揖道:“末将听闻殿下已经提前支取了今年的俸禄,因此辽东都司从明年开始负责王府岁俸。” 朱高煦的岁俸是多少,这已经不用再继续讨论了,毕竟那是老朱诏告过百官的。 周兴开口,只不过是想说清楚时间罢了。 “这岁俸,便也按照每年四月初一的时间来押运吧。” 周兴打着商量,朱高煦也没有拒绝,颔首算是同意了。 见状,周兴也高兴的与朱高煦倒酒言谈,二人聊了聊兀良哈与西阳哈的一些事情。 不过对于西阳哈那边的情报,周兴所了解的其实与亦失哈了解的差不多,倒是兀良哈那边,周兴给朱高煦讲解了许多他不曾知道的情报。 兀良哈即朵颜三卫,虽然它在后世的互联网上成为了各种营销号的素材,诸如朵颜三卫是明朝最强雇佣兵,朱棣依靠朵颜三卫赢得靖难之役,朱棣割让大宁卫给朵颜三卫等等…… 但在明初的历史中,兀良哈的存在感和影响力都算不上多强,说是雇佣兵都算是抬举他们,实际上他们的性质连强盗都算不上。 正如当下,自纳哈出被冯胜击败后,兀良哈诸部立马向大明投降,被册封为朵颜三卫。 然而伴随辽王阿扎失里被傅友德、郭英再度击败于挑儿河一带,担心自己也会步辽王后尘的兀良哈诸部立马投靠了北元新汗。 为了防止被明军扫边,兀良哈诸部还北迁至兀良哈秃城驻牧,距离大宁的全宁卫足有千里之遥。 虽然双方有千里之遥,但兀良哈秃城一带的牧场并不足以养活兀良哈诸部,所以时不时还会有一些小部落南下放牧,顺带劫掠大宁、辽东等处。 大宁最北的卫所是沿辽河巡边的全宁卫,辽东都司最北的则是吉林船厂。 不过由于吉林船厂的位置易守难攻,而且物产并不充足,所以兀良哈诸部一般都选择在早春和入冬前越过辽泽袭击三万卫和开原等处。 当下朱高煦去了吉林船厂,如果他能主动出兵巡边,那就可以杜绝兀良哈诸部骑兵南下侵犯三万卫和开原。 不过从吉林卫到全宁卫巡视的辽河,单程距离大约是四百六十里,来回就是九百二十里。 以吉林卫的实力想要巡视这么大块地方显然是不可能,所以周兴给出的提议是由三万卫和开原巡视西北部的二百六十里,朱高煦只需要负责吉林到前金隆安府一带就足够。 这一段距离,也就是二百里左右。 尽管朱高煦的吉林卫只有一千五百军户,但经过朱元璋的拨发马匹,他现在有军马四百匹,可以说不输于一个正常卫所拥有的骑兵数量,巡视二百里对他来说并不困难。 况且兀良哈并不是一个集体,而是由多个部落组成,一般南下劫掠的数量也就几千人,并且其中妇孺居多。 这样的情况下,即便在旷野与吉林卫骑兵碰见,恐怕也不敢轻易动手。 可以说,周兴的安排已经极大考虑了吉林卫的实力不足。 不过面对他的提议,朱高煦却更为干脆道: “巡视没问题,不过我想在之后重新恢复前金隆安府,不知道现在那里能否修筑城池?” 隆安府即后世的长春,当地的地势不仅平坦,境内的台地平原和冲积平原面积也是相当之大,而且境内的石灰岩数量足够多,朱高煦可以就地取材来建设水泥场。 不过它的缺点也是十分明显的,那就是因为地形过于平坦,西面与北边一马平川,可以说只要兀良哈从西北突袭南下,隆安府就要面临被包围的风险。 正因如此,大明并没有在当地建设驿站和卫所。 “殿下可要考虑清楚了,虽然在隆安府建立石堡可以为吉林分担压力,但隆安府可比吉林易攻难守。” 周兴的话不无道理,长春与吉林中间隔着丘陵山脉,虽然守住长春能保护吉林,但长春的地势并不利于明军守城。 不过对此,朱高煦却是笑笑:“我也不会一开始就在隆安建设石堡,最少要等到吉林能自给自足。” “原来如此……”听朱高煦那么说,周兴也放心了些,毕竟要是朱高煦失陷贼人之手,那他这个辽东总兵官也逃不脱干系。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周兴也与朱高煦推杯换盏了起来。 这酒席从正午到黄昏,虽然时间很长,但由于辽东身处四战之地,因此众人喝的很慢。 直到酒席散去,朱高煦与周兴也没有喝太多。 亲自护送朱高煦前往驿馆休息后,周兴才带人离开。 次日一早,周兴就带人乘船南下前往金州巡查城防,至于朱高煦等人则是在辽阳休息了数日才继续上路。 在仅有四十几万人的辽东,莫说冬季,就是夏季都很难在官道上看到人,因此他们一路北上的路途中几乎没有见到除塘骑以外的任何一人。 他们越往北走,巡查的塘骑就越多,哪怕冰天雪地,也时不时能看到一些石堡上探出的人头,与前来盘问的官兵。 到沈阳卫时,林五六他们甚至连驻守当地的官兵说得什么话都听不懂了,当地充斥着大量的山东方言与蒙古鞑话。 朱高煦出生北平,在沈阳卫时还能听懂一些话,但等到了开原卫、三万卫时,便是他也是两眼一抓瞎。 在后半段路程中,他们几乎依靠着精通多种方言和语言的亦失哈来带路。 二月十七,朱高煦一行人出了三万卫,而这也是辽东都司直辖的最后一个北边卫所,再往北就只有一个关隘和四个驿站了。 十四世纪末的东北既没有后世的基建与繁华,也没有当年辽金时期的人声鼎沸。 走在积雪融化后而泥泞的官道上,放眼望去皆是一片雪白。 西边是一望无际的辽泽,在后世它是一块产粮平原,但在这个时代却还是一片结了冰的沼泽地。 官道东边,所见的是被积雪覆盖的茫茫山岭。 在这片山岭之中,举目所见,荒无人烟,静谧无声,一片荒凉的景象。 耳边除了马蹄声和队伍中的交谈声,便是连动物的声音都无法听到。 身处这无边无际的荒山野岭中,能感受到的只有狂风呼啸,以及生物惨淡情景,那种荒无人烟之感油然而生。 “殿下,我们去的地方不会比这还荒无人烟吧……” 队伍中,许多人都打起了退堂鼓,哪怕诸如林五六这样坚定选择朱高煦的人,也不免上前忐忑询问。 朱高煦转头看了看那山脉,望着那连鸟兽都不见踪影的山岭,脸上却是洋溢笑容: “日后这地方若是人声鼎沸,我便要将你们的名字和功绩都刻在石碑上,供来往路人瞻仰。” 他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说起了未来。 这有几分画饼的感觉,但在这如同世界边缘的地方,他的承诺足够激励队伍中的所有人。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在这荒山野岭之中赶路,每天夜晚都能听到狼嚎虎啸,感受那寒风凛冽。 三日后,他们来到了朱高煦与周兴所谈论的隆安府,也就是后世的长春。 与朱高煦猜想的一样,在这里他们终于见到了文明的痕迹,哪怕只是垮塌的废墟,却也让他们兴奋不少。 “这地方真平,土地也肥沃的不行,就是太冷了,都快二月末了还没化冻。” 林五六用长枪戳入了冻土中,拔出来时是富有营养的黑土壤。 曾经的隆安府只剩下了垮塌的夯土墙和许多倒在积雪里,被干草掩埋的废墟。 望着这一群废墟,朱高煦倍感唏嘘,而亦失哈也跟着朱高煦狼狈走入隆安府城中。 “这地方倒是不错,若是日后吉林人多了,或许可以迁移些过来。” 亦失哈不知道日后的朱高煦要做什么事情,他只觉得隆安府的地势不错。 听着他的话,朱高煦拍了拍手上的积雪和草屑:“在地图上把这里改称长春吧。” 为了方便自己回忆,朱高煦决定将隆安府正式更名为长春,即便这里还无人居住,但日后会有的。 对此,亦失哈也没有什么意见,毕竟出了三万卫,基本上就都属于吉林船厂的管辖范围了。 如今吉林船厂被改设吉林卫,它的管辖范围可以说完全看朱高煦个人。 如果朱高煦愿意,他甚至可以宣称除辽东以外的整个东北,乃至东西伯利亚都属于他的管辖范围内,毕竟在这片土地上只有他这么一个文明。 对于东海女真、海西女真而言,只要朱高煦给足足够了利益,他们甚至可以称朱高煦为大汗。 不过这样的统治不是朱高煦想要的,他需要的是一个拥有健全班底的渤海王府。 “走吧……” 转身离开隆安府,朱高煦带着亦失哈出了这垮塌的城池,翻身上马后继续带着林五六等人往吉林卫前进。 从长春到吉林,若是走官道需要再走四百里,不过亦失哈熟知当地地形,因此准备带朱高煦往大黑山中穿越过去。 如此一来,便只需要走一百八十里就能抵达吉林城。 期间需要穿越五十里的大黑山,不过好在大黑山中并没有多少女真人居住,加上他们这一行人队伍规模不小,想来也没有什么不长眼的女真人会想不开袭击他们。 事实也是如此,饶是朱高煦他们做足了战斗的准备,可在大黑山休息的这一夜里,他们确实没有碰到什么女真人。 次日清晨稍微收拾了行李,他们便再度出发,不过正午就走出了大黑山。 如此陆续赶了两天的路,终于在第三天时他们见到了一处矗立在松花江与长白山余脉中间的一处石堡。 那石堡好似一个瞭望塔矗立在长白山余脉的边上,石堡顶部高挂着十余面写着‘朙’字的火红旌旗。 那旌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但却在出现的一瞬间抚平了众人一路上的劳累。 “哔哔——” 刺耳的哨声响起,那石堡顶部忽的出现了三四道人影,他们对着百余步外的朱高煦等人大喊:“堡下哪方人马?!” “挂旌旗。”不用朱高煦交代,林五六就招呼身边人挂起了一面旌旗。 不多时,一面写着“渤海”的旌旗竖立在了队伍中,林五六亲自扛着旌旗策马到了堡下,当着石堡上兵卒的面挥了挥旌旗: “渤海王至,速速传吉林船厂千户官迎接殿下!” 林五六洋溢着笑脸呼喊着,却不想堡上那些兵卒面面相觑,最后尴尬地冲林五六喊道: “张千户官死了,半个月前受伤不治病死的,我们还没来得及上奏都司。” 一句话说出,林五六傻眼了,他没想到他千里迢迢来这吉林卫就任,结果连上官都还没见到,对方就已经死了。 呆愣了片刻,他转头看了一眼往这边赶来的北行队伍,于是咬牙道:“叫船厂管事准备迎接就行。” “是!”堡上兵卒应下,随后三五成群的下了石堡,将石堡城门打开。 很快,十余名兵卒在一个总旗官的带队下走出石堡,其中一人骑上了一匹蒙古马往后方传信去了。 他们看着林五六,又望了一眼正在赶来的队伍,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仅朱高煦这一行人便有二百匹秦马,可见实力。 不多时,朱高煦带队来到了石堡前,其中一个三旬左右的总旗官站出来半跪作揖,速度之快连朱高煦都没能叫住。 “吉林船厂鸡西堡总旗官王义参见殿下,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义没见过什么殿下,口不择言的喊了声万岁,朱高煦闻言连忙更正:“我乃郡王,称呼千岁即可,日后军中不用行跪礼。” “是!”王义点头应下,林五六见状也上前说出了吉林船厂千户官已死的消息。 对于这条消息,朱高煦有些诧异,他连忙询问王义:“你们那千户官如何受伤不治的?” 王义等人都是山东迁移而来的军户,因此与朱高煦他们对话没有太大的问题。 面对朱高煦的询问,他也如实说道:“前些日子北边的西阳哈来犯,张千户官面部中了狼毒箭,大雪漫天出不去,草药也没了,因此就死了。” 王义这话让人唏嘘,同时也听出了吉林船厂的情况有多严峻。 由于宋晟被调往云南,历史上宋晟与周兴围剿西阳哈的事情被推迟,那西阳哈见明军没有反应,便再度南下劫掠了一番,因此这张千户官才死在了战后。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没有继续在这里耽搁,而是对王义招呼道:“你继续在这里驻守,待我去了船厂再对各处石堡安排。” 朱高煦手里没有吉林船厂的地图,因此也没有随意更变防守。 叫林五六给王义等人留了一罐酒后,他便带着林五六和亦失哈等人继续往吉林船厂前进。 穿过石堡,沿着松花江往南行走,他们一连又遇见了三个石堡,几乎每个石堡都只有十几个兵卒驻守。 如此走了二十里,他们这才见到了建造在一处河湾里的吉林城。 据朱高煦的了解,吉林城东西长一里余三百六十七步,南北阔一里余二百步,背后的桃园山与炮台山上各有两个石堡,石堡上各有四门洪武铁炮,与吉林城形成掎角之势。 距离吉林城一里外的地方还有着一座水寨,想来那就是吉林的船厂了。 虽然吉林城不大,但它修建的却是极为坚固,整体都是用河滩上的石块垒砌而成,即便还未登上城墙,也能感受到它的份量。 伴随着队伍愈发靠近,朱高煦也见到了守在城门处的数百兵卒,以及乌压压的一群军户家眷。 当朱高煦他们凑近后,这才看清楚吉林城兵卒们的模样。 他们年纪都在二三十,正值当年,倒是极好的兵员,没有朱高煦一开始想的那么差。 在他们身后还站着数百男丁,估计都是他们的子嗣或者船厂的工匠。 “参拜渤海王……” 所有人见朱高煦到来,乌泱泱的跪倒一片,朱高煦见状也没办法叫他们都别再跪了,只是说了一句平身,随后便对人群道:“眼下掌管此地的武官是谁?” 朱高煦出口询问,顿时一名少年人走了出来。 他看模样才十四五岁,还没朱高煦大。 “下官张纯,乃船厂千户张本之子,按《大明律》袭封千户官,只是还未上报都司。” “可有住所安排我等?”朱高煦望着比自己还小的张纯,顿时有些头疼。 “回殿下,都督府的令旨上月中才送到,末将与堡内军户日夜赶工,算是完成了一处宅子和一处军营。” 张纯虽然年纪小,但说话有条有理,这倒是让朱高煦的头痛减轻几分。 他看向身后队伍,只能对林五六交代:“伱与他们前往军营,稍许去那宅子找我。” “是!”林五六应下,朱高煦建造也带着亦失哈在张纯的带路下前往那处花费一个月营造的宅子。 至于林五六等人也在吉林城中的几位百户官带队下前往城内的一处新军营。 对于他们来说,结束那舟车劳顿便是最幸福的事情了,即便这吉林城看上去简陋,但总比风餐露宿来得更好…… (本章完) 第127章 城中皆白丁 “殿下,这就是所内兄弟们为您搭建的临时居所……” 吉林城内,当张纯带着朱高煦走到一处守着两名兵卒的院子前,他也毫不避讳的将上锁的门打开,露出了院子的内部。 河滩石堆砌的丈许围墙,一块块铺入泥土中再添加三合土的河石路,还有那一排排河石垒砌的石木结构主屋耳房…… 说实话,朱高煦没想到张纯他们居然能在一个月内搭建这样的一个宅子给自己居住。 不仅是他,便是亦失哈都没有想到,毕竟正月的时候吉林城还是大雪漫山的时候。 朱高煦胯步走进了院子,围绕院子来回走了一圈。 虽说只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但吉林城的军户确实将这地方按照宅子来建造。 “这宅子东西长四十五步,进深五十六步,占地九亩二分三,分为前院与后院。” “前院有主屋一所,左山川居一处,右宗祠一处,倒座房十二间,耳房十二间……” “后院有后屋一处,左右卧屋两处,耳房六间,倒座房二十间,花园一处,马厩、府库、粮仓各一处,共有六屋五十间。” 张纯如实介绍着这宅子的情况,而朱高煦与亦失哈也是边走边吃惊。 虽说已经看了前院,但他们确实没想到张纯这六千余人居然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弄出这么大的宅子。 在零下二三十度的正月,朱高煦难以想象他们吃了多少苦才把这宅子建起。 尽管这宅子比起老朱配给他的规制小了十数倍,但对于朱高煦来说已经很大了,毕竟他并不打算一辈子都呆在吉林城。 逛完这宅子一圈,朱高煦转头看向一直跟随他的张纯。 不得不说,张纯狠狠给朱高煦上了一课,他没想到这个历史上毫无记载的武官子弟,居然能在一个月的时间里督造出这样的宅子。 “吉林城中还有多少军户,多少匠户,又有多少亩耕地,府库中还存有什么东西?” 朱高煦想要考考张纯,张纯却不假思索道:“吉林城有军户一千,匠户三百,十六岁以上成丁的有一千九百二十七人,总口数六千九百七十二人。” “吉林湾内有田三千一百一十六亩,其中豆田七百亩,粟麦田二千四百一十六亩,此外还有六百余亩的坡地在夏季种植菜类。” “府库之中,存有火药两千四百余斤,粟二千六百余石,麦三千余石,铁三千余斤,弓三百余把,长短兵七百余件,明甲三百零六套,暗甲四百零五套。” 张纯如数家珍的报出吉林城的家底,其中以甲胄计数最为清晰,显然他时常清点甲胄。 “战兵几何?屯兵几何?” 朱高煦紧接着又问,张纯也不紧不慢的回答:“战兵五百二十六人,秦马二百七十六匹,屯兵四百二十七人,原本是足额,但前番与野人作战阵没四十七人。” “都是青壮?”朱高煦再问,张纯也点头:“均为青壮,最年长者不过三十有四。” “若是要补员,也可在阵没军户子弟中选入。” “不必了……”听完张纯的所有话,朱高煦对吉林城的情况有了了解。 不得不说,吉林城的武备还是充足的,兵员也远超朱高煦心中预期。 如此一来,再加上他手中的六百人,这吉林城也有一千五百多兵卒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询问道:“吉林城军屯田所屯军粮,也是与其它卫所一样充入库中?” “都是如此。”张纯不解朱高煦为什么这么询问,可朱高煦听后却笑了。 不等张纯询问,朱高煦便下令道: “此前阵没的四十七军户人家不必再服兵役,自此转为民户。” “此外,再拨粮二十石作抚恤,各拨田十亩交予这四十七户人家,摒除丁税,此后每年定田赋为十赋二。” “这……”张纯被朱高煦整懵了,他没想到朱高煦居然要把为数不多的军屯田赏赐给军户的遗孀,并且还改了他们的户籍。 他有心劝说,但朱高煦却皱眉道:“吉林城为我的封国,自今日此一律由我做主。” 谈话间,他们也走出了这处宅子,而宅子门口已经集聚了许多军户和林五六等兵丁。 军户们担心自己建造的宅子讨不到这位渤海王的欢心,因此而遭受惩罚,眼神透露着忧虑。 林五六等人则是眼神灼热,似乎都恨不得立马北上征讨野人。 望着这一群人,朱高煦也朗声道: “自今日起,废除军籍、匠籍,所有军匠皆由渤海王府拨发岁俸。” “兵卒每岁俸米二十石,钱六贯,棉布一匹,棉花二斤,每月初一拨发,凡阵没者,每户抚恤良田十亩,粮二十石。” “工匠每岁俸二十贯,每月初一拨发。” “所内军屯田,除豆田外,其余均分,摒除丁税与杂税,定田赋为十赋二……” 朱高煦说出一番振聋发聩的话,让所有吉林城的军匠户都呆愣原地。 一时间,他们根本没有欢呼,而是怀疑这位渤海王是不是疯了。 他们都做好了朱高煦朝令夕改的准备,但朱高煦见状却对张纯道:“即日起,由千户官张纯组织均分田地。” “末将……领命……”张纯艰难应下了这个任务,而这时许多军匠户才反应了过来。 这位渤海王,似乎不是在演戏啊…… “渤海王千岁!” “渤海王万岁!” ‘殿下万福安康!’ “殿下……” 一时间,反应过来的军匠户们开始对朱高煦歌颂起来,原本心底那点因为冬季修建王宅的怨念也荡然无存。 如果他们提前知道自己迎来的藩王居然是这样的一个圣贤,恐怕他们会恨不得通宵达旦的修建起一座王府。 面对众人欢呼,朱高煦也笑着抬手示意安静: “好了,都下去休息吧,等着明天分田!” 朱高煦如此说着,并在随后转头看向了张纯。 张纯见状也稚嫩喊道:“都退下!” 见小张千户都开口了,所有军匠户也兴高采烈的散去,所有人都在讨论着这位新到的渤海贤王。 “林五六、亦失哈、张纯你们三个进来,其它人先回去做饭吃。” 见军匠户们散去,朱高煦也遣散了随自己北上的兄弟们,只叫了亦失哈三人与他进院。 林五六见状,留下了十来个兄弟巡查这简陋的王府,自己跟随朱高煦进了院子。 不多时,三人来到了那二百来平的主屋会厅中,朱高煦也笑道:“日后这里就算是承运殿了,王府如此就足够了,不必再大费周章,弄块牌匾就行。” “是……”张纯诧异应下,对于朱高煦,他实在有着太多不解,毕竟他与当下南边传回的许多藩王消息太过不同。 面对他的疑惑,朱高煦也没有顾上,而是对林五六道: “今日起,吉林城只有两个千户,一个是张纯,另一个就是你了。” “谢殿下!”听到自己终于得偿所愿,林五六激动的想要下跪,但是一想到自家殿下不喜欢跪礼,连忙改为作揖。 瞧他的模样,朱高煦也道:“你这名字当了官不太好听,我给伱改一个……” 林五六的名字起源于他家的位置,因为住在羽林坊第五弄,加上是家里第六个孩子,所以他爹给他取名林五六。 这种取名方式在元末并不奇怪,但如今林五六成了千户,自然要改一个。 想着,朱高煦想了想脑中名字,最后才说道:“你到这只能种粟麦的地方才得以升官,就叫林粟好了。” “谢殿下赐名!”改名为林粟的林五六笑着应下,不过他还是挠挠头道:“殿下,这粟字怎么写?” “……”听到林粟的话,朱高煦挑了挑眉,不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看样子还是得提早开一个扫盲班才行。” “过几天教你们读书的时候就知道了。”朱高煦对林五六交代,同时也看向张纯:“城里识字的有几个人?” “只有四个,一个是末将,另外三个是王镇抚和李吏目、刘吏目。”张纯如实回答,心中有些诧异。 “城中十五岁以下孩子有多少”朱高煦再问。 “约九百人。”张纯再度回答,朱高煦闻言也开口对亦失哈道: “之前招募的吏目有几人?书籍、纸笔砚墨等物可都买到了?” “二十二人,书籍三千套,三千摞纸笔砚墨都在南边的船上。”亦失哈不假思索,朱高煦闻言颔首,转头对张纯说道:“城中可还有空地?” “还有许多,此前吉林城是按照卫所修建的,足以容纳三万人,当下只有不到七千人。”张纯回答。 “好”朱高煦颔首,对三人吩咐道:“虽然还是早春,但还是得劳烦城里的人。” “明日张纯你与林粟一同组织兵卒前往挨家挨户通知,便说王府发徭役,要在城中修建两座书院。” “一所供所内兵卒学习,一所供十五岁以下的后生学习。” “城中百姓免除学费,等南边的队伍来了就开办书院。” “这……”张纯欲言又止:“殿下,以所里的岁粮,恐怕养不起这么多读书人。” 张纯的话没有说,那三千套纸笔砚墨和书籍花费可不少,足足花了朱高煦一千六百余贯。 若是放在以前,别说养这两千多个要学习文字的人,就是养一千兵卒都得看辽东都司的脸色过日子。 不过,如今朱高煦来了…… 面对张纯的话,朱高煦笑着安抚:“钱粮的事情不用操心,四月初辽东都司会送六万余石粟、米入库。” “六万?”听到朱高煦的话,张纯瞪大眼睛,那放在以前可是吉林船厂两年的开支。 “不止,等后续南边的队伍来了,还会带一万多石粮食。” 亦失哈也笑着与张纯说着,而张纯这时才知道了朱高煦的实力。 他不是一般的郡王,也不能用一般的郡王待遇来衡量他。 张纯还在惊讶,朱高煦却坐在椅子上对三人说道: “日后城中的钱粮、兵器打造等都交由亦失哈来打理,你们二人就只管练兵。” “当下的当务之急是先将所里的耕地给分给军户们,算上我们带来的那些家眷,差不多是一千四百七十户。” “所里的田地按照这个来分,基本每户能领耕地两亩。” “南边的队伍会带来三百匹挽马,这些马虽然也是王府的,但平日里就交给百姓们圈养,五户养一匹来耕种,开荒。” “开荒的耕地由王府统一分配,都均分给百姓们。” “待四月初,城内以人头来领粮,每人每月领六斗粮,兵卒除外。” “不过记得提醒百姓们,这粮食不是一辈子都发,只是为了让大家开荒时没有后顾之忧才发放的。” “待开荒的田地均分到人均十亩的时候,这人头粮就停发了。” 朱高煦一直在花钱,脑中也一直在计算着。 刨除书本这些成本,单单说发粮食这一点,他从抵达吉林城到现在,已经许诺发出不少于五千石粮食。 不仅如此,其中有大约四千石还是每月固定开销。 这还是南边队伍没有抵达的情况,如果南边傅让的那一千多人抵达吉林城,那吉林城的开销会达到每月六千石左右。 可以说,辽东都司发的粮食,也只够王府支配十个月,剩下还有一万二的缺额,而这里只能拿朱高煦的岁俸中填补。 这还只是粮食上的支出,如果算上钱的话,朱高煦会更加头疼。 一千五百五十三名兵卒军官每年要固定开支一万三千余贯,六百工匠要开支一万二千贯。 这一前一后就是两万五千贯,但朱高煦只有一万贯的岁钱,即便加上八千贯的盐引,以及贩卖纱罗绢布得到的两千贯,他也就能凑够两万贯。 粮食那边倒是还能盈余八千石,但钱这边,即便算上临行前朱高炽给的两千贯,他今年也还缺额三千贯。 辽东粮食价格倒是高,但他不可能卖粮食。 想到这里,朱高煦自己都不由调侃自己,或许自己是所有藩王中,唯一缺钱的那一个。 即便是最穷的肃藩,也不会有自己穷,毕竟所有藩王里,只有他是自掏腰包给的兵卒,但这也可以说是他“自作自受”。 十八贯的军饷,别说放眼大明,就是放眼全球,也只有他能给的那么高。 因此在说完了花钱的方面,朱高煦就得说赚钱的方面了。 “均分的耕地,你认为秋收时能收到多少税粮?” 朱高煦看向张纯,张纯闻言也沉默了片刻,而后才继续道:“若是十赋二,差不多是每亩十八斤左右,算上六百亩的坡地,顶多只能收上来三百五十石。” 张纯一句话,旁边的亦失哈就已经开始头疼了。 自家殿下大手一挥,每年花出去十几万石,结果得到了只有三百五十石。 听到这个答案的朱高煦倒是没有头疼,反而对张纯继续问道:“若是贩卖铁锅、粮食、茶叶给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海西女真,你觉得能换到多少东西?” “……”听到朱高煦要和海西女真做生意,张纯紧皱着眉头,毕竟他的父亲就是被同为海西女真的西阳哈所杀。 看出他的别扭,朱高煦没有放任不管,而是安慰道:“只有拉一派再打一派,我们才能掌握西阳哈逃遁的情报,继而绞杀他。” 兴许是朱高煦的安慰起到了作用,张纯只能皱眉吐露道: “如今最值钱的是铁锅和粮食,其次是布匹和棉花,最后才是茶叶、瓷器、陶器等物。” “据去岁夏季前往弗提斤城的一些军户所说,一石粮食可换一张貂皮,其余不甚知晓。” 张纯的话,让朱高煦和亦失哈眼前放光,他们倒是没想到在弗提斤城里,貂皮居然那么便宜。 就朱高煦手中剩余的粮食来说,他完全可以换来八千张貂皮。 这些貂皮交给杨彬,最少能制成八百件成衣,能卖四万贯,扣除成本的八千石粮食,再减去运费和工钱,哪怕分杨彬一半的钱,朱高煦也能赚到最少一万五千贯。 不过貂皮这种东西都是物以稀为贵,而且如果朱高煦真的敢收八千张貂皮,那估计东北之地的貂也没几年可活了,所以还得从各种方向入手才行。 明初不比明末,明末时期许多值钱的野货在明初都不算值钱,能值钱的也就毛皮、珍珠、珊瑚、人参和鹿茸这些东西了。 朱高煦可以贩卖一定数量的铁锅和粮食,但规模不能太大,不然被御史捅上去,他估计也会被庙堂上的那群人想起。 当下的他,最希望的就是寂寂无名的在吉林沉寂下去,一直苟到老朱去世,到时候就是自己南下入关…… “怎么感觉有点奇怪。”朱高煦心里感觉一阵古怪,虽然他是汉人,但南下入关这词总觉得有些违和。 抛弃这些心思,朱高煦忙起了正事,他看向亦失哈道: “弗提斤城货物的事情,还是得你亲自跑一趟,最好能和当地的头人谈成固定的贸易。” “殿下放心,明日我就启程。”亦失哈没有耽搁,并对朱高煦询问道:“需要从弗提斤诸部要些兵马吗?” “不必,现在我用不了那么多兵,”朱高煦否决了亦失哈的提议,但同时也对林粟和张纯道: “我没有太多时间,所有的事情最好在秋收前解决,秋收后我要找西阳哈那老酋替死去的北边兄弟报仇!” “是!”张纯激动作揖,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报仇,原本他听到朱高煦要在弗提斤城做生意时,还以为朱高煦只是表面圣贤,暗地里行一些鸡鸣狗盗的事情。 现在看来,做生意只是为了凑钱练兵,而练兵则是为了杀西阳哈。 “张纯,吉林的地图有吗?” 朱高煦说完了财政和待遇的事情,自然要开始着手备边的事情了。 他招呼张纯,张纯也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地图和一本文册。 文册记载的是吉林城的情况,地图则是描绘了吉林城四周的局势。 林五六与亦失哈接过地图并将其铺在桌上,李纯走到朱高煦面前为他介绍吉林城四周局势。 在李纯的描述中,吉林船厂身处鸡林湾内,水寨中有二百料福船三艘,百料十艘,卫所兵卒皆通水性、操船与操控火器。 在吉林城的东边,约后世蛟河市的位置便有一个东海女真的石堡。 这个石堡被张纯他们称呼为善出堡,堡内女真人时常会来吉林城换些东西,也负责提供情报来换取东西。 此前西阳哈袭击吉林便是他们提前一天告知的情报,因此吉林城才能以如此少的伤亡击退西阳哈。 这个石堡居住的东海女真有三千多人,也算是东海女真诸部中的一个大部落了。 不过他们基本都使用兽牙箭矢,并且铁甲极少,所以先前吉林城诸多千户都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对于这个地方的东海女真,朱高煦差不多记下了,它的首领叫做额真,懂得一些汉话,沟通起来比较方便。 朱高煦准备让亦失哈出访弗提斤城归来后去拜放他们,最好能建立长期的贸易合作关系。 介绍完善出堡,张纯又说了东北二百里方向有一个那木喇堡,有两千多海西女真,和善出堡性质差不多。 如果一路往北走陆路,还会经过五六个海西女真石堡,规模基本在一千到三千人不等,如此过了七个石堡,就能抵达后世的哈尔滨,即当下的西阳哈老巢肇州。 这距离看似很近,但实际上也有四百多里,因此西阳哈袭击一次吉林城也不容易。 上次他没抢到东西,张纯估计他会老实几个月,直到快秋收才出兵。 一般来说,西阳哈都会走陆路,而明军基本走水路,一路往松花江逆流而上。 之所以不挑陆路走,主要还是担心遭遇袭击,毕竟吉林城的明军数量少,每次出巡都是乘船巡视一下松花江流域,抵达肇州后就会返回。 只有到辽东都司准备出征的时候,吉林船厂的兵卒才会随大部队走陆路,不过大多时候也只是承担押运粮草的活计。 走水路的话,一路北上前往肇州是七百多里,沿途有多个海西女真石堡可以补给船队。 只是听完张纯的话,朱高煦就放弃了日后走水路进攻西阳哈。 水路容易补给,却也容易暴露目标,毕竟能在松花江上操持二百料船只的势力只有明军,但凡西阳哈在沿途安排两个斥候,他们还没出发一百里估计就被西阳哈知道了。 要解决西阳哈,只有轻装突袭,毕竟他手中的甲兵也有限,短兵相接明军不一定会吃亏。 不过不管怎么说,西阳哈的老巢也有上万人,如果吉林城的明军没有足够强大的战斗意志和绝对的组织力,那即便是朱高煦能步斩数十人,却也敌不过后方的溃逃思想。 归根结底,还是得练兵,而练兵必须先从扫盲开始…… (本章完) 第128章 百废待兴 “天皇皇,地皇皇,莫惊我家小儿郎……倭寇来,不要慌,有我军爷会抵挡……” 时光如梭,一晃眼便过了七天,时间也来到了三月初一。 三月初,便是吉林这种地方的积雪也开始大范围的融化。 在吉林城里,数千男女正在两处工地上干得热火朝天。 女的掘土,男的挑土,一些娃娃虽然小,却也能将土往箩筐里倒去。 在工地上,皆为山东迁移而来的吉林城军民们唱着民谣,而民谣之中提及的倭寇,也让在城墙上围观的朱高煦想起了南边。 只是这种念头很快被他驱散,因为他并不觉得那些沿海倭寇能从李景隆、杨文等人的手中逃脱。 若说两广的倭寇,那还或许能有活路,但山东与辽东的近海倭寇只有死路一条。 如此想着,朱高煦也坐在马札上静静看着工地上接近尾声的地基工程。 “殿下,这分发了田地,讲解了清楚后,大伙都干得有劲了。” 丈许宽的城墙上,穿着鸳鸯战袄的张纯笑着跑来,朱高煦也笑道:“我说我要下去干活,你们偏不肯,若是我下去了,估计大伙能干得更起劲。” “可别……”张纯轻笑道:“城里的大伙都将您视为圣贤,末将要是让您下去干活,今晚定有人往我院里丢石头。” 张纯的话一经说出,站在朱高煦身后的两名兵卒也咧着嘴笑了起来。 这俩人不是跟随朱高煦从南边而来的兵卒,而是吉林城的兵卒。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认为张纯的话并没有说错。 兴许在后世人看来,朱高煦只是做了平常事,但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别说朱高煦亲自干活,哪怕他亲临工地,那都是要折了他们所有人寿数的举动。 在这个军屯田粮食普遍上交,而余田也要十赋三的时代,朱高煦不仅每个月给所里的每个人发六斗粮食,还将军屯田分给了他们,哪怕只有两亩地,却也是了不得的恩情,更别提废除丁税、杂税,仅收十赋二田赋的仁政了。 如今这工程,张纯与林粟都与军民们解释了清楚,那是给他们,给他们子孙学习读书写字的地方。 若是放在以前,他们宁愿不吃饭把粮食省下来,也要修出那么一所书院来让孩子成材,毕竟卫所军户只有两条上升通道,一条是战功,另一条就是科举。 可放在当下,自家殿下不仅自掏腰包买了书籍和纸笔砚墨,请了教书的吏目,还不收他们一分钱粮。 面对这样的恩情,他们只需要出一把子力气即可,实在良心过意不去。 可以说,虽然朱高煦只来了吉林城七天,但他这七天做的事情,比过去吉林城历任千户七年做的事情还多。 眼下,即便朱高煦要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去死,他们也觉得死得其所。 朱高煦那从后世带来的道德感,放在这个时代与圣贤无异。 “殿下!我回来了!” 马蹄声还未响起,城外就传来了林粟的声音,朱高煦和张纯转身看去,却见林粟带着十余骑兵策马归来。 不多时,他们入了城门,将马匹交给城门的兵卒后,便往城上跑来。 瞧着这一幕,张纯也作揖道:“殿下,虽说吉林城按照卫堡规制建造,但毕竟算不得大城,您看要不要等春耕之后扩建,还有您的王府……” “不必。”朱高煦知道张纯的意思,但他摇头道: “今年不用忙碌这些,等明年人多了再弄,今年最主要还是在春耕过后练兵,开垦荒地。” “王府就这样别动,城墙倒是应该往外扩建,加厚。” 吉林城由于此前男丁少,畜力少而开垦荒地速度奇慢,现在朱高煦来了之后,他准备用那三百挽马尽早多开垦荒地。 不仅如此,他还要抢在秋收前进攻西阳哈。 打西阳哈,不仅是为了消除潜在的威胁,也是为了扩充吉林城的实力。 女真虽然是渔猎,但实际上也会耕种,加上与兀良哈交好,一些部落手中的畜力并不少。 西阳哈所部万余人,所拥有的马匹耕牛足有数千,历史上周兴和宋晟都没能追上西阳哈,结果还是沿途俘虏了六百多人,马四百余匹。 但凡自己能击垮一次西阳哈,那吉林城就能一次性吃个饱。 “殿下,换回来了!” 在朱高煦谋划怎么打西阳哈的时候,林粟等人也上了城墙,背上还背着一捆捆皮毛。 “十石粮食,换来了这四十多张皮毛,东边的善出堡还问我们下次交易什么时候。” 林粟说着自己的收获,而他这次前往善出堡,也是朱高煦授意的。 朱高煦想要看看善出堡的实力,因此让林粟等十八人驼拉十石粮食前往善出堡,与之交易皮毛。 如今看来,善出堡的实力不错,居然换回了四十多张皮毛,其中还有熊、鹿、貂皮。 “这些东西若是贩给杨彬,恐怕能收获八十来贯。” 朱高煦蹲下看了看这一摞摞皮毛,虽然以鹿皮居多,但也有十几张价值不菲的貂皮、熊皮。 “这钱,足够买二百石粮食了。” 朱高煦感叹着,同时也算是知道了为什么明朝中后期的走私商人会那么多,毕竟这实在是太暴利了。 “你去看了他们仓库没?”朱高煦抬头询问林粟,心里很是着急,毕竟杨彬会在五月前来吉林城收取毛皮。 “看了!”林粟咧嘴一笑:“他们那里囤了一年的货,有几百张鹿皮和百来张貂皮,十余张熊皮和三张虎皮,以及一箱子的人参。” “善出堡的意思是,这些东西作价五百石粮食。” 林粟报出了一个极低的价格,当然这是对于朱高煦来说。 五百石粮食在朱高煦这里做不了太多事情,但对于善出堡来说,却是他们一个月的口粮。 对此,朱高煦也没有压价,而是点头道:“明日你带二百个兄弟去府库里取五百石粟押送去善出堡,把毛皮和人参都给我换回来。” “另外告诉善出堡的额真,秋收后让他们派人来报价,有多少毛皮人参我买多少。” 秋收之后,他手里有八千石的余粮,不怕吃不下善出堡的皮毛。 “好!”林粟笑着脸应下,朱高煦见状也看了看城内的工地情况,对身边的张纯询问:“伱看还需要几日完成?” 张纯年纪虽小,却极为老成,朱高煦对他很放心,暂时让他督管城内书院的建造,毕竟亦失哈去了弗提斤城,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对此张纯也没有让朱高煦失望,继续如数家珍:“大约十二日就能完成。” “好!”听到张纯的话,朱高煦也做了接下来的安排。 首先积雪已经开始融化,城里的明甲是不够的,所以朱高煦要张纯安排工匠在书院竣工后督造三百套农具。 由于明代吉林气温比后世低,所以诸如小麦等作物都得等到四月初才能耕种,八月中旬才能收获。 这三百套农具,应该能在春耕前打造出来,届时南边带来的三百匹挽马就有用了。 尽管挽马耕地不如耕牛,一个春耕只能耕三十亩地,并且需要豆料喂食,但朱高煦身后有辽东都司供给的一万多豆料,他根本不用担心豆料不足。 三百匹挽马,足够在五天内耕完吉林城现有的熟地,剩下的日子,除了偶尔需要它们前往弗提斤城、善出堡拉运皮毛,其它时候都可以留着它们开垦荒地。 朱高煦观察过,虽然当下的吉林湾不如后世那般宽大,但全部清理过后起码能开垦出几十万亩熟地。 按照城中除军、匠、孩童所剩四千口来看。 这四千人使用三百匹挽马开荒三个月,起码能开出五千亩熟地,而且是将石头树根尽数刨走的干净熟地。 古代积荒之地,草根深结,土性坚固,耕治甚难,初年只能开垦,次年始可治田,三年方望收获。 但如果第一年就能治出田性,那第二年就能如正常熟田一样产出正常。 按照吉林城的开荒方法,今年开的土地,明年烧一遍荒草就能直接当做耕田耕种,与其它耕田产出一样。 这五千石亩耕地,明年就能产出三千石粮食,能养活起码五百人。 在吉林城人数、畜力不变的情况下,只需要十几年,朱高煦就能让吉林城自给自足。 如果他能从西阳哈等部抢来数千耕牛挽马,那这个速度能缩短到一两年的时间。 在这个时代,畜力就是生产力,耕地就是生产资料。 只要吉林城的耕地越多,朱高煦的负担就越小,到最后就能解除眼下每月拨六斗米的政策,养更多的兵马。 开荒最大的难题是畜力和粮食,这两点一旦被解决,开荒就不是问题。 朱高煦的时间很紧迫,他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吉林城自给自足的问题,并且还要做到存储军粮,以备随时南下。 按照历史,他只有四年半的时间,所以他很着急。 现在的他才刚刚开始布置吉林城,对内他还需要制造水泥,研究火器,建造火药厂。 对外,他需要在今年击败一次西阳哈,明年与朱权配合巡边,与兀良哈交战。 如果去了这两年时间,那他剩下的时间也只有两年半了…… “农具打造好后,先打造六百套明甲,至于铁料会在四月初再运送三万斤来,不用担心料子不够的问题。” “此外,诸如长枪、铁锤、腰刀箭矢等物也得打造。” “另外找几个石匠,我需要他们去山里给我找一些东西。” 朱高煦继续对张纯和林粟交代,二人也根据自己的职责相互记下朱高煦的话。 说完这一切,朱高煦对张纯交代道:“这些事情一件件来,不要为了进度而催赶百姓们。” “另外随时注意西阳哈的动态,船厂那边也在书院完工后开始督造战船,我从南边带来了几位龙江船厂的工匠,他们有过督造两千料大船的经验。” “若是他们督造战船时船料不足,便派兄弟们与他们一同去山中伐木。” 朱高煦倒是不担心木头的事情,相比较江南和中原齐鲁一带,这个时代的东北多的是百年树木,吉林城四周的树木都数不胜数。 他担心的是张纯和林粟为了效率竭泽而渔,要知道吉林城的任何一个人都是朱高煦的心头肉。 “殿下放心,我们知道怎么做。” 瞧着自家殿下如此急迫都记得提醒他们善待百姓,张纯与林粟也自认为没有跟错人。 与之相比,南边某些藩王就显得有些残暴了…… “额啊!!!” 几乎在同一日,当朱高煦带着吉林城百姓干活的时候,西安秦王府内传出了一道道凄厉的惨叫声。 一排倒座房外,出征归来的秦王朱樉正带着长史与几名宫人在窗外观看屋内景象。 王府长史及宫人都因为屋内的画面过于残忍而转过头去,反倒是朱樉看的津津有味。 由于麻药不充足,用白布裹住后强行去势。 朱樉在倒座房前来回观看,似乎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 王府长史不忍的看向最后一间屋子,那里还有几十个被关着,此刻脸上无比惊恐,因为他们都听到了隔壁的声音。 “看看,就得让这群番人听听自己同族的惨叫声,如此被去了势后才会乖乖的听话,再也不敢心生反抗。” 望着那群番人孩子脸上的恐惧,朱樉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时不时对四周的宫人炫耀着自己的手笔。 其中一名宫女因为也是番人出身,因此眼窝子浅的流出了眼泪,却不想朱樉看见后大怒:“把他按住!” “殿下!殿下!奴婢知错了!奴婢……” 那宫女不断的求饶,但朱樉却蹲下恶狠狠道;“你们这些番子不知王化,孤让你来服王化,你却还同情这些叛军之子。” 话音间,朱樉示意左右:“拿钳子和剪刀来!” “是……”虽然同为番人,但面对同族的惨状,其它入了王府的番人并不敢反抗,只能顺应朱樉的话拿来了钳子与剪刀。 期间那宫女不断嚎叫,直到朱樉拿到钳子,狠狠朝她脑袋砸了几下后,这宫女才昏阙过去。 只是朱樉要做的不止是打晕她, 只是她才前扑几步,朱樉便用钳子猛击其后脑,不过数下,她便抽搐着没了气息。 朱樉身上染了几滴血,当下将钳子丢到一旁,把身上外披的袍子丢给了身后的一名宫女。 然而似乎是被眼前残暴的一幕吓住了,那宫女并没有及时接到这袍子,使袍子落到了地上。 “殿下!” 宫女后知后觉的跪在地上将袍子抱到怀里,朱樉见状也目露怒色。 王府长史见状连忙上前作揖:“殿下,这是后府李嬷嬷之孙,请殿下免其罪。” “混账话!”朱樉原本还能压下脾气,但在听到长史的话后立马骂道:“一个帮厨娘的孙女也敢折辱我的衣袍?!” 朱樉看向四周宫人:“拖下去,杖三十!”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听到杖三十的话,李嬷嬷之孙女忙得以头叩地,不过三五下便见了血色。 只是她的求饶并没有换来朱樉的宽恕,在宫人们的拖拽下,这宫女依旧被拖到了承运殿前,被两名力士三十杖活生生打死在了殿前…… 对于她的死,朱樉并不在意,只是继续围观自己俘虏的那数百番人子女,瞧着他们被去势,被调教礼仪等待入宫。 他的这般残暴行径早已不是一两次,秦王府中几乎是人人自危,西安城内也常有百姓试图逃亡河南、湖广去检举他,但无一例外都被拦截押送回西安城,最后被朱樉依《大明律》着重用刑而死。 相较于他因为得到陕西兵权而志得意满、肆意妄为,身处山西的朱棡却迎来了一轮又一轮的打击。 先是姻亲傅友德薨逝,再是定远侯王弼被赐死,自己所辖的河套牧场被自家父亲瓜分给了其它弟弟,亲信被调东胜卫…… 这一件件事都让朱棡暴跳如雷,多次气郁攻心而昏阙。 在这样的背景下,三月初二朱棡的岳父永平侯谢成被赐死,而这一消息传到山西时,朱棡便知道大势已去。 除去朱棡本脉的子孙外媳,其余姻亲尽数被剪除,山西都司的武官全数更换,受朱棡恩惠最多的兵马也被先后调离山西。 如今的山西,除了晋府的三护卫,朱棡再也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便是王府之中的属官也不是被赐死就是被流放、调离。 坐在承运殿里,朱棡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承运殿,脸上似哭非笑,极为渗人。 他的惨状被诸藩看在眼里,除了秦王朱樉,其余诸王皆人人自危。 这其中,周王朱橚不免庆幸自己听取了自家儿子的话,不然他周府恐怕就是第二个晋府了。 朱橚的庆幸是许多藩王的真实写照,但也有不少藩王与朱樉一样不为所动,依旧保持着往日的作风,不断在封国上为非作歹。 齐王朱榑因为这一次的风波而得了朱元璋的旨意,朱元璋让他随时准备备倭,遇到倭寇要列阵杀敌,战事结束后也不要与诸将争功,不要欺凌百姓。 然而朱元璋的这举动却让朱榑以为府中有人告密,因此锤杀王府护卫十七人,为了不让消息走漏,还威胁王府属官…… 这些骄纵的藩王让朱元璋十分头疼,他虽然多次下旨叱骂这群家伙,但这群家伙却从不更改,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家老爹不可能杀自己,最大的处罚也不过就是移驻一些贫困地方罢了。 对于诸藩来说,它们驻扎的地方没有几个地方是不贫苦了,即便秦、齐、鲁等藩王,所驻城池也没有一座超过二十万人的繁华之城,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不过伴随着朱高煦被册封渤海郡王,并且已经走马上任吉林城的消息传开,齐鲁等藩还是略微收敛了一点。 吉林城,那已经不是能用贫苦二字来说明的地方了。 皇帝对先前喜爱的嫡孙都能如此,何况自己这些庶子…… 不得不说,册封朱高煦去吉林城的这件事情,确实让许多庶王收敛了几分,这或许是这几个月来为数不多能让朱元璋高兴的事情。 “他去了吉林后做了什么,可准备上疏诉苦了?” 三月初六乾清宫内,朱元璋在换装准备上早朝的时候询问了锦衣卫武官,对此武官也摇头道: “风雪太大,信鸽还没有培养好,消息一直送不出来,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殿下应该不会轻易上疏诉苦……” 说着,武官将朱高煦在出发前往吉林城前所答应麾下护卫的各种条件给说了出来,而朱元璋也因此皱了皱眉。 饶是他也没有想到朱高煦会对兵卒们这般大方,居然承诺十八贯的军饷,也不知道是愚蠢还是另有所图。 想到这里,朱元璋也穿好了常服,转身向乾清宫外走去,武官随从。 待朱元璋坐上步舆,他才对武官继续道:“都司拨发的钱粮与他的岁俸,恐怕养不了多少兵卒。” “所里的人算过,倾尽府库,殿下也只能养兵三千。”武官颔首回禀,朱元璋听后也并无表情。 对于朱高煦的做法,他只当是朱高煦收敛野心,对外表达自己于吉林城与世无争。 毕竟三千兵卒,别说扯旗自立,拥兵自重,就是防守个女真诸部都捉襟见肘。 “他这么做,恐怕是想以示敌弱,不想让人注意到他吧……” 朱元璋目光黯淡几分,似乎想到了自己对朱高煦做的那些事情。 与此同时,身处西安的朱樉也迎来了他的报应…… (本章完) 第129章 秦王樉薨 【乙未,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刘宁卒,其为亳县人,初隶刘福通麾下,丙午来降授管军百户累功至都督佥事十八年以老疾致任卒年七十五】 【丙申,罢应天府龙江及大胜港抽分场官】 【丙申,给大同三护卫并蔚朔东胜左右四卫军校六万二百余人绵布二十一万六千一百匹绢五千一百匹绵花九万四百斤】 【戊戌……】 武英殿里,朱元璋看着这一本本奏疏,不由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头。 他这动作持续了好久,被殿内的朱允炆看到后,连忙起身上前为他倒了一杯茶: “爷爷可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询问让殿内的朱济熺、朱高炽和朱尚炳三人闻声看来,其中朱济熺已经没有了几个月前的意气风发,朱高炽也眉头不展,唯有朱尚炳还算精神。 “没有,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有些心神不宁。” 朱元璋回应了朱允炆,并且自己也好奇起了自己的状态。 这样的状态,他已经多年未曾有过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从结束午休后就一直这样,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 “近来云南和北边有什么事情吗?” 朱元璋询问朱允炆,寄希望于外部发生了变化,但朱允炆却摇摇头: “云南那边平叛顺利,如今魏国公已经率兵围困侬贞祐于广南维摩半月,估计再围两个月,侬贞祐就只能开城投降了。” “北边无战事,估计积雪还未融化,春草未生,北虏难以南下。” “若说有事,恐怕也只有近来二叔带了数百叛军子女入府……” 朱允炆话音还未落,朱元璋便紧皱了眉头。 “仅是如此?”朱元璋深知朱樉的性子,他如果带人入府,那绝对不止是单纯的缺奴仆。 “二叔还……”朱允炆隐晦看了一眼朱尚炳,却见朱尚炳此刻紧张的攥紧了手中毛笔。 看到这一幕,他脸上露出笑意,但不等他开口,锦衣卫武官便惨白着脸跑进了殿内。 “陛下……” “慌张什么”瞧着武官模样,朱元璋心中不满,可武官的下一句话便让他脑中一片空白。 “陛下……秦王……秦王薨了……” 当头霹雳,朱元璋与殿内众人脑中空白。 “你…给我再说一遍……”朱元璋寄希望于自己听错了,可武官却叩首道: “陛下,西安八百里加急,秦王薨于后府三位帮厨之手,乃中毒而薨……” “胡说!”朱尚炳激动的起身将桌案推倒在地,上前就要踹上武官。 瞧着这一幕,朱济熺与朱高炽、朱允炆三人都还没回过神来,却是朱元璋回神怒骂:“你想干什么?!” “这……爷爷,我爹……” 朱元璋的怒骂声叫醒了朱尚炳,尽管他对于自家父亲的感情并不深,可是如今秦府刚刚接手陕西兵权就出这档子事,他如何能安静下来。 “身为边塞藩王,宠偏妃而欺正妃,不听父教,将正妃幽囚宫中。” “正因他如此,才致使后宫中无主,饮食起居无人撑节看视。” “朕三番五次提醒他,可他无视恣纵,非法用刑宫人,如此才得了宫人忌恨,横死于宫中……” 朱元璋清醒过来后,第一反应居然不是为自己的儿子出气,反而是恨铁不成钢的放声大骂。 尽管他舍不得杀死自己的孩子,但自己的孩子是什么性格,每个人又是怎样的货色,却是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了。 经历了这么多年风吹雨打,他也知道人死不能复活,当下再怎么追究也都没用了…… “拟旨……”朱元璋推开椅子,走到了武官与朱尚炳面前: “着礼部考宋制辍朝五日,今辍午朝一日,诸地亲王王妃,公主世子及郡王郡主服制皆与鲁王丧礼同制。” “宗室内子弟,皆着素衣十三日,其余谥号由礼部商议定夺。” 说罢,朱元璋走出了武英殿,并抬手示意让所有人都不要跟上。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朱允炆才渐渐回过神来,眼神不自觉看向朱尚炳。 当下的朱尚炳如霜打的茄子般,而朱济熺与朱高炽还未回过神来。 “居然死了……”朱允炆不由在心底唏嘘,原本他还想着怎么对付朱樉,却不想他都还没出手,朱樉就死在了三个妇人手里。 “好歹也是诸王之首,居然就这样死了,呵呵……” 朱允炆走出殿内,嘴角难压。 虽说他很瞧不上朱樉的死法,但他还是引以为戒,在走出武英殿,坐上步舆后对东宫带班太监李权说道:“日后东宫膳食都要多加检查。” “奴婢领命……”李权脸色苍白,显然也知道了朱樉被毒死的消息。 伴随着他与朱允炆离开,良久之后朱高炽才与朱济熺、朱尚炳二人从殿内走出。 朱尚炳脸色惨白,朱济熺和朱高炽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如他们这样的人,确实从未想过有一日会遭遇被毒杀的下场。 朱樉的死也不免引起他们的怀疑,毕竟仅是三个老妪下毒就能杀死一个亲王,这样的事情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可不管他们怎么想,却也想不出会有谁想毒杀朱樉。 毒杀这种办法太明显了,除非已经到了孤注一掷的地步,不然不会有人会想这么做。 他们不是没有怀疑朱允炆,只是朱允炆并没有这个必要。 朱樉不同于朱棡,他的姻亲不管是王保保还是邓愈都早已不在人世,等于旧部还被打散,根本没有争储的机会和本钱。 况且朱棡在前,朱樉即便再蠢也不会效仿朱棡争储。 因此到了最后,三人只能接受事实。 朱樉,确实被他们所有人都瞧不起的几个帮厨给毒杀了,这样的死因配合他的身份,确实让人无法相信,但也确实是事实…… 不多时,秦王朱樉薨逝的消息传出,南京在京寺庙道观皆撞钟一千五百次,钟声从午后一直到黄昏才彻底消散。 乾清宫里,朱元璋坐在拔步床的台阶上,好像被抽走了一些力气。 此刻的他没有了在武英殿内痛骂朱樉的意气,只剩下了几分孤寂。 在拔步床外,锦衣卫的武官一直跪着等待朱元璋发话。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直到暮鼓声响起,朱元璋才抬起了头。 他缓缓闭上眼睛,有些许绝望:“老二死前如何……” “殿下……”武官迟疑了许久,然后才艰难交代:“殿下喜食樱桃煎,那三名老妪偷偷在殿下的樱桃煎中下毒。” “宫人本欲为殿下试毒,但殿下不喜而驱逐。” “服用樱桃煎一刻钟后,殿下便感到无法呼吸,继而猛抓胸膛,最后倒地七窍流血而薨……” 武官解释时,朱元璋甚至都能想象出朱樉死前的惨况,可正因如此,他才觉得朱樉愚蠢。 “我早年骂他蠢如禽兽,却不想他真如禽兽般愚蠢……” 朱元璋虽如此说着,但眼睛却还是止不住的冒出泪花。 他低头合上眼睛,用手擦了擦那丁点泪花后,便忍住了心中悲痛,对武官说道: “他虽死有余辜,但毕竟是我的儿子,拟旨将毒杀他的那三名老妪皆处死,命后宫妃嫔殉葬,赐其谥号“愍烈”,另削减其葬礼规格。” “这……”武官迟疑:“陛下,这似乎有些言过了吧……” “按朕说的办。”朱元璋厉声开口,武官闻言也只能应下。 见他应下,朱元璋也起身走到了书桌前,提笔写下了一篇祭文。 随后,他让武官将祭文带去礼部,自己坐在了黄昏下的窗口。 此刻他的心情如何,或许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 只可惜他还来不及静静,前番出殿的武官却又折返回来。 他脸上惨白的同时多了几分沉重,朱元璋的眼帘也随之抬了起来:“怎么了……” “陛下……”武官作揖,深吸一口气后继续: “宋国公,薨了……” “薨了……”朱元璋眼睛睁大了些,却又在半晌过后平静,最后只是淡淡一句:“知道了” 见状,武官退出了乾清宫,而秦王朱樉与宋国公冯胜薨逝的消息也在几乎同一天被邸报公布。 对于冯胜的死,许多人与对傅友德死讯时一样,心中充满了惋惜。 可是对于朱樉的死,许多人只是唏嘘,认为他这样的天潢贵胄死在三个帮厨手中实在屈辱。 可一联想到他的残暴,许多官员却又纷纷摇头。 在朱樉的死讯下,冯胜的死讯显得微不足道。 这其中,尤其是关中一带的百姓显得最为活跃,秦王朱樉的死讯让许多关中百姓暗中拍手叫好,衙门也隐瞒民间情况不报,显然对于朱樉,关中百姓都厌恶无比,恨之入骨。 这一点,即便身为人父的朱元璋也心知肚明,因此在三月初九的丧礼上,朱元璋所写的祭文也以贬低居多。 【朕有天下,封建诸子,期在蕃屏帝室。尔核年次东宫,首封于秦。自尔之国,并无善称,昵比小人荒淫,酒色肆虐境内。贻怒于天,屡尝教责,终不省悟,致殒厥身。尔虽死矣,余辜显然,特将尔存日所造罪恶,列款昭谕,尔其听之……】 祭文之中,朱元璋认为朱樉死有余辜,即便他已经死了,朱元璋也要把他在生前所犯罪行列数一遍。 朱元璋首先指出秦王朱樉不孝和治理属地无方,又指责其听信次妃邓氏,生活奢靡,导致属地百姓和官吏困苦。 不仅如此,朱樉与次妃邓氏的诸多近乎变态的恶行也被朱元璋写在祭文里,诸如收买军民金银,致使军民窘通,只能典卖儿女,又如制造皇后的后服与偏妃邓氏穿着,又做五爪九龙床供自己休息…… 除以上内容外,朱元璋还在祭文中痛斥其不抚恤部下将士,对于西番处理失当等等…… 总之,似乎是为了让秦王朱樉在死后依旧心服口服,朱元璋把他的罪状列举的十分详细,并逐条写在祭文中,最后还不忘做总结陈述: 【呜呼,观尔之为,古所未有,论以公法,罪不容诛。今令尔眷属不与终服,仍救有司浅葬,降用公礼,稗尔受罪于冥冥,以泄神人之怒,尔其有知,服斯谕祭。】 “老二被骂的真惨啊……” 望着手中几乎被写成讨贼檄文的祭文,北平城里的朱棣不免吧唧了嘴巴。 在他身旁,徐氏与姚广孝作陪,而听到他的话,徐氏也叹气道: “只可惜那王氏被下旨殉葬了,她也是一苦命人。” 徐氏口中的王氏,便是已逝北元齐王王保保的妹妹,被后世写入的观音奴。 在朱元璋的诏令中,她与诸多妃嫔宫女将会为朱樉殉葬。 这样的下场,让徐氏唏嘘,同时也看向朱棣:“老国公也薨逝了,陛下却连个追谥都未曾赐给,不知高煦听后会不会难过。” 徐氏这些日子以来都在担心朱高煦,倒是朱棣自我感觉良好:“没听老二诉苦,想来是过得不错的。” 说着,朱棣看向了姚广孝:“道衍,你说我那二哥死了,我爹现在会怎么办?” 见朱棣询问自己,姚广孝停下了手上佛珠的盘算,单手行礼道: “贫僧以为,陛下虽然口中贬斥秦王,但秦王毕竟也是陛下亲骨肉,京中秦世子尚炳恐怕不日即将启程返回西安就藩。” “至于晋府,据贫僧所知,晋王自永平侯谢成被赐死后便一直抑郁寡欢,恐难长久。” “殿下当下应该要做的,还是谨遵陛下诏令,安心备边,同时不要插手二殿下的事情即可。” 姚广孝还是老一套说辞,希望朱棣安分守己的备边,同时不要帮朱高煦。 他的话即便已经说了千万遍,但朱棣还是有些不舒服,毕竟三子之中他最喜欢朱高煦。 如今朱高煦这般优秀却不能回北平为他所用,有时候朱棣都不免会在心底抱怨自家老爹。 可是一想到老朱生气的模样,朱棣又连忙在心底向老朱道歉。 心思回转,一想到朱尚炳要被放回西安袭秦王位,朱棣又想到了自家老大和老三: “道衍,伱说老大和老三什么时候能被放回来?” “短期内恐怕不行。”姚广孝不假思索的回答,并继续道: “当下二殿下已经被放往吉林城,若是再放回世子与三殿下,陛下便没了殿下您的把柄,您最好还是不要有所期待。” 虽然早就知道答案,可听到姚广孝这么说,朱棣却还是有些难受。 只是当下自家徐妹子还在身边,他也不得不强装高兴的冲徐氏笑道: “徐妹子,五月我得和张玉、朱能他们去开平卫备边,这次要去五个月,你可得在家中为我好好操持,我可不想和我那二哥一样死的不明不白。” “殿下……”虽然知道朱棣在说笑,但徐氏却还是面露不喜,见状的朱棣立马咳嗽起身: “我去马厩看看,道衍你跟我一起去。” 话音落下,不等徐氏开口,朱棣就带着姚广孝走出了宫殿。 望着朱棣离去的背影,徐氏却也被逗笑了。 只是那笑容没持续太久,徐氏就将它收敛,而后担心的看向了一旁的窗外,脑中都是对朱高煦得知冯胜薨逝的担心。 至于他所担心的人却根本不知道南边发生的这一件件大事,依旧还在进行他的计划…… “殿下,奴婢回来了!” 渤海王府内,大概朱高煦正在指点一个工匠雕刻沙盘时,身后的前院也传来了他此刻最想听到的声音。 他猛然转身向外走去,果然在几个呼吸后见到了风尘仆仆的亦失哈和两名面生的女真人。 “亦失哈,我可是等你消息等了好久!” 朱高煦热情朝亦失哈走去,不等他作揖就是一个熊抱。 十六岁的朱高煦已经生得五尺九寸,相比较他,仅有五尺三寸的亦失哈还真的算不得高大。 他这样热情的举动也让亦失哈心头一暖,脸上笑容更甚。 待朱高煦撒手,他立马热情对朱高煦介绍道: “殿下,这是弗提斤城呼尔哈汗的长子塔失,他代表呼尔哈汗与我们洽谈。” “呼尔哈汗的儿子塔失,在这里参见渤海王殿下……” 亦失哈才介绍,那二十出头的塔失便单膝下跪,向朱高煦行礼。 他的官话说的不算好,但朱高煦能听懂。 他的身材也并不高大,只有五尺左右,即便站起来也只能够到朱高煦胸口,因此朱高煦伸出手拖住他,不让他下跪。 “在我这里,所有人都不用下跪,除了敌人。” 朱高煦说着,一边拉着塔失往承运殿走。 亦失哈见状对塔失的护卫笑着用女真话道:“我家殿下随和,这点我可没对你们说谎。” “我确实没有见过对我们这么好的汉人官,而且还是他那么大的官。”护卫也涨了见识,不免夸赞。 二人跟随朱高煦与塔失的脚步入了承运殿,当然说是承运殿,其实也就比普通的房屋高大宽敞些。 拉着塔失走进承运殿后,朱高煦没有坐在主位,而是与他在客位并排坐下。 亦失哈坐在一旁为朱高煦翻译一些他听不懂的词汇,而朱高煦也对塔失说道: “我对亲近我大明的部落向来报以尊重,尤其是呼尔哈汗这样的英雄。” “这次派亦失哈去弗提斤城,也是为了日后我们能和平相处,互通贸易。” 朱高煦说的很直白,因为担心塔失听不懂,对此塔失也没有弯弯绕绕,而是直肠子道: “殿下的事情,亦失哈都和我父亲说过了,我也听了很多关于您的事迹。” “我父亲已经把我们和吉林城贸易的事情与亦失哈说了,您可以询问他,然后再作出决定。” 塔失说完,朱高煦看向了亦失哈,亦失哈也对朱高煦解说道: “呼尔哈汗的意思是,他只交换他需要的东西,交换够了就不会继续贸易,而是等到下一次交易时再派人来通知我们。” “呼尔哈汗需要粮食,越多越好,其次是五百口铁锅,最好还有刀枪兵器和箭矢。” “对此,他可以用牛马羔羊还有毛皮人参和我们交换,一石粮食一张貂皮,亦或者五张鹿皮和狼皮,熊皮和虎皮要三石米,铁锅的价格也是如此。” “至于兵器,每件兵器他愿意出两张貂皮,十支箭矢一张貂皮。” “如果我们要买牲畜,则是一只羊二石米,一匹下等马五石,中等马十石,一头牛二十石米。” “不过如果殿下愿意把一千斤茶叶卖给他们,他们可以花二十头牛将茶叶买走。” 亦失哈把物价说了个大概,基本上在吉林以北的这广袤东北地区,粮食才是硬通货,而茶叶和铁锅兵器则是次一等的货物。 “兵器我不能贩卖,但铁锅我可以一千口给他们,另外我还能出八千石粮食买挽马、耕牛和毛皮。” “粮食我们可以走水路给他们运过去,但他们要自己出兵派人保护。” 朱高煦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变现,毕竟距离杨彬抵达吉林城只有一个半月了。 在这一个半月里,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手中多余的粮食换成毛皮和牲畜,以此尽可能的让杨彬给自己提供支持。 面对朱高煦的话,塔失有些算不过来,因此他沉默了许久才点了头道:“可以,我现在就回部落,我们什么时候交易?” “四月十五如何?”朱高煦反问塔失,而塔失也看了看自己带来的护卫。 那护卫点了下头,塔失见状也看向朱高煦点头:“既然这样,我现在就回去,希望您能用船送我们。” “这自然不成问题。”朱高煦脸上露出笑容,转头示意亦失哈去操办。 亦失哈见交易达成,他也热情的招呼塔失他们留下吃饭,但塔失他们却着急回去。 这并不奇怪,在这个时代的东北,每一个冬季前后都是各个部落粮食短缺的时候。 朱高煦这次与他们交易的八千石粮食,足够部落里两万多人吃上近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时间,足够他们忙到春耕结束,继而前往林中狩猎。 届时在秋收后,他们说不定还能赶上与吉林城的第二次贸易,从而渡过一个舒服的冬季。 见塔失他们着急回去,亦失哈也就没有强留他们,而是护送他们前往水寨乘船返回弗提斤城。 如此一来,朱高煦只需要等到四月十五交易即可…… (本章完) 第130章 日出松江 时光流逝,吉林城百姓对书院的热情比朱高煦想的还要高涨。 原本预期三月二十才能竣工的两座书院,仅在三月十六就完成了竣工。 由于提前竣工,而南边的队伍还未抵达吉林城,所以朱高煦又让张纯带着百姓们将吉林城内的一些道路进行了翻修。 此前吉林城的道路全是土路,只有朱高煦的渤海王府前使用了河石堆砌。 因为工作量太大,所以朱高煦只是让张纯带着百姓们将土路的一些坑洼部分进行填补和修复,至于真正的修葺,他准备等城中石匠找到石灰石再进行大修。 当下的吉林城太过简陋,虽然各种规制都是按照五千六百户的卫所军堡规划的,但由于后续入驻的军户并没有那么多,所以导致了各种后续工程修建不及时。 诸如城墙加厚、城内排水等工程都只做了一半,并且质量奇差。 朱高煦准备等找到石灰石与铁矿,可以修建水泥场后再对整个吉林城进行翻修。 城内的排水和城墙,以及民户们的房屋修建、道路扩宽,火墙火道、水井挖掘等等工程都还等着他操办。 朱高煦虽然不会在吉林城待一辈子,但吉林城日后必然是东北的几大政治、军事中心。 虽然没有耐寒水稻,但东北却还能耕种小麦和粟米等作物。 来到吉林城后,伴随着积雪融化,朱高煦也观察了城外的耕田。 在他的观察中,吉林湾的土地虽然十分肥沃,但田地之中的水渠却都是用锄头刨出来的土壑。 这些土壑在松花江泛滥,亦或者雨季的时候,根本就无法做到及时排水,继而导致了作物饱受水涝。 可以说,吉林湾虽然已经被明军开发七年,但由于军户数量太少,所以根本没有建设出像江南那样的完善水利设施。 要知道金国女真时期,伴随着金国大力对黑龙江、松花江流域建设水利设施,上京、蒲与等路每年就能收税粟二十万五千余石,所支出仅为六万六千余石,还有十几万石的粮食可以自由调配。 为了将这些粮食外运,金国在肇州设立漕运司,在金世宗后期源源不断的将粮食往河北运输,可以说算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粮仓。 这还仅仅是税粮,如果按照税率反推,当时的会宁路完全能养活几十万人。 水利建设是农业的重中之重,四川能延续一千六百年天府之国的称号,首要就是因为李冰父子在四川修建了大大小小数百处堰塘河渠。 之后的“诸葛治蜀”中,更是将四川的每一条河流、每一处堰塘都做出了明确的清淤标准和清淤时间。 在诸葛亮之后,但凡四川官员走马上任,都需要按照他的标准来及时清淤,如此才能让李冰和诸葛亮时期的堰塘河渠不断保留下来,使用了一千余年。 朱高煦没有李冰父子和诸葛亮的治水能力,但如何排水、如何束水,这些东西他还是在前世单位中学习了不少。 他走遍这个时代的吉林三处河湾,对这三处河湾进行丈量,随后带着张纯与吉林城中男丁开始规划水渠、堰塘。 在这样的规划中,出走十余天的石匠也带着消息回来了。 在吉林城西南三十里处,石匠们发现了足量的石灰石矿,东边二十六里有小型煤矿,东南六十里外也有一处可以开采的露天小型铁矿。 这些都是朱高煦指明的方向,他虽然对许多东西不熟悉,但对于自己的老本行和资料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水泥以石灰石、粘土、铁矿粉、煤为主要原料,至于水泥原料的配比则是要根据实际情况而定,并不是千篇一律的。 不过以朱高煦当下的情况,大概比例为为7.5:1.5:1.5:8.5就足够用了。 当然,比例即便对了,但如果想要达到后世的水泥强度,就必须要用到与之配套的各种机械。 这些机械朱高煦没有,他有的只有最原始的石磨,因此他制造出来的水泥强度肯定不如后世的水泥,甚至还不一定能和十九世纪的水泥对比。 不过对于这个时代,他的水泥足够使用了。 在探明了水泥原料的位置后,朱高煦趁着还有半个月才春耕的时间,趁机从卫所中选出六百男丁,分为三队前往这三个地方建立营寨。 营寨建立后,他们只需要等待后续挽马抵达吉林城,而后前往营寨押运原料就可以跟随回来。 吉林城人手不够,朱高煦只能周期性的搜寻原料,然后将原料带回到吉林城,以此一点点的生产水泥。 等到击败了西阳哈,到时候他就有足够的人可以使用了。 在这样的期望中,时间也一点点的来到了四月初六。 在朱高煦的翘首以盼中,傅让终于带着乌压压的队伍出现在了鸡西堡。 “殿下!傅指挥使到了!” 吉林城外的一处磨坊外,当亦失哈骑马而来朝着朱高煦报喜,正在戴着简易口罩,向妇女们普及尘肺知识的朱高煦也转头摘下了口罩。 “傅让来了?”他脸上露出惊喜,亦失哈也激动点头: “来了,半个时辰前已经到了鸡西堡,估计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到吉林城了!” “走!我们去接他们。”朱高煦听后将口罩揣入怀里,而后对他面前的三十个妇女说道: “记住不管多难受都要戴着这口罩,受不了就换人,千万不要逞强,别用性命开玩笑。” 说罢,朱高煦去到了磨坊旁边,将正在吃豆料的赤驩马缰解开,翻身上马与亦失哈往鸡西堡奔驰而去。 在他走后,那些妇女也在磨坊旁用早已切割好的木桩开始圈为篱笆。 倒是朱高煦与亦失哈一路疾驰,只是一刻钟便见到了前方如长蛇的队伍。 原本二人都十分高兴,可伴随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他们脸上的笑容却在不知不觉中僵硬了。 在他们的肉眼中,队伍的规模比起当初从南京出发时少了许多,而这样的疑惑也在片刻后被策马而出的傅让解答。 傅让骑着一匹秦马来到二人面前,双方纷纷勒马。 面对朱高煦,傅让脸上露出几分愧疚:“想必你也看到了,这队伍到登州时,便有八户不走了……” “快出发时,却又有十六户要离开。” “按照你先前的安排,我将其都返回了,这队伍一下子少了二十四户一百一十五人。” “无奈,我只能在登州募了二十四个青壮参军,好在这一路走来没有人再走。” 傅让的话,让朱高煦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 他应该高兴走了一百多张吃饭的嘴,省出了近千石粮食。 但他又应该难过少了一百多人,这或许会耽搁他开发吉林的速度。 只是这些各种心情到了嘴边,却也只变成了:“辛苦了。” 朱高煦如此说着,傅让也看向了远处的吉林城。 不得不说,吉林城的外貌和规模还是很能唬住人的,也极大安慰了随着傅让风尘仆仆北上的六百护卫军及三百工匠,二十二吏目,六百多家眷。 “院子都修建好了,放心。”朱高煦安抚了傅让,转头对亦失哈道:“你带人安排兄弟们住下,我和傅让说些话。” “奴婢领命……”亦失哈应下,随后接管了这支队伍,带着他们往远处的吉林城走去。 朱高煦和傅让策马来到路旁,看着路过的队伍。 期间有不少朱高煦熟悉的戌字百户兄弟与他打招呼,朱高煦也笑着挥手回应。 待他们都走了之后,傅让才开口道:“秦王薨了,永平侯被赐死,宋国公也薨了……” 他这一开口,朱高煦瞬间看向了他,满脸不可思议。 他并不是惊讶秦王朱樉薨逝,而是惊讶冯胜居然薨逝了。 霎时间,他脑中闪过了冯胜的面容,而傅让则是继续道:“我也是月中赶路到铁岭时才收到的消息,这是衙门的邸报。” 傅让从马鞍一旁的包裹里拿出了一份充满褶皱的邸报,朱高煦接过后翻看,久久没有说话。 他改变历史了吗? 改变了,不管是傅友德还是冯胜、亦或者是王弼、谢成……他们都要比历史上多活了几个月,但结局却都无一例外死了。 朱高煦不知道这到底是历史在修正,还是老朱执意要让他们死。 比起前者,他更相信后者,因为他不想落得被朱瞻基活生生烹死的结局。 想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辽东都司的粮食和铁料都出发了吗?” “我们来时,开原的兵卒已经开始备粮了,估计晚我们几天就能到。” 傅让解释着,朱高煦也颔首为他说起了自己抵达吉林城这一个月的情况,并说起了吉林四周的局势。 在听到朱高煦找到了煤矿和铁矿的事情时,傅让并不意外,毕竟朱高煦‘看山点矿’的本事是天下人都知道的。 倒是让他惊讶的是,朱高煦居然为了赚钱而和女真人做生意。 虽然这与他的那些叔叔比起来算不得什么,但这毕竟是走私,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做法。 不过傅让也不是刚入仕途的愣头青了,他很清楚以当下的局面,朱高煦想要发展就只能走私。 “伱准备什么时候出兵对付西阳哈?” 傅让在马背上询问朱高煦,朱高煦也沉吟道:“我对堡内百姓说的是秋收后,但我具体想在秋收前就主动出兵,或者抓住西阳哈南下进攻吉林城的时候,我们绕道奇袭他的后方。” “你想说的是最后一个吧。”傅让揭穿了朱高煦的谜底,他比谁都清楚,朱高煦的本性事实上是偏向冒险的。 只是这份本性在南京城时被他压制,而进到了吉林,却是彻底被朱高煦释放开了。 “呵呵……”朱高煦轻笑:“你和老国公别的没学,倒是戳穿我这点学了个明白,不过具体要怎么打西阳哈这老奴,还得看这老奴准备怎么对付我们。” 他再度提起傅友德,但傅让已经没了之前提起傅友德就会难受的情绪,他借着朱高煦的话道: “我大哥和我写信劝了我二哥他们,他们没了致仕的想法,希望日后你用得着他们……” 傅让的话略有深意,朱高煦却眯了眯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爹比我清楚,这话是他说的。”傅让轻笑,但他这话却让朱高煦沉默。 不等朱高煦开口,傅让却又转轻笑为苦笑:“虽然是我爹说的,但我觉得你应该不会那么蠢……” 他抬头看向前方越来越近的吉林城,叹气道:“就这点本钱,即便加上我二哥他们,恐怕也只是海中扁舟,随时可沉罢了……” 傅让并不认为朱高煦凭借吉林城能做什么,更不认为朱高煦会做什么。 当下的朱高煦与朱元璋治下的煌煌大明对比,实在是太过弱小了。 对此,朱高煦没有反驳,而是改变话题,对傅让说起了自己练兵的事情。 “稍许我给你一本我写的《练兵实操》,你按照上面的办法练兵,每日早上所有兵卒去书院读书,午后操练。” “读书?”傅让听到朱高煦要让兵卒读书,饶是他也不由觉得这本钱投入太大。 他自然是看到了朱高煦买的那三千套纸笔砚墨,但他原本以为朱高煦要在吉林城办儒学,开办给城中孩童学习。 却不想朱高煦不仅要孩童学习,还要兵卒都跟着学习。 “城里的每一个兄弟,我都把他们当做自家兄弟看待……” 面对傅让的质疑,朱高煦却直勾勾看着他说道:“我不想他们随着我来这北边只能做一辈子的大头兵。” “我要的,是他们日后随着我走到最后,每一个都能从战场上博一个官职,光耀门庭。” 不知怎么的,朱高煦这话说出时,傅让从他眼中看不到一丝虚伪,只看到了真切。 可正是这样真切的眼神,却不由得让傅让想到了一个人。 他表情复杂的看着朱高煦,语气有些不对:“你越来越像陛下了……” “我不会是他,你看着好了。”朱高煦转过头去,继续与傅让往吉林城走去。 望着他的身姿,傅让似乎也被他这话说动了,不再怀疑什么。 很快,二人远远跟着北归队伍入了吉林城。 队伍在亦失哈的安排下,很快入住了这些天亦失哈让人修建的一个个小院。 这些小院其实很简陋,甚至连院墙都没有,只有一排排篱笆,但胜在宽大。 对于北归的这些兄弟,朱高煦给足了待遇,每家院子的房屋虽然只有简陋的一间,但院子却圈了足足一亩。 在他们被亦失哈安排入住的时候,朱高煦也带着傅让回到了王府,并让人叫来了张纯和林粟。 期间傅让也打趣了朱高煦这王府还不如南边的一些指挥使衙门大,但面对他的调侃,朱高煦却道:“我一个孤家寡人,住这么大已经足够了,连你的院子我都没让人建造,你就与我住一起。” “你这厮……”听到自己连个院子都不配拥有,傅让气的牙痒痒。 好在张纯和林粟及时来到,朱高煦这才向傅让说起了改名的林粟,以及人虽小却能力出众的张纯。 对于二人,傅让是相信朱高煦眼光的,他并没有提出质疑,而是与二人翻看了朱高煦拿出的《练兵实操》。 由于火绳枪还没开始研究,因此朱高煦主攻的还是冷兵器的战争布置,训练也是选入了冯胜亲口讲述的方法。 “这办法是宋国公所说的,均为至正年间我军长枪军的训练办法,我从中加入了一些我的看法,但不会有什么问题。” 朱高煦一边说,一边与傅让讨论起了他的这本《练兵实操》。 后世的训练中,分别有长跑、俯卧撑、仰卧起坐、深蹲、引体向上、蛙跳、负重冲拳、武装越野、冲高山、单兵基础战术动作训练等十项基础训练。 这其中,朱高煦保留了一部分,裁汰了一部分。 其中长跑虽然是有氧,但朱高煦依旧保留了下来,因为他始终记得朱元璋对朱棡所说的那些话。 明军步兵能把蒙古骑兵赶回漠北,靠的不是结阵自保,而是反冲蒙古骑兵。 只有打出像吕梁之战,蔡家庄之战等以少打多,以步击骑的机动性,朱高煦才能保证用手底下这一千五百多名兄弟击垮西阳哈。 他们必须在保证阵型情况下实现高速移动,不能给任何对手留出破绽,因此后世练兵之中关于组织力,耐力的训练必须加上。 “你这样的练法,要是没有足够的粮食,恐怕底下的兄弟会营啸。” 傅让看着朱高煦这几乎每日一操练的苛刻练兵方法,只觉得这家伙在某些时候比自家父亲还要狠。 “松花江中别的不多,肉食管够。” 朱高煦脸上挂起笑意,他有松花江和十几艘船,现在傅让他们又带来了那么多物资,随便一网下去,都能捞上来几百斤鱼,更别提林中那数量充足的猎物了。 东北之地物产丰富,要不然也养不活几十万女真人。 女真人受限技术而无法在江河中捕捞太多鱼类,但朱高煦却不用担心。 粮食搭配猎物和鱼肉,再加上辽东都司送来的豆料可以榨油,只要油脂充足,不怕不能将他们养得膘肥体壮。 朱高煦的自信被傅让看在眼里,但他却并不觉得朱高煦自大。 毕竟用一个卫的物资养一千五百人,恐怕也只有朱高煦才能有这么大的手笔,更别提他把自己的王府府库都掏空来养兵了。 这要是还养不起,那才显得奇怪。 二人如此交谈,那亦失哈也忙完了事情,从外往里走。 “府库中毛皮数量多少了?” 见亦失哈来了,朱高煦转头询问。 “六百七十二张。”亦失哈不假思索的回答,朱高煦又看向傅让:“我的禄米还剩多少?” “一万八千四百余石”傅让也是下意识回答。 得知了府库中粮食的数量,朱高煦当即对亦失哈与张纯交代: “府库中的粮食,先给军中兄弟拨发本月俸禄,再给城中百姓拨发月粮,剩下的粮食尽数走水路运往弗提斤城进行贸易。” “春耕马上就要开始了,仅凭这三百匹挽马和百姓们自己耕种开荒,今年顶多也就能开出五千亩熟地。” “多换毛皮耕牛和挽马,今年最好能开出一万亩荒地,这样来年我们的压力会小些。” 那一百余人的离开让朱高煦不得不加快步伐,他必须要尽可能的开荒土地,因为今年击败西阳哈后,他会从西阳哈那里俘获不少俘虏。 这些俘虏将被他投入当下的石灰、铁矿和煤矿矿场,只有这些矿场能稳定生产,自己才能保证在日后建设火器工厂。 西阳哈和他的那七部盟友,都将成为吉林城发展壮大的养料。 想到这里,朱高煦只觉得时间紧迫。 “殿下,书院什么时候开学,刚才奴婢来时许多百姓都在问。” 亦失哈在应下出发弗提斤城后,也对朱高煦询问起了书院的事情。 朱高煦听后也对亦失哈询问道:“书籍都完好无损吧?” “损坏了两本,但不碍事。”傅让听后提前抢答,朱高煦听后点了点头。 这次北运的三千套书籍,是朱高煦让亦失哈从南京城的书局中订购的,每套有书五本,五本书分别是《魁本对相四言杂字》、《九章算术》、《历代蒙求》、《史学提要》、《洪武正韵》。 这五本书分别包括了识字,数学、历史、官话等五种蒙学教材。 尽管朱高煦很想自己著书充当教材,但他在南京没有自己的亲信,而且印刷书籍容易被锦衣卫得知,但凡有几本书流入老朱手中,那他这辈子也别想就藩了。 哪怕现在,朱高煦已经到了吉林,他依旧不敢大规模印刷书籍。 “活字印刷的雕版都带来了吧?”朱高煦看向亦失哈,亦失哈也点头道: “奴婢检查过了,您交代的东西分毫不差,都运来了。” “好,明日你让工匠把这本《练兵实操》印刷四本,你与傅让、张纯、林粟各一份翻阅,日后练兵需要你们出力。” 朱高煦如此说着,末了不忘看向傅让:“好好休息,明日开始就没有之前那么悠哉了。” “呵呵……”傅让笑道:“我若是想要悠哉,何必来这里和你吃苦。” 他这话一经说出,厅内众人皆相视一笑。 能和他朱高煦来这吉林城的人,又有几个是想要安享太平的…… (本章完) 第131章 得陇望蜀 “东、支、齐、鱼……” “这二十二音是平声,跟我读一遍……” 五月初,当吉林城中传来朗朗读书声,当初修建的两所书院已经座无虚席。 两所书院被分为童学和军学,但不管是童学还是军学,所有人都在从最基础的《洪武正韵》开始学习汉家文化。 两所书院相隔二百余步,用简易的树干围成栅栏,隔绝了两个书院的交流。 不过虽然书院被隔绝,但它们的结构和设计都是一样的。 每所书院占地十亩,分别修建教室十一院,每院学生少则七八十人,多则近百人。 之所以这么拥挤,却也是没有办法,毕竟卫所中识字且有时间的人只有二十二人,将他们平分给一千五百余兵卒加九百多孩童实在是不够分。 对此,朱高煦都只能对课程做出更改。 每日上午,两所书院共同学习《洪武正韵》和《魁本对相四言杂字》。 到了午后,童学开始学习《九章算术》、《历代蒙求》、《史学提要》,军学则是前往城外备操训练。 如此到了下午时,九百童学子弟就能平分二十一个吏目,平均每四十五个同学子弟能得到一个吏目的教导。 事实证明,朱高煦的这套办法虽然有些呆板,但效果是不错的。 军学要兼顾训练和操练,但童学却可以成日上课。 不过即便如此,朱高煦还是规定了兵卒五日沐休一日,童学除金木水火土五曜日学习外,其余日月二曜日沐休。 在这样的教训背景下,只是半个多月的时间,童学子弟们常说中原音韵开始逐渐往大明的官话发展,识字也基本达到了每人二百字朝上的数量。 尽管后世一直在说汉字是世界上最难学的文字,但实际上相比较英语,汉语和汉字的学习并不困难。 英语的词汇量在六十万朝上,想要学懂英语并且能熟练运用,最起码要能熟记五万以上的词汇。 相比较而言,汉字词总数虽然在后世已经超过了八万,但只需要掌握三千个单独的字体,就能熟练的运用组装为词汇与句子。 英语越学越难,但汉语和汉字却越学越容易。 中原河北一带在宋末元初遭遇了文化、习俗和音韵的破坏和更迭,因此与南音差异甚大。 不仅是北方如此,诸如两广、福建等地的音韵也与江浙差异相当之大。 口音和语言的差异,让南直隶、江西及浙江沿海数府占尽科举优势。 《洪武正韵》出现前,这一京二省占据科举半壁天下,剩下半壁还被福建及湖广占据二成,剩余三成被八个省分着用。 自《洪武正韵》出现后,北方的五省三都司才渐渐稳定在了三成的位置上。 虽说这五省三都司只占大明四分之一的人口,但其展现出的潜力却是不输诸省的。 只可惜大明的创业班底终究是江淮及后来居上的江南、浙东派,没有北方文人的一席之地,因此北方官员在官场上往往难以升迁。 到了洪熙、宣德年间,北方文人之中的军户子弟遭受打压,继而丢失了许多话语权。 等到正统八年后,庙堂之上却已经是江南执掌权柄,轮不得北方文人染指了。 明代首辅从永乐到崇祯结束共八十七任,然而这其中,一京二省的江南地区历任四十一,北方五省三都司历任二十六人,剩余诸省二十任。 这还是朱棣迁都北京,让北平成为直隶,继而坐大的结果。 如果除去北直隶和裁撤的北平行都司,北方四省二都司仅有十五任首辅,占比不足两成,只有加上北直隶才能勉强接近三成。 可以说,大明在未来的局势已经很明显,尽管老朱和朱棣二人想尽了办法提高北方文人的地位,但他们依旧在与江南文人的内卷中败下阵来。 如果还要加上内阁阁臣的比例,北方一京四省可以算得上一败涂地。 在朱高煦心底,他更希望的是北方掌权,毕竟北方文人掌权后,他们能从地理和自身利害上知道北方疆土的重要性,而不至于喊出“敢言复套者斩”的话。 当然,要培养北方文人,那就必须将南方上交的财政投入到百废待兴的北方身上。 在朱高煦看来,这样的“支付转移”很有必要,但南边的政客却并不这么想,尤其是江南为甚。 他能做的,只有继续老朱和自家老爹的脚步,将北方不断开发,哪怕不能达到江南的程度,却也要做到可以自给自足。 只有这样,北方籍贯的官员才不用看南方官员的脸色过日子。 “呼……” 如此想着,站在城墙上的朱高煦呼出一口浊气,将目光从那朗朗读书声的书院上挪开,投向了松花江对岸的茫茫山岭之中。 这时,他身后也响起了脚步声。 他转头看去,果然见到了他想见到的人。 “殿下,草民来晚了……” 跟着亦失哈出现在朱高煦身前的,正是从江南风尘仆仆赶来的杨彬。 面对他,朱高煦也示意兵卒们抬出椅子给他,自己也顺势坐在了椅子上。 “你来的有些晚了,如今都五月初九了。” “道路崎岖,加上带的货物比较足,在辽东都司耽搁了一阵时间,请殿下见谅。” 杨彬诉说着自己的不容易,如他这样的行商并不能随便去任何一个行省,哪怕有朱高煦的渤海王府令牌也不行,所以他必须采买一些货物来到辽东输边贩卖。 处理这些货物耽搁了他不少时间,但也赚取了不少钱粮。 “去过仓库没有?货色如何?” 朱高煦没有追究杨彬晚到的责任,而是谈起了正事。 闻言的杨彬也深吸一口气:“已经看过了,成色有好有坏,但数量却足够庞大,恐怕草民难以一口吃下。” 杨彬感叹着朱高煦的手笔,而朱高煦也笑了笑,侧目透过女墙看到了吉林城外的热闹景象。 在那城外,数百头耕牛与挽马正在与数千健妇开荒,而被他们开出的田地已经不少于三千亩了。 在等待杨彬到来的这一个月里,朱高煦可不是什么都没有做,首先就是接收了辽东都司派人送来的物资,其次是将手中多余的粮食尽数用作贸易。 八千余石粮食和一千斤茶,一千口铁锅在亦失哈两头跑的情况下,很快换得了三百头耕牛,一百五十匹挽马,以及三千余张各类毛皮,二百斤人参。 如果加上从善出堡陆陆续续换来的毛皮,眼下的府库中可以拿出四千多张毛皮和三百斤人参。 前面的牛马是朱高煦用来开垦荒地,运输水泥原料的。 但是后面的毛皮和人参就是单纯用来贸易的货物了,因为弗提斤城和牛马毛皮都被朱高煦买了个干净,因此今年辽东许多商人都买不到足数的毛皮和人参,这点杨彬是知道的。 不过他没想到,自家殿下居然能吃下那么多毛皮,显然是拿出了自己全部的岁俸。 一想到自己要接手这么大笔生意,杨彬就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 对此朱高煦也笑道:“我说过,你让了我盐引的利,我日后一定会还你,如今就是还伱的时候。” “这四千余张毛皮和三百斤人参若是拿到江南贩卖,以去年的价格起码能卖出两万八千贯,我收买这些毛皮和人参花了三千贯左右,因此可以赊账作价两万贯卖给你。” 朱高煦的这番话是杨彬没有想到的,毕竟如果没有朱高煦,以他杨彬以前的门路,顶多倒卖几百张毛皮就算压了棺材本了。 如今朱高煦大手一挥,不仅准许自己赊账,还直接让出八千贯的利给自己。 这么一笔大利,放在平日里,却是杨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八千贯,哪怕除去制作成衣成本,他也能净赚七千七八百贯,足以在南京城买下好几条街。 杨彬不是傻子,朱高煦让出这么多的利,自然不可能是单纯的回报他,因此他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不知殿下有什么需要草民帮忙的地方?” “粮食……”朱高煦单手撑在腿上,身子往前探了探道: “我要你把这两万贯钱分作两半,一半带回来给我,一半从淮安府和山东一带买来粮食给我。” “路上的火耗只要不超过三成,我都能接受,另外你再给我雇些五十名吏目,每人俸禄二十贯。” 朱高煦的话一经说出,杨彬脑中就跟着转了一圈。 以当下的粮价,一万贯钱起码能买到两万八千余石粮食,即便扣除三成火耗,也能将两万石粮食运抵吉林城。 想到这里,杨彬连忙赔笑道:“殿下给予我恩惠,我怎么还能让殿下出着火耗的钱。” “这样吧,草民明日就带着毛皮人参返回江南,八月末就能带回粮食给殿下。” 说到这里,杨彬又作揖道:“只是粮食的数量太大,加上从三万卫到吉林城这一路不太平,因此希望殿下调兵护卫。” “这个好说……”朱高煦看向了亦失哈:“你让张纯带着二百兄弟陪着杨善人带货物南下。” 他没有让林粟跟着杨彬南下,因为眼下的林粟还在学习中,反倒是张纯可以借这个机会去南边走走。 “既然如此,那草民告退……” 杨彬知道朱高煦这样的存在日理万机,所以在生意谈好后没有继续留下,而是识趣的准备离开。 朱高煦见状也让一名兵卒送他回住所休息,同时在他走后对亦失哈询问道:“水泥场如何了?” “回殿下……”亦失哈作揖回答:“如今每五日驱马队前往三处矿场拉运料子,每次可拉回五百石料子。” “当下场中雇了二百个健妇,使用六十头牛拉拽,每日可以研磨配置出三千斤,每次料子可用二十五天,现在已经存了四万多斤水泥了。” “好!”听到水泥的产量和存量,朱高煦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尽管依照当下的产量,吉林城的水泥场一年的产量都不如后世一个小型水泥场一天的产量多,但对于朱高煦和吉林城来说已经足够了。 在他规划的吉林城屯垦水渠图中,水渠总长度是二十六里,可以浇灌十五万亩耕地,需要用到七十八万斤水泥,以一千人来算,工期需要整整九个月。 只要有了水泥,河沙和碎石都可以从旁边的松花江中获取,顺带可以将松花江简单清淤,不至于来年水漫河堤。 这个时代的吉林城要到九月末才会降雪,也就是说朱高煦他们差不多有三个半月的时间。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六月中旬就得动工,到时候能攒到十五万斤水泥,大概可以修建五里水渠,能灌溉最少三万亩耕地。 这样的灌溉面积,对付今年吉林城这难以突破三万亩的耕地,绰绰有余。 唯一让朱高煦有些焦急的,就是兵卒们的学习进度太慢,而且吉林城的基建严重拖延了他们的练兵进度。 因此秋收前对西阳哈的行动,朱高煦还在迟疑要不要推到明年开春。 他不记得明年的兀良哈南侵大宁是什么时候,如果是秋季还好,就怕是早春和夏季。 有这个不确定在,朱高煦只能硬着头皮将计划进行。 他必须在秋收前击垮西阳哈,从西阳哈那里获得足够的牲畜和人力。 “殿下,您其实不必自扰……” 亦失哈忽的开口,尽管他不知道朱高煦为什么那么急迫的安排各种事情,但他却能看出朱高煦承受的压力。 “那西阳哈若是来犯,奴婢拼死也会为殿下手刃他。” 亦失哈向朱高煦做出保证,听得朱高煦露出笑容,但他却未曾打击亦失哈,只是起身拍拍他的肩:“我相信你。” 话音落下,朱高煦也准备回府吃饭了。 不过他带着亦失哈还没走下城墙,便见到了王府方向有马匹疾驰而来。 不多时,张纯骑着马出现在了朱高煦的面前,并及时勒马。 “殿下,好消息,魏国公与诸将于四月十七日平定侬贞祐叛乱,侬贞祐死于阵中,广南七千罗夷全军覆没!” 张纯脸上洋溢着高兴的笑容,双目中都是激动的光芒。 不止是他,就连亦失哈听到这消息都激动地看向了朱高煦,毕竟在他们看来,魏国公徐辉祖可是朱高煦的亲舅舅。 只是相比较他们,朱高煦脸上的笑容就有几分僵硬了。 他倒是没想到云南三部土司叛乱居然只持续了不到十个月就被平定,尽管他知道瞿能、沐春、宋晟、何福等人都是当今名将,但这叛乱北平的消息还是让他有些哑然。 过了片刻,他才强装高兴:“如此,舅舅恐怕要被陛下褒奖了。” 伪装间,朱高煦心神不定,他没想到麓川居然沉住了气,没有趁着云南精锐都在广南而悍然起兵。 他明明记得麓川在洪武晚期与大明打了好几场,怎么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来不及猜想,朱高煦只能摆手大笑:“叫上傅让他们,今日要在王府摆上几桌酒席才能尽兴!” “是!”张纯与亦失哈高兴作揖,而后跟随朱高煦返回了王府。 不多时,王府内便忙碌了起来。 趁着所有人忙碌,朱高煦回到了书房,将自己所绘的云南地图拿出展开。 他皱着眉头看完了地图,也分析清楚了眼下的局势。 “这一仗过后,若是麓川和其它土司没有反应,恐怕宋晟他们会被继续派往西北,何福瞿能也会返回四川和贵阳,不过……” 朱高煦将目光放到了四川行都司以及乌蒙三府上。 他的第二张矿图,就是为眼下的情况准备的。 只要朝廷派出去的人探寻到金银铜矿,朱高煦不相信朱允炆会不心动。 他需要江南的支持,就必须要把以钞抵税进行下去,不然这些乡绅富户手中宝钞就难以最大利益化。 既然要用江南的势,就必须给他们利益,不然最后遭到反扑的只能是他自己。 朱高煦揣摩起了朱允炆的心思,与他念头所想一样,此刻的朱允炆正在东宫春和殿里望着第二张矿图,眉头紧皱。 “偏偏生在这样穷山恶水的地方……” 五月的南京已经有些燥热,而这份燥热更是让朱允炆的心情燥郁几分。 “殿下,齐主事,黄太常寺卿求见。” 东宫带班太监李权站在了春和殿门口对朱允炆遥遥作揖,听得他的话,朱允炆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宣……” 在他这句话后,李权离开了殿门。 不多时,刚刚参加完午朝的齐泰与黄子澄便走进了殿内,一如既往的对朱允炆作揖行礼,高唱:“太孙千福。” 对于二人,似乎是因为朱棡已经不成气候,朱樉又横死府中,因此朱允炆比之前平淡许多,只是看着矿图对二人说道: “二位先生应该都知道了新矿的事情,那依二位先生之见,还要不要按照之前商量好的继续走下去。” 朱允炆的话没让黄子澄犹豫半点,他果决道:“当下叛贼已被平定,云南既安,自然要谋取川南六府之地。” 他的话说完,朱允炆抬头看了一眼齐泰,对此齐泰没有鲁莽,而是盘算再三才开口道: “六府之地难的不是怎么开矿,而是怎么在开矿过后保全矿场的经营。” “先前云南金银矿之事,许多土司都认为朝廷以大欺小,将矿山占为己有,不给他们半点恩惠。” “若在这时对川南六府的山中啰啰用兵,恐怕一些蠢蠢欲动的云南土司会再次叛乱。” 齐泰说到这里,不免提起了一条最新的消息。 “三日前,四川宋侬茶洞蛮贼田大虫趁机作乱,四川都指挥使司虽发泸州卫官军剿贼,但纳溪土司拒绝官兵过境……” “两日前,千户罗定与纳溪土司发生摩擦,大军不得寸进,田大虫趁机劫掠乡野,百姓死伤数百人。” “幸得叙南卫出兵平叛,将田大虫围剿,不然这次恐怕……” 话说三分,齐泰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朱允炆和黄子澄都听出来了他的意思。 当下的西南,因为各处金银铜矿而变得躁动,自三月以来,四川及云南、广西三省的土司叛乱次数愈发频繁,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西南主力都被调往平定侬贞祐了。 如今当做的,应该是尽快让各支兵马返回驻地,威慑各地土司。 然而面对这样的局面,朱允炆和黄子澄却还想着开发川南六府金银铜矿的事情,也难怪齐泰会这样隐晦的提醒他们了。 齐泰的想法没错,可朱允炆与黄子澄也有自己的难处。 当下夏税已经过去,这次的以钞抵税并没有取得所有人想要的效果,因为江南之地自从改种粳米后,夏税就不再是众人关注的目标了。 所有人关心的,都是税收大头的秋税。 今年的秋收是否以钞抵税,这是所有人关心的一件事,但这件事却卡在了皇帝和户部尚书郁新那里,迟迟无法推进。 郁新给出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去年秋税以钞抵税已经致使朝廷亏损了二百余万贯,如果今年再来这么一次,那便是寅吃卯粮,总有一天会把这些年朝廷积蓄的钱粮吃光。 他的这份奏疏被朱元璋特意在四月的朝会中多次提及,显然朱元璋自己也不打算再次以钞抵税,最少在云南金银铜矿产出输入朝廷前,他是不准备以钞抵税了。 如此一来,这就难倒了朱允炆,毕竟他先前打击朱棡的势力之所以能雷霆霹雳,全因他与那群人做了些妥协。 如今妥协的事情遥遥无期,那之后会发生什么就无法预测了。 尽管朱允炆对当下自己的位置自认为很稳固,但他却也不愿意冒任何一丝风险。 因此,他不仅要开云南的金银铜矿,他还要开川南的金银铜矿。 “户部那边算过,若是云南、川南两地一同开采金银铜矿,朝廷今岁在秋收前就能收获起码五十万贯。” 朱允炆说出自己的看法,见他有了主意的黄子澄也沉着道:“加上九华山的铜矿,应该能达到八十万贯。” “可若是再起叛乱,这八十万贯恐怕还不够平叛。”齐泰皱眉,他确实不想在这个西南浮躁的节骨眼上再起战事。 况且他心里有种预感,西南战事不仅是他不想继续下去,皇帝那边恐怕也有些厌倦了。 一个云南金银铜矿,足够大明花费五六年来迁移百姓,而后不断扩产开工。 今年上半年虽然已经移民数万前往云南,但这点人口对比云南需要开采的金银铜矿,说一句杯水车薪也不为过。 云南矿山的潜力还未被全数挖掘,自家太孙就想要对川南动手,这样的做法有些急躁了。 齐泰思绪飞转,可面对他的提醒,朱允炆却心中不喜。 尽管朱允炆面上没有任何波动,但他心底却觉得齐泰有些瞻前顾后,不够果决。 先前的朱允炆也是这样,但如今见到了侬贞祐三部被如此迅速的平定,他忽的多了几分信心。 “云南土司,也不过如此……” 抱着这种想法,朱允炆摆摆手:“这件事情确实兹事体大,午后我去问问皇爷爷,二位先生先下去休息吧。” “臣等告退……”见朱允炆都这么说了,黄子澄和齐泰也不好多说什么,作揖回礼后便退出了春和殿。 只是在他们走后,朱允炆的目光却始终挪不开那份矿图。 相比较云南,川南背靠成都平原,在开采金银矿上的速度可比云南快多了。 只要这件事情一成,自己的位置就更加稳固了…… (本章完) 第132章 让利移民 “秦王既没,便让尚炳袭爵镇守西安吧。” “臣领命……” 武英殿里,伴随着朱元璋对礼部尚书任亨泰吩咐结束,朱允炆与朱济熺、朱高炽、朱尚炳四人也先后走进了殿内。 他们如往常般对朱元璋行礼作揖,但这次朱元璋却叫做朱尚炳道: “你父亲既然死了,那你也就收拾收拾,三日后袭爵前往西安出镇吧。” “臣孙,领旨……”听到自己终于得以出镇,朱尚炳毕恭毕敬的作揖谢恩,但心中却高兴不已。 这条消息没有出乎众人意料,但当它真的来临时,朱允炆却还是有些失落。 在他看来,既然自家爷爷也知道自己要削藩,那应该帮自己把朱尚炳留下才对。 不过当下的朱允炆也明白,眼下最关键的不是朱尚炳袭爵的事情,而是川南的金银铜矿。 他收拾了心情,准备在稍许坐下后找个机会与朱元璋说这件事情。 倒是在他收拾心情的时候,朱元璋目光一直放在朱尚炳身上。 望着他,朱元璋想到了残暴的朱樉,因此不免提醒道: “你出镇后不要学伱父亲,要对关中百姓恩恤,这样才能让关中百姓信服。” “此外,对于番人也不要似你父亲那般仇视,他们既然入了大明,便是大明的子民,无罪不得处罚。” “臣孙谨记。”朱尚炳得以袭爵,当下正开心,自然对朱元璋的话十分顺从。 瞧着他乖巧的模样,朱元璋也只能寄希望于他真的记住了,而不是像他爹一样阳奉阴违。 “回府去吧,好好准备袭爵事宜。” “臣孙告退,皇爷爷万福安康……” 朱元璋一摆手,朱尚炳便再次叩礼谢恩,而后起身缓缓退出了武英殿。 瞧着他退出去的背影,朱济熺与朱高炽都露出了羡慕的神色,同时朱高炽也想到了远在吉林城的朱高煦。 “也不知道老二过得如何了……” 他突然伤感起来,随后与朱允炆二人先后入了座位。 望着桌上的奏疏,他重拾了心情,埋头开始了处理。 如他一般的举止的还有朱济熺,但却并不包括朱允炆。 朱允炆虽然在处理奏疏,但心思却都在如何找机会与自家爷爷讨论川南六府矿山一事。 只可惜自从徐辉祖平定侬贞祐开始,西南便再也没了需要老朱亲自过问的奏疏,因此朱允炆思虑许久,却没找到一点消息。 一个时辰的时间缓缓过去,朱允炆没等来他想要的机会,反倒是等来了常伴老朱身边的那名武官。 见到武官出现在殿门,朱元璋缓缓起身,三个孙子见状也先后试图起身,但却被他拦住: “你们处理你们的,我出去走走……” 话音落下,朱元璋没给任何人机会,抬腿走出了偏殿。 朱济熺与朱高炽很是安分,在老朱走后如他吩咐的一般,继续低头处理奏疏。 倒是朱允炆略皱眉头,只因他嗅到了一丝不对味。 往常这武官奏事,自家爷爷基本不会选择回避自己,可这次…… 朱允炆心中疑惑,脑中更是不断猜想原因。 只是相比较他的猜想,老朱却已经与那武官去到了武英殿的另一处偏殿。 “说吧……” 老朱稳当的坐在偏殿内的一张椅子上,武官见状也作揖回答道: “北边的积雪化冻,吉林城的兄弟们也送来了消息。” “只是殿下这几个月做的事情太多太杂,臣不知道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因此只能书写面呈陛下。” 说话间,武官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厚厚的奏疏。 对此,老朱也是略微惊讶的从他手中接过。 他很清楚面前的这人,不然也不会选择他来执掌隐藏在暗处的锦衣卫。 这些年,他手中经过了大大小小许多案子,按常理来说不可能不知道什么事情重要,什么事情不重要。 他之所以这么说,恐怕是高煦那孩子做的事情都不是他能做主的…… 想到这里,朱元璋眉头皱成了川字,顺手也将奏疏打开了。 【二月丁卯,众与渤海王往……】 情报的内容是从二月二十开始的,朱元璋算了算时间,正巧是朱高煦他们出了三万卫地界的时候,接上了几个月前他所看情报的内容。 察觉这点,朱元璋颔首满意,很快沉入其中。 在这份奏疏中,记录情报的锦衣卫将如何接近朱高煦,北行队伍每日做出什么调整,还有他亲耳听到朱高煦说了什么话的内容给尽数记录。 这一路北上,朱高煦说的最多的就是辽东的问题,而朱高煦看待问题的角度很多时候与朱元璋一样,因此他也能够通过这些角度来了解已经全境光复七年的辽东是何种状态。 在锦衣卫的记录中,朱高煦认为辽东这块地方之所以需要山东供给粮草,主要在于元代并未好妥善的治理辽东,而后的元末动乱更是致使许多辽金时期的水利设施被破坏。 这是辽东困苦的原因,而之后大明统治辽东过后,除去盖、海、复、金四州外,其余地方没有正常的行政管理,致使辽东在庙堂上只能通过皇帝个人的意愿和想法来投入建设。 辽东的水利建设乏善可陈,虽然在朱元璋的旨意下,当地卫所的军户也有疏浚河道、修建船闸等工程,但主要是从军事的角度出发,为的也只是保障辽河和松花江的航道畅通,以保证军队的物资供给,而不是从农业灌溉的角度出发。 因此,辽东本身的农业十分缺少抵抗水旱灾害的能力。 加上辽东本地不能产棉,所有工匠都为军队服务,而当地又常常因为水利设施不足而闹灾荒,因此辽东的发展始终跟不上内地诸省的速度。 在朱高煦看来,如今辽东的军户赖于老朱“每人授田五十亩”的政策还算富足,可一旦卫所武官开始压迫军户,那辽东的军户负担就会比内地的一般老百姓更重,成了被禁锢在土地上的奴隶。 一旦军户贫瘠,那他们就只能开始想方设法的南逃,而军户南逃的现象一旦出现就很难挽回局面,辽东的武备必定走向废弛。 只要辽东的军备废弛到一定程度,那蒙古、女真就会源源不断的南下劫掠,破坏辽东当地的民生。 辽东的农业和手工业生产能力本来就低,财富积累速度很慢,被抢一次就得拿几年时间来恢复,年年被抢,那就只有每况愈下,最后成为大明的一道伤口,不断流血,继而加重山东和河北百姓的负担…… “这小子……”看着朱高煦这一路对辽东的评价偏向贬低,老朱自己都不由看着有些生气。 好在他早已在去年习惯了朱高煦先抑再扬的评价方式,所以他强压着脾气继续往下看了下去。 后续的内容不出他的预料,朱高煦在贬低过后,也开始褒奖起了老朱。 他认为老朱设辽东都司,对辽东实行军管是一点错都没有的,因为当下的辽东还没办法承受太多移民,移民不够的情况下,辽东自然也就没办法建设那么多民生方面的水利设施。 在这样的条件下,控制辽东这样各族混居的边塞之地,军屯是最好的办法。 想要管理并同化当地大批不同民族的降丁,甚至还有许多从内地流放来的劳改犯,不用军事化管理还真没辙。 如果老朱不这么做,那辽东这块地方就直接被这块地方上的蒙古、女真、高丽三家民族给平分了。 老朱唯一做的有所纰漏的地方,就是没有继续扩大辽东南部的民管州县,不应该仅局限在辽南四州,而是应该将目光转向辽西地区,那里只要有人,便能开垦上百万亩的耕地。 “可惜……”望着朱高煦的建议,朱元璋确实从中获知了辽东的真实情况,但他也觉得很可惜。 当下不是他不想迁移人口前往辽东,而是他实在分不出那么多人口。 山东虽然还有五百三十余万人口,但河北、关中、河西、河南等地都需要山东和山西对它们进行人口填充。 目前辽东还算安稳,但关中和河西走廊的甘肃等镇却屡次爆发叛乱。 辽东的几十万少民已经被朱元璋迁移到了河北,但河西走廊的几十万色目、蒙古人却没有足够的汉人压制。 事实上两人都没有错,但朱元璋是站在皇帝的位置上看天下,而朱高煦看辽东便只看到了辽东。 “他若是坐在我这位置,那他的看法或许也会与我的类……” 朱元璋皱眉,很快将这种本不该存在的想法按下,继续往下看了起来。 在接下来的情报内容中,锦衣卫将朱高煦对兵卒和百姓的政策尽数记录,当朱元璋看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眉头几乎没有舒展过。 朱高煦给兵卒的待遇是高规制,这点朱元璋有点意见,但不多。 比较之下,朱高煦每个月给兵卒以外的每个人发六斗米就让他有些不高兴了。 朱元璋从乞丐走上皇位,他比谁都清楚一个成人每个月的口粮是多少。 只需要五斗粮,一个人就能吃的很不错了。 六斗粮,这是一些小富农才能过上的日子。 “这小子这样养人,恐怕会把这群人养成……” 朱元璋批评的念头还没升起,眼睛便看到了朱高煦宣布这些政策之后的各种手段。 先是号召百姓们修建书院,整理城中道路,修建房屋…… 然后就是朱高煦和善出堡、弗提斤城做生意。 虽然这名锦衣卫没有探查出朱高煦要与这些女真人做什么生意,但朱元璋能猜到大概是毛皮和牲畜之类的贸易。 对于朱高煦的做法,朱元璋持保守态度,因为他得看得这小子把赚来的钱投入到什么地方才会选择生气或高兴。 他继续往下看去,看到了傅让等人抵达吉林城,而后吉林城开始免费教授兵卒、孩童读书,全城平民参与开荒运动,修建河渠,发现煤矿、铁矿并进行开采。 可以说,在朱高煦的治理中,吉林城不像是一个郡王的封地,反而过得有些原始和淳朴。 当然,朱元璋很清楚,吉林城的军户能活得这样舒坦,是因为朱高煦免除了他们的赋税,并愿意拿出府库中的粮食给他们均分。 不仅如此,辽东都司那边还给朱高煦运输了足够吉林城军户躺平的粮食。 当下的情况,就是朱高煦用他的王府府库来养兵,用辽东都司的粮食来养民。 他不压榨百姓,而是选择用工换粮。 他将军屯田的粮食大头给了百姓们,自己只拿了小头。 尽管这么做,他自己无法享受到身为一个郡王该有的待遇,但他却乐在其中。 不仅如此,朱元璋从字里行间中感受到记录这些事情的锦衣卫在记录的过程中有些高兴,因为他的字里行间在越来越顺畅。 他笔下的情报,从一开始的公事公办,到后来的沉浸其中…… 看到这里,朱元璋算是明白为什么武官要把这奏疏交给自己了。 “任由这小子这样下去,恐怕你派去的那十几个锦衣卫用不了多久就不打自招了……” 朱元璋合上了奏疏,同时瞥了一眼武官。 对此,武官也只能低下头:“臣没想到他们如此经受不住诱惑……” “诱惑?”朱元璋往前探了身子:“渤海王诱惑他们什么了?” “这……自然是军饷和……”武官想要说些什么东西,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若说军饷,朱高煦给麾下兵卒开的年俸确实很高,但却还是比不上锦衣卫给这些人的俸禄。 武官不知道说什么是因为他发现朱高煦除了军饷后,似乎真的没有给过这些锦衣卫什么东西。 可即便如此,这些锦衣卫却还是在不知不觉中为朱高煦说尽了好话。 “陛下,臣这就将他们调回。”武官说不出来,只能跪下叩首。 “调回作甚……”朱元璋将奏疏放在了一旁的桌上:“调回他们,那小子不就知道监视他的人是谁了吗?” “更何况,他能以这样的手段收服你派去的这些人,你能保证另外派去的人就能抵抗住他这手段?” 朱元璋将奏疏拿起丢到武官面前:“继续把他们留着,只要大体的消息不出错,其它也没什么。” 他很自信,但这是应该的。 朱高煦现在之所以能让吉林城爆发出那么大的潜力,这并不是他个人能力有多么出众,而是大明的钱山粮山在给他开道。 没了辽东都司的钱粮,没了宗人府和户部发的岁俸,朱高煦所建立的这一切都会在转瞬间土崩瓦解。 对于当下的局面,朱元璋乐于此间,甚至想让朱高煦继续这样下去。 朱高煦想要维持当下的局面,就必须紧紧和大明朝廷绑在一起,绑的过深了,他就永远不可能闹出什么事情。 尽管在朱元璋看来,吉林城的那七千多人也闹不出什么事情,但有着防备心始终是好的。 “陛下,殿下与女真人互市的事情……” 武官低着头小心翼翼开口试探,朱元璋却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 “打探清楚他们互市的东西都有什么,另外那小子在铁矿和煤矿的寨子是个什么情况,也让人探查清楚。” 铁矿与煤矿这两者对于任何势力来说都是紧张之物,朱高煦能找出这两样东西朱元璋不吃惊,但他想要知道自家孙儿的这两个矿场只是单纯的挖矿,还是在私底下经营着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朱元璋眯了眯眼睛,但正在此时,偏殿的门却被人敲响了。 “笃笃……” “爷爷,下面人上了一份奏疏,臣孙拿不定主意,不知可否进来?” 朱允炆的声音在门后响起,朱元璋听后也没有多想,只是看了一眼武官:“去办你的事吧,顺带让太孙进来。” “是……臣告退”武官起身作揖离开,而朱允炆也在片刻后走进了偏殿内。 他手里拿着一份奏疏,在走上前后双手递给朱元璋,老朱也顺势接过。 在奏疏接过之后,他看了眼上奏之人,却不曾想居然是户部尚书郁新。 看到郁新的名字,老朱便知道了这奏疏恐怕与西南的事情有关,随后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不出他的意料,奏疏的内容是关于川南与云南矿山的事情,郁新在奏疏中阐述了如今庙堂中许多臣子都在想着同时开采云南及川南金银铜矿,但郁新认为现在的大明无法同时向川南和云南移民。 云南与四川的关系,和云南与其它地方的关系不一样。 北方移民和南方移民是两套班子,云南与四川同属西南,因此在移民问题上,二者不免会撞上分配问题。 以往朱元璋对云南移民的力度大过四川,这既是因为四川本土还有二百余万汉人,也是因为要保四川必须要守云南。 只是当下云南与四川川南地区冲撞,二者都有足够的矿山,也都是大明所急需。 如今庙堂上有三种声音,分别是开采四川和开采云南,以及两者一起开采。 开采四川的官员认为川南金银铜矿数量并不算少,而且由于背靠成都平原,紧邻长江水系,因此完全可以在开采后减去运输问题。 不仅如此,他们认为如果平定川南六府,并随之移民,那自隋唐以来所形成的“四川防务在成都”的局面就可以得到改善。 这一局面得到改善后,成都南部平原就可以得到更好的发展,甚至勾连南部的安宁河谷。 至于支出云南的官员则是以为西南要防在云南,而且云南土司及土民数量是汉人的五六倍,开发云南矿山可以更好的移民实边,保护大明西南边陲。 这两者的声音,朱元璋都有在倾听,因为官员们争的东西表面上是人口,实际上是未来二省的定位和发展。 对此,朱元璋本人是倾向云南的,毕竟有着前元灭宋的例子在,他很清楚云南对西南乃至大明意味着什么。 如今有了如此多的金银铜矿,正是移民云南的好时机。 一旦这些金银铜矿得到开采,那许多商人就会蜂拥而至,云南商道也可以就此打开,带来更多的人口和商贸。 移民十几万人前往川南,对于四川整体来说是锦上添花,但对于大明在云南的统治却是雪中送炭,朱元璋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相比较前二者,朱元璋对于第三种声音的态度就不太好了。 前二者不管怎么说,都是从大明和朝廷的角度出发,但第三种就是单纯的蠢或坏。 在庙堂之上的人,有哪一个看不出如今的大明在西南是没办法齐头并进的? 他们之所以要同时派军镇守川南和云南,为的就是开采川南和云南的金银铜矿,继而将以钞抵税的政策持续下去。 他们可不管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他们要的只是自己能最快得利。 想到这里,朱元璋抬头看了一眼朱允炆,眸光沉着的吓人。 “你以为,是开采云南还是开采四川……” “孙儿……”话到嘴边,朱允炆却说不出来了,因为他感受到了自家爷爷的不快。 “孙儿觉得,还是先开采云南,并依照今年之法,每年编两万余户为三至四卫前往云南。” “依照眼下云南金银铜矿的情况,最少要增设七十二个千户所,按照地区划为十个卫。” 明军卫所并不是固定的每个卫五个千户所,一般内地除南直隶外都在三到五个,军情严重的地方可以达到五到十二个不等。 因此,朱允炆才会提出将七十二个千户所划分到十个卫里。 不过不管怎么说,七十二个千户所也就是最少需要七万两千军户,而云南军户迁移过后的逃亡率可以达到四成,因此想要在云南留下七万两千军户,起码得迁移十余万户前往,只能多不能少。 十余万户听上去不多,但如果按照口数就是五六十万人。 如今天下各省中,即便是人口最多的南直隶和浙江两省也各才一千万冒头,想要迁移五六十万人前往云南,这难度不必多说…… “这事情就交由你去办吧,若是移民能在云南稳定些,那云南的金银铜矿也就可以入库,说不定能赶上秋税,到时候以钞抵税的压力也就轻些了。” 在朱允炆给出朱元璋满意的答案后,他顺势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朱允炆。 “孙儿领旨……”朱允炆作揖应下,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家爷爷的做法。 与其说让自己去办这件事,倒不如说让渴望获利的江东六府之人去办这件事。 他听的很清楚,自家爷爷提及了今年的秋税和以钞抵税,而以钞抵税又以江东六府获利最甚。 朝廷想移民,可不是简单的一句话就能够促成的,而是需要地方官员和胥吏的配合才能实现。 以钞抵税能不能继续下去,现在已经不是看云南的金银铜矿了,而是看江东六府出身的官员是否配合移民。 想到这里,朱允炆缓缓退出了偏殿去,随后消失在殿门拐角处。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朱元璋端起了旁边的一杯茶,细细品了一口…… (本章完) 第133章 以待天时 “咕咕……” 六月初,伴随着东北大地的积雪全部融化,整个东北大地也在滚滚雪水的冲刷下变得焕然一新。 原本萧瑟的山林已经变得郁郁葱葱,松花江的水位也全面开春过后的春雨滋润下随之上涨许多。 在南京忙着让利移民的时候,朱高煦也带着队伍来到了一处地方。 “殿下,东西都在里面,全都布置好了。” 伴随着林粟的声音出现,朱高煦也抬头打量了眼前的建筑。 只是几个月的时间,一座由水泥与山石构筑而成的石堡矗立在了这山林之中,石堡周遭百步的树木尽数遭到砍伐,而对此朱高煦毫不在意,只是扫视着这个石堡。 它并不宽大,城墙不过丈许,东西不过百余步,能容纳的人口十分有限。 朱高煦凑近看了看城墙的情况,与他预想的一样,吉林城那手工作坊所制作的水泥十分粗糙,不过这对于当下的吉林来说,已经足够使用了。 “殿下,这石堡东西长一百五十七步,南北深一百二十六步,城高一丈五尺四,有垛口三百零九个,箭楼城门两处,角楼四处。” “这堡能两个月建起来,主要还是下面一千多个兄弟们出力,而且那水泥也干硬得快,干起活来方便。” 林粟上前对朱高煦介绍着这处水泥石堡,而朱高煦也围绕这石堡看了会,确定了水泥强度还可以后,便与林粟骑马入了堡内。 入了堡内后,他翻身下马上了石堡的箭楼,在这离地近三丈高的箭楼中,整个石堡被他收入眼中。 石堡的面积不算大,内里的住所由两排木屋构成。 在那两排木屋中已经居住着好几十户人家,而她们的丈夫和父亲则是常驻石堡的守堡兵卒。 除去这两排木屋,在城内东北角的是一个占据堡内四分之一空间的巨大作坊,此刻正在不断冒着浓烟。 “殿下,那里就是炼铁场,所里的三十个铁匠都在那里干着活计,南边百炼山的铁矿石每日由马队驼送下来,在这里炼成铁锭。” 林粟为朱高煦介绍着,同时又隐晦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跟上来后才小声道: “炼铁场内留了一处制作火药的院子,里边有十个炼铁师傅专制火药。” 火药与火器,这两件东西朱高煦必须要弄出来的东西,为此朱高煦在吉林的城建中建设了公共厕所。 对外他是说粪便集中管理容易沤肥,但实际上他想要的是尿硝。 对于东北哪里有硝石矿他并没有记下,因此只能选择这样的土法。 相比较硝石,木炭和硫磺对于朱高煦来说更容易获得。 前者不用多说,在这个时代的东北几乎充斥着密林,根本不愁木炭来源。 至于硫磺,吉林境内的长白山火山区就是朱高煦获得硫磺最好的地方。 明代的长白山火山区多次喷发,因此朱高煦一开始就确定了吉林城东边会有硫磺。 不出他的意料,林粟只是前往善出堡询问了当地的头人,便很快获知了距离吉林城最近的一处火山地点。 他手中那二十匹挽马的马队虽然只去了东边一次,却很快就给朱高煦带回了数千斤天然硫磺。 这数千斤天然硫磺足够朱高煦用很久,因为从当下的进度来看,吉林城那边每个月只能收集到七百多斤硝。 黑火药的成分为75%硝酸钾、10%硫磺,以及15%的木炭,朱高煦虽然不知道更为先进的火药配方,但黑火药的配方他还是能大体记住的。 依照当下吉林城土硝的产量,这处石堡每个月可以生产大约一千斤火药。 不过这些火药中有一半会被作用于开矿,而且朱高煦并不用担心。 辽东都司那边每年都会给自己运来一批火药,只要朱高煦禁止兵卒前往铁矿场和煤矿场,偶尔去一两次的兵卒根本不可能知道矿场每日要爆破几次。 至于看守矿场的兵卒,也是经过朱高煦自己选拔的。 他的选拔很简单,那就是从拖家带口随自己北上的那一百多人中筛选。 老朱一定会让锦衣卫跟随自己北上,但不是每一个锦衣卫都能带着家人北上。 这样做,他能最小的减少老朱知道自己在制造火药的事情。 不过即便老朱知道了,朱高煦也可以用开采矿石,修建道路来做伪装,毕竟老朱一开始只说了不能要制作火器的工匠,却没有说不能制作火药。 哪怕被察觉,朱高煦估计自己也就是顶多被训斥一番,严重些就是派遣王府长史罢了。 想到王府长史,朱高煦也很好奇,老朱为什么没有给自己派遣王府长史和属官。 不过他每日事情太多,也顾不上考虑这些,当下的他更在意的是石堡的其它问题。 他目光继续扫视,很快一块狭长的白地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他让林粟留下的白地,为的就是方便日后实验火器。 制作火器这件事情,朱高煦不能让外人知道,因此他只能自己先设计出图纸,然后私下让铁匠打造,最后自己亲自派人实验。 火枪和火炮,这是日后朱高煦能以最快速度获取战争胜利的杀手锏。 为此,他早在南京时就曾亲自与许多制作火器的工匠讨论过火器的相关内容,所以大明时期主要使用的火门枪是如何制造的,以及制造的流程如何,实际上早就在他脑中了。 不过真的要说,火门枪却并没有太多技术含量。 从火枪到步枪,人类的单兵管状火器基本是逐渐演进的过程,但是从早期的简单突火枪到后世的步枪,却是有几个重要的分水岭。 明代的洪武铜铳是典型的火门枪,它的结构比较简单,完全就是一个尾端拥有放引线孔的圆管。 和这个时代的火炮一样,洪武铜铳只需要装入黑火药,再放入弹丸,后面小孔插入引线,使用时候点燃引线,等到火药引燃,将前端弹丸发射出去就完成一个射击流程了。 它的发射速度很慢,使用也很不方便,装填非常慢,需要随身带火种去点火,而威力仅在十步以内拥有杀伤力。 同一时期,许多国家都在使用类似这样的火门枪,尽管一直有人对其进行改进,但本质上都还需要一个手动点火的过程。 因为需要手动点火,火门枪几乎无法单人操作,因此在朱棣建立神机营前,火门枪基本不会作为军队的主武器装备。 如果不出意外,直到五十几年后才会有人发明了枪托,并在上面固定了点火装置,使用扳机来控制点火,火绳枪这才得以问世。 不过问世是问世,真正讨论起来,火绳枪被发明出后的改进历程却经历了半个世纪,直到十五世纪末才研究的七七八八,逐渐开始大规模装备军队。 对这一时期朱高煦不是很了解,他只需要记住自己从网上和博物馆看过的火绳枪外形而进行设计就足够。 只要他能设计出来,并成功进行射击,那么后续改进燧发枪的难度就更轻松了。 不过对于燧发枪,朱高煦并不抱期待,因为他记得燧发枪的点火率十分感人,并不如火绳枪稳定。 正因如此,十八世纪后期英国使团抵达清朝并介绍燧发枪的时候,清朝官员才会显得不那么感兴趣。 燧发枪的点火率是如何变得稳定的,朱高煦并不知道,因此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先把火绳枪研究出来渡过难关。 当下摆在他眼前的有几个难题,那就是火绳枪所需的两项技术。 火绳枪能够成为热兵器时代的起点,并不是简单的因为有一个人异想天开提出了它的构想,而是得益于火绳枪时代的几个技术突破……首先是冶金技术。 金属冶炼技术的进步让金属材质的枪管强度更高,加工工艺的变化进步也让枪管制造更容易,管壁更薄而能保证承受火药气体的力量而不炸开。 火枪和火炮不一样,火炮可以靠增加炮管厚壁来保证强度,而枪需要一定的轻便性,否则无法使用。 冶金技术和制造工艺进步让枪管变薄,也降低了整体重量。 对于冶金技术,朱高煦并不担心,因为大明的冶金技术一直领先于欧洲,哪怕到了明末,明朝工匠也只是在设计理念中赶不上欧洲人,但在冶金技术上依旧保持领先。 真正让朱高煦担心的,主要还是火药技术。 火绳枪之所以能配合长枪主宰战场,粒状火药是必不可少的。 作为混合物,粉状火药容易分层,容易受潮,其燃烧效能不稳定,这个也导致早期火枪装药多少很随心,添加少了也许子弹软弱无力,多了又容易导致直接炸膛。 随着火药颗粒化技术的发明,粒状火药性能更稳定,威力更强,也就保证了火枪的威力。 哪怕只是基本的黑火药,一旦比例正确,依旧可以击杀一个身穿重甲的士兵。 对于重甲来说,火绳枪之后的火枪完全是一个无解的方式。 当然,冷兵器被取代是逐渐进行的,并且除了技术进步,更关键是战术的进步。 西班牙大方阵,可以说是火绳枪时代热兵器取代冷兵器的一个重要模式。 长矛兵加火枪兵的组合降低了火枪兵被敌方骑兵轻易攻破的风险,也增强了这个组合在战场上的统治力。 朱高煦不太清楚西班牙大方阵是个什么样子,但他清楚当下的明军是什么样子的。 论长枪,当下除了老朱,没有人比朱高煦更明白如何训练。 长枪与火枪是很难有所配合的,因为长枪想要成功抵御骑兵,必须要结成密不透风的枪阵,而这种阵容中,火枪兵是很难有机会射击的。 因此朱高煦需要做的是训练火枪兵和长枪兵的配合,以三段排枪对抗敌军前军先锋,而后迅速换阵,火枪兵退至后方,长枪兵顶上。 只要火枪兵能承受住二十步才能射击的压力,那不管是蒙古骑兵还是明军骑兵,他们的兵锋都将在三轮排枪过后被顿挫,而这个时候就是吉林卫长枪兵冲锋的时候。 这听起来很简单,但对于前排士兵所需要的心理承受要求极高。 蒙古人的弓箭是很歹毒,但随着重甲时代到来,骑射已经演变为了抵近面突,而后回转本阵,积蓄马力后再度面突。 抵近面突的打法,对骑兵来说也需要极强的心理承受力,正常标准下是二十步面突后绕行撤退,部分精锐可以达到十五步乃至十步,但现实中大部分蒙古骑兵只敢在三十步的距离面突,只有装备最精良的敢进入二十步。 朱高煦运气很差,如果不出意外,他日后遇到的明军骑兵都将是能抵近十余步面突的精锐。 另外这个时代的火门枪破甲能力也只有十余步,因此明军的火铳手在北伐时并不能很好的击垮成编制的蒙古骑兵,只能在长枪兵后打打下手。 洪武年间的火铳对付蒙古骑兵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对付明军骑兵了。 因此朱高煦必要弄出火绳枪,在军队三十步以内的距离构建出一道弹幕。 火绳枪对重甲兵的有效射程是很感人,但还没有感人到三十步以内无法击倒敌人的程度,更何况朱高煦的要求还是极为苛刻的二十步。 想到这里,朱高煦的目光往城下扫去。 在那里,等待他的兵卒们正人手一杆丈四长枪,只可惜他们的肩头没有火绳枪,不然他们便是朱高煦心中最佳的‘靖难渤海军’了。 “得快些解决火绳枪和火炮的问题……” 朱高煦暗叹一声,随后转头对林粟道:“当下煤炭、铁锭的产量如何?” 虽说亦失哈才是吉林城的大管家,但林粟负责三个工场的马队和护卫工作,这些工场的情况他也是十分清楚的。 因此他没有令朱高煦失望,而是不假思索道:“铁锭日产二百余斤,煤炭日产两千斤。” 两个月的读书写字让林粟多了些沉稳,见状朱高煦也下了城墙,与他在堡内走了几圈。 他指出部分地方的不足,然后又看了看粮仓之中的粮食是否足够。 在确定一切都没有问题过后,他才招呼林粟准备回吉林城。 在回去时,林粟他们搬运着段时间打造好的甲片、头盔和铁锅,朱高煦从铁匠师傅手中接过了账本,这才发现他们在短短半个月里就打造了八万多甲片和一百五十个笠形盔,五百口铁锅。 这些甲片带回吉林城,存放到冬季由健妇们编制后,起码能编出一百五十套甲胄。 算下来,炼铁场每天能打造十套甲片。 依照这个速度,等到九月初,他们起码能打造出九百套甲胄,尽管朱高煦用不了那么多,但有备无患,而且秋收突袭西阳哈后肯定会有不少甲胄破损,有甲片在吉林城也好修补。 简单擦了擦手,朱高煦便带着林粟与满载而归的马队返回了吉林城。 从石堡到吉林城没有到矿场那么遥远,只有不过十五里路,差不多两个时辰就能赶到。 这一路上,朱高煦欣赏了这个时代的东北山林,几乎随处可见那种数人才能合抱的树木。 林中,许多傻狍子傻乎乎的看着朱高煦他们,那赶路的兵卒也不嫌弃,纷纷张弓搭箭。 只是两个时辰的路程,他们就收获了两头傻狍子。 待走出树林,眼前一幕豁然开朗…… 在前方的土路两侧,曾经那种泥泞的淤地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灰白色的水渠,以及紧邻水渠的一块块稻田。 这些稻田中种满了江南的粳稻,而这也是吉林城的新产物。 明代江南粳稻亩产在三石左右,但成熟周期和后世东北水稻一样,都是五个月左右。 这个时代的东北,一年之中属于温期的月份只有五月初到九月中旬,不足四个半月,因此江南粳稻是否能长成朱高煦十分好奇,为此专门开了十亩的试验田。 在朱高煦看来,哪怕这十亩田中只有一亩水稻适应了东北的环境,对于他来说也是值得的。 唐宋时期的吉林都能种植水稻,哪怕明代比唐宋的平均气温降低了两度,却也不可能说根本无法种植水稻。 从他往前世隔壁农业单位学来的知识,平均气温下降一度会导致粮食产量降低一到一成半,但只要人工照顾好,作物依旧还是可以存活的。 所以他想试试看,在如今的吉林到底能不能种植水稻,即便不能,他就不相信他不能培育出耐寒品种。 日本和韩国人都能做成的事情,没有理由他做不成。 如今这批水稻只是他尝试性播种,如果到九月中旬吃不了,那他就会效仿后世“先育苗后插秧”的办法种植水稻。 他已经让人在城中开辟了试验田,尽管这个时代没有塑料布来给他来建造温室,但汉人也有类似的温室手段。 西汉时期,太官园已经掌握了在冬天利用“温室”培育反季节蔬菜的技术。 他们建起密闭的“温室”,全天不间断地利用“蕴火”来升高室内温度,培育了包括韭菜在内的最早的“大棚蔬菜”。 到了北魏时期这项技术被改进,人们开始利用地窖燃火升温的方法进行冬季反季节蔬菜种植。 这技术传承到唐代后,人们利用温泉水创造适合的温度来种植各种反季蔬果。 在宋代,除了栽种反季节蔬菜,人们还会用温室来培育反季节鲜花,而元代则进一步改进,汉人开始利用“马粪”中的微生物繁殖、分解、发酵时产生的热量来为温室增温。 相较于之前的“燃火增温”,“马粪增温”的方式更加简单易行。 不过以上的方法不管是哪一种,它们的成本都不算低,所以朱高煦想出了简易版的温室育苗办法,不过这得等到明年三月份才能实验。 想到这里,他翻身下马,亲自到了稻田间去查看水稻情况。 由于正值盛夏,水稻的长势还算不错,唯一的瑕疵就是比起同季节的江南水稻,它们太过细小了。 “殿下,这么看的话,恐怕撑不到成熟就得提前收获了。” 林粟在南京有自己的田地,虽然他是租给别人耕种,自己收取租子,但他自己也同样会种地。 如今这十亩试验田里的水稻在他看来,颇有一种病恹恹的感觉。 “先试试,如果不行,再试试我的其它办法。” 朱高煦望着这十亩水稻,眉头紧皱的回答,随后才不舍的回到了土路上,将目光放到了四周的田地中。 在四周的熟田里,小麦与蜀黍长势喜人,虽然也不如在中原时强壮,但起码比这十亩水稻强壮多了。 望向远处,朱高煦可以看到远处炮台山下正热火朝天,数千健妇驾驭耕牛和挽马在翻耕荒地,将隐藏在荒地中的石头逐个清理。 相比来时,吉林城的耕地经过不到四个月的时间,数量已经翻了几乎两倍。 或许只有亲眼见证这一幕,才能真正体会到有畜力开荒与没有畜力开荒的区别。 “殿下……” “殿下……” 朱高煦骑马往前走去,路过的百姓都停下朝他作揖,朱高煦也点头回应。 他们看向自己的那种目光,便是朱高煦一直想要追求的东西。 他要活下来,用自己的见识来改变大明的一切。 “殿下!”远处,亦失哈策马而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两名吏目。 亦失哈手里拿着一本文册,脸上洋溢着笑容,显然是来向自己报喜的。 “怎么了?”朱高煦侧头示意林粟赶路,不用在乎自己,而他自己也驻马原地。 林粟带着马队离开,亦失哈也来到了朱高煦身前于马背上作揖: “殿下,开荒的速度比我们想的要快,不过这吉林卫荒地之上的石头也比我们想的要多得多。” 亦失哈用手指向了远处的炮台山下,朱高煦随之看去,这才发现那边已经堆出了二三尺高,覆盖数亩的石头。 “那些便是您让留下的石头,另外百姓手里的农具已经损坏了二百余把,因此奴婢这次是来询问,可否截留一部分铁锭来打造农具。” “此外,弗提斤城的塔失和善出堡的额真也分别在辰时和午时派人来询问我们秋收后准备拿多少粮食和茶叶、铁锅来做生意。” 虽说距离入冬还有接近四个月,但冬季对于女真这样的渔猎民族实在是灾难,但凡冬季延长个十天半个月,他们都得面临断粮的风险,因此提前定下能够交易到手的粮食数量,是他们迫切想知道的事情。 对此,朱高煦心里也早就有了数额,毕竟他让杨彬南下买粮两万多石的粮食,为的就是想在入冬前再做今年的最后一笔生意。 “告诉他们,我这里有两万石粮食可以卖给他们,但他们能拿走多少,得看他们能拿出多少毛皮和牲畜来做交易。” 朱高煦背靠辽东都司和大明朝廷,以弗提斤城和善出堡的规模根本就没办法长久的和他单独做生意。 上次吉林城从弗提斤城买回来的牲畜和毛皮数量,已经是弗提斤城一半的库存,善出堡就更不用多说。 他们如果想要继续和朱高煦做生意,就必须得从其它女真部落购买毛皮和牲畜,这也是朱高煦为什么会把贸易定在开春后和秋收前的原因。 只有给足他们时间,他们才有时间去准备下一次贸易所需的货物。 “只可惜,我的胃口可不止这么一点……” 望着远处热火朝天的开荒景象,朱高煦的眸光也沉了下来。 (本章完) 第134章 兀狄哈狠人 “城内污水直接排入松花江,下水道按照你所说的,往下掘土一丈五尺,水泥铺设,留有八尺高,六尺宽……” 骑马入吉林城中,亦失哈一直在说着当下正在忙碌的事情。 眼下已经是六月初,因此城外三万亩农田的水渠已经开始收尾,而接下来应该忙碌的就是城内的道路铺设和下水道建设了。 两人一边骑马一边交流,身后跟着十二名护卫。 在城内,哪怕是跑闹的孩子见到朱高煦与亦失哈也会以自己的方式打招呼,有的作揖,有的挥手,还有的大声喊着“殿下”、“亦大人”。 二人听到这些话皆会心一笑,而后亦失哈也指着一些房屋说道: “城内民居一千九百二十七处,破落的二百七十三处,其中破洞漏风的房屋已经安排兵卒们闲暇时抢修了,入冬前应该都能修好,并且您所说的壁炉也加上了。” “此外,城中也扩修了足以容纳五千人的四个民坊,预计十月左右就能完工两个,剩下两个也可以先弄好民坊的水泥墙。” “等秋收过后,大伙统一把西边的林子砍伐做柴,不仅有了取暖的物件,明年也更好开垦那块地。” “按照您说的,每家每户能在入冬前囤好五千斤干柴……” 亦失哈说着,却也不免感叹道:“也就是在吉林城这样的地方才不用担心柴火的问题,这些柴要是能运到江南去贩卖,哪怕每担卖三十文,却也是赚钱的。” 江南缺柴,这点他们都知道,不仅是江南,就连后来他们一路北上都基本看不到成片的林子,由此可以看出江南及中原地区的绿化究竟如何。 朱高煦还问过傅友德,傅友德也说从他记事以来,只有在松潘及湘江以西、辽东等地见到过成片的林子。 傅友德好歹也是走遍大明的人物,如他这般说,朱高煦倒是佩服起后世了。 后世关内的绿化,不管放眼哪个省份,恐怕都是千年以来最好的时候。 想到绿化和取暖的问题,朱高煦也望着四周那些石砌土坯,建筑手法层出不穷的房屋院子道: “来年水泥产量会多些,到时候给城内的百姓都重新修修房屋院子,将火墙和火道都给安排上。” “殿下英明……”亦失哈闻言笑眯眯的朝朱高煦作揖,身后的护卫们也都喜笑颜开。 由卫所出钱出力修建房屋已经是极善的仁政了,更别提如自家殿下这般准备安排火墙火道的了,那玩意在南边可都是乡绅富户们才能享受的东西。 如此说着,朱高煦也询问起了兵卒和孩童们的学习问题:“如今书院的兵卒童子们学得如何?” “不错”亦失哈点头道:“都已经识字数百了,不过童学那边快些,已经开始教授算术了。” “只是殿下,吉林城恐怕用不了那么多读书人吧?” “那么多人都成了读书人,日后所里的活计怎么办?” 亦失哈的话让身后的护卫们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朱高煦却笑道: “谁说读书人不能干活计?更何况吉林城的孩子们会读书,却不代表整个天下的人都会读书。” “等田地开垦的差不多了,咱们能自给自足的时候,到时候也就是可以向爷爷上疏请求移民的时候了。” “如今的吉林城,底子还是太薄了……”朱高煦一边说,一边和亦失哈来到了一处特殊的地方。 他翻身下马,在他眼前是一处用水泥圈起来的两亩耕地,这些耕地里播种着水稻。 这耕地里的水稻被人用高出地面两尺的空心水泥墙围起来,顶部还搭着高五尺的棚子,这棚子是用干草做成较为稀疏的草棚,阳光可以照射进去。 这两亩地是朱高煦苦心经营的试验田,而那空心的水泥墙便是日后用来放水保温的水渠。 不出意外,等到了冬季,朱高煦还会让人效仿元代的宫廷温室来给田间铺上温热的马粪来保暖。 这块试验田,是朱高煦准备在明年进行“先育苗后插秧”的温室田。 按照朱高煦前世的经验,一亩机插秧田,可栽插四十到五十亩大田,一亩秧田人工移栽可栽十亩大田,抛秧可抛六十亩大田。 因此,如今的这两亩水稻和城外的水稻没有任何区别,都是实验江南水稻在吉林播种后能熬到什么日子。 只有到了明年三月,朱高煦才会用这两亩试验田来育苗。 一旦育苗成功,这两亩试验田起码能抛秧一百亩稻田。 当然,朱高煦并不在意这一百亩稻田,他在意的是到底能不能育苗成功。 只要能成功,吉林城内还可以建设诸如这样的数百亩育苗田。 反正到了明年之后各家各户都会有火墙和火道,上千户人家供暖流出的水汽想要保障数百亩育苗田并不算特别困难。 数百亩育苗田只要采取抛秧的方式,那可以抛出上万亩稻田。 如今的吉林城粮食产量朱高煦询问过,也就八十斤出头的模样。 加上今年沤肥池的土化肥、新修水渠而带来的增产,恐怕能达到九十斤或一百斤。 只要能达到一百斤,那原本的三千多亩耕地可以收获两千石粮食,比起原先增产将近两成,可以多养活五十口人。 想到这里,朱高煦心情愉快不少,他一直认为自己从后世带来的知识中,最具有价值的不是火绳枪和燧发枪,而是相应对的部分农业知识。 在这个农业社会,但凡能让农业增产一成,他都能让天下多出养活数百万人的口粮。 “秋收前能开垦多少亩荒地?”朱高煦蹲在稻田里近距离打量水稻,同时头也不抬的询问亦失哈。 亦失哈闻言也脸上洋溢笑脸道:“多了这么多畜力,按照下面百姓自己的估计,每家每户在秋收前能开垦最少七亩地。” 农业时代开垦荒地并不容易,但如果有了足够的牲畜就会轻松许多。 按照每家每户开垦七亩荒地来算,再加上原本的三千余亩田,吉林城今年秋收前的耕地数量恐怕能接近两万亩,如果秋收后还没入冬,那努力半个多月或许能达到两万亩。 “两万亩……”朱高煦呢喃着这个数字。 他问过城里的百姓,因为有畜力,所以这次他们开垦的荒地质量与开荒二年的质量是差不多的。 也就是说,这批耕田到了明年后,基本能达到开荒三年地的质量,产出大概也七十斤左右。 如果吉林城能提供足够的农家肥,到时候再加上水渠的旱涝保收,产量恐怕能达到八十斤。 也就是说了,来年秋收最低能产出九千乃至万石粮食,可以从原本三千亩养活三百多口人的情况,提升到两万亩养活一千五百多口人。 耕地翻了接近七倍,养活的人口翻了五倍,到了后年就能达到和老田一样的水平,能养活同样七倍的人。 这一连串推算出的数据让朱高煦脸上的笑容止不住,而他也抬头对亦失哈说道: “这两亩试验田如果来年育苗能成功,那我们就能在这吉林种植水稻了。” “我翻看史书,唐代渤海国时,渤海国就在这块地方种植过水稻,每亩产量起码一石,多的能达到一石半。” “我们不用太贪心,哪怕能产出一石,也能够养活三千口人了。” “真的?”亦失哈惊喜的蹲下,不敢想象那是怎样的场面。 “当然”朱高煦见他那模样,回答过后也忍不住泼冷水道:“不过我们也不能寄希望在水稻上,主要还是得开荒。” “今年入冬前,许多部落估计养不活太多牲畜,但凡他们要贩卖耕牛挽马,我们尽数都买回来,加上来年开春后再买一批,明年应该能做到每家每户有一头耕牛或挽马了。” “到时候开起荒来就更容易了,如果来年能开荒两万亩或者三万亩,那即便这水稻育苗失败,我们也能养活四五千人。” “熬个一两年,吉林城也就能自给自足,向皇爷爷要些移民了。” 朱高煦这般说着,亦失哈与他们身后的护卫们也不由的憧憬了起来。 没有太多言语,朱高煦检查了一遍稻田,在吉林城这几个月的学习,已经让他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农民。 确定水稻没有什么事情后,他便带着亦失哈他们前往了城内的军械坊。 军械坊坐落在吉林城东北角,与渤海王府距离不到二百步,整个坊被两丈高,五尺厚的夯土墙包围起来,东西南北各百步,占地三十六亩。 在这里驻守的兵卒采取轮班制,每班一总旗,一日三班,轮流在上午、正午、下午前往书院学习。 军械坊只有一个门,因此走入坊内便能看到整个坊的情况。 由于各类工匠不足,因此军械坊的三十六亩地只有不到十亩有建筑。 朱高煦他们到来时,林粟正在与工匠坊内的一名吏目沟通。 “聊什么呢?” “殿下……” 朱高煦带着亦失哈出现在了二人面前,二人作揖之后林粟也道: “我与苏吏目在聊明甲和暗甲的事情。” “算上城内的明甲和这次的六百套明甲甲片,大概下个月就能凑足一千五百套明甲,届时兄弟们的明甲就足够了。” “冬季快来了,所以我和苏吏目商量从八月开始打造暗甲,目前还缺额五百九十四套,末将准备打造八百套,留着二百余套备用。” 自从读了书,林粟说话也开始文绉绉了起来,对此朱高煦倒是已经习惯了。 他听了林粟的话后,带着众人便前往了制造甲胄的院子,在这里有五十名健妇熟练的用绊甲绦串联甲片。 “这样的速度,每天能串联出几套甲胄?”朱高煦看向苏吏目询问,他也如实作答: “只要甲片足够,五个人一天能串联出一套,这里每天能穿出十套甲胄,其实和打造甲片的速度差不多。” 闻言,朱高煦颔首没有多说,而是走出这里前往打造兵器的地方。 由于兵器容易损坏,因此打造兵器的院子格外宽大,二十名铁匠在这里敲打出枪头与短刀短锤,朱高煦看到后也对苏吏目说道: “城里的长枪太轻,你让铁匠给我打一杆十五斤重的丈六铁枪,再打一把三尺六寸的十斤铁锏。” “这……”苏吏目惊诧的看向了旁边的林粟,林粟却笑道:“打啊,殿下力气大,徒手拎着我当兵器都行。” 朱高煦天生神力的这件事在戌字百户的老兄弟们之间不算秘密,毕竟当初看守他的时候,每日都能看着他抱着一百五十斤的石桌练武。 这还是去年的事情,如今过了一年,朱高煦愈发高大,手头的力气也更难揣摩了。 只有亲眼见过的人,才会相信朱高煦的能使十五斤的兵器。 就朱高煦的自己也不由感叹自己这具身体是老天赏饭吃,尤其是自己来到后,这具身体的力气恐怕比前身在历史上的力气还要恐怖。 前身的朱高煦四十六岁还能在双手被绑住的情况下举起三百斤的大缸,而如今的朱高煦还不敢托大,但用来练武的练武石已经有二百斤了。 十五斤的长柄兵器对他来说正好,十斤的单手短兵也是如此。 虽说看上去没有说书中动辄数十斤来的吓人,但放在真实的战场上,十斤的短兵便是身披重甲的精锐步卒看到也得肝颤。 苏吏目按照朱高煦的话去招呼,却不想被招呼的几名铁匠也一脸狐疑,直到知道这兵器是渤海王使用才放下了这份心思。 身大力不亏,朱高煦那高大魁梧的模样使用这样的兵器倒也并不奇怪。 铁匠们按照苏吏目的话去打造兵器了,朱高煦则是在随后带着亦失哈和林粟他们出了军械坊,来到了街道上。 在吉林城的街道上,每到午后就能看到数百健妇掘土,按照石匠的要求来建设朱高煦标准中的下水道。 水泥的产量虽然不高,但由于明代石匠拥有石砌技术,所以对水泥的需求降到了最低。 这种石砌技术朱高煦只在后世的大理、丽江等地的白族村落见过,却不想这门技术在明代却是一项普及的技术。 想来,兴许正是明代匠人带往云南,之后在大理、丽江等地发扬光大的。 “今年的下水道和水泥路铺设八里,明年再继续将城内其它空地陆续铺设,顺带修建房屋,这城中足够六七千户居住,都得利用起来才行,到时候有移民北上,倒也有屋子直接入住了。” 朱高煦对亦失哈交代着,亦失哈也将他说的话纷纷记下。 在交代了这些事情之后,朱高煦带着他们出城上了吉林城背后的炮台山。 炮台山和桃园山与吉林城互为犄角,山顶的军堡与火炮可以极大牵制前来进攻的敌军。 由于此山基本由灰棕壤和花岗岩勾陈,所以想用挖地道进入军堡根本不可能。 此山较吉林城高出三十余丈,距离吉林城不足二里,上山以南侧斜坡为主,北侧陡峭难攀,所以想要进攻山顶的军堡,得绕一圈路才能攻入。 不过它也不是完全没有缺点,由于结构问题,炮台山军堡无法掘井,因此只能每个月固定储存淡水。 朱高煦与亦失哈他们来到军堡的时候,在这里驻守的只有一队小旗,也和军械坊的兵卒一样,采取换班来读书学习和班值。 军堡的面积不大,东西南北各二十步,占地一亩四分。 堡高两丈,宽一丈八尺,有垛口三十六,箭楼四座,洪武铁炮四门。 除此之外,还有仓库一处,水库一处,分别能存储三百石粮食和五千斤水。 真的打起来,这里面的粮食还好说,水却只能供一百人撑下一个月。 不过朱高煦也不在意,他并不认为在这东北大地有谁能来进攻吉林城。 北边的西阳哈只要不是瞎子聋子,恐怕已经知道自己六百兵卒入驻吉林城的消息了。 西阳哈不敢入侵,那吉林城就没有敌手,自然也用不到炮台山和桃园山两座军堡。 只是西阳哈不来入侵,朱高煦却要想办法找回场子。 走到一处箭楼上,朱高煦望着跟上来的林粟和亦失哈,他一边眺望北边的吉林城和松花江,一边询问道:“北上的路都打探好消息了吗?” 他这话一出,林粟就看向了亦失哈,亦失哈也不负众望的作揖道: “从吉林城一路往北,傅指挥使亲自带队找到了一条小道,一路北上七百二十三里即可抵达西阳哈所处的卜颜山。” “傅指挥使让人伪装去过西阳哈所部,那里是前金时期的一处石堡,西阳哈本人及部中将领与其亲眷皆住在堡内,其余部众则是修建了两丈高的木栅栏,居住在紧邻石堡的木栅栏城内。” “那木栅栏高两丈,厚五尺,除非带上洪武铁炮,不然很难破开。” “西阳哈部众比我们预计的要多,恐怕已经接近两万人,其中男丁不下七千……” 亦失哈都没将西阳哈部的情况说完,朱高煦就已经面色凝重了。 “好在其部只有皮甲两千套,以及从兀良哈处获取的三百套铁甲。” 亦失哈说到了甲胄上,而这条消息也让旁边一直屏住呼吸的林粟松了口气。 七千男丁和两千皮甲,三百铁甲虽然在东北地区是一股庞大势力,但并不足以对抗拥有一千五百套铁甲的明军。 “加紧训练吧。”朱高煦看向林粟,林粟见状也点头作答: “殿下放心,下边的兄弟虽然读书写字,但训练没落下……呵呵。” 说着说着,林粟笑了起来,不仅是他,连亦失哈也一样。 对于军队的训练,他们两人根本不用过多解释,因为自家殿下日常就是泡在军营里。 例如手把手教学新卒如何持枪刺杀,如何训练他们齐步走,齐手刺杀…… 这些东西都是朱高煦紧盯下完成的训练,而他之所以这么用功,为的就是培养出一支具有荣誉感和信念感的军队。 从给他们的家人均分田地,再到高军饷,教导他们读书写字,最后朱高煦甚至亲自参与到军中训练。 军中一些握枪的游戏他也积极参与,甚至不过分的说,军中一千五百二十七人,除了与张纯南下的二百兄弟,其余一千三百二十七人,基本都被朱高煦在握枪游戏中撂倒过不下十回。 朱高煦本人都这般注重兵卒,何须他们解释呢。 望着二人笑容,朱高煦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正欲开口,却不想箭楼楼梯口来了一名吏目,他在与朱高煦四目相对的时候连忙作揖: “殿下,东边有两个东海女真部落的小头人想来与我们买卖毛皮,您看……” “东边?”朱高煦疑惑看向亦失哈:“东边不是全权交给善出堡负责了吗?” “奴婢也不知道……”亦失哈笑容收敛,有几分尴尬在脸上。 对此朱高煦倒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毕竟东海女真都居住在山里,情报不像海西女真一样那么好获得。 “那两人在哪?”朱高煦看向那吏目,吏目也不假思索道:“就在堡外。” “走,出去见见他们。”朱高煦不准备在堡内见客,所以招呼亦失哈他们跟上。 他的这般举动放在关内肯定是有失郡王脸面的,但放在这吉林城便没有人能管住他。 亦失哈和林粟早就习以为常,正因如此他们才敢与朱高煦亲近如朋友般聊些家常。 四人下了箭楼,走出了这炮台山军堡,而后便看到了两个身穿麻衣兽皮,留着辫发垂肩,身长五尺不足的女真人。 他们身旁站着一名身穿扎甲的明军,不过这兵卒却是亦失哈带来的人。 见朱高煦来了,他连忙作揖,同时用女真话叫旁边的两个头人行礼。 那两个头人看着朱高煦一脸惊讶,手忙脚乱的作揖。 或许他们从未见过似朱高煦这般高大的人,而军堡门口的兵卒也端来了马札供朱高煦坐下。 朱高煦在走到他们面前后坐下,却在坐下依旧与这两名女真人一般高。 清代以前,汉人的身高都是名列世界前茅的,女真人虽然也不矮,但比起汉人平均还是差了些。 东海女真人居于山中,虽说有肉食可吃,但谷物稀缺,只能通过贩卖毛皮或者劫掠来获取。 “殿下,他们是东边嫌真部的兀狄哈人,因为劫掠过善出堡,所以善出堡的头人额真不愿意买他们的毛皮,只能找到我们。” 兵卒对朱高煦介绍着,朱高煦闻言也看向了亦失哈。 亦失哈低头在他耳边小声介绍了这嫌真兀狄哈野人,而此时那两个头人也相互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殿下,他们是嫌真部的头人弗答哈和葛多介,他们代表嫌真部来与您贸易。” 亦失哈转述着两人的话,可朱高煦听后却愕然片刻,随后眼神古怪的看向这两人。 “这两个家伙,不就是宰了努尔哈赤六世祖和五世伯的狠人么……” (本章完) 第135章 奴母婢也 弗答哈和葛多介,这两个隶属于兀狄哈嫌真部的头人兴许在历史上并不算出名,但如果说出他们所做的事迹,那恐怕足以让爱新觉罗一家子恨得咬牙切齿。 其实他们也很无辜,事情的起源是三万卫归化女真人杨木答兀叛逃,随后屡次劫掠辽东,引起了明军的搜捕。 在搜捕中,杨木答兀出兵袭击小股明朝官兵。 爱新觉罗·猛哥帖木儿当时任职大明建州左卫都指挥使,杨木答兀为了巩固自己在阿木河地区的统治地位,因此引诱兀狄哈嫌真部首领的弗答哈和葛多介前往建州左卫劫掠,并在战斗中杀死猛哥帖木儿与其长子阿古等人。 战争结束后,爱新觉罗家族只有被汉人称为董山的充善与褚晏、不花秃等人率领部众存活下来。 此后七年,他们不断遭受兀狄哈嫌真部的劫掠,最终在正统五年举族迁移察喇秃山投靠建州卫指挥使李满住。 抵达当地后,李满住代二人上表大明,同时由于董山、凡察争卫印,大明朝廷又增设建州右卫,自此形成建州三卫。 土木堡事件发生后,蒙古人屠戮亲近大明的六城之地女真人,随后控制李满住。 李满住随即与董山等人开始劫掠辽东边疆,东侵朝鲜义州,纵兵十余年,屠杀大明、朝鲜边民十余万,最后在成化三年与李满住一同被明军剿杀…… 不得不说,如果没有弗答哈和葛多介,老奴一家恐怕会一直在阿木河地区呆着。 想到这里,朱高煦看着弗答哈和葛多介居然有种想笑的冲动,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和老奴家的仇人见面。 “你们有多少毛皮?” 朱高煦手肘撑在腿上,坐姿大马金刀,野性十足。 “有很多,我们想要换粮食回去,还有铁锅。” 弗答哈似乎是主事人,他开口说着自己的交易请求,亦失哈则是在朱高煦一旁充当翻译。 只是即便有亦失哈翻译,朱高煦还是觉得很头疼。 东海女真中尤其以冠名兀狄哈的部落最为原始,兀狄哈又称野人,所以按照翻译,弗答哈和葛多介应该是嫌真部的野人头目。 他们只知劫掠,亦或者毛皮互市,不太精通耕种,自然没有六城之地的女真人有文化和学识。 因此从他们口中的“很多”中,朱高煦根本不知道他们能给自己带来什么价值。 好在这种时候亦失哈总会站出来,以弗答哈和葛多介听得懂的方法询问他们毛皮的数量。 这一刻的朱高煦好似一个“文盲”般看着亦失哈和弗答哈他们聊了许久,最后亦失哈才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转头对朱高煦无奈道: “他们说有足够制作三百人衣服的毛皮,其中貂皮能做二十人衣服,熊皮两件,虎皮一件,剩下鹿皮居多。” “他们部落五千多人攒了三年,因为善出堡的阻碍一直没能成功卖出去。” 亦失哈这边解释完,朱高煦也眼前一亮。 要知道东海女真人口中的“衣服”和汉人的衣服可不一样,江南的毛皮衣服多以彰显富贵为主,要说有多么保暖,实际上还不如棉衣来得实用些。 因此一件东海女真的毛皮衣服,起码能做两人份到三人份的江南貂衣。 按照他们二人的话,他们手上的毛皮价值恐怕不会低于一万贯。 这是一笔生意,但在这笔生意之后,朱高煦还看到了另一笔生意。 如今紧邻松花江、黑龙江的海西女真诸部,他都可以通过六城之地的塔失来进行贸易,但对东海女真人他却没有太多办法。 善出堡的额真虽然也能提供价值不菲的毛皮,但他终究会因为部落的仇怨而拒绝收货。 朱高煦可不管他们这些部落的仇怨,他要的就是尽可能的做生意,把整个三万卫以北的毛皮、人参收集到自己手里,而后通过杨彬这条路子贩卖江南,以此达到自给自足。 弗答哈他们的出现给了朱高煦一个切入兀狄哈的机会,弗答哈他们毕竟只是兀狄哈人之中的一个部落,除了他们之外还有骨看兀狄哈、速平江兀狄哈、具州兀狄哈、火剌温兀狄哈以及深处兀狄哈等野人诸部。 这些野人在东海女真人中也不讨喜,毕竟没有谁会喜欢一个喜欢劫掠的部落在自己周围安家。 但是对于朱高煦来说,这些善于劫掠和狩猎的兀狄哈野人正是毛皮和人参的好捕手。 “殿下,这生意我们可以做,这两个野人每张毛皮只卖五斗粮食。” 亦失哈给朱高煦带来了一条好消息,不过此时朱高煦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因此他抬手示意亦失哈给自己翻译,自己则是转头看向了心情忐忑的弗答哈二人。 面对他们的忐忑,朱高煦也露出亲善的笑容:“我这里不拒绝任何生意,只要你们不劫掠汉人,我可以和你们和平贸易。” “这样吧,日后伱们嫌真部的毛皮人参不管有多少我都能吃下,现吃现给粮食。” 朱高煦说完一直盯着弗答哈二人,亦失哈见状也将他的原话传达给二人,二人听后面面相觑,最后以他们的方式对朱高煦行了汉人的跪礼。 见状,朱高煦也看向亦失哈:“你告诉他们,我知道他们生活在东边日子困苦,他们也不喜欢被人称呼为兀狄哈,因此从今以后我可以准许他们挂上渤海王府的旗帜,接受渤海王府的庇护。” “日后他们所狩猎毛皮,我也不会像其它部落一样压价,其它部落和吉林城做生意是什么价格,你们就是什么价格。” “不过如果你们劫掠了同样挂着渤海王府旗帜的部落,那我就会取消你们互市的资格。” 朱高煦的话这样说着,亦失哈听后有些犹豫道: “殿下,若是这样转述,恐怕日后他们会终日与狩猎为生,我们的粮食是一个问题……” “粮食不用担心。”朱高煦笑着打断:“只要皮毛管够,你还担心杨彬买不到粮食吗?” 说着,朱高煦也说道:“我刚才的话,你也如数转达善出堡及所有和我们做生意的女真部落,只要他们愿意,都可以挂上渤海王府的旗帜来赢得庇护,谁入侵他们,我都会让人为他们掠阵,找回场子。” “不愿意挂也没事,生意还是照做,但他们若是出了事情,我不会为他们出头。” “另外你再告诉弗答哈,其它的兀狄哈野人部落若是也愿意来做生意,就让他们的头人前来吉林城谈生意。” 朱高煦自信满满,他要将东北地区的女真人以毛皮和粮食贸易的形式拴到一起,然后重点打击那些不归顺的女真部落,从那些部落中获取劳动力来加快三处矿山的开采速度。 只要这些部落习惯了自己的庇护,到时候自己就可以从他们之中酌情抽丁来组建军队了。 朱高煦让所有的兵卒读书,就是为了让他们日后管理女真夷丁做准备。 “渤海,万岁……” 忽的,弗答哈两人起身再度跪在了地上,不停的对朱高煦叩首,口中说了一大串,但朱高煦只听懂了渤海和万岁两个词。 对于万岁这个词,朱高煦已经有些免疫了,因为他来到吉林城后,很多百姓都对他说了这个词,即便他已经纠正了,但外来的女真人也还是说着这个词,他现在已经麻木了。 “殿下,他们感谢您,并承诺日后不会再以劫掠为生,同时想领取您的旗帜,然后定下互市的日子。” 亦失哈对朱高煦翻译,同时也尴尬道:“殿下,您的旗帜还没定下来呢……” “额……”朱高煦语塞,他一直没好要弄什么旗帜,所以把这事情耽搁了下来,却不想今日要用了却发现没有。 这么想着,朱高煦只能糊弄道:“你告诉他们,随时都可以返回自己的部落带着毛皮过来互市,至于旗帜就等到他们来互市再交给他们两面崭新的,一面高挂寨堡,一面用来互市。” “奴婢领命。”亦失哈望着朱高煦尴尬的模样轻笑,转头对弗答哈二人转达了朱高煦的话。 闻言的弗答哈他们再次对朱高煦叩头,然后才在亦失哈的护卫带领下下了炮台山。 瞧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朱高煦这才起身。 他看了一眼天空,判断了一下时辰,随后转身再与亦失哈他们巡视了一些炮台山军堡的粮仓和水仓。 在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他这才与二人骑马下了炮台山。 不多时,待他们回到到处都是工地的吉林城后,便马不停蹄的返回了王府之中。 朱高煦带着二人前往书房,由亦失哈研墨,而他自己出手绘画了自己心中的渤海王府旗帜。 要说旗帜,谁也拼不过后世卷出来的大学生。 朱高煦前世就在网上看过不少人绘画的汉人旗帜,这其中大部分都是类似秦汉时期的红底黑边,中间添加诸如不同时期的龙凤和日月等图案。 对渤海王府的旌旗,朱高煦同样选择了红底黑边,中间则是选择黑色的汉代四神朱雀。 他刚刚绘画完,便对旁边的亦失哈和林粟解释道:“红色为血,军人要有血性,我渤海王府也是如此。” “这青龙是汉代四神的朱雀,朱雀为火,而我大明立国为火。” “末将懂了!”听朱高煦这么说,读了两个多月书的林粟拍案道:“这红色是我们这群兵卒,朱雀为大明朝,那这黑边应该就是殿下了吧?” 林粟恍然大悟的看向朱高煦,朱高煦有些语塞,那黑边只是他剽窃后世造型画上去的。 “倒不……”他正欲解释,却不想亦失哈看着那旌旗的黑边笑道: “黑色属水,渤海又是水字,双水相加为玄水,殿下这旌旗果然含义颇深……” “不……”朱高煦还想说,却被热血上头的林粟打断:“我这就让下面的人把这旌旗弄出来,把全军的旌旗都换成这个,再多备些发给那些来寻求庇护的女真人。” 说罢,他不等朱高煦拦住,拿着这旌旗设计图就兴高采烈的离开了书房,亦失哈也在他走后向朱高煦作揖: “殿下放心,奴婢当即便让下面的人去通知海西诸部,奴婢告退……” 几个呼吸间,亦失哈也离开了书房,只留下了拿着笔的朱高煦茫然无措。 “黑色…玄水……” 呢喃着亦失哈所说的话,心头只觉得有些古怪。 只可惜当下都这样了,他即便想拦住二人也来不及了,只好随遇而安的将那黑底朱雀旗选做了渤海王府的旌旗,而吉林卫也私底下被兵卒们自己称为渤海卫、渤海军。 朱高煦的一面军旗,无意间提高了兵卒们的许多热情,同时提高的,还有各方部落想要加入吉林城贸易的想法。 关外的东北大地并不算太平,而吉林城的实力又有目共睹,不仅是那一千多甲兵,还有吉林城背后的辽东都司、大明朝。 前来请求互市的弗答哈二人带着几十个部众返回嫌真部后不到十天,他们就骑着挽马、拖着毛皮赶来吉林城互市。 朱高煦接见了他们,并让亦失哈计算皮毛数量。 不得不说,不受待见的嫌真部确实积攒了许多毛皮,亦失哈与二十名吏目清单了一个时辰才清点结束,一共计貂皮五百三十七张,熊皮八张,虎皮两张,鹿皮及其它毛皮四千六百余张。 除了毛皮,还有朱高煦想要收购的鹿角、人参以及各类熊虎鹿鞭等补物。 这庞大的数量让朱高煦十分高兴,最后朱高煦还特意为嫌真部添了几十石粮食,作价一千四百石和三百口铁锅与他们达成了贸易。 在贸易结束后,弗答哈接受了渤海的旌旗,高挂着旌旗返回了嫌真部。 在他返回的路上,渤海旌旗被沿路诸部都看到,而吉林城所放出的消息也被他们知晓。 为了保护部落,许多只有数百部众的小部落纷纷前来吉林城请求互市和庇护。 只是六月间,渤海旌旗就派发给了松花江及黑龙江的三十七个海西女真部落,以及东边居住在山林中的六个兀狄哈部落。 明初的辽金遗留道路早已损坏,因此消息只能通过松花江和黑龙江水域快速传播,许多居住山中的部落无法得到消息,因此亦失哈分析这个局面应该会一直持续。 到了七月初十,依附渤海王府的部落已经达到了大小五十四个,部众少则百余人,多则七千,朱高煦只是略微计算,便对自己麾下的这些名义部落部众数量而感到惊讶。 “千人以上九个部落,五百人以上十三个部落,百人左右及以内三十二个部落……” 渤海王府内,亦失哈拿着吏目们这一个多月来统计的问题算着,最后抬头对坐在主位拿着熟悉琵琶的朱高煦笑道: “殿下,这么算来,依附我们的部落部众数量已经不下三万了,您要是振臂一挥,恐怕能从这些部落中拉来上千扈从……” “没那么容易。”朱高煦一边调着自己琵琶的音,一边头也不抬道: “这群人依附我们,主要是为了做生意,而不是寻求我们的庇护。” “别忘了,那西阳哈杀了张纯他爹和吉林城几十个人,这个仇我们至今都还没报。” “西阳哈在这女真诸部中的名气早已经打出来了,我即便不压他一头,也得挑个硬骨头啃一啃。” “只有啃下了硬骨头,这诸部女真才会真的愿意依附我们。” “如今的他们,不过只是想要粮食罢了……” 谈及粮食,亦失哈也面露难色:“这一个月来,虽说收了许多毛皮,但府库之中的粮食也只剩下三万三千余石了。” “按照这个速度下去,即便八月末杨彬运来两万余石,我们的粮食也只能吃到四月初。” “粮食确实是个问题……”朱高煦放下了调好的琵琶,附和着亦失哈的话。 他虽然认同,但他却不能停下,毕竟毛皮贸易来钱太快了。 诸如当下,他们虽然花了近两万石买毛皮,但毛皮带给他们的回报却不止两万石。 “现在府库的毛皮有多少了,按照上次的价格算,能卖出去多少?” 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也放下了手头的文册,从会厅旁边的一张书桌上找了一本文册翻阅查找道:“三万六千多张,估计这次的毛皮,杨彬得压着货卖了,要是全部卖出去,起码能赚个十万贯。” 十万贯的毛皮,这还是朱高煦获利的部分,如果加上杨彬的那部分,总体价值恐怕能超过十四万贯。 虽说江南有钱人多,但有钱人也不是人人都穿貂用皮,这三万六千张起码能制成五千件各类成衣,江南虽然可以吃下,但吃下过后,朱高煦来年也就别想做生意了。 这批毛皮还是得分担到大明诸省,但具体操作就看杨彬是怎么办的了,朱高煦不用管这些。 他要做的,是好好利用这十万贯,让自己的实力更上一层楼。 这笔钱不是个小数目,足够养当下的渤海军三年了。 如果拿来买粮食,朱高煦可以让杨彬买三十万石粮食,但要是自己真的买这么大笔粮食,那老朱那边暂且不提,单朱允炆那边就会看自己不舒服。 一想到自己有钱还不能随便花,朱高煦就有些牙痒痒,不由的想骂朱允炆这家伙,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 思来想去,他当下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把事情埋在心底,等闲暇时再仔细盘算怎么花这笔钱,而且还不会让朱允炆注意上自己。 朱高煦这么想着,承运殿外却响起了林粟的声音…… “殿下,三万卫的邸报送过来了,有许多大事发生,您得看一看才行。” 林粟挥舞着一份类似报纸的邸报从承运殿外那二百来平的场子走来,入了殿内后将邸报递给了朱高煦,朱高煦也接过好奇翻看起来…… 【夏六乙丑,肃王楧始就国甘肃】 【夏六月乙亥,废辽东金复海盖四州为卫,改县学为卫学,四卫各设教授一员训导四员】 【夏六月辛卯,上闻云南安定,令南直隶、浙江等处三司编民户一万八千户为军户,岁后移驻云南金齿、维摩、广南……】 【夏六月甲午,平倭将军杨文率舟师于甘渤罗岛捕杀倭夷七百二十九人,捕获倭夷二千余人……】 “这日子过的,六月份的邸报我到七月初十才能看到,还不如南边的女真人消息灵通……” 望着手中写着几件大事的邸报,朱高煦只能调侃自己过的还不如南边女真能。 不过调侃归调侃,这四件大事还是有不少能影响朱高煦和吉林城的。 第一件事,肃王朱楧就藩甘、肃二卫,想来是因为朱樉薨逝,陕西及陕西行都司无人节制的缘故。 第二件事,废除辽东四州设为,这也就代表辽东彻底成为一个军事管理地区了,如果不作出改变,辽东局势日后会随着卫所制的败坏而败坏。 第三件事,南直隶和浙江移民一万八千户前往云南,这说明土司叛乱的余波已经过去了,至少表面是这样。 比起前两件事,这件事更能影响朱高煦,毕竟他日后也会向老朱索要移民,而当下能移民来吉林的地方,也只有南直隶、浙江及山东。 山东已经多次移民北方,元气还未恢复,所以朱高煦要移民只能从南直隶和浙江移民。 当下这两块地方移民一万八千户前往云南,那这代表自己最少在一年以内别妄想移民,最少得等到这两地被移民的地方元气恢复。 “头疼……” 联想到移民的事情,朱高煦就觉得有些头疼。 如果他有足够的粮食,这一万八千户一旦迁移来吉林城,朱高煦起码能把势力扩张到长春那边去。 一万八千户,这起码也得是九万人,九万人能干的事情可多了…… 朱高煦有些肉疼,但好在最后一件事让他回了口元气。 杨文立了功,北方倭寇被围剿一空,这速度和效率倒是朱高煦没想到的。 杨展父子二人都在杨文帐下,兴许能在这一战中捞到不少军功。 想到杨展的模样,朱高煦脸上展露笑意,但他也知道如今北方倭患一空,那周兴就能把注意力从辽南放回辽北,说不定会加强对自己的监视,这让他感到有些棘手。 只是不等他开口与林粟、亦失哈沟通,外面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还未见到人,朱高煦便下意识觉得有事情发生了,当即起身。 在他起身之余,两个百户官从王府外走入承运殿前空地,神情凝重。 朱高煦没有怠慢,主动走了出去,亦失哈与林粟跟随。 “怎么了?”他皱眉询问,赶来的两名百户官也躬身作揖,沉声道: “殿下,西阳哈领兵攻破了阿木台山部,杀了百来人,还缴了我们的旌旗……” “阿木台山部?”朱高煦皱眉看向旁边的亦失哈,对方也作揖回答:“在北面崔哈河地面那一块,是南下劫掠吉林城的必经之地,这老酋恐怕在踩点,准备秋收南下打草谷。” “奴母婢!” 火气上头,听到西阳哈杀人还想南下打草谷的消息,朱高煦却是忍不住的脱口而出,当即问候了西阳哈老娘。 “把全城总旗以上的人都给我叫来,教他们告诉这想强寻来的老奴如何找死!” (本章完) 第136章 北乱南治 “噼里啪啦……” 同样的时间,相比较吉林城的生机勃勃,距离他们四百余里外的松花江却被火光映红。 江岸上,一个寨堡正在被大火焚烧,堡内的建筑物不停发出炸裂的声音。 在那火光中,依稀可以看到不少被烧焦的尸体,并且无一例外都被割了首级。 他们的首级被摞在了道路上,由首级堆成的‘土丘’上还插着残破的渤海旌旗,讽刺十足。 望着自己的杰作,站在一旁身穿布衣,留着女真人标志性发型的五旬男人正大口吃着肉,面前还坐着七八个三十来岁,好似头人的男人。 在他们的桌上摆着一头烤熟的鹿,所有人都在用小刀吃着这头鹿的鹿肉。 他们的身后站着穿着粗制滥造厚铁甲的矮壮兵卒,再往后是道路上负责押送这个部落被俘女人的简陋皮甲兵卒。 一眼望去,这样的士兵只有一千多人,而这个被烧毁的寨堡也不过只有百来个女人。 “去年我让巴尔汉归顺,他说他有自己的骄傲,现在挂上了南边那个王的旗子。” “我不是贪婪他的牲畜和粮食,只是看不上他这样的做法。” 坐在首位,年过五旬的西阳哈说着自己攻打这个寨堡的原因,他为人不算高大,只有五尺的身高,但躯体健壮。 “阿玛,南边的火剌温、深处这两个兀狄哈也挂上了南边那个王的旗子,我们要不要把他们一起打杀了。” 坐在首位,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询问西阳哈,对此西阳哈摇摇头: “火剌温和深处各有一两千男人,打他们不好打,很快就要秋收了,我不想让汗帐的娃娃离开太多。” “再把西边松花江的七个寨堡焚烧就可以了,不然他们以后会给南边的明人提供我们的消息。” 西阳哈说着,同时也吃了一块肉,望着那由首级组成的土丘和那飘扬的渤海旌旗笑道: “那个南边渤海王以为招抚了这些小部落就能对抗我,今年我们先把靠近我们的部落给焚了,明年再南下去他那里打草谷。” “哈哈哈哈……” 西阳哈谈笑般打趣,他的儿子们也纷纷大笑,其中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人还说道:“我比较喜欢明人的女人,她们很温顺,不会像其它部落的女人一样反抗。” “对,像山里的狍子一样,而且她们很软,就是身体太差,伺候一二十个人就会死。” 谈起汉家女,西阳哈和他的儿子们都兴奋了起来,似乎渴望着明年的南下…… “驴球子,孤好赖话不说二遍,这次就是找一条路直接给孤一路捅去这老奴老巢里去,其余无二话!” 吉林城承运殿里,在西阳哈讨论汉家女的时候,五十余位总旗以上的军官齐聚一堂,他们看着怒气冲冲的朱高煦骂人,却没有嘲笑他的心思,反而觉得骂得解气。 西阳哈和吉林船厂那是多年的老仇人了,哪怕不提张纯父亲战死那一场,往前数六年里,这家伙就南下打了三年草谷,杀了军户不下数百人,掳掠百余人。 若是没有他,吉林船厂开拓也容易些。 当下他们和西阳哈,算是新仇旧恨一起算上,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他们大声笑着,而此刻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也在他们身后响起。 听到这脚步声,众人纷纷往后看去,果然看到了人高马大的傅让。 见到傅让,除朱高煦外所有人都纷纷作揖。 傅让自从来到吉林城,就好似没有了存在感一般,似乎哪里都看不到他。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原因就在于傅让是他们之中最有经验的一人,而朱高煦也将最重要的任务委任给了他。 “如何?”朱高煦目光炯炯有神的盯着傅让,傅让也自信开口:“等你这句话太久了,这路探了一遍又一遍,可算找到了一条可以直接通往他老巢,还能通行马匹的道路了。” 傅让说着,而他的身后也出现了四名搬动沉重沙盘的兵卒。 四周军官见状上前帮扶,好不容易才将这丈三长宽的沙盘抬入承运殿内。 只是刚刚放下,所有人便都围了上来。 傅让探出身子,用手中的刀在沙盘上比划。 “从我们这里渡过松花江,一路往北走,路上我们没有记标记,所以只有我和去过的那二十个人知道怎么走。” “这条道有不少树木草丛,极易迷路,但我们在这三个多月里走过上百遍,闭着眼睛都能穿过去。” “这条路是一条看不见的兽道,起码可以缓慢经过。” “我和虎儿哈带人试过,如果是身披明甲,背负十日的军粮醋布和盐晶,挽马差不多要负重二百斤左右,可以载着我们每日走六十里,顶多五天半就能抵达卜颜山。” 傅让比划出了一条避过所有女真人寨堡的小路,基本一路都是平地,但都是往林中绕。 只要不遇见一些狩猎的女真人,那他们绝对能顺利的穿过去。 “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一个难题,那就是那卜颜堡的木栅栏高两丈,厚五尺,除非带上洪武铁炮,不然很难破开。” “西阳哈部众比我们预计的要多,数量在两万左右,男丁不下七千,披铁甲者三百,披皮甲者两千……” 亦失哈如此说着,朱高煦却并不担心,只是看着卜颜堡询问:“那堡外栅栏是石木垒砌,还是直接插入土中。” “直接插入土中,深度不少于五尺,我带人试过,挖不出来。”傅让说着,然后对朱高煦道:“我记得堡内有火药,只是被你拿去开矿了,如今可还有剩下的?” 傅让心中忐忑,毕竟他出去了三个多月,昨日才刚刚回来,实在不确定火药有没有用光。 他的问题让所有人的心悬到了嗓子眼,而朱高煦也隐晦扫了一眼众人。 “在这群人里,恐怕有我爷爷的锦衣卫……” 念头间,朱高煦眉头微皱:“开矿用得太多,当下已经没有多少了。” 他这般说着,目光看向亦失哈。 这个桥段是他与亦失哈早就排练好的,朱高煦相信亦失哈不是锦衣卫,因为亦失哈对自己的投入很大,当然更重要的还是直觉。 “还有八十多斤,只是炸开一个丈许的豁口,或许够用。” “够了!” 亦失哈一开口,傅让便强先笃定。 明军使用火药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用火药强攻木寨简直轻而易举,哪怕是黑火药,但只要数量足够,依旧可以炸开一个大豁口。 “虽然这么说,但胜算还是不高,得想个办法将他们分而击之。” 朱高煦双手抱胸,似胸有成竹般扫视沙盘。 他的目光最后放到了吉林的船场上,众人也随之看去。 “声东击西,为了避免这个老奴知道我们走的陆路,还是得虚晃一枪,让他以为我们走水路才行。” 朱高煦抬头与众人对视,最后扫视一圈才对林粟交代: “林粟,张纯与西阳哈有杀父之仇,这次平西阳哈让他随我去,你留守吉林城。” “是!”林粟没有抱怨自己没能上前线打仗,毕竟杀父之仇确实太大了。 尽管当下张纯还在南边,但他知道张纯也就一两个月就能返回北边,自己不可能为了一个功劳与他争。 林粟没有抱怨,这让朱高煦十分欣慰,他侧头看向亦失哈:“传信给松花江沿江的六城和大小部落,就说我们要在各城沿河之地修建渡口停放船只。” “是……”亦失哈先应下,又犹豫道:“这样会不会把西阳哈给吓跑了?” “不会”朱高煦还没开口,傅让就摇头道:“秋收在即,西阳哈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卜颜堡外的近万亩地都快收获了,他舍不得抛下那么多粮食。” 在这关外之地,粮食比人命都还重要,何况是足以产出数千石粮食的耕地。 没了这批粮食,即便西阳哈带着部众跑到北边也活不下来。 朱高煦和傅让都观察过西阳哈此前几次逃跑的时间,几乎都是在秋收前或者春耕前,这也说明他放不下粮食。 “西阳哈着老贼在忽刺温河下游还有一个石堡,那里太远,驻守多少人我们不清楚。” 傅让用手指向了东北方向,由于这个沙盘是朱高煦命人制作的,所以对于东北的地形十分清晰,也很容易对照。 他所指的地方是后世抚远一带,也就是三江平原最东端的地方。 朱高煦用手丈量了一下,大约估算出了一个两千余里的距离。 “这么远的距离,难怪此前官兵几次搜捕他都没能找到。” 感叹一句,朱高煦继续将目光投向傅让,傅让也继续说下去: “进攻他最好的时间,其实是我们这边即将秋收的时候。” “他们在北边,秋收比我们早半个月,因此我们快秋收的时候,也就是他们已经收割开始的时候。” “亦佥事的家丁询问过就近卜颜堡的其它小部落,他们都说卜颜堡在秋收开始过半后就会让族中善于收割的一些人乘坐小舟顺江而下,前往南边的忽刺温城收割那边的粮食。” “这个数量,通常是七八百男丁,另有三百左右的兵马护送。” “如果我们等这批人走了,再行攻打卜颜堡,那胜算会更大。” 话音落下,傅让抬头看向了朱高煦,让他做出决断。 对此朱高煦没有及时回答,而是沉吟片刻,脑中不断构思。 过了几个呼吸,他才开口说道:“等张纯他们那二百人回来,我们就即刻动身。” “在此期间,林粟和亦失哈伱们二人负责修建从吉林城到撒叉河口的渡口,给西阳哈那老奴添加些紧迫感,提前迁移些人丁去下游。” 朱高煦虽然渴望获得大量劳动力,但他也清楚卜颜堡那两万多人他吃不下,也养不起。 在听完傅让的介绍后,朱高煦对于这次作战的战略目标就是击垮西阳哈部,从卜颜堡掳掠不少于三千人口。 如果能更进一步,那最好能将卜颜堡长期占领,获得那里的近万亩熟地,同时击毙西阳哈这老奴。 “都退下吧。”傅让似乎有什么话要与朱高煦说,因此招呼左右的总旗、百户官纷纷退下。 在他们走后,傅让这才开口说道: “军中虽然有军马四百六十七匹,但其中有马甲的仅有原来城内的二百六十七匹,剩余二百匹没有马甲。” “我昨日刚回吉林城就去军械坊看了,当下甲胄充足,理应先在这两个月里打造出二百套马甲。” “此外军中兵卒的训练我也看了,原先的四百多屯田兵虽然也被编练为战兵训练四个多月,但毕竟比不上原来的战兵和我们带来的人。” “我的意见是,这次留下原先的屯兵和部分战兵守城,仅带一千人乘骑军马、挽马前往卜颜堡。” “城中的挽马已经有六百七十七匹,你只要在互市中再买些,凑足一千匹挽马,届时我们就可以带着所有挽马和军马前往卜颜堡,顶多五日就能抵达。” 傅让想要兵贵神速,这与朱高煦所想的不谋而合。 当下的殿内只有他和朱高煦、亦失哈、林粟没离开,交代事情也比较方便。 朱高煦抬头看向亦失哈:“城中粮食不管还有多少,先拿去与六城做生意,但不要太引人注意,别让西阳哈察觉我们要走陆路。” “是!”亦失哈也知道击败西阳哈后能获得不少缴获,平日里精打细算的他也没有在关键时候落下链子。 见亦失哈应下,朱高煦也对林粟和傅让说道:“今日起,城里的一千三百多兵卒就交给他们分别训练了。” “若是能将行军速度再提高,那就更好不过,实在不行也没办法。” “末将领命!”傅让与林粟应下,随后三人相继离开了承运殿中。 在他们离开后,朱高煦也继续观摩起了沙盘。 与此同时,离开吉林城两个多月的杨彬也带着毛皮、人参等货物回到了江南。 与此前贩卖毛皮的所有商人一样,杨彬带回来的毛皮刚刚制成成衣就被南京城内的高门勋贵们订购,诸如辽东的鹿角、虎骨、补物等商品更是被勋贵们疯抢。 回到江南不过半个月,杨彬便将带来的货物售出一空,同时在苏湖二府购入了三万余石粮食准备北运。 杨彬手拿渤海王府的印信,想要了解他的背景十分容易。 他的背景让许多想对他动手的人投鼠忌器,但同时他的背景和他做的事情也很快被有心人传入宫中。 “三万六千余石?” 深夜的乾清宫里,正准备洗漱入睡的老朱得到了武官带来的情报。 在得知朱高煦在短时间内就做成那么大笔生意的时候,老朱当即便对武官询问:“北边的人也随着这商贾的队伍回来了吧,他们如何说的?” 老朱并不担心朱高煦的生意大,他只在意朱高煦的生意有没有损害到大明的利益。 “殿下与北边的东虏互市具是以粮食、茶叶和铁锅来做生意,除了茶叶有可能被这群东虏交予兀良哈做生意外,其余倒是没有太大违禁。” “只是殿下与东虏互市过多,许多商贾前往辽东中输粮食后采买不到毛皮和药材,六部之中有不少官员非议……” 武官转述着从下面收集而来的情报内容,得知这情报,老朱舒展了身心: “他能恪守律法是好的,这生意旁人做也是做,他做还能保境安民,便让他做吧。” 在朱元璋看来,朱高煦用自己的办法来让吉林城自给自足,并且并没有违反《大明律》,这样的做法理应褒奖。 倘若所有藩王都能如他这般头脑灵活,恪守本分,那自己也就不用那么头疼了。 “陛下,还有一事……” 朱元璋还在感叹着朱高煦脑筋灵活,武官就再度上奏。 “说吧”朱元璋喝了一口安神茶,武官也继而开口道: “据北边随商队而下的兄弟所说,殿下去吉林城不过两个月,便已经将吉林城耕地翻了一番,这还是五月份的消息,当下恐怕已经翻了两三番了。” “多少?”朱元璋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当武官重复一遍后,朱元璋有些不淡定的放下了手中的安神茶。 作为一个农民,他很清楚开荒要具备什么底子,开荒的难度又是如何。 如今朱高煦能在短时间内把开荒进行的如此迅速,要么就是吉林城人口远不止辽东都司记载的那点,要么就是朱高煦和女真人做生意得到了许多畜力。 这两种可能里,他更倾向于后者。 对于民生来说,畜力多了就能更快开垦荒地,百姓也负担变少。 但对于军队来说,一旦有了足够的畜力,一支三千人的军队,甚至可以当成五千人来用。 “让下面的人把吉林城开荒的过程,详细的写下来,我要亲自看看这小子是怎么做到的。” “另外还在北边的那群人,让他们尽快将吉林城的消息送来,不得马虎。” 朱元璋沉声对武官吩咐,武官也作揖应下。 武官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自己也可以退出乾清宫,但朱元璋却再度开口: “龙州的事情查清楚没有,常茂到底真的死了,还是诈死……” 他开口提起了常遇春的儿子常茂,而常茂本人不仅是冯胜的女婿,还是新淮西勋贵之中的重要人物。 常茂虽然是冯胜女婿,但常茂却认为冯胜比不上自家父亲,因此不肯接受冯胜的约束。 在随冯胜征讨纳哈出的时候,常茂常常做出违反律法的事情,冯胜多次谴责他,但常茂却不以为意,甚至在对待冯胜的态度上十分傲慢。 冯胜虽然愤怒常茂对自己的态度,却没有揭发他做的这些事情。 之后二人因为纳哈出一事闹得十分难堪,常茂因为砍伤纳哈出而被押送回京。 在回京之后,常茂借机弹劾冯胜,朱元璋闻言当即收回冯胜的总兵印,让蓝玉总领北伐,继而打出捕鱼儿海大捷。 事后,在确定冯胜无罪后,朱元璋将常茂贬去广西龙州。 虽说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但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常遇春的威名,再加上常茂本身也是统兵大将,让他在小小的龙州混得风生水起。 龙州土官赵帖坚没有儿子,但有两个女儿。 他的长女嫁给了太平州土官李圆泰,次女则是被他送给了常茂,被常茂收做了妾室。 洪武二十一年赵贴坚去世,因为没有儿子,他的赵宗寿继承了土官的职位,但赵贴坚妻子黄氏却并不承认他的地位,在他继承土官职位后,更是凭借常茂的权势统揽龙州大小事务,将赵宗寿架空。 洪武二十四年常茂去世后,黄氏和宗寿争夺龙州官印,互相检举揭发。 黄氏借机让人虚构流言说常茂实际上没死,赵宗寿知道详情。 这件事情在不久前传到了南京,朱元璋知道后狐疑,派遣官员询问赵宗寿,并且命令赵宗寿如果常茂还活着,就让他把常茂交出来赎罪。 在派遣官员询问的同时,朱元璋自己也派遣锦衣卫调查常茂是否还活着,毕竟如果常茂还活着,那日后他难免生乱。 面对朱元璋的询问,武官保持着作揖的姿态:“下面的兄弟日前刚到龙州,还未开始调查,想来也就在这几日就能得到消息。” “嗯……”朱元璋应了一声:“不管是龙州还是吉林城,只要有了消息立马如实禀告朕。” 说罢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更为重要的事情,表情也沉重了几分:“江南的宝钞如今市价几何了?” “自移民一万八千户,今岁以钞抵税的消息放出后,当下已经涨到了每贯六百四十文。”武官如实回答,而这个价格也令朱元璋十分满意。 如今不过七月中旬,距离秋税还有两个半月,不出意外的话,宝钞会涨到七百乃至八百文。 不得不说,高煦那小子的办法确实有用,宝钞与赋税挂钩后,果然开始渐渐回升。 如此持续个三五载,到时候自己就可以把那件事情给做了…… 想到自己心中的那件事,朱元璋也没有了讨论其它事情的心情,摆摆手:“你退下吧。” “臣告退”武官挪动着已经僵硬的双腿,缓缓起身后从乾清宫内离去…… (本章完) 第137章 欲要北征 “三万六千多石,运到吉林城后你们说还能剩下多少?” 东宫之中,在朱元璋示意武官离去的时候,朱允炆面对面前众人朗声询问。 只是半年的时间,原本只有齐泰、黄子澄二人能入殿的东宫,眼下却有十余名正五品以上六部官员林立两班。 望着眼前的局面,朱允炆很是高兴,而这都是他扳倒了自家那好三叔的结果。 如今的他早已不把朱高煦放在眼里,因此在得知朱高煦名下商人杨彬买了三万六千石粮食北运的时候,他并没有露出什么担忧之色,反而有些想要嘲笑朱高煦。 “任你当初多么得宠,如今还不是为了几万粮食四处奔波,而孤……” 朱允炆扫视殿内群臣,眼下的他已然是挥笔便能调拨数百万石粮草的储君了,并且他的位置比任何人都要牢固。 “三万六千石,先走海运再转入辽河,继而从三万卫走陆路,能送抵吉林城的,恐怕不足六成。” 一名兵部主事开口,这让朱允炆脸上笑意更甚。 只是他的笑容还未收敛,穿着正三品补服的齐泰却忧虑着脸站出道:“渤海王入吉林不过数月,便能驱使商贾为其购入如此多的粮食,放任下去恐生乱子。” “呵呵……”听到齐泰的话,许多官员忍不住露出嘲笑的表情。 “齐主事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据在下所知,岁初时那吉林城还被西阳哈所掠,千户官战死……” “如今这几万石粮食即便北运吉林,可吉林无人的局面又如何来破?” 站出来调侃齐泰的人身穿正二品官服,哪怕齐泰年初得到升迁,当下已经是兵部正三品的左侍郎,但这人却还要比齐泰高二阶。 “暴左都御史所言甚是……”齐泰没有认为对方在羞辱自己,而是认同道: “缺人是当下渤海王的痛脚,如果不出在下预料,不出三年,吉林城便可自给自足,那渤海王必然会请陛下、请太孙移民实边,补充卫所。” 齐泰的话让众人收声,毕竟面对他这种实事求是的人,笑他反而是贬低自己了。 “齐先生说的是……” 朱允炆虽然不喜欢齐泰,但毕竟齐泰是伴随他一路走来的老人,因此也不喜欢旁人嘲笑他。 况且他别的建议暂且不提,这次的建议还是很有建树的,朱允炆也觉得朱高煦不会那么老实的在吉林卫待着,当下自家爷爷还在位,只要他哭诉,那说不定自家爷爷真的会迁移军户去填充吉林卫。 “这事情,孤会紧盯的,当下还是说说朝政吧……” 朱允炆虽然认可,但也没有深聊,而是改变话题,反而说起了朝政的事情。 见状,齐泰也没有什么过多的强调,而是随大流的加入到了接下来的朝政之中。 比较这人才济济的春和殿,朱高煦那边就略微寒酸了。 “殿下,东西都放这里了,亦掌印说这些明日就要用,连累您遭罪了……” 承运殿里,朱高煦此刻坐在书桌背后,手里拿着笔,面前摆着写到一半的书,前面还有一个脸上充满歉意的吏目。 只是他虽然脸上歉意,手上却毫不客气,五本厚厚的文册摆在朱高煦面前,还夹带了记账用作画图的纸与尺子。 “都要用?” 朱高煦倍感头痛的放下笔,将几本文册翻开查看,那吏目也借机解释道: “松花江的渡口布置,城内下水道冲突的改道,还有王府的火墙火道,这些都得您来才行……” 吏目这般说着,朱高煦也是倍感无奈,只能硬着头皮示意吏目可以出去了。 手上没有几个人的他,确实恨不得把一个人分成十个人来用,哪怕他自己都得承担好几个人的工作。 没办法,吉林城里能办事的就二十几个吏目和朱高煦、亦失哈、张纯、傅让这几个人。 其中二十二个吏目还得去书院教学,因此吉林城近八千人的事情都压到了朱高煦他们几人身上,只有时不时从书院抽调吏目来帮忙,才能解决眼下的棘手事情。 “希望杨彬能带五十名吏目回来吧……” 揉着眉心,朱高煦停下了自己手上所写的书,转而开始对火道、下水道开始绘图。 从正午忙碌到黄昏,他终于解决各种事务,简单吃了顿晚饭后,又继续趁着太阳还没落下工作。 等到太阳即将落下,一盏油灯也被人抬了进来。 朱高煦抬头看去,却是消失了一天的亦失哈,而此刻的他满脸疲惫。 “辛苦了……”望着亦失哈,朱高煦虽然也很累,但还是脸上挂起了笑意。 面对他的笑意,亦失哈也不得不感叹自家这位殿下的精力充沛。 加入渤海王府以来,亦失哈几乎很少看到朱高煦黑脸的时候,不管面对多么困难的问题,哪怕所有人都觉得棘手而焦虑时,他却总能带着笑意积极面对。 这样的处事态度影响了许多人,因此即便再怎么疲惫,亦失哈却还是挤出笑容: “奴婢是殿下的家奴,为殿下做事,又何来辛苦之说呢?” “你可不是我家奴……”朱高煦摇摇头,接过油灯放好后对亦失哈笑道:“我身边不需要家奴,你是我的同袍和吉林城的功臣。” 他这话说的亦失哈心头一暖,确实朱高煦从未将他视作奴仆,许多事情都交给他做。 在朱高煦身边,他很少感受到在宫廷中的那种规矩和冷漠,在这吉林城,他也不是那个旁人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亦失哈,而是渤海王府的亦掌印。 可以说,在宫廷中他享受不到的尊重和尊敬,他都在吉林城享受到了,这就是他想要追求的东西。 “先坐下吧”朱高煦看着亦失哈一直站着,便招呼他坐下。 亦失哈闻言也坐到了一旁的一个椅子上,并对朱高煦汇报起了今日的许多事情。 “今日又开垦了三百多亩耕地,把人力和畜力集中起来后,开垦荒地的速度确实快了许多。” “城内的下水道已经全部掘好,现在只等石匠带人垒砌下水道,然后用水泥和碎石铺设道路了。” “您的那两亩稻田,奴婢去看过了,长势不错,照顾的很好。” “下游的渡口也铺设到阿木寨了,估计再过一个月就能铺设到撒叉河口。” “另外……” 他将所有事情如数家珍般说给朱高煦,朱高煦也坐在一旁静静听着,时不时拿起一本文册,记录下亦失哈所说的各种工程进度。 期间亦失哈想自己动手,但被朱高煦笑着安慰他尽管说便是。 如此过了一刻钟,亦失哈说完了,朱高煦也记完了。 “这么算起来,现在我们有一万三千九百多亩新地,加上老地就一万七千多亩了。” 朱高煦合上文册,笑着转过身来:“现在是七月十九,算起日子来,除去收割三千亩老地要花半天时间,在入冬前我们还有五十天左右的时间。” “这五十天按照现在的进度,差不多可以开一万五千多亩,到入冬前,今年开的新地能有接近三万亩新地,这速度比我之前预估的还快……” 吉林城的开垦速度比朱高煦想象中还要快,当然这还是得归功于他们从六城之地买来的牲畜。 “如今城里有耕牛三百七十二头,挽马八百多匹,开垦速度想慢也很难。”亦失哈笑着: “入冬前,再深翻一下地,从四周山上收集干草焚毁作肥,估计来年能产出一万六七千石粮食。” “加上老地的粮食,估计能养活六千多口人了,再辛苦一年,我们就可以自给自足。” 亦失哈这么说着,但朱高煦却缓缓收起笑容,因为他知道今年开荒快是因为王府提供口粮,并且承诺了均分田地。 放到明年,还能不能有这样的速度就得打个问号了。 “之前答应了百姓干完今年就均分田地,如今要均分也可以,城里算上新出生的娃娃,一共七千九百多人,每个人能分四亩多地。” “这四亩多地,也就能产出不到三石的粮食,顶多能养一个人四五个月。” “况且到时候均分了土地,城里的百姓都有了自己的土地,要忙着照顾自己的土地,恐怕没有时间来帮卫所开垦荒地,即便开垦,恐怕也会有偷奸耍滑的人。” 朱高煦没有低估人性,因为他前世从父辈口中听过当年开荒时的情况,偷奸耍滑的人始终都存在,任何地方都会有。 因此,他对亦失哈交代道: “等打完了西阳哈,你和张纯一起召集每家的户主,咱们开诚布公的谈一下。” “田地可以均分,但种什么东西,怎么种,都得由所里来安排。” “另外明年不缴田赋,粮食留给百姓们自己过冬吃,但王府也就不再管冬季的口粮了。” “明年的王府提供的口粮到秋收结束后停止,在此之前的口粮依旧是每个月六斗,入冬后均分田地。” “等到了后年,王府从开荒开始提供口粮,每人每月六斗,持续到入冬前停止,入冬均分田地。” 朱高煦改了改开荒的规矩,今年到明年不管是不是开荒,每个月每个人基本都给六斗粮食。 这些粮食从实际角度来说是吃不完的,因为城中孩童已经一千口了,这些孩童一个月吃四斗粮都算比较多的,正常都是三斗半。 因此,许多人家都在家中存了些存粮,这些事情朱高煦是知道的。 他没有管是因为王府府库还算充裕,没有必要节省那么一点,百姓有点存粮也是好事。 不过从明年秋收结束开始他就得停止在冬期供粮了,因为百姓们每年可以从秋收得到的粮食会越来越多,直到他们再也种不下为止。 以当下的速度,朱高煦预计明年洪武二十九年入冬前,吉林城的耕地起码能增加到七万亩,洪武三十年吉林城能收获不少于四万石粮食。 这批粮食,足够养活吉林城的普通百姓,而兵卒有军饷,这批军饷依靠王府的岁俸就能支撑。 洪武三十一年,朱高煦会在四月份支取自己的岁俸和吉林卫的军饷。 不出意外,同年五月老朱就会驾崩,同年七月朱允炆着手削藩周王,那时朱允炆就会开始对诸藩有防范,而自己能拿到俸禄的时间只能在五月前,五月后朱允炆即位就不一定会被自己发俸禄了。 哪怕洪武三十一年的俸禄发出来了,但建文元年的俸禄却有很大可能不会给。 十二月,朱允炆派工部侍郎张昺为北平布政使,都指挥使谢贵、张信为北平都指挥使。 随后又命都督宋忠屯兵驻开平,并调走北平原属燕王管辖的军队,对朱棣加以监视,朱棣也只能装疯卖傻来求一条活路。 如果说洪武三十一年是朱允炆对周藩的报复,那建文元年就是彻底与藩王撕破脸了。 建文元年四月,朱允炆削齐、湘、代三位亲王,废为庶人。 湘王柏惧,无以自明,阖宫焚死。 齐王被软禁在南京,代王被软禁在封地大同。 六月,朱允炆再削岷王,废为庶人,徙漳州。 不到一年时间,周、齐、湘、代、岷五王被削,老朱已就藩的十九个儿子被废四个,其中一个自焚而死。 一下子干掉了四分之一还多的藩王,这让所有人人人自危。 最终在岷王被废后一个月,朱棣以八百王府护卫起兵靖难,擒杀张昺、谢贵,并命燕府护卫指挥张玉、朱能率兵乘夜攻夺北平九门,遂据北平…… 洪武三十一年的粮食,很有可能是朱高煦能到手的最后一笔粮食,所以从洪武三十年秋收,百姓可以自给自足后,他就要尽最大的可能开始存粮。 这其中局面里,朱高煦面对最大的阻力就是东北的气候。 从十月开始,三万卫以北就会开始大雪纷飞,一直到来年三月末才能通车。 这代表有六个月的冬期是他无法向外获得补给,所以他要存粮,只能在洪武三十年十月以前进行。 算上运粮时间,他必须得在八月前完成运粮的事情。 仔细算下来,朱高煦只有两年的时间…… 靖难之役打了四年,而自己如果要参加,很有可能会面临大宁卜万、刘真和辽东杨文、吴高、平安五人的围剿。 大宁与辽东合起来起码有八万战兵,而在历史上,因为要防守兀良哈、女真和鞑靼本部,刘真与卜万、杨文吴高这两个方向的统帅只各自率领万余兵马包围燕山山脉,进攻永平城池,防止朱棣北逃草原。 可如今朱高煦自己身在吉林城,即便辽东东部还要防御朝鲜和建州卫女真,但能调动出来打自己的也有不少于三万兵马。 要是朱允炆集中力量对付自己,把刘真和卜万麾下的大宁兵马也调来,朱高煦很有可能要独自面对四到六万的大宁、辽东精锐。 面对这样数量的敌军,朱高煦压力不大是不可能的,何况如今的他手中只有一千多人。 想到这里,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他最理想就藩的地方是开平,但因为老朱的防备,自己还是被调到了吉林城。 凭借吉林城,他想要和辽东、大宁的四到六万机动军队作战,哪怕努尔哈赤和八旗再生也不一定打得过。 刘真、卜万、陈亨、杨文、吴高、平安这群人都是军功斩首上万乃至数万的存在,即便努尔哈赤来了,同等兵力下也不敢说能稳赢。 朱高煦如果只有一千多人,那即便他是韩信项羽在世,无论如何也是打不过这两支军队的。 他必须要在剩下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尽可能的扩编军队,而养军就需要钱,就需要粮食。 存钱、储粮……这就是朱高煦在两年内必须完成的任务。 “府库的毛皮人参和各类药材,价值超过十二万贯了吧?” 朱高煦看向了亦失哈,由于只有一盏油灯,因此殿内有些昏暗,但这并不能阻挡朱高煦那灼热的目光。 与他的目光对视后,亦失哈点了点头:“获利起码能达到十二万贯,这次杨彬用来运粮的车辆,估计刚好可以将这批货物运到南边。” 亦失哈的话让朱高煦颔首表示认同,随后他又盘算起了北边的情况。 “我若是击败西阳哈,你以为可以从各部召集多少男丁参军?” 借女真人来增加军队数量,继而围剿北边不服大明的部落是朱高煦早就定下的布局,亦失哈自然也知道。 对此,亦失哈思考片刻后才说道:“当下若是殿下想,那善出堡最少能出百来人,弗提斤城最少可以派三百人听我们调遣。” “不过这兵权虽然在我们这,但这些人的亲眷都在善出堡和弗提斤城,一旦我们势弱,说不定他们就会把人马调回去。” “倒是剿灭西阳哈后,奴婢估计仅这两堡就能出六百人,其余四十六个寨堡能陆续出一千五百人左右。” 亦失哈先说了当下能出兵的部落,不出意外,四十八个寨堡只有两个与他们关系最近的愿意出兵。 至于其它的寨堡则是不敢下注,毕竟从七月初五开始,西阳哈一连焚毁了悬挂渤海旌旗的六个寨堡,为此许多小寨堡都将渤海旌旗撤下,朱高煦原本好不容易通过贸易建立起来的威名也遭遇滑铁卢。 不打西阳哈,他在这关外之地就成了笑话。 尽管朱高煦不在乎旁人眼光,但这一战牵扯到了他的利益。 击垮西阳哈,击破与他站在同一反明阵线的部落,是朱高煦能最快建立关外威名,并且能获得大量人力、男丁的道路。 想到这里,朱高煦缓缓起身:“去休息吧,明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是……”见朱高煦只是询问,而没有透露任何想法,亦失哈知道自家殿下恐怕在谋划着自己想不到的大事。 他没有多嘴询问,而是如朱高煦所说的一样返回了自己的屋子睡觉。 他们二人休息了,只是南边的人却没有休息。 伴随着朱允炆、朱允熥及朱高炽等世子长大,老朱也在天下勋贵文臣之中开始为自己成年的子孙们选拔妃嫔。 由于此次选拔涉及颇深,许多亲王、世子、郡王都涉及其中,因此引来了不少报名的勋贵文臣。 乾清宫里,朱元璋翻着一本本写有勋贵文臣之女的名单,旁边坐着许久未曾露面的郭英。 “这些勋贵之女适合亲王和世子们,就是不适合允炆他们几兄弟。” 朱元璋抖落着手中名单,倒是郭英开口建议道:“光禄少卿马全之女听说知书达理,又懂得持家。” “相貌如何?” 与清朝注重血统,满蒙血统优先,汉人女子不行不同,朱元璋本人对除皇后以外的妃嫔并不忌讳血统,他只忌讳后宫干政。 因此为了谨防后宫干政,避免权臣和后妃勾结祸乱朝纲,朱元璋在朱标死后就给他的儿孙们制定了几点选妃的基本要求。 每次的选妃都由内廷的宦官被派遣开始,如今年被朱元璋本人派出的宦官就有两千余人,他们分别前往全国各地去挑选十三到十六岁之间的女子。 这些女子被选中后,会被宦官带着回到京城,然后从身高胖瘦中挑选,不符合规定的人就会被淘汰掉。 到了第二轮,外廷的太监们会挑选的十分仔细,不管是皮肤、五官还是头发都要被细细的查看,身材是否丰腴也在必看的行列内。 除了外表,还会让少女们报出自己的籍贯,姓名,年龄等情况,以便观察少女的嗓音。 像公鸭嗓,结巴,大舌头都在淘汰的行列。 最后还要用尺子仔细的丈量少女手足的尺寸,并且会让她们走上一段路,看看这些人的仪态。 像骨头粗壮的,大脚的,举止不优美的又被淘汰一批,只有最后达标的人才能进入下一轮选拔。 在这一轮,评委秀女的就是内廷之中有等级的宫女了。 所有秀女需要在隐秘的房间里脱光衣服,被查验是否有异味,身材是否匀称,皮肤是不是细腻,身上有没有什么缺陷。 经过了严格的贴身检查之后,这些人才能见到内廷中被老朱选为评委的妃嫔。 当下这一流程已经到了最后一程,而这次挑选的五千秀女中,留下的只有一百七十二人。 老朱得在这一百七十二人中选出自己的儿媳妇和孙媳妇,这让他有些难以选择。 “武官的女儿强壮能生养,只是身材太高了,容易压到身边人的的气势。” “你说的那个马全之女在这名单上吗?身高几何?” 老朱询问郭英,郭英却不紧不慢道:“应该在,那女子我见过,大约五尺左右,正巧合适。” “回头我看看……”老朱没有干脆应下,而是选择了再考察考察。 想着,他看向了手上的名录,对上面的一个名字感了兴趣:“这个张麒之女不错,身材和性格都很适合高炽。” “确实不错。”郭英看了一眼名单,点头附和。 他这边说完,老朱那边就圈了红,朱高炽的世子妃就这样定下来了。 不过圈完红后,老朱忽的转过头来,对着郭英叹气道:“这些女子都不错,就是高煦生的高大,恐怕这些柔柔弱弱的他看不上。” “陛下可以选一些有点英气的女子……”郭英还没有察觉到什么,本着好心推荐道:“吴良和吴……” 他还没介绍完,老朱却突然打断道: “我听说你家有两个孙女都生的英气,上马能射箭,下马能刺绣,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在名单里。” “我想,她们二人配高煦正好,你以为呢?” “……”听着老朱的话,郭英本想生气,但最后却叹气道:“陛下,她们才十二……” “高煦也才十六,差不多差不多,事情就这么定了,你挑一个适合高煦的,我也不要多。” 朱元璋自我满意的点头,拿着朱笔就当着郭英的面,给他两个孙女的名字填了上去,然后笑呵呵的把名单和朱笔递到他面前,老脸灿烂: “来,你选一个吧……” (本章完) 第138章 万事俱备 “殿下!我们回来了!” 春去秋来,只是时间一晃,便是一个多月的岁月逝去。 伴随着时间来到八月末,在吉林城的翘首以盼中,张纯等二百人终于护送着杨彬与两千余辆挽马车与辽东都司的数千民夫抵达了吉林城。 他们抵达时,朱高煦正在王府里,因此当他听到张纯的声音时,他立马就放下了笔,跑到书房窗口观望。 在这观望下,张纯果然在亦失哈、林粟、傅让的拥簇下走进了王府院子。 朱高煦朝着众人招手,而后收回身子往正殿走去。 待他走到正殿的时候,众人也都走进了殿内。 “末将张纯,殿下千福安康!” 一入殿内,张纯便作揖要跪下,朱高煦也上前拖住他的双手,笑着说道: “去了趟江南,莫不是忘了我这的规矩?” “倒是一时糊涂了。”张纯毕竟年纪不大,笑着挠了挠头,引得旁边傅让等人哈哈大笑。 “先坐下,杨彬呢?” 朱高煦招呼他们坐下,自己也坐到了主位,张纯坐下时回答道:“我先从鸡西堡来,他们估计还有十余里才到。” “殿下,这次那杨彬可没按您说的办。”张纯笑道: “他自掏腰包,一路上补补停停,直到鸡西堡,那车上还有三万石粮食。”说到这里,张纯也面露尴尬道: “就是那吏目不好寻,我们寻了六十余个,但我们一路北上他们一路退了钱离开,眼下只带来了三十一个……” 张纯似乎认为没有完成朱高煦交代的话有些愧疚,不由低下了头。 朱高煦倒是早就有了准备,只能安慰道:“是杨彬那厮让你先回来告诉我的对吧,没事,这种情况我早就预料到了,你们能带来三十一个就已经不错了。” 他虽安慰着张纯,但熟悉他的另外三人却能听出他话中带着的几分遗憾。 为了不让气氛继续这么下去,傅让主动开口说道:“你倒是来的是时候,我们准备再练几天兵就去为你报仇了。” “报仇?”张纯先是迷糊片刻,但很快反应过来,激动起身作揖,目光死死盯着朱高煦: “殿下,末将愿为先锋,直捣西阳哈那老奴巢穴!” 显然,繁华的江南并没能腐蚀张纯那颗想报仇的心,他甚至没能想到这事情能来得这么快。 对于他的举动,朱高煦笑着抬手示意他坐下,而后才道: “先锋别说你想当,便是我也想当,但这次我们走的这条路只有傅指挥使能带,所以你想当先锋也没办法。” 朱高煦这般说着,林粟也对张纯解释了这次北征的路线。 听到傅让和朱高煦居然准备走陆路直插卜颜堡,张纯一开始还觉得有些困难,但听到林粟说如今城中已有九百余匹挽马后,他立马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虽然没能凑齐一千匹,但也足够了。” 傅让这般说着,朱高煦也借机道:“这次出兵,林粟带二百二十七人留守吉林城,王义带麾下百人领舟船假装我等要走水路进军,我与傅让、亦失哈、张纯带四百骑兵,六百马步兵直扑亦失哈老巢。” “剩下还有二百人,我要留守一百人看守三处矿产,一百人护送杨彬南下。” 朱高煦一边说,目光一边打量众人,其中傅让、林粟和张纯斗志昂扬,只有亦失哈显然没想到自己真的要跟随朱高煦上战场。 他并不是畏惧,反而很渴望,但他确实没想到自己一个阉人居然也能有幸上战场。 “这次最好能宰了西阳哈那老奴,取他的首级来祭告先前战死的吉林城兄弟们,顺带告诉这关外诸部,他们脚下的这块地方到底是谁在做主!” 朱高煦气势豪迈,这一战他必须要打,也必须要打赢,因为他有不得不赢的理由,绝无退路。 “愿为殿下前卒!” 闻此言,众人皆起身唱礼,唯有朱高煦在说完这话后恢复平常: “先等杨彬来将粮食入库,现在府库之中的粮食可不多了。” 朱高煦笑着,众人却苦笑,张纯见状询问后才得知,为了换得这六百余匹挽马,吉林城已经付出了三千余石。 加上其它的各种补物、药物和毛皮,五月时还有五万余石的吉林城府库,当下只有两万余石了。 即便杨彬他们运来了三万石粮食,但加起来也顶多只够吃到来年六月份。 如果扣除还未支付的兵卒们的俸禄,那只能吃到四月中旬了。 虽说辽东都司每年在四月初运粮前来吉林城,但如果他们晚了几天,吉林城就得面临断粮的风险了。 因此,打西阳哈不仅是为了报仇,也是为了掠夺粮食和人口。 明白了一切后,张纯也不再多说什么。 倒是在说完了正事后,众人的话题变得轻松了些,基本都是询问张纯前往南方的感受。 张纯虽然是山东人,但五岁时就被迁移到辽东,十一岁时因为吉林城上一任千户调走,因此随他父亲前来吉林城上任。 只是不想这才三年时间,父子二人便天人两隔。 张纯早已经过了难过的时候,因此对众人讲述了自己这一路南下的经历。 与朱高煦他们一样,张纯南下路上一直感叹南边人多,到了江南后,他更是觉得四周到处都是人,有些不太适应。 他前往都督府述职,被告知要承袭他父亲的官职,他必须要前往大教场考校。 考虑到他是在职武官,并且还是边疆武官,因此都督府安排他与几个老兵进行考校。 武官子弟的考校对于张纯这种从小就在马背上练习骑马射箭的军户子弟来说十分容易,只是一天他就通过了所有考校,随后前往都督府正式领了新的武职印信。 与此同时,都督府也追授张纯的父亲张本为都督佥事,由张纯承袭。 因此当下的张纯正式官职应该是都督佥事,而非曾经的千户。 不过张纯倒是不在意,他虽然常常跟在父亲身边,但打仗的次数也不多,从千户起步对他来说已经是不小挑战了。 好在南下的这几个月他已经能熟练的指挥两百人左右的兵马,因此对于此次奇袭西阳哈一战,他还是很有自信的。 聊完这一切,院外也传来了鼎沸的声音,显然是杨彬他们抵达吉林城了。 见状,朱高煦起身招呼:“走吧,都出去看看这次运来的东西。” “是!”众人笑着起身准备和朱高煦出去,不过张纯却站出来作揖道:“殿下,末将还有事情得与殿下说。” “嗯?”朱高煦有些狐疑,但还是对傅让他们招呼:“你们先走。” 傅让等人虽然也疑惑,但还是离开了承运殿。 倒是在确定他们走后,张纯这才走上前对朱高煦轻声道: “殿下,兄弟里面有南边的人……” 张纯察觉出了吉林城有锦衣卫的人,这倒是朱高煦没有想到的,他本能的往锦衣卫拉拢了张纯猜想:“他们找上你了?” “不是……”张纯摇摇头:“我发现有几个南边来的兄弟经常在半夜上甲板,而且到了南京城后,他们又与去找以前兄弟喝酒的借口离开了大教场。” “不过我之后上了心,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路,并见到他们上了一辆上好檀木的马车。” “以他们军籍册上的情况,是绝对不可能认识能坐上那样车的贵人,所以……” 张纯没有继续往下说,朱高煦却接上:“所以你认为他们是南边朝廷的人?” “嗯……”张纯面露忧虑,他此前涉世未深,但从辽东都司时不时来吉林城视察的武官举止也能知道官场险恶。 这次南下,他更是见到了许多在吉林城不曾见到过的丑恶。 他不知道应该说是他父亲保护他保护得太好,还是他父亲也没有经历过那些。 总之经历过那些事情后,张纯更加珍惜朱高煦在吉林城的日子。 如果来的不是朱高煦,而是旁人,张纯都不敢想现在的吉林城会是什么样…… “人名记下就行,不用戳穿他们。”朱高煦拍拍张纯的肩,宽慰道: “放心,我们行得正坐得直,不怕旁人监视,他们总不可能要我的命吧。” 朱高煦笑着安慰张纯,可他心底又何尝不知道,当下的老朱或许不想要他的命,但是老朱死后…… 霎时间,他脑中浮现了朱允炆的面孔,只是他没有深想,而是招呼张纯跟上。 不多时,二人出了王府,来到了吉林城的府库,而这里已经挤满了从南回来的兵卒。 不止是他们,还有许多在书院刚刚结束学习的兵卒也纷纷赶来,与去了南边的兵卒们说笑打闹。 他们聊着江南的风景,但更多的还是江南的女人和江南的繁华。 旁边的人听得如痴如醉,但很快又被那些去过的人唤醒。 “唉,虽说南边好,但我们还是在这吉林城待着比较好。” 一名讲解的百户官叹气说着,旁边人一听就急了:“为嘛?” “你们不知道……”百户官叹着气说出了这一路前往南边的见到的坏处。 卫所军户屯田交粮这种老生常谈的事情也就不用多说了,他们讨论更多的是南边卫所的卫儒学。 在南边人多地广的卫儒学里,由于教习读书的教授一般只有三五个人,因此能得到教学的都是有品级的武官,类似他们这种军户的子嗣是没有进入学习的机会。 哪怕部分卫所因为教授多而给军户开设学堂,但这样的一所学堂里往往挤着数百人,而且一个军户子弟三天才能听一次课。 哪怕能去听课,军户子弟们听着教授们边走边说边学,一天下来根本学不到什么东西。 相比较下,此前他们还觉得拥挤的吉林城书院简直就是天堂,更别说这次南下王府又招募了三十一个吏目,恐怕他们的学堂的人数很快就会降下来了。 除此之外,就拿田地来说。 南边的田地虽然亩产高,而且朝廷也给发荒田军户充当余田开垦耕种,但朝廷并不承担开荒时期所用的粮食。 没有额外的粮食,就只能依靠军户们每年十二石的月粮和三五石的行粮来开荒。 这点粮食,也就能支撑三口之家开几个月的荒,几个月下来顶多开个一二亩地,并且来年收成的三成还得交给卫所充当赋税。 与之比较,每个月每人发六斗米,开荒田地还会均分给军户的吉林城才是他们能过得滋润的地方。 不仅如此,还有许许多多的不公平和各种差异摆在他们面前,让他们许多人在出去过后都更舍不得离开吉林城了。 听着去过南边的军户口中说出的南边种种缺点,其它军户十分唏嘘,也不再想去南边的事情了。 确实,南方繁华、而且气候好,粮食亩产也高…… 只是这一切即便再怎么好,但如果没办法让他们过得舒服,那就算再好也与他们没太大关系。 军户们改变了话题,同时在他们热闹讨论的时候,朱高煦也带着张纯来到了府库这里。 此刻亦失哈正在招待风尘仆仆北上的三十一名吏目,而傅让和林粟在指挥军户们搬运粮食和一筐筐的铜钱。 杨彬站在傅让旁边与他谈论着什么,当他见到朱高煦的身影后,连忙上前作揖: “殿下,三万石粮食,一万贯钱都带来了,分文不差。” “嗯……”朱高煦笑着颔首,同时看向了府库里,转头对杨彬笑道: “如何?府库里的货物可满意?” “这……”杨彬愣住了,指了指自己:“这些货物都是给我的?” “呵呵,你可是我名下唯一一个商人,不是你还能是谁?” 朱高煦调侃着杨彬,同时笑着对不远处的傅让招呼:“把货物都搬上车,杨善人恐怕明日就要迫不及待的去南边做生意了。” “好!”傅让也笑着转头吩咐军户们搬运东西,而这一幕在杨彬眼前就像做梦一样。 望着久久没有回神的杨彬,朱高煦拍拍他的肩: “这些货物价格与之前一样,我们算过,交予你差不多十五万贯,至于你拿到南边去能卖多少,那就是你自己的本事了。” “十五万贯?”杨彬几乎咬到了舌头,要知道按照之前的价格来算,王府拿十五万贯,那他杨彬起码能赚四万贯。 四万贯啊…… 这可是许多淮安大族都拿不出的数目,即便放到南京城,也能买下好几条街了。 他杨彬若是胸无大志,完全可以在做完这笔生意后,买个几条街,后半辈子靠收租都能过得锦衣玉食。 “殿下对我大恩,不知道殿下可还需要什么物件?” 杨彬反应过来后立马要跪下,朱高煦一如既往的托住他,拉着他往一处僻静的地方走去。 张纯见到后,理所应当的为朱高煦二人放哨,而朱高煦也在拉着杨彬来到僻静处后老实说道: “你这次买粮食,可曾引起地方衙门的注意?” “自然。”杨彬不假思索道:“买粮超过两千石后,地方衙门就曾来寻过草民,草民当时出示了王府的印信,这才得以能够继续买粮。” 杨彬如此说着,朱高煦也沉吟道: “我这次的这十五万贯钱,你不管是卖货还是花出去,恐怕都不容易……” “殿下放心。”杨彬生怕朱高煦不给自己生意做,因此急忙道: “草民在来的路上也想好了法子,那就是请殿下再发十份印信,届时草民将印信分发给下面的伙计,让他们前去地方上收粮。” “这十个伙计带着二十个伙计去收粮,每个伙计去一个乡镇,每人只收五百石,如此一个印信伙计就能收到一万石粮食,十个就是十万石。” “届时他们分批运粮,错开时间,官府不会察觉到的。” 杨彬不知道为什么官府对渤海王府买粮那么在意,但他有自己的办法避开。 “十万石,怕是不够……” 朱高煦轻声开口,杨彬如同雷击,他没想到这位殿下这次的手笔会那么大。 “那殿下要……”杨彬小心翼翼询问,朱高煦想了想后才开口道: “我要买二十万石粮食,另外你再给我寻二三百个能做吏目的读书人,条件还是二十贯的年俸,若是拖家带口来也没事,来到吉林城,来年就给均发田地,不收人头税,田赋十赋二。” 朱高煦说出自己所需的东西,杨彬听后只觉得有几分窒息。 想要运二十万石粮食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即便他有渤海王府的印信也不容易。 “你放心,我这次派一百人随你南下护送,而且这次不要求一次性运到吉林。” “你可以从四月初开始分批运送,直到入冬前送到就行。” 朱高煦这般说着,但他自己也知道除去冬期,留给杨彬的时间只有六个月。 这难度等同每个月运三万余石粮食,虽然轻松多了,但次数多了也容易被人察觉。 “草民会尽力了!” 面对四万贯利润的诱惑,杨彬还是没能忍受下来,最后硬着头皮接下了这趟活。 瞧他接下,朱高煦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招呼他去王府休息,而他自己则是走到了亦失哈身旁。 “如何?” 亦失哈招呼的那三十一个吏目已经被兵卒们引路前往自己新修的院子了,朱高煦前来询问也只是想从亦失哈口中得知他们的水平。 “都是童生,不过奴婢也没想能招募到秀才。” 亦失哈笑着说出了这批人的水平,对此朱高煦也松了口气,起码杨彬没随便找些人来蒙骗自己。 对于吉林城来说,读过四书五经,精通算术的童生就已经足够使唤了。 整个洪武朝,每年能考中秀才的也不过几千个,需要这些人的衙门数不胜数,自己也不一定能抢来几个。 拥有几百个童生,这已经能很大帮助现阶段的吉林城了。 不说几百个,就是当下新到的这三十一个童生,都能让朱高煦他们的工作减轻许多。 “这三十一个童生,十三个在你手下办事,剩下十八个还是调去书院做教习。” “他们调过去后,书院的教习也有四十个人了,他们日后就在书院教授军户子弟知识就行。” “不过现在人多了,此前的分班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朱高煦考虑片刻,随后继续道: “兵卒还是老样子,上午学习,午后训练,分成二十班,每班五十一人,轮班学习、班值。” 眼下的吉林城兵卒需要班值城防、炮台山、桃源山和三场,所需五百人左右,每次出差基本在一个月左右,因此书院只需要固定二十个教习,教授一千兵卒就足够。 对于朱高煦的安排,亦失哈也没有什么意见。 交代了军学,朱高煦又说起童学:“童学那边也分为二十班,教习固定。” 朱高煦很想让童学小班化,但眼下条件不允许,所以只能和军学一样。 等到了来年,如果杨彬真的能寻来几百个童生,到时候朱高煦也可以开始小班学习了,而且届时的吉林城恐怕会有不少女真孩童来学习,语言是个大问题。 想到语言的问题,朱高煦也对亦失哈说道: “军学的吏目,下午不用去王府办事,就在军学上课。” “上课?”亦失哈有些诧异:“学什么?” “学女真语……”朱高煦轻笑,目光看向了前方由亦失哈带来的那十几个女真家丁。 见状,亦失哈也想到了朱高煦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而朱高煦也在交代完后带着亦失哈、傅让等人回了王府。 在他们抵达王府时,王府那两名由朱高煦在北上路途中雇佣来的庖厨已经开始收拾食材了。 他们做饭的手艺虽然不比得内廷的御厨,但架不住食材新鲜。 熊掌、野鸡、傻狍子、松花江鱼等等顶级食材在他们手中被料理,即便手艺再怎么一般,但做出来的东西却好吃到了极点。 不多时,朱高煦便已经叫上了亲近的人,与杨彬开始在王府里推杯换盏了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天色渐渐下,直到杨彬最后被朱高煦灌得不省人事朱高煦才转头对一直没有喝酒的傅让交代: “私下告诉备选的那一千兄弟,三日后出发,随我奇袭老奴西阳哈……” (本章完) 第139章 建功立业 深秋九月,东北大地层林尽染,山色绘就一幅美丽画卷,由北至南渐次展开。 崔哈河地面,不同于后世因工业革命而林立的工厂,十四世纪末的此地还是一片未被人开发的原始森林,山峦叠嶂。 在这秋意浓厚的时节,原始森林落叶纷纷,金色的叶子,悄无声息的凋落,在空中划出曼妙的舞姿,地上金黄一片…… “漱漱” 忽的,落叶被踩碎的声音传出,不止一道。 细细看去,在这河谷之中,一支队伍正在沿着河流向北,足有近千人。 他们没有展露旗帜,只是所有人都穿着棉花填充的红胖袄,外套着胸甲,身旁陪伴一到两匹马。 高大健壮的马匹被他们卸下马鞍,减轻负重,矮壮的马匹被他们挂上许多货物,阳光洒来,明晃晃一片。 一套套明甲被挽马驮在马背上,除此之外还有一袋袋粮食和战马的马鞍。 “这地方倒是凉快了,再过半个月,估计就要开始入冬了。” 队伍之中,呼吸着凉爽清新空气的朱高煦忍不住感叹,他牵着赤驩与兵马并步步行,一路自然奇景相伴左右。 放眼望去,山林秋色在阳光的照射下层次丰富,漫山遍野,蔚为壮观,与潺潺溪水相互衬托,形成一幅幅绝美的秋景图。 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早已不复早秋那浓厚的黄色,只剩无数光秃秃的树木。 抬头看向通透的蓝天,湛蓝如洗,辽阔高远…… “唳!” 苍鹰嘶鸣,将朱高煦的思绪拉回眼前,几许清冷的风从山那面吹来,让他忍不住感叹这个时代的冬季居然来得如此之快。 “差不多还有两天路程。” 傅让拿着一张地图走上前来,指着一个位置给朱高煦看。 朱高煦看了看位置,再看了看天色,随后蹲下摸了摸地上的枯叶:“这两日应该不会下雨雪,正好适合我们突袭。” 傅让点头附和,但这时亦失哈和张纯却走来作揖: “殿下,兄弟们三日未开灶,一直在吃鱼干和肉干,要不要今晚开灶,反正还有一百二十里,那老奴应该察觉不到。” “不行!”傅让想要拒绝,但朱高煦却抬手制止,并进而询问张纯: “兄弟们都会挖无烟灶了吗?” “都会了,不然我们也不会来找殿下。”张纯频频点头,傅让听后却一脸疑惑:“无烟灶?” “前几日我教授兄弟们的一种挖灶法,这种灶法很适合军队,不会暴露太多烟雾,你放心。” 朱高煦对傅让解释着,随后示意张纯安排大军准备挖掘无烟灶。 得了他的准许,张纯和亦失哈开始准备。 这次负责突袭的一千兵卒都接受过朱高煦的无烟灶训练,不仅有无烟灶训练,还有后世军队之中传承下来的许多训练。 前世朱高煦服役的地方山路崎岖,山高林密,日常训练就是巡边,野战炊事车上不去的地方,朱高煦他们就被要求用无烟灶的办法自给自足,这些东西,也都被朱高煦交给了渤海军的兄弟。 在他的注视下,渤海军的二十来个兄弟开始在林中清扫枯枝树叶,然后开始选址挖掘无烟灶。 无烟灶要求苛刻,必须要隐蔽通风,不通风到处都是烟。 挖掘时,得挖好主烟道和分烟道。 主烟道为一到两个,分烟道越多越长越分散越好,最好用湿树枝,草皮盖住。 正常是先挖一个二尺有余见方深约二尺左右的大坑,旁边再挖一个小坑。 这个大坑要尽量让使用者能方便向旁边小坑中添加柴火等燃料。 在距这个坑一尺左右的地方再挖一个小一点的坑,然后从底部将两洞贯穿,把所有挖出的土堆在第一个洞口周围,拍实,防止火光外泄。 在第二个洞口上方向后延伸挖至少三道烟道,每道大约半尺深,要一丈左右长,然后把锅按放在第二个洞口并用土把边填死,在烟道上方用树枝,麦秆之类的东西盖起来,上面盖上土。 按照锅边密远而疏的方法将烟道隐蔽好,将引火物从一号坑底放入第二个坑内。 在兵卒们制作无烟灶的时候,朱高煦前后来回看了看,确认无误后才让他们点火做饭。 不多时,十口大锅被摆上无烟灶,柴火被点燃后,兵卒们前往河谷取水倒入锅中,开始将随身携带的蒸笼放入锅中,而后铺上白布和军粮米。 只是一字时,经过多次晒干压缩的军粮米就已经膨胀为原本的模样。 朱高煦伸出手尝了一口,尽管这米饭因为多次晒干压缩而变得毫无米味,但行军打仗也不能要求太多。 “做菜吧。”他转头吩咐,张纯也开始来回跑着通知。 一锅锅蒸米水杯倒入晒干的野果和蔬菜,每个锅放入一块一尺长的醋布,一两豆油和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盐晶,以及随身携带的小鱼干。 伴随着锅铲来回翻动,同样不到一刻钟,这一锅水煮菜便做好了。 尽管制作方法简单粗暴,味道不是那么好,但对于行军多日一直吃肉干、面饼的朱高煦他们来说,这一顿饭完全可以抚平这几日行军路上的委屈。 每个人用随身携带的碗筷以小旗为单位上前盛饭,每碗米饭汤菜加起来差不多是一斤半。 这对于每日行军超过六十里的众人来说,已经算是极为丰盛的晚饭了。 哪怕有些人消耗大没吃饱,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 朱高煦陪着众人吃完这一顿热饭,并在所有人吃完后命人将烟道上的树枝撤回放入灶坑里,带头与兵卒们将灶坑的旁边的土填回踩实,把烟道填平,再从旁边找些新土或是植被恢复其原有地貌。 经过如此一番操作,基本看不出原来的痕迹,而他们也在休息一刻钟后开始了赶路。 在没有雾霾和工业污染的这个时代,哪怕到了夜晚,天空之上悬挂的月亮也足够为队伍照亮前路。 夜盲症普遍不存在渤海军中,毕竟朱高煦在吃喝上很下本钱。 在这样昼伏夜出的赶路下,九月初五的黄昏,朱高煦他们便看到了松花江,以及矗立在松花江对岸的卜颜寨堡。 “三里左右,他们在南岸有哨所,我们若是从这里出去,哪怕是夜晚也会被发现。” 黄昏之下,朱高煦带着傅让和二十余人来到了松花江南岸的山岭,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卜颜寨堡地形。 卜颜寨堡在松花江北,西阳哈虽然没有足够的哨骑,但他在松花江南部和卜颜寨堡三里左右的位置都布置了哨所。 这些哨所是用石砌的,没有上去的门,人想要上去只能通过吊篮被吊上去。 傅让带他来的这处山岭距离他们现在扎营的地方有五里地,距离松花江二里左右。 这个时代的松花江还没有冲出如后世那般多的浅滩,因此河道要更宽,朱高煦估算了一下,卜颜寨堡这一段恐怕不下二里。 “得换个地方渡江”朱高煦看向一旁的傅让,傅让也颔首道: “先前探出来的路已经过去了十几天,我不确定西阳哈有没有驻扎新的哨堡,刚才来的时候我已经派人去看了,只要先前探得的两条水路之中有一条没有哨所,我们就能在明天渡江,后天突袭西阳哈这老奴。” “好……”听傅让这么说,朱高煦弓着身子带人离开,只留下了十几个人跟在傅让身边,观察西阳哈动向。 伴随着太阳没入山中,卜颜寨堡点燃了许多篝火,而朱高煦也带人回到了驻扎的山坳之中。 他们备了足够的鹿皮筏子,只要吹起来就能护送他们渡江而去。 似乎是察觉到了战争在即,许多未曾出过南京城打仗的江南兵卒都有些沉默,朱高煦见状带着亦失哈上去,一一对他们进行开导。 过了许久,他们稍微安定了些,朱高煦自己也找了一个土坳坐了进去,等待着傅让的消息。 深夜的秋风吹着众人,好在身上的毡子能给他们提供足够的温暖。 相较于他们,卜颜寨堡内的西阳哈则是载歌载舞。 木寨堡内的石堡之中,几十个少女挽着手,表情僵硬的歌唱。 篝火堆旁,西阳哈这个兀也吾之地的主人则是带着自己的妻妾载歌载舞,他们在庆祝这一年的秋收。 得益于今年松花江没有泛滥,卜颜寨堡收获了六千多石粮食,这些粮食加上先前他们从归顺吉林城那些部落抢来的粮食,足以支撑他们渡过这一个冬季。 西阳哈十分高兴的跳舞,但他的其中一个儿子却走上了前来,似乎有话要说。 见状,西阳哈退出了篝火舞中,走出来后用麻布擦了擦他那肥胖身体上的各处汗水。 “阿玛,六城那边传来了消息,南边的吉林城准备舟船运粮去了六城之地,还在每一个城外的渡口都搭建了属于他们自己船只的渡口。” “阿玛,你说他们是不是冲我们来的?” “舒尔哈,不用担心。”西阳哈将带着自己汗水的麻布丢给了一个被俘虏的其它部落女人身上,看着那女人收拾的模样,脸上挂上扭曲的笑容。 “粮食已经收割完了,你大哥他们已经带人去了忽喇温城,我们过几日也要出发了,等吉林城的那个娃娃来,我早就走了。” 西阳哈抓住了那女奴的衣服,把她拉扯到怀里,伸出手一阵探索,脸上扭曲着: “这些汉人每次都是沿着松花江来攻打我们,但他们不知道越往下游走,结冰的地方就越多。” “这次和之前一样,他们还没出发我们就已经走了。” 不等话说完,西阳哈就急不可耐的抱着那女奴往不远处的石屋走去。 只是西阳哈不知道的是,在他准备运动的时候,渤海军也开始了运动。 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傅让先前探查出来的路并没有任何卜颜寨堡的哨骑。 得知这个消息,朱高煦与傅让安排兵卒们简单吃了一锅冷饭,随后便绕道出发,准备从卜颜寨堡下游十里外的一处浅滩渡江。 伴随着命令下达,一千人马当即往下游转移,并在林中劈砍了许多小树,用麻绳和榫头将这些小树固定成木排,随后顶着刺骨的江风将鹿皮囊吹起来,严丝合缝的与木排捆绑。 确认足够牢靠后,朱高煦便下令诸部开始休息,一直等到寅时五刻他才叫醒傅让等人,开始下令诸部开始渡江。 寅时六刻,全军正式渡江。 此时的松花江依旧寒冷,十余个鹿皮木筏来回不断的护送人马,得益于吉林城军户在未戍边前都是山东沿海人和江南人,因此即便偶尔有人落下水去,也不至于被松花江直接卷走。 从寅时六刻开始,直到卯时四刻天色微亮,朱高煦他们争分夺秒的渡江。 即便这处浅滩只有一里的宽度,但对于这一千人,一千四百余匹马来说还是太过遥远。 尤其是马匹不比人,一个木筏可以乘坐十几个人渡江,却只能支撑运送三匹马。 马匹严重拖累了渤海军渡江速度,无奈之下朱高煦看向了傅让: “留五十个兄弟带挽马留在南岸,军马先渡江。” “好!”兵贵神速,傅让也知道今晚不可能全数渡江成功,眼看天色开始变亮,随时有被发现的可能,他只能同意了朱高煦的建议。 在两人的配合下,四百六十七匹军马与赤驩被送到北岸,九百五十名兵卒也抵达北岸。 剩余的五十名兵卒被朱高煦安排撤回南边二十里外的山坳,没有消息不得救援。 很快,五十名兵卒用缰绳连接挽马,牵着九百余匹挽马撤退。 “这些木筏怎么办?” 渡江过后的傅让询问朱高煦,朱高煦却当着四周兵卒的目光直接说道:“全部推入松花江里凿沉!” “凿沉?!”傅让略微诧异,他没想到朱高煦居然有这种破釜沉舟的底气。 不过他也只是略微诧异,稍许之后便安排人将木筏推入松花江中,在所有鹿皮囊上捅了一个口子,亲眼看着它们飘向松花江中心后进水沉入江中。 眼看木筏被凿沉,朱高煦开始许多士兵一样,背负着自己的甲胄和军粮、马鞍,牵着自己的战马往北边的山林中走去。 在离开前,朱高煦看了一眼江滩凌乱的江滩,伸手抓住了傅让:“得留人把这痕迹清理才行。” “痕迹?”傅让回头看了一眼凌乱的江滩,似乎觉得朱高煦有些过于警惕: “这痕迹花不了多久就会被江水冲走,我们不用管。”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让人背着大锅一路冲刷江滩,把脚印都冲散。”朱高煦这次没有赞同傅让的话,而是执意要解决江滩的痕迹。 见状,傅让也没有纠结,反而爽快的听从了朱高煦的安排,最后末了叹了一口气:“谁让你才是渤海王。” 这话带有几分打趣,朱高煦听后也不生气,随手锤了他一拳,差点把傅让锤出白眼。 揉揉胸口,缓了口气后,傅让这才与朱高煦往林中走去。 他们休息的地方是一座被女真人称为大黑山的山岭之中。 延绵十余里的山岭想要藏匿他们这区区不足千人简直绰绰有余。 傅让为大军找到了一个山坳,旁边还有一个天然山洞。 朱高煦在抵达这里后,本能的开始检查四周,发现这里确实不容易被发现后,这才找了一处空地躺了下来。 尽管闭着眼睛,但他脑中依旧盘算着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取胜。 渐渐地他脑中有了想法,但相比这想法,身体上的疲惫让他昏沉的睡了过去。 时间流逝,临上战场前,朱高煦梦到了前世的自己。 当时的他叫嚣着若是打仗,自己会如何如何…… 忽的,画面一转,他突然出现在了战场上,子弹横飞,他还来不及表现自己,便向后一仰,整个人栽倒在了泥泞的战场上。 “醒醒……” 梦境被傅让的声音打断,朱高煦猛地睁开眼睛,傅让则是用手在他额头探了探:“还好没有风寒……” 他语气带着几分侥幸,朱高煦却坐了起来。 四周秋风吹过,细看时四周已经彻底天亮,而他额头被吹得有些凉意。 伸手试探,却不想额头出了不少冷汗,显然是被刚才的梦境吓到了。 “我还以为你生病了,不停冒汗。” 傅让见朱高煦无事,也适当松了一口气,倒是朱高煦胡乱擦了擦汗,就抬头往天上看去。 “别看了,现在才是午时六刻了,你不过睡了两个半时辰,再躺会吧。” 傅让拍了拍他,随后起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躺下休息。 倒是朱高煦因为刚才的噩梦被吓了一跳,因此困意全无。 他起身绕着营地走了一周,看到了躺在山林里歪七扭八睡觉的兵卒。 巡视一圈,他往山坳深处走去,见到了正在山坳内埋头吃草的军马群。 从中朱高煦找到了赤驩,喂了它两把豆子和一壶水,任由它在自己身上蹭了蹭。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到了营地,静静等待着夜幕降临。 本来他以为战斗会在夜晚发生,但远处跑来的一队步塘中断了他的猜想。 捡起石头,他往傅让身旁丢去,石头砸在一旁的声音立马惊醒了傅让和亦失哈、张纯等人。 他们迷糊着睁开双眼,下意识摸向了自己的兵器。 “殿下,卜颜寨堡开了堡东的寨门,从中抬出了不少小舟,似乎要往下游走。” 小旗官来到朱高煦面前作揖禀告,闻言的朱高煦思绪后反问:“有没有看清有多少人?是举寨堡迁移,还是只出来了一部分人。” “应该是一部分,距离太远,兄弟们也看不出清。”小旗官局促着禀报。 “再去探,记录他们的人数,尤其是男丁的数量。” 傅让此时已经清醒,他对着小旗官下令,事后他突然察觉自己有些喧宾夺主,又连忙对朱高煦作揖,用上了尊称:“殿下,这老奴应该是听到了上游的消息,以为我们的准备顺江而下讨伐他。” “若是他真的这么想,我们就不用夺城,而是可以在河谷设伏伏击这老奴了!” 傅让很激动,四周被吵醒的兵卒们得知事情经过后也脸上露出笑意。 攻城,不管放在哪个时代,它都是收割进攻方兵卒生命最多的打仗方式。 如果西阳哈真的出走吉林城,那他们便不用攻城,而是可以在河谷与其交手了。 野战,在场的任何一人都对渤海军的野战有着极致的自信。 “希望如此……” 朱高煦不太抱希望,因为他清楚西阳哈他们没有那么多船,不可能把卜颜寨堡里的两万余人尽数转移。 他没有打击弟兄们,而是等待着消息传回。 伴随太阳西斜,待新一队的步塘返回时已经是申时三刻,而朱高煦他们已经尽数准备好了,便是连甲胄都取来放在了身旁,随时准备穿戴。 “殿下,只是一部分人往下游去,我们看了看,队伍一里长,最少有五千人,基本都是老弱妇孺,只有七百多穿着皮甲的男丁。” “他们带着几千头牛马羊群,两千多辆牛马车上装着用草盖着的东西,水里还有一百多艘二三丈的小舟,估计不是粮食就是其它值钱的玩意。” 小旗官说着这些东西的时候,双眼几乎在发光,似乎在询问朱高煦要不要动手。 不止是他,便是旁边听着的张纯、亦失哈等人都双眼放光。 “高煦……”傅让喊出了朱高煦的名字,显然他也很不淡定,似乎忘记了这次作战的目标是什么。 对此,朱高煦不怪他们摇摆,因为即便是他也纠结了片刻。 几千牛马羊群和两千牛马车的粮食,这其中价值可以说不少于二十万贯。 他朱高煦今年累死累活大半年才赚了十几万贯,现在突然就能凭空得到一年的收入,而且还有几千牛马羊群,如果不是朱高煦知道自己今年必须重创西阳哈,恐怕当下他已经忍不住动手了。 “放长线,钓大鱼!” 朱高煦忍住了立马动手的诱惑,因为他这次的目标是杀了西阳哈或者重创西阳哈,这样他才能在明年放心的与大宁去讨伐兀良哈三卫。 不过,肉到了嘴边,不吃也不是他的性格。 “围点打援……” 几乎在一时间,朱高煦脑中出现了后世伟人的那本著作……《围城打援是歼敌的重要方法之一》。 相比较硬着头皮去攻城,把西阳哈主力从卜颜寨堡内吸引出来,而后扩大战果才是当下最正确的办法。 想到这里,朱高煦咬牙看向那小旗官:“队伍的行军速度如何?” “他们牲畜多,一刻钟就走了三里多,估计一个时辰能走二十七八里。” “二十七八里……”听到对方的速度,朱高煦看向傅让: “你带六百人往下游走十里设伏,我带剩下的人继续在这里。” “你想……”傅让毕竟是傅友德调教出来的,他立马就想到了“攻其必救”的兵法,显然朱高煦想要的不仅仅是牛马牲畜,还有西阳哈的人头。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知道时间紧迫:“张纯!” “到!”张纯下意识回应,期待着看向傅让,傅让也咬牙道:“点齐五百步卒和一百骑兵!” “是!”听到傅让的话,张纯转身便去安排,傅让则是看向朱高煦,目光透露出几分担忧:“小心西阳哈的哨骑。” “放心”朱高煦笑着示意他离去,傅让却看了一眼亦失哈:“亦掌印,你可得顾好殿下。” “傅指挥使放心,我便是舍了这条命,也会护住殿下。”亦失哈挺起胸膛,虽不是男人,却比寻常男人更为男人。 见亦失哈如此,傅让拍了拍朱高煦双肩,带着沉重感转身离去。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朱高煦则是握住了自己腰间的那把厚重铁锏,目光扫视了留下的骑兵们。 “大丈夫立功,便在今日!” (本章完) 第140章 大破其贼 “唏律律……” 松花江河谷北岸,当一支数千人马的队伍出现,他们之中许多人都是妇女和孩童、老人,只有少部分骑在马背上,身披兽皮甲的男人在警戒四方。 带领这队伍沿江而下的是西阳哈的二儿子舒尔哈,他驻马在路旁,望着人马离去,同时打量着北边山林。 在他打量的同时,北边的山林中也窜出了几个矮壮的皮甲步塘。 “如何?”舒尔哈询问着,那步塘也如实回答:“主子放心,北边三里都没有人的踪迹。” 那步塘交代完,同样驻马身旁的一个铁甲兵卒也开口道:“主子,明军每次来袭都是走水路,应该不会走陆路的,而且江滩也没有人渡江的痕迹。” “小心总归没错,而且就算不防备明军,东边的兀狄哈(野人)也得警惕。”舒尔哈解释着,随后开始跟随队伍往东前进。 在他们离开一刻钟后,大黑山上一处经过搜查的草地突然呈方块的被举起,露出了一个长宽一尺的地道。 随后,只见一个个身穿胸甲的明军从中钻了出来,在这山林之中上演了一出大变活人的戏码。 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其中一人洋洋得意:“殿下教我们的这法子真神了,这些东虏都发现不了。” 他在得意,但带队的小旗官却爬到了山坡边上往下看去。 望着只剩行车、马蹄痕迹的河谷路,这小旗官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转头招呼道:“去两个人通知殿下,剩下的和我继续守着。” “是”两个身穿胸甲的兵卒低声应下,紧接着就往山林中小跑而去。 只是一刻钟,朱高煦就见到了前来传信的二人。 “继续打探,等傅指挥使与前番的人马交战后,不要管前去卜颜寨堡求援的塘骑,等西阳哈领兵出来后立马回来告诉我。” “是!”两名兵卒作揖应下后转身一路跑回大黑山岭。 见他们离去,亦失哈也作揖道:“殿下,是不是要准备着甲交手了?” “不!”朱高煦摇头:“从这里到河谷还有三里半的路程,穿甲骑马过不去,等西阳哈出兵和傅让交手,到时候我们再赶往河谷,披甲堵住他的后路!” 他这边做了决断,而提前前往下游的傅让等人却已经穿戴了甲胄,他们所有人埋伏在山林之中,等待着卜颜寨堡的那群老弱妇孺。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 穿戴甲胄,手握长刀,坐在林中的傅让只觉得十分激动。 相比较他,许多没上过战场的兵卒则是手中不断冒汗,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 “稍许列阵堵住路,与他们正面交手,这河谷的河滩路只有百来步,一百骑兵前后,五百步卒结垒三层,把他们堵住!” 傅让对朱高煦的想法心知肚明,毕竟朱高煦师从自家父亲,因此朱高煦要做的一定是他们正面堵住河滩路,吸引西阳哈出兵救援。 这样打死伤会很多,但想要打出最大的战果,只能这样做。 想到这里,傅让转头看向了身后穿戴甲胄,等待号令冲锋的渤海军兄弟们。 感受到他的目光,渤海军的兄弟们也纷纷向他投来目光和笑容。 “这一战过后,不知道还能见到几张熟面孔……” 傅让心情沉了下去,脑中想起刚才朱高煦下令时不带感情的模样。 “我没有说错,他越来越像宫里那位了……” 评价过后,他整理了自己的心情,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厮杀。 时间一点点流逝,伴随着西阳哈部的队伍在河湾处冒头,山林之中的所有渤海军都紧握住了手中的长枪。 明明只是三里的距离,但此刻却显得那么的遥远,却又那么的接近。 “放步塘了!” 坐在傅让身旁的张纯看着西阳哈部队伍放出十余人进入山林,他下意识看向了傅让,提醒着他。 “告诉兄弟们准备好,下了河湾立马结阵!” 傅让将手从腰间长刀上换到了旁边的丈四长枪上,不仅仅是他,渤海军的所有人都握住了长枪,骑兵们手上安抚趴卧马匹的动作也慢了许多。 似乎是感觉到厮杀将至,便是那些趴卧的战马都减轻了呼吸声。 “有人!” “冲!” 伴随着女真语在山林之中响起,傅让拉起一旁马缰,战马顺势开始站起。 渤海军众人瞬间冲杀向发现他们的那名女真步塘,那人被吓的掉头就跑。 关键时刻,傅让张弓搭箭,瞄准他的后心便是连珠射。 一连三箭先后射中这女真人的后背,虽说穿的是皮甲,只是伤到皮肉,但那箭矢带来的冲力却将他弄得一踉跄。 只是这点时间,后方的张纯带队杀到,手起刀落劈砍在他脖颈处,而后更是再来三五长枪,将他扎成了窟窿。 “有敌人!” 只是杀一个女真步塘已经阻止不了消息的传递,但傅让也从未想过能阻止。 他们的任务,就是让这支队伍成为惊弓之鸟,进而吸引来西阳哈的援军。 “别追了,上路结阵!” 傅让收起长弓,策马从张纯他们身旁冲过,而后百余骑兵纷纷随他冲出,径直往舒尔哈的队伍杀去。 “是明军!” 舒尔哈刚刚听到有敌人的消息,不等他下令,便看到了穿戴明晃晃扎甲的明军数十上百骑兵往他们这边冲来,双方距离不过半里。 明军的重骑不似隋唐的具装骑,虽说有马甲,可是马甲仅在前方才有,臀部是没有马甲的。 这或许是为了减轻重量,但更有可能是他们认为没有必要。 “快去通知阿玛来援!”舒尔哈吩咐着身边的百夫长,转头又对已经聚集起来的男丁下令:“拦住他们!” 作为与强盗无异的西阳哈部男丁,他们对于结阵只懂得举起长枪,不懂得变通。 望着明军的重骑冲来,许多持着简陋长枪的西阳哈部男丁两股战战,几欲逃跑。 “哔哔——” 傅让口中的哨声响起,一时间训练有素的渤海军骑兵将长枪挂在马鞍旁边的木勾上,取弓搭箭,一气呵成。 更轻的马甲带来了更快的速度,半里距离很快被傅让他们跨越,成功步入舒尔哈他们面前五十步。 一字时的时间,渤海军已经冲到了舒尔哈他们阵前,而舒尔哈他们才勉强集结了一半的兵马。 两百弓箭手张弓搭箭,五十步的距离他们一连射箭三次,随后好似逃跑的回到三百长枪手身后,与他们一起捡起长枪准备御敌。 “哔哔哔——” 哨声悠扬,先后三波箭雨没有给渤海重骑造成任何伤害,但他们却冲入了二十步的距离。 在傅让的哨声下,上百渤海重骑灵活的迂回绕圈,没等西阳哈部的长枪手反应过来,渤海重骑手中那蓄势待发的骑弓开始在这十余步的距离瞄准他们的面颊放箭…… “额啊!” 箭矢飞如蝗,只是眨眼间便射中数十名长枪手的面部,有的被箭矢贯穿头颅,有的被擦伤。 重甲骑兵面突,这是明军常年与蒙古骑兵作战时,从蒙古骑兵手中学到的本领。 舍弃半边马甲后获得的机动性足够他们完成阵前面突迂回,而这一本领几乎贯穿整个明代,后来更是被努尔哈赤学去用来对付明军。 可当下,能熟练掌握这种本领的,只有明军自己。 至于蒙古人,他们自捕鱼儿海之战后,便已经失去了能熟练锻造马甲的工匠,只剩下了好似盗贼的轻骑兵。 “追上去!” 舒尔哈明显经历过明军的重骑面突,因此他很清楚明军重骑的缺陷是什么。 正面作战时明军的甲胄无坚不摧,可一旦他们开始迂回准备第二次面突,那他们的后背就会成为最致命的缺点。 没有丝毫犹豫,舒尔哈亲自带着刚刚从后方集结而来的百余骑兵冲杀向渤海骑兵,准备从他们的背后下手。 “中计了……” 听着背后的马蹄声,傅让那隐藏在护颈之下的嘴角不由上挑,目光也放到了前方。 “停下!” 舒尔哈他们眼看即将追到傅让,却见傅让他们三五散开,迎接自己的则是数百手持丈四长枪的渤海重甲兵。 他试图停下,可马匹冲的太快,因此他只能咬牙示意迂回。 “迂回撤回去!” 双方距离还有十余步,这个距离足够舒尔哈他们调转马头撤退,这是面对重步兵列阵时最好的办法。 只是,此刻他面对的不是以往的明军,而是经过朱高煦一手调教的长枪重步兵。 “给我冲!” 忽的,张纯的声音若平地惊雷,让舒尔哈这辈子都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 列阵的长枪重步兵舍弃了阵型,将丈四长枪推进,双腿开始奔跑。 他们奔跑的很有节奏,即便跑起来,队形也没有凌乱,而是还能勉强维持阵型。 可惜当下的舒尔哈已经没办法欣赏这样的长枪重步兵冲锋,他只看到了那明晃晃的枪头好似一堵墙般,朝他们扎来。 “嘭嘭嘭——” 血肉碰撞,马匹哀鸣,有人被马匹撞飞哀嚎,但更多的是被长枪扎倒的马匹和马背上的女真人。 百余骑兵只是转瞬间便全部栽倒,好似冲入了黑洞般,再也冲不出一个人…… 舒尔哈死在了第一线,他死在了一个寂寂无名的兵卒手上。 “哔哔——” 哨声再次响起,迂回二次面突的渤海重骑从后方再度发起冲锋,张纯等人没有对站起来的女真人进行补刀,而是熟练的以小旗为单位聚拢,给傅让他们让出通道。 “驾!” 站起身的许多女真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高速移动的渤海重骑撞倒、践踏、面突而死。 “列阵” 一轮冲锋,几乎耗光了张纯和大部分长枪重甲兵的力气,他们大口喘着气,却依旧拖着疲惫的身体开始列阵,缓步朝着失去骑兵的舒尔哈步兵前进。 “跑!” 看到百余骑兵转瞬间全军覆没,没有了舒尔哈督战的西阳哈部长枪兵开始崩溃,他们从未经历过开战不到一刻钟就被全歼骑兵的战事。 即便他们这边还有三百多人,但他们已经崩溃了。 “快上马,往城里跑!” “上船!” “额啊!” 溃散的三百多男丁不断地吆喝着自己的族人向后撤,一些从后方刚刚抵达前线的骑兵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就被追杀而来的傅让当场射杀。 女真人是不错的兵源,但也仅限于兵源。 当他们没有像完颜阿骨打、努尔哈赤这样的人带领时,他们也不过是伪装成了士兵的猎户。 在遇到真正士兵的时候,他们将不堪一击…… 只是一百渤海重骑,却追着整整八千多女真人跑了数里,直到战马承受不住,傅让才下令停止追击。 他们开始打扫战场,俘虏那些受伤而跑不动的女真男丁。 傅让与张纯很想了结他们,但战前朱高煦交代过要俘虏,因此他们按下了那颗杀俘的心。 他们开始休整,准备迎接西阳哈的反扑,因为西阳哈不可能丢下这么多辎重不救。 “过去了过去了!” “看样子是打了败仗!” “好!我就说这群东虏不堪一击!” 大黑山山岭上,一名冒头的塘兵对躲在地道里的其它塘兵招呼,其它人听后也在地道里纷纷喝彩。 虽然是喝彩,但他们尽量压低着声音,避免被逃难似的女真人发现。 在河湾路上,数千溃散的女真老弱妇孺不断向卜颜堡逃跑,这样的一幕在一刻钟后被卜颜寨堡的外围哨塔所发现,迅速放出了狼烟。 “铛铛铛!” 一块铁片被城墙上的女真人敲响,城内所有正在玩闹的女真人作鸟兽散,纷纷跑回自己的家中取出弓箭和兵器,穿戴上了那他们自认为坚固的皮甲。 不多时,西阳哈穿戴当年大明发给他的那套甲胄出现在了集结的上千男丁面前,而此时逃亡回来的舒尔哈部数名骑兵也被带到了西阳哈的面前。 “大汗,有明军!” “有好几千人!” “舒尔哈台吉被明军杀了……” “闭嘴!”看着七嘴八舌汇报的骑兵,西阳哈暴躁的让他们闭嘴。 待他们闭上嘴巴,西阳哈才反应了过来。 “你们说明军来了?从哪边来的?” 他并未追问自己儿子的死讯,因为他的儿子足够多,而且舒尔哈并不是最优秀的一个。 他现在更在意的是这突如其来的明军,以及自己的辎重。 “在大黑山第三湾,有好几千人,他们从山上杀下来,等我们集结的时候,舒尔哈台吉和前面的人已经死了,他们有数百骑兵追杀我们……” 由于不知道战况,这几名骑兵将朱高煦他们的人数夸大了数倍,而这样数量的明军让西阳哈汗毛倒立。 “木塔哈!”西阳哈连忙对自己的一个儿子喊话:“快,我们从北边绕路去忽喇温!” “可我们还有好几千部众和粮食在东边。”木塔哈没想到自家父亲居然想要直接抛弃族人。 “数千明军在那边,他们活不下来了,快撤!” 熟知明军实力的西阳哈没有半点犹豫,哪怕他们这里也有近两千男丁和数千妇孺,但他并没有选择赌上这一切。 在他的安排下,城中兵马和妇孺开始往西堡门撤出。 期间不少从南边利用挽马逃回的兵卒和老弱妇孺被西阳哈收拢,组织开始撤退。 这样的情况,也很快引起了朱高煦的注意。 “不对劲……” 站在大黑山山岭上,已经穿戴好甲胄的朱高煦蹲在草丛里紧皱眉头。 “时间过去多久了?”他转头询问亦失哈,亦失哈也看了看天空,估算着说道:“差不多两刻钟了。” “两刻钟,西阳哈不可能没有动作。”朱高煦察觉到了不对劲,当即站了起来,朝后吩咐道: “派人去告诉傅让,让他带兵直扑卜颜寨堡!” “殿下,那我们呢?”亦失哈有些愣神,他不明白卜颜寨堡交给了傅让,那他们这三百多骑兵应该干嘛。 “脱甲,我们穿过大黑山往西边去。” 朱高煦一边说一边脱甲,见状的亦失哈也跟着脱甲,并反应过来:“殿下您是说西阳哈会跑?” “这老奴逃跑不是一两次了,每次官兵出塞不是打不赢他,而是根本抓不到他打仗。”朱高煦解释着,亦失哈也反应过来,招呼所有人:“都脱甲!” 二人的命令让所有枕戈备战的渤海军骑兵摸不着头脑,但他们还是听话的将身上的扎甲脱下,仅保留了胸甲来预防突发战事。 朱高煦见所有人脱下了甲胄,当即也吩咐亦失哈道:“派个人再去告诉傅让,若是老奴没走,我自然会从西边与他一起包夹卜颜寨堡,若是老奴走了,立马追上去!” “是!”亦失哈作揖应下,并命令一名骑兵前去传信,自己则是牵着马与朱高煦横穿大黑山。 时间在流逝,得到指令的傅让不再休息,而是带着缴获的大量牲畜和数千俘虏赶赴卜颜寨堡。 “这老奴贼果真跑了!” 当傅让带着兵马抵达卜颜寨堡,不出朱高煦的预料,这里除了没有跟上大部队离开的数百女真人,再无其它。 傅让留下二百步卒看守卜颜寨堡和伤员、俘虏,自己则是乘上刚刚缴获的挽马,带着不足三百人沿着西阳哈队伍的足迹开始追击。 夜色开始降临,朱高煦与傅让分工明确,试图赶在西阳哈逃遁前拦截他。 漆黑的大黑山配合黑夜,饶是渤海军已经经历了大半年的拉练,却还是止不住的有人掉队。 连续八天的翻山越岭,近七百里路程让渤海军的每一个人都非常疲劳。 由于随身携带的火把火油已经燃尽,许多人只能牵着马摸黑赶路。 这样一来,行军掉队的又多了起来。 从南京北上的崔均是个平脚板,这一辈子都是在平地和水上走着,从没走过这么远的山路,对于东北的大山更没爬过。 这几天走下来,他的脚板早已经痛得钻心,在这摸黑的山路上,他每走几步就要“啪”地摔一个跟头。 如这次,他一个没踩稳,差点又是一个跟头,好在这时一双大手抓住了他:“抓稳!” 崔均听着那声音,连忙抬头,果然看到了一只手举着火把,一只手拉着他的朱高煦。 “殿下!我……”崔均想要解释什么,但朱高煦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将他的长枪短兵放到了赤驩的马鞍上,鼓励着他:“很快就出去了,加油。” “嗯!”崔均不知道加油是什么,但想来应该是鼓励的词,因此便顶着脚底钻心的疼痛继续赶路。 只是他的腿似乎越来越沉,他自己也越走越慢,离队伍越来越远。 在这大黑山中,崔均很怕自己被落下,因此着急的几乎快哭出来。 他的年纪并不大,不过十七岁,虽说比朱高煦大了两岁,但与其它兵卒比起来依旧是个娃娃。 “走不动了就上马。” 朱高煦的声音再度传来,崔均下意识回头,果然看到了牵着赤驩的朱高煦。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从刚才开始,朱高煦护院一直没有离开,因此他这段路才有火光照亮。 “殿下,我……” 崔均很清楚,这样的山路骑马很容易把马骑坏,但朱高煦却不由分说提起他的衣领,将他提到了他所牵着的马背上。 “战马精贵不假,但战马没了还可以再买,你们没了就真没了。” 安慰崔均一番,朱高煦将自己手上的火把递给了他:“照路……” “是!”崔均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鼻头一酸。 诸如他们这样的军户,即便在南京城上直十二卫的时候,但凡敢折腾坏一匹马,那少说也得杖十。 似朱高煦这般人比马重要的话,是他这辈子除他爹娘外第一次听到。 他握紧了手中的火炮,尽可能的为朱高煦照亮前路。 时间在一点点的过去,崔均也看到了朱高煦将一个个落下来的兵卒扶上马,又或者直接丢上去。 可不管他的举止如何粗暴,为他们好的心却是实打实的…… (本章完) 第141章 翻山逐北 “唏律律……” 入夜,听着耳边传来的马蹄声和各种嘈杂之声,西阳哈此时还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原本今日要带队伍去忽喇温的人是他,只是由于昨夜消耗了身体,这才派舒尔哈去的。 却不想这阴差阳错下,自己躲过了明军的截杀,到现在还好好的没事。 “只可惜,部众走散太多……” 他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部众,他们大多举着柴火,神情茫然惶恐。 “还是太年轻”西阳哈轻嘲着这些茫然的部众,他并不觉得自己这一仗输了会如何,毕竟他劫掠大明多次,这才输了一次而已。 虽说损失有些重,但好在重要的东西都在忽喇温,只要忽喇温的兵马还在,自己就还可以卷土重来。 那些明军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追自己追到忽喇温吧。 一想到这里,西阳哈有些得意洋洋,根本不为一场失败而沮丧。 他的乐观,让队伍之中许多人重振了起来。 三个时辰的赶路,他们已经往北走了四十里,只要继续再走三里,然后穿越大黑山的一条山道,那他们就能抵达大黑山北麓。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西阳哈并不打算走山道,而是继续沿着松花江支流的率水继续北上。 虽然不知道明军为什么会出现在东边,但他们一定是往南边来的,况且渡江速度太慢。 明军对水路很熟悉,对陆路却是一摸瞎。 西阳哈为自己规划的撤退路线沾沾自喜,埋着头继续带着队伍往北撤退。 伴随着时间流逝,他们总算沿着率水来到了大黑山北部的丘陵地带。 凭借对地形的熟悉,西阳哈带着不断跟上来的近万部众和两千兵卒赶往了一处山坳之中。 他们用辎重车堵住山坳口,用枯枝树叶将辎重车掩盖住。 顶着深秋的冷意,惶恐了大半夜的西阳哈部部众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因为害怕被追击而来的明军发现,西阳哈勒令所有人不得生火,为此许多人只能用冷水把粟米泡开来吃。 “睡两个时辰,我们继续出发。” 望着睡倒一大片的众人,西阳哈还是不放心,毕竟这次的明军太过反常,以往都是水路进军的他们,这次多半是选择了陆路,不然自己不可能没有发现他们。 “阿玛,不用那么着急吧?” 西阳哈的四子秃查哈认为这样似乎有些惊弓之鸟,但西阳哈却瞪了他一眼: “这次的明军有几千人,哪怕只有几百骑兵也能追上我们,休息两个时辰不能再多。” “是……”秃查哈虽然觉得自家阿玛小题大做,但还是低下头安排了起来。 之后,西阳哈还是不放心的让秃查哈外放哨骑,因为哨骑有限,所以只能放出六里的范围。 这点距离根本没办法让西阳哈感到安全,因此他特意将自己麾下仅存的两千兵马放到了山坳口,一旦有什么消息,他也完全可以带着兵马逃跑,至于老弱妇孺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没了女人和孩子,他还可以再去劫掠其它部落抢女人生孩子,但没了男丁就只有被东边的兀狄哈诸部给吞并了。 整整两个小时,西阳哈时不时睡醒,确认无事后又很快陷入沉睡。 直到兵卒们开始陆续被人叫醒,西阳哈才顶着满是血丝的眼睛艰难起床,号令部众们开始继续赶路。 疲惫与饥饿让所有人怨声载道,但关外苦寒的环境让所有人都不敢轻易掉队。 对于他们来说,如果遇到以往的明军骑兵,他们大多都会丢去性命。 饥饿和疲惫与性命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 火龙很快出现在了大黑山北部的丘陵上,延绵数里,放在黑夜中十分惹眼。 “窸窸窣窣……” 大黑山北麓,当干枯飘落的落叶被扫开,一支比起西阳哈他们更为狼狈的队伍出现在了北麓的山林中。 “熄火!熄火!” 看到黑夜中的火龙,打头阵的渤海军百户官朝后尽量压着声音发令。 在他身后的人不敢怠慢,纷纷熄灭了火焰。 “快去禀告殿下,找到老奴的踪迹了!” 百户官着急交代着,一名骑兵见状当即将马缰递给旁人的人,往队伍后方去寻找朱高煦。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队伍已经不似开拔时那么漫长,他不过跑了十几个呼吸,越过百来人就看到了走在队伍最后方的朱高煦和亦失哈。 “殿下,找到老奴的踪迹了,按照看到的火光来看,起码有数千人。” “数千?!”满脸泥印的亦失哈看向朱高煦,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现在的渤海军掉队掉到了什么程度。 三十多里的原始山路让几乎一半以上的兵卒掉队,哪怕亦失哈也差点掉队。 在后面的人没有跟上来之前,他们这里恐怕连两百人都没有。 然而即便面对这样的局面,朱高煦却并没有方寸大乱,而是对亦失哈交代: “点齐人数,我去前面看看老奴是什么情况。” “是!”亦失哈应下,朱高煦也牵着赤驩往山坡上走去。 不多时,他就带着赤驩上了山坡,在晚秋深夜的大黑山密林中看到了丘陵河谷上那一路向北行走的火龙。 “殿下,这火光起码有数千人,这还只是我们看到的。” 最早发现火光的百户官心虚的对朱高煦说着,但朱高煦却很冷静,只是看了一眼火光就说道: “这些火光忽明忽暗,虽然像是风吹的,但老奴拿不出那么多火油火把。” “你们看,这队伍左右两侧的火光明亮些,中间暗淡些,想来应该是用其它东西点燃照明,只有两侧是兵马,中间的都是老弱妇孺。” 朱高煦毕竟得了徐达、冯胜、傅友德三人的手札和教导,对于怎么夜袭敌军,怎么在夜间通过火光来判断点燃物,怎么判断敌军队伍结构都心知肚明。 火油火把和普通木材的火焰是不一样的,木柴的火焰很容易被吹灭,只有火把的火焰能在微风下停住,所以这支队伍中间的火光之所以忽明忽灭,是因为他们采用的都是普通的引燃物。 看明白这点,朱高煦就开始查看行军队伍中火光较明的距离。 不出意外,那些都是在两侧负责保护的兵卒,而他们手中举着的则是火油浸透的火把。 “两千左右……” 只是细微看了一字时,朱高煦便知道了西阳哈现在手头的力量还有多少。 也在他刚刚看明白的时候,亦失哈也点齐队伍上了山丘,蹲在朱高煦身旁作揖: “殿下,二百一十六人,落下了一百三十四人。” 三分之一的强行军掉队数量经亦失哈的口中说出,这让四周的百户官、总旗官纷纷看向朱高煦。 朱高煦没有急忙下令,而是看着距离他们五六里外的西阳哈所部,又看了一眼天色。 “我们往东走,他们要绕道去木达兰河,沿着木达兰河入东边的阿者迷地面(小兴安岭山脉)。” “他们不敢走山道,这么走过去起码得三个时辰,我们东穿过去一个时辰就能到东北山麓等他们。” 他对诸将解释着,同时下令:“所有兄弟休息一个时辰等后面的兄弟,一个时辰后出发前往大黑山东北山麓,留下两个人集结掉队的人在这里等着傅指挥使。” “是!”众人低声点头,并在之后各自找地方休息了起来。 三个多时辰的山路把所有人的脚底都快磨得模糊,哪怕常年游走在山林之中的人,也承受不住的开始解开鞋子放松双腿。 朱高煦虽然体质好的离谱,但毕竟也是血肉之躯,他寻了一棵树靠下后,很快便睡了过去。 只是他感觉自己并没有睡过去太久,便被人摇晃叫醒。 睁开眼睛,满眼血丝的亦失哈提醒道:“殿下,我们该出发了。” “后面的人跟上来了吗?”朱高煦揉了揉眼睛。 “跟上来了八十二个,后面还落着五十二个人。” 亦失哈解释着,朱高煦也没有时间继续等待他们,起身便招呼道:“准备动身!” 伴随他的下令,勉强凑足二百九十多人的渤海军骑兵开始继续牵马赶路,所有人路上不停地往嘴里塞小鱼干、肉干、炒豆等食物。 摸着黑,新一轮的强行军再度开始。 只是半个时辰后,队伍之中重新出现了掉队的人,但这次的朱高煦不能再顾及所有人,哪怕只能带着一百人去阻击西阳哈,他也毫不担心。 傅让应该缴获了不少畜力,只要他不迂腐,那他一定会带人骑着挽马往西阳哈的方向追击。 朱高煦刚才看过了,西阳哈他们没有做扫尾的安排,也就是说只要不下雨,傅让可以随着踪迹一路追击西阳哈。 因此他们要做的,只是将西阳哈他们挡住,给傅让他们追上来的时间。 一个时辰渐渐过去,很快,朱高煦他们跨越大黑山林来到了大黑山东北山麓。 抵达这里后,朱高煦让所有兄弟休整一个时辰,同时点数。 片刻后,新一轮的点数结果到了朱高煦手中。 二百九十六人出发,跟随队伍顺利抵达的只有一百九十八人,又是三分之一的掉队率。 对此朱高煦早就做足了准备,毕竟今日的渤海军太累了,先后近四十里山路几乎消耗了他们的所有力气。 不止是人,就连军马都肉眼可见的疲惫许多,有的马甚至累的连豆料和水都吃喝不下去。 好在经过半个时辰的休息,后面掉队的人开始陆续跟了上来,马匹也经过休息后开始吃喝。 这期间朱高煦一直等待着西阳哈队伍的出现,天色也开始慢慢变亮。 利用变亮的天色,他简单观察了一下地形。 从山麓下去三里左右就是一片丘陵,地形算不上一马平川,西阳哈如果遭遇突袭可以列车阵上一些矮丘进行防御。 尽管朱高煦并不认为西阳哈有在短时间结阵反击的本事,但战术上他还是将地利和人和给予了西阳哈。 如果西阳哈结阵反击,那自己能不能拖住他,就得看大军的马力充不充足,能不能多次折返面突来消耗西阳哈所部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往后看了看正在被亦失哈照顾的赤驩。 作为汗血宝马,赤驩一直是性子顽皮,活泼好动的军马,可眼下它却驻足原地,也不尥蹶子,也不做别的,只是静静地等待亦失哈喂食。 显然,它疲惫坏了,而四周的军马也是如此。 朱高煦一眼望去,没有任何一匹马能在眼下活跃起来,都在低头接受自己的主人喂食。 马力不足这四个字几乎写在了它们的举止中,而这是目前为止唯一让朱高煦感到焦虑的。 “再晚些再来吧……” 抬头看向灰暗的天空,朱高煦自己都忍不住祈祷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祈祷见效,还是因为西阳哈所部也疲惫不堪,他们比起朱高煦预计的三个时辰晚了整整三刻钟。 直到时间来到卯时三刻,朱高煦才亲眼看着他们从西边走出。 “把兄弟们叫起来。”朱高煦回头拍醒了因疲惫而不知不觉睡过去的亦失哈。 “是!”被拍醒的亦失哈好似惊弓之鸟,还没听到朱高煦的话便先应了下来。 见状,朱高煦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兄弟们叫醒,顺带点数。” “奴婢这就去办。”亦失哈从迷糊中走了出来,随后踉跄着起身去叫醒那群在梦中恢复精力的渤海军骑兵。 朱高煦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但很快就调整心情,转头继续看着西阳哈所部的队伍。 他们熄灭了火把,从西边走来,距离横在大黑山和阿者迷地面的一条丈许小河还有七八里的距离。 朱高煦眼睁睁看着他们放出哨骑入山林,已经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 只是似乎是因为连夜赶来而太过疲惫,他们只是简单搜寻一番,并没有深入,因此错过了与朱高煦他们碰面的机会。 “好!”瞧着这一幕,朱高煦便知道,这次的突袭大概率是稳了,西阳哈所部比他预想的还要不堪一击,难怪他们从不敢和明军正面交手。 “殿下,点好了所有兄弟都到了,只不过……” 亦失哈从后方上来,说着说着面露犹豫,朱高煦见状不喜:“战事在前,不要婆婆妈妈的。” 见朱高煦这么说,亦失哈只能咬牙道:“殿下,有六个兄弟的马摔瘸了,还有五个兄弟摔到了身子,上不了马。” “那就是还有二百九十四个人?”朱高煦并没有因为这样的非战斗减员而生气,他现在已经吃准了西阳哈所部的战力。 “对,只有二百九十四人。”亦失哈面色沉重的点头,围绕在朱高煦四周的十几个百户官和总旗官也纷纷面露担忧。 瞧着他们的模样,朱高煦反而笑出来: “二百九十四人就二百九十四人,我渤海军以一当十,那西阳哈也不过只有千余残寇和数千老弱罢了。” “你们这幅模样,难不成是觉得自己打不过他们?” 朱高煦故意将西阳哈所部的规模往小了说,以此来鼓舞士气。 听到他的话,亦失哈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附和道:“没错,一群野人能有什么战力?便是我们一人只杀五个,也能将他们屠戮一空,更别说傅指挥使很快就会带着南边的兄弟赶来!” “对……”一名百户官看看四周,硬着头皮道: “老奴逃跑的速度不算快,傅指挥使他们距离老奴应该不远,只要我们拖延住老奴,傅指挥使一到,战事很快就会结束!” “对,是这么个理……” “都怕什么,那可是军功啊!” “呵呵……” 众人的话都有些僵硬,但朱高煦见状也没有训斥他们,而是站了起来:“穿甲,听我号令出击!” “末将领命……”诸将齐声作揖,所有憋了一肚子火的兵卒也闻之开始行动。 他们牵着马从山丘上下到山坳之中,待朱高煦号令下达,所有人纷纷从马鞍解甲,相互帮衬穿着。 休息一个多时辰的军马们也稍微有了些精力,即便披上马甲,也会顽皮的踢着脚下的枯叶堆。 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不过一字时,首当其冲的朱高煦便亲自披甲上马。 他将凤翅盔戴上系绳,披戴护颈,全身上下除了手和脸部,再无任何一寸肌肤暴露在外。 不止是他,渤海二百余骑的所有人皆是如此。 转头看了一眼众人,朱高煦单手将插在地上的十五斤丈六铁枪拔出,斜指日出方向:“出击!” 伴随他的号令发出,渤海二百余骑开始骑马向外缓步前进。 马蹄声开始沉闷且密集的响起,将林中飞鸟惊动。 飞鸟乌压压飞出,这一幕被一直观察四周的西阳哈察觉,他当即拿着马鞭指向山坳:“那里是怎么回事,哨骑呢?!” “阿玛,哨骑说他们看过了,一切安全,兴许是走兽吧。” 秃查哈策马上前安抚西阳哈,可他的安抚并没有起到作用,因为此刻那密集的马蹄声已经无法掩盖。 “往山丘走,用辎重车结阵!” 比起轻敌而被击败的舒尔哈,与明军作战数年的西阳哈经验更为老道,他及时下令,同时对秃查哈吩咐:“射鸣镝,把哨骑都叫回来!” “是!”秃查哈也顾不得自己被打脸的事实,急忙取出特制的鸣镝箭向天上射去。 一道尖锐的声音随着箭矢的射出而传开,这声音带来的影响就好像冷水滴入沸腾油锅,原本就疲惫不堪的队伍瞬间炸开了锅。 他们驱赶牛马车往北边百余步外一座七八米高的矮丘前进,有的因为带的东西太多而无法撤退,干脆挥刀砍断了牛马车的绳子,自己抱着孩子和老人骑着牛马逃命。 延绵数里的队伍顿时溃不成军,散乱的奔逃。 面对这样的局面,西阳哈目裂欲眦,他来不及大骂这群蠢货,只能连忙转头往飞鸟惊起的山坳看去。 在他的注视下,穿戴明甲的明军骑兵在日出阳光的斜射下,自那阴暗的山坳中走出。 他们的队伍之中,林立着猎猎作响的旌旗。 那面旌旗西阳哈和秃查哈等人十分熟悉,正是他们这段时间焚毁最多的旌旗。 “阿玛,是南边那个娃娃渤海王!” “我知道!快结阵!” 秃查哈惊惧着朝西阳哈大喊,此刻已经看到涌出山坳数百渤海精骑的西阳哈也肝胆欲裂。 他被明军围剿多年,但明军常走水路,并且多为步卒,仅有数量稀少的百余骑。 昨日逃兵带回的消息中,明军也只是展露出了百余骑兵,怎么现在突然涌出这么多? 这个问题西阳哈来不及疑惑,因为他的本能已经驱使他往山丘逃窜。 坐在马背上,二百余渤海精骑并不以当下那混乱的西阳哈部众为目标,也没有被他们散乱的阵型而被冲昏头脑。 他们所有人都看向了军中那一道高大的身影,等待着他的号令。 凤翅盔下,朱高煦冷脸与赤驩缓步前进,他清楚现在自己发动冲锋就能收割西阳哈的部众,但他更清楚己方的马力只能发起几次面突和冲锋。 珍贵的马力不应该用来对付这些老弱妇孺,他的目标是西阳哈及他麾下的上千兵马。 “分十小旗,外围围困,别让他们有突围的想法。” “末将领命!” 朱高煦冷脸下令,身穿甲胄的亦失哈也激动的用上了“末将”二字。 不多时,百余骑在亦失哈的带领下开始包围这聚集了上万人的矮丘。 说是包围,但其实他们只负责外围围困,真正威慑这上万人的是跟随朱高煦驻马的百余精骑。 “殿下,他们的车阵有缺陷,我们要不要面突?” 一名百户官有些沉不住气,他策马上前二三步在朱高煦身侧询问,但朱高煦却不为所动,只是瞥了他一眼: “我们只有二百人,能不先动手就不先动手,傅让他们应该很快就来了。” 朱高煦说这话时看向了西阳哈他们来的方向,他一直关注着那个方向,因为自从西阳哈放出鸣镝后,四面八方放出去的哨骑就回来了,唯独他们来时的方向没有哨骑返回。 他不相信西阳哈会没在屁股后面放哨骑,那些哨骑之所以没有回来,恐怕是遭遇到傅让他们了。 这条消息让朱高煦对这一战的自信心更甚,他清楚现在的自己不需要做过多举动,他只需要等,等到傅让到来,那个时候就是全歼西阳哈所部的时候。 望着聚集在矮丘上下,宛若一片黑色浪潮的女真人,朱高煦攥紧了手中的丈六铁枪…… (本章完) 第142章 老奴末日 “阿玛,他们只有二百多人,我们要不要突围?” 阿者迷丘陵矮丘之上,望着威慑己方的渤海军甲骑,秃查哈也从一开始的慌乱到逐渐镇定了下来。 他观望了一字时,本以为这支甲骑背后有大队步卒跟随,但现在看来,他们应该是孤军与己方撞上了。 这点兵力,只要他们舍得本钱,那就绝对可以突围。 “他们的马力不足,所以才不敢骑射面突。” 西阳哈眼光毒辣,毕竟是多次从明军手中无伤逃脱的人,他可以看得出对面的明军将领在恢复马力,因为自始至终那主要的一百余骑就没有挪动过。 西阳哈扫了一眼自己的部众,此刻他们如惊弓之鸟般聚集在山丘下,原本用来布阵的辎重车也被丢弃许多。 西阳哈有把握突围,因此他对秃查哈下令道:“把部众手里的挽马都牵出来给男丁骑,我不信我两千男丁还对付不了这二百甲骑!” “是!”秃查哈十分自信的接令,紧接着开始从部众手中将大量挽马聚集起来,分发给穿着甲胄的男丁们。 眼看聚集的差不多,西阳哈开始召集有马的男丁出战。 只是片刻,人群骚动,近千身骑马匹的女真马步兵出现在了渤海军面前。 对于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来说,虽有些紧张,但却有绝对的自信。 这样的自信不是盲目的,而是从双方阵仗看出来的。 渤海军一方虽然人少,但人人身披扎甲,手持兵器精良,配骑弓步弓及长短兵。 再看女真骑兵,除了打前排的三百铁甲骑兵,后面的皮甲骑兵几乎人人乘骑挽马,不管是马速还是兵器、人员素质都无法与渤海军比拟。 哪怕那打头阵的三百铁甲骑兵,众人也能看出他们装备之简陋。 粗劣手段锻造的铁板甲,不知道能否顶得住丈四长枪的突刺。 “阿玛,我们冲吗?” 集结完毕,秃查哈看向了面对上前女真骑兵而佁然不动的渤海军,心中居然有些心虚起来。 “不用冲……” 西阳哈看着眼前的明军,他可以感受到这支明军与之前围剿他们的明军有很大不同,这是他投鼠忌器不敢进攻的原因。 “让没有马匹的人打头阵突围,只要他敢动,我们就出手。” “是……” 在西阳哈的吩咐下,秃查哈开始安排近千步卒打头阵,护送着近万部众试图突围。 “殿下,贼人开始突围了。” 亦失哈带着一小旗骑兵策马而来,面色凝重,眼神时不时看向西边,显然是在等傅让。 只是面对他的凝重,朱高煦将手中铁枪插入土中,取出了一旁那夸张的骑弓。 寻常骑弓均为四十斤,但朱高煦的骑弓已然百斤,所配箭矢更是长四尺,箭头近乎半个手掌大小,可谓标枪。 见他取弓,诸军皆以为要面突,纷纷取弓备箭。 然而等他们做好一切准备,朱高煦却对亦失哈吩咐道:“你在这里,等西阳哈带骑兵冲来,便侧翼与他们面突纠缠。”说罢,朱高煦往身后看去: “来两个小旗随我寻衅!” “这……”亦失哈没想到朱高煦面对这样的弱势还敢上前寻衅,但他没能阻拦,朱高煦就带着二十余骑兵持弓往西阳哈所部前进。 “阿玛,他们动手了。” 队伍之中,秃查哈在中军之中对西阳哈指向朱高煦那二十余骑。 西阳哈不为所动:“只是二十几个人,不是想要动手的样……” “砰!” 忽的,西阳哈身侧的大纛轰然断裂,碎木飞溅。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是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大纛已经直挺挺的栽倒到了地上。 “怎么回事!”西阳哈后知后觉的朝看守大纛的十夫长喊叫,却见那十夫长两股战战的站在一旁,地上还躺着一名兵卒。 “是那明将射的箭!” 一道声音从人群之中响起,西阳哈脑中疑惑:“箭?” 不等他所有反应,一道黑影从他面前一闪而过。 “嘶!!!” 马匹嘶鸣声传来,它高高站起,举起马蹄的瞬间栽倒下去,这次西阳哈看清楚了那是什么东西。 只见那马匹头部被一支二指粗的夸张箭矢洞穿,连带着身后乘骑的兵卒都被射穿了脸,一人一马死的不能再死。 冷汗直冒,西阳哈本能的翻身下马,唯恐自己成为下一个被射中的人。 与他一样的还有不少人,但他们只是趴在马背上,只有秃查哈壮着胆子抬起了头。 只见在他们前方不足百步的地方,先前从明军之中走出的二十余骑面前正存在着一个张弓搭箭的男人。 他骑着枣红大马,手中的骑弓大的夸张,不断朝自己射箭,每射箭一次都有人应声倒下。 “阿玛!是对面的明军在射箭!” “什么?”蹲在地上的西阳哈被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他们冲过来了?” “没有,最少在七十步外。”秃查哈也被这夸张的距离吓到了,连忙翻身下马,半跪在西阳哈身旁。 “七十步?”西阳哈看了一眼身后那一人一马的尸体。 “这是七十步能射出的箭矢?”西阳哈脑中闪过这一念头,本想生气认为秃查哈哄骗自己,但听着耳边那不断传来的惨叫声,他的直觉告诉他,秃查哈没有说谎。 “阿玛,出兵吧,再这么下去士气都没了!” 秃查哈对西阳哈劝说着,西阳哈闻言向四周看去,果然许多士兵都害怕的趴在了马背上。 “冲!” 西阳哈牙关一咬,只能做出了这个违背他计划的决定。 见他这么说,秃查哈立马硬着头皮站起来,取弓搭箭,将鸣镝箭射向渤海军方向。 “冲杀明军!” 秃查哈对四周呐喊,伴随着鸣镝破空的声音出现,许多害怕而不敢起身的女真人也纷纷硬着头皮策马开始冲向朱高煦。 “殿下!东虏动身了!” 七十余步外,见女真人催动战马,与朱高煦前来寻衅的二十余名骑兵纷纷向他喊话,对此朱高煦却也不慌忙,继续张弓搭箭。 朱高煦带人射箭,并不是为了杀多少人,为的就是打击他们的士气,吸引西阳哈不得不出兵来与他交手,进而中断他们的突围。 如今目标已经达到,他也双腿轻踢,示意赤驩往后方返回。 至于他自己,则是依旧向后射箭,几乎每一支箭矢都如一杆标枪般将后方试图追击他们的女真骑兵射穿。 “放箭!” 马背上的西阳哈看着朱高煦一边逃跑还一边放箭,火气也上来了,对四周女真人下令射箭。 在他的命令下,上千女真人纷纷张弓搭箭,预备着往朱高煦那边集火。 待距离步入五十步,所有女真人撒手松弦,乌压压一片的箭矢想着朱高煦他们压去,如黑云摧城般。 不可否认女真人在白山黑水间练就了一身好射术,但奈何落后的军工无法提供良好的弓箭给他们。 即便只有五十步的距离,但他们许多的箭矢依旧沾不到朱高煦他们的边上,偶尔有几支箭射中渤海军,也只是卡在明甲之上,连些皮肉伤都没有造成。 “狗鞑子来追爷爷!” “就这箭术,连马屁股都射不到!” “哈哈哈……” 朱高煦带着寻衅的二十余骑不断嘲讽身后追赶的女真人,朱高煦则是一言不发,只顾张弓射箭。 双方追击百余步,朱高煦便将左右两个箭壶四十八支箭矢尽数射空,而他所造成的死伤让所有追击他的女真人惊恐的放慢了脚步。 渐渐地,他们所有人都停下了,朱高煦他们则是策马回到了亦失哈他们的驻马地。 拉拽缰绳,朱高煦绕了一个圈,回到了自己插枪的地方,将手中骑弓放入弓囊,拔出丈六铁枪。 “他没箭了,不要怕!” 秃查哈看到了朱高煦收弓的举动,不断鼓舞麾下人马。 在他和西阳哈的再次鼓舞下,女真人们也开始继续追击明军。 只是这次,朱高煦没有再跑,而是手腕一转,将丈六铁枪持平,蓄势待发。 “面突!” “哔哔——” 当朱高煦喊出‘面突’的军令,等待许久的总旗官和百户官们纷纷吹响木哨,百余渤海精骑如猛虎扑兔般冲出。 “冲!” 见到明军准备面突,西阳哈也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催促大军发动冲锋。 同样的面突,哪怕女真人弓箭不行,但只有十分之一的箭矢面突成功,这支明军就得葬身于此。 “杀!” 喊杀声在大黑山东北的丘陵上响起,面对上千女真人的虎扑,百余渤海精骑未曾退让,而是张弓搭箭蓄势待发。 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女真人已经开始面突放箭,但渤海精骑未曾松开弓弦,哪怕身中数箭乃至十数箭,他们都未曾松开。 他们在等,等朱高煦的哨声…… “哔——” 清脆而急促的哨声响起,瞬间百余破甲箭离弦而出,所有人也纷纷打马迂回。 两方在即将短兵相交时各向东西奔走,为的只是面突。 没有人来得及往后看,都在极力避免撞入敌军队伍之中被短兵带走。 这次短暂的攻击,只为审视双方骑射本领。 对于射箭,西阳哈等女真人有着天然的自信。 可是当他们在面突之后成功迂回撤退并准备二次面突的时候,丘陵草原之上的一幕让他们所有人都停住了想要再度面突的举动。 在那两军互相举弓面突射箭的草地上,数十近百的女真人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而他们的对手,来自南边的汉人却只栽下马去十余人。 更恐怖的是,那栽下马去的十余人居然大多都还活着,尽管面部中箭,但他们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撑着身体站起来。 反观栽下马去的女真人,他们无一人动弹,尽数被那婴儿拳头大小的破甲箭凿穿了头颅。 破甲箭加阵前面突,这套明军在二百年后才完善,随后被努尔哈赤学去对付明军的手段,如今却被朱高煦提前二百余年用上,而他使用的对象则是比晚明明军更加贫苦的关外女真人。 “撤!” 察觉事情不妙,西阳哈没有半点犹豫,他一马当先的往木兰达河的方向撤退。 西阳哈所部的所有女真人似乎早就适应了自家大汗的打法,因此在西阳哈撤退之后,他们纷纷跟随西阳哈的脚步开始了撤退。 期间也有人冲向了正在撤退的妇孺队伍,但他们根本带不走一个人。 “缓步追击,不要追太快!” 西阳哈那脚底抹油的技术和心态,便是朱高煦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而是顿了数个呼吸后才下令缓步追击。 他们的马力不足,为了避免西阳哈是诈退,他们不能尽全力追击。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能凭借优秀的军马远远跟在西阳哈那一千余人的身后。 “亦失哈,带围困的兄弟拖住这群妇孺和步卒!” 追赶间,朱高煦对亦失哈下达军令,亦失哈虽然不放心朱高煦,但他知道这是军令,不得违抗。 “末将领命!” 带着自己麾下人马,亦失哈退出追击的队伍,与原本负责围困的其余九十余骑继续包围这数百步卒和近万妇孺。 眼看自己被抛弃,数百步卒还想拼死一搏,结阵朝着外围围困的渤海精骑杀去。 却不想渤海精骑根本不和他们交手,只是在距离他们百步的范畴进行围困。 虽说他们的围困的缝隙极大,但架不住他们有马,而被围困的数百部众和近万部众却只有耕牛和羊群。 亦失哈不用围困所有人,他只需要拖住就足够,因此他更担心前去追击的朱高煦。 他往朱高煦他们的方向看去,却见他们已经走远,身影模糊的几乎看不到。 “驾!驾!” 丘陵草原上,西阳哈等千余人在狂飙撤退,根本没有节省马力的举动。 由于其中许多人乘骑的是挽马,所以在逃跑的路上不断有人掉队,但西阳哈置之不理。 在他看来,他身边最有价值的是乘骑战马的那三百甲骑,其它的一切都可以舍弃。 “今日明军仗着兵器犀利欺我,改日我一定要找回这个局面!” 咬牙切齿的西阳哈即便在撤退,也不忘去想怎么报复渤海军。 只是他的想法很难实现,因为前方已经出现了一条河流。 “木达兰河到了,渡河!” 西阳哈对身后的秃查哈与三百甲骑交代着,眼中已经没有了随他一起逃跑的其余马步兵。 不过似乎想到了身后紧跟的朱高煦,西阳哈还是在木兰花前勒马,对身后的马步兵下令:“结阵渡河,甲兵甲沉先渡河。” 担心马步兵挤兑甲兵,致使其不能顺利渡河,西阳哈准备留下马步兵。 只是在他刚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刹那之间他便觉得天旋地转,一头从马背上仰后栽倒。 “阿玛(大汗)!” 西阳哈只听到了四周人对自己喊叫,等他回过神来时,只觉得胸口疼痛无比,半边身子都是麻木的。 “杀!” 汉人的声音…… 西阳哈努力偏过头去,只看到了己方的兵马在向与木达兰河相悖的方向冲杀。 与他的猜想一样,当看到木达兰河,朱高煦便下令全军冲锋,准备将仅剩的马力在这里彻底消耗。 冲锋的路上,通过前番西阳哈父子多次下发号令的举动,朱高煦已经锁定了西阳哈是谁。 正因如此,朱高煦毫不迟疑的从身旁精骑的箭壶之中取箭张弓,一箭射中了西阳哈。 面对朝着自己冲杀而来的三百女真甲骑和数百马步兵,朱高煦已然来不及取箭,干脆将骑弓挂好,持丈六铁枪埋头冲锋。 “殿下!” 双方面突之间,飞箭如蝗,渤海精骑似乎没想到自家殿下居然不是要面突,而是要冲锋。 错身之间,再护卫朱高煦已经来不及,朱高煦单骑冲入数百女真骑兵之中,瞬间被淹没。 “杀了那个明将!” 秃查哈举弓向朱高煦射出鸣镝,也不管射没射中,他翻身下马直奔西阳哈而去。 “阿玛!您怎么样!” 秃查哈跪在地上将西阳哈的抱起,此刻的他可以清楚看到自家阿玛胸前的甲胄严重变形,旁边的地上还散落着一支箭头有着婴儿拳头大小的破甲箭。 “疼……” 西阳哈面露痛苦,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中箭了。 他脑中闪过了前番在矮丘时与之交手的那名高大明将,不出意外自己这次是遭了他的道。 “我扶您上马渡河!” 秃查哈看着还有一口气的自家阿玛,不敢懈怠的立马将他搀扶起来,抱着趴在了自己的马背上。 牵着西阳哈的马和自己的马,秃查哈不顾身后正在厮杀的大军便要往木达兰河下去。 “额啊!” 惨叫声从身后传来,秃查哈没能忍住好奇,转头看去,却见前番被人海吞没的朱高煦突然在己方阵中左突右刺,所过之处兵卒栽落马背,无一人之合。 近千人是很多,但他们能出手并对付朱高煦的只有挡在他面前的四五人,外围的除了张弓搭箭,却再也没对付他的办法。 兵器自四方杀来,却被他持着丈六铁枪砸断挑飞,每招每式都朝着对方面门捅去,死伤落马被践踏者无数。 “放箭!” 眼看短兵无能,胆寒的女真人纷纷张弓搭箭,数十支箭矢从四周如飞蝗般命中朱高煦与赤驩,皆镶入明甲之中。 朱高煦一手拉马缰用臂甲护脸,一手持铁枪冲杀下,面对枪林箭雨,他安然无恙的从正面凿穿了挡在他面前的所有女真骑兵,成功突围。 此刻的他,人马皆中数十箭,一人一马从正面看来好似一个超大号的刺猬。 他没有折返再去冲杀,而是直奔正在渡河的西阳哈父子。 高头大马高速移动,瞧见这一幕的秃查哈急忙蹚水渡河。 不过丈许的木达兰河并不能阻碍他们父子,很快他们就蹒跚着渡河成功。 秃查哈翻身上马,匍匐在马背上,牵着自家阿玛趴着的马匹夺路而逃。 “去!” 身披重甲的赤驩无法越过木达兰河,但朱高煦整个人站在了马镫上,一手拉拽缰绳,一手持铁枪,身体在刹那间弯得像一张铁胎大弓般,手中长枪被瞬间投射而出。 “嘣!” 七八丈的距离被一瞬间越过,十五斤大枪在一瞬间将驮着西阳哈的战马穿脖而过,战马瞬间毙命,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 “阿玛!” 秃查哈惊恐大喊,可身体却诚实的抖动马缰,乘骑战马往远处逃亡。 朱高煦翻身下马,拉着赤驩渡过木达兰河,走到那具马尸身前将铁枪拔出低头看着半个身体被马尸压住的西阳哈。 此刻的他已然是进气少,出气多,哪怕朱高煦不动手,估计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将铁枪插在一旁,朱高煦拔出腰间铁锏将卡在甲胄之中的箭矢箭杆纷纷砸断,随后将铁锏插入腰间束带之中。 “呜呜呜——” 木达兰河对岸,更为沉闷的号角声与马蹄声在远方响起,诸多渤海旌旗之中出现的一面‘傅’字旌旗。 苦等许久的傅让终于出现,他与数百马步兵冲杀向正在与百余渤海旌旗交战的女真甲兵。 “降者不杀!” 张纯与亦失哈谨记朱高煦的话,纷纷用女真语朝着还在负隅顽抗的女真甲兵发出提醒。 “西阳哈已被俘!” 隔着木达兰河,朱高煦朝着对岸的傅让等人大吼。 听到朱高煦的话,张纯激动的策马往朱高煦这边赶来,亦失哈则是连忙转达其中意思,用女真语高呼:“西阳哈已经死了,投降不杀!” 听到西阳哈被俘的女真人瞬间丧失了抵抗的力气,在面面相觑,确认过己方已经被明军包围后,他们很干脆的丢下了手中兵器。 其中也有人试图反抗,却被赶来的傅让挥出长枪,穿颈而过。 “把兵器收起来,让他们脱甲。” 刺死一名试图反抗的女真人,傅让调转马头勒马阵前,挡在了近千女真人与渤海精骑中间。 他不懂女真人,因此对亦失哈交代着,亦失哈也如此转达。 “收起兵器,脱甲投降,我们不杀投降的人!” 亦失哈将傅让的话转达,这仅存的数百女真人面面相觑,看了看甲胄俱全的四百余明军,最后只能在便他们的监督下相互脱甲。 这时,张纯也激动的渡过木达兰河,连滚带爬的来到了朱高煦面前,双眼死死的盯着被马尸压着半边身体的西阳哈。 这个吉林城多年的大敌,自己的杀父仇人终于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张纯激动地双手发抖,他日夜梦到自己手刃西阳哈的场景,但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他在梦里想过千百种杀他的办法,但当他真正见到西阳哈的时候,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时,站在他身旁的朱高煦拔出了他腰间的长刀,并递到了他的手上: “首级我要拿去都督府给吉林城报功,割首级这种事情就由你来吧。” “殿下……”张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深呼一口气,本想上前动手,但最后还是忍住了,转身对朱高煦作揖: “殿下,生擒的功劳,比斩首的功劳更大,末将虽仇恨此贼,但比起吉林城众兄弟的功劳,个人恩怨又算得了什么,还是请殿下生擒此人送往南京城,请陛下将此贼处死吧。” 十四岁的张纯能在朱高煦面前说出这话,这让朱高煦很意外。 不过面对他的话,朱高煦还是伸出手搭在他肩上:“他这模样,活不到南京了,动手吧。” 朱高煦这话不假,中了他一箭,还被战马压了半天,西阳哈若是还能活下来,那倒是可以称之为奇迹了。 “那末将动手了……” 见自家殿下都这么说,张纯也不再推脱,缓步上前,看着满脸血垢的西阳哈挥刀斩下。 “噗嗤!” (本章完) 第143章 凯旋南归 黄昏,夕阳西下,原本秋黄的草地被鲜血染上一层红色,四散的箭矢,遗弃的兵器随处可见。 火烟腾飞,一具具被扒光尸体被推入大火之中,尸体在遭遇高温的一体瞬间发生了反应。 在几百度的高温下,所有尸体的皮肤被瞬间碳化,变成黑糊糊的一片。 随着炉温也越来越高,它们体内的脂肪开始燃烧,并发出“滋滋”声,就像一块肥肉被摁在烧红的铁板上。 所有尸体的肚子在明军的注视下如同正在打气的气球一样,不断膨胀。 有的尸体四肢开始抽动,有的尸体直接坐了起来,嘴里发出一种类似呼救的声音! “救我……救我……” “鬼!是鬼!鬼啊!” 望着尸体焚烧过后的种种反应,负责焚烧的一些俘虏连滚带爬的跑开。 在远处,近万女真妇孺和近千败兵蜷缩一团,望着这一幕肝胆欲裂。 不止是他们,便是刚刚才与这群尸体身前作战的渤海军兵卒也被吓得不轻。 可就是在这种局面下,朱高煦却走了出来,用手中丈六铁枪将那一具具坐起来的尸体拍打断裂,大量气体从碳化的缺口中涌出,刺鼻难闻。 面对这种刺鼻的味道,朱高煦淡然转过身来,无视傅让他们害怕的目光走到他们身前开始吩咐: “把所有带铁的东西都收集起来,另外带着他们返回卜颜城。” “回去后,统计战死兄弟们的名单,记好走丢、伤残的马匹、兄弟数量和姓名,家中情况。” 简单交代一番,朱高煦将身上的甲胄解开,亦失哈见状也恢复了往常,连忙上前为朱高煦脱甲。 望着那插满箭头的甲胄,亦失哈心中无比担心,但当甲胄被全部撤下后,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尽管被射成了刺猬,但朱高煦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痕,唯一的伤痕,恐怕也就是那染满了鲜血的脚底。 几十里的原始山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的,即便是朱高煦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饶是他这样的人,在脱下那连皮带血肉的袜子时也不由痛得直皱眉头。 “殿下……” 瞧着朱高煦那血肉模糊的脚底,亦失哈有些心疼,即便他的双脚也是疼痛难耐。 不止是他,便是傅让、张纯他们都难掩惊讶和心痛。 只是随手抖落,自朱高煦甲胄之上掉落的箭头就不下二十枚,更多的还卡在缝隙中。 闷哼一声,朱高煦用随身携带的酒为自己冲刷脚底,随后用备用的棉花和粗布包裹脚底。 这些东西都是他在战前就让所有人备好的,几乎人手一份。 “这次回去之后,得着手弄医疗兵了。” 穿上鞋子,朱高煦强忍着不适起身,走到了刚刚被解下马甲的赤驩身旁。 它眼睛流淌着眼泪,虽说马甲为它挡住了绝大部分的箭矢,但还是有七八支箭矢射在了没有马甲防护的地方。 “我来吧。” 朱高煦用手安抚了一下赤驩,便让试图为赤驩上药的兵卒先去照顾别的马匹,自己用酒与棉花粗布开始为赤驩小心拔出箭矢,消毒上药。 待他做完这些事情,旁边的傅让也走上前来,目光瞥了一眼那上万女真人。 “这上万女真妇孺和上千男丁,你打算怎么处置?” 以傅让的想法,最好是动刀将她们埋葬于此。 不过这只是他的想法,而非朱高煦的想法。 将蒸馏的粮食酒精塞好塞子,朱高煦扫了一眼傅让所说的那群人,不假思索的反问:“卜颜寨堡有多少俘虏?” “来的太急,没着急数,但大约也有两三千老弱妇孺和四五百男丁。”傅让沉声回应,朱高煦听后微微颔首: “派人回吉林城,让他们派出船只,将女真的妇孺带去吉林城,告诉吉林城的百姓,即日起他们也是我们的百姓了。” “另外把所有男丁安置卜颜寨堡,我们也从南京的兵里留下三百人在卜颜寨堡,即日起卜颜寨堡更名为安东城,” 朱高煦的话刚刚说完一半,傅让就皱紧了眉头:“你准备在这里驻兵?” “嗯……”朱高煦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但傅让听后却担心道: “我大约看过这里的耕地,说实在话并不算熟地,而且没有水渠和道路,寨堡的防御也不行。” “这上万亩地,顶多也就能产出五六千石粮食,养活千余口人罢了,你要在这里驻兵,日后就得往这里运粮,而且我们这一路上没有寨堡,极易容易被切断水路。” “再说,你要留下这上万口人,那吉林城就多了上万张嘴,若是朝廷不增派粮食,吉林城还能挺几天?” 傅让有他的道理,毕竟眼下的吉林船厂连自给自足都做不到,基本全靠辽东都司和朱高煦的岁俸输血。 现在多了上万口人,还要隔着上千里水路养一个寨堡,怎么看都不合理。 “我有我的安排。” 面对他的质疑,朱高煦笑着安抚他,并指着那群妇孺道:“将妇孺迁往吉林城,让妇女去制造水泥、挖矿,这样我们就可以节省下许多男丁。” “留这上千女真男丁在安东城耕种、开荒,最少能减轻安东城一半的压力。” “况且,我准备用安东城来招抚北边的女真人,一些活不下去的小部落都可以加入。” 朱高煦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傅让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他还是担心:“你这样对付他们,可又要怎么控制他们?” “何况吉林城的军户与他们结仇不是一天两天,他们去了吉林城,万一被排挤而心生怨恨又该如何?” 傅让说出自己的担忧,对此朱高煦也解释道: “三年内他们所开垦的荒地,均会分发给吉林城的百姓,为此赎罪。” “另外军户那边,只要我们做好兄弟们的思想工作,他们就不会过多歧视这些女真人。” “至于如何控制这群男丁和女眷,我想让他们的孩子进入书院,学习汉化和汉字,这么一来十几年后他们就和汉人没有区别了。” 拉一派打一派,这里的拉一派是要拉被奴役的基层女真人,打击的是仇视大明的女真头人、贵族。 关外女真人数十万,而汉人只有八千。 朱高煦要是仇视所有女真人,那他只会有数之不尽的敌人。 相反,若是他能拉拢普通女真人,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朱高煦不相信他们会反抗。 让所有的女真娃娃有书读,就是为了从中吸纳女真人的人才。 清朝为什么总是起义不断,尤其到了后期难以节制汉人。 说到底就是排汉排过了头,以至于大量汉人优秀的人才都不被重视。 九十九个安分守己的人,也敌不过一个不安分的人。 只有把女真娃娃统一管理,从中将他们的精英选拔到渤海王府,将不安分的派往军队,给他们向上爬的空间,那剩下的女真人就好管理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对傅让继续说道: “整个关外都知道我们和西阳哈部的仇恨有多深,我们这么做也可以展示汉人的大度和包容。” “我们对西阳哈部都没有痛下杀手,并且让他们的娃娃读书写字,你觉得那些与我们没有仇怨的部落会担心我们吗?” “我既然来到了这关外,要做的就绝不仅仅是对付一个西阳哈,而是要整合所有关外之民,让关外之地成为如云南一样的新汉地。” 朱高煦的话让傅让对他的了解又更加深了一些,他佩服朱高煦的勇气和豪气,但他也明白这样做的难度有多大,所以他叹了一口气: “你才是渤海王,我拦不住你,但我要提醒你,这血海深仇可没有那么容易化解。” “这你放心,我知道会怎么做。”见傅让不再反对,朱高煦微笑回应,同时看向了远处的大黑山: “兄弟们的伤亡都清点如何?” 他这话揭开了这一战中最令人心痛的地方,傅让也压低了声音:“阵没三十七人,失踪二十四人,轻重伤的一百二十六人,但都能救过来。” 似乎是觉得只说坏的不太好,傅让又拉高声音:“不过战果也是值得高兴的,起码俘虏了上万人,杀敌千余人,缴获粮食数千石,俘获牛羊马匹近万头。” “具体多少,还是得带着他们返回卜颜寨堡,在战船南下的这段日子算算才能知道。” 不过三十七人的伤亡,这对于这一战的成果来说,已经是十分了不得的存在了。 双方战损基本达到一比三十,比朱高煦战前所说的以一当十还要夸张。 只是对此,不管是朱高煦还是傅让,他们都不觉得奇怪。 西阳哈所部的战力实际上只有那三百甲兵,渤海军的伤亡,也多是那三百甲兵造成的。 如果不是朱高煦及时射杀西阳哈,傅让也及时赶来,那三百甲兵或许还能给渤海军造成更大的死伤。 “留几个兄弟继续去山里找失踪的兄弟,其余的准备南下吧。” 眼看先前被砍断绳索的牛马车被修好,朱高煦也下达了返回卜颜寨堡的军令。 傅让作揖应下,而后他们这支人马浩浩荡荡的向当下的卜颜寨堡,未来的安东城踏上归途。 返程的道路上,战事胜利的喜悦如同烈日照耀,铭刻在每一个渤海士卒的心中。 与之相比,近万女真俘虏却在忐忑自己的命运,即便亦失哈已经派人告诉了他们,不会对他们怎么样,但他们还是止不住的担心害怕。 正因如此,一路上不断有人试图逃跑,但无一例外都被渤海军的骑兵用套马索抓了回来。 对于朱高煦来说,他们可是重要的生产力,是吉林城当下急缺的东西。 五十里返程之路,朱高煦他们用了整整一夜,最后才赶在天明抵达了卜颜寨堡。 上万女真人被驱赶进入寨堡,朱高煦则是近距离打量着这个简陋的寨堡。 在他身旁,亦失哈抓来了一个西阳哈军队之中的百夫长,由他为朱高煦介绍着西阳哈的势力。 简单来说,卜颜寨堡虽然底子不错,但并不能算是西阳哈家族的唯一地盘。 西阳哈的长子阿台外兰在战前带着一千多男丁和数千部众返回了忽喇温城,那里距离此地一千余里。 在那里还盘踞着阿台外兰和两千多男丁,以及近万部众,可以说西阳哈的势力比先前朱高煦他们掌握的情报还要大。 这次能杀死西阳哈,纯属因为战机把握得当。 正因如此,朱高煦更不能放弃卜颜寨堡,因此他从正午开始,就开始为全军做思想工作。 在留驻江南的五百精兵看守俘虏后,朱高煦将这次随军征战的四百多吉林城兄弟叫到了西阳哈等贵族生前居住的卜颜石堡之中。 卜颜石堡并不算宽大,东西仅二百步,南北也不过一百八十来步。 不过即便如此,它的空地还是能聚集四百多人的。 当着四百多人聚集起来,朱高煦也走上了西阳哈生前最喜欢号令部众的石堡城墙上。 这城墙不过一丈来高,朱高煦站在上面低头看着四百多兄弟。 他们有的负伤,有的安然无恙,不过不管他们的情况如何,此刻他们脸上都充斥着战事胜利后的笑容。 面对这样的笑容,朱高煦也对着他们躬身作揖。 “殿下千岁!” 他这样的表现,立马赢得了众人的回应,所有人纷纷唱礼千岁,伸手作揖。 只是面对他的唱礼声,朱高煦也开诚布公的扯着嗓子喊道: “战事胜利了,这次我们杀了老奴和他的一个儿子,还杀了曾经南下的上千东虏。” “不仅如此,我们还俘虏了数千头耕牛羔羊,以及上万女真人。” 他的声音在堡内回荡,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听着,当他们听到自己的战果时,无不自豪的挺起胸膛。 可是这样的局面,很快被朱高煦打破。 望着众人,朱高煦继续说道: “回来的路上,有不少人询问我,这些俘虏是杀还是贩卖给六城之地的其它女真人。” “固然,将他们杀了能泄恨,贩卖之后也能获利,但我并不想这么做。” 此话一出,许多人纷纷看向了自己四周的同袍,大概猜到了自家殿下要说什么。 “的确,他们之中不少人都曾南下与我们为敌,甚至张指挥佥事的父亲也有可能是死在他们之中某个人手中,可是我想说……” 朱高煦深吸一口气:“如果有太平日子过,没有人会愿意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 “他们在今天以前确实是我们的生死仇敌,但眼下我们打赢了,也杀了他们上千人,报了当初的仇。” “当然,可能有些兄弟认为,这上千人的性命抵消不了我们这多年被杀的那数百兄弟。” “对于这些兄弟,我想说,下令杀人的人是西阳哈和他的儿子们,如今我们虽然杀了西阳哈,但他的几个儿子还带着上万人在东边的忽喇温。” “我们应该要寻仇的对象是他们,而不是外面那群被俘虏的女真人……” 朱高煦这般说着,却见有些兵卒还是一脸的不服气,可他继续说道: “当然,外面那群人他们不一定是无辜的,他们也应该弥补当年犯下的错,因此我在这里告诉诸位,对于外面的女真人,他们将用未来三年来向你们赎罪。” “即日起,卜颜寨堡更名为安东城,安东城外上万亩耕地,将作为此战的缴获,均分给你们。” “不过接受了安东城的土地,就得要放弃吉林城的土地了,毕竟吉林城的人更多。” “参与此战的兄弟,每人发安东城田二十亩,亦或者选择吉林城十五亩。” “家里人不够,种不了那么多地的也不用担心。” “我说过,外面的人需要为之前的事情赎罪,因此他们在未来三年都将会为你们耕种土地,并且为吉林城和安东城开荒。” “如果他们想要定居在安东城和吉林城,那就需要在这三年内开荒十亩,而这些开荒的田地,我都毫无保留,尽数均分给你们!” 朱高煦说完了自己的安排,他不可能在这个时代搞什么优待俘虏那一套,即便他吃那一套,这个时代的人也不可能吃。 因此,让上万女真人口以劳动来消弭仇恨,这是他能想到既能促进吉林城经济,又能消弭仇恨,并且还能牵扯到所有军户利益的办法。 “我的话说完了,还有反对我将他们带往吉林城,亦或者留在安东城的吗?” 他扫视着四百余吉林城兵卒,望着他们都面面相觑,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 说到底,人都是会衡量的,上万女真人哪怕其中只有一半的人干活,也能将吉林城那三万多亩耕地种完,而且还能抽空出来开荒。 即便他们再怎么磨蹭,在吉林城如此多畜力的情况下,也能开出两三万亩耕地,到时候吉林城每户都能分到七八亩地,他们没有理由拒绝。 “殿下,那群女真人帮我们干活,那他们的口粮怎么办?” “是啊!口粮怎么办?” 忽的,人群之中有人提出了疑问,毕竟在这关外,粮食比人命更重要。 但对此,朱高煦却大手一挥:“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 “如果你们接受了先前的条件,那必须答应我,绝对不许伤害或侮辱他们,哪怕你们不能将他们当做弟兄来看待,也不能针对他们。” “在他们干活的这三年时间里,一切口粮都由王府提供,不用你们出任何一粒米,当然你们自愿那我管不着,王府每个月给他们提供五斗米。” “此外,我也说过,三年过后他们就是吉林城的百姓,他们的孩子也能享受咱们孩子一样的待遇。” “只要他们不再犯什么错事,积极参与劳动改正错误,那他们也会成为我们的一份子,与我们一起继续开荒种地,用自己的双手开出土地,安稳生活,他们的孩子也将进入书院读书。” “不仅如此,如果他们愿意参军,那我们也欣然接受,不得排挤。” “以此条例,便是我对我们所有人,以及关外之民及日后俘虏的铁律。” “凡我军民,有违犯此命令者,必然罚之。” 朱高煦给出了自己的底线,堡内的四百余人闻言也不敢大声说话反驳。 见状,朱高煦也开口说道:“这次回去后,你们也要把这些话告诉你们的家人和孩子,他们一旦违反此律,你们也一并受罚。” “是……”稀稀拉拉的承应声从下方响起,但朱高煦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些仇恨就会渐渐退去。 望着堡内的四百余人,他也对这一战后的各种事情重述道:“现在我再说一遍此战缴获如何处理……” “凡我兵卒,此战皆赏田,愿迁移安东城者,赏田二十亩,留守吉林城者,赏田十五亩。” “此外,耕牛挽马尽数充军,以此继续在吉林城、安东城开垦荒地。” “所开垦荒地,除马料田外,每年十月初一均分吉林卫军民。” “听明白了吗?!” 朱高煦喊出了最后一句话,而他迎来的也是山呼海啸似的回应声:“明白了!” “解散!”朱高煦沉声开口,堡内四百余兵卒也纷纷作揖解散。 在他们四散后,傅让与亦失哈、张纯几人走上了堡墙上,朱高煦的目光放到了张纯身上,张纯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当即作揖: “殿下放心,末将的仇,从砍下老奴头颅便已经消散,若说还有,那也全在老奴几个子嗣身上,必不会在意这些归化人。” 张纯不是傻子,他不会和朱高煦对着干,更何况他今年一路南下时,也见到了不少归化明军的蒙古人和女真人,这些人的数量并不少。 要知道大明北伐结束后,元朝遗留和南下投降的蒙古人数量多达七十余万,加上色目人、女真人,各种前元时期的权贵民族数量几近三百万。 但即便如此,大明还是接纳了他们,尽管他们之中时常有贼心不死的人在甘肃、关中及河北一带叛乱,但朱元璋也并没有加重处罚,而是一切都依《大明律》惩处。 看到了南边的局面后,张纯面对今日的局面也就没感到意外了。 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朱高煦也满意点头,并将目光放到傅让身上。 面对这目光,傅让居然觉得有些压力,不过他与朱高煦的关系亲近,倒也能顶住这压力汇报: “大黑山找了个遍,失踪的兄弟大多都找回来了,走丢的军民也找回来了大部分,只有三个兄弟运气不好,失足摔死在了山中……” “摔死……”听到傅让的话,朱高煦心中十分难受。 他清楚大黑山的情况,那群失足的兄弟,恐怕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摔死,而是在等候救援的时间中伤重不治而死的。 想到他们死前面对的孤独,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我们手中的田地多了,之前的规定也得改一改了。” “此战战死的弟兄,以及日后战死的兄弟,每户发抚恤田四十亩,粮二十石,另外每一战的赏田也依旧照发……” “此外,若是家中有娃娃的,额外再发五亩抚恤田。” 抚恤田加赏田,若是不愿前来安东城定居,那即便在吉林城也能得到六十亩耕地,每年能收获最少四十石粮食,这些粮食足够让一户五口之家衣食无忧。 “殿下仁善……” 面对朱高煦给出的高额抚恤,张纯与亦失哈二人心中感动,纷纷作揖,倒是傅让在听到他的话后不免想到了他之前对自己说的话…… “我不会是他,你看着好了。” 想起当初自己说朱高煦像那位,而朱高煦对自己反驳的话,傅让也将目光也放到了朱高煦的身上。 尽管眼下的朱高煦十分疲惫,但他所展现出来的,确实与宫里的那位不一样。 “但愿,我这次没选错人……” (本章完) 第144章 关外之王 “可用军马五百三十六匹,可以培养成军马的三百二十四匹……” “挽马两千七百五十六匹,耕牛一千六百九十四头,羊五千六百五十二只……” “粮食四千二百五十六石,耕地一万余七百二十五亩三分,男丁一千七百六十五人,妇女四千六百二十七人,孩童二千七百一十六人,一千七百二十五户……” 九月十二,伴随着亦失哈的报账声传出,曾经的卜颜石堡,当下安东城内的众人脸上也挂上了笑容。 距离战事结束已经过去了五天,五天时间里,亦失哈按照朱高煦的吩咐,统计了这一战的缴获和安东城的耕地数量。 不得不说,西阳哈的家底还是富裕,尽管东边的忽喇温城还没被拿下,但仅拿下安东城也足够吉林城暴富,倒也难怪他会在朱棣上位后,一口气拿出三百五十匹军马来作为贡马,换取朱棣对他停止围剿了。 安东城内,朱高煦听着亦失哈的报账,朱高煦满意的点头。 在这石堡木屋中坐着傅让、亦失哈、张纯三人与自己一共四人,如果再加上南边的林粟和王义,那便是吉林城眼下的班底了。 “这一战我们折了二十余匹军马,好在收获了这八百多匹军马,能拉出去打仗的精骑更多了。” “当然,挽马和耕牛才是我在意的。”朱高煦说着自己的打算: “这几日局势也明朗了,愿意迁移来这安东城的吉林城兄弟有一百六十四户,八百余口人。” “这比我想的要多,所以现在要留下来的南京老兄弟就可以酌情减少了。” 谈话间,他看向傅让:“这安东城百废待举,我只能让你留守这里。” “加上愿意迁移过来的吉林城兄弟,我再用南京兄弟给你补足五百人,以及挽马两千匹。” “可以!”傅让没有推脱,而是点头应下,并提出自己的要求: “归化人的男丁我就不要了,我现在还信不过他们,你若是信得过我,留下亦失哈的十个兄弟,再调一千独身的健妇和五百头耕牛给我,挽马我可以只要一千匹。” 一千独身的健妇,这个话题十分敏感,朱高煦闻言不由得反问傅让:“健妇可以给你,可若是军中有兄弟不守规矩,调戏了她们又该如何?” 朱高煦可以接受双方婚配,他不仅接受,还大力支持。 可是婚配和调戏妇女,霸王硬上弓是两码事。 “若是有人敢犯事,我必然会军法严惩!”傅让目不转睛的看着朱高煦,朱高煦见状也颔首看向亦失哈: “稍许你带人去询问归女真人,有两情相悦的,或者有婚配的,都在日后随队伍返回吉林。” “没有婚配的,可以接受的一千独身女人可以留下,另外告诉她们,若是她们在日后和所里的兄弟两情相悦,那可以即刻免除三年劳役,自此更籍为汉家女。” 支持女真女嫁给汉家男,这是朱高煦促进民族融合最好的手段,也是洪武五年时朱元璋定下的规矩之一。 《大明律》中关于民族婚配的规矩是很多的,例如汉女不外嫁无功之外族,色目女不得与本族通婚等等规矩都是在进行民族融合。 在这一方面,老朱的规矩没有出错过,即便因为这些规矩,洪武与永乐年间爆发过不少鞑官、色目官员叛乱,但随着时间推移,各族渐渐被汉人所同化融合,终明一朝也没有爆发如清代回乱的事情。 在这关外之地,朱高煦也要用同等手段来同化女真人。 “殿下,捷报已经写好了,您过目。” 亦失哈应下朱高煦的吩咐,同时也递出了自己这几日所写的捷报。 朱高煦接过看了看,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后递了回去:“就这么写吧,另外把招降女真万余人的事情也写上去。” “稍后我再写一封信给爷爷,请他老人家给吉林城调些军户。” 虽然知道老朱可能不会调军户给自己,但朱高煦还是想试一试。 “虽说这一仗打赢了,得了这么多牲畜和粮食耕地,但马上就要入冬了,吉林城的船只可运不了那么多牲畜和人口。” 傅让听着朱高煦所说的话,也当即说出了眼下他们需要面对的事情: “吉林城的粮食只有五万两千余石,即便算上这次缴获的四千余石,以及吉林城收割的粮食,也不过五万七八千石罢了。” “原本吉林城中就有军民八千余人,现在再加上这边的九千余人,两两相加就是一万八千多人了。” “人吃马嚼的,这五万多石能不能撑到明年积雪融化?” 说到此处,他看向了朱高煦,毕竟在关外,粮食永远都是一个问题。 对此,朱高煦也没有沉吟和思考,或者说他早就在这两天的休息中想好了。 面对傅让、张纯、亦失哈的目光,朱高煦朗声道: “吉林城那边,八千军民每个月连带军饷和口粮的开销是五千石,这九千余女真人按照大口每月五斗,小口每月三斗来算,差不多是四千石的口粮。” “两两相加,确实只够吃到三月中旬,差着半个月的口粮。” “出发前我就想好了,虽然没想到会缺口那么大,不过吉林那边已经腌制了不少鱼干,另外这次缴获的羊群里,我准备挑一千六百只在寒食、冬至、腊八和小年、除夕、正旦、元宵等日子屠宰……” “杀羊?”朱高煦的话还没说完,傅让不敢置信的打断,并进一步道:“你知道这一千六百只羊卖到南边能值多少钱吗?” “是啊殿下,不如趁还没彻底入冬,赶着羊群去登莱贩卖买粮吧。”张纯也忍不住劝导。 不是二人小气,实在是羊肉太贵。 哪怕以山东登莱的羊肉价格,一千六百只羊也能贩卖出一千八百多贯的价格,足够买五千石粮食回来了。 尽管他们眼馋羊肉,可为了熬过半个月而杀一千六百只羊,这样的事情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 面对他们的话,朱高煦轻笑,表情蔼然:“几千军民苦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将老奴平定,只拿出一千六百只羊来犒军,我反而觉得小气了。” “今年过个舒坦的冬季,明年还得开垦呢。” 他抬头与众人对视,目光坦荡,让傅让、亦失哈二人不由避开他的目光,心中暗骂自己钻进了钱眼里。 倒是张纯,此刻的他没有觉得羞愧,反而是觉得心头暖和。 他随他父亲戍边吉林以来,历年前来巡视的上官都只要求他们准备好酒宴,何曾关心过吉林军民的生活。 如今朱高煦舍得分一千六百只羊给军户及其家眷吃,张纯只觉得鼻头一酸,偏过头去揉搓了眼睛后,才低着头对朱高煦作揖: “既然如此,那末将这就安排军中的弟兄带着女真男丁和挽马耕牛往南边去。” “嗯……”朱高煦颔首,转头对傅让吩咐:“那四千石粮食留在这里,等我们回到了吉林城,再遣船只送四千石粮食来供安东城军民过冬,你这段日子就带着兄弟们准备过冬的柴火,顺带修补修补房屋就是。” “好”傅让点头应下,朱高煦见状也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没有过多停留,众人先后离去,整个安东城也伴随着他们走出这木屋而热闹了起来。 相较于来时的轻装,返回的渤海军队伍壮大太多,五百余人带着一千七百多名女真男丁从正午开始护送牲畜渡河。 直到九月十五才将牲畜全部送过河去,同时百户官王义也带着吉林城的所有船只抵达了安东城。 两千七百多名孩童被他接走,乘坐比较省力的船只返回吉林,朱高煦他们则是在九月十七日开始领着五千多女真人开始南下。 来时他们走得路太过崎岖,当下队伍壮大,肯定是不能再走了。 因此他们挂上渤海旌旗,走上了连接几个女真寨堡的辽金故道,一路向南返回。 随着他们一路向南,西阳哈被杀,卜颜寨堡被夺下的消息开始传开。 对于渤海军来说,他们消灭了西阳哈这个与他们交恶多年的贼寇,但是对于生活在关外的女真诸部来说,这无疑是关外势力的一次洗牌。 尽管西阳哈的儿子们还占据着忽喇温之地,但谁都知道卜颜寨堡卡在了阿者迷和崔哈河这两片山林中间的河谷地。 想要从忽喇温走出来,他们必须得直面卜颜寨堡的明军。 以西阳哈那几个儿子的性格和胆量来说,他们肯定是不敢再回来了。 也就是说,现在松花江流域基本成为了大明的一言堂,或者说渤海王府的一言堂。 不管是六城之地,还是原本和西阳哈一起反明的那七部女真,他们都无法单一对抗渤海军。 想要不在来年被覆灭,他们就得在这个冬季讨好渤海王才行。 明白这点的诸部女真开始向吉林城派出使者,而当他们阔别多年再次来到吉林城时,吉林城的景象已经变化到让他们不敢相认。 由灰色石头筑成的水渠,还有开垦了数万亩的耕地,以及数不过来的牲畜和焕然一新的城区…… 这些种种变化都让吉林城成为了当下关外之地最为繁华的地方,哪怕是曾经的六城之地在它面前,也不过就是几个稍微大点的集镇罢了。 时光如梭,近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赶在九月三十日前,朱高煦终于带着乌压压的女真人抵达了吉林城。 由于有塘骑传信,吉林城的许多百姓都在松花江西岸翘首以盼。 在见到朱高煦他们的队伍后,所有人都爆发出了自己最大的喝彩声。 “渤海王千岁!” “殿下千岁!” “渤海军……” 松花江西岸,数千百姓欢呼雀跃,即便此时的吉林十分寒冷,但所有人的身上却都暖洋洋的,所有人的脸上都红彤彤的。 浮桥早已搭建,五百余骑在朱高煦的带领下渡过了浮桥,身后跟着五千余名女真人和近万牲畜。 “殿下!” “爹!” “三郎!” “二娃!” 松花江西岸,渤海军凯旋归来的场景是一幅壮观的画面,人们为此欢呼雀跃,整个西岸都笼罩在一片欢庆的氛围之中。 有的人在寻找自己的父亲,还有的在寻找自己的儿子,自己的丈夫…… 有的人找到了,他们拥抱着,喜极而泣,还有的人没有找到,他们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不断前进的队伍,试图从中找到自己的亲人。 找到亲人的百姓开始高呼着朱高煦的王号,那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一阵欢呼雀跃的声音。 城里的女真诸部使者听到了这个声音,纷纷涌出驿馆,一路小跑向城门,最后聚集在城门口,准备迎接这位未曾谋面的渤海王。 随着朱高煦的队伍越来越近,城门口的诸部女真使臣纷纷单膝下跪,向朱高煦及其队伍献上最高的礼仪。 在队伍中间,朱高煦骑着高大的赤驩,内里穿着质朴的鸳鸯战袄,外面披着从西阳哈财产中缴获的熊皮大裘。 他的手里攥着马缰,那熊皮大裘让他整个人显得格外威武雄壮。 面对诸部女真使者的半跪礼,朱高煦面带微笑,挥手向他们致意。 得到回应的诸部女真使者开始紧跟队伍身后,寄希望于能在今天向这位渤海王献上自家部落的礼物。 这样的场景,让后方的吉林城百姓挺起胸膛。 渤海军的凯旋归来,不仅带来了胜利的喜讯,更重要的是让人们感受到了团结、荣耀和自豪,以及吉林城的强大。 西阳哈已灭,如今的吉林城将成为关外之地的中心,他们也将迎来和平与安康的日子。 “殿下千岁!” “好了,都散去吧,各自回家与家人团聚。” 行至王府前,朱高煦对身后的兄弟们下达解散的军令,闻言兵马纷纷作揖:“遵命!” 不多时,五百余骑纷纷散去,傅让也在不知不觉中脱离了队伍,想来是去安排那六千多女真人了。 朱高煦翻身下马,将赤驩交给了值守王府的一名留守兵卒:“好好照顾它。” “是,您放心!”兵卒自豪挺起胸膛,牵着赤驩往王府后院的马厩走去。 瞧着他离去,朱高煦也对身旁刚刚下马的亦失哈交代道:“召诸部使臣入承运殿吧。” “您不休息吗?”亦失哈担心的看着朱高煦,可他却摇头:“今日把事情做完,明日我才能好好休息。” 话音落下,他领着张纯走进王府之中,亦失哈也在门口等着诸部使臣抵达王府门口,并将他们按照各部实力做出了排序。 “殿下!” 刚刚走进王府之中,朱高煦就见到了身穿红胖袄的林粟快步走来,脸上洋溢笑容。 “末将参见殿下!”林粟一如既往的对朱高煦敬重,朱高煦也扶起他:“说说那两千多个娃娃是怎么安排的。” “如殿下您交代的一样,都安排去了西城居住,末将现在就去带人安排他们的父母入住。”林粟说着,还往朱高煦身后看了看。 “你去吧,把亦失哈换回来。”朱高煦笑着拍拍他的肩,随后带着张纯走入了承运殿中。 承运殿里,此刻已经左右各放了三排十二把椅子,合计七十二把椅子,显然刚才的林粟就是在忙这事。 他太了解朱高煦了,朱高煦不是那种会把事情拖到第二天解决的人,因此他才安排了这些桌椅,为的就是方便朱高煦召集诸部使者议事。 见此场景,朱高煦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走出王府的林粟,脸上温煦:“这半年的书没白读,现在是愈发有条理了。” 夸奖之余,他也看向张纯:“父仇得报,你也要好好在军学学习了,不要懈怠。” “殿下您放心……”张纯脸上流露着与同龄人不一样的成熟:“殿下替末将报仇,末将自然要好好学习本事来报答您。” 北征西阳哈这一战,张纯虽说参战了,但实际上因为朱高煦和傅让的出色表现,他和亦失哈基本是作为下手,没有参与指挥。 体验了战事后,张纯自然渴望能够独领一军,因此学习是不必可少的。 见他成熟,朱高煦也没多说什么教育人的话,他并不喜欢没事就教育别人。 走到主位大马金刀的坐下,朱高煦脱去身上的大裘放到一旁,张纯站在一边,顺手接过大裘放在了旁边的木架上。 承运殿门口班值的兵卒开始端上一份份饭菜,这一幕不用多说也是林粟安排的。 对于这一切,朱高煦十分满意,心中也打定主意要在明年征讨兀良哈的战事中将林粟他们带在身边。 “弗提斤城少头人塔失,托温城少头人多尔和齐、弗思木城少头人尼玛察、弗踢奚城少头人塔刺赤……等六城使臣祝贺渤海王取得大捷!” 忽的亦失哈的唱礼声响起,紧接着六名身材矮壮,身穿貂皮的青壮年先后想着承运殿走来。 在他们之后,亦失哈接着唱礼,如珠舍里、讷殷等千人以上的部落被传名,一连走入十余人。 这一切只是开始,之后亦失哈唱礼数十部,而他们也纷纷走到了承运殿前的空地上站着,等待朱高煦的召唤。 伴随着最后的一部走入王府,亦失哈也快步从王府门口走入府内,紧接着越过诸部使者走进承运殿,朝着坐在主位的朱高煦作揖: “殿下,关外之地六十九部皆来祝贺您取得大捷,这是诸部献上的礼物。” 亦失哈双手呈上一份帖子,张纯不假思索上前接过,转手递给朱高煦。 朱高煦没有看帖子,而是抬了抬下巴:“让他们都进来坐下吧,等待太久菜就凉了,孤还是喜欢一边吃一边说。” “是……”听到朱高煦久违用上‘孤’的自称,亦失哈虽然有些不适应,但他也知道这是朱高煦在诸部使臣面前摆谱。 朱高煦来到吉林城就藩已经过去快半年了,然而这期间只有善出堡和嫌真兀狄哈,弗提斤城是主动派人拜访的,剩余的人都是在嫌真兀狄哈后才先后拜访。 他们拜访吉林城,获取渤海军旌旗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名义上的庇护,以及实质性的互市贸易。 因此,当时的他们并未真正的将朱高煦当成大明册封的关外之主,渤海郡王。 可如今,伴随着西阳哈在大黑山被几乎全歼,所有人都正视起了渤海军。 今日渤海军凯旋,朱高煦本人虽然没有穿戴甲胄,但渤海军的五百余精骑却是人马具甲。 这样的实力,足以横扫六城之地的任意一城,更别提这还只是渤海军实力的一部分罢了。 自朱高煦灭西阳哈起,渤海旌旗便不再是名义上的庇护,而是具有了真正威慑力的存在。 望着走进承运殿内,小心翼翼入座的六十九部使者,朱高煦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可悲。 晚明努尔哈赤统一建州女真后,可以最大限度的拉出十三岁以上的男丁十万来入侵辽东。 之后征服海西女真,逼迫朝鲜与其互市,并从明军手中夺取辽东后,六万披甲战兵更是屡次入关,掳掠百万汉民。 反观明初,这所谓的六十九部,恐怕连三十万人都凑不齐,披甲战兵更是连三万都拉不出来。 望着他们,朱高煦还真应该感谢蒙古人。 如果没有他们在东北对女真人进行屠杀,那自己面对的敌人也不会如此弱小。 仅是击败了一个西阳哈,斩首千余人便能威慑整个松花江流域,这是他没能想到的战果。 他在内心窃喜片刻,而后便开始扫视府内六十九部使臣。 见他们无一人敢动筷,朱高煦这才拿起了酒杯,举杯示意:“先饮一杯,边吃边说。” 无人敢轻易开口,但他们都举起了酒杯,双手朝朱高煦隔空敬酒,而后一饮而尽。 瞧着他们的这般模样,朱高煦也心情愉悦,举杯一饮而尽。 只是不到两年的时间,他所追求的东西已经从一开始的保命,到了现在的权力。 在这吉林城,不管它有多么苦寒,但他朱高煦始终是一言九鼎的渤海王。 没了老朱的压制,他可以放心的施展手脚,将自己曾经想要做而不能做的事情一一实现。 当下,就是他扩充自己实力的最好时机…… (本章完) 第145章 水陆并进 “你们的心意,孤已经感受到了,西阳哈这关外蛀虫,孤也为你们收拾了……” 渤海王府内,伴随着朱高煦放下酒杯,大马金刀的他也眼神示意了亦失哈。 在他的示意下,亦失哈走出承运殿,不多时就托着一个托盘走入承运殿中。 张纯命人端来了一张桌子,放在左右两侧六十九部使臣中间。 见状,亦失哈将托盘放在桌上,随后掀开了上面的白布。 霎时间,所有人呼吸一滞,纷纷目光避开那托盘。 只见那托盘之上,赫然摆放着西阳哈与舒尔哈父子的首级。 经过石灰腌制的首级没有腐化,也没有什么臭味,只有浓浓的石灰味。 朱高煦满意的看着目光避开首级的六十九部使臣,嘴角上挑: “虽说这大害已经除了,但上游还有与他为伍的阿者迷七部,以及在苏温河地面、那温河地面、兀良哈地面的兀良哈诸部。” “如今西阳哈虽除,但消息一旦传去兀良哈诸部,恐怕他们也会寻求机会前来报复。” “孤坐拥吉林城,有坚城利炮,身后有辽东都司,有燕王,有陛下……自然不用担心,可是你们呢?” 朱高煦的话是什么意思,在座的所有人没有不明白的。 兀良哈诸部与他们的关系虽然不算很好,但也不算太差。 兀良哈诸部需要他们运送海盐、木柴、耕种粮食,而他们需要兀良哈的牛羊马匹,二者可以说相互依存,并没有朱高煦说的那么凶险。 不过关外的部落式外交并不牢固,一场白灾就可以让两个世代交好的部落拔刀相对,更别提蒙古人和女真人这数百年的恩怨情仇了。 西阳哈是兀良哈诸部扶持的一个对象,为的就是不让大明彻底掌握关外。 眼下西阳哈被杀,兀良哈在关外没了代言人,反观朱高煦强势崛起,局势彻底被打破。 来年兀良哈会怎么做,没有人可以预测。 他们固然可以赌兀良哈会扶持新的女真部落,但这关外有朱高煦在,而朱高煦又可以借助松花江水运来肆意进攻女真诸部。 恐怕前脚投靠兀良哈,后脚就被朱高煦带兵灭了。 兀良哈实力虽然比朱高煦强,但正如朱高煦所说,他的身后还有辽东都司和朱棣,还有整个大明朝,而兀良哈呢? 海西诸部的消息虽然闭塞,但也没有到与世隔绝的地步,谁都知道北元内讧,无力干涉关外。 没了北元的支持,兀良哈诸部也不过就是一群强盗罢了。 从兀良哈秃城到吉林城接近八百里路程,但从辽东开原到吉林城只有五百里,打吉林城对于兀良哈来说完全得不偿失,而且还容易被辽东明军收复,他们还没想不通到这种地步。 所以当下的局面,只要北元不干涉,那朱高煦的关外之主头衔几乎可以坐稳,偶尔一些兀狄哈和反抗者根本没办法对他构成威胁。 在蒙古人多年的打击下,女真诸部已经虚弱的向朝鲜朝贡了,更别提比朝鲜强大十数倍的大明朝。 之前之所以没敢表露太明显,是因为大明在关外势弱,西阳哈势大。 如今西阳哈死了,那朱高煦的话就成了关外的铁律,哪怕他只有一千多兵马,可他的这一千多兵马足够击败海西诸部的上万人。 面对朱高煦,海西诸部无法做到团结一致,哪怕是六城的头目,单独拉出三四千男丁就已经是极限,根本不是朱高煦的对手。 更何况,朱高煦对于互市并不反感,反而积极互市,给诸部粮食作为交易。 在关外,粮食比黄金白银还要重要,朱高煦掌握了这个,就等同掌握了关外诸部一半的命脉,剩下的一半则是由他手中兵马掌握。 因此,现在的六十九部使臣只想知道,前番朱高煦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殿下的意思,是要庇护我们吗?” 作为与吉林城关系最好的势力,弗提斤城的塔失率先打破僵局,而朱高煦也微微颌首,目光扫视: “孤想要在撒叉河口,前元时期的肇州站建设一个军堡,并在那里驻扎一千甲骑。” 朱高煦缓缓开口,但他所说的话却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肇州站是直面兀良哈草原的前哨站,如果这里有一个军堡,那女真诸部都能睡一个安稳觉。 一千甲骑的份量不用多说,如果真的有一千甲骑在肇州站驻扎,即便是兀良哈人也得考虑考虑值不值得。 不过正因为一千甲骑的份量太重,女真诸部才会怀疑朱高煦。 “孤眼下仅有六百甲骑,但孤也向陛下请调军户北上,明年开春后,渤海王府想要凑足一千甲骑驻守肇州站并不困难,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在塔失身上停了片刻,似乎在示意塔失配合他。 “不过,甲骑需要扈从,一个甲骑最少需要两个扈从,而且我的军马还差四百匹,况且想要在肇州站自给自足,起码也得在吉林城开垦足够的土地,而足够的土地就需要足够多的部众和耕牛来开垦和耕种。” 朱高煦的狐狸尾巴冒了出来,他想要从六十九部薅一些羊毛,以此作为庇护诸部的条件。 对此,诸部倒是没有紧张和抗拒,因为按照朱高煦的话来看,他需要四百匹军马和两千扈从,以及数量不等的部众和耕牛。 前二者不是问题,六十九部凑凑也能凑出来,问题在于后者。 “敢问殿下需要多少部众和耕牛?”塔失没有令朱高煦失望,他顺着朱高煦的话反问。 尽管诸部使臣都能看出二人的把戏,但却没有人敢揭穿。 对此,朱高煦也轻笑道:“部众不用你们出,孤从西阳哈那里俘虏了大量部众,孤需要的是耕牛。” “孤算过,肇州站建城后,起码要两千扈从,而这三千人马的口粮每年就是两万石,最少需要开垦四万亩耕地才行。” “吉林城土地肥沃,加上我手中还有数千畜力,因此需要你们出的东西并不多,你们只要凑足七百头耕牛就足够。” “七百头……”听到朱高煦的话,六十九部使臣面面相觑。 这七百头耕牛若是均分,那就代表每部要出最少十头耕牛。 这个数量的耕牛,对于六城和其余十一大部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些小部就很困难了。 对此,不少小部落的使者都面露难色,但这个时候塔失反而站了起来: “各部落有各部落的难处,小部落凑不出太多扈从和耕牛,大部落就得多凑一些。” “我们弗提斤城是六城之首,我们出二百扈从和五十头耕牛,五十匹军马。” 弗提斤城毕竟是吉林城最大的贸易伙伴,在塔失的开口下,吉林城所需的东西便一下被凑足了十分之一。 他这样站出来,其它小部落的使者脸色就好看了不少。 “托温城可以出一百扈从,四十头耕牛,六十匹军马……” “弗思木城可以出一百五十扈从,耕牛军马各三十……” “弗踢奚城可以……” “考郎古城……” “乞列迷城……” “莽吉塔城……” 在塔失的号召下,女真诸部最富裕的六城各自出了扈从和耕牛军马,只是六城,便凑足了朱高煦所需的三分之一。 有了他们带头,事情就好办了许多,一些大的寨堡开始起身凑数,不多时便凑足了剩下二分之一。 至于最后的几百扈从和几十头耕牛军马,则是被三十多个小部落分别凑齐。 眼看自己想要的东西被凑齐,朱高煦也举起了酒杯: “好,开春之后我会开放吉林城的互市,并且在肇州站修建肇州城。” “凡持孤旌旗者,若被欺辱则孤为其报仇,若有困难,孤也倾力相助。” “待日后朝廷若要招抚关外,孤也定当为诸位谋一个差事,拿一份俸禄。” “谢殿下!”听到朱高煦的话,尽管知道这不太可能实现,但众人还是跟着举起了酒杯,毕竟眼下渤海掌握了能让诸部扩大发展的粮食。 事情谈妥,不管后续是否能兑现,但气氛起码是起来了,朱高煦也树立了自己在关外的地位,因此酒过三巡后,他便以不胜酒力为借口,让亦失哈和张纯代自己招呼六十九部使者,自己拿着礼贴返回了后院。 回到书房的他,依稀还能听到前院的热闹声,不过相比较这吵闹的声音,他更在意这礼贴。 不是朱高煦贪小便宜,而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一分一毫都不能浪费。 挑灯阅览,不过几个呼吸,上面的东西就被朱高煦看了个干净。 算下来,大概一百多匹战马,二十几头耕牛和几百张皮毛。 “不错……”望着这礼帖,朱高煦脸上挂上了笑意。 渐渐地,他也感觉到了眼皮打架,几番挣扎过后却是连编写教材都没了念头,脱下衣服就往拔步床躺下休息。 “咯咯咯——” 金鸡报晓,朱高煦这一觉睡得十分舒服,只是临起床时,那弥漫在四周的冷空气让他舍不得离开被褥。 折腾许久,他才从拔步床上起身,连忙披上了被兵卒摆放桌上的干净衣服。 待他推开门,这才发现卧房外雪白一片,显然自己错过了吉林城的初雪。 “怪不得那么冷……” 用手紧了紧衣服,朱高煦哈出一口白雾,而这时端着早饭的林粟也凑巧从院外走来。 “殿下,您怎么起那么早?” 林粟表情惊讶,同时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和一碗羊肉往屋里走去。 “您先吃,我为您取洗漱的热水来。” 交代一声,林粟便转身离去,朱高煦见状回到了卧房坐下,不多时便见林粟端着铜盆,拿着毛巾重新走进了院子里。 朱高煦简单洗漱一番,重新坐回位置上,一边吃边询问:“松花江没结冰吧?” “没有,我特意询问过,起码要到十月中旬才会结冰。”林粟坐在朱高煦对面,就这样瞧着他吃饭。 “稍许陪我去船厂那边看看。”朱高煦交代一声,林粟也点头表示知道了。 吉林船厂,那里有着三百船工,只是这些船工从朱高煦来到吉林城开始,就不再进行造船,而是与许多工匠一样投入到了吉林城内外的建设中。 如今西阳哈被解决,松花江流域诸部皆臣服,那朱高煦就得好好利用松花江水运了。 不提与黑龙江汇合后的长度,单单松花江自身流域就达到了五十几万平方公里,整个流域范围内山岭重叠,满布原始森林,蓄积在大兴安岭、小兴安岭、长白山等山脉上的木材都可以通过它来完成运输。 除此之外,朱高煦更在意的是松花江流域之中的矿产。 除关外稀缺的煤以外,当地还有金、铜、铁等矿产,以及丰富的渔业资源。 当然,松花江也有自己的缺点,那就是因为高纬度的原因,松花江的结冰期长达五个多月,而在大明朝,这个结冰期更长,足有五个半月。 不过结冰期并不能影响朱高煦和吉林城,因为他已经在三处矿产都安排了人手,现在只要等健妇前往当地工作,那每年开春之后都会有大量的原材料通过航运输送到吉林城。 想要运输这么多的原材料,船只是不必可少的,而如今吉林船厂的那几艘百料小船显然不能满足吉林城的需求。 这种时候,朱高煦从龙江船厂带来的那些船工师傅就有用武之处了。 他们已经在南京城建造过两千料的大船,有着丰富的造船经验。 之前自己忙于建设,没有水运方面的需求,因此他们一直闲置着。 但眼下伴随着肇州城和安东城的崛起,水运也将成为三城往来最低成本的运输办法。 不过松花江具体能通航多少料的船,这还得等朱高煦前往船厂,询问船厂之中的船工才能知道。 因此面对自己面前的面和羊肉,朱高煦很快便吃干抹净,随后带着林粟前往了城外的船厂。 早在朱高煦说要去船厂的时候,林粟就通知了船工们集结,所以在他们抵达船厂的时候,吉林船厂的三百二十名船工已经集合了。 吉林船厂并不大,东西宽不过百步,南北长也不过一百五十步。 船厂外围是木质的丈许围墙,内里则是有三个船坞。 吉林城的船坞符合明初船坞设计,船坞整体三面接陆一面临水,其基本组成部分为坞口、坞室和坞首。 坞口用于进出船舶,设有挡水坞门,船坞的排灌水设备常建在坞口两侧的坞墩中。 坞室用于放置船舶,在坞室的底板上设有支承船舶的龙骨墩和边墩。 坞首是与坞口相对的一端,其平面形状可以是矩形、半圆形和菱形,坞首的空间是坞室的一部分,在这里拆装木桨。 船坞内海配有各种较为原始的起重、除锈、油漆和牵船的机械。 正常来说,当船舶进入干船坞修理时,首先用灌泄水设施向坞内充水,待坞内与坞外水位齐平时,打开坞门,利用挽马和耕牛将船舶慢速牵入坞内,之后将坞内水体抽干,使船舶坐落于龙骨墩上。 待船舶修完或建完准备出坞时,船工们再向坞内灌水,至坞门内外水位齐平时,打开坞门,牵船出坞。 这办法是宋代张平想出来的,如今已经沿用了四百余年了。 有龙江船厂在前的经历,朱高煦在看待吉林船厂时也多了许多经验。 只是稍微看了看这三座船坞,他就知道了吉林船厂的造船水平究竟如何。 他回到了船工们集结的地方,吉林三百船工为首的是吉林船厂最老资格的王船工,龙江二十船工为首的则是有过两千料战船经验的刘船工。 朱高煦召他们二人上前,随后让林粟遣散了其余船工。 带着二人,朱高煦走到了三座船坞不远处,指着这三座船坞道: “船坞我看了,能造的船只应该是三百料以内的船只对吧。” “回殿下,确实如此。”在吉林城造船数年的王船工毕恭毕敬的回答,朱高煦颔首,却又询问道: “依你之见,这松花江从吉林城往南边去最大可以通行多大的船?” “这……”王船工有些怯场,支支吾吾说不出来,直到看到朱高煦那鼓励的目光才大胆道: “若是论四月到十月,那最大可通行一千二百料的战船,但建造那样的战船,以当下三百二十名船工的数量来看,起码得花费六个月的时间。” “另外船厂内炮制木料的烘烤场也得扩建,而且我们没造过那么大的船,不能保证一次就能成功。” “嗯……”听到王船工的话,朱高煦颔首表示肯定,随后看向一旁的刘船工:“你以为如何?” “回殿下。”刘船工虽然只有二十出头,但在龙江船厂见过的大官并不少,而且朱高煦又好说话,所以他也就放开了说道: “以草民之愚见,若是要造战船,那最好控制在八百料左右,这么一来造船时间只需要三个月,不过现在的问题是木料。” 刘船工解释道:“船厂现有的木料只能做二百料的战船,虽说这关外四处都有足够造大船的木料,但需要修建木道来从山上往山下运木……” 他的话刚刚说完,朱高煦就抢先问道: “现在抢修木道,从东边龙潭山运木料下来,同时加修烘烤场,来年四月可否造船?” “可以,就是现在已经下雪了,这恐怕……”刘船工有些犹豫,但王船工却抢答道: “这不用担心,只要等到十月中,到时候可以从山上泼水结冰,一路顺着冰路从山上运木入松花江。” 在吉林城待了许多年,王船工造船手艺可能不如刘船工,但怎么运送、砍伐木料,他却比刘船工精明许多。 听着他的话,朱高煦也颔首从自己的袖中拿出了一张设计草图: “我并不会设计船图,这是我想要的船只,不知道能否建造出来……” 朱高煦递过去了一张草图,刘船工接过后与王船工一起看了起来。 在这草图上的船只造型与当下的战船造型并不相同,但只是做了微微调整,整体上还是能看出中式帆船的痕迹。 这张草图是朱高煦根据自己记忆中明末的明郑戎克船所绘画的,相较于洪武年间的船只,明郑的戎克船造有两条固定的炮轨以及良好的炮架和链拴。 刘船工仔细看了看这张草图上战船的长宽,以及它的吃水深度,还有最后的炮轨、炮架和链拴设计,最后才感叹道: “这船虽然只有五百料,但它的每一舷侧都能装载七门火炮,船首与船尾部还能有各拥有两门火炮。” “若是要建造,自然是能建造出来的,而且还能建造到八百料,甚至往上的一千二、一千五百料。” “不过这样的战船,建造出来的花费恐怕会有些大,而且吉林城中并没有精通铸炮的工匠,哪怕把当下战船上的碗口铳挪动到这艘船上,也凑不齐它所需要的火炮……” 刘船工面露惋惜,朱高煦却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和奇怪,而是平静道: “我会写信给朝廷,请求朝廷拨发火炮和火药给吉林城的,火炮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实在不行我让人把炮台山和桃园山两座军堡的火炮给拆下来。” “即日起,我会调一百户兵卒,男女劳工各五百给你,你只需要在开春后先建造出一艘这样的八百料战船就足够。” 朱高煦目不斜视的直视刘船工,刘船工闻言也与王船工面面相觑,最后作揖躬身:“草民必不负殿下期望,请殿下放心。” 瞧着二人应下,朱高煦偏过头去看向一旁没有出声的林粟:“这事情由你负责,二位先生有什么需要的,皆照办。” “是”林粟点头应下,见状朱高煦也不再交代些其它的话,带着林粟便离开了船厂。 他们返回吉林城时,正巧碰上准备离开的六十九部使者,因此与之城门寒暄了片刻,直到辰时才亲眼看着他们离开。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朱高煦目光放到了远处的吉林船厂上。 “只要能控制松花江和黑龙江,这关外就逃不脱我的手心了……” 《渤海纪事本末》:洪武二十八年闰九月丁巳,六城六十九部闻上平奴贼西阳哈而来投,上以利害诱之,诸部闻之献兵马二千余,上受之。 《明世宗实录》:洪武二十八年闰九月丁巳,关外诸部闻上威名而敬仰,献兵马数千余,上不受,诸部再献,上受之。 (本章完) 第146章 崽坑爷粮 “铛…铛…铛……” 兴许是平定了西阳哈后,关外再难有敌手,又或者是漫天大雪让世界变得干净许多,总之在返回吉林后,朱高煦只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只是一晃眼,伴随着钟声响起,吉林城的军民也迎来了冬至这样重要的节日。 晨钟刚刚作响,吉林城渤海王府面前的广场上就站满了穿着粗布围裙的男人。 他们有的烧水,有的磨刀,为的就是在今日渡过一个热闹的冬至。 朱高煦穿着一身黑色圆领袍,外披着一件熊皮披风,就这样坐在王府门口,观摩着这热闹的场景。 “咩……” “来了来了!” 伴随着羊群出现,几百个汉子瞬间热闹了起来,他们争先恐后的走上去围观羊群,就连朱高煦也伸了伸脖子,想要看得清楚些。 “殿下,您真舍得啊……” 望着被牵来二百来只羊,坐在朱高煦一旁的亦失哈双手在面前的火炉烤火,脸上却肉疼道:“二百只羊和二百石粮食,您这冬至过得太好了。” “与民同庆嘛……”朱高煦一边烤火,一边笑着围观广场上那杀羊煮饭的热闹场景。 如他当初说的一样,在冬至这样的大日子里,他决心与吉林城的军民一起过一个热闹的节日。 那二百只羊就是这次过节的食材,不出意外的话,它们能做出够全城百姓吃个饱的宴席。 “羊肚、羊肝、羊肺、羊心、羊肠子那些东西给我备一份,我喜欢吃。” 朱高煦往王府里面的露天厨房交代着,那里有两位朱高煦从南边带来的庖厨。 此刻的他们也准备出门去参加宰杀羊群的活动,在路过朱高煦等人休息的地方时,二人先后作揖行礼,随后便匆忙赶到了正在“瓜分”羊群的人群中,从中抱起了两只羊,喜滋滋的返回了王府内。 不多时,二百只羊被瓜分,众人三五成群的开始的处理。 所有的羊毛被刮下来收集好,前来帮忙的许多妇女将羊毛放到了袋子里,准备装回家中洗干净后,挑一个开春暖和的日子将它们晒干,继而制作成羊毛绒给自家丈夫或父亲穿戴。 这一举动在酒席前便被朱高煦所准许,但即便如此,亦失哈却还是看着肉痛。 很快,伴随着羊被处理好,一锅锅肥美的羊肉开始被下锅。 没有后世切片的火锅,也没有能放上许多香料的烤全羊,更没有各种花里胡哨的制作方式,有的只是几十口大锅。 肥美的羊肉成块状被丢到锅里,与羊骨一起熬煮,没有香料和各种手艺,唯一的调料就是晚秋时保存下来的姜葱蒜。 可即便如此,伴随着烹羊的水开始变沸,时间开始推移,那羊肉的肉香味却还是向四周飘去,引得许多百姓前来围观。 其中,不少娃娃流着口水蹲在广场的角落,直勾勾的看着那锅里沸腾的羊肉块。 他们之中许多人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一块羊肉,因此十分渴望,心中不断催促着那羊肉快点煮熟。 羊肉在烹饪,其它饭菜也在准备。 除了二百只羊以外,朱高煦还为今日的冬至宴席准备了数百只鸡鸭,以及卫所之中数量不多的肉猪。 吉林和辽东军户所圈养的猪,都是来自山东的沂蒙黑猪,这种猪比不得后世的约克夏白猪,需要养一年的时间,才能长到三百斤的重量。 当初迁移到此的军户只带来了六头沂蒙黑猪,即便已经过去七年,数量也只有二百来头。 朱高煦让人抓了十头大的,为的就是让吉林城的军民在这冬至的日子把各种能吃到的肉全都吃一遍。 他之所以舍得,不仅是因为今日是冬至,也是因为渤海军至今还没有举办过庆功宴。 “让大伙放开些,该上桌吃席的上桌吃席,不要怠慢了。” 朱高煦偏头吩咐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傅让等人,几人闻言也笑着看向了这广场通往的各条街巷。 在那些街巷里,从广场开始就已经摆上了桌椅板凳,全城一千余户都参与其中,俨然一副长桌宴的姿态。 “开席了!” 傅让起身朝着广场上忙活的兵卒们吆喝着,听到他声音的百姓纷纷跑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而广场之上的兵卒们也开始炒菜的炒菜,端菜的端菜。 一个四尺长的长盘托着一碗碗肉上桌,多月不见荤腥的娃娃们顾不得高温,拿起筷子就夹起肉往嘴里塞,哪怕被烫到也只是大口呼气,舍不得将肉吐出来。 鱼肉、鸡肉、鸭肉、猪肉、羊肉…… 各种肉菜粉墨登场,各桌百姓也纷纷伸出筷子,大快朵颐。 朱高煦他们所坐的这一座,也迎来了王府小灶的饭菜。 烤羊腿、羊排,炒鸡鸭鱼猪肉,还有一盘盘饺子,一碗碗馄饨,一盆盆主食。 它们品类不同,但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它们都没有太多香料,除了葱姜蒜外,能提味的便只剩下那一把青盐。 对于经历过前世诸多酒宴洗礼的朱高煦来说,眼前的酒宴是那么的简陋,可是那饭桌上和四周的人是那么的热情。 他们的热情,让在冰冷的城市生活了三十几年的朱高煦重新触摸到了热情的温度。 身下普通材质的长板凳,却比在武英殿之中的金丝楠椅子更为舒服。 环顾四周,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个个都因为早熟需要干活而晒得黝黑黝黑的,但他们的那种黝黑给人有不同的感觉。 小孩子们让人感到一种活泼可爱的童真在跳跃,青年男子们手臂上青筋暴起,再添上黝黑的颜色,显得是那么的活力,能干。 老人们虽然人老了,黑乎乎的皮肤松懈了,但看起来却能让人感到坚强里夹着些温和。 细数四周,那些小巷中长桌宴上的百姓们的衣裳也是很单一的,几乎人人的款式都一样,只是有些颜色艳了些,有些暗了些。 瞧着他们谈笑风生,那笑声在朱高煦耳边徘徊,久久不愿离去。 “来,庆贺冬至,也庆贺我们凯旋而归!” 举起酒杯,朱高煦与亦失哈、林粟、傅让、张纯及王义等人纷纷对视,脸上笑容难以收敛。 一杯酒下肚,整个人都温暖了几分。 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朱高煦似乎应该庆幸,起码比起自家爷爷,自己还能感受到四周的人情味。 “干!” “皇爷爷万福安康……” 几乎在朱高煦他们举杯痛饮的时候,南京城的朱元璋也在经过简短的大朝会后返回了华盖殿,并在这里接受了在京子孙的冬至唱礼。 坐在华盖殿内,朱元璋看着好似走马灯的子孙,尽管他知道这些人都是他的子孙,可他却不能将每个人的名字都念出来。 这样的宴席,对于他来说,似乎与臣子一起用膳无区别。 望着张灯结彩的华盖殿,朱元璋那多了几分浑浊的目光放到了身旁的朱允炆身上,他开口提醒道: “过节,就不要太多礼数了,让他们都坐下,好好安生吃个团圆饭便是。” “是……”朱允炆应下,此时的他比起半年多前已经成熟许多,身上的那股自信更是无法遮掩。 他重新找回了自己,因为他的地位已然稳固,加上朱高煦出走,他的自信自然也就回来了。 侧过身去,朱允炆便吩咐了班值太监去通告诸王、诸王子,让他们都放松些。 班值太监不敢耽误,当即照办,可架不住诸王与王子都放不开,这过节的家宴依旧规规矩矩,让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他没有表露出来,可这样的失望,却让他的胃口大减。 “羊肉炒,火贲羊头蹄,咸鼓芥末羊肚盘,蒜醋羊血汤,元汁羊骨头,羊肉水晶饺,三鲜汤,绿豆棋子面,椒末羊肉,香米饭,蒜酪,豆汤,泡茶……” 殿内,班值太监不断唱出菜名,这适合吃羊肉的冬至节日里,所有人都等待着朱元璋动筷。 对此朱元璋却没有了心情,在数十个子孙面前,他缓缓起身,低头对朱允炆交代: “这宴席你主持着,朕有些乏了……” “是,孙儿会好好负责的。”朱允炆大抵是猜到了朱元璋的心思,因此很是听话的说了一句“孙儿”。 听到这个自称,朱元璋眼中算是有了一丝温度,但他依旧在朱允炆作揖过后转身离去。 “皇爷爷万岁……” 见他离开,殿内众人慌忙起身唱声送礼,朱允炆则是看着自家爷爷的背影,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很清楚自家爷爷为什么会那么低落,其原因追溯,无非就是三个月前信国公汤和薨逝一事。 傅友德、冯胜、谢成、王弼、汤和…… 自家爷爷能念出来的名字越来越少了,兴许这些人的离去,让他感受到了冷落吧…… 朱允炆表情复杂,可一想到奉天殿上的那把椅子,他还是整理了心情,转头开始经营华盖殿内的这场为家宴。 “都坐下吧,爷爷走了,你们也能放开些吃了。” 脸上挂起笑容,朱允炆和煦的对自己的叔叔兄弟们招待,同时也举起酒杯:“孤就先敬诸位叔叔、姑姑、弟弟一杯了。” “太孙安康……”见朱允炆一饮而尽,诸王纷纷举杯,陪同饮下。 一杯酒下肚,朱允炆也重新坐下,目光在自己这一桌扫视了一番。 和当初的除夕家宴差不多,能坐在这一桌的,除了自家这一脉,便是留京的几位王爷了。 朱允炆低头吃饭,时不时与辽王朱植等人推杯换盏。 他们倒是热闹,只是在下首的宴席上,朱高燧瞧着第一桌的景象,满眼羡慕: “要是二哥在,估计也是坐那一桌吧……” 突然听到关于朱高煦的事情,旁边吃得正香的朱高炽手头一顿,抬头顺着朱高燧的目光看去,但很快又低下了头: “兴许他在皇爷爷离场后就跟着离场了,这样的宴席他应该不会喜欢。” 不管怎么说,朱高炽还是很了解朱高煦的,即便两年前他性格没变化前,他也不是那种喜欢跟着一堆辈分、身份比自己高的人吃饭的性格,更别提性格变化后了。 “倒也是,唉……”朱高燧摇头叹气:“二哥真是苦,被分封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说着,朱高燧拿起一只羊蹄,美滋滋的品尝起来,边品尝还边道:“恐怕在那吉林城,就是想吃些羊肉都不容易吧。” 他这般说着,余光却看到了殿门口匆忙走进一名正五品的武官。 这武官的到来,不止他一人看到,而是许多人都看到了。 这些人的动作吸引了其它人的目光,纷纷往他们的目光看去,这才看到了入殿的五官。 “正五品都督府武官,发生什么事了?” “应该是大事,不然不会派正五品的武官来。” “是南边还是北边?” “入冬的话北边应该没事才对,肯定是南边,近来西南不是有几个叛贼又造反了吗?” “好像是,听说动静不小,不过西南有魏国公他们在,想来应该无事……” 见武官直奔朱允炆,诸王与王子交头接耳的猜测。 他们大多都觉得是西南出了事情,朱允炆也是如此。 因此当他侧头听了武官来到他耳边低声说出的答案时,他脸上的表情忽的僵硬几分。 “皇爷爷不在这里,你去乾清宫把这奏疏传过去吧……” 瞧着武官递来的奏疏,朱允炆笑容僵硬的让他离开,武官见状也作揖告退。 “怎么了?” 辽王朱植看着朱允炆表情变化,好奇询问,朱允炆却假笑道:“兹事体大,得皇爷爷看后才能知道能不能往外说……” 他如此说着,目光却盯着那离去的武官背影,内心不知盘算着什么。 至于诸王,他们也面面相觑,似乎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 不过他们联想的地方错了,因为事情并非是坏的那一面,或者说这事情对大明朝来说并非是坏的一面。 离开华盖殿,武官寻着踪迹往乾清宫的乾清门赶去,并在一刻钟后抵达,双手将手中重要的奏疏递给了班值太监。 不过多时,这份奏疏就送入了乾清宫内,而此刻刚刚返回乾清宫不久的朱元璋则是坐在自己的拔步床上,手中拿着一幅画。 画上所画之人,是已经崩逝的孝慈高皇后马氏,尽管这画上之人与朱元璋记忆中的那人相差许多,但这或许是他唯一能看到那人容貌的存在。 “那华盖殿里人再多,也没这屋子和这床有人情味……” 看着手中的画,老朱躺在了床上,姿势轻松,不再端着。 “陛下,左军都督府有急报。” 忽的,殿内响起了班值太监的声音,朱元璋闻言也叹了一口气:“真是片刻不得休息……” 他起身坐起,将手中的画重新卷了起来,同时对外道:“进来吧!” 声音落下,脚步声就响了起来。 老朱将卷起来的画放到了床头,坐在拔步床上坐了片刻,便见到班值太监带着一本夹着信的奏疏走了进来。 “陛下,左军都督府急报,另外还有一份手书,奴婢没有看,还不知道是谁的。” 班值太监双手呈上奏疏,朱元璋闻言也满意颔首,同时伸出手去接过奏疏,打开后所见到的内容让他的原本僵着的脸露出了半点温情。 【孙儿朱高煦亲启爷爷】 手书的信封留名让老朱不自觉的就高兴了起来,原本在华盖殿受到的人情冷落,似乎一下子就被这一行字打散了。 此刻老朱心里有种先看手书,再看奏疏的想法。 不过他的帝王本能和习惯,还是让他拿起手书,目光看向了奏疏。 【九月戊戌,渤海王领马步兵千余北征,行陆路经剌里、崔哈河等处林地。】 【戊申,渤海王渡松花江,入大黑山岭,次日命吉林卫指挥使傅让设伏兵六百,伏西阳哈,破敌斩首六百余级,阵斩西阳哈之子舒尔哈,西阳哈闻子阵没,率部北逃】 【己酉,渤海王领骑二百余横穿大黑山岭,袭西阳哈部万人,西阳哈率骑千余与战,渤海王独率百骑冲阵,复射没敌数十人,西阳哈阵没,其子秃查哈东逃,俘其部众八千余口,牛马牲畜近万……】 【庚戌,渤海王复卜颜堡,更其名为安东城,留驻马步兵五百防备西阳哈长子阿台外兰……】 一封详细的军报奏疏出现在老朱的面前,尽管亦失哈避重就轻的落笔,但却瞒不过老朱这双眼睛。 其中,尤以朱高煦率百骑冲阵千余让他最为惊心。 幸亏朱高煦没出什么事情,并且还击毙了西阳哈,不然老朱恐怕要让亦失哈他们给朱高煦殉葬。 “事情倒是办的不错,不过恐怕又要与他爹一样来讨好处了……” 老朱心情好了不少,即便知道那手书内容是朱高煦哭穷的借口,但他还是放下奏疏打开了那手书。 【已至吉林半载,未与大人报平安,今孙顿首、顿首、再顿首……】 【九月初,今孙率军出吉林,得大人垂福,为大人除东虏叛贼,今关外泰安,终得脸面与大人手书】 【闻大人今岁以来多染风寒,今孙日夜难安,不审近日如何?身体若未壮健,须安生休息,给今孙为大人颐养之机会也!】 【今东虏稍平,然隐伏者尚难测,老奴数子据忽喇温势未少减,恐卷土再来,复设安东城以御东虏】 【此战虽有所获,然粮饷之不继,马疋乏绝,护卫日疲,贼寇觊觎,吉林城殆】 【望……】 不出意外,朱高煦先是卖了一波孝心,关心了一下老朱的身体,随后又开始哭穷。 即便他已经在捷报上写了个清楚,说缴获了牛马近万,俘虏人口八千,但在家书中他还是像一个撒泼打滚的孩子般与老朱哭穷。 当然,他信中所说的一些事情也不是妄言,例如西阳哈的儿子们势力没有减弱太多,依旧有威胁吉林的能力。 至于粮饷不继,马疋乏绝和护卫日疲这些事情,想来也假不了太多,毕竟关外缺粮,朱高煦又俘虏了那么多人马,吉林城原本的粮食自然是不够吃的。 此外,突然接收了那么多女真人口,吉林城的平衡也被打破了,这些种种事情,对于吉林城来说都是一种挑战。 正因如此,这小子才会在最后向自己哭穷,希望迁移一些军户充实吉林城人口,同时请增吉林城拨粮数额。 “吉林城那边的情况如何,入冬前有消息送出吗?” 朱元璋没有直接做出回应,而是抬头对寝宫一角开口询问。 他这一开口,寝宫一角的屏风背后就走出了一名四旬太监朝他作揖: “回陛下,九月二十六有信送抵南京,眼下吉林已有挽马耕牛近六千余头,今岁所开荒地近三万亩,来年亩产恐怕不下一万四千石。” “至于其它的……恕北边兄弟的官职不高,并没有打探出来,只是上报俘虏牛马人口皆近万。” 朱高煦的话,于公于私听上去都没有破绽,可即便如此,老朱还是询问了自己手中的锦衣卫。 对于太监的回答,老朱并不是很满意,因为近来吉林城锦衣卫汇报的消息越来越马虎了。 尽管内容属实,但确实有些春秋笔法。 不过对此,朱元璋也并不打算撤回他们,毕竟这样做容易打草惊蛇,即便他十分信任朱高煦,但他却也不得不防备朱高煦。 “草拟旨意,让户部从山东迁民户一千前往吉林城,此外将吉林城的岁输提高到米七万石,马豆料五千石,草料十五万束,行粮三万石,拨盐五万斤,棉布一万匹,绵花三万斤……” 老朱一句话,便让朱高煦每年从辽东都司可获得的粮食提高到了十万石,其余各类岁输也纷纷提高乃至翻倍。 当然,这些岁输物资的数额还是被老朱紧紧把控着的。 如今的吉林城有军民一万九千余人,算上即将迁移过去的一千户,差不多也就是两万五千人不到。 十万石粮食虽然多,但即便加上朱高煦的岁俸,也只够供给两万人,剩下的五千人,便要朱高煦用吉林城的耕地来养活了。 这么一来,即便朱高煦想要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他也没有太多粮食来达成想法。 念及此处,朱元璋脸上的笑意虽然收敛,但手中紧握朱高煦手书的动作却并未放松。 望着朱高煦那独有的字迹,老朱不舍的将它缓缓合上,同时叹了一口气。 局势,始终在他的掌控中。 只是这样的局面并不是他个人想要拥有的,但他是皇帝,皇帝就必须掌握这样的局面。 《明太祖实录》:洪武二十八年十一月辛酉朔冬至,上闻渤海王平奴贼西阳哈,甚喜之,诏赏兵马数千,白金数万,与左右言‘安辽东者,吾孙也。’ (本章完) 第147章 闷声做事 冬至过后,朱高煦击毙西阳哈的消息开始传开,这代表着由西阳哈引起的辽东北边之乱终于得到短暂的平息。 至于这辽东北患能不能彻底平息,还得看阿台外兰走什么路线,以及渤海军能不能守住安东城,抑制住阿台外兰等人的野心。 可不管怎么说,最少在当下,辽东的军户们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而朱高煦的这一举动,也自然引来了某些人的不满。 “他倒是还真有本事!” 东宫之中,刚从武英殿返回东宫的朱允炆在面对殿内两班十数位大臣时饱含深意的倾述自己的不满。 对此,暴昭也作揖说道:“虽说陛下提高了吉林城的岁输,并要从山东迁移民户一千前往,但吉林之地毕竟贫瘠。” “何况我等也都观看过岁输的事情,以当下岁输的情况,吉林城只能依附于朝廷,因此太孙您大可放心。” “我就是太放心了……”朱允炆心中有些不满,但终究没在脸上表露出来。 不过从他的话中,众人也不难听出他的想法。 “如今看来,那西阳哈之子的阿台外兰恐怕在短时间内无法与吉林城为敌。” “当下需要注意的,还是苏温河地面的兀良哈诸部。” 齐泰一直对朱高煦十分在意,如今见他取得了功绩,势力也逐渐扎根关外,齐泰自然要想办法遏制朱高煦的势力扩张。 因此在朱允炆表达不满后,他便拿着笏板作揖道: “如今通往吉林的道路已经被大雪覆盖,想要输送旨意也得等到来年三月末。” “因此,臣建议让吉林城在开春后对阿者迷残余的七部女真围剿,如此既能保障我辽东之安危,又能将渤海王牵制在阿者迷地面。” “渤海王手中护卫即便算上这次迁移的一千户,也不过两千余人。” “两千余人对付处于阿者迷广袤山林之中的七部女真,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齐泰的话已经说的很露骨了,就差没把削弱朱高煦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不过对于他的话,春和殿内两班的大臣们却毫无任何反应,似乎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藩王势大,本就该遏制,朱高煦不过一郡王,坐镇关外拥兵两千余众已经是不得了的局面了。 如果不是吉林城孤悬关外,他们甚至都想抓住朱高煦的痛脚,狠狠参他几本。 “事情,就按照先生说的办吧。” 朱允炆看着难得附和自己一次的齐泰,原本不太好的情绪也稍好了一些。 他将这件事情交给齐泰来办,自己则是与其余大臣商谈起了庙堂之上更为重要的事情。 “广西和贵州、四川行都司等地的蛮寇围剿如何了?” 朱允炆谈起了因为金银矿而引起的西南叛乱一事。 自七月金银矿消息扩散开来后,大明与土司之间的土地矛盾也日益加重。 八月,广西奉议、庆远,湖广沅州,贵州镇远等地先后有苗瑶入寇劫掠,为此朱允炆不得不将顾成调回贵州,同时负责围剿贵州和广西的蛮寇。 此外,湘王和楚王也被朱允炆调去平定沅州瑶寇。 这些叛乱还没结束,广西平川等三十六源猺贼和彬桂山贼又趁机作乱,劫掠府县。 除了这些规模超过千人的叛乱外,地方之上还有数十处超过百人的叛乱。 好在这些叛乱之地都在两广及西南,有徐辉祖坐镇,瞿能、顾成、宋晟、沐春等人能安心平叛。 三个多月的时间过去,当时间进入冬季后,西南终归安稳了许多,还算有实力的,也就乌蒙山和大雪山之中的啰啰了。 “诸位真乃我大明辅国良臣,有诸位,实乃孤之幸也……” 见齐泰、暴昭、黄子澄等人汇报结束,朱允炆也难免客气了下。 “我等不敢受……”两班大臣闻言纷纷作揖回礼,而这时朱允炆也拿出一份奏疏,得意洋洋道: “这是工部的奏疏,自去岁皇爷爷派出国子监两万贡生前往地方衙门后,至月初已开天下郡县塘堰四万九百八十七处,河道四千一百六十二处,陂渠堤岸五千四十八处……” “地方之上完成如此多事情,想来明年的赋税会比今年高许多。” “不知今年以钞抵税数额几何?”朱允炆询问起了他最为关心的问题,对此户部的主事走出作揖道: “下面的文册是送上来了,不过其中数额恐怕有些……” 这名主事的话让众人心里一紧,朱允炆也笑容有些僵硬,但他养气功夫不错,笑着说道:“毕竟是朝廷的政策,若是有问题,再做更改便是。” “今年……”主事忐忑道:“今年秋税以钞抵税的政策依旧是苏松二府,但二府赋税三百九十七万余石,最终交上来的却是九十六万四千余锭宝钞,实缴税粮仅有不足七十万石……” 触目惊心……朱允炆未曾想过苏松二府的士绅富商们会做到如此地步。 近四百万石税粮,最后只交上来七十万石,剩下的尽数用宝钞抵税。 确实,以钞抵税是朝廷颁布的政策,他们也确实可以这么做,但他们这么做的后果等同于吃绝户。 如果皇帝看到这账目,恐怕明年再想实行以钞抵税就困难了。 “你们好歹交一些啊……”朱允炆紧咬牙关,他没想到这群人会这么贪得无厌。 这已经是苏松二府以钞抵税的第二年了,去年一百四十万贯的实税,被他们弄得朝廷只到手不到四十万贯。 今年更甚,近一百五十万贯,朝廷到手的或许连二十万贯都没有…… 说他们贪得无厌,朱允炆都觉得在抬举他们,可眼下他已经没有心思追究了,他只在想自家爷爷看到这文册后会如何作想。 “告停明岁夏税的以钞抵税” 忽的,朱允炆宣布了自己的抉择,而这样的举动也让殿内众人面面相觑。 显然,朱允炆是想用这种手段来提醒苏松二府的士绅富户吃相不要太难看。 面对他的做法,群臣没有说什么,只是纷纷作揖应下。 至于他们背后会不会说什么,那已经不是朱允炆考虑的事情了。 他必须在江南士绅和自己皇爷爷这两边势力中间选择一个平衡点,不然再放任江南士绅这样下去,谁能知道他们会不会变本加厉? 想到这里,朱允炆收敛了眸光,挥袖示意群臣告退,同时眼神放到了他们之中的黄子澄身上。 “我等告退……” 群臣示意,纷纷作揖唱声离去,只有黄子澄留了下来。 待他们彻底离开,朱允炆这才对黄子澄道: “已经过去四个月了,西南金银矿场的事情进展如何?” “开采进度不错,四个月时间就开采黄金七百余两,白银一万四千余两,铜锭十二万斤,折色下来几近四万贯。” “在下问过工部和云南都司的官员,若是没有贼寇动乱,并且每年都能移民万户以上充实各地矿场来保证开采,那明年应该能岁入三十万贯,此后每两年翻一番,直到岁入二百余万贯为止……” 黄子澄汇报的时候,尽管已经尽量平复心情,但他的语气却依然雀跃。 “真有这么多?” 云南矿场的产出让朱允炆都不由愣神,黄子澄更是笃定的点头:“云南都司的矿工奏报,只要矿工足够,云南仅铜矿便能岁产出数百万斤,可铸钱百余万贯。” “太孙,若是朝廷能在云南安生开采银矿,那即便以钞抵税数额过大,也能依照渤海王所说的,以云南矿石来弥补抵税亏空。” “何况,如今江东六府的宝钞价格已经涨回每贯七百文,这次回收的宝钞虽然数量多,但也值钱六十余万贯,只是朝廷暂时不动用它们罢了,不能说朝廷亏损了百余万贯……” 黄子澄的话,听上去是在诡辩,但朱允炆此刻正需要这样的诡辩来为自己开脱,因此他也不由颔首: “虽然这么说,但明年夏季还是得停一停这以钞抵税,以此来敲打敲打这江东六府之士绅富户。” “太孙英明……”黄子澄见说不动朱允炆,只能唱礼认可其行为。 他的唱礼声让朱允炆十分受用,因此也不由沉下心来准备处理其它事情。 至于朱高煦的事情,恐怕早就被他抛之脑后了,而黄子澄见状也说起了一件关乎朱允炆自己的事情。 “太孙,礼部和陛下那边已经选定了太孙妃,据闻是光禄少卿马全之女。” “此外,燕世子妃与诸王子、世子妃均选出,其中武定侯的小孙女被选为渤海王妃,陛下准备在来年开春迁移一千军户北上时,让其随军北上,与渤海王完婚……” “郭英的小孙女?”听到黄子澄的话,朱允炆有些忌惮。 如今傅友德等人已死,洪武开国元勋之中,便只有耿炳文和郭英还活着。 郭英虽然未有拉帮结派的举动,但他的旧部也不算少,如今他的孙女与朱高煦婚配,朱允炆不放心倒也不奇怪。 不过好在辽王朱植在去年就娶了郭英的女儿,如此一来朱高煦也分不到什么好处。 想到这里,朱允炆也淡然了:“随他去吧,不过一孙女罢了。” “是……”见朱允炆不在意,并且没有其它要交代的话,黄子澄也在作揖回礼后退出了春和殿。 瞧他离去,朱允炆久坐许久后才看向窗外,随后又将目光放到了朱元璋让他挂了一年多的那篇《削藩论》。 望着那篇《削藩论》,朱允炆脸上露出轻嘲。 “有才又如何?还不是一个臣子之辈。” “轰隆!!!” 就在朱允炆轻嘲朱高煦的时候,在一片冰天雪地的山林之中也爆发了沉闷的爆炸声。 只是对于这爆炸声,山中一个石堡的许多人已经习以为常,此刻他们更关注的,是正在拿着一根铁棍的高大男人。 “这炸矿的声音还挺大的……” 拿着手中铁棍,朱高煦向一旁的亦失哈调侃着,随后又将目光放到了这铁棍上。 这铁棍四尺长,约拇指粗细,内里被人用不知名的工具钻出了一个孔。 这样的锻铁空心棍,旁人或许不知道能用来干什么,但朱高煦可是清楚得很,因为这玩意就是他让人弄出来的。 “走,去里面说。” 抓着锻铁空心辊,朱高煦带着亦失哈与石堡的百户官走进了一处简陋的木屋之中。 他们进了木屋后,跟随而来的林粟就让人把木屋包围起来,勒令所有人不得接近十步。 做好这一切,他才走进了木屋之中。 在进入木屋后,他便默不作声的走到了朱高煦身旁,朱高煦则是拿着这铁棍询问面前的百户官: “孟章,你是戌字百户的老兄弟了,所以我才将这事情交给你做。” “你现在告诉我,这锻铁的空心棍,到底能不能作为火铳来使。” 孟章,作为戌字百户之中的老兄弟,朱高煦委派他来到着炼铁石堡,在这里监督炼铁和秘密制造火药。 月前,朱高煦又让人送了一张图纸给他,让他按照图纸上的东西弄出锻铁的空心铁管,也就是此时朱高煦手中的东西。 今日朱高煦来着炼铁石堡,想知道的就是这锻铁空心铁管到底能不能用。 对此,孟章也没让他失望,自信满满的作揖道: “殿下,俺是按照您给的那图纸制造的木车床,也是用这木车床弄出的这锻铁空心棍子。” “俺问过弄出这棍子的铁匠,他说这东西比铜铳管用太多,虽然俺没试过,但肯定能用。” “能用就好!”朱高煦拿起了那锻铁枪管,只觉得它十分滚烫。 大批量制作火绳枪,这种事情朱高煦做不到,但这不代表他就要坐以待毙,等到能做到再去做。 尽管火绳枪还没被朱高煦设计出来,但他知道火绳枪最耗时的东西是什么。 无他,无非就是枪管罢了。 在工业革命以前,枪管一直都是火器之中最费时费力而需求最大的火器材料。 朱高煦制造不了火器,但他可以先制作足够强度的枪管备用,到时候只要解决火药仓和击发问题,他就能立马用熟铁热锻的技术将枪管和其它零件组装起来,在最短的时间里拉出一批可以上战场的火绳枪。 明代中后期的火绳枪枪管,简单说就是熟铁热锻,拿熟铁皮通过种种方式敲成有孔的长棍,接口处热焊,再在预定位置钻点火孔,然后再处理一遍内膛到合规大小,最后用螺丝构造封死枪管尾部。 在明代中后期,汉人就已经发明出了脚踏式车床和立式车床来钻铳管。 如今的朱高煦,不过是提前一百多年把这东西带到这个时代罢了。 不得不说,这两种车床确实好用,所钻出的锻铁枪管可以说十分完美。 这枪管,比朱高煦前世去一些明清火器的博物馆看到的火绳枪管还要好,可见明初锻铁技术有多么成熟,工匠用料又有多么扎实。 “这枪管制作一根需要多久?耗费多少?” 朱高煦一边观摩枪管,一边询问孟章,对此孟章也一五一十的回答道: “用立式车床的话,三个人配合只需要三天就能弄出一根来,而且这活简单,就是随便拉三个人来回拉动,也能在三天钻出一根。” “这根枪管也只是三个师傅用了三天弄出来的,铁料咱们自己开铁矿不要钱,所以只算师傅的工钱,成本也就一百五十文一根。” “不过如果按照关内采买铁料,雇佣工匠的价格来算,这一根枪管起码得四百文钱。” 朱高煦搞基建的好处开始体现了,一根枪管一百五十文的价格,足够他一直生产下去。 如果没有铁矿,那他就得花钱买铁料来制造枪管,这一来一去价格翻了两倍不止。 另外让他诧异的是钻枪管的速度,要知道他前世明明记得网上说明清时期一根枪管需要一个月才能弄出来,怎么到了这里就只需要三天了? 不过他仔细想了想,倒也觉得不奇怪。 有的东西看上去需要二十几天,但实际上弄完也就半天的事情,例如朱高煦前世单位的一些材料。 只要减去部分不必要的流程,生产力和行动力想不提高都困难。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就不再纠结,而是继续追问道:“火药的生产如何?” “每日开矿消耗不少,眼下每个月能存四百多斤,现在火药库里存了一千六百多斤,若是增添二十个人,每个月或许能弄出五千斤。” 孟章压低了声音,显然他也知道渤海军私下制作火药是违反律法的事情,但他依旧愿意为朱高煦制作火药。 他的话让朱高煦精神一振,继而转头看向亦失哈:“调二百个女真健妇给孟章……” 说着,他又看向孟章,递过去手中的枪管,同时交代:“二十个人制作火药,剩下的人都用来制作枪管。” 朱高煦心算了一下,一百八十个人差不多每个月能制作出六百枪管,一年就是七千多。 眼下即将进入洪武二十九年,老朱又是洪武三十一年五月离世,十二月朱允炆开始监视自家老爹,次年七月靖难之役爆发…… 如果只算到洪武三十一年十二月,自己现在还有三十五到三十六个月的时间,哪怕只算三十五个月,也能弄出两万多根枪管。 “两万多……”朱高煦呢喃着这数目,他并不确定自己在靖难之役中能拉出多少军队。 至少从眼下来看,哪怕他整合了投靠自己的六十九部,麾下兵马也不太可能超过三万。 两万的火绳枪,足够将装备这三万人了,毕竟他不可能全军火绳枪。 在线膛枪还未出现的时代,骑兵和重步兵在战场上的统治力依旧存在。 必须有足够的长枪兵和骑兵,朱高煦才能发挥出火器的威力。 想到这里,朱高煦心头痒痒,因为他知道自己如果想要击败南兵,首要的就是有足够的大威力火炮。 铸造火炮,他已经有了人手,就是他当初从南京城物色而来的钟匠。 在十九世纪以前,铸造火炮和铸钟的办法和方式没有太大区别,能铸造多大的钟,也就能铸造多大的火炮。 朱高煦物色而来的钟匠只需要经过几次实验,就能制造出他所需要的火炮。 但眼下的问题在于,火器不比火铳。 朱高煦弄出枪管,旁人或许还看不出那是什么,但火炮却能一眼看出。 现在朱高煦没办法确定除他们四人外的其他人是不是锦衣卫,但凡有一个锦衣卫看到火炮,那他就得面对老朱的严厉追责了。 正因如此,朱高煦才一拖再拖,甚至连火炮泥模都不敢让人制作,生怕泄露了消息。 可如今不一样了,只要明年开春后松花江流域被渤海军掌控,那朱高煦完全可以在上下游任何一个地方修建一处石堡,并选出一队自己信得过的兵马驻扎,进而研究合适模数的火炮。 只要研究成功,立马销毁火炮,随后按照比例制造足够多的火炮泥模。 等老朱离开,几个月的时间足够自己锻造上百门火炮来应对接下来的战事。 念头通达间,朱高煦对林粟、亦失哈和孟章分别交代道: “眼下我能信任的人不多,除了你们以外,我还能信任的人就只有傅让。” “这军中有旁人的眼线,我们做的事情如果被他们知道,那必然会被上奏我爷爷。” “我要你们在军中选五十个信得过的兄弟,最好在开春前选出来。” 朱高煦从未如此认真的与亦失哈他们交代一件事,闻言的他们也反应了过来,自家殿下恐怕想要做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不过他们并未往造反去想,只当是朱高煦要做一些违反律法的事情,因此他们纷纷作揖:“请殿下放心。” 作揖起身,作为常年行走宫中的人,亦失哈不假思索的建议道: “殿下,其实最好的人选就是俘虏而来的女真人,尤其是不会说官话的女真人。” “我也知道,可你能确保他们会听话,不会被收买吗?”朱高煦有自己的担心,但亦失哈却想了想道: “女真之中也有平常女真人听不懂的话,如果殿下愿意,可以让嫌真部的弗达哈他们从更东边带来一些兀狄哈野人。” “如果用这些兀狄哈野人来做事,即便是精通女真语的间客也不能收买他们。” “好!”朱高煦颔首,看着亦失哈道:“这事情交给你去办,最好带多些人来,避免日后被人掺沙子。” “殿下放心,奴婢不日就能将此事定案!”亦失哈恭敬作揖。 见状,朱高煦也安心不少,心中对于推动火器研究的想法愈发浓重了…… (本章完) 第148章 洪武二十九年 “噼里啪啦——” 鞭炮炸响,新春味浓…… 伴随着正旦节到来,朱高煦也迎来了自己在大明渡过的第三个正旦节。 比较起第一个正旦节时的茫然无措,第二个正旦节时的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第三个正旦节,或许是朱高煦经历过最没有负担的一个。 渤海王府前烹羊宰猪的画面重现,许多知了肉味的娃娃又循着肉味前来。 承运殿里,朱高煦面前的桌上饭菜也比平日里丰盛许多。 羊肉炒、煎烂拖齑鹅、猪肉炒黄菜、素熇插清汁、蒸猪蹄肚、两熟煎鲜鱼、炉坢肉等十道菜的新年宴让朱高煦难得吃了顿好的。 “殿下,这是熊掌和虎掌,是昨夜嫌真部派人送来的食材,俺们特意炮制的。” 本以为十道菜就已经是最高规格,不曾想两道比脸还大的熊虎掌摆在了朱高煦的面前。 坐在椅子上,身穿一身绯袍的朱高煦略感唏嘘。 放在前世,别说他,就算那些权贵,又有谁能吃上这熊虎掌的? “动筷吧。” 看了一眼等待动筷的亦失哈等人,朱高煦先拿起了筷子,而后对熊虎掌开始下筷。 见他动了筷,林粟、张纯、亦失哈等人纷纷动筷,这四人十二道菜的规格还算是有些高的。 当然,比起朱高煦的那些叔叔伯伯,他吃的就比较寒酸了。 不过吃嘛,朱高煦也不是特别挑剔,况且他的胃口也顶多就是三四个菜罢了,因此平日也是两荤一素一汤的吃着。 今日人多,多些菜倒也是应该。 “洪武二十九年了……” 嚼着没太多味道的熊掌,朱高煦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啃猪蹄,脑中则是对已经到来的洪武二十九年感慨万千。 “可惜这大雪漫山,不方便走动,不然我们倒是可以去游猎。” 张纯听着朱高煦感慨时间,还以为他是觉得在吉林城无聊,因此跟着附和起来。 不过朱高煦却没有顺着说下去,反而询问道:“那些归化的女真人如何了?” “回殿下……”亦失哈连忙喝了一口茶来将食物咽下,而后交代道: “都安排了屋舍,也给他们分配了煤块和粮食,王府外的猪羊鸡鸭肉,也会酌情分给他们每户一斤,吃的比他们在老奴手下时好太多了,不少人都感激殿下。” 亦失哈的话没有夸大其词,尽管女真人行走在白山黑水间,可以通过狩猎来获取肉食,但能吃上肉的日子,一年到头也就是那几十天,剩下的日子还是该耕种耕种,该交粮交粮,饿肚子那是常有的事情。 正因为生存环境恶劣,所以他们才会有血性来拼杀。 相比较之下,吉林城虽然也需要他们开荒干活,但在粮食上却从未克扣。 每月成人五斗米的稳定日子,对于他们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更别提吉林城军民每次吃肉也都没少过他们的份,只是份量多少罢了。 如果连这样的日子都能被视作奴隶生活,那恐怕大半关外的女真人都会愿意来吉林城做‘奴隶’。 在吉林城,朱高煦给他们的身份定调,那就是在三年劳工时间没有结束前,他们是吉林城的劳工。 三年时间结束后,如果愿意留下,那他们就是大明子民,他们的孩子将会有书读,他们将会有自己的耕地和生活。 正因朱高煦的平等,才会让南下的女真人心悦诚服,如今的他们干活没有偷奸耍滑,都尽心尽力。 尽管语言不通,但汉民手脚比划后,他们也能明白汉民说的是什么意思,因此跟着去干活。 只要时间足够,汉人那不记仇的性格就会开始发作,因此大多女真人都没有遭受歧视。 在这一点上,朱高煦还是十分满意的,唯一对女真人看不下去的,也是参与过作战的渤海军兵卒。 尽管他们接受了朱高煦的教育,但他们暂时还是放不下仇恨。 对此,朱高煦也只有等时间来冲淡这一切,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兵卒们对女真人的歧视,也只是存在于西阳哈部罢了,对于其它部落的女真人还是照常的对待。 “呜呜呜……” 呼啸的寒风声将朱高煦唤醒,他看向下得愈发大的大雪,不由叹气:“这大暴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 “有几个小部落熬不过去来投靠我们,接收了这么多人,粮食恐怕吃不到四月去了。” 见朱高煦说起暴雪,亦失哈也说出了近来发生的事情。 冬至过后,傅让乘坐犬橇返回了安东城坐镇,朱高煦也借机看了一眼这个时代的雪橇犬。 和哈士奇没太大区别,就是更瘦,毛发更长。 在傅让带人离开后,暴雪就降临了关外,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许多小部落就面临断粮的危险,因此成群的来投靠吉林城。 对此,朱高煦也是让亦失哈照单全收,并且还将新建的民坊划给他们居住,这些民坊只修建了围墙,里面是一块块空地,但这不妨碍归顺的女真部落搭帐篷。 安置好他们后,朱高煦将这些小部落的头人任命为坊长,每个月除了六斗米的口粮,还能领一石米的俸禄。 这样的待遇让这些只有几十上百人的小部落头人很受用,毕竟他们在部落时,一年能收上来的粮食也就二三百石,还得照顾所有人的口粮,实际上也剩不下多少。 如今来到了吉林城,不用再过着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且不说,单单口粮加俸禄,每年就能收获十九二十石粮食。 除此之外,朱高煦还承诺来年开垦结束后,同样给他们均发田亩,开春之后就开办有女真教习的学堂,让他们的孩子学习官话,未来担任官员。 这样的待遇,让许多小部落在来到吉林城后纷纷安分守己。 如果不是暴风雪阻碍了消息的传播,恐怕许多实力不济的小部落都会前来投靠吉林城。 “那几个小部落的人口都点齐了吗?”朱高煦端着一碗汤询问亦失哈,亦失哈也点头道: “点起了,四个小部落都安排在一个民坊里,有三百二十一户,一千三百二十七人。” “他们带来的牛马牲畜和粮食都充了公,但奴婢也告诉他们,等到开春过后,王府还是会给他们发耕牛和农具种子的。” 亦失哈办事基本没有让朱高煦失望过,尤其在对女真人的安排上,他海西女真人的身份往往能获得其它女真人的认可和信任,为吉林城招抚女真人做出了显著的成果。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对亦失哈交代道: “开春之后,六十九部也会送来两千扈从和牛马牲畜了,到时候我让林粟帮你,你们两人把这两千人训练好。” “对待他们,不能用对待汉人的办法,最好是先让他们学习三个月的官话和文字,然后再调整和其它兵卒一样的作息。” “这两千人,分为两个千户,你与林粟各领一个。” 两千女真人还未到手,朱高煦就已经给他们安排了去处,不过对此张纯却开口道: “殿下,虽说这两千女真人和我们无仇无怨,但三个月时间就把他们归入军中,是不是太快了?” “他们虽然来到了吉林城,但他们的亲眷毕竟还在曾经的部落,万一他们的部落要他们做一些损害朝廷的事情怎么办?” 张纯虽然年纪小,却有些记仇,对关外女真始终抱着一些怀疑的态度,不过这也可以理解。 对此,朱高煦也举起酒杯对他们三人说道: “关外很大,足够汉人和女真人共同生活和发展。” “同时,关外也很小,只能容得下亲近大明,渴望融入大明的人。” 他的话说的很隐晦,但张纯却理解了。 说到底,只要亲近大明,朱高煦就可以允许女真各部安稳生活,可若是不亲近大明,还意图反明,那朱高煦就要清理门户了。 他这个渤海郡王所节制的,是整个关外,也包括了关外土地上生活的女真诸部。 说到这里,朱高煦也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这关外之地,我看女真诸部不会少于大小三百部。” “如今我们只招抚了六十九部,剩下的许多部落,我们还有很多都没有接触过。” “就好像这些日子来投靠我们的这些小部落,他们虽然小,但实力并不弱,只是苦于没有足够的甲胄兵器罢了。” “若是我们能将这关外之地的所有部落纷纷招抚,那这关外之地起码能在数年耕耘后养兵数万。” 朱高煦这话不是夸大,这是他在前番讨伐西阳哈时,亲自考察并发现的事实。 东北之地之所以贫瘠,是因为没有投入,而本地的女真诸部又拿不出那么大的物资来投入开垦,因此自然没办法开发东北。 因为生产力不足,女真诸部只能零散的生活在东北大地上,即便这样,他们之中却还是有不少部落无法养活自己。 宋元小冰期降温加上蒙古人对东北农业设施的破坏,这一切就决定了想要开发东北,就必须有足够的投入。 吉林城为什么能开发那么快?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大明在吉林城背后不断给人给钱给粮。 就拿朱高煦抵达前后来说,他抵达前的吉林城军户只能领到够吃的粮食,手中的畜力虽然足够,但粮食却不够开荒。 可朱高煦抵达后,先后十几万石粮食砸下,仅仅几个月就在吉林城砸出了三万亩耕地。 如果从投入和产出来说,这十几万石的投入,起码要这三万亩耕地十年的产出才能回本。 要是计算得更精细些,三万亩耕地只收取田赋的话,哪怕十赋二也需要五六十年的时间才能回本。 一个王朝的寿命,短则十几年,长也不过三百年不到。 用五十年时间来回本,对于许多没有强大自信的王朝来说,这样的投入完全就是在豪赌。 不过对于老朱来说,他既然选择将朱高煦放在吉林城,那怎么折腾就是朱高煦自己的事情了。 藩王嘛,放在哪里不是养着,放吉林城也一样。 老朱的自信让他给朱高煦提供了足够的粮食,而朱高煦对历史的自信则是让他不断的对吉林进行投入。 以大明当下面对的世界气候和局势,哪怕是朱高煦也不敢保证他能在西北能有所建树,因此对东北、西南和南洋的开拓和巩固就是他在当下能做到,且有把握做到的事情。 他不仅要依靠吉林起家,还要利用吉林串联起松花江流域。 他不会像自己那个还不存在的大侄子一样,大手一挥就撤回关外所有卫所。 他要做的,是将东北大地郡县化,他不怕投入,因为他有自信能搞好。 甚至于怎么开发东北的人口,他都已经提前想好了,只等靖难之役爆发,吉林城就会迎来一波移民潮。 正因如此,朱高煦才会积极开发东北,因为这些机会只要他抓住,那他就能巩固住东北。 让吉林城自给自足只是开始,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抢在洪武三十一年腊月前,让吉林城拥有足够多的耕地。 “以我们当下的畜力,若是明年没有战事,能开垦多少亩耕地?” 朱高煦目光看向了亦失哈,对此亦失哈也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盘算过后才解答道:“就当下的畜力和人力来说,明年起码能开垦出十万亩耕地。” “十万亩?”张纯和林粟有些诧异,他们可是参与过吉林城开荒工作的,自然知道如今的吉林城开荒有多么困难。 对于他们的吃惊和诧异,亦失哈也解释道: “去年我们开荒,基本是往西边的山林开荒,因此越往里开就越容易遇到难以开垦的石头地、树根地。” “之所以选择往里开垦,是因为靠近松花江的两河河湾虽然土地肥沃,却很容易在雨季遭遇江水倒灌的灾害。” “可是后来殿下您弄出了水泥,那水泥干得快,还能透水,并且也容易修建事物,因此后来我们将开荒调转方向往河湾开垦而去,效果显著,没有遭遇到江水倒灌的情况。” “正因如此,奴婢准备明年将开荒方向主要放在吉林湾的几块河湾地上。” “这些河湾地起码能开垦出三四十万亩耕地,而且没有山地那样多的石头和树根,只要解决排水的问题,三年左右就能全部开垦出来。” “现在比较为难的,还是开垦所用的粮食……” 开荒开久了,亦失哈也有了心得,不过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吉林城有了粮食,能养的人多了,干活的人也就多了。 这些原因,加上水泥的出现,这才让吉林城有了能在短时间构筑泄洪、防洪的手段。 如果没有这些手段,那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开垦河湾的肥田,而这些手段中,粮食最为重要。 “粮食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杨彬和辽东都司与我的岁俸全部加一起,明年起码能有三十万石粮食。” 朱高煦给亦失哈定了定心:“虽说眼下城中近两万人,但供给这点人并不困难。” “何况我也向朝廷手书,明年起运的粮食应该能多些。” 尽管这么说,但朱高煦心底也没有底气,毕竟他很清楚老朱一直在控制他。 接收到手书后,老朱能不能多给他批些粮食,朱高煦自己也不能确定。 如果老朱不给,那自己也只能想办法来通过贸易获取粮食了,总之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要在松花江流域开发出足够十几万人生活的耕地。 这般想着桌上的饭菜也吃的差不多了,朱高煦收拾了一下自己,起身便返回了自己的书房。 他的书房,陈列着许多书籍,其中有明代留存的古籍,也有他自己编写的书籍。 朱高煦毕竟是后世来人,虽然做不到门门精通,但自己精通的一些门类如果编撰成书,想来也能激发部分有天赋的人。 天文、地理、洋流、火器进程、火炮进程、火药、稀有金属名称和特性…… 看着自己书架上那一本本由自己写出的书籍,朱高煦发自内心的觉得自豪。 尽管这些书暂时还没有编写审核完毕,但有朝一日它们终将会印刷发行,成为学子手中的读物。 只是在他畅想的时候,距离他两千余里外的高山之下,坐落于哈剌温山(大兴安岭)东北麓的兀良哈秃城也正在就东北一事进行讨论着。 兀良哈秃城,这是兀良哈部生活的一座土城,每年一到冬季,这里就会吸引来被明人称为朵颜三卫的兀良哈、翁牛特、乌齐叶特等部的牧民。 他们之所以来到这里,是这里毗邻哈剌温山脉,拥有足够多的树木,足够他们渡过一个温暖的冬季,并且冬季结束后他们还能在当地种植一些谷物来熬过年底的冬季。 这地方虽说只是一座土城,但城中却修建了石砌的宫殿院落,尽管有些简陋,但在这漠东北部也算了不起的建筑物了。 受难于今年的暴风雪,此刻的兀良哈秃城聚集了十余万蒙古人,他们帐连帐,营连营,只为能够躲过这一场惨烈的白灾。 只要躲过这一场白灾,三部大汗就会在开春之后带回粮食,供他们活过那青黄不接的季节。 在这兀良哈秃城,几乎所有的蒙古人都期盼着来年的粮食,可他们不知道,他们所期盼的粮食贸易已经中断了…… “这西阳哈就是个蠢蛋,几千人居然打不过一千人,现在丢失了城池和性命,也算他活该!” “不能这么说,他是死了,但我们的粮食就没了着落,牛马也没有了贩卖的地方。” “现在头疼的不是西阳哈那蠢蛋死了,而是大明要重建肇州城。” “对!肇州城一旦重建成功,我们要么就只能北迁,要么就只能投降了。” “哈喇兀,你说出个办法,我们听你的!” 兀良哈秃城的石堡大殿内,三部的大汗与贵族齐聚与此,殿内燃烧着篝火,为众人驱散了不少寒冷。 作为当下实力最强大的一部,正直壮年的哈剌兀沉着倾听众人的吵闹。 只是他们的吵闹到了最后,还是需要他来做决断,对此并没有人持反对意见,毕竟哈剌兀的能力有目共睹。 当初,三卫当中以翁牛特部最强、其次乌齐叶特,兀良哈在后。 后来,在哈剌兀的带领下,兀良哈的实力迅速壮大,跃居三部之首。 因此,大明往往把三部笼统之地称作朵颜三卫或兀良哈三卫,把三部驻地统称为“兀良哈地面”。 兀良哈诸部在元代并不讨喜,获取的资源也极少,因此他们总是充当着投机者,时不时在明朝或北元身上下注。 纳哈出被击败后,他们在哈剌兀的带领下接受明朝册封,成为朵颜三卫。 然而当时被委任节制三部的前元辽王阿札失里并不满意大明的安排,并在之后带领本部兵马与兀良哈三部南下寇边,结局失败。 这之后,兀良哈三部便彻底叛变大明,取而代之开始每年南下劫掠大宁与辽东,成为大明东北边塞的边患。 不过,叛变一时爽,下场亦凄惨。 自从背叛大明,兀良哈三部小到箭簇、大到甲胄粮食通通难以为继。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通过扶持东北的女真,用他们来中转牛羊马匹贩卖给大明,同时又让他们从大明手中买卖一些货物来养活兀良哈三部。 西阳哈就是接手这个中转生意的人,但这生意没持续太久就被大明发现,继而断绝了西阳哈的互市资格。 正因如此,西阳哈才屡次入寇。 他入寇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还因为他身后的兀良哈诸部在不断给他施压。 大明是不可能与兀良哈三部互市的,但大明却可以与西阳哈互市,只要西阳哈展现出自己的价值。 原本这个价值已经被西阳哈通过这几年的寇边而展现出来,不曾想南边来了一个朱高煦,就藩不到半年时间,就把哈剌兀手中的这个重要棋子给杀了,并且根据消息汇报,这个朱高煦还要在撒叉河重建肇州城。 朱高煦要是真的在撒叉河口重建肇州城,那无疑会极大限制兀良哈三部。 往近了说,肇州城重建成功,它将会把兀良哈三部的活动范围从东西一千五百余里,缩小为东西八百余里,兀良哈三部会失去数十万倾的草地牧场。 往远了说,如果肇州城重建成功,并且还能长期维持下去,那它将会成为进攻兀良哈秃城的桥头堡,因为从肇州城到兀良哈秃城,其距离不过七百余里,并且其中有四百里可以走水路。 尽管这条水路无法通行大船,但走一些百来料的小船是没有问题的。 因此,肇州城绝对不能重建,他们必须阻止朱高煦这一疯狂举动。 念头通达间,四十来岁的哈剌兀也抬起了头,露出了那隐藏在毡帽下的目光。 他扫视了一圈众人,最后才缓缓开口:“肇州城不能重建,我们也不能坐着干等。” “明天开始派出哨骑南下打探消息,从大宁到肇州城,所有消息都得探明。” “除了这一点,再告诉所有人,磨好手中的刀枪箭矢,是时候去南边打打草谷了……” (本章完) 第149章 战火再起 “驾!” 洪武二十九年正月末,在南方已经开始享受春和日丽之时,漠东的草原上却不同寻常,暴雪纷飞。 漫天风雪在草原上肆虐飞扬,使得许多经不住刺骨寒风的军民躲在屋里,坐在火炉旁取暖。 在这样恶劣的季节和天气里,十余名塘骑裹着布面甲与棉甲,冒着暴雪在大明王朝北疆的辽河以北巡逻。 尽管他们的脸上到处是冻疮,却依旧咬着牙在这冰天雪地中巡逻,没有偷奸耍滑。 “头,我感觉这几天暖和多了,估计再过几天这雪就停下了!” 风雪中,一名裹得只露出眼睛的塘骑对前方的小旗官哟呵,在他呦呵之余,那名小旗官也没有分神,而是目光如炬的探查着眼睛所能看到的一切。 “头,您别光顾着看,咱们都看了一年多了,这北虏也没敢来南边啊……” 那话痨的塘骑絮叨个不停,身旁人却已经习惯了,没人与他说话。 越过积雪的丘陵,不多时他们出现在了一处空旷的草原上。 “东边!” 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一名塘骑喊叫着,策马往东边冲去。 其余反应过来的明军纷纷策马追去,不多时就追上了那名塘骑。 那塘骑翻身下马,从雪地里抓出一个残缺的木质车轮。 当那车轮出现的时候,所有塘骑不假思索的调转马头对外,生怕遭遇埋伏。 小旗官翻身下马将那残缺地只剩三分之一的车轮接过,眉头紧皱:“这是车辐,看摸样是不久前才断裂在此的,北边的兀良哈应该是派哨骑南下了。 “这事情,得赶紧禀告王百户!” 不敢耽搁,小旗官翻身上马,当即带着一旗塘骑策马南下。 几个时辰后,他们带着车辐返回了百户所的军堡,而见到车辐的百户官也当即派人将消息送往南边。 车辐与消息被明军一层层的传递,至两日后的正午,车辐与消息被成功送抵大宁城。 “殿下,卜都指挥使求……” “殿下,卜万冒犯了!” 大宁城宁王府存心殿内,当一名属官慌张跑入殿中对主位所坐之人作揖,不等他说完,殿外就传来了一道大嗓门。 只是几个呼吸,一个身穿长膝窄袖内实红胖袄的武官就从殿外走了进来,他的脸上有些横肉,胡须十分茂盛,年纪五旬上下。 如此一个一眼便能看出是武将的人,便是时任大宁都指挥使的卜万,而他前来寻找的人,便是当下的宁王朱权。 面对卜万的失礼,坐在上首位看书的朱权没有动怒,而是缓缓起身从位置上走下。 朱权生得一张清秀脸,身材虽然没有朱棣、朱高煦这两父子夸张,但好歹也有五尺五,放在寻常人中也算得上高大。 他自幼聪明好学,加上善骑射,性子冷静,因此被朱元璋派到了大宁就藩,负责抵御兀良哈三部。 “发生何事了?” 朱权性子冷静,他清楚卜万平日里不是鲁莽的人,因此沉着脸色询问。 没有让他失望,卜万也作揖道:“全宁卫北边的塘骑发现了车辐,而且是坏了没多久,恐怕是兀良哈的那些贼人在前段日子南下来刺探军情所遗落的。” 卜万说话间,两个气喘吁吁的兵卒也抱着一个损坏严重的车辐走进了存心殿中。 朱权见状瞳孔紧缩,上前仔细观察了车辐断裂的痕迹。 在得出与卜万同样的判断后,他立马看向卜万,脸色凝重:“这事情必须立马告诉四哥和陛下,我现在就去写信,你好好备边,需要的时候,我可以调三护卫归你调遣。” “谢殿下开明!”听到朱权的话,卜万咧嘴一笑,满意的抬手作揖。 二人寒暄几句,便各自离散。 朱权返回位置手书两份一份送往了北平的燕王府,一份送往了南京。 这两封信最先送抵的自然是距离近的北平府,不过信件送达时,朱棣正在开平卫备边,因此接到这封信的是徐氏。 燕府没有权力调北平兵马前往大宁,因此徐氏一边通知朱棣返回北平,一边手书两份,分别往大宁和南京送去。 二月初六,历经数日奔波,来自燕府与宁府的两封信先后送抵武英殿。 【近者骑兵巡塞见有脱辐遗于道上,疑胡兵往来恐有寇边之患】 【近十七弟手书,言全宁边塞有脱辐遗于道上,疑胡兵恐有寇边之患】 两份手书,内容相差不大,这让得到信件的朱元璋不由抚了抚白须。 他的动作,牵动着武英殿内所有人的人心,不管是朱允炆还是朱济熺、朱高炽,他们三人都在从朱元璋的举动中学习。 没有沉默太久,朱元璋拿着这两封信,对送信而来的都督府武官说道: “胡人多奸,常示弱于人,引我大军深入,此季节不当大军南下,因此必为设伏引诱之举。” “告诉宁王,暂时不要理会他们。” “另外让燕王和辽王各选北平、辽东精卒壮马驰援大宁,抵达大宁后与宁王会师,燕王节制辽东、大宁、北平三都司兵马,在全宁卫集结兵马,沿辽河南北巡边。” “若是遭遇胡兵,不用自我束缚,让燕王率兵掩击。” “其次,令渤海王复筑肇州城,再迁移民户一千前往肇州城戍边,以监视兀良哈诸部动向。” “另外,敕令老五,令世子有炖率河南都司精锐骁骑往北平塞口而去,代替燕王巡逻北平边塞。” “晋王那边,让他带兵前往东胜筑城,这次的事情他就不用参与了……” 朱元璋的一席话,让朱允炆心里一紧。 让朱棣节制三都司兵马,这样的事情未免太大了,毕竟三都司兵马相加几近三十万。 显然,自家爷爷准备让自己的那个四叔为北方备边。 相比较下,周世子朱有燉和渤海王朱高煦的事情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爷爷,高煦那边兵马不足,让他筑城会不会……” 朱允炆还在作想,朱高炽却担心的起身作揖。 只是不等他话说完,朱元璋便摆摆手:“听闻他手下有军马一千余匹,女真扈从两千人。” “算上之前调去吉林的一千军户,以及这次调过去的一千军户,他手里也起码有五千人了,你不用担心他。” 朱元璋说出了他所掌握的最新情报,其中甚至连朱高煦手中有一千军马和两千女真扈从的消息都被老朱所熟知,若是朱高煦听到老朱的这话,恐怕已经汗流浃背了。 “五千?”朱允炆瞳孔一缩,显然他没能料到朱高煦就藩一年就能拉起五千人的队伍。 “嗯,五千……”朱元璋似乎是有意在告诉朱允炆,不过在告诉之后,他又笑道: “这渤海郡王府毕竟领一护卫,虽说我大明一卫从数千人到上万人不等,但这渤海的吉林卫却实力增长最快。” “这样吧,令宗人府和都督府规制渤海郡王护卫,止步余六千户所,不得再增多。” 六千户所,也就是六千人,尽管在规制上,朱高煦还能发展一千人,但谁都能看出,老朱是在限制朱高煦的实力。 显然,朱高煦的兵力增长有些过快了,就连他都不得不在依仗他稳定关外的同时加以限制。 见老朱这么说,朱允炆虽然还有些琢磨不准,但他并没有继续与自家爷爷深究下去。 “也只是六千人罢了……”朱允炆呢喃着,将心思放到了手头的政务上。 对于他来说,朱棣即便节制三都司,却也只是暂时的,只要确定了兀良哈没有南下的打算,亦或者驱赶了兀良哈南下的部落,那该收回的兵权一样要收回。 轻重缓急,他还是分得清的。 不久,关于兀良哈哨骑出现在全宁卫北边的事情也在老朱宣布后开始传开,与之传开的还有朱棣节制三都司的事情。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朱高煦的吉林卫并不在朱棣节制的范围内。 因此,在消息传回北平,风尘仆仆的朱棣也不由在得到消息的时候愣了愣。 “俺不能节制俺家老二?” 一身罩袍的朱棣看着眼前为他分析局势的姚广孝,脸上的肤色比起去年却是黑了更多,显然在开平卫吃了不少苦。 “圣旨上,确实没有您可以节制殿下的消息。” 姚广孝将手中的圣旨双手呈出,错过了传旨太监的朱棣见状抢来圣旨,一目十行的将其看完。 他抓着字眼,指着辽东都司道:“老和尚,你看看这,俺可以节制辽东都司,怎么节制不了老二?” “殿下……”听到朱棣的话,存心殿内站在他身后的张玉忍不住道: “去年我们去开平的时候,陛下就下过旨意,渤海王府与亲王府无异,吉林卫则是渤海王府的护卫。” “您能节制辽东都司,可渤海王府不归辽东都司管啊……” 张玉感叹朱棣贵人多忘事,朱棣却抓了抓自己的大胡子。 就在张玉和姚广孝以为朱棣要说什么的时候,却不想他一脸懊恼:“坏了,这小子和俺平起平坐了……” “额……”朱棣的话让二人无言以对,从王府权力来说,渤海郡王府除了护卫少些,俸禄少些以外,其它方面似乎确实与亲王府没什么区别。 按道理来说,郡王府理当受到本宗亲王府节制,可皇帝不仅不让燕王府节制渤海郡王府,还不让辽东都司节制。 这么一来,朱高煦名义是郡王,实际和亲王没区别。 何况按照朱高炽寄来的信中所写,渤海郡王府的护卫已经有三千多护卫了,加上明年开春迁移过去的两千军户,那就是五千多护卫。 这护卫数量,比一些不受宠的亲王还多。 “算了……”朱棣也懒得追究,毕竟儿子大了总归要分家的,他抓了抓自己的大胡子: “等开春让人送信过去给他,就说好好去肇州城盯着兀良哈的胡兵,要是见了胡兵就给他爹送消息,他爹打胡兵比他厉害,千万别出击,就算出击也得等他爹带兵快到了才能出兵……” 朱棣侃侃而谈,张玉却越听越不对劲,不由说道:“殿下,您这与下令有何异?” “嗯?”朱棣也反应过来了,他这话确实有些像在下令,但是他又不好意思收回刚才的心里话,所以咳嗽道: “俺就算节制不了他,但毕竟是他爹,哪有儿子不听爹的理?” “像俺,俺就听俺爹的话,他也得听!” 朱棣一副他说他有理的摸样,不等姚广孝反驳他,他就拿着圣旨往后宫快走而去。 “俺去拿圣旨给徐妹子看……” “王妃已经看过了……”望着已经走远的朱棣,张玉摇头叹气。 也就在他叹气的时候,近两千里外的吉林城里,朱高煦却在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带领下走进了吉林城角落的一处院子。 只是刚刚跨入院子,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与朱高煦一起来的亦失哈和林粟、张纯三人皱了皱眉,好奇之余也与朱高煦走进了这院子的主屋。 只是当他们走进主屋,他们便见到了令人心惊的一幕。 只见那主屋中此刻摆放着两具被解刨的尸体,而尸体一旁还摆放着骨架。 在屋内,一张立起来的人体绘画夺人眼球,上面描绘着人体各种器官,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可以说是妥妥的禁书。 “殿下,这两具尸体……” 亦失哈压下了想要作呕的心思,强忍不适询问。 虽说他也上过战场,但战场上看到尸体和生活中看到尸体却是两种感觉。 “东边劫掠驿站被射死的野人。” 朱高煦解释了尸体的来源,便对带他们进来的那名白衣老者和他身边的三名青年询问道: “解剖的如何?有什么进展吗?” “回殿下……”老者作揖回答:“按照前宋的医家典籍和您所提供的手札,我等均确定无误,将血管、骨骼、脏器等人体结构都弄了个明白。” “那就好。”朱高煦颔首,然后走到尸体面前,看着已经开始有些发臭的尸体,他皱了皱眉道: “弄明白后,最好一层层的绘图,日后教导军医时用得到。” “除此之外……”朱高煦讲解着自己所知道的部分医疗知识,而他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医家外科重新站起来。 说起中医,大部分人都只会想到号脉、开中药、针灸,似乎外科与中医无关。 然而在宋代和明代,精通中医的大夫不仅会做手术,而且做得很好,从技术和技巧都碾压世界各国。 从剖腹产手术到急性肠吻合手术,再到开放性粉碎性骨折、鼻息肉摘除手书和针对眼睛的晶状体针拨术…… 中医的外科手术始终在进步,到了宋代甚至可以对开放性的内脏进行手术。 这些外科的进步让世人受益,而外科之所以进步神速,首要在于随军军医在战场上观摩人体的经验。 到了北宋时期,解刨学开始大行其道,为此北宋时期的中医外科达到了一个小巅峰,许多外科手术都通过解刨学有了相应的进步。 只可惜伴随着程朱理学大行其道,解刨学这种损伤身体发肤的事情开始被抵制。 从北宋到明初,中医在解剖和外科手术上基本没有进步,直到晚明风气开放才重新得到研究,陈实功的《外科正宗》便是古代外科手术的集大成书籍。 这次北征西阳哈,朱高煦就发现了军中军医在很多技术上的落后,正因如此他才会特意开辟了这样的一个院子,准备将这里打造成日后大明的外科学院。 朱高煦没有陈实功,但他可以提供一些基础医学的知识和思路,进而帮助吉林城的军医提高医术。 解剖尸体,就是朱高煦让军医们学习的第一课。 如今看来,军医们学得很不错,远远超过了朱高煦的预期。 看着那两具已经发臭的尸体,朱高煦也对那四名军医道:“日后你们跟随军队前往前线征战,随时解刨尸体记录,对一些必死的战俘,也可以用他们来实验手术,救活是最好的,救不活也不要有负担。” “是……”四名军医颔首应下,但声音低沉,显然即便他们是军医,但程朱理学那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精神却还阻碍着他们。 对此,朱高煦也开导道:“你们若是能通过一场场手术来获得经验,那日后我大明的兵卒再征战时就不会有后顾之忧,因为他们知道,你们能保住他们的性命。” “你们四人好好学习,而后传授经验给军中的三十多名军医,再由这些军医传授给日后的新军医,如此一代代人的传承,总有一天许多无法完成的手术都会被一代代人给完善,直到最后无法阻碍你们救人。” “是,请殿下放心!”听着朱高煦的开导,四人兴趣也被提起。 见状,朱高煦简单看了看这外科学院的设施与军医们的手术用具,适当提出自己的一些看法。 如此待了半个时辰,直到朱高煦也找不到问题,他才带着亦失哈他们离开了外科学院。 走出外科学院,门外是一片积雪的土地和土路,四周十分空旷。 对此,朱高煦也指着前方空旷的土地说道:“这些土地,来年都得利用起来。” “所有老旧的房屋都得推倒重建,布置好火墙和火道,按照我之前说的,将开荒时期的木头囤积到了冬天,然后把所有房屋的火道联通,分别在不同的地方建设锅炉房。” “到了冬季,锅炉房就可以通过烧火添水的方式来为全城的房屋供暖,不至于分散开来,浪费许多人力和物力。” 集中供暖,这是朱高煦为了试验田和过冬而准备的未来基建。 没有出乎朱高煦的意外,他们从江南带来的水稻,几乎都在十月初就青黄不接,只能强行收割。 正因如此,收割过后的稻田产量十分感人,不仅米硬且小,而且还有些霉变的迹象,亩产也只有寥寥的八十斤,还不如因为兴修水利而亩产达到九十来斤的粟米、蜀黍和小麦等作物。 不过幸运的是,城内的两亩试验田由于朱高煦下令盖上火道,烧火埋粪,因此成功的从十月初熬到了十月末。 尽管只是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但两亩试验田的产量却达到了一百零九斤。 这样的亩产,还是因为朱高煦种晚了些,十月末的吉林寒冷远超他预计,因此不得不抢先收割。 如果按照“先育苗后插秧”的办法,从三月开始育苗,四月插秧播种,那起码能让亩产两到三石的江南水稻在这吉林之地达到每亩一石的亩产。 “育苗田营造的如何了?”想到自己的办法,朱高煦转头询问起了亦失哈。 刚从外科学院走出的亦失哈脸色有些苍白,但为了回答朱高煦的问题,他还是强撑着说道:“按照您的安排,现在城中修建了五十亩育苗田。” “嗯……”听到亦失哈的话,朱高煦满意的点头。 五十亩育苗田,这数量虽然听上去有些少,但却足够满足最少两千亩稻田所需。 尽管这样育苗的手段有些奢侈,但在当下的关外,只要今年“先育苗后插秧”的实验能够成功,那朱高煦只需要营造五千亩育苗田,就能满足吉林城未来二十万亩稻田所需。 二十万亩稻田,只要能达到亩产一石的平均水平,那吉林城就足够养活三万多人。 把关外的农业搞起来,这就是朱高煦当下最重要的任务。 想到这里,他让亦失哈带路,往育苗田的地方走去。 只是一刻钟,他就看到了成片的育苗田。 它们四周铺设了火道和火墙,横七竖八,覆盖很广。 “这些火道,若是全部要供热,你算过每日需要多少木柴或煤块吗?” 朱高煦询问起了成本问题,亦失哈也驾轻熟路的指着火道和火墙回答: “按照之前那两亩育苗田的成本来看,其实只要给全城通上火道,连接上这里的火道,那每家每户烧柴做饭都可以惠及育苗田。” “在火道没有联通前,像这五十亩的开销,差不多是每日八千斤木柴,五千斤煤块……” 亦失哈所说的成本十分高昂,即便这五十亩育苗田可以育出两千亩稻田,但两千亩稻田所产出的粮食也就价值六百余贯,而煤块价格若是按照关内和辽东的来计算,提前育苗一个月,最少需要十五万斤煤块,起码二百贯。 也就是吉林城当下这种吃大锅饭的模式才能运行,换做普通百姓,那肯定是坚持不下去的。 “先弄着,等明年城内的火道都通了,到时候再试试看。” 朱高煦没办法中断,因为他清楚靖难之役一旦爆发,自己就断了外来粮食。 因此不管“先育苗后插秧”的代价如何高,他都得支付,最少在靖难爆发到结束的这期间,他都必须承担。 想到靖难,朱高煦也看向了灰蒙蒙的远方: “今年,兀良哈应该就要寇边了……” (本章完) 第150章 风雨前缀 “都按照标准来,不能密也不能疏,这可是关乎俺们的饭碗,别大意了!” “知道咧……” 时光如梭,一个多月的时间很快过去,当时间来到三月初,尽管积雪还没彻底融化,但朱高煦预备的五十亩育苗田却已经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这样重要的日子,朱高煦自然也到了现场,并且与管理这片育苗田的一位坊长提及了许多注意事项。 例如如何管理苗床、如何控制温度和光照、如何防治病虫害等等他所能了解的有限育苗知识,他都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坊长。 “殿下您放心,俺知道这关系着城里所有人的饭碗,俺绝不会马虎的。” 当着朱高煦的面,坊长拍着胸口保证,朱高煦虽然也很担心,可他也没办法时时刻刻呆在育苗田里。 他只能在简单交代过后,将位置让出来,亲眼看着那几百个育苗好手在田间育苗。 在他的注视下,那些育苗好手的手法熟练,可以说比朱高煦想象的还要好。 “倒是我杞人忧天了”朱高煦轻声自嘲着,仔细想来也是这样。 若说温室育苗和空气湿度、日照什么的,他确实可以说得头头是道。 只是他说的这些东西,这些百姓也懂,不过他们把这种东西称呼为经验,而自己只是总结罢了。 如此想着,朱高煦也放心了不少。 恰巧此时林粟骑马而来,并在他身旁停下,递出了手中书信:“殿下,南边陛下给您下的加急。” 从正月末到三月初,朱元璋所下军令被关外大雪所阻碍,迟了整整一个多月才送到朱高煦手中。 对此,朱高煦皱眉接过,并将这加急书信缓缓打开,一目十行。 对于老朱把吉林卫定额为六个千户所,朱高煦虽然有些不舒服,但他也早就有了准备。 老朱不让他养兵,那他就偷偷养,或者说换个名头养。 只是书信之中,老朱居然连自己招募了两千女真扈从的事情都知道,这让朱高煦有些举棋不定。 好在老朱的消息并不算准确,不然老朱也不会将他们归入了渤海护卫之中。 “兀良哈巡边,爷爷让我们早做准备,开春后尽早修建肇州城,并让我驻兵肇州,以便侦查敌情。” 朱高煦念出信上的第二件事,对于这一点,他很早就在准备了。 肇州毕竟位于撒叉河口,也就是松花江与嫩江的交汇处。 在这里修建一座城池,立马就能将吉林与安东城联系起来,因此朱高煦从去年就开始准备。 如今一整个冬季过去,他手中的原料也十分充足,想要修建一个小一些的石堡先驻兵并不困难。 让他在意的,是信中提及的朱棣节制三都司兵马巡边,周世子朱有燉巡塞一事。 这事情朱高煦从去年就开始盘算,只是让他没想到,老朱居然没有让自己也参与进去,不过…… 朱高煦目光在信上打量,很快看出端倪。 老朱是没有让他参与三都司巡边一事,但却给予了自己‘监视兀良哈诸部动向’的任务。 兀良哈诸部常年在紧邻哈剌温山脉东部的林场草原,自己想要监视他们,不说别的,起码得沿着嫩江往北走个二三百里。 这二三百里的距离,差不多就快进入他们放牧的腹地了,再往北就是后世的齐齐哈尔一带。 “殿下,那我们是不是等江水融化就出发修建肇州城?” 林粟不知道朱高煦在想什么,他只是按照自己所获得的信息来询问。 对此朱高煦微微颌首:“届时你先带二百甲骑和一千女真男丁护送两千石水泥沿江而下,在我原先定下的肇州城地址选择一个合适屯垦的地方修建城池。” “有水泥,修建一座不大的小城也就三四个月罢了。” “是!”林粟脸上露出笑容,他上次错过了讨伐西阳哈,如今总算赶上了一个处在前线的差事。 他还在笑,朱高煦的目光却在老朱派人送来的加急信件上打量。 也不知道老朱是不是压制自己而良心过意不去,他居然给自己调来了两千军户,这是朱高煦自己都没敢想的事情。 那是两千军户,不是两千个人,如果算上家眷,起码能有四千乃至一万人。 想到这一人口数目,朱高煦又是高兴又是担心。 高兴在于这么多汉人进驻关外,这代表汉人在关外的实力将增强,自己手中能用的人也会变多。 担心在于,这么多汉人进驻关外,他们人吃马嚼都需要消耗粮食,无疑让朱高煦心想的自给自足变得更远了。 不过……朱高煦看向眼前的育苗田,只要这些育苗田能培养出秧苗,并且能达到朱高煦预期的产量,那这些事情就不是事情。 “殿下!” 忽的,马蹄声与亦失哈的声音同时传来,朱高煦与林粟先后看去,这才看到亦失哈带着十余名护卫向他们策马而来。 在距离他们还有七八步距离的时候,亦失哈勒马停下,随后翻身下马跑到了朱高煦身边。 “怎么了?”朱高煦好奇亦失哈为什么那么着急,对此亦失哈也缓了一口气才道: “是开荒的事情,河滩上的沼泽淤泥太多,虽然没有石头树根,但容易积淤,水始终排不出去,得等到夏季河滩变干才能用水泥修建出水渠,继而整理田地。” “因此,在夏季以前,这开垦还是得朝西山和东山走。” 亦失哈讲述了在河滩开荒的问题,朱高煦听后倒也不觉得奇怪。 东北的黑土地十分肥沃不假,但嫩江与松花江、黑龙江共同构成的大江大河使得东北在工业革命前并不适合搞农业。 漫长的冬季冻土层与春秋两季极容易形成的沼泽致使土地淤积,排水不畅。 吉林湾的环境还算好的,真正‘恶劣’的还是东北的几大平原。 东北几大平原经历了数百上千年的江水漫灌,这些漫灌的江水经过蒸发后使得矿物盐沉积反碱,正因如此松嫩平原和三江平原才鲜有人开发。 至于最惨的辽河平原则是因为没有修建各项水利设施,因此入海口的海水时常倒灌进入其中,致使辽河平原变成一大块盐碱地。 这一系列问题使得古代东北大河径流区发展农业不顺畅,哪怕是被誉为海东盛国的渤海国,也只能开发长白山丘陵一带的河漫滩附近,在这些地方种植水稻。 如今朱高煦他们要在紧邻松花江的吉林湾开垦河滩地,其中难度自然不小。 不过只要他们跨过这个难度,那便很难有任何农业上的困难来难住他们。 “开荒的事情照你的意思办,总之河滩地是一定要开发的。” “等到夏季,水渠和排水设施修建好,到时候开垦河滩地就轻松多了。” “这些河滩地肥沃,我都不敢想利用它们耕种,能取得多高的亩产。” 朱高煦一如既往的支持亦失哈,正如他支持林粟、张纯和傅让一样。 对于朱高煦这屡见不鲜的支持,虽然已经经历太多次,但每次亦失哈都会觉得心头一暖。 “殿下您放心,奴婢一定会解决这河滩地的!” 亦失哈做出承诺,朱高煦也颔首面带笑意,十分信任他。 在亲眼看着育苗田栽种差不多后,朱高煦与林粟前往了军营,亦失哈则是返回河滩继续准备开荒。 渤海军军营设置在炮台山与桃园山南边,军营只是用木栅栏简易围了起来,栅栏周长六里,足以容纳万人在营中训练。 朱高煦抵达军营时,由于已经是午后,所有兵卒都在穿甲结阵训练。 “扎扎刺扎!” 军营之中,对于士兵的兵器训练并没有太过繁琐的步骤,要求的就是所有人结阵持枪,在结阵的同时步步为营的前进或后退。 坐在校台上,朱高煦可以看到偌大的军营之中只有数百人在训练,这与军营的规模相比十分渺小。 “三场去了二百人,安东城去了五百人,南边随杨善人去了一百人,马队又需要五十人,当下城中只有留守六百五十六人。” 见朱高煦打量训练,林粟说出了当下军营兵马的数量,而张纯正在下面训练兵马。 “各部的女真扈从送来吗?”朱高煦偏头询问,林粟也点头道: “各部都很准时,虽然还没完全开春,但眼下书院那边已经接收了六百七十五个女真扈从,另外冬季归顺我们的那些部落也有一百六十二个人想要报名学习参军,您看……” 他小心询问,朱高煦却不假思索:“他们要参军就让他们参军,同样在书院学习三个月,哪怕三个月后不能做到交流顺畅,但起码的军令得会听。” 身处关外,朱高煦不可能指望拉出一支完全由汉人组成的军队,别说他,就是当下的明军,也是由多民族士兵组成的。 朱高煦在武英殿时看过一些卫所的奏疏,如果依照这些奏疏推断,那当下的二百万明军军户之中,起码有五十万是色目、苗瑶、蒙古人。 日后的渤海军,肯定会比这个比例高,就当下来说,即便算上老朱给自己的两千军户,他手中也只有三千五汉兵,两千女真兵。 这么一算,老朱给渤海王府的护卫名额似乎很快就要用完了…… “殿下,那些女真扈从的军饷要给吗?” 林粟突然提起了女真扈从的军饷问题,朱高煦对此也早就有了腹稿,因此回答道: “教导他们的时候告诉他们,他们来吉林城参军入伍,虽然是被部落送来当扈从的,但我们都将他们视为渤海军的一份子。” “不过当下的他们还不符合许多条件,因此军饷只有米十二石,盐二斤,布一匹。” “等他们掌握了汉话,并且为渤海军上了战场,那时候他们就可以成为真正的渤海军,他们的家人可以接到吉林城生活,孩子可以读书写字,军饷也会和真正的渤海军一样。” 朱高煦交代着林粟关于这些扈从待遇的一切,他不可能按照真正渤海军的军饷给这群人发俸禄,因为现在的他还拿不出那么多钱粮。 只有先稳住他们,慢慢培养出归属感,加上吉林、安东、肇州三座城池可以自给自足,到时候后就能他们归入真正的渤海军了。 在朱高煦这般想着的时候,军营之中也出现了百余骑兵,他们人马皆负甲手持长弓与无箭头的箭矢,于三百长枪兵阵前来回面突,箭矢不断落入人群之中。 这是在训练长枪兵能否忍耐箭如雨下那种环境的忍耐力,同时也在训练军马对长枪的耐受力。 正因为有这样的训练,大黑山之战时,渤海军的长枪兵才敢挺枪而上,与舒尔哈的骑兵相撞。 除了这些,渤海军还有诸多阵前的应激训练,为的就是让士兵对战争习以为常,不会自乱阵脚。 “唏律律……” 朱高煦在打量训练,校台之下的赤驩却并不安分,不断的用蹄子去踢校台。 “这家伙,到了春天倒是发情了……”朱高煦笑着,同时想起了配种的事情,转头询问道: “与赤驩去年配种的那二十匹大食马,有几匹成功的?” “十六匹成功了,生下的马驹大者四个月,小者两个月,都身强体壮的。”提起育种的事情,林粟也讨好笑道: “殿下,这十六匹马,能不能匀一匹给我?” “给你!”得知赤驩一下子有了十六个娃娃,朱高煦也高兴点头:“不止你,傅让和亦失哈、张纯、孟章、王义他们都每人一匹,剩下的留着三年后育种。” 朱高煦高兴为马驹安排了去处,同时也伸出手指向张纯道:“把张纯叫上来,给他安排个差事。” “是”林粟应下,并让一旁的护卫去通传张纯。 不多时,张纯就一路跑上了校台:“殿下……” 他作揖行礼,朱高煦也开口与他说起了朝廷让自己去肇州筑城监视兀良哈的事情。 说到最后,他这才说起正事:“我与林粟去了肇州城后,这吉林城便由你和亦失哈两人做主。” “开荒和三场由亦失哈负责,你就给我好好练兵。” “对于那些前来参军的女真人,不要抱有太大的偏见,他们与我们并无仇怨,不要将对西阳哈部的仇恨带到他们身上。” 朱高煦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尽管张纯一直假装对女真人参军不感兴趣,但朱高煦很清楚,张纯对女真人是有很大偏见的。 当下林粟很快要前往肇州城,而自己也会在南边的两千军户抵达后前往肇州城。 这么一来、只有年纪最小的张纯能留守吉林城。 对于张纯的能力,朱高煦并不怀疑,他只是放心不下张纯对女真人的偏见。 “殿下放心,末将知道了。” 见自己的偏见被看出,张纯也没有反驳,而是干脆应了下来。 张纯的性格朱高煦知道,大是大非他还是分得清的,倘若针对女真人导致渤海军后院着火,那就得不偿失了。 因此见他答应,朱高煦也颔首道:“除了让你训练兵马,我还有一件事交代你。” “殿下但说无妨。”张纯好奇朱高煦还会对自己说什么,但对此朱高煦也坦然道: “从吉林城往三万卫去的驿道绕了远路,我想在西边的山中开辟一条新的驿道,这条驿道你闲暇时可以带兵马和城中女真劳工一起去修建,速度不用太快,慢慢来就行,不要耽搁开荒。” “末将领命!”没有过多问题,吉林城的地理条件张纯比朱高煦更清楚。 从山中修建驿道,最好走的无非就是朱高煦他们来时的那一条。 “好了,去训练吧。”见张纯对自己提出的军令都应下,朱高煦也就摆手示意他回去训练了。 留下一句“末将告退”,张纯便返回了正在训练的队伍之中。 比起傅让和朱高煦,张纯的领兵经验太浅薄了。 哪怕就是林粟,他也有过三年小旗官的经验,到了吉林城后又经过一年的锻炼,不说能独自领兵千人破敌,但起码他能带领一千人井井有条的行军。 这些事情,如今的张纯还做不到,所以他才需要学习。 正因他需要时间学习,朱高煦才会选择让林粟带队先前往肇州城。 林粟现在需要的是亲自带兵对敌,张纯需要的是练兵经验。 “走吧,你也去准备水泥的事情,我也要去船厂看看造船的事情如何了。” “是” 见张纯离去,朱高煦也起身准备离开,毕竟他手中的事情也不少。 走到台下,望着发情的赤驩,朱高煦只能摇头让人带着赤驩去马场育种,自己则是换乘了一匹河曲马前往吉林船厂。 相比较入冬前,历经五个多月时间改造的吉林船厂规模更大,也更正规化了。 一进入船厂内部,朱高煦就看到了五个比起早前大了许多的船坞,以及如细木作厂、艌作厂、烤厂、铁作厂、船篷作厂、索作厂等加工木料和保养船只的工厂。 待他走近些,便能看到在船厂那为数不多的空地上也堆放了七八丈长的木料。 这些木料正在被剥皮运入烤场之中,整个船厂里敲敲打打的声音连绵不断。 朱高煦选了一个船坞进去,所看见的便是一艘已经快要建造好的大船。 “殿下!” 王船工的声音响起,他一路小跑来到朱高煦面前,作揖后才气喘吁吁的指着那大船说道: “殿下,这船便是按照您要求修建的战船,八百二十五料,水兵三十二人,可上火炮十八门,算是这松花江之上能通行的最大战船了。” “不错……”看着这艘已经快要建好的战船,朱高煦也不免感叹明代船工那巧夺天工的手艺。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建造好这么一艘战船,足以说明大明的造船潜力有多大。 “这船造那么快,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朱高煦提出自己的疑问,但王船工却笑道: “殿下不用担心,这些船只用的木料都经过处理,所造船只航行个十几年还是不成问题的。” “那就好……”朱高煦松了一口气,又转而询问道:“只造了这一艘船用来实验吗?” “实验?”王船工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了这词的意思,因此笑着回答道: “不止,八百料战船有二艘,一千二百料的马船有三艘。” “战船还需要下水才能知道情况,但那一千二百料的马船基本不会有问题,只要下水就能使用。” 有了龙江船厂的刘船工等人加入,吉林船厂的造船技术上升了好几个程度,如今对一千二百料的马船都自信无比。 见他这么说,朱高煦也点了点头:“等江水解冻,需要用到三艘马船和一艘战船,时间上来得及吗?” “马船应该是来得及的,就是这战船……”王船工有些吃不准: “战船还是得下了水才能知道,毕竟我们也是第一次建造。” “好”得了答案,朱高煦也不催促,而是说道:“无碍,若是战船走不了,用之前那二百料的战船也足够。” 此话说完,朱高煦又让王船工带自己参观一下如今的船厂,期间还遇到了刘船工他们,与他们讨论了一下战船的一些事情。 “若是在吉林船厂制作船料,然后运往金州建造战船,不知是否可行?” 朱高煦询问刘船工,对此刘船工倒也没多想,毕竟吉林确实适合造船,只是回答道: “可以,不过要把造船所用的木料运往南边,这需要的骡马数量恐怕不会少。” “这样啊……”朱高煦沉着的眸子似乎闪过一道精光,不过他没有继续讨论下去,而是找了一个借口便走出了船厂,往王府返回。 在马背上,他对刘船工的话进行回味,心里也有了谋划。 从辽东渡海进攻登州,拿下登州后沿海而下,利用马船补给来迅速南下斩首南京,这是他的计划之一。 如果可以达成,期间朱棣又能牵制住绝大部分南军,使得朱允炆无兵可守,那靖难之役对大明所造成的损失将被极大控制。 不过,自己不能寄希望于这一条线,历史上的朱棣是重创了除宋晟、沐晟两大兵团外其它所有兵团,才致使朱允炆无兵可守。 除此之外,统领水师,负责镇守南京江防的陈瑄突然投降,也是燕军能够在朱允炆未反应过来前包围南京的重要一点。 “水师……” 朱高煦呢喃着水师二字,脑中却想起了南边的杨展和王瑄。 二人就职后,时不时会写信来给朱高煦,但他们的升迁并不顺利,至今都还在原来授职的官职上打转,不知道何时才能得到升迁重用。 尽管这两步暗棋还没有展现出效果,但朱高煦却有自信在日后靖难时成功渡江。 一想到自己的布置,朱高煦对于提早结束靖难之役的信心也增强了几分。 (本章完) 第151章 姻缘自天降 三月尾巴,伴随着松花江彻底解冻,五艘大船陆续从吉林船坞之中进入松花江中。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两艘战船和三艘马船毫无意外的在江上呆了三天三夜,除了其中一艘八百料战船有部分渗水问题需要返回船坞检修外,其余一艘战船和三艘马船都已经合格下水。 战船的成功下水与松花江的解冻,催促着渤海军前往肇州修建城池。 四月初十,林粟带着二百甲骑与一千从西阳哈部俘虏的人口和五百石粮食、两千石水泥、五百匹挽马乘船顺江而下。 过了两天,吉林城培育的半温室稻苗也到了移植的时候。 在吉林城的第一场春雨过去后,四周山林绿植萌动、鲜花盛开。 漫山的野花含苞待放,抑或迎春怒放,给这关外之地增添不少诗情画意。 可惜,吉林城的所有人都对这漫山的鲜花不感兴趣,此刻的他们正沉浸在抛秧春耕的幸福中。 吉林城的百姓们第一次体验在春耕时直接插秧,因为害怕耽搁,他们在田地里连话都不敢多说,抓紧农时将水渠的闸口打开,伴随着水入稻田,他们将犁过的田用耙子拨平,然后开始抛秧。 那秧苗落入田间的景象让所有人笑容洋溢,尽管抛下的秧苗像喝醉了酒一样东倒西歪的。 但谁都知道只要它们能扎根,就能在之后长直,只有遇到歪得不像样子的,他们才会出手去帮扶。 “好啊……” 站在吉林城的箭楼上,朱高煦双手撑着女墙,脸上难掩高兴。 他刚才也参与了抛秧的过程,只是才抛了十来把秧苗,便感觉手臂酸痛酸痛,直到现在还觉得有些发酸。 他一边笑一边对身边的几个护卫道:“这干农活和打仗还真不是一回事,起码我这身子不太适应。” “呵呵……殿下若是有时间,掌握了技巧后肯定要能抛的极好。”几名兵卒恭维着,朱高煦却笑着摆摆手,示意他们别再夸了。 恰巧这时亦失哈笑着走上了箭楼,朱高煦见他笑容洋溢,也知道是秧苗取得了成果,当下迫不及待的问道:“如何?抛了多少?” “还没抛完,不过两千亩是有的。”亦失哈很是高兴,因为他知道抛秧成功代表什么。 “好!”朱高煦高兴的拍了下手,猛地转身看向正在抛秧和种地的大部分吉林百姓,也给出肯定道:“现在只要看这些半温室弄出来的秧苗能不能长出效果就行了。” “只要有了效果,明年我们就能自给自足!” 朱高煦难以形容自己的高兴,身旁高挂的渤海旌旗也猎猎作响,似乎在表达他的心情。 “今年的田好种了许多……”亦失哈走上前来,与朱高煦一样扶着女墙,眺望吉林城外的数万亩耕地。 “自修建了这些水渠后,开春的地也不再积淤了,土地不泥泞也不板实,松软程度刚好。” “比起去年犁地粘上一堆淤泥来说,今年这地的土也太好了。” 亦失哈夸赞着吉林城的土地,但更多的是在夸赞朱高煦大力修建水利设施的命令。 松花江流域就没有缺水的说法,反而是因为水过多而容易涝没作物,致使作物患病。 然而从朱高煦下令‘深挖沟、多建渠’开始,吉林城四周的土地便不再积水。 便是靠近河滩的那些土地,也在积雪融化后好种了许多。 “这水渠还得继续建造,不止是吉林城,日后的肇州城、安东城都得大力修建水渠。” 朱高煦这般交代着,亦失哈也郑重的应下:“殿下放心,奴婢一定会为殿下开好荒的!” “哔哔——” 这边亦失哈才郑重表明态度,城外却突然传来了马蹄声和哨声,所有人下意识看了过去。 “是张六!他们回来了!” 箭楼上,一个百户官激动地指着那疾驰而来的哨骑,朱高煦听后也下意识看向亦失哈。 两人四目相对,下一秒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与杨彬一同南下的兵马回来了,这说明杨彬也回来了。 “总算来了,再不来,府库也快空了。” 亦失哈舒缓了一口气,天知道这些日子里吉林城的粮食有多紧张。 如果不是靠着捕鱼和狩猎获取了些肉食,恐怕府库之中的粮食早就空了。 “小旗官张六,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 疾驰而来的小旗官听到了自己同袍的声音,在即将抵达护城河石桥前抬头一看,不仅看到了自己的同袍,还看到了自己的恩人。 他连忙作揖唱礼,朱高煦也开口询问道:“杨彬可曾来了?” “杨善人在盖州接收粮食北运,我们这次是与辽东都司周千户的队伍一同来的!”张六放声喊着,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朱高煦听清。 “辽东都司的也来了?”亦失哈脸上笑意更浓,却不想这时那张六又道: “对了殿下,周千户说王妃也来了!” “我娘?”听到王妃二字,朱高煦下意识回应,脑中空白一片。 只是不等他猜想,那张六疯狂摇头:“不是,是您的王妃!” “胡说!”亦失哈连忙打断:“殿下还未成亲,哪里来的王妃!” “啊?”张六那张粗糙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只得脱了头盔,挠挠发痒的头皮:“可是周千户说那就是俺们的王妃啊……” “坏了……”朱高煦反应了过来:“多半是我爷爷给我娶了个媳妇。”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这吉林城待久了,朱高煦的口语也开始慢慢粗鲁起来,听着他的话,旁边的亦失哈呆若木鸡:“那这…这…这……” 他‘这’了半天也没说出后面的话,倒是朱高煦冷静的不像自己,对城下的张六询问:“王妃叫什么名字?” “听说姓郭!”张六不明所以,心想自家殿下怎么连自家媳妇叫啥都不知道。 “不会是郭英家的吧……” 一听说姓郭,朱高煦就大脑飞转,不由的想起了历史上的朱高煦似乎确实娶了郭英的一个孙女。 不过他记得,那好像是朱高煦随朱棣打下南京城后才娶的,正妃应该不是这位。 “管他的,反正也没什么感情!” 嘴巴一撇,朱高煦也就坦然接受了这天上掉下的媳妇。 对他来说,娶一个武定侯府的女眷并不差,哪怕捞不到半点资本,最少也能让郭英在日后与自己交手时留情几分。 至于这女眷的长相、身段,朱高煦根本一点也不在意。 天下好看的女子多的是,只要这女眷长的别太丑,自己完全可以在日后多选美女入宫。 在这大明朝,只要他不欺辱这正妃,好吃好喝伺候着,那就是最大的‘深情’。 为君者,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又有谁敢说对每一个都用情,还不只是占有青春年少的那几年,之后再换一批更青春年少的罢了。 “要真是武定侯家的女子,也不知道武定侯有没有给这女子准备嫁妆。” 相比较这个未曾谋面的王妃,朱高煦更在意她从娘家带来的嫁妆。 “走,我们出城看看。” 朱高煦对亦失哈吆喝一声,转身便要下简陋。 倒是亦失哈听后大惊失色,连忙拦住:“殿下,您最少也得换身衣服啊。” “换衣服?”朱高煦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粗布做成的短褐,上面还沾满了泥点子。 此刻的自己,好像不是什么渤海王,更像是一个高大的庄稼汉。 “行,我回去洗漱换衣去,你留在这里迎接王妃。” “奴婢领命……” 朱高煦把亦失哈留下,自己则是下了箭楼,回王府洗漱换衣去了。 瞧着朱高煦下楼,亦失哈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紧急叫来了十余名兵卒在吉林城的东城的长安门迎接。 他们站在护城河的石桥起点,局促不安的等待着。 伴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道路尽头开始出现一支队伍。 这支队伍前端是辽东都司的兵马,人人着胸甲步行,中间还有一辆驼运明甲的板车。 再往后去,队伍突然变得衣着杂乱起来,显然是被迁至辽东城的军户们。 亦失哈还没看清队伍全貌,便见一队马步兵护送着一辆双挽马马车往这边加速而来。 不用多想,亦失哈也知道来人就是自家殿下的未来王妃,因此转头招呼了身后的十余名兵丁就等待了起来。 大约半刻钟后,马车与十余名马步兵护送马车而来,领头的一名三旬短须武将也上前对亦失哈作揖:“辽东都司沈阳中卫千户官周定,敢问可是亦掌印?” “是在下,不知这马车之中……”亦失哈小心翼翼的询问马车之中的女子是何人,周定也回礼道:“此乃武定侯之嫡长孙女,被陛下钦点的渤海郡王妃,此为礼部与宗人府之凭证。” 周定递出了两份红信封,亦失哈接过后打开看了一眼,这才确定了来人真的是自家郡王妃。 虽说这赐婚赐的有些突然,但亦失哈在宫里也倒是见过几次,因此没有慌乱,只是对马车作揖: “既然是王妃,那奴婢这就为王妃带路……”话音落下,亦失哈看向了一名兵卒: “你带周千户入城内驿馆休息,另外让张佥事来交接军粮与军户事宜,记得与军户们交代好城中的规矩。” “是!”兵卒站的笔直,亦失哈见状也带着其它兵卒为马车带路。 见他们动起来,马车也跟上,随之跟上的还有十二名兵卒。 亦失哈倒也不奇怪,毕竟武定侯府好歹也是一个侯府,安排些护卫护送自家小姐也是应该的。 带着未露面的王妃,亦失哈往渤海王府赶去。 不过一刻钟,他们就抵达了渤海王府。 相较于亦失哈和渤海兵卒的习惯,跟随而来的武定侯府护卫则是纷纷皱眉,只觉得这郡王府太过寒酸了。 亦失哈没有关注他们,只是在翻身下马后来到了马车车窗旁作揖道: “奴婢敢问王妃,宫里可下了三书,走了六礼?” 他这般询问,那马车的门却被打开,从中走下来两个身穿百子衣和马面裙,长相娇俏的婢女。 二女下了马车便对亦失哈行礼,声音轻柔道:“回亦掌印,三书六礼已经走过,如今只欠缺婚礼未走齐。” “婚礼的一应装饰,皆在队伍之中,这是我家小姐的嫁妆,请您转交给郡王过目。” 二女交代了自己该交代的事情,这才有心思看向了渤海王府。 与其它护卫的表情差不多,她们都为渤海王府的寒酸而咋舌,倒是亦失哈接过写满嫁妆物品的红单,随后才对马车作揖道: “若是如此,那奴婢先寻一院落为王妃落脚。” 说罢,也不等马车内是否有回应,亦失哈便带着人将距离王府最近的一处空院打扫了出来。 马车驶入空院,期间郭氏女在两名婢女的簇拥下下了马车。 她年纪大概十二三,相貌与亦失哈在内廷之中见过的许多妃嫔都差不多,一张还未张开的鹅蛋脸上琼鼻高挺,眉浓目长,肤色白皙。 以亦失哈的眼光来看,她虽然算不上至美,但放在内廷之中也算中上了。 亲眼瞧着她入了主屋,亦失哈这才作揖唱礼告退,出了院子后,转头就拿着那红单去隔壁寻朱高煦去了。 不多时,他便在后院见到了刚刚洗漱完毕,还披散着头发的朱高煦。 “殿下,王妃接到了,就住在王府隔壁的院子,这是嫁妆的红单。” 入了书房,亦失哈就火急火燎的告诉了朱高煦一切,并将红单递上。 听到自己拿素未谋面的媳妇住下,朱高煦倒是不太关心她,毕竟政治婚姻不需要太多感情。 他接过红单看了看,不得不说郭英是会挑嫁妆的。 【白金二百两、宝钞五百锭、米千石、金银首饰三百件、文绮帛绸缎各百匹、胡椒苏木各十斤……】 “武定侯还挺大手笔的。” 看完红单所写的东西,朱高煦脸上也露出笑意,亦失哈更是盘算道:“这些东西,放在南京城起码价值三千贯。” 朱高煦将红单放在一旁,按照他之前的性格,这些东西他肯定是能卖则卖,不过现在有了媳妇,就得考虑对方的衣食住行了,因此他对亦失哈交代道: “这些东西都留着吧,我用不着,但我那未来的王妃用得着,尤其是那些金银首饰和文绮帛绸缎。” “是……”亦失哈应下,紧接着又说起正事:“殿下,虽说三书六礼走完,但婚礼还没开始。” “奴婢来的路上看了看黄历,三日后癸未是个好日子,不如定在那天完婚?” “一切从简吧,别耽搁我去肇州。”朱高煦不太在意,亦失哈闻言却担心道: “大婚便出远门,这是否不太好?” “不如让林粟代守,多派些兵丁去便是。” 肇州毕竟紧邻兀良哈地面,亦失哈担心朱高煦过去后会遭遇兀良哈骑兵,因此不太想他去以身犯险。 “放心……”朱高煦笑着伸出手将自己的头发挽起,用旁边的木簪弄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此刻的他一身黑色圆领袍,配合已经初步长成的近六尺身高和结实的身材,压迫感十足。 尽管铜镜没办法照出全貌,但朱高煦对自己的长相还是挺满意的。 十七岁的他已经生得隆鼻阔脸、剑眉虎目了。 不似南京城翰林院那群俊美的探扇翰林,他的长相攻击性极强,身材配合长相无时无刻都在凸显着性张力。 当然,这样的长相容易让整个人显得十分成熟,也因此吉林城中许多人都以为自家殿下已经二十来岁了,但实际上朱高煦只有十七。 “肇州固然重要,但北平、辽东等三都司兵马已经和我爹一起开始北巡,这次不出意外会从全宁卫一直向北深入三四百里来巡边,同时烧荒。” “以我爹的个性,被其遇到的部落不被砍杀迫降才是奇怪。” 坐在椅子上,朱高煦说着自己的知道的历史。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朱棣这次北巡回遭遇兀良哈的胡兵,并追击其至彻彻儿山,在彻彻儿山交战,俘元将孛林帖木儿等数十人。 平常人打到这种程度,肯定见好就收了,然而朱棣却在击败这支兀良哈胡兵后又乘胜疾进,攻克兀良哈秃城,迫使哈剌兀率部众北遁。 从大宁到兀良哈秃城,这足足一千一百多里的路程,可以说朱棣硬生生把朱元璋吩咐他的巡边给弄成了北征,而且还一口气端了兀良哈老巢。 在这样的情况下,朱高煦都不知道兀良哈诸部怎么能有精力来打自己。 在朱高煦这么想着的时候,脚步声也从附近传来,不多时张纯就带着一本文册走进了书房内,并朝着朱高煦作揖: “殿下,都弄好了,这是文册。” 他双手呈出文册,亦失哈和朱高煦都有些吃惊他的速度,不过紧接着张纯的解释就让整件事情合理多了。 当着朱高煦和亦失哈的面,他将文册双手呈给朱高煦,如实交代道: “这次负责运送的是周总兵的五子,沈阳中卫的千户官周定,以及他麾下的一千兵卒。” “因为随军而来的军户多达,三千余一十六口,所以没有带来太多东西。” “朝廷答应给的十万石米和马豆料、草料、盐布绵花等东西都被分成了十批运转。” “除了这些,您的岁俸也被安排到了四月末才押运结清。” “这次运来的只有一万石粮食和五百石马豆料,倒也足够城里的百姓再挺二十来天了。” “另外杨善人那边将粮食分为五十批,每个月运送十次,需要五个月才能完全运完,这次跟随大军北上运来了四千石粮食,并带来了九十二名童生。” 张纯笑着交代,因为在他看来这些东西都能解吉林城的燃眉之急,然而面对他的笑容,朱高煦却在心底感到担忧。 他不是因为粮食分批运送而感到担忧,而是因为吉林城膨胀的人口而担忧。 想到这里,他看向了亦失哈:“如今吉林城与安东城的每月开支多少,你可曾算过?” “钱一千八百余贯,粮食一万二千三百余石,豆料一千九百余石,草束二十四万束,盐三千余斤……” 亦失哈对吉林城的开销如数家珍,朱高煦一询问他便像倒豆子一般全都抖落出来。 听着他所说的这些话,朱高煦舒缓了一口气,倒是张纯微微张嘴,表情惊讶,显然没想到开销有那么大。 “这么大的开销,那我们还能撑下去嘛……”他心虚的询问亦失哈,倒是亦失哈自信道:“自然!” 他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道:“府库虽然已经快空了,但还有三千余石粮,今年辽东都司与户部合计会拨发十二万石粮食,加上杨善人那边的二十万石粮食,哪怕算上这六百余军户,也能吃个二十个月。” “当下唯一有问题的是豆料,仅朝廷提供的豆料在草束折豆料后,仅能维持八个月,剩下还有四个月的缺额。” 亦失哈坦率说着,并不等二人开口就笑道:“好在今年画出了五千亩地为豆田,可以解决一个月的豆料,至于剩下的……” 他说着说着便将目光放到了朱高煦脸上,无奈道:“只能让杨善人在入冬前帮忙买些了。” “这倒不是问题。”朱高煦和亦失哈一样,没把豆料当成一回事,他担心的是钱的问题,因此在回应结束后也对亦失哈询问道:“若是要再募汉兵两千,支出得多少?加上两千女真扈从呢?” “这个……”亦失哈不紧不慢的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算盘,敲打许久后才收起算盘。 “募汉兵两千,每岁得多支出四万石粮食和一万两千余贯钱,加上两千扈从就是六万四千石加一万两千余贯钱。” “若是细分到月份上,每月总支出一万七千六百余石,钱三千二百贯。” 亦失哈交代完一切后,张纯不免有些汗颜的看向朱高煦。 就朝廷发的钱粮,顶多维持当下的吉林城不到半年罢了,剩下半年的钱粮都得靠自家殿下自谋生路。 张纯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他是自家殿下,恐怕现在已经想着怎么裁军,亦或者削减百姓口粮了。 不过对此,坐在椅子上的朱高煦尽显自信:“看样子,得通知各部族来吉林城互市了。” “这次的互市就由亦失哈你操办吧,肇州那边要开荒,我得亲自去才行。” 朱高煦又将话题绕了回来,亦失哈闻言后欲言又止,可朱高煦却抬手打断,对于亦失哈眼中的危险视若无睹,自信道:“放心。” “在这关外之地,还没有谁能拿得下我。” (本章完) 第152章 大婚告急 “驾!驾!” 四月、饶是东北苦寒,却也尽数化了冻,山岭草甸纷冒绿色,偶尔大风刮来,却也只能刮飞些树叶草屑。 这样的好时节,放在以往定然会引来许多牧羊人,但眼下方圆百里都难见几个牧马的胡民。 作为兀良哈等部常来牧马的彻彻儿山下,此刻胡兵不见,只见数万举着赤红旌旗,身穿鸳鸯战袄的汉人连车扎营,延绵十余里。 “吁……” 数百骑兵在一处大帐驻足,领头将领翻身下马,一路跑进了这大帐之中。 帐内,正在穿戴甲胄的一个黢黑的高大汉子引人注目,那将领寻了进来后连忙作揖: “殿下,末将麾下三千余塘骑往北搜寻二百余里不见胡兵踪迹,宁王遣末将前来询问您,是否要继续往北巡边?” 这年近五旬的中年骁将说明来意,那穿戴好甲胄的朱棣也将宝剑悬在腰间,抱起了自己的头盔。 他伸出手抓了抓自己的大胡子,沉吟片刻后便继续下令:“这北边的胡兵狡诈,见俺们人多了,肯定往北边跑了。” “他们这次敢南下,定然是修养好了,俺们这次不趁机打疼他,来年他们肯定还会南下。” “俺了解他们,他们虽然能跑,但这季节牛羊马群都得吃草,即便再往北去,也顶多到兀良哈秃城罢了。” “这次出来已经耗费了十余万石粮食,若是无建功,便苦了南边的百姓。” “卜万,你去告诉十七弟,让他带兵走前边,往北边的兀良哈秃城寻去,我随后就到。” 朱棣吩咐着卜万,卜万虽然是北平行都司指挥使,能够节制大宁及全宁等卫兵马,但如今朱棣节制三司,便是连他也得乖乖听令。 不过对此,他倒也没有什么异议,毕竟朱棣的能力有目共睹。 “末将领命!”卜万作揖应下,转身便退出大帐,上马往北边飞奔而去。 “来人,让张玉和丘福、朱能、周兴他们召集兵马,俺要检阅大军!” 瞧着卜万离去,朱棣也对帐前两名千户官吩咐。 二人领了命,当即便去告知参与了这次北巡的诸将。 不过半个时辰,数万名参与北巡的步卒便精神抖擞地挺立在彻彻儿山下的草原上,接受燕王朱棣与诸将的检阅。 朱棣穿着大铠,头戴凤翅抹额盔,身佩宝剑,模样十分英武。 此刻他骑在一匹高大的红鬃马上,与诸将围着集结起来的数万将士打转,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每一队荷枪执戟的兵卒。 他驻马大军身前,兵卒们从他身前一直排列到远方。 对于这般北国精锐,饶是他善于射箭,却也只能看清楚前面数十排兵卒的面孔,再往后的兵卒已经很难分辨他们的面容,只能看到他们手中密林般的刀枪和旗帜。 尽管大明内部自称三都司兵马为北国精锐,但朱棣很清楚,无论是他燕王府的护卫还是北平都司所辖各卫的士兵,事实上都未曾经历太多的实战。 北平、辽东、大宁等地兵马中,只有朱高煦的渤海军在三年内打过仗,其余的兵卒最近一次作战已经是四年前了。 四年的时间似乎看上去很近,但如今的大明也不过立国二十九年罢了。 四年没有仗打的日子,足以将一群骁卒养成废物。 朱棣别的不清楚,但对于这四年来三都司老卒退伍多少,新卒入了多少却无比了解。 这一点,从当下大部分士兵们脸上的稚嫩就可看出来。 对于这一张张稚嫩的脸庞,朱棣心情沉重。 自己即将要带着他们去辽阔的荒原上接受战争的残酷洗礼,只是不知道这一战下来后,自己面前的这些面孔又会消失多少张。 “出兵!” 没有什么庄严的誓师典礼,有的只是朱棣举拳对大军吆喝的那一声。 这一声过后,巡北大军继续踏上了巡北的道路。 朱棣在诸将和一干将校的簇拥下,骑马走在队伍的中军,三万巡北大军与十二万被从北平、大宁征召而来民夫开始行军。 浩浩荡荡的大军日夜兼程,出彻彻儿山山口,逶迤行进在苍凉的塞北古道上。 前些日子,这些地方经常有胡骑侵扰,古道两旁不时可见到一些篝火堆。 然而当明军开始北上,那些胡兵开始纷纷北遁,早早奔窜到彻彻儿山以北很远的漠东深处去了。 担任前军的宁王朱权指挥着陈亨、平安两部作为先锋,同时让卜万派出的数千塘骑探索,然而从彻彻儿山一路往北,从四月初一到四月初十,他们依旧没有碰到一个胡骑的踪影。 面对当下的局面,朱棣开始狐疑,好在在即将接近兀良哈秃城时,前方朱权派回塘骑传信,闻平安与陈亨两部先锋遭遇胡骑,追逐并剿灭于乃忽儿山。 得此消息,朱棣留周兴、张玉坐镇中军,自己率朱能与丘福率王府两千余骑奔赴前线。 四月十一,朱棣抵达了兀良哈秃城。 这座石砌土坯的城池,本该是兀良哈诸部躲避风雪,春季放牧的城池,可当下却空无一人,只有城外有着部分还未消失的血迹。 “这些鞑子,都跑哪去了?” 瞧着空无一人的兀良哈秃城,朱棣心中升起不好的感觉,并催促战马往兀良哈秃城外的明军营垒赶去。 不多时,他率领两千余骑靠近迎来,而宁王朱权也与陈亨、平安出营远迎。 对于这三人,朱棣都十分熟悉了,陈亨年老但心思缜密,平安虽然年轻却为人骁勇善战,被人称为北军第一猛将。 “四哥辛苦了!” “十七弟,你来北边就藩五年,长结实多了,也黑多了,终于像铁骨铮铮的汉子了!” 翻身下马,朱棣凑近与朱权拥抱,尽管朱权不适应朱棣这粗鲁的见面方式,但在这漠北能见到亲人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当下的他一身甲胄,平添了几分英气,与朱棣说的一样,像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嘿嘿,愚弟奉父皇之命在此镇守,成天要防蒙古人来袭,自然老得快啊!” 朱权苦笑,他也不知道就藩大宁是好事还是坏事,倒是朱棣拍了拍他的肩,转头看向陈亨与平安。 陈亨是朱元璋的老部下,从濠州开始随大将军徐达北征,期间把守东昌。 当时远超数万大军兵临城下,陈亨带兵固守城池,又多出奇兵出城鏖战,这才守住了东昌城。 后来他镇守大同,随徐达、冯胜、蓝玉、朱棣数从出塞,屡立战功,如今已经六十有五的年纪,却依旧老当益壮。 “陈老将军倒是老当益壮,看样子比俺都年轻。” “嘿嘿,殿下谬赞了……” 朱棣恭维陈亨,与当年一样,陈亨闻言也笑着作揖回礼。 二人打了招呼,朱棣便看向旁边那六尺逾的平安。 平安留着短须,整个人身材魁梧高大,在朱棣手下任职时常在酒后与众人玩力举,最夸张的一次举起了近五百斤的石墩而闻名军中。 当时的他不过二十来岁,眼下却已经三十有二了。 “平保儿,不认得俺了?”朱棣打趣平安,平安却勉强挤出笑容: “殿下哪里的话,末将可在您手下当了十年差,当下不说话只是怕您有要事与宁王殿下相商罢了。” “嘿嘿……”见平安吃瘪,朱棣嘿嘿一笑:“等击败了哈剌兀,俺要看看你那长槊使得如何了,本领落下没。” “是……”对于朱棣的恶趣味,平安早就已经习惯了,也没反驳。 倒是朱棣瞧他这摸样,也不与他说笑了,转头询问朱权道:“十七,你们遇到的鞑子呢?” “尽数打杀了只有六百余人,像是留驻兀良哈秃城不肯走的。”朱权老实回答。 “只有六百人?”朱棣狐疑,又追问:“可问他们,哈剌兀往何处去了?” “抓了个舌头,也问了。”朱权先回答,后解释:“那舌头说妇孺都被赶回北边放牧了,二月还在积雪的时候,哈剌兀便带着三万余骑放牧往南边去了。” “往南边?”朱棣看向身边的丘福、朱能,二人也面面相觑,满脸疑惑。 他们就往南边来,可却没有遇到哈剌兀手下那三万人。 “难不成这厮穿过哈剌温山,往西边投人去了?” 一名千户官小心开口,朱能却否决道:“那哈剌温山的小道通行不了这么多人,况且既然要投靠,为何不带部众一起去,而是将他们安排去了北边那天寒地冻的地方。” “这厮,明显是让部众去北边避难,自己带兵往南边谋事情去了。” 朱能的话很有见地,朱棣闻言后也沉声分析:“我们没遇到他,恐怕是他在大宁虚晃一枪,往东边的辽东奔去了。” “可眼下辽泽积雪融化,泥泞一片,根本无法通过辽泽往辽东而去。” 陈亨及时开口说出问题关键,但朱棣却脸色突变:“哈剌兀,莫不是往高煦那边去了……” 当朱棣正在怀疑的时候,关外沿江而下终抵肇州的林粟却在船上紧皱眉头。 不止是他,应该说悬挂渤海旌旗的三艘大船都在靠近肇州流域的时候紧张了起来。 一股股炊烟在肇州嫩江流域的上空飘扬,林粟只是一看便断定了来人规模不小。 “坏事了。”林粟抬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转头对随自己前来的两个百户吩咐:“就在这里停下,让火炮随时准备放炮,派几个人上岸刺探敌情。” “是!” 他让两个兵卒提前上岸去刺探敌情,两位百户也按照他所说的准备。 不多时,船上众人就看到了几个赤膊的兄弟下水,在那刺骨的冰水中穿梭,不多时游到了岸边,将挂在脖子上的鞋子穿上往山林之中跑去。 船上,所有人苦等,过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林中传来了马蹄声,林粟脸色一变:“备炮!” 随他开口,船上的兵卒开始将战船上那几门由炮台山端到船上的洪武铁炮对准密林,同时战船也开始靠近江边。 不多时,前番离去的几名兵卒仓皇失措的从林中跑出,林中还依稀能看到追捕他们的骑兵。 “放空炮!”林粟冷静应对,闻他军令的几名炮手将手中石弹放下,点燃引线后不多时便平地惊雷。 “嘭!!!” 四门洪武铁炮与碗口炮纷纷作响,如闷雷般,将林中敌军惊退,而逃跑回来的几名兵卒也往船这边游泳而来。 林粟让人将他们接应上船,尽管平安归来,但他们脸上却惊恐万分。 来不及穿衣,他们就从船舷翻入甲板之上,对着林粟便紧张作揖: “千户,是西边的兀良哈胡兵,我们还没靠近就被他们的哨骑发现了,但是从被砍伐的树林来看,起码是上万人的规模!” “上万人……”林粟脸色难看,他没想到兀良哈人居然将肇州给占了。 且不提这么一来他们的筑城的任务宣告失败,单单这群兀良哈人为何到此就值得林粟深思。 “返程,先把这事情告诉殿下!” “再放出小舟,让几个兄弟去安东城告诉傅指挥使胡兵至肇州的消息!” 没有犹豫,他转身下令战船返回吉林,从这里返回吉林,只需要不到三天的时间就足够。 肇州是皇帝钦定筑城的地方,如今被胡兵占了,而胡兵数量又远超自己这一部人,想不撤都没办法。 况且胡兵占据肇州还没有什么,但如果他们的目标是六城之地,亦或者是吉林城,那就糟糕了。 他做着最坏的打算,同时也宣告了自己第一次领兵镇守的失败。 或许他应当庆幸,如果他早到几天,并且开始筑城,那到时候他们这群人恐怕得要遭遇胡兵的围剿。 林粟带人撤退了,但他们的消息却被外围放哨的哨骑带回了肇州之地。 此时的肇州之地已经不似原始,而是被兀良哈诸部的胡兵砍伐树木,焚毁灌木,硬生生开辟出了一块白地。 数万人驻扎在这数里的白地与嫩江河滩上,简陋的兽皮帐篷一座连着一座,延绵不绝。 数万胡兵在帐篷之中随意穿梭,每个帐篷前都拴着马匹与两三只羊。 他们并不担心有人会偷羊,因为在游牧部落中,能吃牛羊肉的只有头人和大汗、台吉等权贵,普通的蒙古人只能吃一些粟、黍。 如当下,发现的明军的十余名哨骑往大帐赶去,路上可以看到许多蒙古人将一些粟黍放到石臼中研磨,随后随便往里放点羊乳,便放到篝火旁边等待吃饭。 或许是因为长期无法保持碳水来源,因此许多人肤色黝黑而身材瘦小。 十余名哨骑穿过了百来个帐篷,最后抵达了一座足以容纳几十个人的大帐面前。 哨骑的牌子头统领翻身下马,随着两个百户进入了大帐。 在帐内,一锅炖羊和一只烤羊摆放中间烹煮,那飘散的肉香味让这牌子头统领直咽口水。 “说吧,发现了多少明军?” 大位上,正在吃肉的哈剌兀将桌上的一块羊肉丢向了那牌子头统领,见状的牌子头统领连忙捡肉来吃了一口,并一边吃一边老实回答: “大汗,我们看到了五六个汉人,他们往江里游了过去,江上有四艘大筏子,他们开炮轰我们,我们没能凑近看。” “大筏子?”哈剌兀不紧不慢的吃了一口肉,继续问道:“有多大?” “很大!”牌子头统领回答道:“它距离我们一两百步,我们的箭射不到,而且船上的人好像有几十个还是几百个。” “……”听着这牌子头统领的话,哈剌兀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是!”牌子头统领抓着羊肉就退出了大帐,倒是在他走后,四周的贵族们纷纷向哈剌兀询问:“现在明军发现我们了,我们还要去吉林城?” 面对他们的疑惑,哈剌兀没有立马回答,而是不紧不慢的吃了两块肉,然后才开口道: “你们也听到了刚才的话,四艘大船,几百人……” 重复情报间,他缓缓抬起头:“南边的皇帝给吉林城运了不少钱粮,与其去抢全宁城,不如去抢吉林城。” “抢完吉林城,再把卜颜寨堡抢回来,然后往北边的水路退回北边,我要看看朱棣怎么来追堵我们。” “万一他们追过来了呢?”一名贵族有些担忧,哈剌兀却吃了一口肉平淡道:“那就撤退。” “我们这次往吉林城去,沿途的女真大小寨堡可以不封刀,抢不到吉林城也能抢他们,反正西阳哈那笨蛋已经死了,留着海西也没用。” 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举起木头制作的酒杯对众人举杯:“准备准备吧,明天该渡江去六城之地了。” 在哈剌兀下交代后不久,次日的兀良哈三万余骑开始用羊皮筏子渡江往南边的六城之地、吉林城进军。 同一时间,林粟也一边乘船返回吉林城,一边派人下船去通知松花江沿途的六城之地寨堡敌情。 一些实力弱小的部落得到了消息,当即就带着牛羊牲畜往吉林城撤退。 当初朱高煦答应过六十九部,六十九部都可以得到他的庇护,因此他们才会献上扈从和牛马。 只是不曾想这个去年才答应下的条件,今年就被他们用上了。 两天时间,十余部数千人往吉林城迁移,剩下没有迁移的部落都是诸如弗提斤这样的大城,他们有粮食自给自足,并且舍不得抛弃田地。 十月十三,在数千女真人往吉林城迁移的时候,吉林城内却在敲锣打鼓的举办婚礼。 朝廷为渤海王府准备的不止有婚礼所需的绫罗绸缎,还有朱元璋给的赏赐,以及教坊司的乐班。 乐班三十余人,吹拉弹唱间便把气氛烘托起来。 为了庆祝婚礼,亦失哈也难得大方,特意让人宰了城中的三百只羊和两头老迈而无法劳作的耕牛。 长桌宴再度在城内上演,兵卒们熟练的系上围裙,在王府门前烹羊宰牛。 王府门口,亦失哈代朱高煦待客。 由于王府太小,能入里的基本都是小旗官以上的军官,便是那不足百人的吏目,也得一半坐在外面。 婚礼事前朱高煦交代过不用交礼金,但即便如此,一些武官还是想着办法送礼。 礼金太多不收,那就是随便塞个几十文,聊表心意。 礼物太多不收,那就送些鸡鸭肉食,即便王府不吃,那也可以直接丢给广场上的兵卒们,让他们收拾过后给百姓添菜。 一场婚礼,硬生生让整个吉林城提前半天进入休息的时间,所有人都为自家殿下吆喝着。 相较于众人的兴高采烈,朱高煦这厮倒是在后院书房翘着二郎腿,摆弄着自己许久未曾弹奏的琵琶。 “来了个乐班……来的好啊……” 眯着眼睛弹起琵琶,朱高煦也为教坊司送来的这个乐班而高兴。 自己弹奏曲子固然有趣,但若是百般乐器齐奏,那才叫一个热闹。 有了乐班,吉林城的娱乐也能被丰富些。 这么想着,朱高煦都准备在之后让城中百姓修建个乐台了。 “殿下!殿下!” 人还没到,声音先到,张纯火急火燎的从外面跑进了书房,看着穿着衮服躺在床上的朱高煦,张纯连忙上前把放在一旁的九冕给抱起来: “殿下,该拜堂成亲了。” “知道了……”朱高煦坐起来,将那衮冕戴在头上,起身抖了抖自己的衮服。 相较于天子大裘冕的十二章,朱高煦身上穿的则是衮冕九章。 正常来说,郡王结婚要换三套衣服,不过朱高煦这边也没准备通天冠服和皮弁服,因此一身衮冕就是他缩减步骤后的成果了。 王府不大,规矩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定那么多。 这般想着,朱高煦也与张纯往前府走去。 只是不等他们走出内府,便见到一名兵卒在内府与前院之间的廊道久等着,看模样十分焦急。 “你是谁的部将,怎么敢来这里?” 瞧见那兵卒张纯便开始斥责,只当是这兵卒走错了路。 却不想拿兵卒听到了张纯的声音,并见到朱高煦后,立马就半跪在地上作揖: “殿下,标下是林千户麾下兵卒,如今前来报信!” 兵卒一开口,朱高煦和张纯就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们没想到兵卒接下来的话。 “兀良哈诸部举兵而来,现如今已经占据肇州,渡嫩江往吉林而来了!” (本章完) 第153章 烽火将至 “兀良哈诸部举兵而来,现如今已经占据肇州,渡嫩江往吉林而来了!” “你说什么?!” 朱高煦最先反应过来,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一旁慢了一手的张纯也急切问道:“兀良哈不是在全宁卫叩边吗?怎么来肇州了?” “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抵达肇州的时候,那兀良哈已经举众而来了。”兵卒对朱高煦搀扶自己的举动受宠若惊,并继而继续汇报道: “林千户率水师返程,如今距离吉林城已不足四十里。” “六城之地诸部有半数举众步行,往吉林城而来,剩余弗提斤诸城纷纷闭城自守。” “林千户让标下先快马来禀告消息,说算算时日,那兀良哈大军距离吉林城恐怕只有不到三百里了。” 站在长廊上,朱高煦耳边尽是那的乐班敲打声。 可饶是如此,兵卒所报军情还是被他听了进去,振聋发聩。 “殿下,军情紧急,但您婚事也重要。” 张纯看着朱高煦半晌没开口,当即作揖道:“末将现在就调兵马去鸡西堡备边,您安心完婚。” 他话音落下,不等朱高煦反驳,便先一步向前院走去,准备调兵去鸡西堡驻守,但朱高煦却抬手抓住了他。 张纯紧张回头,却见朱高煦沉默着。 过了片刻,他才对那兵卒拍了拍肩膀,宽慰道:“来的路上也辛苦了,自己寻一处位置坐下把宴席吃了。” “是……”兵卒忐忑的作揖,起身后小心离去。 见他离开,朱高煦这才松开了张纯的胳膊,简单分析起了局势: “当下,城中老卒只有不到七百,即便算上周定的那一千人,也不过一千七。” “可我们还有那新到的六百多军户和一千多女真扈从。”张纯想到了此前抵达的那六百多军户。 不过对于他的想法,朱高煦却摇头反问:“这一千多人有多少人上过战场?亦或者说,他们有多少人当过兵?” 他这两个问题,将张纯给问住了。 见张纯说不出来,朱高煦才顺带捋了捋思路。 尽管他没有想到兀良哈弃了全宁往吉林来,但仔细想想倒也不奇怪。 兀良哈本来就要在今年入寇,而入寇的目标就是抢钱抢粮抢工匠。 现如今自己把西阳哈宰了,还准备在肇州筑城,加上现在的吉林城比全宁卫富裕,兵马也没有全宁卫多。 两相对比之下,去打有大宁支援,本身还有六千兵马驻守的全宁卫,不如来打只有一两千人驻守的吉林城,更何况吉林城眼下也算是孤立无援。 “还好……”朱高煦忍不住庆幸起来,如果今日不是周定押运粮草前来,那吉林城就真的要以几百兵卒和数千未经训练的男丁来对抗数量上万的兀良哈了。 捋清楚所有的情报,朱高煦也开始对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出安排。 “大婚照旧进行,不过我要你在册封王妃结束后立马去寻周定。” “其一,询问周定那六百余军户之中有没有人参过军,是民户编军户还是军户迁移。” “其二,询问周定本部有多少兵马,并告知他兀良哈入寇之事。” “若是周定得知兀良哈入寇后想要返回辽东,叫他将兵马留下,给他十余人护送他回南边去。” “若是周定沉稳询问我知道这件事情没有,那你便让他召集兵马前往鸡西堡驻守。” “鸡西堡去年经我们加固过后,如今已经成为吉林门户,只要守住鸡西堡就能将敌军阻挡在吉林之外,吉林依旧可以耕种,以此来拖延时间。” 朱高煦做出了第一手安排,那就是获得周定手中的兵权。 在这步安排后,他立马又对张纯继续说道:“找完周定,你立马去让亦失哈派人往南边走山路去辽东求援,其次让亦失哈去鸡西堡接收六城之地的女真各部,算好他们有多少人后,再计算府库之中的粮食够吃多久。” 兀良哈入寇对朱高煦来说是一次极为凶险的挑战,但凶险与机遇并存。 六城之地的中小部落纷纷逃往吉林城,自己也完全趁这个时候接收他们的武装,一口气吃下大量女真人。 以上这些事情只要都能有条不紊的做到,那吉林城起码能拉出两千老卒和近万男丁。 这样的局面下,完全可以让少量兵马和大量男丁驻守鸡西堡,而他则是可以率精锐埋伏在鸡西堡南边的哈达岭中。 只要兀良哈不想攻城,亦或者想以最小代价攻城,那就必须抛下马匹上哈达岭。 蒙古人不善山林战,而自己手中的老卒和女真人都善于山林作战。 只要他们抛下马匹上哈达岭,那自己就可以有所斩获,继而将他们逼退。 “是!末将这就去办!” 见朱高煦能在短时间安排好一切,张纯起先愣了愣,但反应过来后便如释重负的作揖回礼,转身走出了长廊。 瞧他离开,朱高煦也松懈几分,眉头微微皱起。 兀良哈的这次入寇,说压力不大是不可能的,早前能击败西阳哈,完全是因为西阳哈误判了己方人数,错误以为自己是明军的先锋,继而才抛弃城墙,舍弃了地利。 加上傅让伏击成功,西阳哈又调了大半兵马前往忽喇温堡,自己才能成功击败只有战兵不足两千的西阳哈。 可如今,上万兀良哈骑兵来袭,而他手里能被称作兵的只有两千人。 尽管明军骁勇善战,但具体能不能击退兀良哈,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唉……”长叹一口气,稍微整理了心情后,朱高煦这才走出了长廊。 当他来到前院,前院的所有人都在热热闹闹的等着婚礼举行。 见到朱高煦的到来,所有人纷纷起身对他作揖,笑呵呵的唱礼“殿下”。 望着那一张张面孔,即便朱高煦心情再怎么沉重,却还是勉强扯出笑脸作揖回礼:“都吃好,今日就不饮酒了。” “额啊?是……”听到朱高煦说不准喝酒的话,所有人纷纷一愣,但长期保持的服从性还是让他们答应了下来。 他们倒是没有深想,毕竟此刻的吉林城在关外之地如日中天。 亦失哈笑呵呵的走到了朱高煦面前说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对此朱高煦也没有提醒他,毕竟稍许张纯会告诉他,因此他也只是颔首表示知道了。 很快,乐班换了曲目,那偏屋的郭氏女也在两名婢女的引路下走到了正殿门口。 她用团扇虚掩着脸,身上穿着凤冠霞帔与大袖。 只是对于朱高煦来说,二人的身高差让他只是一低头就看清了郭氏女的容貌。 兴许是后世化妆邪术看太多,突然看到郭氏女这种妆容清淡、容貌俏丽的小女孩,朱高煦还挺喜欢的。 唯一让他不满意的,也就是郭氏女那十三岁的年纪了。 相较于他的从容,郭氏女与那两名婢女,包括其余周定等未曾见过朱高煦的人纷纷被他所震惊。 六尺身材虽然少见,但在军中也不罕见,不过军中那些六尺以上的汉子大多长相平平甚至有些粗犷,不似朱高煦这般高鼻阔脸,剑眉长目。 他长得不算英俊,至少比起徐辉祖、朱允炆、李景隆这些人来说差了些,但这三人加一起却也没有他那样的气质与气势。 “入殿……” 在周定等人失神的时候,笑脸不断的亦失哈却在见到两位主人翁都出现时唱礼送二人入殿。 正常来说,像朱高煦这样的郡王娶妻,起码需要准备御座,制案,节案,卤薄,彩舆等等东西。 除此之外,王府属官还需要负责把地方官员送来的礼物摆放在举行婚礼的大殿台阶上面。 等到天明的时分,朱高煦需要穿戴好衮服上座,王府及封地官员需要穿戴朝服来行礼。 迎娶的工作是由正副使来担任,正副使需要先向朱高煦叩拜四次,然后拿上制案,节案,从大殿中门出,彩礼紧随其后。 不过由于渤海王府太小,加上吉林城没那么多东西,所以该节省和删减的步骤都删减了,整个婚礼变得极为简洁。 “孤承天序,钦绍鸿图。经国之道,正家为本。夫妇之伦,乾坤之义……” 宣读婚词的是周定,繁琐的数百字婚词被他宣读完毕之后,两名婢女托着木盘出现,木盘上托着九龙四凤冠与冠冕。 “及冠……” 周定唱礼,亦失哈走到了朱高煦夫妻二人面前,亲手为二人脱冠,并将冠冕与九龙四凤冠戴在二人头上。 “殿下王妃里面请吧……” 做完一切,亦失哈示意二人可以相互行礼了,朱高煦与郭氏女也开始相互行夫妻之礼。 礼毕过后,朱高煦与郭氏女从两个不知道亦失哈从哪招来的金童玉女手中接过宝玺,这也就代表礼成了。 不过,在礼成之后,他们还需要经历一些繁琐的流程。 比如在册封礼仪都结束之后,朱高煦与郭氏女牵着红缎往家庙走去,前去拜谒家庙之中的朱初一、朱五四二人。 在拜谒完毕之后,按理来说这夫妻二人要上象辂,随后绕城一圈。 只是这一繁琐的环节也被朱高煦取消了,毕竟眼下城中百姓都在摆长桌宴,若是象辂要通行,那又得大动干戈。 与其带着郭氏女在城内转一圈,倒不如请百姓们吃肉来得实在。 “请王妃入主三宫……” 在亦失哈的唱礼下,正式成为渤海王妃的郭氏女被两名婢女带着前往了后府。 与此同时,后府之中的兵卒也被换为了郭氏女带来的那十余名护卫。 也是直到现在朱高煦才知道,那十余名护卫不是武定侯府派来的,而是老朱派来的太监。 他们将充当王府的净军,保护王府的宫闱。 对于太监,朱高煦个人是不喜欢的,他并不是厌恶太监本人,而是厌恶太监这个制度。 对于他来说,婢女都比太监要好,但他暂时无法改变现状。 “殿下……” 见婚礼结束,周定出现在了朱高煦身旁,脸色凝重,显然是从张纯那里知道了兀良哈入寇的事情。 周定这人长相坚毅,看上去就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加上他的父亲是周兴,朱高煦本以为他会选择留下,却不想他羞愧的躬身作揖: “北虏入寇,末将愿意将兵马留下守城,自己带领亲随南下走小道求援!” “去吧……”朱高煦有些失落,心中暗叹;“果然以貌取人不可行。” “谢殿下,末将告退!”见朱高煦同意,周定好似怕他反悔一般,急匆匆的带着亲随离开了王府。 瞧着他离开的背影,朱高煦算是知道为什么周兴这样的猛人会沉没于明代历史中了。 说到底,无人继承他的衣钵,这也就代表门道中落。 这周定,哪怕有周兴的帮助,也顶多爬到指挥使那一级罢了,而大明朝的指挥使,足有数百人。 “殿下……” 继周定之后,亦失哈与在府内的百户官们纷纷凑了上来,他们眼神之中透露着迷茫和紧张,对此朱高煦也露出笑容安抚道: “不用着急,张纯已经去调集周定的兵马了,之前我们以千人破老奴数千,当下我们以两千人守万余人。” “何况你们别忘了,城中还有女真扈从及军户男丁一千余人。” “三千人守一万人,你们难道没有自信吗?” 朱高煦笑着反问众人,他从不在诸将面前给他们压力,故此不管面对何种情况,他大多都是笑着的。 “殿下您放心,前边有俺们,您放心在后面洞房!” “哈哈哈……”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来了这么一句,众人都笑开了花。 朱高煦也有些窘迫,但还是咳嗽道:“该安排的事情,我都已经吩咐了张纯,你们听他调遣便是。” “至于战事,若是鸡西堡破了,我便是娶再多的王妃又有什么用?” “战端一开,你们便能见到我与你们共同戍守鸡西堡!” 明确自己的态度后,朱高煦看向亦失哈:“当下的问题是粮食多寡,你准备将南逃的女真诸部安顿好,计算好粮食还够吃几天。” “我不管是从水里捞鱼,还是宰杀牲畜,总之一定要撑到兀良哈退兵!” “是!”亦失哈挺直了背,大声应下。 瞧众人都拾起了信心,朱高煦也吆喝道:“走,吃饭!” 他一开口,众人便往外走去,大伙各自回了自己的位置,朱高煦也坐下看起了自己的婚席。 饭桌之上,鸡鸭鱼羊猪等各种肉食俱有,诸如青菜、白菜等蔬菜也摆了好几盘。 没有太多话语,似乎是知道战事到来,所有人都开始闷头吃饭,再也没有一个人提起要喝酒的事情。 尽管朱高煦让他们放宽心,但他们都吃得很快,沉默着在一刻钟内吃了个饱后,便纷纷起身与朱高煦笑着作揖告别。 不过一刻钟,府内除了敲锣打鼓的乐班和朱高煦外,便再也没有了人,亦失哈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简单漱了漱口,朱高煦往后院走去。 后院那被朱高煦称为存心殿的主屋并不大,此刻两名净军守在门口,朱高煦进去之后,他们便关上了门。 屋内张灯结彩,红蜡烛与红灯笼还有各色红色的剪纸、红缎。 自己平日里休息的那张床被换成了拔步床,两名婢女站在旁边,郭氏女坐在里面。 那两个比朱高煦还小一岁的婢女红彤着脸,而郭氏女头上盖着盖头,看不见她表情如何。 朱高煦往里走来,每一步都似乎牵动着三个女人的心。 他走进拔步床内,坐下后用老朱赏赐的玉如意挑开了郭氏女的盖头。 说实话,郭氏女长得很不错,朱高煦很喜欢,但碍于她的年纪太小,朱高煦对她的喜欢倒是没有那种兽欲。 原本他还想着可以让两个婢女侍寝,发泄发泄积攒了几年的欲望,但是兀良哈入寇却将这事情打断了。 挑开盖头后的朱高煦没有按照正常夫妻的生活进行下去,而是与郭氏女交代道:“兀良哈入寇,往我们这边来了。” “啊?”听到兀良哈入寇,率先吓出声的不是郭氏女,反而是那两个比她还大三岁的婢女。 郭氏女倒是很冷静,虽然年纪很小,但她却很懂事的抓住了朱高煦的手。 “臣妾未北上前,阿翁便与臣妾说过,吉林地处塞外,苦寒且战事频发,让臣妾不要在关键时刻耽搁殿下。” “虽说新婚夜应该夫妻同床共枕,共度良宵,但战事在前,若是殿下需要动身,也不用顾及臣妾,尽管行丈夫事去。” 毕竟是武定侯府出来的人,郭氏女很镇定的说着自己出嫁前郭英对自己的吩咐,朱高煦听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感受,或者说他并没有感受。 自傅友德薨逝那一夜后,他便情感淡漠了些,如今面对郭氏女的这席话,他除了觉得郭氏女善解人意外,倒也没什么感动的说法。 他伸出手将郭氏女的手拿开,轻声安慰道:“你但且放心,我去些日子就回来,些许胡兵奈何不了我。” 话音落下,朱高煦就站起身来,准备去换衣服。 倒是他走到衣柜前,两名婢女就小步快走上前为他打开了衣柜,眼神询问他要哪一件衣服。 “夜里天气凉,拿件厚实的吧。” 朱高煦说着,也按照前身在燕王府时的记忆一般抬起了手。 两名婢女为其宽衣解带,寻了一身红色的胖袄给他穿上,又招呼门口的两名净军去为战马穿戴马鞍,自己则是为朱高煦穿上了胸甲,将外面的明甲交给了那两名净军。 “我走了,你今夜早些休息,我恐怕得去几日。” 站在门口,朱高煦与起身前来送他的郭氏女说着,郭氏女闻言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行了一礼,并补充道:“臣妾名郭琰,希望殿下回来后还记得。” 郭琰好似交代一件寻常事,倒是给了朱高煦一种出远门被人念叨的感觉。 “放心,我记得。”没有说太多,朱高煦便趁着天还亮走出了后府。 在后巷里,两名兵卒已经持着他的兵器甲胄等他上马,没有耽搁,朱高煦翻身下马,乘骑赤驩向鸡西堡赶去。 由于婚席还未结束,许多百姓都还在街头欢声笑语的吃着,因此朱高煦往空旷且无人居住的街道绕路出了城。 约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便骑着赤驩带着两名护卫抵达了鸡西堡。 在他抵达之时,鸡西堡城下也刚刚抵达一队兵马。 朱高煦定睛一看,却是前番领兵前来的张纯。 此刻的他们刚刚抵达鸡西堡,只比自己快了一步。 在他翻身下马时,张纯也在吆喝着沈阳中卫的千户官兵们准备吃饭。 在张纯来时,他便叫人带来了五十只炖好的羊肉,又叫人提前一步到鸡西堡熬煮米饭和滚水。 待他们一到,张纯便让人把煮熟的羊肉倒入那一口口大锅之中,两千多斤羊肉放入滚水之中,加上些盐就成了极为美味的肉食。 许多官兵排队等着分配,朱高煦则是招呼了张纯一声,便与他上了鸡西堡的箭楼。 站在箭楼之上,可以将西南边的哈达岭和东北边的松花江收入眼中。 相较于朱高煦他们来时的摸样,此时的鸡西堡在人多力量大与水泥的共同努力下,已经被扩充成为了一条堵在哈达岭与松花江之间的‘长城’。 六座长宽均五十步的水泥石堡之间构筑了一道内部由夯土夯实,外部由碎石与水泥坯成的城墙。 六座石堡之间的城墙长均百步,宽两丈,高两丈,总长一里三百余步,连接哈达岭与松花江,其中没入松花江的地方被称为龙头,深入江水七八步,水深丈许。 这道吉林长城虽然只覆盖了不到两指宽的碎石水泥,但防御渔猎和游牧民族却是绰绰有余。 它从松花江水中延绵进入哈达岭半山坡上,想要绕过它,就必须翻越哈达岭山脉的吉林山。 吉林山上树林繁多,马匹难以攀爬,极易设伏。 可以说,朱高煦从去年开始就在准备,不过他原本以为自己要防御的是南边的辽东兵马,却不想当下用在了兀良哈身上。 北国江风凛冽,箭楼旌旗猎猎作响。 朱高煦与张纯向北方望去,只见四艘大船正在逆流而上,远处的地平线上,也出现了许多举家迁移而来的女真人。 望着这一幕,张纯转头看向了自家殿下,却见自家殿下直勾勾的看着这一切,沉稳自若。 被他所感染,张纯也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前方因为太阳落山逐渐昏暗的一切事物,他也为之做好了准备。 “战事,又要来了……” 忙工作,更的晚了些 (本章完) 第154章 枕戈待旦 “快快快!都快些通过,进入城门就都安全了!” “注意自家的娃娃,不要落下!” “石锅什么的都丢下,入了城里有铁锅给你们。” “诸部头人都听好,粮食统一征收,入了鸡西关后,每人每日发二斤粮食,不要担心没饭吃!” “哔哔——” 黄昏之际,鸡西堡的城门被上万女真百姓拥堵着,渤海军指挥他们排队依次进入城门后的吉林湾。 虽然只有上万人,但他们拉拽驼运着数千辆牛马挽车,驱赶着上万只羊。 鸡西堡虽然有六座石堡,但城门却只有一处,故而所有人拥堵在城门口。 吵闹声,木哨声,牛羊哞叫声连绵不绝,吵得人头疼。 在这样的嘈杂的环境下,鸡西堡内的门楼之中却聚集着带着部众南逃的二十四部头人。 他们现在十分紧张,时不时看向坐在主位的朱高煦。 面对他们的紧张,朱高煦不紧不慢道:“现如今刚刚开春,各部都没有粮食,吉林城也没有。” “不过,孤说这话并不是要赶你们走,而是把当下的困难与你们说清楚。” “兀良哈举兵万众而来,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围城多久。” “你们依靠你们的牛羊是熬不过去的,所以孤会给你们的部众按照每日二斤粮食,你们则是每日一斤肉、三斤粮食。” “作为交换,孤希望你们能按照牛羊马匹的价值与孤交换粮食。” “除此之外,你们二十四部也要出男丁来配合守城,当然孤也不会让你们的人站在第一线,他们只需要在战兵之后打打下手就足够,真到了需要他们拼命的时候,恐怕不用孤说,你们也该明白。” 朱高煦提出了自己庇护二十四部的条件,对此二十四部纷纷松了一口气。 按照他们的经历,这种投奔人的情况,一般都要被吞并。 如今渤海王只需要他们出牛羊马匹来等价交换粮食,并且不让他们的男丁冲在第一线,这样的做法可以说十分仁善。 “我们愿意遵从殿下的规矩……” 二十四部头人用女真语喊着,亦失哈也及时为朱高煦翻译。 “既然谈好了,就让他们去吉林城吧,除二十四部头人及他们的家人外,其余部众都在城外扎营,另外让人调些木柴给他们。” 朱高煦不可能让二十四部的人进城,毕竟明末女真蒙古人是怎么攻破沈阳城的,他可比谁都清楚。 见朱高煦吩咐,亦失哈也应下,起身带领二十四部头人向吉林城而去。 不多时,鸡西堡背后进入吉林湾的部众也被他们带走,不过其中每户都留下了一个男丁来帮助守城。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天色彻底黑下,城外的女真人还有数千人,而林粟也带着自己麾下的二百人来到了鸡西堡。 “殿下!” 林粟穿着胸甲而来,见到朱高煦后立马作揖:“末将劝了弗提斤等六城多次,但他们不愿意来。” “不用管他们,他们没事。”朱高煦扶起林粟,并不在意六城之地的情况。 六城并非那么好攻破,如果这么容易攻破,也不可能坚持到土木堡之变后才惨遭屠戮了。 脱欢带着几万人都没能彻底拿下六城,何况兀良哈这万余人。 兀良哈和鞑靼、瓦剌两部的实力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说是墙头草都算赞扬兀良哈了,实际上他们的战力也就马匪的水平。 就兀良哈这点人想要拿下六城,未免有些痴人说梦。 正因如此,六城的各城大汗才不愿意南下投靠吉林城。 不过饶是如此,朱高煦也得到了二十四部的投靠。 这二十四部人但凡被困在吉林城十天半个月,那他们也就不得不归顺自己了。 关外女真人的脆弱是汉人无法想象的,耽搁了这十天半个月的春耕,那他们就没了吃食,哪怕想用毛皮换粮食,一时间也难以找来足够的毛皮。 耽搁越久,朱高煦吃下他们的几率就越大,到最后很有可能朱高煦还没开口,他们就自己开口归附自己了。 想到这里,站在城墙上的朱高煦低头看了一眼甬道之中那涌入的无数女真人。 这些女真人,都将在这一战后成为自己的臣民。 “殿下!” 林粟刚刚抵达不久,张纯也甲胄完备的走了过来。 来到朱高煦面前,他脸色凝重的作揖道:“如您的预料一般,那六百多军户大多都是民户编入军户的,只有八十几个人在之前是山东的军户。” “八十几个人……”朱高煦沉思,他算了算自己的本钱,可以说能打仗的也就那一千九百多人,即便加上在学院读书的那一千多女真人,也不过三千五六百罢了。 这么点人想要守好鸡西堡,确实有些困难,不过胜算依旧很大。 “女真诸部的男丁有多少,都算好了吗?” 朱高煦转头看向亦失哈,他闻言也走到女墙旁边往下对统计人数的吏目询问。 不多时,他便转身走了回来作揖道:“目前已经有一千四百二十七男丁留下,算上城外还没有进城的,起码能有两千诸部女真参战,加上西阳哈部一千男丁,差不多三千人左右。” “三千人,足够了。”听到手头可以使用的普通男丁都多达三千人后,朱高煦心中安定不少。 如果不是担心这批女真人反水,加上城中甲胄不足,他都有意让这些女真人披甲跟随作战。 “城中甲胄,发给书院读书的那一千女真人,以及城中那刚到的六百多军户。” “这样算来,我们披甲之士也能有三千五六百人,加上另外三千扈从,守城足矣。” 朱高煦说出己方情况来为诸将打气,听到他的话后,众人也纷纷松了一口气。 “行了,都去休息吧,兀良哈人还得对付六城,我们还能有些时间。” “明日将所有男丁编练,虽然时间短,但练了总比没练好。” 摆摆手,朱高煦示意诸将退去休息,他自己也往一处箭楼走去。 瞧这他的背影,林粟、张纯几人面面相觑,不多时便纷纷散去了。 不过他们没有按照朱高煦的话去休息,而是继续忙碌守城所需的檑木滚石等物资。 至亥时,城外数千人与他们的牲畜总算进入吉林湾,并在子时前抵达了吉林城。 这本该是朱高煦新婚之夜的夜晚,最后却成了他一人睡在箭楼的木床上。 亦失哈彻夜未眠,只为统计好所有人口与粮食、牲畜数量。 不止是他,许多人也未能按照朱高煦所说的休息,多是辗转反侧。 次日天还未亮,朱高煦便穿着胸甲起身。 只是比起他,许多人起的更早,他才刚刚走出箭楼,便见到了堆满物资的城头和石堡。 檑木、滚石、铁锅柴火和一桶桶等待煮沸的江水,这些都是守城所用的简单手段。 昨夜一些木匠还加工制作了狼牙拍和刀车,一种用来守城墙,一种用来守城门。 尽管一夜只赶制出了十来具,对于延绵一里又三百步的鸡西堡杯水车薪,但这也让朱高煦看到了大家对于守城的决心。 “殿下,您起床了?” 张纯的声音从城墙之下的鸡西堡内响起,朱高煦扶在女墙上往下看去,只见张纯正在带人熬煮造饭,旁边还有人在炖羊骨。 “弄一碗来尝尝。” 朱高煦没说什么多的话,只是让张纯给自己也弄一碗早饭,张纯闻言咧嘴一笑,点头表示知道了。 见状,朱高煦也转身开始巡视城墙。 一里又三百步的城墙堆满了物资,那宽两丈的马道上有一半被堆满了物资,许多女真男丁依靠在女墙背后睡觉。 或许是清晨太冷,他们睡梦中都紧紧拉着那兽皮衣。 “殿下!” 张纯的声音响起,朱高煦回头便见他端着木盘走来,上面还摆放着一碗羊汤泡饭和一块拳头大小的煮羊肉。 见到这样的早饭,朱高煦下意识便反问:“这羊肉和这汤饭是人人都有?” “不是……”张纯摇头:“羊肉只有兄弟们才有,汤饭倒是人人都有。” “这么吃,城里的粮食能撑几天?”朱高煦有些担忧,但张纯听后却将木盘放在女墙上,从怀里掏出了一本文册。 “殿下,这是昨晚亦掌印登记造册的粮册,所有粮肉加一起能撑二十天。” 张纯递了过来,朱高煦也低头看了一眼,眉头紧锁。 吉林城的粮食不够,这点朱高煦早就知道,即便前几日算账时,亦失哈也说过城中粮食只够吃一个月。 当时他不以为意,因为辽东都司还会在之后送来粮食,可当下伴随着大量女真人口涌入吉林卫,加上他们所带粮食并不多,因此这个时间从一个月下降到了二十天。 “二十天……”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确定二十天内,跑回辽东的周定能否带回辽东援兵。 按照大军日行五十里来算,即便从开原、三万两卫调兵前来,也需要最少十天的时间才能抵达吉林城。 要是再加上周定返回的四五天,那起码要十四五天才有可能等来援兵。 换做往日,朱高煦可以相信这个时间,但现如今朱棣节制三都司兵马北巡,眼下极有可能在全宁卫或者彻彻儿山。 这两个地方距离吉林卫近一千里,中间还有巨大的辽泽所阻碍,算上绕路的距离,差不多近一千五百里路程。 每日五十里的速度,即便朱棣得知消息来援,也起码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通晓一切的朱高煦抬头,与张纯那充满希望的眼神对视。 他清楚,张纯以为只要守十五天就足够,不止是他,许多人也是这么想的。 朱高煦本想告诉他们真实的情况,可他转念一想,或许这样的期待反而能让吉林城守的更久些。 “不过万人入寇罢了,我们没粮食,他们也不多,撑到他们走就好……” 朱高煦自我安慰着,同时将文册递回给了张纯,自己端起已经凉了许多的汤饭大口吃了起来。 那拳头大小的羊肉,也被他用随身的割肉刀给切割吃了下去。 味道不是很好吃,但足够填饱肚子。 “稍许你选一千女真人和二百兄弟随我上哈达岭山,兀良哈若是在这鸡西堡吃了亏,他必然要想着翻过哈达岭山,从背后夹击我们。” “是!” 朱高煦吩咐,张纯也咧着嘴应下。 见他应下,朱高煦眼神示意旁边那群缩在女墙背后的女真人:“让人从府库里取些粗布,给他们发身衣裳。” “额……是。”张纯有些不乐意,但还是应下了。 熟知他为人的朱高煦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摆手示意他去把自己交代的事情都给办了。 张纯作揖退下,不多时就选出了千余名二十四部女真男人和二百渤海军。 带着他们,朱高煦沿着小路上了哈达岭。 哈达岭虽然并不高大,但坡度大,土壤多,即便干燥的情况下也很容易打滑,更别说这随时下雨的四月了。 虽然这几日没有下雨,但上山的路上还是有些泥泞。 便是朱高煦自己,走起来也多少有些吃力,倒是他回头看了看队伍,不管是渤海军还是那一千女真人,他们都健步如飞,即便背上背负甲胄与工具,却依旧谈笑着赶路。 这样的山地行军,倒是让朱高煦那焦虑的心情放松不少。 带着他们,朱高煦花费了半个时辰才终于登顶,可见哈达岭山的攀爬难度并不算低。 虽然临近鸡西堡这段山岭不算高,但也足够常年在漠东草原上的兀良哈喝一壶了。 朱高煦不相信他们能穿着甲胄攀爬哈达岭,更不相信在攀爬过后他们还有力气和渤海军交手。 不过虽然蒙古人爬山不行,但他们可以一段段的爬,爬一段休息一段,以此来保存体力。 因此,朱高煦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上了哈达岭后,他先是观察了一下地形,然后才开始指挥张纯他们砍伐树木。 在这个时代的吉林,所有山林之中的树木大多都是生长六七丈高,人腰宽的大树。 这样的树木砍倒之后削干净枝树冠,而后将它滚到两颗大树背后卡住,继而用锄头把土刨到树干后。 待填平之后,再度滚下一棵光秃秃的树干,又再度用土堆平。 如此一点点的垒砌,很快就垒出了一排排高丈许的平台。 直至黄昏,朱高煦带着人在哈达岭西边的山坡上弄出了几十个这样的平台,并让人用修剪的枝干敲成一堵木墙,只留下可以射箭的孔洞。 如此一来,这几十个木垒土砌的平台就可以充当几十个箭楼,居高临下的对试图想从西坡上来的兀良哈兵马放箭。 不仅如此,为了不给兀良哈人留掩体,朱高煦带人将木台之下三十步的树木全部砍伐锯断,将一段段重达百斤的树墩放置在平台上,以作檑木使用。 待天色彻底暗下,朱高煦终于带人完成了一切。 六十二个木台呈扇形在西坡一里余长的半山腰上散开,借助地势,只需要一千人就能挡住上万人的进攻。 “你和二百兄弟带着四百扈从留守这里,我回去后叫人背粮食上山,你记得让他们自己给木台搭个棚子,未来二十天,您们都得驻守在这里了,没有我的军令不得下山。” “您放心!” 做完了一切,点着火把的朱高煦与张纯交代着,此刻他们脸上都是泥点子,但没有谁笑话谁。 稍许,朱高煦带人摸黑点着火把下山,等他下山回到鸡西堡时,鸡西堡的肉香味也开始飘来。 所有人都咽着口水,但他们也知道羊肉不是他们每天都能吃到的。 朱高煦叫人找来了林粟,让他派五百扈从背负铁锅和烹煮好的十头羊,以及二百石米上了哈达岭。 由于回来时朱高煦他们将山路扩宽了些,因此背负这些东西上去并不是难事。 晚饭过后,许多人都疲惫睡下,一日夜的构筑城防,已经让鸡西堡的城防足够坚固。 现在的众人只想躺下,安静的休息一会儿。 当然,也有不少人想到了接下来的大战,不由的躲在角落啜泣。 这样的人,多半是南边来的那六百多军户。 他们之中许多人在此前都生活在承平的山东腹地,如今刚刚迁移到吉林卫这样的穷乡僻壤,就遭遇了战事,不知道还能活几天。 这样的压力下,许多人想要哭倒也正常。 相比较下,早就来到吉林卫的其它军户与兵卒,还有那生活更为艰苦的女真人们反倒是很坦然。 在关外生活的人,从不讲究什么未来,毕竟他们连明天有没有饭吃都保证不了,更何谈理想? 站在箭楼上,朱高煦看着他们,心里百感交集。 军队承平容易被击垮,但民族承平就容易被征服。 一个王朝的结果如何,需要看的都是它的政治走向。 如今的大明朝还维持着朱元璋的政治理念,既不主动出兵,但积极平叛,不耗费钱粮,但也不吝啬钱粮。 古往今来,能像老朱这样一边打一边富裕的时期,也只有唐太宗李世民的贞观之治了,哪怕是朱棣的永乐之治,也不过是在征战的同时,勉强维持着洪武年间的经济情况。 若是历史上没有靖难之役,而是直接过渡到自家老爹,恐怕大明朝会出现在一个洪永盛世,而非那所谓的永乐之治。 当然,不管是洪武之治还是永乐之治,总归比那掺了水分的仁宣之治要好得多得多。 朱高煦在冬季的时候按照吉林城的人口增长来推算过,如果永乐年间的人口是六千万,那到宣德元年,大明朝起码应该有八千人口,到了正统元年应该有九千余万。 哪怕丢弃了交趾,也应该保持在八千万左右的人口。 这样多的人口,本该可以用来开疆拓土,可朱瞻基却选择了缩边。 “好圣孙……” 朱高煦呢喃着这三个字,脸上露出嗤笑。 这大明朝,只有由他来接手,才能渡过封建王朝八十年开始土地兼并的难关,才能让洪武与永乐成为盛世的基础。 盛世,就得在他朱高煦的手上开创。 区区一个兀良哈,又能耐他如何! 眺望北方,朱高煦似乎已经看到了兀良哈的营垒,但他有底气将兀良哈挡在鸡西堡的城下。 “额啊!!!” 朱高煦还在眺望,可北边却已经成了一副人间炼狱。 许多不愿意南下的中小部落被哈剌兀带兵沦陷,女人被抓来发泄兽欲,高于马车的男人被杀死,所有娃娃被充作奴隶。 大火从嫩江南岸一直往吉林城蔓延,除了少量石堡,其余寨堡不管是有人还是没人,都被大火焚烧一空。 火光照亮了天空,在被焚毁寨堡的不远处,兀良哈人搭起了帐篷。 最底层的兀良哈人正在屠宰抢来的牛羊作为食物,高兴的在篝火堆旁舞蹈。 中层的军官和高层的台吉们则是抓来了不少女人,不管漂不漂亮,他们将这些海西女真女人压在身下,肆意发泄着兽欲。 在营地最大的帐篷里,哈剌兀与其它兀良哈贵族一样,身下躺着一个年纪尚小的女真人。 她已经麻木,但哈剌兀不管不顾。 靡靡之音传出帐外,但帐外却跪着一个千户:“托温、弗思木、弗提斤、考郎古、乞列迷、莽吉塔……” “这些城池都在守城,我们的人没有攻城,只是烧毁了他们田地里的粮食。” “前军的哨骑已经打探了消息,我们距离吉林城还有五十里,明天黄昏时分就能抵达。” “不过吉林城被哈达岭和松花江包围,想要进入吉林湾,必须先攻陷卡在松花江和哈达岭的鸡西堡。” 这千户汇报着自己探查而来的情报,不多时帐内的靡靡之音中也传来了哈剌兀的声音: “不过是一个石堡,不用在意,等我明天看到了它的模样,它就会臣服在我的脚下。” “去,传令所有人,明天出发,在黄昏前抵达鸡西堡。” “是!”千户点头应下,随后离开了帐篷前。 这一夜,所有兀良哈人都在狂欢,但他们都知道,拿下吉林城才是他们此行最大的狂欢…… (本章完) 第155章 兵临城下 “驾!驾!” 四月十五,清晨…… 在三万卫兵卒如往常一般值守城门的时候,远处突然响起了马蹄声。 城门口的兵卒还未反应过来,地平线上却冒出了十余名身骑战马往南边奔走而来的骑兵。 若不是他们举着明军的旌旗,班值的兵卒都还以为是北边南下劫掠的胡兵。 不过……胡兵? 想到这两个字,值守城门的兵卒脸上都露出轻嘲。 自渤海郡王驻扎吉林城以来,三万卫就再也没有受到北边胡兵和野女真的侵扰,更何况今年三都司集结重兵巡边,北边的胡兵怕是已经落荒而逃了。 值守城门的兵卒们笑着,那百户官也准备上前询问来人。 只是不等他走近,那十余骑便冲了过来,领头之人百户官认识,是如今总兵官周兴的儿子,沈阳中卫千户官周定。 “周千……” “诏令诸卫集结战兵!” 百户官还没请安,那周兴勒马于城门前,放声大吼着下令。 他的军令让众人表情一滞,这才注意到他们身上的狼狈。 他们这十余骑人皆双马,所有人眼睛遍布血丝,衣衫被泥水点满,狼狈无比。 “快啊!”周定见众人不动,当即发怒: “向万岁与周总兵官发出加急,兀良哈入寇吉林城,大军集结准备驰援吉林城!” 他发怒的将手中令牌掷出,那是朱高煦渤海王府的令牌,显然吉林城真的遭遇入寇了。 “啊?”百户官与众官兵被这消息吓了一跳,所有人都脑袋空白。 待他们反应过来,立马有两个腿脚快的往城里跑去,准备将消息告诉本卫指挥使。 还有两名负责塘报的军户连忙捡起渤海王府的令牌,随后一路跑到城门口的两匹军马身上,翻身上马后就往南边疾驰而去。 望着自己的求援带到,周定也松懈了下来,差点一头从马背上栽倒,幸亏那百户官手疾眼快将他扶住。 “安排地方给周千户和兄弟们休息!” 百户官朝后喊着,紧接着带着官兵们抱着周定去城内的倒座房休息去了。 周定可以放松了,但整个三万卫却紧张起来。 三万卫指挥使在确定了消息的真实性后,也跟着派出塘骑,做双重保护,同时点齐了三万卫的兵马,等待辽东都司的军令。 塘骑奔走,不过半个时辰,全城便得知了吉林城被围的消息,全城的战兵被集结起来,随时等待出关。 “走开走开!” “前面的让道!” “胡兵入寇吉林,商贾通通让道回驿馆,军户各自回家中去!” 军队是消息传递最快的地方,相反民间反而需要军队做出反应,宣布消息才能得知消息。 当塘骑往沈阳去的时候,三万卫才开始进入了戒严模式。 伴随卫所衙门下令,三万卫全城进入了军管模式,官兵开始巡逻,同时散播消息。 在城中一处驿馆里,正在喝茶的杨彬听到吉林遭遇胡兵入寇,吓得手中一抖,茶水打翻一桌。 “入寇吉林城了?”杨彬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旁边的几名掌事也一脸惊恐。 今日他们本准备跟随辽东都司的官兵一起运粮前往吉林城,却不想还未出发,就得知了吉林城告急的消息。 一时间,几名掌事纷纷将目光放到了杨彬脸上,杨彬感受到那目光,也强装镇定道: “慌什么!殿下可是陛下的孙子,辽东都司哪怕举全都司之力,都要出兵驰援吉林城。” “何况就吉林城去年入冬前的情况来看,些许胡兵就算再能,也不可能攻破吉林城。” “都给我安生着,过几日说不定吉林城就解围了。” 杨彬恶狠狠地教训着几个不安的掌事,并将吉林城说的固若金汤。 可只有他才知道,吉林城确实固若金汤,但吉林城现在是缺衣少粮啊…… 杨彬心里苦极了,但面子上却得装得凶悍,他不由的在心底暗骂:“贼老天,你莫非是瞧不得我杨胖子赚钱不成?” 杨彬比谁都清楚,要是吉林城或朱高煦真的没了,那他这一年多以来的富贵荣华很快就会成为过眼云烟了。 没了朱高煦庇护他,江南眼红他的那群人,立马就能把他手中的毛皮产业给瓜分,他以往帮朱高煦买卖的那些东西,说不定都得成为罪证。 想到这里,杨彬不由的在心底祈祷:“殿下啊殿下,您可千万要平安无事啊,我的身家性命可都在您手中握着的啊……” 杨彬在祈祷,但他不是唯一一个为朱高煦祈祷的人。 三万卫、铁岭卫,以及刚刚得知胡兵入寇的沈阳等卫纷纷为朱高煦祈祷。 要知道大明朝可还没有过藩王失陷的这种事情,这事情要是真的发生了,辽东都司从上到下全得被老朱撸一遍,但凡在撸的过程中查出几份罪证,那他们以往那些蝇头苟利的事情足够被杀上十几次。 在这样的气氛下,越是靠近边塞的卫所便越担心吉林城。 黄昏时分,当塘骑消息送抵沈阳的时候,沈阳立马派人通知辽阳,同时向南京、大宁分别派出塘骑。 只是当他们的塘骑从沈阳城冲出前往传信的时候,吉林城鸡西堡前的地平线上也冲来十数名骑兵。 “驾!” “驾!” 马背上,几名明军骑兵一边抖动马缰,一边回头往身后看去,好似身后有什么大恐怖般。 他们埋头冲向鸡西堡城门,并提前招手呐喊:“准备关城门!” “准备关城门!” “哔哔——” 呐喊声,叫嚷声、木哨声先后响起,城门口严阵以待的十数名明军步卒当即做好准备。 伴随着那十余骑冲入堡内,十余名步卒立马关上城门,并上了门栓。 “放千斤闸!” 带着兄弟们走出甬道的小旗官冲鸡西堡城门楼上喊着,在他喊出这话的第一时间,城门楼内一名举着几十斤大木槌的兵卒立马挥槌砸下。 伴随“砰”的一声,重达数百斤的千斤铁闸落下,彻底断绝了敌军正面攻破城门的机会。 “呜呜——” 号角声响起,这一刻鸡西堡墙背后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举动,正在吃饭的朱高煦与林粟等人也囫囵吞枣的吃干抹净,一步作三步的冲上了马道,再登上箭楼。 夕阳西下,昏黄的太阳余晖照耀着整条松花江与哈达岭。 太阳一点点落下,它落下的方向是鸡西堡的正前方,也是外界通往鸡西堡唯一一条的驿道。 阳光一点点往鸡西堡上走,一刻钟后,照耀鸡西堡的阳光消失。 同一时间,前方的地平线上开始冒出一个个人头,马蹄声与蒙古人特有的呼麦声正在从前方传来。 “备战!!!” 林粟转头往箭楼下大吼,渤海军一千五百余名战兵立马在扈从的帮忙下穿戴甲胄,披着扎甲上了城墙的马道。 数千扈从分别聚集在六个石堡之中,等待随时登城守城。 “呜隆隆……” 马蹄声越来越多,愈来愈密集。 眺望远方,箭楼之上的朱高煦可以清楚的看到一片杂色的浪潮正在朝着鸡西堡拍打而来。 他的一只手放到了铁锏的把上,似乎早就知道今日会与兀良哈人会面,他早早穿上了扎甲。 大风吹来,箭楼之上的渤海旌旗猎猎作响,与它相呼应的,还有朱高煦肩头的的熊裘。 杂色浪潮还在席卷来,鸡西堡前宽里许的河滩地已经容纳不下他们,有的骑兵甚至蹚进了松花江的浅滩中。 “这不止万人……”林粟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这样的动作,此时此刻出现在了所有渤海军的身上。 太多了…… 人云兵马过万无边无际,而如今的鸡西堡前,哪怕已经被开辟出里许宽的河滩地,可依旧容纳不下不断涌来的兀良哈骑兵。 马蹄似闷雷,沉闷隆隆,压在每一个渤海军的心头,好似地龙翻身般。 一眼望去,不仅河滩地被占据,便是一些紧邻河滩地的树林之中也在涌出兀良哈人。 他们身材矮小消瘦,可如今这份矮小消瘦在数万规模下不仅没有让人轻视,反而让人感受到了他们的凶性。 即便相隔数百步,城头之上的渤海军兵卒们也能感受到对方那渴望攻陷鸡西堡和吉林城的贪念。 “太多人了……” “这…这…这应该有好几万了吧……” “不是说只有一万吗……” 一时间,渤海军士气低落,纷纷被那漫山遍野的兀良哈人给打压了士气。 当着他们的面,兀良哈人在距离鸡西堡一里的位置开始止步,两军在昏暗的天色下对峙。 一刻钟后,一名身穿扎甲,披着黑色毛皮的人骑着高头大马从兀良哈人之中走出。 他往前走了几步,摆出了自己的身份。 只是一眼,朱高煦就确定了他的身份。 “哈剌兀……”他抓住了自己的铁锏,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名字。 “说是石堡,但却被南人建造的和关隘一样……” 几乎同一时间,哈剌兀给出了他眼中鸡西堡的评价。 他双目似狼一般阴狠,目光不断在松花江、鸡西堡和哈达岭这三处地方打转。 只是片刻,他就了解了朱高煦的布置。 当后方的诸多台吉和头人赶来,哈剌兀举起手中的马鞭,顺着松花江向哈达岭移动,同时嘴里吐出评价: “依托松花江建立山隘,延绵上哈达岭,不出意外的话,南人在山上布置了木堡和石堡一类的手段。” “大汗,我们要在这里扎营吗?” “退后一些吧,万一南人有火炮,我们会被打到的。” 两名台吉先后上前发表意见,但哈剌兀却手腕一抬,示意他们不要说话。 见状,二人闭上了嘴,哈剌兀则是享受着安静,静静观摩起了明军布置的防线。 “布置的不错,但没有足够的人就发挥不了作用。” “这条线修得太长,他们人手不够,守不过来的。” 评语说完,哈剌兀也调转马头,留下一句:“就在这里扎营。” “是……”二位台吉回应,随后开始下令大军在此扎营。 不多时,数万兀良哈人开始下马扎营,他们的营垒与其说是营垒,倒不如说是前来放牧的帐篷。 上万毛皮帐篷搭建起来,外围用不知从哪缴获来的板车横在鸡西堡与营垒中间。 “他们这是不把我们放眼里!”林粟咬牙切齿,毕竟来了北方一年多,他也清楚蒙古人和女真人的扎营方式。 由于马力充足,蒙古人通常只会在作战时才会大军抵达前线,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都会后撤二十里扎营。 因为明军多步卒,来回四十里的距离,最少需要明军走四五个时辰,甚至六七个时辰。 这么长的时间,蒙古人早就休息好了。 因此,哈剌兀不按套路出牌的举动,无疑是在渤海军脸上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对此,林粟义愤填膺,但朱高煦却双手抱在胸前,并不认为哈剌兀的做法有问题。 吉林城的兵马太少,哈剌兀驻扎大军在阵前,可以随时在气势上压制着渤海军,打击渤海军的士气。 一旦渤海军的士气垮了,那鸡西堡也坚守不了多久。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能理解这层含义,哈剌兀能被北元大汗也速迭儿册封为大将倒也不奇怪。 “不用在意他们,明日他们应该会试探城墙与哈达岭的兵力,让兄弟们做好准备。” 面对哈剌兀的攻心计,朱高煦不以为意,毕竟攻心计想要奏效,那必须是所有人都还有生路才行。 可当下的吉林城,除了辽东都司那一千兵马没有死战决心外,其余众人的身后都生活着自己的妻儿老小。 他们已经退无可退,即便是攻心计也无法奏效,更何况吉林城的待遇比他们在外面好太多了。 跟随哈剌兀,对于他们来说没有好处。 最后看了一眼城外的兀良哈军队,朱高煦转身下了箭楼休息。 对于他来说,这一日恐怕是他未来几天里唯一能好好休息的一天。 类似的话,林粟也对军中兵卒、扈从交代。 书院的一千女真扈从在林粟的安排下领到了甲胄和兵器,如此一来,吉林城依旧有近三千甲兵,而城外的兀良哈人似乎甲兵不多。 生活在关外的人们都清楚有甲胄和无甲胄的区别有多大,因此当甲胄到手之后,他们也心安了不少。 可惜饶是如此,却还是有人因为紧张和压力而失眠的睡不着。 这一夜的鸡西堡内外火光通明,睡不着的人有许许多多。 只是伴随时间流逝,饶是他们压力再大,却不得不屈服于身体的本能,缓缓睡了过去。 在江滚马啸声之中,一夜很快过去。 伴随天色渐渐亮起,所有人纷纷起床为今日可能爆发的一战做准备。 城内的渤海军烧火做饭,备水备柴。 城外的兀良哈大军砍伐树木,督造云车、云梯和吕公车、回回炮等攻城器械。 不过在双方交战前,哈剌兀还是想以最小的代价攻下鸡西堡和吉林城,因此他放出了一名女真俘虏去给朱高煦捎话。 “哈剌兀将军说,您如果愿意投降,他可以上表大汗册封您为吴王,并且继续将吉林城作为您的封地,条件只需要您每年为大汗提供粮草就足够……” 鸡西堡城门楼内,朱高煦用刀削着桃子,一名在书院读过书的女真扈从为他翻译面前那女真俘虏的话。 他跪在地上,将哈剌兀让他交代的话纷纷交代,眼神惶恐的看着四周沉闷着的渤海军将校们。 对于哈剌兀的话,朱高煦吃了一口桃肉,满不在意的对那俘虏询问:“还有家人吗?” “没有了,都死了……”提及家人,那俘虏愣了愣,随之痛苦说出答案。 “既然没了家人,就在这城里呆着。”朱高煦说着,转头对林粟交代:“给他一把刀,能杀几个胡兵看他自己。” “是!”林粟作揖应下,对这名俘虏也没有太大敌视。 说到底,这些人也曾是渤海军庇护之下的女真部落,不过因为他们的头人愚蠢而丢了妻儿老小的性命。 如今渤海军正缺人,杀一个俘虏对他们来说也无法提升士气,更何况这俘虏还是女真人,若是被其它二十四部的女真人看到,恐怕会影响士气。 “呜呜呜呜……” 刚收下这女真人没多久,城外就响起了号角声。 城门楼口的一名百户官观察了兀良哈人的动向后,转身走入楼内对朱高煦作揖: “殿下,胡兵开始进攻了,他们分成了两部,一部往哈达岭去了。” “数量呢?”朱高煦头也不抬,继续吃着那桃子。 “各千余人,应该是试探我军布置。”百户官低头回答,朱高煦听后也应了一声,继而对林粟吩咐道: “都吃得差不多了,现在也就该干活了。” “传我军令,女真扈从凡杀一人,可入吉林城,受均田。” “渤海军凡杀一人,赏田五亩,酌情擢升官职。” “沈阳中卫千户官兵凡杀一人,赏钱三贯!” “是!”听到朱高煦开出的赏赐,众人皆激动回礼。 眼下是洪武年间,由于明军多次出塞,动辄斩首数千上万,因此对于斩首并没有太大的功赏。 赏钱三贯看似不多,但在这个普通百姓一年也就十贯左右的时期,三贯钱足以做许多事情。 对于辽东的官兵来说,吉林城的田地他们不感兴趣,他们对钱更感兴趣。 只要杀几个鞑子,家中一整年的开销就有了。 对于吉林城的官兵来说,赏田五亩无疑是最大的激励,尤其是对于女真扈从来说,只要杀三五个人,他们就可以全家在吉林城衣食无忧。 吉林城的均田政策对于饱受头人压迫的他们来说,不亚于翻身农奴把歌唱。 只要杀一个人,全家人都能在年底得到数亩的均田,何况这个均田不是一次性的,而是每年都有。 “杀!杀!杀!” 不多时,伴随军令传达,整个鸡西堡防线开始响彻喊杀声,所有人只觉得干劲十足。 这样的情况,也被兀良哈营垒之中的哈剌兀察觉,不过他不以为意。 在他所掌握的情报里,吉林城不过千余官兵,算上男丁也不过两三千人。 即便女真人南逃加入其队伍,数量最多也不会超过四五千。 况且这群人之中,只有那一千多甲兵有战斗力,只要甲兵消耗光,整条防线就会立马崩溃。 带着这样的想法,哈剌兀冷静等待着派出去的那两千人建功。 他只需要知道哈达岭、和鸡西堡各自的守军是多少,就能决定从哪边下手。 想到这里,他安静骑在马背上,看着己方千余兵马向哈达岭、鸡西堡进发。 进攻鸡西堡的胡兵推着回回炮到前线,随后开始将昨晚刚才到的石头放上回回炮,挥木槌砸下。 “砰!” 十五架回回炮发射,十来斤的石头被抛射出半里逾的距离,最后沉重砸在了水泥墙上。 拌有水泥和碎石的水泥墙被砸出白印,尘土飞溅。 感受着脚下轻微的震动,朱高煦眉头微皱。 他所制作的水泥十分粗糙,尽管已经在城墙上糊了厚厚一层,加上了足够多的碎石,但如果放任这十五架回回炮狂轰滥炸,说不定还真的会被砸开。 “这群胡兵,居然到现在还掌握着回回炮的技术……” 观摩着城外的回回炮,朱高煦算是了解朱元璋和朱棣为什么没能一举消灭北元了。 能跑是其次,主要还是元朝留下的底子太厚了,草原各部都掌握着一定的元朝技术,不管是攻城还是打仗、甲胄制作,都比之前的匈奴、鲜卑、突厥、回纥等部落要强大太多。 北元的底子,支撑着他们渡过了最为艰难的洪武、永乐时期,之后便引来了仁宣缩边暗弱的发展期。 再往后的正统年间虽然也发动三次北伐,打击了鞑靼和瓦剌,但终归不痛不痒,不仅没能重创他们,还在土木堡之变中贡献了大量的军械和工匠,使得蒙古人再度势大,继而为后来达延汗的崛起留下了本钱。 不过那终究是前世所发生的历史,这一世的草原诸部,不会再有喘息的机会。 至于当下…… 朱高煦伸出手揣摩身上的甲胄,那冰冷的甲片给他提供了足够的安全感。 “把我的备甲拿来……” 朱高煦转头吩咐身边的两名护卫,二人闻言面面相觑,最后小心翼翼询问:“殿下您……要披双甲?” 他们询问的十分小心,但眼神却透露出不可置信。 明军甲胄沉重,寻常人披单甲作战一刻钟都会力竭,何况双甲。 只是面对他们的不可置信,朱高煦却看向城外的兀良哈大军:“自然!” (本章完) 第156章 血色漫天 正午时分,呼声焦躁。 鸡西堡外,十五架回回炮连续抛射石块,不过一个上午,飞砸而来的石块就多达数百枚。 鸡西堡内,所有兵卒依偎在城墙背后,眼睁睁看着石块飞入城中,砸出一个个大坑。 女墙背后,朱高煦与林粟坐在一起,林粟焦急道:“殿下,用火炮吧,一直挨打,兄弟们士气都快被打没了!” “是啊殿下,我们不是有八门火炮吗?!” “殿下,用火炮吧!” 女墙背后,紧邻朱高煦的将领们纷纷请求他用火炮,不过只有朱高煦才知道,己方的那八门火炮威力如何。 这些火炮都被林粟从船上拆卸放置到了鸡西堡的六座箭楼上,如果硬要打也可以,但所造成的杀伤并不大。 与其用来打回回炮,不如留着打试图攻城兀良哈人。 “还不是用他们的时候,没有我的军令不得用火炮。” 表明态度后,朱高煦又继续道:“这回回炮暂时攻不破城墙,也伤不着兄弟们,他们要打就让他们打,等他们发现无用功,自然会改变进攻方法。” “让兄弟们都等着,给我稍许好好招呼这群胡兵!” “是……”尽管有朱高煦的解释,但众人依旧觉得胸中憋了一口气。 不过相较于他们憋着的那口气,此刻的哈达岭山上所驻守的张纯却迎来了自己单独指挥的第一战。 “砸!砸死这群家伙!” 哈达岭西坡上,上千兀良哈人被张纯等人用檑木砸倒一片又一片。 几十具尸体如倒葱般横七竖八的躺在被砍伐一空的西坡白地上,剩余的九百余名兀良哈人纷纷躲在白地之下的林中,依靠树木来苟全性命。 哈达岭的西坡并不难攀爬,可相较于爬山,那不断往坡下丢檑木的渤海军才让人恐怖。 几十斤的檑木从木台被抛出,顺着缓坡滚下来,挨着即伤,撞到即死,却是一条活路都不给他们。 最为关键的是,渤海军的檑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凡砍下一两颗树木,就足够弄出几十个檑木。 上千人就这样被坡上的六百人所压制,战兵与扈从抛出的檑木都是一样的,一个人可以当几个人使。 哪怕兀良哈的千户不断让人进攻,可一旦有人冒出头试图攀爬,坡上立马就滚下四五个檑木,那威势吓人,所有人都被吓得倚靠树木,不敢随意动弹。 千户无奈,只能派人下山传信。 “借口!” 当西坡的消息传回哈剌兀耳中,他当即就骂了出来,对此那前来传信的百户只能低下头。 瞧着他的摸样,哈剌兀便知道西坡的消息属实,因此只能平复心情后继续问道:“山上有多少人?” “他们躲在木排后面,我们看不清,但是从他们丢木头的速度来看,应该不会低于五百人。” 百户硬着头皮禀告,哈剌兀听后倒不觉得奇怪了。 依仗地利,用五百人挡住一千人并不奇怪。 “五百人……”哈剌兀看向正在被回回炮压制的鸡西堡城墙,他简单算了算:“也就是说,这城墙上的人应该只有三四千人。” “停下回回炮!”哈剌兀心里有了打算,抬手示意回回炮停止抛射。 在他下令后,十五架回回炮开始停止抛射,负责操作这些回回炮的蒙古人也开始将回回炮的皮带进行更换。 由于是兽皮带,因此它们并不耐用,一旦使用频繁就得更换。 望着麾下兵马更换皮带的举动,哈剌兀看向身旁的的一个胖子:“阿札施里台吉,请你带你的五个千户攻城吧,注意看南人的城墙,找他们的漏洞。” “您放心,我会找到的!”阿札施里没有抱怨,只是抱胸答应了下来。 他调转马头离开,过了约半个时辰,营垒之中走出了千余名遭受过殴打的女真俘虏。 他们上前为兀良哈人推动吕公车、云车等攻城器械,阿札施里的五千人则是跟在他们的身后小心行走。 “开始攻城了,各百户准备!” 城头上,朱高煦满眼激动的看着走出营垒的五千多兀良哈人,林粟则是站起来对四周的战兵呐喊。 步塘开始传递林粟的军令,城墙之上一千五百余名战兵和一千着甲女真扈从开始备战。 一直冒着火星的灶台被添上煤炭和干柴,铁锅被摆上,倒入一桶桶江水。 这些铁锅并不大,一桶水对应一口铁锅,而每一口铁锅对应每一个垛口。 一旦兀良哈人开始攻城,这些铁锅中的沸水可以温暖的照顾到任何一个试图攻城的兀良哈人。 “擂鼓助阵!” “咚…咚…咚…咚……” 城头,六处箭楼上的擂鼓开始作响,由于间隔很大,那鼓声不算大,却足够马道上的所有人听到。 它不嘈杂,反而振奋了人心。 “胡狗!来杀你爷爷我!” “俺入你娘!” “啊!!!” 女墙背后,一些未上过战场的辽东新卒呐喊着,以此发泄紧张的情绪。 不得不说这很有用,因此许许多多的人都开始谩骂了起来。 攻城器械被逐步推进,十座云车和四座吕公车分别向着城墙攻去。 由于时间不足,鸡西堡只在去年加固延长了城墙,并没有挖掘护城河。 因此,攻城器械毫无疑问的来到了城下。 明军们举弓射箭,许多被俘后帮助兀良哈人攻城的女真人被射杀。 没有甲胄的他们,只是一群羔羊。 期间不是没有人试图向城头的明军投降,企图他们将自己拉上城去,然而战场的嘈杂遮盖了他们的声音,一千女真人被箭矢射杀。 同时,云车和吕公车也撞上了鸡西堡的城墙。 兀良哈人开始登上云车和吕公车,伴随着云梯和攻城板的放下,兀良哈人开始攀爬云梯,爬上吕公车后冲向城墙。 “射!” 林粟带领身边的兵卒对准吕公车内那狭小的空间射箭,但能攻城的往往都是精锐,身披扎甲的兀良哈精锐举着圆盾,顶着箭矢冲出了吕公车,冲上了城墙。 双方开始在马道上搏杀,大部分兀良哈人身材矮小瘦弱,但能披甲的兀良哈人多半粗壮,即便矮小也能爆发出杀人的那股劲。 弯刀、铁骨朵、腰刀、金瓜锤…… 两军兵器在马道上相撞,明军配合默契,利用身高力大的优势,前方举盾夹击,后方往兀良哈兵卒的脸上刺出长枪。 云梯上,不断有攀爬的兀良哈士兵,他们被女真扈从倒出的滚水烫的皮开肉绽,血肉与身上的皮甲粘合在了一起。 哀嚎惨叫声在一瞬间响彻整个战场,一名身材与明军差不多的高个兀良哈士兵从攻城板上跳了下来,手中两个铁骨朵四下挥砸,好几个明军猝不及防吃了闷亏,但很快找回主场优势,利用人多将他挤下马道。 从两丈余高马道摔下来的兀良哈士兵还未起身,就被等在城墙根的女真扈从用铁锤、木槌连番轮砸,不多时就抽搐着断了气。 个人的勇武在战场上所能发挥的作用是很有限的,除非能做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程度…… 城墙上通过吕公车进入马道的兀良哈人逐渐变多,他们开始扩散开来,扩宽己方的阵脚。 由于双方都披着扎甲,交战许久所战死的人屈指可数。 倒是攀爬云梯的那些皮甲兀良哈兵卒被烫伤、射杀的不在少数。 “我本阵的五百甲兵都派上去了,只要站稳脚跟,很快就能攻下这里。” 本阵之中,阿札施里与哈剌兀说着自己的安排,哈剌兀则是凝重的看着战场。 明军准备充足,攀爬云车的兀良哈人几乎没有几个人能爬上去,倒是吕公车能源源不断的输送兵卒上马道。 “让工匠再造十座吕公车!” 哈剌兀转头对身边的千户下令,千户领命而去,不多时后方就开始出现了斧凿刀削的声音。 不过与这声音相比,更能笼罩整块河滩地的,是鸡西堡上的喊杀声。 城上的明军有所准备,只要有机会就把兀良哈人推向城内,让埋伏在城下的女真扈从发挥作用。 期间也有明军跌落下去,但他们很快被人抬着离开战场,送到了鸡西堡后方的临时军医所检查伤势。 如果没有内伤和骨折等伤势,他们会被叫醒继续上战场。 如果遭遇了内伤和骨折等伤势,他们的甲胄会被人脱下,接替他们上城墙。 时间推移,阿札施里的五百甲兵锐减到了四百多,但他们也成功站稳脚跟,许多皮甲兵开始跟上他们的步伐,通过吕公车爬上马道。 站住跟脚的兀良哈甲兵目标明确,他们往城门楼杀去,试图将千斤闸通过机关拉起。 明军试图阻拦,但终归因为城墙狭窄和防守面太大而节节后退。 不多时,林粟与百余名明军退到了城门楼旁边的马道上,而他们眼前的兀良哈甲兵虽然一直被后方的数百明军锤杀,但他们悍不畏死的将主攻方向放在林粟这一百人身上。 “守住!别让这些胡虏扰了殿下清静!” 林粟挥锤喊着,提醒着所有人。 他正欲带兵继续冲杀,却见面前的胡兵纷纷停下了脚步,惊恐的看向自己后方。 林粟回头,高大的身影将他笼罩其中。 “殿…殿…殿下……”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朱高煦,由于身披双甲,此刻的朱高煦比平日里看上去魁梧太多。 “让开!”朱高煦伸出手扒开他,那力气太大,林粟差点被扒倒在地。 待他仓皇爬起身来,朱高煦两只手拿着铁锏朝着胡兵冲撞而去。 朱高煦的武力究竟如何,似乎没有人深刻了解过,平日里与林粟他们练习武艺,也通常留手。 唯一一次认真出手,恐怕就是上次一箭重创西阳哈,一骑当千冲入敌阵并顺利冲出。 这些事情,军中许多人都知道,但除了亲眼看过的人以外,其余人皆将其当做夸大的说法。 可今日,他们的看法改变了…… “滚!” “额啊!!” 两把十斤重的铁锏在朱高煦手中比平常兵卒手中二三斤的钝兵还要轻巧,他一个人顶着百余名甲兵冲锋。 两方相撞,有的胡兵想用刀插入扎甲缝隙中,有的挥锤,还有的投掷飞斧。 只是不管如何,朱高煦身上那甲胄始终未被砸穿一点,他本人甚至没有退后半步。 铁锏挥舞,挨到的胡兵满口牙齿被砸飞,整个人如旱地拔葱般起飞落入城中。 有胡兵跃起,持尖刀试图插入朱高煦颈甲缝隙处,却被朱高煦一锏打得栽倒回人群之中。 “冲!跟殿下上!” “冲杀!!!” 热血直冲脑门,林粟大喊着,整张脸都因为充血而通红起来,他身后的兵卒也是,热血沸腾。 “抱住他!他只有一个人!” 胡兵之中的百户官大喊,三五胡兵立马舍弃兵器抱住朱高煦双脚双手。 朱高煦丢下一只手上的铁锏,抓住其中一人。 身长不及五尺,体重不过百二三斤的胡兵被他单手抓起,狠狠摔砸在面前的胡兵之中。 “再来!!” 朱高煦激动地发抖,数把尖刀刺入胸膛,顺着扎甲缝隙。 得手的胡兵脸上露出笑脸,可那笑容还未展露,便变得僵硬起来。 “扎…扎不进去……” 一名胡兵颤抖的说着,脸上惊恐。 没有人想到朱高煦穿了两重甲,他们只当是朱高煦已经刀枪不入了。 铁锏挥砸,那名惊恐的胡兵被力劈华山砸中天灵盖,一头栽倒。 “这家伙不是人!” 看着刺不透的朱高煦,一些胡兵肝胆欲裂的想要往后逃跑,朱高煦也想上前追杀,但手脚却被胡兵抱住,只得挥锏砸死那几个抱住自己的胡兵。 还有的胡兵不相信朱高煦刀枪不入,试图贴近朱高煦,挥刀从他颈甲刺入,但被朱高煦抓在手中。 另外几名胡兵见状,有的目标颈部,有的腿部。 朱高煦伸出另一只手抓住那人,与另一人一同夹于双臂腋下,手肘猛然发力。 “呃呃呃……”窒息感传来,两名胡兵被双腿四下乱蹬。 “殿下!” 林粟带兵冲了上来,将试图挥砍朱高煦腿部的胡兵砸开,一脚将他踹下城墙。 待他回头看向朱高煦,却见朱高煦死死夹着那两名胡兵,脚下尸体十数具。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两名胡兵反抗稍弱,最后再也没了反应,竟被朱高煦活生生夹死,尽显力气…… 此刻,林粟方才知道平日里朱高煦与自己众人练武时到底收了多少力气。 “杀光他们!” 林粟还没反应过来,朱高煦单膝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被渤海军压缩空间不断后退的兀良哈甲兵。 “是!”反应过来,林粟立马加入了渤海军中,倒是朱高煦一屁股坐在了一具胡兵尸体上,靠在女墙上大口喘着气。 他是力气大不假,但他不是超人。 十几个呼吸间步战连杀十数人,这已经到了他如今这个年纪的体力极限。 此刻的他只感觉疲惫,如果不是他确定了自己身上没有较大的伤口,恐怕这脱力感都让他以为自己受了重伤。 “杀!!” 喊杀声在耳边响起,眼前是满地的尸体,鲜血染顺着马道流入堡内。 望着眼前的一幕,朱高煦抬头看向了天空。 与地上的血腥相比,天空始终是湛蓝一片,那照耀着天地的太阳,耀得他睁不开眼来。 “铛!铛!铛!” 城外、鸣金声响起了,许多还未战死的甲兵闻声开始跳回吕公车撤退,那些皮甲的轻兵更是一股脑的往本阵跑回。 “不能退!就快拿下来!” 本阵之中,阿札施里赤红着眼睛对哈剌兀喊叫着,哈剌兀被他说烦了也反骂道:“看看你的甲兵死了多少,他们已经开始被明军冲回吕公车了,我让鸣金是在保全你的实力,你这个蠢材!” 哈剌兀的叱骂让过阿札施里颜面扫地,但他也反应了过来,哈剌兀确实是在为自己好。 不过被当众这么骂,阿札施里还是挂不住面子,因此恶狠狠对身后的千户嚷道:“全军撤退!” “是……”千户虽然也被凶了,但他也知道现在撤退确实是个好时机。 虽然战事开始不过半个时辰,但他们的伤亡已经多达数百了,军心动摇是一方面,实力受损才是最为致命的。 兀良哈开始全线收兵,城头的明军也欢呼着举弓搭箭,朝着逃跑的胡兵放箭。 进攻或许很缓慢,但在撤退上,兀良哈的胡兵却将两条腿跑出了四条腿的速度。 不过一字时,大军撤退,只留下了城内外数百具尸体。 “胡狗!来啊!来杀你爷爷!” “狗鞑子,再战!” “一群野驴子,想杀你爹,再等十辈子吧!” “反叛肏,再来战啊……” 面对撤退的胡兵,所有人都发泄着谩骂。 相较于他们还有时间发泄,朱高煦与林粟却已经开始统计伤亡,同时命人将城外的尸体吊入城中,准备统一处理。 “嘶……” 城门楼内,朱高煦倒吸了一口凉气,将两重甲胄一一脱下。 战时不觉得,待打完了仗后,他才觉得身上刺痛。 两重甲胄被脱下,一名护卫用干净的粗布沾着热水为朱高煦擦干净身上的血污。 “殿下,您这中了六处刀伤,还好只是被刀尖擦破,没伤及骨肉。” “殿下这伤都是正面,真是骁勇……” 两名护卫,一人擦血污,一人端沸水,同时感叹着朱高煦的勇猛。 对于他们的夸赞,朱高煦不以为意,只是对二人说道:“弄两桶热水,找身衣裳。” “是!”两人站的笔直,转身便出去寻了两桶热水和一桶凉水。 朱高煦起身洗了洗身子,期间还看了看自己的伤口。 胸前四道伤口,都是一寸和半寸大小,应该都是刀尖造成的创伤,小腿上有两道两寸和一道一寸左右的划口,只是划开些皮肉,没有缝针的必要。 洗漱结束,朱高煦自己给腿部的三道伤口上了药,随后招呼门楼守着的两个护卫为他胸前上药。 沸水煮开烘干的粗布被缠上,按照正常来说,顶多六七天就能好。 “殿下!” 上药刚刚结束,朱高煦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林粟和亦失哈的声音就从楼外响起。 两人穿着甲胄,身上还有一些血污,但脸上笑容却十分高兴。 “殿下……”二人入楼作揖,林粟报喜道:“兄弟们算了算,杀了一千三百九十六个鞑子,其中一百二十五个甲兵,八百二十五个女真人,剩余都是普通胡兵,另外缴获了一百二十五套扎甲。” “死伤呢?”朱高煦穿好了衣服,整理自己的同时向他询问。 这时负责指挥扈从的亦失哈上前一步作揖:“战死十七个弟兄,二十六个辽东的,还有二十五个扈从,重伤休养的弟兄三十五个,辽东的七十二个,扈从五十九个。” “算下来,战死六十八,重伤休养一百六十六,死伤二百三十四人。” “也就是一百五十个甲兵不能参战了……” 亦失哈的话很沉重,可相比较被杀的那近一千四百个鞑子来说,近一比十的死伤已经堪称大捷。 “不算女真人,我们只杀了他们不到六百人。” 比较他们的高兴,朱高煦却高兴不起来。 死伤一百五十个甲兵换五百七十多个鞑子阵毙,看上去战果辉煌,但如今鸡西堡的甲兵只有三千人,其中有一千二百多人连新卒都算不上。 一百五十个甲兵的死伤,对于朱高煦来说已经难以接受。 “殿下!” 楼外,昨日被朱高煦擢升为千户官的王义走了进来,与林粟他们同样造型,满身血污。 他一走进来就作揖,紧接着汇报道:“城墙都检查过了,没有裂开的地方。” “好……”听到这个消息,朱高煦那略微沉重的心情总算舒缓了些。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看向了门外。 透过这里,他可以清楚看到撤回本阵的兀良哈胡兵。 尽管战死一千多人,但这对他们根本算不上太大死伤,毕竟其中只有不到六百的胡兵,而鸡西堡已经战死、重伤减员一百五十人了。 六百换一百五十,哈剌兀和兀良哈能换,可他朱高煦换不起…… (本章完) 第157章 黑云压城 “六百三十七!我死了六百三十七个儿郎!” 午后,阿札施里找到了正在大帐吃肉的哈剌兀,发泄着自己这一战死伤的部众。 这其中,大头是在进攻鸡西堡时战死的,少量是在进攻西坡时战死的。 对于只有五千部众的阿札施里来说,一下子死伤这么多部众,他需要拿出许多牛羊去抚恤他们的家人。 如果抢不到东西,那他将成为这一战最大的输家。 “脱鲁忽察儿,让人给阿札施里台吉送两千只羊和二百头牛,以此来弥补他的损失。” 哈剌兀对着帐内同样在吃肉的另一人吩咐,那是兀良哈部的台吉,脱鲁忽察儿。 “是,我这就让人去办。”脱鲁忽察儿轻蔑看了一眼阿札施里,随后走出大帐。 得到了牛羊,阿札施里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气愤了,他干脆坐下,对帐外吩咐:“给我也取一只羊腿来!” 说罢,他又看向从容吃肉的哈剌兀:“下次攻城不能再让我的儿郎去了,他们刚刚受挫。” “放心……”哈剌兀不在意道:“之后都不会再让你的人上了,你也可以带着部众去其它的野人城池打草谷。” “你什么意思?”阿札施里脸色大变,哈剌兀却轻蔑道:“你的甲兵死了这么多,现在连四百人都凑不齐,吉林城这块肉在刚才就已经分给你了。” “不过两千牛羊,你……”阿札施里忽的站起身来,满脸通红,显然被气得不轻。 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实力已经受损了。 阿札施里的翁牛特部(泰宁卫)本来就是三部之中实力最弱,加上这次他只带来了一半的部众,因此自然成为了最先被排挤出局的人。 不过对此,他还是对哈剌兀放着狠话:“我这四千多人走了容易,可以后你要是再想找我南下打草谷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恐怕那个时候是你会来找我。”哈剌兀并不在意阿札施里的话,毕竟只要他拿下吉林城,兀良哈和翁牛特的实力差距会越来越大。 到时候,翁牛特部不管面对什么事情,都还得来找自己。 “哼!”冷哼一声,阿札施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帐。 不久之后,脱鲁忽察儿返回了大帐,来时脸上还有几分玩味的表情:“干嘛不留下他?” “他死伤那么多人,想留也留不下来的,不如让他走,还能少给了四千多人的粮食。” 哈剌兀说着自己的想法,同时也对脱鲁忽察儿说道:“下令大军休息一日,明日继续攻城,这次换我们兀良哈本部上。” “好。”脱鲁忽察儿颔首应下,转身离了帐去。 也在他离帐的同时,吉林城那边也短暂休整好了。 所有尸体被抛入松花江中,顺江而下,兴许能被江下的六城所看到。 “看样子,兀良哈是不准备再攻城了。” 鸡西堡箭楼之上,朱高煦双手扶着女墙,换了一身黑色衣裳,目光眺望鸡西堡前方的兀良哈营垒。 在他身后,林粟与王义、亦失哈三人站立,闻言纷纷松了一口气。 一日死伤甲兵一百五,这对吉林城来说已经是不可承受之重了。 眼下的吉林城,所需的就是时间,城池晚一天被攻破,那他们就多一分援军的希望。 其实朱高煦不是没有想过要带兵出去野战,可他手中算上新老卒不过三千人,甲胄虽然足够,但对上这数万兀良哈人,便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胜算。 没有胜算的事情,朱高煦不会去做,他不能用手下兄弟的性命开玩笑。 念及此处,朱高煦回头看向了南边,似乎想要看到吉林城此刻的景象。 六十八个人战死,他们身后是六十八个家庭,是数百口人的顶梁柱。 这还只是第一天的一次试探性攻城,朱高煦无法预料到明日的战事会如何,会有多么惨烈,又会有多少人失去自己的孩子、丈夫和父亲。 “宰羊五百只,让所有参战的兄弟和扈从都吃上肉!” 一想到许多人活不过明天,朱高煦也不再节省粮食,转头吩咐亦失哈让兄弟们吃顿好的。 他话中的深意被林粟三人猜到了,三人皆沉默着回礼,不多时各自离散了。 站在城头,看着猎猎作响的渤海旌旗,朱高煦很清楚,这不过是他未来成长道路上的普通一战罢了。 兀良哈,这群放在大明只配充当一帮马匪的人就让眼下的自己如此头疼,若是自己碰上了鞑靼、瓦剌本部又该如何? 或者说,如果自己要面对人均披甲的南军,他又该如何? 问题在脑海中出现,朱高煦也下意识将手放到了旁边的洪武铁炮上。 感受到手中的触感,他侧头看向了那门洪武铁炮。 兴许只有自己脑中关于未来的知识,才能让渤海军越来越强大,才能逐渐摆脱今日的这种窘迫。 在他这般想着时,身后的堡内哗然一片,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到那哗然声,朱高煦连忙转身走到箭楼的另一面,随后他便看到了骑着一匹挽马走入堡内的郭琰。 她穿着鸳鸯战袄,身后跟着一辆辆驶入堡内的马车。 见到她,朱高煦皱了皱眉,并不高兴她来到这凶险的前线。 似乎是感受到朱高煦的目光,郭琰也抬起了头,与他四目相对。 不多时,郭琰翻身下马上了马道,朱高煦也借此下了箭楼。 二人在马道上碰面,而郭琰却隔着老远就看到了朱高煦紧皱的眉头。 对此她不紧不慢的说道:“殿下不是很高兴臣妾来,可当下城中男丁大多都调往前线,若是臣妾不带健妇为大军运粮,便只能让书院之中的那些孩子来充当娃娃兵了。” 郭琰说出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朱高煦听后没有多说,只是对跟在郭琰身后一起上来的亦失哈说道: “稍许带一千扈从去城中运粮,运够二十日的。” “奴婢领命……”亦失哈作揖应下,郭琰也走到女墙前看了一眼墙外那延绵看不到边的兀良哈营帐。 马道上弥漫着血腥味,郭琰皱了皱眉的同时也转身露出不同于她这个年纪的成熟。 “殿下何不趁这个机会,向陛下请求增设兵马?” 郭琰的话出乎朱高煦的意料,她没想到老朱口中亲近的郭四孙女,居然会在来到吉林城的第五天来教自己扩充兵马。 朱高煦不太确定这是郭琰的试探还是郭英的试探,只能冠冕堂皇的搪塞道: “爷爷要给我多少兵马,自有他的考量,即便只给我一千兵马,我依旧能守好吉林城。” 他这番冠冕堂皇的话没有任何破绽,郭琰听闻后只是眼神失落片刻,随后作揖: “既然如此,那臣妾就回府静待殿下凯旋而归了。” “亦失哈,送送王妃。”朱高煦吩咐亦失哈,亦失哈也侧过身子做出请的手势。 片刻后,二人下了马道,亦失哈扶着马鞍,帮助郭琰骑上了马匹并走出了鸡西堡。 望着郭琰消失的背影,朱高煦心中狐疑,但也不得不承认郭琰说的很对。 哈剌兀的入侵,给了朱高煦一个增设兵马的好借口。 自洪武二十二年以来,北方能遭遇数万胡骑入寇的地方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每新多出一处地方遭遇胡骑入寇,老朱都会增设当地的兵马,少则千余,多则数千。 这个机会,自己一旦把握住,就能让吉林城的兵马增多。 不过朱高煦很清楚,自己不能那么做,因为主动要求和被动接受是两码事。 自己本就饱受朱允炆猜忌,如果自己还主动要求增设兵马,那即便是老朱想要准许,朱允炆也会从中作梗。 与其自己主动要求,倒不如让老朱自己做选择。 依自己的了解,如果老朱知道吉林城的事情,他一定会决定为吉林城增强实力,亦或者增派兵马,亦或者派出足够的战马和火器,总之他不会让吉林城没有自保能力。 老朱主动决定的事情,除了马皇后外,没有谁能干预。 想到此处,朱高煦看向了远方,也瞧见了郭琰远去的队伍背影。 “这女子,虽说成熟同龄人许多,但毕竟太小,藏不住念头。” 给出评价,朱高煦便下了马道,等待那五百只羊中的二十只处理差不多后,便带上了十余名兵卒和二十名扈从上了哈达岭。 他们抵达山上时,时间已经是寅时(15点)。 得知朱高煦前来,张纯连忙带着几个人来迎接他。 “殿下!” 张纯跑来,朱高煦却侧过身子示意身后扈从背着的羊肉:“这是二十只羊肉,先招呼兄弟和扈从们收拾,我今日也在你这里吃,顺带再说说今日守山的感觉如何。” “是!”张纯闻言转过身吩咐身边的百户:“照殿下说的做,今日一起吃羊肉。” “领命!”百户官咧嘴笑着接令,紧接着带着嗷嗷叫的守山兵卒开始接过二十筐羊肉,抱着羊肉跑远了。 在他们离去后,朱高煦才拍了下张纯,示意他跟上。 张纯跟上后,也随即说道:“这守山好守,殿下您的布置足够让我们这六百兄弟守住数千人的攻势。” 一日的同袍之情,已经让张纯将兵卒与女真扈从分的不是那么开了。 朱高煦为此而感到高兴,张纯却继续说道:“今日胡虏遣千余人来攻山,却是连林子都没走出几步,就被檑木给砸的撤军,丢下五十多具不敢收走的尸体后仓皇逃了。” 张纯兴奋的说着西坡的战果,朱高煦没有打断他,只是微笑听着他讲述。 “殿下,末将别的不敢说,就这西坡,除非胡虏出兵万众来攻,不然六百人足够守住!” “好好好……”朱高煦笑着轻摇头,不是在嘲讽张纯,而是觉得他这般年纪,能有这样的胆气很不错。 虽说朱高煦也不过十七,但他前世已经三十二,今世又活三年,算起来也差不多是三十五了。 不过,他前世的三十二年,比起今世的三年来说,实在是太过平淡了。 站在木台之间的土道上,朱高煦往山下眺望而去,可以清楚看到延绵数里的兀良哈营垒。 这是朱高煦第一次从这个方向看兀良哈营垒,可就是这一看,他就看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胡虏调兵了。” “哪?!” 朱高煦诧异开口,张纯也连忙看去。 张望几番,他便见到了数千兀良哈人被调动,带着牛马羊群穿过营垒,往后方走去。 由于木台的位置可以看到整个鸡西堡和西部、北部的丘陵平地,因此兀良哈人的动向对于朱高煦他们来说一览无余。 “他们要去干嘛?绕路偷袭我们吗?” “不像……” 张纯疑惑发问,朱高煦同样疑惑,但他可以断定这支兵马不是要偷袭吉林城。 偷袭吉林城的地方有很多,如松花江北岸的平原绕道可以直接进入吉林湾,但想要进攻吉林城还是得渡过松花江。 朱高煦根本不担心兀良哈人会那么做,因为明军的战船便是撞都能将他们的木筏撞沉。 不能走水路,那就只能绕道从哈达岭西侧一路南下,走山道进入吉林城。 只是这些山道狭窄崎岖,根本通行不了马匹。 倘若要开辟出一条道路,哪怕动用数千人,也需要一两个月时间才能开辟出一条山路,因此朱高煦根本不觉得这支队伍会绕道走山路进攻。 “他们这离去的方向……” 张纯小心翼翼的看向朱高煦,朱高煦也略皱眉头:“他们走北边,难不成要去六城?” “兴许是粮食快吃光了,去六城打草谷。”张纯猜测着,朱高煦也是这般猜测。 饶是他们怎么想,也没能往撤退这方面想,毕竟现在的兀良哈依旧保持着绝对优势。 他们只是一次试探性进攻,就让吉林城死伤二百余人,因此攻陷吉林城与鸡西堡是有指望的。 “你之后关注些,若是这支兵马超过一日还没回来就派人下山告诉我。” “是!” 朱高煦心中有许多猜测,但他需要时间来逐一确定。 只要张纯禀告这支队伍消失了多久的时间,他就能一一排除那些不正确的答案。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继续和张纯巡视起了哈达岭的木台防线。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因为吉林城的被围,辽东都司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辽东都司虽有军户十万余,但其中七成为屯,三成为战。 四万的战兵数量,实际上就是大明在辽东可以出城野战的兵力总数。 然而这四万战兵之中的一万,却早在二月初就已经被总兵官周兴带领前往全宁卫,参加和朱棣北巡的任务。 也就是说,当下的辽东只有三万余战兵,其中有些地方还不能随意调动,例如广宁三卫、金州、定辽等地兵马不能调动。 这几个卫所的战兵不能调动后,能够出动的兵马仅有一万五千人,而辽北诸卫还需要留下足够的兵马守城,因此辽东能出的兵马数量不超过一万。 换做往日,一万兵马驰援吉林城绝对是足够的,但如今总镇辽东的周兴不在辽东,这就致使辽东拉不出一个可靠的大将驰援吉林城。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在于,辽东都司并没有随意调动大军出塞的权力,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奏报南京后,由都督府决断才行。 可当下吉林城被围,渤海郡王朱高煦处于危难间,急的众人焦头烂额。 出兵吧,犯了律法,事后即便保住了朱高煦,也要被论罪。 不出兵吧,失陷藩王,一样要被论罪。 面对这样的情况,辽东都司最后只敢派出千余骑兵出塞,步步为营的往吉林城赶去。 虽说是八百里加急,可当下辽东都司距离南京和朱棣都远超八百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一夜时间再度过去,四月十六如期到来。 “呜呜呜……” 清晨,天还未亮,号角声便在松花江河谷回响。 号角声不仅吵醒了兀良哈人,也惊醒了守城的明军。 呼声焦躁中,明军穿戴甲胄,略微紧张的走上了马道。 不凑巧,今日的天气雾色浓浓,大雾遮蔽了鸡西堡和兀良哈营垒,可见度不超过二十步。 山中水汽重,许多留着胡须的兵卒在走上马道没多久,呼吸间就让胡须沾满了水珠。 朱高煦也穿着双甲起床,端着一把椅子坐在了城门楼的门口,安静的看着那浓浓的大雾。 渐渐地,吕公车的木轮声开始在浓雾中清晰。 再往后,一辆辆吕公车先后从浓雾之中缓缓出现,好似白色海洋之中的黑色灯塔般引人瞩目。 昨日的四座吕公车已经被明军用特制的木槌推倒在了地上,倒下的吕公车让今日吕公车不能再在同样的位置攻城,但这并没有打乱哈剌兀的节奏。 “十辆吕公车,都是甲兵……” 站在朱高煦身旁的林粟深吸一口气,他看到了距离城墙只有几十步的吕公车,也在吕公车进入二十步的范围时看到了那一名名身披扎甲的兀良哈精锐。 虽然无法看清其它吕公车下跟随的兀良哈兵卒是否身披甲胄,但众人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今日,注定是一场血战。 “放!” 关键时刻,明军打响了今日防守的第一波反击。 “轰轰轰!!” 火光在浓雾中乍现,紧接着细小的火铳弹丸像是不要钱般的朝着吕公车发射。 好似暴雨梨花般,成千上万枚铁丸击穿了并不厚重的吕公车,一些露出身子的倒霉鬼甚至被击穿甲胄而倒在了攻城的路上。 “他们用上火炮了。” 兀良哈本阵中,脱鲁忽察儿听着那沉闷的炮声,以及一闪而过的火光判断出了明军的手段。 在他身旁,坐在马札上的哈剌兀却脸上露出笑容:“他们用上了火炮,就说明他们已经没有其它手段了。” “他们的手段用完了,现在到我们了……”说着,哈剌兀站起身来,转身看向了自己身后。 当他转过身来,在他面前站着的,是延绵的披甲兵卒,数量之多,一直蔓延到了浓雾之中。 “探马赤军出阵!” “呜呜!!” 伴随着他一句话,更为沉闷的号角声开始响起,大批披甲精锐开始登上战场。 对于这一切,明军并不知道。 “禀告殿下,十座吕公车,约有甲兵千人准备登城!” 女墙背后朱高煦在吕公车已经撞上城墙的时候,才得知了推动吕公车攻城兵卒数量。 千余甲兵的数量让人倒吸一口凉气,但朱高煦却将手中的铁锏磕在地上,眸光沉着:“迎战!” “遵命!!” 看着朱高煦的如此沉稳,众人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 亦失哈继续指挥扈从,林粟依旧组织马道上的防御。 有了昨日的经验,今日的明军开始依靠火炮来进攻躲在吕公车之后的胡兵,马道上的兵卒也准备着圆盾和长枪,在马道上列阵,将那一个个登上马道的胡兵一一推下堡内,看着他们被城墙下的扈从锤杀。 事情似乎在往好的一方面进行,在渤海军和辽东军的配合下,今日不再出现胡兵一登上马道就能站稳脚跟的情况。 尽管对手是一千甲兵,但明军依旧掌握着战争的节奏。 这样的好情况,就连朱高煦也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的这口气还没舒展,他的耳朵便灵敏的听到了雾色之中传来的声响。 渐渐地,朱高煦的表情开始变化,他起身走到了女墙背后,扶着女墙,死死盯着浓雾中。 很快,排列整齐的胡兵从大雾之中走来,他们身披粗糙的扎甲,手中持着钝兵,腰间挂着弯刀。 雾色太浓,朱高煦只看到了一队,甚至看不太清。 他沿着女墙边走边看,死死的盯着这些新出现的胡兵。 他们从雾色中走来,延绵着,好似永远看不到头。 “胡兵的援兵来了!” “怎么都是甲兵!” “直娘贼,来啊!来战!”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马道上,许多明军都看到了第二批参与攻城的兀良哈甲兵,他们数量之多,已然远超马道上的明军数量。 见此情景,朱高煦也不敢耽搁,转过身去对身边的一名护卫下令:“告诉亦失哈,所有扈从尽数参与交战,坠下城去的胡兵,扒了他们的甲胄,穿上作战!” “是!”护卫扯着嗓子应下,而朱高煦也转头看向了浓雾中的胡兵。 他承认,便是他这样的人,此刻也无法保持镇定了。 敌军,实在太多…… “杀!” “放箭!” “登城,三天不封刀,高过车轮的男人都杀光,不许动任何工匠!” 蒙古语、汉话在吉林江滩回响,听着前方那愈来愈大的喊杀声,哈剌兀的心中也自信了起来。 “三千多甲兵,我倒要看看这群南人怎么挡住!” (本章完) 第158章 血战不退 燕台烽火延绵,羌胡兵抵汉营…… 鸡西堡,这个被朱高煦屡次加固,几乎成为关隘的地方,此刻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绞肉机。 探马赤军在攻城,如蚁聚蜂攒般攀爬吕公车,跃入马道上,挥舞着手中钝兵,口中不断呐喊着明军听不懂的话。 他们没有结阵的说法,有的只是一鼓作气和那足以压垮明军的数量优势。 “放!” “轰轰!!” 八门火炮再次冒出冲天火光,将许多试图攀爬吕公车的探马赤军击毙。 作为回应,无数探马赤军张弓搭箭,朝着女墙上反击的明军射箭。 一支支利箭从耳畔呼啸而过,马道上短兵交击,惨叫声四起,满目血肉横飞。 暴雨般的箭矢飞掠着甲胄擦过,但更多是射中甲胄,把人射成一个个刺猬。 骂人的话已经没有,四周都是人,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飞溅的血污在空中抛洒,骁勇的兵卒连连反击,饶是死去,那灵魂都似乎还在染血的浓雾中嘶吼。 一双双杀得血红的眼睛在狰狞的面孔上显得尤为凶狠,空气中飘散的血腥气也成为了最为强大的兴奋剂。 硝烟弥漫,城内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来战!” 马道上,林粟放声嘶吼,脸上满是血迹,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亦或者是同袍的。 此刻,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必须守住鸡西堡,与殿下一起。 “额啊!” 挥锤,这似乎成为了城墙上所有人机械性重复的一件事情。 不断地有人从马道上落入城中,也不断地有人倒在马道上。 不足两丈宽的马道,此时此刻挤满了人。 数千胡兵蜂拥而至,连梯上爬,不断抢占着鸡西堡马道上的空间。 滚水泼出,烫伤一片,惨叫连连…… 短兵交击,火星飞溅,生死搏杀…… 甲兵对上甲兵,这样的势均力敌使得战线变得焦灼。 数千人鏖战一字时却未进一步的场景令人震撼,一些上不了马道的胡兵开始用步弓瞄准明军的面颊放箭面突。 同样的,无法冲上阵前的明军也纷纷举弓射箭。 “轰轰!!” 火炮声每隔一字时作响,每次都能带走十数条乃至数十条性命。 即便如此,胡兵的数量依旧要比明军多太多太多,许多明军战至力竭,被同袍拉至身后,换人再上。 一时间,整条防线岌岌可危…… “噔!” 短兵交击,传递过来的力道让王义虎口疼痛。 他个人武艺与气力并不强大,相貌也十分普通,正因各方面都十分普通,他才当了八年的百户官。 在朱高煦没有来到吉林城前,就连他这百户官,都是承袭父辈的余萌才混上的。 “老王你退开!” 有人伸出手将王义拽回,却是他身前的胡兵挥动兵器即将击打到他。 谁都看出了王义已经是强弩之末,因此连连将他往后拽。 在这浓雾中,王义在后退的路上已经渐渐看不到敌军,只能听到耳边的喊杀声。 他得到了休息的机会,整个人倚靠在马道的一处石墩上,奢侈的恢复着气力。 望着前方还在拼杀的同袍,他低头瞥了一眼已经迸裂的虎口,鲜血将手上缠绕的粗布浸透,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抬头,他看了一眼四周不曾散去的浓雾,似乎想到了记忆中父亲。 “爹,我当上了千户官,比您的官大……” 咧嘴一笑,王义不顾手上的疼痛,强撑着力气准备奔赴前线。 “可以了!” 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肩头,王义转头看去,却见朱高煦站在他身后。 此刻的他重新披上双甲,王义虽然已经伤痕累累,却依旧咧着嘴笑:“殿下您放心,只要还有一个兵活着,这鸡西堡就破不了!” “我知道……”朱高煦戴上凤翅盔,取出一块铁面甲戴在脸上。 隔着铁面甲,朱高煦沉闷的继续开口:“现在,我也是兵!” 话音落下,朱高煦便往前方走去,王义见状也抓起丢在一旁的金瓜锤,踉跄着跟了上去。 “杀!” “娘贼酋,来啊!放箭!” 浓雾之中,双方谩骂,尽管各自听不懂对方的语言,可手上的举动却代表了一切。 一名渤海军被尸体绊倒,站在他前方的胡兵见状便要朝他的后脑砸下铁骨朵。 “滚!” 浓雾中,黑影一闪而过,瞬间将那胡兵手中铁骨朵撞飞。 一时间,那胡兵虎口迸裂,来不及呼叫便抬头看到了高出他几乎半个身子的朱高煦。 这样的人突然出现在战场,饶是身经百战的探马赤军也不由吃了一惊。 没有反应的时间和空间,两把铁锏挥动砸下,左右开弓之间,两名探马赤军栽倒。 “兄弟们!咱们捡殿下落下的胡狗来吃!” “吼!!” 王义嘶吼着,挥动铁锤便将朱高煦重伤的其中一名探马赤军砸死。 在他身后,渤海军与辽东军纷纷跟上,将另一名探马赤军砸死,尸体丢下堡内。 “放箭!先射那个大个子!” 探马赤军之中,一名百户官指挥着无法在一线厮杀的探马赤军弯弓搭箭,朝着朱高煦便射去。 数十支箭矢尽数射在朱高煦正面,大多被双重甲磕飞,但也有少部分射在了外甲的缝隙中,晃悠的卡着。 这次朱高煦学聪明了,面甲挡住了他正面唯一暴露在外的皮肤,而王义则是带着兵卒们跟在他身旁,帮他解决那些试图从多角度偷袭的胡兵。 没有了被偷袭的顾忌,朱高煦需要做的,只有一往直前。 在王义的配合下,朱高煦的体力消耗也不如昨日那么大,渐渐的适应了这种节奏。 很快,这一段城墙开始反扑,在两丈宽的马道上,能正面短兵与朱高煦交击的仅有那七八名胡兵,加上王义保护他的两侧,他所需要面对的只有五六人。 哪怕佩戴面甲视线受阻,可朱高煦却渐渐享受了起来。 他数着倒在自己锏下的探马赤军,从两个到五个,再到十个,二十个…… 渐渐地,他忘记了数目,只觉得胸中的那口气正在被疯狂消耗。 不过二字时(十分钟),他的喉咙有了火辣辣的灼烧感,面甲成为了阻碍他呼吸的存在。 “再来!全都上来!” 朱高煦在心中吼叫,手中的铁锏也开始渐渐沉重。 “砰!!” 一击之下,朱高煦在击倒一名探马赤军的同时,手中一把铁锏也脱手而出。 “他没力气了!” “宰了他!” “他个高,打断他的腿!” 探马赤军之中,看到朱高煦的动作越来越慢,他们终于摆脱了恐惧,将前番的恐惧转化为了当下的动力。 他们前仆后继的杀向朱高煦,企图利用个矮的优势去进攻朱高煦下三路。 “保护殿下!” 王义满脸血污,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敌军的。 饶是他已经力竭,却依旧放声嘶吼,带着兵卒们护卫着朱高煦。 “快了……” 朱高煦的目光不在面前的探马赤军身上,他的目光放在大雾中,而那雾中此刻终于出现了他要看到的东西。 “他们赶下去!” 当吕公车出现,朱高煦就知道探马赤军已经所剩不多。 他抢过身边一名兵卒的盾牌,一手持盾,一手持锏,埋头便往前方的探马赤军撞去。 当一个身长六尺,连人带甲重逾二百余斤的存在朝身长不过五尺,体重不过百斤出头探马赤军撞来时,任何阵脚都挡不住那股力道。 只是一瞬间,探马赤军便被朱高煦撞倒数名,阵脚破开了一个口子。 他们的栽倒引起了连锁反应,让拥挤的阵脚开始往后倒。 “杀!” 王义把握住了机会,带着身后的兄弟踩着倒下的探马赤军开始往前进攻。 百来人从他们身上践踏而过,并刻意避开了朱高煦倒下的位置。 “撤!” 眼看己方阵脚已乱,负责指挥的探马赤军千户不得已下达了撤退的军令。 紧接着,残败的探马赤军开始撤退,明军追杀着他们,直到看着他们退下城去,这才拼尽力气用戳枪将攻城塔推倒。 当高大的攻城塔倒下的那一刻,所有明军都松懈了下来,他们瘫软在了这一段马道上,横七竖八,与尸体躺在一起却再也没有了恐惧感。 朱高煦也是其中一员,他脱下了凤翅盔和面甲,大口的喘着粗气。 许多兄弟看着他,见他大喘气时总算露出了笑容。 说句实话,如果朱高煦能保持这样强度的手段而不疲惫,那他们反而要怀疑自家殿下是不是神仙转世了。 躺下一字时,朱高煦扶着女墙站了起来。 在他四周是无数的尸体,几乎堆满了马道。 “起身,去下一段!” 朱高煦疲惫的仰天喊出这一句话,随后便带着百余名兵卒开始驰援其余段的城墙。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大雾随着太阳的升起而开始消散,不等被朱高煦他们赶下城的千户官率领残部撤退回营垒,雾气就已经变淡,渐渐地哈剌兀已经可以看清楚当下的战场。 当他看到己方一队兵马撤回的时候,他脸上面色铁青。 但今日的鸡西堡,注定了要让他吃上一次闭门羹。 在他的注视下,一队队兵马被赶下鸡西堡,全部败退回来。 当最后一队兵马被赶下鸡西堡的时候,第一队败退阵来的千户官也狼狈逃回。 “说说吧,你是怎么在一刻钟的时间里从报捷变成败退的……” 哈剌兀看着跪在地上的探马赤军千户,对此那千户也硬着头皮说道: “南人之中有一个猛将,我们的人在马道上施展不开,实在挡不住他……” “你是在欺骗我吗?!”听到千户那可笑的话,哈剌兀举起了马鞭,欲要打下。 倒是这时在旁边的脱鲁忽察儿忽然询问:“你手上的,是那人的兵器吗?” “是!”千户连忙双手呈出自己从战场上命人捡回的兵器。 哈剌兀见状也压住了脾气,接过那铁锏后脸色稍缓,却在片刻后变得更为难看。 “这起码有十斤,能用这样短兵的人,看来南人之中真的有一个猛将,不知道是平保儿还是谁。” 哈剌兀和脱鲁忽察儿看着那沉重的铁锏,用手掂量了一下,都不由觉得头疼。 “南人都叫他“殿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千户模仿着官话之中的殿下解释,听到这话的二人也愣了愣。 胡兵不知道官话还好说,他们这些贵族可是精通官话。 南音之中的“殿下”,不就是指藩王和亲王吗? “是渤海王朱高煦,燕王朱棣的二儿子。” 脱鲁忽察儿看着哈剌兀说出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哈剌兀听后也攥紧了手中的铁锏。 “倒是没想到,那个疯子也能生出这么勇猛的儿子。” 哈剌兀拿起铁锏观摩,他只是单手观摩片刻,就感觉到了小臂发酸,真不知道朱高煦是怎么用它来做兵器的。 “清算死伤,命大军休整一日,明日看看南人还剩多少兵马。” 哈剌兀没有再度下令反攻,他看过中原的兵书,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 脱鲁忽察儿抱胸应下,随后开始安排大军准备杀羊造饭。 同样的事情不止是他们在做,明军也在做。 朱高煦回到了门楼处,脱下了甲胄后只觉得重获新生,整个人轻松太多。 他靠在椅子上,腹中饥饿难耐。 不多时,门楼外传来了脚步声,满身血污的亦失哈端着一盆羊肉走进了门楼内。 “殿下,先吃些垫垫肚子,饭很快就好。” 亦失哈将那盆羊肉放在了朱高煦的面前,足有好几斤重。 一见到这盆羊肉,朱高煦就下意识伸出手去,好在他看到了自己手上的血污,只能强忍着疲惫起身,去角落清洗了一番。 待他回来,伸出手便开始大快朵颐,同时他还对亦失哈交代:“坐下一起吃。” “奴婢就不吃了,堡内还有事。”亦失哈也很疲惫,尽管他负责的是二线战场,但今日跌落城墙的甲兵,比昨天攻城的甲兵还多。 简单作揖后,亦失哈便转身离开了门楼。 一刻钟后,朱高煦吃干抹净,林粟与王义也带着几名百户官从门外走来。 “都吃了没?”朱高煦见到众人便询问是否吃饭,但众人面色凝重,朱高煦见状也意识到了今日上午的死伤不少。 “殿下,今日吉林与辽东的兄弟战死一百三十七人,重伤二百五十二人,扈从也死伤四百七十二人……” 仅仅一日,明军死伤便达到八百余人,其中甲兵死伤近四百人。 “四百人……”朱高煦沉默了,哪怕是昨日战后,他们也没想过一日时间会死伤近四百人。 “两天时间,我们已经死伤五百余人了。”林粟等人低下头。 吉林城甲兵不过三千,如今已经战死六分之一。 如果他们的身后不是家人,那恐怕他们早已崩溃。 “胡兵死伤多少……”朱高煦沉声询问,一旁的王义也作揖道:“还没算好,但应该不低于一千五,被火炮打死的就多达三四百人。” 还好,胡兵的死伤让朱高煦缓了一口气。 今日攻城尽数是甲兵,一千五百余名甲兵的身死,恐怕让对面的哈剌兀很不好受。 毕竟在草原上,哪怕是吃着元朝老本的明初蒙古诸部,一千五百甲骑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即便现如今的鞑靼、瓦剌二部合并,所能拉出的甲兵也就在四五万罢了。 像兀良哈这样的部落,全军甲兵也很难过万。 十分之一的甲兵死伤,足够让哈剌兀发狂。 想到这里,朱高煦对亦失哈几人交代道:“今日哈剌兀死伤这么多甲兵,明日要么撤军,要么就会加大攻势。” “他们应该不知道吉林城中有辽东都司的一千甲兵,这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倘若明日他再度压上甲兵,那再鏖战一日,他们就会承受不住死伤而撤退。” “吩咐扈从将这几日从胡兵身上扒下的甲胄清洗修复,随后所有身强力壮的都穿上甲胄,上城驻守。” “只要鸡西堡不破,哈剌兀他们挺不了多久!” 朱高煦很有自信,因为他了解兀良哈诸部,更了解攻守形式。 冯胜与傅友德告诉过他,古往今来攻城多以围困为主,其次攻心,最后才是强攻。 强攻的例子之所以少,就是因为强攻死伤太大,但凡优势足够大,统兵的将领都不会选择强攻。 这样的例子,也可以用《孙子兵法》中的“十而围之,五而攻之,倍而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能避之。”来理解。 短短的一句话,却是从竞争的全面状态和情势中给出了最优的决断参考,这就是《孙子兵法》的价值所在。 当下哈剌兀面对的局面,已经开始逐渐倒向撤退。 尽管他城外还有看似两三万规模的大军,但无甲之兵一旦攻城就会死伤惨重,而鸡西堡守备完善,即便甲兵来袭,没有数倍兵力也难以沦陷。 今日哈剌兀五千余甲兵都没能拿下鸡西堡,并且痛失三分之一的兵力。 到了明日,若是他能发现鸡西堡的甲兵数量并不少于他,那他就会衡量撤退。 “殿下,他们会不会继续围城?” “对啊,若是围城就不妙了,我们的粮食只够吃十九天了。” 林粟作揖询问,王义也跟上,对此朱高煦却并不担心,并解释道: “倘若他们的粮食够吃,他们应该选择围城,而不是强攻。” “他们选择强攻,就说明他们自觉粮食不够,并且摸不准我们有多少粮食,因此才会选择强攻。” “现在强攻失败,胡兵退意已生,只要我们继续坚持下去,用不了几日他们就得撤军。” 朱高煦安抚了众人,也算是变相激励。 听到他的话,亦失哈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这几日里,他们离开的同袍太多,再继续下去,他们都担心下面的人会崩溃。 吉林城自筹建以来,从未遭遇过如此大敌,更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死伤。 现在有了朱高煦的答案,他们也就知道怎么和下面人说了。 想到这里,他们纷纷侧过身子,看向了城外,看向了那连绵的营垒。 “死了这么多人,我们要不要撤?” 当朱高煦等人看向兀良哈营垒时,哈剌兀的大帐内也在经历争吵。 乌齐叶特(福余卫)部的海撒男答奚在见到了这两日翁牛特部和兀良哈部的死伤后,心中早已有了退意。 当他提出这个想法,乌齐叶特部的万户、千户和台吉们也纷纷颔首点头,都不想继续死磕鸡西堡。 不仅仅是他们,就连兀良哈部的许多将领也都不想继续死磕鸡西堡,尤其是今日一战中,那些见识过朱高煦的厉害的人。 哪怕已经退了回来,但回想起朱高煦的勇猛,他们还是止不住的害怕。 一想到要继续打下去,并且还要和朱高煦这样的人打下去,他们就心底直犯嘀咕。 “今日的失败,是我的问题。” 在众人争吵的时候,哈剌兀没有推卸责任,反而是承认了问题,并且点出了问题: “他们的甲兵,比我们估计的还要多,他们守城的人,也比我们估计的要多。” 说着,哈剌兀丢出了一块牌子,众人纷纷看去。 【辽东都司沈阳中护卫左军千户甲……】 “辽东的兵马怎么会在这里?” 捡起令牌的海撒男答奚疑惑看向哈剌兀,可哈剌兀也摇头道: “我也不知道,但战场上捡回的牌子里,只有这个千户和吉林卫的牌子。” “南人的兵马比我们估计的要多,哪怕加上这辽东的一千兵马,也足够我们喝一壶。” “因此我决定,明日撤军,但是在撤军路上,我们会进攻六城,这样不至于无功而返。” “好!”听到哈剌兀的话,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答应了下来。 此刻的他们已经不再妄图吃下吉林城,因为吉林城这块肉已经崩碎了他们的牙。 相比较之下,北边的六城更容易攻取,并且也能获得不菲的收获。 “既然这样,那就都退去吧。” 哈剌兀摆了摆手,众多贵族见状也纷纷抱胸回礼,随后退出了哈剌兀的大帐。 脱鲁忽察儿也准备离开,可他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哈剌兀抓住了手。 “嗯?”脱鲁忽察儿疑惑回头,却见哈剌兀脸色阴沉: “传令部众,今夜丑时(1点)全军进攻哈达岭!” (本章完) 第159章 哈达岭之战 “果然要撤军了,太好了……” “狗鞑子,呸!” “滚吧!” 与朱高煦猜想的一样,自上午攻城失败后,鸡西堡便没有再遭遇一次进攻。 尤其到了黄昏后,哈达岭山上的张纯也派人下山禀告,说是兀良哈营垒之中的乌齐叶特部兵马开始撤退,一下子就撤走了近万人。 随着盟友的撤退,兀良哈三部只剩下了兀良哈一部,因此他们的营垒也开始往后方移动,许多牛羊被往西赶去。 兀良哈人移营十里,基本超过了哈达岭瞭望台能看到的最远距离。 这些种种信息,似乎都在透露着兀良哈即将撤退的消息。 见此情况,明军也发泄般的站在城头,对那一队队撤走的兀良哈人谩骂。 “真的撤退了吗……” 站在门楼处,林粟与亦失哈、王义等人都觉得这消息来的有些虚幻。 站在他们身前的朱高煦,更是眉头紧皱,似乎觉得兀良哈人撤退的太及时了。 转过身朝门楼内走去,朱高煦边走边吩咐道:“他们只是退营,还不是撤军。” “交代好诸部,都给我好好巡夜,不要试图偷懒。” “只有熬过这最后一晚,我们才能知道这兵灾是不是真的退去。” “是!”听着朱高煦的话,三将纷纷挺起胸膛应下。 很快,他们将朱高煦的军令传达到了鸡西堡城内所有人耳中,并且派人上哈达岭山通知了张纯。 对于朱高煦的军令,张纯并没有因为兀良哈的动向而松懈,反而是让人备足了檑木,直到木台再也无法放下才停止砍伐。 张纯的举动都在朱高煦眼里,因为他可以清楚看到哈达岭山上不断倒下的树木。 太阳落入西陲,鸡西堡开始点燃篝火与火把。 这一夜,朱高煦躺在城楼内的几块木板上休息,城中兵卒也是如此。 所有人都不想折腾,只是在备足守城的檑木和滚石、沸水后就纷纷躺下,再也不想动弹。 不止是他们,就连那两千多名扈从也是能躺则躺,都在寻求安逸。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很快夜幕便笼罩大地,鸡西堡的兵卒们除了能听到松花江的江水声,剩下的就是哈达岭山上的一些自然之声。 哈达岭的山顶,张纯让所有人熄灭了火把,以防胡兵摸黑,以火光来判断己方人数。 由于营养不良,许多女真人都患有夜盲症。 相比较下,渤海军的二百兵卒则是被朱高煦养的膀大腰圆。 在月光下,他们坐在木台中临时敲出来的椅子上。 还有的,则是坐在了树木的枝干上。 他们借助月光来监视四周,这样的行为在后世十分困难,但在六百多年前的这个时代,月光足够给他们提供明亮。 “呜…呜…呜……” 山林中,被女真人称为夜猫子的斑头鸺鹠站在大树枝干上低沉叫着。 山风吹拂,一棵棵大树发出“沙沙”的响声,听着这些声音,渤海军的兵卒们四下打量,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发现,只能听见阵阵风声和野兽走过时发出的回音。 没有火光的山林,使人感觉那些充满野性的花草树木,都化作了凶猛的野兽,正在暗处窥视着你。 这寂静、幽暗的林中透露出一种异样的气氛,显得阴森恐怖。 “嗷…嗷……” 忽的,怪叫声从远方隐约传来,吓人一跳的同时,却又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令人毛骨悚然。 只是这样的情况,驻守哈达岭的渤海军兵卒已经体验过许多次,虽然心中还是有些发毛,但总归不至于怯场。 “这还要打吗?” “不知道,应该是不打了。” “那我们没杀人,能入吉林籍吗?” “得看渤海汗了……” 土道之上,一些女真人聚在一起讨论着自己一行人有没有获得吉林籍的可能,由于不知道王的意思是什么,他们将朱高煦称为汗。 如他们这些聚集起来的人并不少,哪怕是渤海军的弟兄,也围在张纯周围,与他牢骚道: “这一战,俺们这六百来人就获了几十个首级,怕是没有军功分。” “应该有,只是不如城里的兄弟多。”张纯对身旁的百户官安慰着,同时也叹气道: “军功日后有机会拿,可若是丢了性命就坏事了。” “你们只看到那城里的兄弟拿军功,不曾记得他们的死伤。” “说不定死伤的那些兄弟里,有许多还是你们的熟面孔。” 张纯一开口,众人便纷纷闭上了嘴。 没有人觉得他说错了,毕竟军功再好,也得有命拿才行。 似乎是被张纯这话说的有些紧张,众人也不再讨论军功的事情,而是转而讨论起了城中琐事。 “这胡兵退了以后,城里应该开始继续屯垦了吧。” “今年不知道会不会修建房屋,去年说了今年修,只是当下被这事情耽误了。” “修了好啊,听说俺们也有机会享受那火道,日后在屋里不用挨冻了。” “这天杀的胡兵,若是耽搁了新屋的修建,俺非得活劈了他们不可。” 众人畅聊琐事,越聊越起劲,时间也越聊越推后,渐渐的聊天的人开始变少,最后大部分都休息去了,只剩下了守夜的兵卒和扈从。 时间流逝,很快就来到了子时。 在众人未察觉时,脱鲁忽察儿率领千余探马赤军和两千扈从往南边绕道,来到了一处山坳之中。 黑夜里,所有人都看不清各自的面孔,脱鲁忽察儿转身看了下身后的探马赤军,他们的甲胄尽数由扈从背负,此刻只穿着了胸甲。 “一个时辰,爬上山顶,绕道从侧边偷袭明军,半个时辰后哈剌兀汗会为我们吸引明军注意。” 脱鲁忽察儿对身边的几个百户吩咐着,随后开始带队爬山。 漆黑的原始山林中,古树藤蔓繁多,时不时就能在行走之间被树根绊倒。 饶是如此,这哈达岭也没有拦住脱鲁忽察儿,他们缓缓往山上爬去,虽然速度很慢,但始终在前进。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他们终于抵达了山顶,而这里距离明军哈达岭西坡的木台还有七八里路。 “先休息,等哈剌兀汗进攻。” 脱鲁忽察儿累得够呛,气喘吁吁的说着,身后的探马赤军也纷纷坐在地上休息。 时间一点点过去,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兀良哈大营火光大盛,一条‘火龙’从营垒之中走出。 起先由于距离太远,张纯他们并未发现,直到他们走向哈达岭数里后,才有人发现了那举着火把赶来的队伍。 “哔哔——” “胡兵出营了,传报殿下!” 木哨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惊醒了正在睡梦中的张纯。 仓惶醒来,张纯眯着眼睛,疲惫的听了会四周的叫喊声后才猛然惊醒,忽的就从木台上站了起来: “备战!点亮火光,射火箭!” 在他的喊叫中,蹲守在树上的许多兵卒立马点燃火箭,朝着前方的林子射出去。 坡下的密林被浸满火油的火箭点燃了部分干草,由于刚刚开春不久,干草数量并不算多,只能勉强让人看到林中景象。 幸好林中无人,这让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备檑木和滚水,通知殿下备战!” 确认无人后,张纯下意识将胡兵进攻的方向放到了山下的鸡西堡上,他吩咐着两名听得懂官话的扈从去山下通知,自己则是在山上备足檑木和滚水。 即便他并不认为胡兵会进攻西坡,但他也觉得有备无患。 同时,山下的明军也听到了哈达岭上密集的哨声,朱高煦从睡梦中被亦失哈叫醒。 得知了山上情况的他,当即就召集了一千扈从和五百兵卒。 扈从们背负甲胄,兵卒们轻装等待,只要哈达岭传来消息,他们都可以迅速转换,亦或者在鸡西堡守城,亦或者上山驰援。 不止是他们,许多扈从和兵卒都被叫醒,鸡西堡内人影晃动,灯火通明。 “他们的人果然还有不少……” 一二里外,黑夜之中的松花江北,哈剌兀正带着百来骑兵在黑夜中观摩鸡西堡。 他们没敢照明,因为害怕暴露目标。 倒是鸡西堡不得不照明,因此他们可以看到在马道上来回奔走的人影。 哈剌兀不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悔恨。 倘若他知道吉林城有这么多兵马,那他是万万不会来攻打吉林城的。 只是眼下说什么都晚了,死伤数千人的他不能空手回去,想到这里他转头看向了哈达岭上的火光。 能否拿下吉林城,就看是否能攻下哈达岭了。 只要哈达岭被攻下,他们就可以开辟道路,走哈达岭来绕过鸡西堡,长驱直入吉林城。 哪怕鸡西堡明军撤退回援也没用,吉林湾有上万人,这点哈剌兀已经通过俘虏的口中知道了。 眼下刚刚开春,吉林城内粮草必然不济。 只要拿下鸡西堡,随后留兵驻守,他完全可以一边抵御来援的明军,一边围困吉林城。 朱高煦挺不了太久,只要吉林城一破,自己就能带着城中工匠渡江,往江北从容撤退。 念头之间,哈剌兀死死盯着哈达岭西坡,而此时他麾下的近万部众已经抵达骑马了哈达岭坡下。 在张纯以为他们会继续往前,前去进攻鸡西堡的时候,他们却停下了脚步,翻身下马,往哈达岭山上涌来。 那上万火光朝自己涌来时,张纯只觉得毛骨悚然,下意识便抓住身边人:“去!去山下求援,就说胡兵大举进攻哈达岭!” “是!”被吓得不轻的不止是张纯,而是在场的所有人。 得了军令,那小旗官连滚带爬的带人往下山跑去,张纯也拔出腰间长刀:“备战!” 顶着苍白的脸色,紧张的身心,哈达岭上六百人开始备战,扈从站在了檑木旁边,他们的旁边还站着保护他们的持械明军。 明军在他们的帮助下穿甲,待甲胄具全,他们也开始准备听从号令,随时抛下檑木。 夜幕中,被吵醒的鸟群飞出山林,见此情景,等待许久的脱鲁忽察儿也下令全军动身。 他们一路往哈达岭明军摸去,一路上不知道惊起多少飞鸟。 起先是因为距离太远,明军看不到,等明军看到时,山下的胡兵也已经上了山,此刻四散上山攀爬。 “抛!” 一声军令下,四百扈从开始联手抛出一个个重达数十斤的檑木。 檑木顺着山坡往下砸去,一时间被砸伤砸死者无数,但更多的则是侥幸躲过,铆足了劲往上爬。 情况危急之时,朱高煦没等到张纯的步塘,就已经看到了火光大盛的哈达岭。 有傅友德和冯胜教导的他,仅凭火光就得知了胡兵的主攻方向,因此立马对身后的王义吩咐:“带城外准备的兵卒上山,胡兵在攻山!” “是!”听到张纯驻守的哈达岭被攻,王义片刻不敢耽误的转身离开。 瞧着他离开,亦失哈也担忧道:“张纯是王义看着长大的,王义会不会担心误事?” “胡兵的数量太多,即便担心误事也没用。”朱高煦面色凝重,但还是对身边的一名百户官吩咐道: “你随王义前去,抵达后将胡兵的数量传回来告诉我,尤其是甲兵的数量。” “末将领命!”百户官作揖应下,转身随王义而去。 朱高煦见状也看向亦失哈:“城中还有六百渤海军的兄弟,让他们去喂食军马。” “殿下您……”亦失哈似乎猜到了朱高煦的想法,对此朱高煦也不隐瞒: “若是哈达岭岌岌可危,那我只有带兵出城,袭扰哈剌兀营垒。” “他但凡回军,我便带人往北边去,届时鸡西堡命林粟留守,你带人回吉林城驾船南下,准备随时接应我们。” 比起兀良哈,朱高煦多了一样具有机动性的队伍,那就是吉林城的水师。 尽管水师的八门火炮已经被卸下,没有进攻陆地的能力,但用它们来救援还是种不错的选择。 “奴婢知道了,殿下您保重。” 亦失哈自知没有劝阻朱高煦的份量,因此只能尽自己的最大力来保证朱高煦可以突围而出。 作揖过后,他吩咐人返回吉林城,将战船开拔到鸡西堡。 这一来一去,鸡西堡内的守军只剩下了五百等待出发的骑兵和二百步卒,以及两千多女真扈从。 “杀!!” 哈达岭上,面对如海浪般打来的胡兵,张纯等人努力维持的防线终究被打破。 几十步的缓坡被铺满了人,檑木已经无法将他们全部解决,始终有人爬上了木台。 “都是普通的胡兵,不要畏惧!” 张纯看着穿着兽皮甲上阵的胡兵,心中闪过了一丝轻松,对四周吩咐的同时,他也识趣的坐镇军中,而不是亲力亲为的上阵搏杀。 说到底,他只有十五岁,而且他也并非朱高煦那样的猛将,与胡兵搏杀的事情,他上去只能拖累四周兵卒。 二百渤海军与四百扈从开始居高临下的使用长枪和檑木守城。 被朱高煦有意派人挖掘出来的六尺土坎成为了一道低矮的城墙。 站在木台上的明军肆意射杀、刺杀着胡兵,扈从们也尽量抛出檑木。 战事僵持在了这一道防线上,但事情却很快迎来了转机。 大量胡兵的死亡让其余攻山的胡兵开始止步不前,甚至有人掺杂在攻山队伍中浑水摸鱼。 对此,指挥大军的探马赤军千户也怒不可遏:“敢后退的人,全家充作奴隶!” 他这句话让许多浑水摸鱼的胡兵不敢再耽搁,纷纷硬着头皮往上冲去。 交手一刻钟,倒下的胡兵几近千人,张纯等人几欲脱力。 “哔哔——” 忽的,西边传来了急促的木哨声,张纯立马反应过来:“坏事了,胡虏从西边摸上来了!” 张纯脸色惨白,可他已经无能为力,六百人抵挡万人攻山已经是强弩之末,现在再无人手抽调往西边。 “千户!”恰逢此时下山步塘来到张纯身旁激动汇报:“千户,王千户已经带领五百兄弟和一千扈从上山,他请您再坚持一刻钟!” “守!”听到步塘的话,张纯咬牙说出这个字,四周的兵卒听到这消息也咬着牙做好了硬顶的准备。 交手之间,许多手中无力的兵卒被胡兵拽下木台,没入胡兵之中,多处中刀而死。 战事与军功来了,可并非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西边的防线率先崩溃,脱鲁忽察儿所率的甲兵穿甲攻入了西边的防线,明军节节败退。 防线冲出了一个口子,众多胡兵纷纷沿着西边无人防守的木台登上土道,开始与明军在林中鏖战。 王义带兵抵达了山顶,却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一千扈从帮助明军穿甲,五百明军上阵鏖战,扈从们也持着短兵跟着冲了上去。 黑夜里,林中火光冲起,杀声漫天。 朱高煦穿戴两重甲胄,坐在了鸡西堡的城门前,旁边的赤驩已经被披上马甲,不安的踢着地面。 在他们一人一马身前,五百整装待发的精骑紧张握住了手中的长枪。 不多时,林粟沉默着从队伍后方走出,甲片声簌簌作响。 他走到朱高煦面前,不用开口朱高煦就知道了他想说什么,因此起身抓住了赤驩的马缰。 不过这时林粟却一同抓住了马缰,凝重的看向朱高煦:“殿下,让我带弟兄们去吧!” “呵……”朱高煦轻笑:“我去,我有把握突围,你有吗?” “……”林粟沉默了,他个人武艺并不算好,连南京城的武章一和王俭都比不上,更何谈与朱高煦相比。 “放心,有赤驩在,况且胡兵大军都在攻山,这是一个好机会。” 安抚了林粟,朱高煦抓住了马缰,回头看道:“弟兄们!” 他拔出插在地上的丈六铁枪,牵着赤驩往城门走去的同时,也背对着所有人喊道:“走!我带你们杀鞑子去!” 没有过多言语,五百精骑抓住了马缰,林粟也强忍着情绪命人拉起千斤闸,将城门打开。 “大汗,南人好像开城门了。” 城外,隐藏在黑夜里的哈剌兀听到了身旁人的提醒,他仔细看去,果然看到了被打开的鸡西堡城门。 “不好!”看着城门打开,哈剌兀心中一紧。 现在军中营垒是什么情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除了一千留守胡兵外,就只有他手中的四百甲兵。 如果明军出兵,并且派出的还是精骑,那他们就完了。 “让脱鲁忽察儿台吉带本部三千人回营!”哈剌兀一边调转马头,一边冷静下令。 “可是,哈达岭就快攻下了……”旁边的千户不忍,但哈剌兀只是看了哈达岭一眼:“他们守不住的。” 与哈剌兀所说一般,失去了木台的防线后,明军确实守不住哈达岭了。 没有地利的优势,他们节节败退,而哈剌兀也调转马头带兵返回营垒。 不过在离开前,他还是看了一眼鸡西堡的城门。 距离太远,他看不太清,可饶是如此,他还是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牵着马从城内甬道中走出。 “走,杀鞑子去!” “一群娘贼,宰了他头领拿来领功!” “看谁杀的多!” “哈哈……” 鸡西堡甬道中,牵着军马走出的渤海军跟在朱高煦与赤驩身后,而这一幕被哈剌兀尽收眼底。 “吉林城有这么多甲骑?!”哈剌兀心里一惊,但还是跟没发生一样的带着兵马埋头往营垒撤去。 不多时,山上的脱鲁忽察儿也接到了哈剌兀的军令,对此他没有任何异议,在接令的第一时间便要撤回营垒。 下山时,他看到了鸡西堡方向点着火把往营垒赶去的明军。 由于距离太远,加上明军牵马步行,因此他并未看清明军是甲骑,并对此轻嗤:“不过数百人,哈剌兀也太小题大做了。” 虽然不满,可脱鲁忽察儿依旧按照哈剌兀的吩咐撤回营垒,毕竟眼下营垒之中还有涉及全军的牛羊。 一旦这些牲畜没了,他们连撤回兀良哈秃城的希望都很渺茫。 没有任何耽搁的举动,脱鲁忽察儿带着脱甲的探马赤军与负甲的扈从开始撤退。 他这三千人撤走后,张纯与王义的压力大减。 此刻的他们还不知道是朱高煦以身做饵,只是奋勇道: “弟兄们!胡兵甲兵锐减,继续杀!!” (本章完) 第160章 一骑当千 “把牛羊往北赶,所有人在帐中蹲守,一旦明军甲骑前来,用弓箭面突!” 兀良哈营垒处,当哈剌兀骑马返回此处,他第一时间就是把牛羊往北赶,其次便命令在营兵马准备设伏。 他们忙活许久,大量牛羊被二百普通胡兵驱赶往北方而去,最后剩下一千二百多胡兵。 等待了一刻钟,脱鲁忽察儿也带着三千人抄近道返回了营垒。 在入营后,他立马就猜到了哈剌兀的意图,因此主动找到了哈剌兀。 “你是要设伏?我看那南兵不过几百人,需要把我调回来吗?” 脱鲁忽察儿询问哈剌兀,但此刻在大帐内坐着吃肉的哈剌兀却不着急,而是丢出一把小刀示意他来吃。 脱鲁忽察儿也没有着急得到答案,因为此刻的他确实因为翻山加上奇袭哈达岭明军西营而饥饿疲惫。 他坐下吃起了肉,那哈剌兀也顺应解释道:“这次出来的是数百甲骑,不然我也不会召你回来。” “数百甲骑?”脱鲁忽察儿愣了一下,紧接才颔首:“怪不得,不过就凭我们这点人,想要设伏数百甲骑也不容易。” 数百甲骑,这个概念或许不是特别清晰,但如果横向对比,这点数量可一点都不少。 能负甲者不一定能乘骑,能乘骑者不一定能负甲,即便能负甲骑射,也不一定能有载得动他们的马匹。 哪怕是兀良哈这种放牧马匹十数万的部落,却也因为豆料不足而不善养马,尤其是养军马。 正因如此,搜刮整个兀良哈,甲骑也不过四百余众罢了,即便算上另外两部,也顶多凑出八百甲骑。 即便是哈剌温山脉西边的瓦剌和鞑靼,也不敢说能拉出万余甲骑,而明军甲骑更是只有几千。 这其中原因涉及经济,瓦剌和鞑靼有足够的马匹,但他们没有稳定的豆田来培育军马。 大明有足够的豆田,但他们没有足够的马匹。 兀良哈的问题和瓦剌、鞑靼一样,所以他们手中甲骑并不多。 正因如此,脱鲁忽察儿和哈剌兀才会对鸡西堡明军能拉出数百甲骑而惊讶。 数百甲骑,若是使用得当,那完全可以利用步卒凿开敌阵,在步卒掩护下于万军之中冲杀。 哪怕是辽东都司,能拉出的甲骑也不足千人,这很难不让脱鲁忽察儿让这批甲骑联想到辽东都司。 “没想到辽东那边居然把这么多甲骑放在吉林城,看来他们早就做好北征的打算了。” “这次若不是我们先发制人,恐怕等肇州筑城成功,我们就得面临辽东和北平的围追堵截了。” 脱鲁忽察儿将甲骑的来源归到了辽东都司的身上,毕竟他并不认为朱高煦能在这么短时间拉出那么多甲骑。 “所以设伏这支甲骑,足以重创辽东都司。”哈剌兀也不紧不慢的吃着肉,说着自己的想法。 对此,脱鲁忽察儿的面色也凝重起来:“需要我做什么?” 见他认真,哈剌兀也放下刀,擦了擦嘴:“你率甲兵埋伏他,一旦他阵脚不稳,我率甲骑横击,你带甲兵持枪将他们全歼!” “好!”没有任何问题,脱鲁忽察儿直接答应下来。 闻言,哈剌兀也与他继续吃肉,享受起这战前的休整。 时间在流逝,一点一滴。 朱高煦也带人牵马步行缓步走了数里,时不时停下休整。 由于身处敌军回援路上,他们没有人敢脱甲,只能这样缓慢的赶赴兀良哈营垒。 此刻的他们不知道哈达岭是否被攻陷,也不知道他们的踪迹是否暴露。 他们只知道一点,那就是如果捣营无法成功,那不管哈达岭能否守住,渤海军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只有捣营成功,焚毁兀良哈人的粮仓,放走牛羊马匹,兀良哈才会因为缺粮而撤退,吉林之围才能解除。 “加把劲,还有二里地。” 朱高煦对身边人招呼着,咬牙起身,继续牵马步行。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他们前方的营垒火光越来越大时,朱高煦这才抬起了手:“准备绕营放火箭!” “放火箭?”人群之中,许多兵卒面面相觑,一名百户官不安的作揖道: “殿下,我们均为甲骑,马力不足,若是绕营放火箭,一旦马力耗尽,恐怕难以突围。” “况且,我们不应该直取敌营吗?放火箭恐胡兵有所防备。” 百户官道出了所有人关心的一点,但朱高煦却沉声道: “纵是你我也无法判断敌营之中有兵马几何,若是胡兵营中兵马甚众,你我身陷囹圄,又当如何?” 朱高煦并不知道哈剌兀在设伏,他担心的是早前撤离兀良哈营垒的那两支队伍。 白天兀良哈都摆出要撤退的阵仗了,可晚上突然袭击哈达岭。 若是先前撤走的两支兵马也只是虚晃一枪,那他们现在冲营岂不是要被上万人包围? 五百甲骑是可以横行一些战场,但那是有步兵掩护两翼的情况。 当下朱高煦他们只有甲骑,且军马只有一人一匹,万一失陷营中,那便只剩下追悔莫及。 他很惜命,更惜渤海军所有兄弟的命,因此他不愿意犯险。 只有用火箭试探出营垒之中的兵马数量,他才会决定是否冲营。 这是老朱奇袭横山涧元军的办法,不过当时老朱是为了威吓敌人,迫使元军投降,而自己则是用来探查胡兵数量。 “上马!” 不等那百户官再次询问,朱高煦便翻身上马,双重甲与兵器加上朱高煦的体重,近三百斤的东西压在身上,饶是赤驩已经成年,却依旧被这重量压得后退了两步。 “倒是苦了你了……” 朱高煦伸出手在赤驩脖颈处安抚,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上次赤驩中箭流泪的景象,朱高煦转身对众人吩咐:“注意胡兵砍马腿。” “是!” 对于如何预防敌军砍马腿,明军有着自己的手段,不过也仅限于持枪护腿,加上平日里与军马的一些联合训练罢了。 只是一些动作,就能提醒战马抬收左右腿,以此来减少被砍马腿的窘迫现象。 不过即便如此,到了真正拼杀起来的时候,还是会有人注意不上,因此遭了敌军的道。 在朱高煦的号召下,五百渤海军将长枪挂在了得胜钩上,取出未上弓弦的骑弓,将弓弦费力搭上后拉动试了试。 再往后,众人翻身上马,将普通箭矢放在箭囊前部,将绑好火棉的火箭放在了后方。 “上!” 没有其它激励的话,朱高煦一马当先带着精骑缓步向兀良哈大营走去。 一里、三百步、二百步、一百步…… “哔哔——” 当放哨的胡兵吹响木哨,朱高煦单手持丈六长枪,另一只手举起了整支队伍中唯一的火把。 他绕到了队伍侧方,举起火把,身后精骑纷纷催动战马,一手持火箭,一手持弓,从他身旁掠过的同时,用手中火箭从朱高煦手中火把的火焰穿过。 一支支火箭被点燃,随即张弓搭箭,一气呵成。 火箭若流星般落入兀良哈营中,对于使用兽皮帐篷的兀良哈营垒来说,浸满火油的火棉箭矢无疑是致命的。 兽皮帐篷被瞬间点燃,尽管燃烧缓慢,但却将藏在帐篷之中的不少胡兵惊吓而出。 “大汗,他们在放火箭!” 一名胡兵仓皇跑到了大帐处,告知了哈剌兀最新消息。 哈剌兀脸色很不好看,转头看向旁边的脱鲁忽察儿:“没想到南人这么谨慎。” “一路走来没哨骑,自然谨慎。”脱鲁忽察儿回应着,同时也反问:“还要继续守株待兔吗?” “不!”哈剌兀摇头:“我带甲骑从正门出去拦住他,你带轻骑追剿他。” “好!”脱鲁忽察儿颔首,随后用手放在嘴巴开始呼麦。 不多时,营帐之中走出上千人,许多甲兵吃着长枪往大帐集结。 “扈从留给你,我带一千甲兵上马追击。”脱鲁忽察儿对身旁哈剌兀交代一声,随后便率兵前往后方马厩。 哈剌兀见状也开始召集甲骑与扈从,不多时带着四百甲骑与四千扈从上马,从正营奔走而出,堵在了明军撤退的路上。 “殿下!胡兵出营拦住了我们的退路。” 绕营射箭一圈后,朱高煦与众多甲骑勒马停下,清楚看到了前方哈剌兀率领走出的四千余骑。 他们没有发动进攻,朱高煦见状也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决断道:“全都下马恢复马力!” “是!”众人闻言,纷纷翻身下马休息,为战马喂食豆料与水。 “大汗,他们为什么见了我们不撤?” 在朱高煦命令众人下马的时候,哈剌兀身旁的一名千户疑惑询问,哈剌兀却眯了眯眼睛: “这领兵之人是个知兵的,他恐怕是想在这里拖住我们,好让营中火焰大作,吸引哈达岭山上的兵马撤回来。” “那我们……”千户还想再说,但哈剌兀却抬手道:“派人去告诉哈达岭的攻山兵马,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得回营。” “他要吸引我撤下兵马,我偏不让!” “即便他有数百甲骑又何妨,我不信他与他的部下可以以一敌十。” 哈剌兀传令与千户,千户闻言也派人去通知哈达岭山上的攻山兵马。 时间一点点过去,约一字时的时间被双方磨耗后,渤海军身后突然传来了沉闷且密集的马蹄声。 “上马!”听到后方传来的马蹄声,朱高煦心里一紧,当即下令大军翻身上马。 没有片刻犹豫,所有人纷纷上马,将长弓挂在马鞍一侧,取出了得胜钩上的丈四长枪。 朱高煦将丈六铁枪插在一旁,取出一块粗布盖在火把上,紧紧套牢。 不多时,火把熄灭,他又将火把插回马鞍一侧,拔出一旁铁枪。 “前军转后军,竖起旌旗,随我杀敌,誓死方休!” 朱高煦一边带着五名百户官往后军奔赴,一边高声呼唱。 军中兄弟听了他的话,又见他亲自带队冲锋,自是信心倍增。 一名百户官将自己的长枪挂上了渤海军旌旗,自觉将自己的位置调整到了朱高煦的后方。 渤海军中,所有人都很清楚,只有在自家殿下的身后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能及时支援他的地方。 旌旗为军中之重,当下最为重要,只能放在这里。 在他来到这个位置的同时,前方也出现了许多火光,数量之多,密密麻麻。 “上!” 没有太多激励的话述,朱高煦一骑当千,往来者杀去。 众军无言,唯随其冲锋,方显丈夫本色。 蹄声隆隆,火光盛盛,脱鲁忽察儿没想到明军敢朝他杀来,但他也不惧。 “担长枪,冲阵!” 脱鲁忽察儿举起手中长枪,对四周百户吩咐,百户随之传递军令,不多时千余着甲轻骑开始持枪担在手臂上,对正朝他们冲来的明军发起进攻。 “杀!!” 宽阔的平原上,一侧是正在燃烧的营垒,一侧是漆黑的丘陵。 两支兵马没有露怯,所有人嘶吼着,向苍天刺出手中长枪,面容狰狞。 朱高煦戴上了面甲,身先士卒,一骑当千。 百余步的距离,转瞬而至,这一刻的时间里,朱高煦与渤海军的众人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胡兵的数量,并且从他们人均皆甲的身上感受到了极重的压迫感。 两军即将相撞间,脑中的记忆在一瞬间好似走马观花过了一遍,兴许这是第一战,但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战。 这样的感觉,是朱高煦当初单骑直冲西阳哈甲兵时未曾有过的。 只是那刹那间,朱高煦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很快,胡兵的喊杀声将他唤醒。 他没有胆怯,反而胸中凭空生出一股怒气:“来啊!!!” “碰!!” “杀!” “唏律律!!” “额啊!!” 刹那间,两军正面相撞,朱高煦手中丈六长枪将与他交手的胡兵顶飞,落入马群之中,万马践踏。 碰撞前,朱高煦以为自己可以护住自己身边的弟兄,然而当真正碰撞开始,他这才发现自己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个人的武力,在这千军万马碰撞之间显得那么弱小。 便是他都在呼吸间被数杆长枪刺中,肉身疼痛。 这疼痛未让他害怕,反而刺激了他,气血直冲脑门,那疼痛感瞬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用不完的力气。 “来战!!” 他一手脱缰,双腿用力夹住马腹,腾出手抓住一杆朝自己刺来的长枪,在一瞬间将这长枪夺到手中,那人连人带马栽倒,他却挽了个枪花,双手持枪,左突右刺。 凡他路过之地,甲兵皆落马,硬生生在那千军万马之中凿出了一条道,为身后人开辟出一条生路。 这一幕被大军之中的脱鲁忽察儿所见,头皮发麻。 “是他!”尽管没有见过朱高煦,但脱鲁忽察儿在一瞬间就判断出了那人的身份。 “渤海王,朱高煦……”他突然没了力气,但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这么多年来,被赶回草原的蒙古人从来没有俘获或击毙明军超二品的官员,但眼下,一个超品的藩王就在自己面前! 一瞬间,他持着长枪指向朱高煦:“那持双枪的将领就是渤海王朱高煦,杀了他,赏牛羊千头,升千户官!” “哗!!”听到脱鲁忽察儿的话,就近的蒙古人纷纷激动,相互传递信息,并且催动战马,发动对朱高煦的围剿。 一些错过的蒙古人听到这条消息也纷纷调转马头,试图围剿朱高煦。 一时间,朱高煦的压力开始骤增,可如今的他已经杀红了眼。 左突右刺间,数人坠马,不仅没有拿到朱高煦的人头,反而自己丢了性命。 期间朱高煦也遭长枪刺中,然而双甲极大保护他,唯有那股冲力让他皮肉疼痛,可这只是在刺激他。 纵铁骑儿成百数千,可挡在他面前的始终就是那几个人,只是几个人,他又有何惧! “再来!来啊!!” 面甲之下,他表情几欲癫狂,杀红了眼。 这一刻,鸡西堡内死伤将士的模样出现在他眼前,似乎每杀一人,他眼前的那虚影都能减少一帧。 “殿下……” “殿下……” 似有人呼喊他,他正欲回头,却见四五杆长枪朝他刺来。 “杀渤海王,赏牛羊千头,封千户!!” 四周蒙古人高呼着朱高煦听不懂的话,但此刻的他面对那四五杆长枪未曾畏惧,只是手中沉重铁枪一甩,转瞬间砸飞所有刺向他的长枪。 那骁勇之景象,让四周企图围攻他的蒙古人皆心惊胆战。 火光之下,朱高煦脸上佩戴的铁面甲狰狞恐怖:“再来啊!!” 他的怒吼声从铁面甲中传出,几乎击溃围攻他那上百蒙古人的心理防线。 关键时刻,一支箭矢射中他的胸膛,所有人下意识看去,却见外围的脱鲁忽察儿正举着弓,面色铁青:“怕什么!他再骁勇也只有一个人!但我们是千军万马!” 似乎为了回应他的这段话,鸡西堡方向开始传来马蹄声,十分密集。 许多人回头看去,却见一直站着的哈剌兀眼见探马赤军拿不下这明军,亲率四千余轻骑杀来,为首的则是那四百甲骑。 “他们有甲骑,我们也有!”脱鲁忽察儿还想再射一箭,却见一道黑影闪过,猛然击在他胯下军马颈处。 人马栽倒,一杆长枪洞穿了军马,更刺在了脱鲁忽察儿的胸膛。 尽管他没什么事,但这突如其来的长枪还是惊吓住了他。 他费力从马尸下摆脱,两腿止不住的打着摆子,显然被朱高煦这一击吓得不轻。 惊恐抬头,却见那朱高煦却已经双手持枪,正欲朝自己冲杀。 “殿下!!” 忽的,在朱高煦欲动时,身后传来了官话。 他回头看去,却见甲骑们因为马力不足,正被更多的探马赤军包围,奋力冲杀却因为距离太短而提不起马速。 “驾!” 没有片刻犹豫,朱高煦向着那探马赤军杀去,四周探马赤军见他冲杀来,下意识后退数步。 “蠢材,杀了他!他马力已经要完了!” 摆脱那股恐惧感的脱鲁忽察儿恼羞成怒,大声怒吼着,叫醒了因朱高煦而止步不前的部分探马赤军。 “杀!” 鼓足勇气,他们再度向朱高煦杀去。 与此同时,哈剌兀也率领骑兵杀来。 探马赤军为他们让开冲锋的道路,只是一瞬间,四百甲骑几乎将渤海军甲骑凿穿。 近百渤海军被这数千骑兵冲倒,脱鲁忽察儿见状也放声道:“下马!围杀他们!” 数百探马赤军翻身下马,持长枪开始包围渤海军,哈剌兀则是十分配合,带着甲骑率领的轻骑穿过长枪阵,命令轻骑也下马结枪阵。 很快,数千兀良哈人结枪阵将渤海军重骑包围,长枪如幕,步步紧逼,限制他们的空间,不让他们冲出包围圈。 “殿下!” “殿下是我们连累您了!” “疼……” “额啊!!” 马背上,朱高煦听着耳边兄弟的愧疚声与呼痛声,他没由来的愤怒,扯下铁面甲:“我大明以长枪见长,你们若是没了甲骑就不敢冲杀,就不要说是我的兄弟!” 说罢,朱高煦率先翻身下马,将丈六铁枪插在地上。 虽只是一人,却犹如千军万马屹立此处。 “结阵,让这群娘婢的胡虏知道,我们汉人是怎么把他们赶回老家的!” “是!!”听到朱高煦的这话,平日里听着老明军是如何以步击骑故事的渤海军纷纷精神。 哪怕是受伤的兵卒,也持着长枪结成圆阵,朱高煦扫视一眼,出征时的五百兄弟,如今已经不足三分之二。 这样的死伤,让他心胸悲愤,即便双臂已经酸麻,可他依旧站到了先锋的位置。 朱高煦承认,这次是他判断失误,没有预料到兀良哈大营之中居然有甲骑和甲兵。 他将一旁长枪拔出,四周是自己兄弟,而外围,数千兀良哈兵马已经将他们的空间缩小,双方长枪已经相撞。 哪怕这样的局面,朱高煦依旧不相信自己会失败。 “你们信不信我!”朱高煦忽然喊出这么一句话。 “渤海军万岁!” “渤海军万岁!!” 四周信任之声四面八方传来,与之传来的还有呼喊渤海军万岁的雄壮吼声。 “信我……”朱高煦紧握手中丈六铁枪,沉着眸光,死死盯着眼前朝他步步紧逼的胡兵:“那我就带你们回家!!” “回家?”长枪之后,听得懂官话的哈剌兀与脱鲁忽察儿纷纷嗤笑。 “杀!!” 三百余残兵放声嘶吼,这一吼让哈剌兀与脱鲁忽察儿的笑容僵硬了,但却不是因为渤海军。 “后面!!”哈剌兀反应最快,他回过头去,所看到的是一片火红。 “杀!!” 漆黑一片的丘陵上,火光星星点点的朝这边冲来,军马践踏声远超哈剌兀他们冲锋的声势。 万军冲杀,那个留着大胡子的黢黑汉子挥舞长剑,放声大吼着。 在他身后,数千甲骑冲杀而来,震透松花江。 “给俺杀!!” 《渤海纪事本末》:洪武二十九年春四月癸巳,元将哈剌兀以兵三万围吉林。上以军民万人拒之。连兵三日,元兵数败而死者多。 后三日,元将哈剌兀诡计夜袭哈达岭,上率骑五百出城战之,哈剌兀伏兵数千。 乱军中,上持长枪左右奋击,搏杀数十人,中流矢十数,褁创与战,乃被围。 是夜,太宗率轻骑驰援而来,元兵解围去,上复得其救。 太宗率骑逐之,元兵皆走渡江,是役获马三千,毙敌万众。 ———— 《明世宗实录》:洪武二十九年春四月癸巳,元将哈剌兀以兵十万寇边。上以兵三千拒之。连兵三日,元兵数败而死者多。 已未,元将哈剌兀诡计夜袭哈达岭,上率百骑出城战之。 元兵伏骑数千,为上所识,与左右言’胡兵怯,何惧哉’,乃持长枪入阵奋击,杀百余人,复入阵,毙敌数十,中流矢。 元将哈剌兀惧上而欲撤,恰太宗率轻骑驰援,上遂与追之。 是役,斩首三万,得马数千。 (本章完) 第161章 死伤甚重 “撤!!” 三魂惊掉七魄,当哈剌兀和脱鲁忽察儿见到数千甲骑朝他们杀来的时候,他们根本没有联想到别人身上。 除了大明,没有任何一方势力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拉出这么多甲骑。 “撤!!”声嘶力竭,哈剌兀调转马头就要往南边逃窜。 不止是他,所有兀良哈轻骑纷纷跟随他南逃。 “撤!”脱鲁忽察儿也反应过来,他招呼剩余的探马赤军,但是却没有跟哈剌兀往同一个方向逃窜,而是往鸡西堡这条死路逃窜。 一时间,围绕在渤海军四周的长枪纷纷撤去,所有探马赤军跟随脱鲁忽察儿开始撤退。 渤海军得到了喘息,朱高煦也失去了破釜沉舟的机会,但这个机会……他宁愿不要。 似乎是先前的发狂得到了报应,他身体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一屁股坐了下来。 不止是他,所有渤海军纷纷瘫软在了地上。 “给俺杀!一个都别放跑!” “殿下,您退后些,这地方危险!” “俺要身先士卒!” “殿下……唉……” 千军万马前,朱棣一马当先,此刻的他,似乎比朱高煦更像一个一骑当千的猛将。 他的这番勇猛,却让朱能、丘福等人头疼不已。 无奈,他们只能率人保护朱棣,拱卫他四周。 他们的目标是随军数量最多的哈剌兀,他与数千轻骑被明军甲骑追赶,左右甚至有明军轻骑包夹。 左右轻骑仗着马力充足,夹击挤压哈剌兀的轻骑,但对此哈剌兀根本不在意,他带着数千轻骑往南逃窜,抛下了一些被缠住的轻骑。 “别在意这些小鱼小虾,给俺杀前面那条大鱼!!” 朱棣挥舞长剑,黑夜之中火光大盛,大明燕府旌旗在黑夜中飘扬,数千甲骑挥舞长枪,拉弓射箭。 从北往南,他们一路追杀哈剌兀向南而去。 也在这时,一支近千人的轻骑来到了朱高煦他们的面前。 “敢问哪位是渤海郡王!” 马背上,一名身材比朱高煦还要高大魁梧的汉子询问,朱高煦闻言也站了起来:“孤便是渤海郡王朱高煦。” 听到朱高煦的话,那汉子瞳孔一缩,显然没想到朱高煦会这般魁梧高大。 他翻身下马,走到朱高煦身前,却高过朱高煦半个头。 “末将密云指挥使平安,见过殿下!” 平安作揖躬身,而当朱高煦得知他名字的时候,也下意识打量起了他。 这位当下的北军猛将确实身材魁梧,见到他后,朱高煦反倒不觉得后世史料之中说他身负数百斤的说法了。 就这个个头和身材,举不起四五百斤的东西简直浪费。 朱高煦在打量平安,平安也在打量朱高煦。 不同的是,朱高煦知道平安能打,但平安并不知道朱高煦也很能打。 正因如此,当他看到朱高煦手里握着一杆丈六铁枪的时候,他才瞳孔一缩。 下马来到他身前后,所见他身披双甲,平安更是心里一紧。 明军明甲四十五斤沉重,双甲即九十斤,能穿着这样重量甲胄还能上阵杀敌的,他平保儿从军十余年还从未见过。 想到这里,他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四周落马死者无数,许多尸体死状凄惨不说,更要紧的是他们的扎甲甲片凹陷得厉害。 钝兵可以破甲不假,但这个破也有限度,顶多将甲片砸得略微变形,伤及敌军肺腑,却不会像当下四周尸体一样,甲片几乎被打砸成了‘凹’状。 “此子,勇力惊人……” 平安脑中闪过这个念头,随后便对朱高煦继续道:“殿下可以收割此地敌军首级与甲胄马匹,末将先率军去追刚才逃往河谷中的那支贼兵。” “将军且慢……”朱高煦拦住了平安,随后将哈达岭的敌军数量告诉了平安。 不过对此平安却道:“殿下放心,此次奔袭,虽然燕王殿下只带了五千精骑前来,但辽东都司已发兵卒四千余往此地而来。” “稍许末将过去,只需要派兵将那些山上的贼兵围住即可。” “如此便多谢将军了。”尽管知道日后自己与平安必然交手,但眼下的朱高煦确实很感谢平安。 “末将告退。”平安没有与朱高煦过多寒暄,他并不结党结派,并努力回避着与诸藩王亲近。 待他转身上马,不多时便率千余精骑向鸡西堡杀去。 朱高煦见状,也对身后还能行动的三百余渤海军道:“打扫战场,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其它兄弟,让林粟派军医与挽马车来救治伤重的弟兄们。” “是……”三百余渤海军,脸上尽数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表情。 在朱高煦的号召下,他们开始清扫战场,而两名骑兵脱下马甲与甲胄往后方鸡西堡返程。 朱棣还在追杀哈剌兀,而那脱鲁忽察儿则是带着八百甲骑提前到了哈达岭山下,下令大军全数撤退下山,骑马准备突围。 数千大军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哈达岭,如潮水般褪去。 哈达岭山坡上,无数尸体躺在山林间,张纯与王义靠在一棵树上,浑身血迹。 活下来的渤海军和辽东军将他们扛下了山,一时间军医成为了紧缺的人才。 数百伤员被先后送下山,鸡西堡内躺满了伤员。 “冲!” 脱鲁忽察儿率领数千轻骑开始突围,与正面率上千轻骑的平安碰撞交手。 没有了甲骑的压阵,饶是明军皆是着甲轻骑,却依旧拦不住这数千轻骑的突围。 在留下的数百人后,脱鲁忽察儿率领轻骑突围成功,与哈剌兀一南一北的开始奔逃。 朱高煦率领的渤海军亲眼看着脱鲁忽察儿逃跑,饶是他想要上马再战,可那股气力褪去后,身上四处传来的痛感告诉着他,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不止是他,许多渤海甲骑兵卒亦是如此。 这一夜,他们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也完成的足够好了。 可当脱鲁忽察儿率领三四千轻骑突围成功,朱高煦便看到了亦失哈率领的水师沿江而下。 看着四艘舟船,朱高煦询问过自己的内心,要不要带着兄弟们上船,将战果扩大。 可是当他低头看着随自己出战的五百甲骑之中有近一半人躺在地上的时候,他放弃了这个选择。 即便他想要乘船追击,可脱鲁忽察儿并不傻,他可以不走松花江沿岸,直奔草原而去。 闭上眼睛,朱高煦将甲胄一重重的解下。 “殿下!” 亦失哈带着水师寻了一处浅滩,放下数艘小舟靠岸。 从舟上下来了五六名军医,以及二十余名扈从。 “末将来晚了,请殿下降罪!” 亦失哈焦急的跑步而来,跑到朱高煦身边后,当即看了看他的现状。 “不怪你,你是按照时辰来的,是我没有撑到……” 朱高煦皱着眉回应,甲胄上插满了箭矢。 见此情况亦失哈连忙为他脱甲,而甲胄之下的衣袍并没有太多血迹。 可饶是如此,亦失哈也能从朱高煦皱眉的举动猜到他所受伤势如何。 没有耽搁,他拉开朱高煦的衣服一角,果然衣服之中的许多皮肉已经发青发紫。 “张医匠!!” 亦失哈转头对一个正跑过来的三旬医匠招呼,那医匠听了也连忙过来,与亦失哈一起将朱高煦身上的衣服解开。 眼前的一幕让他们倒吸了一口凉气,此刻朱高煦的上身,尤其是正面受了十余处创伤,基本都是钝器击打后的撕裂伤痕。 张医匠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朱高煦此刻也感觉到了肉身上的那股疼痛,不多时额头就渗出了密密麻麻冷汗。 “还好,没伤到骨头,都是皮肉伤。” 张医匠一边庆幸,一边从药箱之中取出药酒,倒在双手之上,为朱高煦所受的伤口揉搓。 那股痛感让朱高煦脸色苍白,牙关紧咬。 与此同时,其它扈从和还能走动的兵卒开始将战场之上还活着的伤员搀扶上了小舟,用马匹拉着往上游的鸡西堡走去。 天色开始灰蒙蒙,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寅时六刻。 朱棣带着大军不知道追着哈剌兀往哪里跑去了,平安则是率着千余轻骑砍杀俘虏了近千被截留的兀良哈轻骑。 待平安解决了那些轻骑,朱高煦也重新穿上了那衣裳。 他首先看了看依稀能看清的战场,在渤海军四周,数百具北虏尸体躺在地上,有探马赤军、也有普通的轻骑。 遗弃的马匹被亦失哈派人聚拢到了一起,足有数百匹之多,虽然大部分都只是下等马,但对于吉林城来说,这是不可或缺的生产力。 “走吧,我们可以回家了……” 坐在赤驩背上,朱高煦摸了摸赤驩的脖颈,似乎是在对它说,却也像对所有人说。 他们踏上了返程,留下了几十名扈从在兀良哈营垒收缴战利品。 期间,他们路过了平安与脱鲁忽察儿交手的地方,死尸甚众,不下千人。 对于这样的战果,渤海军却已经麻木,这几日的搏杀中,类似这样的轻兵,他们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 他们往鸡西堡去,渐渐地,便看到了敞开城门的鸡西堡,以及全部出了城的兵卒与扈从们。 战前的近七千人,眼下还能站在的,不足当初的一半。 在他们的旁边,下马卸甲的平安与其它明军也敬佩的看着他们,兴许是看到了哈达岭上的惨状,亦或者是从他们口中了解到了这一战的惨烈。 朱高煦乘马而来,尽管表面上看着他没有什么伤势,可他与亦失哈,张医匠却十分清楚他的状况。 不过即便如此,朱高煦依旧装作没事一样,骑马来到了平安、林粟等人面前,翻身下马。 在他下马后,平安也敬佩的作揖道:“不曾想殿下居然仅依靠不足两千兵卒,就挡住了兀良哈诸部的三万骑兵,还能杀敌数千余众。” “我父亲来了吗?”朱高煦询问平安,平安也颔首道: “冲锋前,燕王殿下让我率千余骑驰援殿下,自己率四千余骑追击胡兵主力而去。” 说到这里,平安皱了皱眉:“只是不曾想,那哈剌兀居然将主力用来攻山,致使末将未能将其主力截留。” 平安或许是自责,又或许是认为自己没抓住这样大的泼天富贵,总之不管如何,眼下的他十分懊恼。 对此,朱高煦倒也并不奇怪,松花江河谷最狭窄的地方就是鸡西堡,只要过了鸡西堡,不管往东还是往西,都是宽阔的丘陵或平原。 在平安率兵进攻的时候,朱高煦就料到了他拦不住脱鲁忽察儿突围。 不过对此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触,能带着吉林城一半的男丁活下来,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况且兀良哈这次在吉林城丢下了数千近万的尸体,恐怕未来三五年都得用来恢复元气。 “马匹缴获如何?”朱高煦询问平安,平安脸色却有些难看。 朱高煦有些不解,林粟却厚着脸皮上前作揖:“胡兵没能带走一些马匹,都被末将尽数缴获了,约三四千匹。” 听到这里,朱高煦算是明白平安脸色为什么难看了,兴许是他在和脱鲁忽察儿交战时,林粟这个老六带人摸去把马匹缴获了。 “这次平将军远道而来,稍许我会从这些马匹之中挑二百匹中等马送与将军的。” 尽管平安也缴获了不少马匹,可二百匹中等马的价值不菲,因此平安听后倒也没有一开始那么臭脸了,反而作揖感谢:“多谢殿下……” “平将军与诸军可用饭了?”朱高煦询问,平安却摇头: “实不相瞒,自我军兵抵兀良哈秃城,得知哈剌兀率骑军三万南下后,燕王殿下便带全军五千余骑奔赴而来。” “六天时间,大军奔袭九百余里,至今未曾吃过一顿热饭,今夜也是日夜兼程而来。” “燕王殿下本欲让大军吃一顿冷饭再出兵,不曾想见到殿下被胡兵包围,这才下令出兵突袭。” 六天,九百余里…… 听到平安的话,朱高煦不得不佩服自己老爹,不过当下他要做的不是佩服他,而是准备安排朱棣这五千余人的食住问题。 “亦失哈,宰羊杀鸡,烹煮足够的饭食,犒劳来援的弟兄们。” 朱高煦吩咐了亦失哈,又紧接着对平安说道:“鸡西堡只有此处城门一座,若是扎营在湾内,来日返程时不甚方便,不如将胡兵营垒简单收拾一番,让大军今日在那里休息?” “末将听殿下安排。”平安没有提出其它意见,而是公事公办。 倒是他这公事公办的摸样,让朱高煦松了一口气。 平安若是和他凑近乎,两人相处熟络一些,他还不知道日后怎么面对他呢。 至于和平安拉近关系,朱高煦更是从没想过。 历史上朱棣和他关系不可谓不近,结果平安还不是该杀杀,丝毫没有放水。 正因如此,靖难结束后的靖难功臣们才不待见他。 至于他是不是真的因为朱棣一句“平保儿尚在”而自杀,这已经无从考证,但从朱棣在平安死后,照旧将平安指挥使的俸禄承袭给平安的家人来看,朱棣应该不至于小心眼到杀一个自己可以用的将领。 不过平安被靖难功臣排挤,也应该是事实,毕竟朱棣不小心眼,不代表别人不小心眼。 平安曾经和燕军一起几次扫北,然而靖难之中却杀了那么多昔日的同袍,他能受待见才奇怪。 “朱允炆啊……” 朱高煦倒是没有把罪责怪到参与靖难的人头上,他真正想要怪罪的,只有朱允炆一个人。 他收拾了心情,忍受着肉体上的疼痛示意众人进城,平安没有跟进来,只是说自己需要安排兵马休息,但朱高煦很清楚他是不想和自己牵连过深。 对此,他也没有强求,只是同意过后,自己带人上了鸡西堡的城门楼。 上了城门楼,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依旧没有表现出哪里受伤,亦失哈担心的看着,却也不敢说出来。 林粟不明所以,加上他知道朱高煦想问什么,因此上前作揖道:“殿下,刚才末将让兄弟去统计伤亡了,眼下还没出来。” “好……” 朱高煦强撑着笑,随后看了看跟上来的人,担心道:“张纯和王义呢?” “他们受伤了,不过都是轻伤,殿下不用担心。”林粟反应及时,朱高煦见状也不再说什么,而是招呼亦失哈去准备饭食,自己依旧等着死伤和缴获的统计。 靠在椅子上,他在等待中渐渐疲惫睡着。 护卫他的两名百户官见状也缓缓退了出去,将门给关上,招呼四周的兵卒动作小些。 外界的事情,朱高煦已经不知道了,此刻的他疲惫得连梦都未曾做,只是感觉闭了一会儿眼。 等他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以为顶多过去一刻钟,却不想城门楼已经关上了门,阳光从门缝中洒了进来。 “崔均!”朱高煦喊了一声,片刻后门就被推开了。 一个十八九岁的总旗官趴在门口,显然刚才正躺在门口睡觉。 “现在几时了?我父亲还没回来吗?” 崔均痛苦的睁开眼,听着朱高煦说完后,看了一眼城门楼旁的日晷,回头道:“殿下,辰时三刻了,兄弟们都没听到或看到燕王殿下回来。” “知道了,你让亦失哈他们把死伤报来给我。” 虽然不忍心打扰崔均,但朱高煦现在迫切想知道弟兄们的死伤。 倒是不曾想他才说出口,崔均就踉跄着爬了起来,拿着一本文册走过来。 “殿下,这是前番亦掌印送来的文册,战死兄弟的姓名和籍贯、年龄都在上面了,至于缴获还在统计中。” 崔均说完就要出去,朱高煦见到却拦住他:“躺那张木板上休息吧,稍许我也要回吉林城了。” 朱高煦不忍让他在门口睡地上,吩咐他去一旁睡自己这些日子睡的那张木板床。 换做往日,崔均肯定会拒绝,但此刻的他脑子浑浑噩噩,居然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走到那木板床旁,栽下便睡了起来。 见他睡下,朱高煦也深吸了一口气,沉重的翻开了这本文册。 在这文册上,一个个熟悉的人名被书写。 因为记忆力太好,朱高煦几乎能记住渤海军的所有弟兄,因此此刻的他一旦看到那人名,脑中便立马出现了这人洋溢着笑脸,对自己作揖呼喊‘殿下’的画面。 就这样,他一页页的翻到了中间…… 【吉林卫阵没三百七十六人,沈阳中卫阵没四百九十二人,军户阵没二百四十一,女真诸部男丁阵没八百七十五人。】 【城中伤重者一百七十六人,轻伤一千四百三十七人,阵没军马一百七十六匹,残疾九十四匹……】 看着手中所写的阵没数字,那不是一个个名字,而是一条条性命。 八百六十八名甲兵阵没沙场,加上军户与女真扈从,合计阵没一千九百八十四人。 轻重伤者,一千六百一十三人,能够负甲的军马更是死伤二百七十匹。 鸡西堡近七千男丁,过半的伤亡让朱高煦一口气喘不上来。 他原本的计划被这一战破坏,不管是肇州城的修建,还是吞并六城女真,亦或者是其它各种……全都被破坏了。 他看了看文册书写战损的末尾,沈阳中卫幸存不过四百九十八人,死伤近半,吉林城的渤海军在加上安东城和后方三场的兵卒后,只幸存一千一百一十三人。 哪怕加上刚刚抵达吉林城的军户,还有书院读书的女真扈从,吉林城的兵员数量仅有二千八百余人。 这点兵力,加上南边还没迁移过来的军户,吉林城的兵力不会超过四千。 “必须吞下诸部女真!” 朱高煦没有考虑的机会,他必须将躲在吉林湾里面的诸部女真吃下。 只有吃下他们,留下他们之中的两千多壮劳力和三千多的青少年,吉林城才能维持六千左右的兵力。 想到这里,朱高煦缓缓起身,小声走出了城门楼。 在他走下马道,来到鸡西堡背后的吉林湾时,许多伤员正在被医治,亦失哈则是带着人在杀羊烹煮。 朱高煦见状走到了亦失哈身旁,亦失哈也在他走到身旁后才发现,急忙作揖。 “不用……”朱高煦扶住了他,随后看了一眼四周,低声对亦失哈交代: “我要回去吉林城,若是我父亲回来,你便说我受了伤,回吉林城修养去了。” “另外……”朱高煦看了一眼那些正在烹煮羊肉的女真男丁:“想办法,拉拢他们这些女真人,让他们说服他们的头人留在吉林城。” 亦失哈颔首,显然明白朱高煦的意思。 见状,朱高煦也拍了拍它,随后独自一人乘骑赤驩往吉林城返去…… (本章完) 第162章 归家亦苦 “殿下!” “殿下,不是说打赢了吗?我家娃怎么还没回来?” “殿下,我家五郎,张五郎还活着吗?” “殿下……” 吉林城内,当朱高煦乘骑受了几处箭伤的赤驩单人回到吉林城的时候,大街上满是翘首以盼,等待自家丈夫、父亲、儿子回家。 担心家人的百姓们向朱高煦询问,他们脸上担忧,而朱高煦却在听到张五郎这个名字的时候停了下来。 张五郎……这个人如果朱高煦没有记错,应该是阵没于哈达岭上了。 “我……” 一时间,朱高煦不知道说什么。 他带出去那么多兵,他们都没回来,可他却回来了。 这一刻,朱高煦只觉得如鲠在喉,难以下咽。 “诸位……” 朱高煦翻身下了马,四周数以百计的百姓围住了他,所有人的心都悬着。 他们眼巴巴的看着朱高煦,试图听到他们家人还活着的话。 可对此,朱高煦却没有回应,而是先躬身朝他们作揖一圈。 见到他的举动,许多人当时便腿软了。 遥想上次远征西阳哈时阵亡数十人,自家殿下都没有如此过,那现在…… 怀揣着难以言表的心情,朱高煦作揖一圈,随后才起身,艰难道: “这一战,胡兵三万余众,弟兄们为了保卫家国,有八百余人阵没……” 一句话说出结果,四周人纷纷腿软跪在了地上,尽管他们还不知道自家人如何,可这串数字足够让他们悲痛。 “殿下!殿下,我家五郎还活着吧!张五郎!时常跟在您身旁的那个,个头不大,二十三岁,他……” “大娘,您别激动。” “是啊,大娘,殿下一定记得的。” “对对对,五郎肯定还好好的……” 一名五旬大娘往前扑来,四周人抓住她的同时安抚着她,可面对她,朱高煦却只能沉默。 有的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那大娘瞧他沉默着一直不说话,整个人瞬间瘫软在了地上,哀嚎着哭了出来。 悲伤是会感染的,当下吉林城战死那么多人,谁都不知道自家人回来时是躺着还是站着,一时间许多人都开始啜泣。 对此,朱高煦没有沉默,而是说道: “此战开战前,我便与兄弟们说过,若是不幸战死沙场,每人家中发抚恤田四十亩,粮二十石,另外每一战的赏田也依旧照发……” “此外,若是家中有娃娃的,额外再发五亩抚恤田。” 朱高煦坦然自己对兵卒们所说的抚恤待遇,并没有因为这一战牺牲的人多而苟且,反而开诚布公道: “诸位也都知道,我吉林城没有那么多田地,但今年开垦的荒地,都会如数按照抚恤政策交到你们的手中。” “其余的人,我相信你们也知道这些弟兄是为了保护谁而死,不仅仅是为了他们的家人,也为了你们。” “因此请诸位放心,不管是抚恤还是均田的政策,只要我还主政吉林城一日,便一日不会更改,更不会行那苟且赖账一事!” 朱高煦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转身便翻身上马,在百姓们的拥簇下离去,回到了他那连千户府都比不过的寒酸王府之中。 回到府中,他没有偷懒,而是对门口两名兵卒道:“召集这次入吉林城避难的二十四部头人,就说大敌已退,我有要事与他们相商。” “是!”两名兵卒作揖应下,随后便分出一人去通知消息去了。 另一人依旧尽忠职守,朱高煦则是骑马往后门而去。 到了后门,值守的两名兵卒为他开了后门,并在他翻身下马后接过马缰,牵着赤驩往马厩去。 朱高煦走进了后院,当即便见到了隔着马厩与柴房的中后门,在这里值守着两名净军。 “殿下!” 两名净军作揖,朱高煦颔首:“辛苦了。” 没有多说,朱高煦走进了真正的后院,并继而前往那被称为存心殿,实则连院子都算不上的主屋。 他走进主屋,见到了正在刺绣的郭琰,以及跟在她一旁刺绣的婢女。 “殿下……”见朱高煦回来了,郭琰当即站了起来,并吩咐左右婢女:“去给殿下烧水沐浴。” 两名婢女退下,朱高煦则是坐在了郭琰一旁。 郭琰已经知道胡兵退兵的消息,更知道自己的公公就在吉林城不远处围剿胡兵,她上前正欲为朱高煦更衣,但双手却停在半空中,小心询问道:“殿下可曾受伤?” “受了些钝兵的伤,不碍事。”尽管这么说,但朱高煦还是对郭琰说道: “稍许我父亲若是来王府,便由你带人招待招待他,我召令了二十四部的头人前来,兴许要说许久的事情。” “殿下放心,妾身知道该怎么做。”郭琰缓缓回了一礼,随后才上手,小心翼翼的帮朱高煦脱下那一层层衣服。 待衣服全都脱下,她瞧着朱高煦身上那成片青紫的钝伤,心里又是担心又是害怕。 饶是她经过武定侯府的嬷嬷们教导,但终究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女孩。 面对那恐怖的伤势,她试图伸出手去小心触碰,见朱高煦没有哼出声,她才紧张的转身往卧房走去。 在衣柜面前,她挑选了许久,过了片刻后才选出了青色的圆领袍。 瞧她拿来青色圆领袍,朱高煦略微皱眉道:“这样的日子,穿着青色是不是不太好?” “妾身觉得青色正好。”郭琰为朱高煦拿来衣服,同时解释道:“这青袍与素袍颜色相近,素袍又是祭奠亡人的衣服,殿下穿这青色圆领袍,正好可以昭示百姓,以示您对将士们阵亡而表现的悲痛。” 郭琰所说的这些,朱高煦倒是没有详细的记忆,毕竟明初百废待兴,诸多礼法也需要不断从古籍之中挖掘。 类似明朝中后期那种礼法全制的情况,在明初是极为困难的。 这青袍的说法,朱高煦也是第一次听,早前他与朱棣他们祭祀时,常穿着黑衣,本以为黑衣才是祭祀亡者的衣服,却不想青袍也有这种说法。 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前番离开的那两名婢女也走回了屋子门口。 “殿下,可以沐浴了。” 两名婢女作揖,朱高煦闻言也起身拿着青袍,赤膊走了出去。 两名婢女看得脸红,更看得心惊。 脸红是因为朱高煦那身上的腱子肉,心惊是因为他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不多时,朱高煦去到了沐浴的屋子。 由于身上的伤势,朱高煦不敢整个人进入浴桶内洗澡,而是用粗布沾水擦拭身体。 这过程中,不免会将药酒给擦干净,但好在朱高煦离开时带了一瓶,稍许让两名婢女帮忙即可。 擦拭好上身,朱高煦顺带洗了一个头,并认真擦了个干净。 他披散着半湿的头发,抱着青袍回到了屋里,并从先前的衣裳之中拿出了药酒。 “你们为我擦吧。” 朱高煦如此说着,却是让郭琰三人羞红了脸。 郭琰上前接过药酒,倒是没让婢女帮手,就自己独立为朱高煦擦好了药酒,转身放好药酒的同时还洗了洗手。 两名婢女见状,也在药酒擦完后为朱高煦穿衣,梳理头发。 时间一点点过去,大约两刻半钟,朱高煦的发髻也被挽好,插上了他常用的木簪。 弄完一切,朱高煦也没在后院久留,而是起身前往了前院。 那速度太快,郭琰便是想与他说些什么,却也没有时间。 他来到前院承运殿时,殿内已经坐满了二十四部的头人。 他们都得知胡兵败退,同时也不难想到自己的寨堡是何种下场。 对于朱高煦的传唤,他们之中许多人其实大概能猜到他的目的。 不过即便知道,他们也依旧来了,没有想着偷跑。 原因有三,其一是吉林湾确实很难逃出去。 其二是他们的寨堡下场可能不会太好,秋收时很难提供足够的粮食让整个部落渡过那长达半年的寒冬。 其三,经过这一战,各部落男丁死伤不少,若是没有足够的男丁,回去之后恐怕也会被一些部落吞并。 关外的规则就是这样,如果之前吉林城没有遭受重创,那吉林城还能派兵保护他们。 可当下吉林城遭受的死伤并不比他们少,吉林城是否有意出兵保护他们,这很值得商榷。 种种原因加在一起,二十四部之中的头人渐渐分出两个派别。 一个派别是想干脆加入吉林城,毕竟在吉林城的这几日,他们也看到了去年寒冬逃荒加入吉林城的那些部落过得生活如何。 他们自认为若是自己献上牛羊马匹和部众,没有理由会比那些部落过得差。 反正就算回到寨堡也难以存活下去,不如直接投靠吉林城。 这是其中一个派别的想法,另一个派别的想法则是认为,只要贩卖部分牛羊给吉林城,然后获得部分粮食后返回寨堡,他们依旧可以抢在寒冬前种出一批新的粮食。 对于这两种派别的支持人数,前者偏多,后者偏少。 不过不管是站在哪一派,他们只敢与自己人争吵,当朱高煦出现后,他们纷纷闭上了嘴。 朱高煦坐到了自己的御台上,面对沉默的二十四部头人,他看向了旁边等候许久的一名吏目。 当初朱高煦让城中吏目学习女真语,不仅是为了教导女真孩童,还有就是充当翻译。 与那吏目对视一眼,朱高煦也就扫视了二十四部头人随后才开口说道: “这一战,你们二十四部的男丁死伤八百余人,尽管他们是为了你们的安危而拼命,但也确实保护了孤这吉林城中的百姓。” “当下胡兵虽被击退,实力大减,但你们的寨堡据传也被尽数捣毁,粟苗尽数被牛羊啃食,田地也被牛羊踩踏而夯实。” “如今吉林城口粮虽然不多,但若是你们之中有人愿意留在吉林城,我也会授予坊长的吏职,每月可领六斗口粮和一石俸禄,以及每岁分发的三匹粗布。” “你们部落之中的牛羊马匹,孤也会以田价来收购,在吉林城给你们分发田地,让你们可以继续富裕下去。” “具体的价格是一头牛或两匹马、五只羊换一亩地,若是你们愿意,那可以起身站到一旁。” 朱高煦这话说完,吏目那边也同声翻译传达到了。 在二十四部头人之中,毫不犹豫起身的是八个只有数百部众,千余牛羊马匹的头人。 他们的部落本来就小,如今又死了不少男丁,加上朱高煦给出的条件丰厚,他们没有不接受的理由。 吉林城的土地他们都看过,很是肥沃,并且居然还能种植水稻。 若是将加起来数量超过一千的牛羊马匹换做田地,起码能换个三四百亩,每年能收获二三百石粮食。 虽然这笔粮食不足在寨堡时产出的五分之一,但架不住他们不用养活部众,这二三百石粮食都可以花在自己和家人身上。 八个小头人的带队起身,掀开了二十四部女真站队的大戏。 面面相觑中,又有三名头人起身,紧接着是一名又一名。 如此过去了一字时,直到最后还有六个头人站在原地时,朱高煦也没有使用暴力手段,而是颔首道:“孤尊重你们的选择,三日后你们即可带着部众离开吉林城,返回你们的寨堡,继续挂上孤的旌旗。” “谢殿下……”六名头人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对此朱高煦却并不在意。 他很清楚,以女真人那脆弱的经济环境,这六个头人顶多撑到冬季,到头来还是得带着部众来投靠自己。 想到这里,朱高煦对身旁的吏目道:“给愿意留下来的十八个头人分发坊长的腰牌,另外准备开辟二十四个新坊。” “二十四?”吏目以为自家殿下说错了,毕竟当下只有十八个部落愿意留下,而且他们的数量顶多五个坊市就能塞下。 二十四个新坊市,足够完善吉林城的城区部分。 虽然不知道自家殿下为什么说这个数,但吏目还是选择先记下,后续再上报给自己的上官,最后由自家殿下再确认一遍。 他这般想着,朱高煦也抬手道:“好了,你们都散去吧。” “殿下千福……”二十四部头人用蹩脚的官话说出了这句话,随后一窝蜂的离去。 瞧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朱高煦没有说什么,而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发愣。 过了片刻,他才抬头看向吏目:“你也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会。” “是……”吏目作揖退下,朱高煦继续坐在原地发愣。 他或许是在想刚才进城时的场景与画面,并进而想到了数年之后靖难之役那数十万将士厮杀,数十万户人家披麻戴孝场景。 “兵贵神速……”朱高煦呢喃着这四个字。 经此一役,即便自己刚才已经吞并十八中小部落,可他能拉出的兵马依旧不足五千。 就这点兵马,即便加上了南边还未抵达的军户,也不过四千余人罢了。 这点兵力若是全部着甲,那自然可以称霸女真诸部,但这个时代的女真诸部,说好听点是野人军队,说难听些就是渔猎部落的猎户。 称霸几十万猎户,对于他朱高煦来说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哈剌兀……”朱高煦脑中闪过这三个字,继而咬牙切齿。 这一战,虽不至于瓦解朱高煦的所有布局,但却破坏了许多东西。 朱高煦睚眦必报的性格不仅在前身身上存在,在后世的他身上也不少。 他前世不能发挥这种本性,是因为以他的条件,确实不具备发挥本性的机会。 可放在这一世,他报仇绝对不会讲究是什么‘十世犹可报’,更何况攻打兀良哈,获得大量马匹本就在他计划之中。 “一年……我只会忍一年!” 朱高煦攥紧一旁的扶手,而与此同时,王府正门也走来一个吏目。 他手中拿着一本文册,在见到朱高煦后他便双手呈出,一直走入殿内,走到朱高煦面前他才开口道: “殿下,此为亦掌印刚刚算好的缴获。” 瞬间,朱高煦便把那文册夺了过去,快速翻阅到了最后的总结。 【计缴明甲一千九百七十六套,皮甲四千九百六十七套,兵器七千余计,马匹三千四百一十六匹,各类粟黍七百二十六石,箭矢无算……】 只是甲胄相加,吉林城将士所杀胡兵便不下六千九百人,达到了一比三的战损。 这战损不算好,但也不算差,毕竟吉林城明军这次守城之中最大的死伤来自女真扈从。 “皮甲让亦失哈看着操办,至于明甲和兵器箭矢,工艺太差的就直接熔炼为铁,重新锻造吧。” “缴获的马匹里,选二百匹中等马送与平安,再选三百匹留着送给父亲。” 送马给平安是朱高煦答应的,至于留三百匹给朱棣,则是出自朱高煦对自家老爹的了解。 哪怕用老朱的话来说,朱棣也是揣着金子哭穷的货,这次林粟摸到了这么多马匹,朱棣不眼红才奇怪。 选三百匹能用的军马给朱棣,就当自己替前身尽孝心了。 “只可惜没能俘获牛羊马匹……” 朱高煦叹了一口气,若是他能俘获哈剌兀的那十余万牛羊,那吉林城的经济实力将会真正的更上一步。 他这般想着,同时却已经开始为怎么支付那笔庞大的抚恤开支而头疼了。 “你让人按照阵亡将士的数量,以及这次缴获甲胄数量来算抚恤田粮与赏钱、田。” 朱高煦对那吏目交代着,吏目一听也作揖应下,不过最后他也反问道:“殿下,那些女真扈从和辽东兵卒的抚恤要怎么算?” 吏目本以为朱高煦会说那些不用算,却不想朱高煦沉吟片刻后便回答道:“终归是我吉林百姓作战而阵没的英雄,辽东军按照阵没者二十贯算,若是他们的家人愿意迁移吉林城,还可再发田四十亩。” “至于阵没的女真人,发粮二十石,愿意留在吉林城的,一样发田四十亩,其中有西阳哈部劳工参战而阵没者,其家中父母妻子罪刑全免,入吉林籍,与寻常百姓一样享受子女入学和均田的政策。” “除此之外断手足,亦或者伤及内腑需要退军的,也发田四十亩,粮二十石。” “这……会不会过于丰厚了?”吏目虽然也觉得该抚恤,但没想到自家殿下给出的抚恤有这么多。 可对此,朱高煦却叹气道:“我若对保家卫国的人都不能倾尽财富,那百姓何以信服我?” “殿下……”吏目百感交集,末了只能深深作揖鞠躬,随后转身离开了王府。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那吏目再度返回,并拿来了一本新的文册。 这半个时辰里,朱高煦未挪动一步,兴许是战场厮杀后的疲惫,此刻的他已经全然不想再折腾了,只想安静的坐着。 待那吏目拿着文册递来,他也接过翻阅起来。 按照吏目们的计算,这一战渤海王府起码要支出六万三千余亩耕地来作为抚恤田,三万二千余石粮食来作为抚恤口粮,以及辽东沈阳中卫的一万两千余贯抚恤钱。 除此之外,还有杀敌赏钱的一万七千八百余贯。 算下来,参战之人平均能分到手三贯左右,这也是笔不少的赏钱了。 况且,这还只是吉林城发给他们的赏钱,回到辽东之后,只要朱高煦写信表明了他们的功绩,划些缴获的人头给他们,那他们也能获得额外的赏赐和升迁。 想到这里,朱高煦就不免想起了那个逃跑的千户官周定。 不管怎么说,这些抚恤钱粮和赏钱相加,基本能掏走今年吉林城财政的五分之一。 可对此,朱高煦却心甘情愿。 唯一让他头疼的,是那六万余亩抚恤田,但好在林粟缴获了三千余马匹,即便选出中等马和上等马,也能剩下千余匹下等马来充当挽马耕种开荒,算是这一战中唯一值得称道的缴获了。 “呼……”呼出一口浊气,朱高煦也起身返回后院休息去了。 他昨夜本就没怎么睡,今早不过睡了一两个时辰,当下着实困乏。 摇晃着困乏的身体,他返回了后院,不过却没有去存心殿休息,而是选了一处倒座房,躺下后连被褥都没有便睡着了…… (本章完) 第163章 燕王扫北 “杀!!” “殿下…殿下……” 青黄不接的吉林西北部丘陵草原上,数千持着‘朙’字旌旗的骑兵正在追杀他们前方近万胡骑。 面对明军的追杀,胡骑疯狂往北逃窜,从鸡西堡往北边的六城之地逃窜。 追击路上,朱棣身骑高头大马,在四周燕府精骑的护卫下张弓搭箭,时不时射中几个倒霉的胡骑。 此刻的他们只剩下了两千余轻骑,甲骑因为马力不足,早已不知道落后了多少里。 期间,哈剌兀不是没有组织骑兵来反击他们,然而即便朱棣身旁只有两千余轻骑,可面对倍于他们的反击胡骑,他们依旧左右奋击,在马背上张弓搭箭,将一支支试图反击的胡骑击退。 “要不是我们的甲兵死伤太多,哪里容得下他这点兵马寻衅!!” 回望己方狼狈的情况,哈剌兀愤怒异常,眼眶几欲迸裂。 他们在鸡西堡死伤了太多部众,加上甲兵也被朱高煦阵毙太多,以至于现在的他们凑不出有效的甲兵对明军反击。 现在的他们只能一味逃跑,但凡停下,后方的明军轻骑就会纠缠住他们,等待明军甲骑前来围剿。 两军边打边往北边跑,矮小的蒙古马,在马速上并不如明军胯下的秦马,虽说耐力良好,但明军也在追逐路上不停地缴获蒙古马。 渐渐地,朱棣这边的马力也是越来越充沛,反观哈剌兀一方疲惫不已。 他们在追逃经过弗提斤城时,在此打草谷的海撒男答奚、阿札施里等人也早早得知消息。 得知朱棣轻兵而来,他们以逸待劳,率领万余部众朝着朱棣这二千余人扑来。 “杀!!” 阿札施里坐镇后方下令,千余甲兵在海撒男答奚的率领下,朝着明军直扑而去。 哈剌兀与脱鲁忽察儿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他们抓紧时间重新召集四散开的兵马,尽可能的恢复马力。 “不要与他们正面交手,面突迂回!” 瞧着直扑而来的千余甲兵与上万胡骑,朱棣毫不犹豫的抬手下令大军停下前进的步伐。 在他的指挥下,明军骑兵开始依仗马力充沛而牵扯海撒男答奚。 ‘敌进我退、敌退我扰’这一战术被朱棣提前数百年在这丘陵之地上演,完美发挥了今日明军难得获取的马匹机动性。 如此反复拉扯一刻钟,海撒男答奚所部未曾杀死明军几人,反倒是被明军的强弓面突阵毙数百人,气得他双手发抖。 “不要与朱棣这个疯子缠斗,步步为营撤往北边!” 花费一刻钟,哈剌兀终于整合起了自己被朱棣冲到溃散的部众们。 曾经的上万胡骑与五千甲兵,四百甲骑,此刻只剩下了不到一半,这样的凄惨模样让哈剌兀气急攻心,脸色透露着一种不正常的红色。 可饶是如此,他却还是努力冷静下来,提醒着海撒男答奚和阿札施里。 虽说他眼下遭受重创,致使兀良哈部实力衰弱,但他并不想让二人的部落也遭受重创。 一旦三部都遭受重创,那迎接他们的,极有可能是来年明军的北征捣穴。 “朱棣?!” “是朱棣!” “是南兵的燕王!” 哈剌兀的提醒被淹没在了隆隆的马蹄声中,不过即便如此,当海撒男答奚率部众与明军拉扯时,还是被那熟悉的燕府旌旗便被吓出一身冷汗。 朱棣名声在外,多次组织北平与大宁兵马北巡,致使兀良哈诸部牧民不敢南下放牧。 正因如此,当下许多胡兵瞧见燕府旌旗,不等海撒男答奚下令,便开始勒马停止追击。 “废物!” 瞧着自己麾下部众居然如此胆怯,海撒男答奚破口大骂。 他试图指挥部众和朱棣纠缠,但部众却不敢上前,一时间双方算是僵持住了。 正在这时,一支兵马从北边往南边而来,那模样就好像刚刚败退下来一样。 待他们走近,本阵的哈剌兀脸色突变,只因他认出了这支兵马是自己下令让护送牛羊向北撤退的兵马。 “发生了什么!” 哈剌兀策马来到了他们的面前,对应上前的也是一名丢失了头盔的千户。 “大汗,东北十余里外有数百披甲的明军,我们的牛羊被他们冲乱劫走了不少!” 前番负责转移牛羊的兀良哈部千户羞愧难当,闻言的哈剌兀气得面红耳赤:“怎么会有南兵往东北来?是谁的部曲?!” “他们打着渤海的旌旗,怎么出现的我们也不知道。”千户埋头逃命,心里紧张万分,生怕哈剌兀挥刀把自己砍了。 “应该是安东城的明军,就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败退下来的。” 哈剌兀还没来得及分析,一旁陪同逃了一路的脱鲁忽察儿便与他分析了起来。 “朱高煦……”听到居然是朱高煦麾下的兵马,哈剌兀十分气愤。 “明军的甲骑!他们追上来了!” 后方,海撒男答奚的部众们忽的响起惊恐之声,哈剌兀也连忙往后看去。 只见在朱棣与兀良哈胡骑拉扯间,数千明晃晃的明军骑兵正从南边朝他们冲来。 “他们的马力怎么恢复的那么快?!”哈剌兀额头冒汗,要知道甲骑马力消耗很大,便是他与朱高煦各自麾下的甲骑,也只是在一个冲锋后便马力耗尽。 他能带着自己的甲骑逃到这里,是因为他在南逃的同时,下令所有的甲骑将军马马甲取下,放在了其它马匹背上驼运,这才让他们坚持着由南向北的逃窜了二十余里。 在哈剌兀的判断中,朱棣远道而来,随他一起来的那几千甲骑应该早早耗尽马力了才对。 “他们骑的是我们的马!” 本阵之中,阿札施里破口大骂:“他们掳了我们的马换骑,你看!” 阿札施里的话,让哈剌兀头疼欲裂,他仔细看向了后方,果然发现南边奔袭而来的明军大多带着两三匹马一起奔袭。 这样的场景,放在今日以前,哈剌兀是万万不敢相信的,毕竟明军向来缺马,能够一人双马就已经算是精锐之中的精锐的,怎么可能一人三马? “我的马!!” 哈剌兀气得想要吐血,他想不到朱棣是怎么知道自己跑来袭击吉林城的,要知道他在兀良哈草原上来回兜了许多圈子来迷惑明军。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朱棣不仅来了,还破坏了他攻破吉林城的计划,原本他已经快要生擒朱高煦了,现在这一切都被朱棣这个疯子破坏了。 “留下两千人断后,我们撤!” 哈剌兀最终选择断臂求生,见他这么吩咐,脱鲁忽察儿和阿札施里也毫无意见,三人各自拼凑了几百骑兵,留下千余骑与明军纠缠,随后吹响木哨,通知海撒男答奚撤退。 “哔哔——” “他们要逃!” 胡骑的木哨声响起,正在率领轻骑与胡骑拉扯的朱棣一马当先,在朱能与丘福的保护下,率兵冲入海撒男答奚的阵型之中,一路左右张弓,连续射落许多身穿简单兽皮甲的胡兵。 在他身旁,一直持刀为朱棣扫清两侧障碍的丘福目光如炬,时不时看向后方。 由于距离更近,他可以清楚看到,后方的三千甲骑,此刻正骑在另一匹马上,军马的马甲则是放在另一匹马上,军马得到了充足的休息。 一人三马,这样的奢侈待遇,是洪武年间天下所有明军骑兵不敢想象的待遇,但眼下却实现了。 “撤!” 海撒男答奚见到数千甲骑出现,饶是他再怎么自大,也意识到了不妙,当即留下部分兵马断后,自己率领大部兵马撤退。 撤退路上,哈剌兀派出的千余断后兵马也加入了战局,拉扯住了朱棣他们这两千余骑。 哈剌兀与脱鲁忽察儿等人带着万余兵马撤退,明军则是在拉扯间,不断与断后的胡骑厮杀。 “殿下!我们这趟来对了!这么多年总算逮到他们一次了!” 厮杀间,游刃有余的丘福回头激动地说着,朱棣也气喘吁吁的放下手中弓箭,对身旁丘福道:“就是不知道老二怎么样了,那小子应该没事吧。” 虽说人在杀敌,但朱棣心里还是想着朱高煦的。 好在这时一旁警惕的朱能宽慰道:“殿下放心,刚才平保儿派人送来消息,二殿下无碍!” “那就好!”听到朱高煦没事,朱棣深吸一口气,瞧着前面渐渐逃远的哈剌兀等大队人马,心中痒痒: “告诉卜万,让他继续追击敌军主力,我们先吃下这断后的残兵。” “是!”朱能应下,当即命人传递消息给了刚刚率领甲骑抵达战场的卜万。 卜万作为归化的蒙古将领,他对漠东地形熟悉,因此在接到朱棣的军令后,他立马带着甲骑绕过正面战场,往北追击哈剌兀等人的踪迹。 “杀!!” 眼看卜万成功绕道追击,朱棣也再次持弓射箭,呐喊厮杀。 面对明军的甲兵轻骑,被留下断后的两千余皮甲胡骑并没有能阻拦他们太久。 双方来回面突不过一刻钟,伴随着胡骑死伤逐渐变大,当阵亡人数超过本阵五分之一的时候,他们便忍耐不住,在瞬间开始溃散。 朱棣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一边领兵收割溃逃胡骑,一边让军中的归化蒙古人劝降。 这场追逐仅仅持续了一字时,大部分胡骑便下马投降,被明军俘虏。 “下马恢复马力,派两队哨骑回吉林城,让老二准备粮食和马料,交给平保儿带回,俺这次要拿了这哈剌兀的首级来告功!” 翻身下马,朱棣对身旁的朱能与丘福吩咐,自己则是在下令过后坐在一块稍微干净的草地上。 他的肚子饿的咕咕直叫,着急忙慌的从马背上的行囊取出了一块粟米饼和水壶。 面对这一路尸体的战场,他视若无睹的将手中东西吃了个干净。 在他吃着东西的时候,朱能与丘福也在率领兵马也在打扫战场。 朱棣观摩战场时,他忽的看到了从东北方向探查四方的哨骑回归,眼看他们在回归的第一时间找到了丘福。 他们不知道与丘福说了些什么,总之在交代过后,丘福也骑着马匹一路小跑来到朱棣面前。 “殿下,东北的哨骑传来消息,说是遇上了安东城的兵马,您肯定猜不到安东城的将领是谁。” “谁?”朱棣还真的猜不出来,他现在只想吃口热乎的。 “是傅让!”丘福咧嘴一笑,朱棣听后,脑中也想起了曾经跟随傅友德在北平练兵的那个年轻人。 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他也乐呵道:“俺倒是知道那小子现在到老二麾下当差,只是俺还以为他在吉林城,没想到他在安东城。” “怎么,他传来了什么消息?”朱棣反应过来,丘福也被他这话提醒,激动作揖道: “傅让本要南下驰援吉林城,不曾想遇到了那胡兵提前迁移的牛羊,那护送牛羊的胡兵被他设伏袭击,牛羊往西北逃散了,起码有数万头!” “多少?”朱棣坐不住了,原本想吃口热乎的想法也荡然无存,现在满脑子都是那数万头牛羊。 “数万!”丘福也是激动的不行,他们屡次出塞巡边,哈剌兀都避而不战,这次借助吉林城这个诱饵,居然能寻到如此大的功劳。 “儿郎们!!” 不等丘福开口继续说下去,朱棣就来了精神,四下招呼道:“都给俺上马,不要管缴获的事情了,跟俺去逮胡兵的牛羊,晚上与俺一起吃羊肉!” “吼!!”听到有羊肉吃,许多疲惫的明军纷纷来了精神。 那可是羊肉啊,他们几年都吃不到的东西! 不用朱棣鼓励,所有人都精神起来了,留下百余人打扫战场,监视俘虏后,朱棣乘骑着缴获的马匹,率部开始继续追击…… “杀!!” “殿下……救命!” 昏暗的环境下,火光与万军搏杀的场景模糊的在眼前上演。 在这空间中,朱高煦见到了许多已经阵没的面孔。 瞧着他们的面孔,他却没由来的心里惊恐,忽的从这环境中脱离。 再睁开眼,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昏黄的倒座房顶。 “做噩梦了……” 朱高煦翻身坐了起来,虽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身上的疼痛却减轻许多。 他扯开衣服看了看,伤口基本已经由紫转青黄。 在他身上盖着一床被褥,想来是郭琰发现了他,让婢女给他盖上的。 掀开被褥,他穿上鞋子走出了倒座房去。 在王府那并不宽大的后院里基本空无一人,都是有些琴音往存心殿传来。 他抬腿往存心殿走去,在进屋之后,便在书房看到了巧妙弹琴的郭琰。 听到脚步声,郭琰也停下手上动作。 在抬头看到来人是睡了几个时辰的朱高煦后,她起身缓缓行礼:“不知是否是臣妾的琴声打扰了殿下休息?” “倒也不是……”朱高煦没有因为郭琰会弹琴而对她刮目相看,毕竟在这个时代的女性,琴棋书画不敢说,刺绣女红等手艺还是基本人人都会的。 像郭琰这种勋贵人家,比起那些大户人家要更为开放和宽裕,骑马射箭也算是必修的课业之一。 “你这古琴弹得倒是不错。”朱高煦说着,也看了看四周。 “见殿下这里有乐器,便一时兴起了。”郭琰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对此朱高煦却并不在意。 自他来到吉林城,古琴、古筝和琵琶等乐器他倒是很少触及了,主要还是因为没有时间。 除了冬季大雪封山的时候,他能闲暇小酌两杯,自弹自唱,其余时间都是在忙碌着。 “我父亲回来了吗?” 朱高煦没有继续对乐器的话题深入聊下去,而是询问起了正事。 闻言的郭琰轻轻摇头:“臣妾询问过亦掌印,亦掌印说公公追击那哈剌兀往三万卫去,当下不知道追到什么地方去了,便连平指挥使都不曾知道。” “倒也符合他的性格。”听到朱棣追杀哈剌兀追杀了一天一夜,朱高煦倒不觉得奇怪。 毕竟如果朱棣不这么做,那反倒不像他了。 朱高煦如此说着,同时郭琰也想起了一件事,连忙道:“对了殿下,安东城的傅指挥使率兵来援,听说在路上缴获了些牛羊,刚刚入了王府,现如今正与亦掌印在承运殿议事。” “傅让来了?”听到傅让来援的话,朱高煦很是高兴,尽管傅让没有及时支援,但这是朱高煦在战前让人告知他不用参战的原因。 却不想傅让没有理会他的话,反而带兵来了,就是不知道带了多少兵马,路上又缴获了多少牛羊,安东城守军还有多少,会不会被阿台外兰袭击。 种种事情在朱高煦脑中闪过,因此他没再继续和郭琰聊天,而是留下一句:“让人做饭送往承运殿,我与傅让他们谈些事情,你就自己吃吧。” 话音落下,朱高煦转身便走出了存心殿,那郭琰虽然有些失望,但她也能理解。 男人若是整日情情爱爱,不以事业为重,那她反倒看不起了。 在她这般念想的时候,朱高煦也从后院走到了前院,并听到了傅让那熟悉的声音。 他没有犹豫的走进了殿内,正在议事的傅让、亦失哈二人突然见到他,下意识站了起来。 “殿下”二人躬身作揖。 “怎么来援吉林城了?听说你路上有了缴获。” 朱高煦开门见山询问他最担心的两个问题,对此傅让也作揖道: “林粟那消息送抵时,我便带着三百马步兵出发了,期间遇到了一些逃亡安东城的女真人,接收他们浪费了些时辰,不然昨夜应该能赶到的。” “至于缴获,我率兵南下时,遇到了兀良哈人正在驱赶牛羊向北走,见他们人不多,我便趁机打了个伏击。” “他们兴许以为我这支人马只是设伏的先锋,因此惊慌之下往西北去了。” “虽人手有限,但我们也截获了数千头牛羊马匹。” 傅让说完了自己这一路南下的经历,一旁的亦失哈也笑着说道:“准确些,应该是八百四十六头牛,七百五十七匹中下等马,以及三千余只羊。” 亦失哈报出的数目让朱高煦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庆幸道:“倒也算多挽回些损失了。” “只可惜兵马不够,不然我或许能多截留些。”傅让也是十分惋惜,随后又继续笑道: “不过幸亏路上遇到了燕王殿下的哨骑,所以我将胡兵牛羊北逃的消息告诉了他们后,便带着缴获的牛羊往吉林城赶回来了。” “遇到我父亲了?”朱高煦疑惑看向左右,询问道:“那哈剌兀不是往南边逃了?” 他这问题问出来,亦失哈没能给他解答,倒是傅让清楚的解释道: “据说是往南逃了十数里后,又绕道往北遁逃,燕王殿下命令甲骑脱马甲,北上追逐。” 说着,傅让也宽慰道:“那十余万牛羊走得慢,若是燕王殿下麾下马力充沛,兴许能截回些。” “应该没有问题,就是还没抓到哈剌兀让我有些难泄心头之恨。”朱高煦略皱眉头: “这次若是让他们逃了,来年或许我们还得受其侵害!” 十数万的牛羊,朱高煦也十分眼热,可眼下他没有能力吃下,因此对于他来说,杀哈剌兀才是可以让他和吉林城利益最大化的一种成果。 最少哈剌兀死了,兀良哈三卫的联盟会暂时瓦解,短时间内不能对吉林城造成威胁。 “这点你不用担心!”朱高煦还在担心,可傅让却打断开口道: “我率兵南下时,一路都是被砍杀的胡兵尸体,想来哈剌兀即便没死,也起码死伤惨重。” “这样最好。”朱高煦颔首,随后与傅让说起了十八部头人投效的事情。 傅让听闻,也说了安东城接收女真难民三百余户,两千余人的事情。 有了这批人,安东城开荒就会轻松些,不过伴随而来的就是安东城的粮食也不够吃了,所以他正准备询问朱高煦的意见,想着要不要留下这批人。 “这两千多女真人,你看要不要留下?” “自然!”朱高煦没有犹豫,当下的他最缺的就是人。 这一战,吉林城损失了太多人,不管是汉人还是女真人,他都需要。 因此他不仅要招抚女真人,还要旁敲侧击的从南边的老朱那里要人。 尽管不知道老朱会不会给他,但一年要一次移民倒也不过分。 《明太宗实录》:洪武二十九年四月癸卯,上率军解吉林围,遇胡兵,与战,杀元将察林帖木儿,追哈剌兀至六城之地,遇阿扎施里,复与战,杀敌万众,哈剌兀败逃,俘牛羊数万,上逐之。 《渤海纪事本末》:四月癸卯,颖国公于六城赫赫勒山设伏,元兵死伤甚重,牛羊溃逃,颖国公俘牛羊数千南下,遇太宗,告之元兵踪迹,太宗追往阿者迷去。 (本章完) 第164章 偷梁换柱 “安东城眼下过的如何了?” 承运殿里,在朱棣着急忙慌的追杀哈剌兀时,朱高煦却已经放下心,与傅让聊起了安东城的事情。 “赶在去年入冬前和今年开春前开辟了不少耕地,眼下城池内外有熟地一万三千余亩,尽管做不到自给自足,但今年应该能产出至少六千石粮食,算是为你省点心了。” 傅让略带笑意的说出了自己在安东城取得的成果,尽管成果不算太大,但起码能让朱高煦的压力小一些。 对此朱高煦也清楚,并非傅让不想要更进一步,只是安东城和吉林城当初的境况一样,都是没人。 没有人,自然也就不能弄太多事情。 原本傅让应该准备一边练兵,一边开荒的,可当下刚刚开春就爆发了战事,他都还没来得及施展拳脚就着急忙慌的带兵南下驰援了。 对于安东城,朱高煦并不抱有太大的期望,只需要它自给自足就足够。 它更大的作用,是成为未来吉林城和三江平原的中转站。 朱高煦通过女真诸部了解了当下的三江平原,这个时代的三江平原,与它在十九世纪时的情况差不多,依旧是茫茫荒原一片,境内荆棘丛生,四处生有塔头甸子和沼泽遍布。 建设它,与建设吉林城和肇州城的思路都是一样的,就是修建水泥水渠来结束土地积淤的局面。 这个问题,不止是这几个地方才有,而是当下的整个东北都有的一个问题。 水泥修建的水利工程,能够极大的解决这个问题。 在没有机械化的这个时代,三江平原虽然也十分难以治理,但比起松嫩平原和辽河平原,三江平原最少是可以通过现有手段治理成为良田的地方。 辽河平原虽然距离中原更近,但想要耕种它,得解决海水倒灌和辽泽问题,需要梳理和建设的水利工程,绝不是辽东和北平那百来万劳动力能解决的事情。 辽河不行,曾经是古松辽湖的松嫩平原就更加难以治理了,方圆千余里都是沼泽密布的地方,距离更加遥远。 相较之下,三江平原虽然是三江汇流形成的丘陵平原地区,但它没有古湖泊的存在,并且三江汇流后形成的黑龙江迅流量也可以承载更大吨位的船只。 只要吉林城可以成为关外的一个手工业城池,那就可以顺着江河支援三江平原,进而慢慢开发三江平原。 当然,说到底,不管怎么开发,都需要足够的劳动力。 这劳动力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畜力。 相较之下,朱高煦能获取到的,反而是畜力,就好像眼下的吉林城一样。 “算上这批牛羊,以及加入吉林城的十八部人口,今年能否开垦出十五万亩熟地?” 坐在位置上,朱高煦询问着亦失哈,对此的亦失哈也沉吟片刻后说道: “若是算上十八部的人口,自然是能开垦出十五万亩熟地的,不过吸纳了他们,粮食这块就有些问题了……” 他看向了朱高煦,停顿片刻后才继续说道:“算上杨善人的粮食,以及您的岁俸,吉林城的钱粮,这三者相加得到的钱粮是钱五万贯,粮食三十二万石。” “十八部的人口,奴婢姑且算七千人,这七千人加上还未全部抵达的军户,差不多是两万人,加上原本吉林城中的人口,也就是接近四万人。” “开荒极为耗费粮食,若是按照去岁入冬前殿下您所说的规矩,这四万人每个月都要领取两万四千余石的粮食,这还没有算上兵卒的军饷。” “哪怕维持三千人的兵马,每个月也是五千石,加上如今增多的军马豆料,一年下来最少需要四十万石才能维持吉林城……” 亦失哈看着朱高煦,他觉得自家殿下应该明白,如今的吉林城到底是一个多么大的负担。 虽说今年吉林城能掏出三十二万石的粮食,但其中有二十万石都是用生意做出来的,万一什么时候被发现,继而断绝了这条路子,那吉林城真就成等死的地方了。 就吉林城那三万多亩耕地,今年能产出两万五千石粮食都算烧高香的。 不解决粮食问题,哪怕三十二万石都运抵吉林城,支付了抚恤粮后,也就够他们撑到明年二月份去。 二月份距离开春可还有两个多月呢,更何况这次兀良哈入寇,许多部落都因为躲避而中断了春季狩猎的行动。 今年的皮毛,还能不能像去年那样多,这还是个未知数。 在亦失哈看来,在这样的局面下,还是开源节流比较好。 他有他的看法,但对于朱高煦来说,他可没有时间在这种事情上耽搁。 “我们手里的牛羊还有多少?” 朱高煦看向亦失哈,亦失哈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但还是老实说道:“算上傅指挥使带来的这些,以及十八部手中的牛羊牲畜,牛有大约八千头不到,羊加上缴获的这批,应该有上万只。” 吉林城原本的牛羊并不算多,但前来寻求吉林城庇护的十八部牛羊马匹足够多。 仅算十八部,其耕牛就不少于三千头,羊更是多达五六千,马匹也有千余匹。 海西六城诸部,在土木堡之变前都是关外富庶的代表,十八部联合能拿出那么多牛羊马匹也不足为奇。 不过这些牛羊朱高煦还没办法直接动用,得按照与十八部头人说好的,用耕地来换才行。 “把十八部的牛羊马匹数量计算好,用耕地来换,就按照我与十八部头人所商量的价格。” 朱高煦安排着吉林城的事情,同时继续道:“另外不愿意留下的那六部,他们部落之中粮食肯定也极大不足。” “用粮食和他们交换他们手中的牛羊马匹,若是他们不愿意也不强求。” “尽数换完过后,待杨彬前来吉林城,你将一些羊售出给杨彬,让他牧羊南下去金州,用王府的印信乘船渡海,将这些牲畜贩往山东。” 贩卖羊群,朱高煦也十分不舍,可他清楚眼下的吉林城确实养不起太多牲畜。 “好!”亦失哈爽快答应下来,他也知道吉林城现在养不起太多牲畜。 “对了……”见朱高煦和亦失哈聊完,傅让也开口准备说些事情,不过还没等他说些什么,承运殿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当着三人的面,一名身上尽是血垢的兵卒走到了殿门处停下,毕恭毕敬的朝里作揖: “殿下,燕王殿下派哨骑回来,让我们为他准备八百石粮食和二百石豆料,尽数交由平指挥使带往北边,另外让您派人去北边接收牛羊和俘虏。” 这兵卒带来了好消息,而朱高煦一听到朱棣让自己接收牛羊俘虏,瞬间计上心头。 “坑人嘛,坑谁不是坑,坑爷爷和坑爹都是一样的……” 朱高煦已经盘算好如何坑爹,因此对亦失哈吩咐道:“你去办吧,顺带把牛羊带回来吉林城,俘虏就带往安东城好了。” “这……俘虏不应该留下等燕王殿下处置吗?” 亦失哈有些迟疑,毕竟明军的传统是谁俘虏谁处置。 可是对于他的问题,朱高煦却不以为意道:“他是我爹,他处置和我处置是一样的。” “这倒是。”傅让也在一旁附和,他可不会放过这充实安东城人口的机会,更何况吉林城的明军和这批俘虏有仇,带他们来吉林城很容易激发矛盾。 “那奴婢这就去办……”见二人这么说,亦失哈也只有轻笑着接下这差事。 他转身走出殿外,为平安和朱棣调粮食去了。 瞧他离开,傅让这才说起了自己刚才想说的事情: “我来的路上,六城之地许多城池都被攻破,这次六城之地可谓死伤惨重,粮田都被牲畜啃食殆尽,估计兵灾过去后,六城之地会十分缺粮。” “不止他们……”朱高煦也苦笑道:“我们现在也十分缺粮,希望南边的辽东都司赶紧把粮食送来,不然我们也快断粮了。” 朱高煦说完,与郭琰交代的饭菜也开始上桌。 饭菜上了桌后,二人边吃边聊,很快天色便暗了下来,鸡西堡那边的遗体也开始一具具的由板车运回。 一时间,整座吉林城都能听到哭嚎声,那声音让人心里压抑。 朱高煦和傅让一直等着亦失哈的消息,直到亥时,亦失哈才带人风尘仆仆的赶回了吉林城。 与他们一起回来的,是数量以万计数的牛羊。 傅让因为白天赶了五十余里路,并带队与胡兵交手而疲惫,因此先去休息了,倒是朱高煦因为白天睡过一觉,整个人很是精神。 吉林城内的哭嚎声让他备受煎熬,他承认这一仗他还能打得更漂亮,死更少的人,可时间没有重来的说法,已经死去的人,再也无法复活。 离开那充斥着沉重的吉林城,朱高煦骑着一匹普通的挽马回到了鸡西堡。 在这里,他见到了不断在城门口点数的兵卒,以及那不断涌入吉林城的牛羊。 “怎么只有牛羊?” 朱高煦从那挽马背上翻下身来,与举着火把计数的亦失哈交谈。 “马匹都被燕王殿下带走了,据说已经往北追逐了百余里。” 发现朱高煦来了,亦失哈与身边人作揖回礼,同时说着他们刚刚获知的消息。 “有多少头了?” 对于朱棣能赶出追逐哈剌兀百余里的事情,朱高煦一点不好奇,他更关心能薅到多少羊毛来补贴城中牺牲的将士们。 “还有大半在城外,当下已经有一万四千余头牛,五万三千余只羊了。” 亦失哈侧过身子,把火把凑近,让朱高煦看清了正在计数的牛羊数额。 瞧着这么多牛羊数额,朱高煦拉着亦失哈走到了一旁,小声道:“平保儿的人也跟着去北边了吧?” “是去北边了。”亦失哈不明所以,老实的回答。 “这样啊……”听到吉林城都是自己人,朱高煦也不再藏着掖着,咳嗽道: “你带着四千头牛和两万只羊进我们自己的畜舍,剩下的新造一个畜舍。” “啊?”听到这里,亦失哈哪里还不明白朱高煦话里的意思。 他看了看四周,虽然都是自己人,但他开始心虚道:“殿下,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朱高煦下意识回应,随后才为自己找补道:“我们都不说,他们哪知道?” “何况,我大婚之日,我爹也未曾送来什么东西,而且这一战杀甲兵最多的也是我们,我们拿三分之一的牛羊怎么了?” “那……”亦失哈也被朱高煦说的心动了,因此招来了一名吏目,将这事情当着朱高煦的面与吏目说了。 吏目可没有亦失哈那么担心,一听到是这事情,当即笑呵呵的点头应下了。 带着几十名吏目,他们很快就在点数的文册上做了手脚,吉林城的畜舍,也在几个时辰的时间里被扩建了好几处,驱赶进去了许多牛羊。 待到天亮,所有俘获的牛羊计数完毕,账面上还有一万八千余头牛和七万九千余只羊,以及从胡兵尸体上搜刮来的一千四百余石粟黍。 除了这些,还有近二百余套明甲和五千余套皮甲。 这些基本就是朱棣昨日的斩获,算上吉林城的缴获,这次兀良哈三部差不多死伤近一万三千人。 “殿下,我们这么做,不会被燕王殿下看出来吧?” 陪着朱高煦做了一晚上的假账,亦失哈有些心虚,但朱高煦却拍拍他肩膀: “我们又不是自己吃下,而是日后要分给城里百姓的,你要想开些,别觉得我们在做坏事,我们今日做的是好事。” 亦失哈被朱高煦说服了,忙碌一夜的他,最后检查了一遍那本最后统计的文册,随后才惴惴不安的往吉林城回去休息去了。 朱高煦在他走后,趁机上了哈达岭。 不得不说,张纯与王义遭遇的这一战死伤惨重,哈达岭上充斥着被烧毁的树木和遍地猩红的泥土,还有被破坏到不成样子的树林。 许多树木上都有刀劈斧凿的痕迹,裹上泥土的碎肉更是随处可见。 林中穿梭着不少在清理战场的女真人,他们在见到朱高煦时,隔着老远便作揖回礼,许多人心中忐忑。 虽说是逃难入吉林城,但在吉林城的这几日,可比他们在原来的寨堡时幸福多了。 当下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头人要带着他们留在吉林城,因此还在为自己的前路而担心。 不过等他们知道自己可以留在吉林城的时候,兴许会高兴的手舞足蹈。 瞧着他们搬运尸体,朱高煦挑了一处干净的木台,在这里坐着休息了一会儿。 过了两个时辰,伴随着这片山林被清理干净,他才最后看了一眼这道差点让自己出城丢掉性命的防线。 “若是无战事,兴许只要两三年,这里便看不出眼下的样貌了。” 唏嘘一句,朱高煦转身下了山,而山下的许多女真人也已经得知了自己的去留消息。 不愿意留下的那几部头人带着自己的部众已经开始在鸡西堡城门口排队离开,人群之中许多普通女真人对鸡西堡流露出了不舍的目光,便是七八岁的娃娃也都知道吉林城的日子过的很好,不舍得离开。 相较于他们,与头人一同归入吉林城的女真人可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他们脸上洋溢笑容,尽管语言不通,但从他们的言行举止中,朱高煦可以看出他们似乎在说着留在吉林城能吃饱饭的话题。 轻笑摇摇头,朱高煦骑上挽马返回了吉林城。 等他回到王府时,却已经是午时六刻了。 因为疲惫,亦失哈还在休息,傅让倒是起床了,不过他没有来王府,而是与林粟一起去弄阵亡兵卒抚恤的事情了。 朱高煦也没有闲着,草草吃过午饭后,便去医院看了那些轻重伤的兵卒。 对于伤残者,他承诺城中会养他们,所有抚恤政策都会到位。 对于轻伤者,朱高煦则是可以轻松些的鼓励他们好好养伤,等待他们回军参加训练。 他在医院待了很久,直到夕阳西斜才起身离去。 走前,他还不忘对班值医院门口的小旗官交代道:“进了医院的伤员,叫人宰羊杀鸡给他们养身体,只要不浪费,宰杀多少都可以。” “是!!”听到朱高煦的话,医院门口的兵卒们挺直了腰杆,只觉得心头暖暖的。 “放轻松些。”拍了拍他们,朱高煦没有骑马,而是在两名护卫的随从下,步行往王府走回。 这一路上,他见到了许多百姓,他们用白色的粗布缠绕在额头上,神情悲戚。 在他耳边,一直回响着哭嚎声,几乎大半个吉林城的百姓都在披麻戴孝。 正如朱高煦所说的,他确实不应该对兵卒们吝啬。 没有兵卒们用性命守城,他这渤海王恐怕早就被哈剌兀生擒去和老朱换东西去了。 纵然他们也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人,可他们保住的,更多的还是朱高煦的财产。 不多时,朱高煦回到了王府,尽管面上伪装的十分平静,但早早在王府等待的亦失哈等人都能看出他的不舒服。 “殿下,城里的牲畜增多,豆料不足了……” 似乎是为了让朱高煦振作,亦失哈主动提起了话题。 “给辽东都司送信了吗?”听到亦失哈的话,朱高煦提起了给辽东都司送信的事情。 “送了,但恐怕还得半个月才能收到粮食。” 亦失哈面露难色,毕竟眼下朱棣率兵北逐哈剌兀,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而吉林城的粮食仅够维持半个月了。 “北边有消息传来了?” 朱高煦和亦失哈担心的点一样,都是担心朱棣打的太高兴,为吉林城增加后勤负担。 “没有……” 负责军情的林粟摇摇头,一旁的傅让也趁机说道: “我南下时,瞧那胡兵往阿者迷跑去,应该是准备逃入山中,走小道迂回漠东北部真河一带,往那边逃回哈剌温山脉的北虏。” “阿者迷道路崎岖且容易设伏,估计燕王殿下率兵抵达那里后,便会停止追击,返回吉林城。” “这一来一去,差不多五六天时间。” 傅让的话让朱高煦皱眉,而亦失哈也说道:“粮食挤挤还能等到下一批粮食运来,但豆料就不行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也没别的办法。”朱高煦也十分无奈,毕竟在这关外,就算他舍得出钱,也买不到多余的豆料。 当然,比起现在的事情,他更担心之后的事情。 他们这一战从胡兵手中获得了这么多马匹,其中许多马匹只要舍得下本钱,都可以培养为军马,填补这一战中损失的军马数量,并且能让渤海军拥有更多骑兵。 只是如果他们真的想要将这些马匹培育成军马,那成本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今年的豆田都种完了吧?” 深吸一口气,朱高煦询问起了豆田的事情,毕竟养军马需要充足的豆料,而这一战渤海军又战死了那么多军马,重新培养一批军马的花费可不小。 “都种完了,奴婢上午去看了看,一万亩田都种上了豆,到了七月初收获的时候,差不多能收到三千余石豆料。” “三千……”听着这可怜的产量,朱高煦有些头疼。 他只知道部分农业知识,就这些还是他和隔壁单位闲暇磨洋工时聊天得来的。 兴修水利能让作物增产,这就是他唯一知道并能实现的增产方式,与古人所知的并没有太大区别。 至于其它的什么钾肥、磷肥……这些东西他听过,也用来种过花花草草,可他听过用过不代表他会弄。 把吉林城百姓的人工肥收集后沤肥使用,这就是他目前能掌握的唯一肥料了。 产量不够,只能用地来凑。 “俘获的马匹,你们好好挑选培养,算好我们的豆料还有多少缺额。” “这次被胡兵堵在家门口,死伤了那么多兄弟,等我收拾了阿台外兰这个隐患,下一步就要找胡兵报仇!” 朱高煦沉着开口,闻言的三人不敢怠慢,纷纷抬手作揖。 瞧着他们,朱高煦目光平静,却又有些放不下。 这一仗,他打得实在是太憋屈了。 他不想说什么兵马不够、粮草不够的借口,他只知道一件事。 来年,他一定要把这场子找回来,以同样的方式…… (本章完) 第165章 父子相见 “殿下,我们走了……” 四月二十清晨,鸡西堡城门口,当初整编而来的沈阳中卫左军千户,当下还能站着的,只剩下了四百余人。 在不远处的板车上,上面还躺着几十名身受重伤的左军千户兵卒,以及一坛坛骨灰。 这是朱棣追击哈剌兀后的第四天,他还未返回吉林城休整,左军千户的弟兄们就已经等不及要返回南边了。 对于他们来说,前来吉林城的这十余日让他们这辈子都难以忘记,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自己的同袍和兄弟。 “去吧……” 城门口,朱高煦颔首,同时看向了那一坛坛骨灰,对当下左军代千户的蒋纪提醒道: “若是有阵亡弟兄的家眷无法养活自己,让他们戴上阵亡兵卒的军籍牌来吉林城,不管何时,抚恤田一直都等着他们。” “是!”蒋纪低下头作揖,身后的许多兵卒也受到了感染。 他们之中,许多人在经历了这一战后都想着留下来,因为朱高煦的慷慨与吉林卫的政策有目共睹。 可是,他们毕竟早早入了沈阳中卫的军籍,是沈阳中卫的军户。 因此,在没有朝廷调令的情况下,他们无法投奔朱高煦。 “去的路上慢些,注意受伤的兄弟。” 拍了拍蒋纪的肩膀,朱高煦摆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自己也转身往鸡西堡内走去。 瞧着他的背影,蒋纪与左军千户的兄弟们,纷纷朝着朱高煦作揖。 “呜呜呜……” 城头,林粟与张纯、王义等恢复好伤势的渤海军弟兄吹响号角,为蒋纪他们奏响凯旋回家的战歌。 听着战歌,感受着胸前那朱高煦发下的赏钱,蒋纪与左军千户的众多兄弟带着失落与庆幸转身离去。 他们失落自己不是朱高煦麾下的兵卒,也遇不到如朱高煦这样慷慨的上官。 可他们也庆幸自己从战场上活下来,能活着回沈阳城与亲人团聚。 唯一的遗憾,便是相较他们来时的队伍,返回的队伍实在少了太多太多。 在他们离去的同时,朱高煦也走回了鸡西堡的出口,准备返回吉林城。 他身上的伤势还在,因此是由亦失哈扶他上马的。 在扶着他上马后,亦失哈也自己寻了一匹挽马乘骑,同时上前与朱高煦说道: “殿下,南边的辽东都司送来了信,已经派出运粮的兵马和队伍了,大约半个月后就能到。” “知道了。”朱高煦颔首应下,目光却眺望着前方。 在他们行走的这条土驿道前方,道路两侧的荒田正在被驱使数千耕牛挽马的吉林城百姓们开垦。 人是适应力最强之一的动物,几日前还有许多人沉浸在悲伤之中,但现在的他们却已经投入到了开垦的工作中。 兴许只有在日后某一个普通的时刻,瞧见那熟悉的物品,回想起熟悉的人时,他们才会再度难过。 路过田野间,正在驱使耕牛耕地的许多百姓都对朱高煦投来了目光,隔着老远作揖。 感受到他们的尊敬后,朱高煦也招手表示回应,同时回头对亦失哈说道: “等下一批粮食运来,先发放抚恤粮,一点都不能耽搁。” “殿下您放心,奴婢知道。”亦失哈郑重点头,朱高煦见状也回过了头去。 他们送走了左军千户,但这么一来,吉林城的实力就有些空虚了。 因此在返回吉林城后,朱高煦便让人寻来了傅让与林粟。 扩军,毫无疑问成为了当下吉林城的头等大事。 由于城中人口增多,因此朱高煦手中的人力比先前宽裕了太多,他让傅让与林粟、张纯、王义等人从城内男丁之中选兵,对于不愿意参军的也不强求。 不管是女真人还是汉人,只要他们看上,经过个人同意后,立即收入书院之中读书,学习官话,参与操练。 这一过程繁琐且缓慢,朱高煦没等来募兵结束的消息,倒是在左军千户走后第五天得到了另一条他等待许久的消息。 四月二十五日,朱棣班师的消息传到了吉林城,也传回了朱高煦的耳边。 “回殿下,燕王殿下此刻正与诸位将军率军往南边班师,需要在鸡西堡外扎营,因此燕王殿下命标下前来传信,请殿下命人构筑营垒,埋锅造饭,为三军将士犒劳!” 承运殿里,一名百户官半跪在地上作揖,将朱棣交代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与朱高煦听。 “这么快就回来了……” 听到朱棣回来了,朱高煦还有些不敢相信。 以他对朱棣的性格了解,朱棣追杀哈剌兀两三个月都算理智,这次居然只追击了九天便即将返回吉林城。 算算时间,估计朱棣也就率兵追击到了肇州城南岸的松花江附近,便决定班师了。 朱高煦思索间,那百户官也声音僵硬道:“燕王殿下派人传信,说让殿下准备些好吃的,他两个时辰后就抵达王府,想与殿下和王妃吃一场家宴。” “好!”朱高煦颔首,随即又询问道:“那哈剌兀与胡兵情况如何?” “我们追击他们到了松花江,他们往西北而去,而我军粮食马料不足,只能撤军。”百户官解释着: “沿途算下来,胡兵应该被杀伤不少于八千,我军先后缴获马匹一万六千余匹。” “这样啊……”朱高煦有些失望,他本以为朱棣能杀了哈剌兀,却不想哈剌兀依旧能跑,不仅历史上逃跑成功,到了这个世界也成功断臂求生。 不过好在朱棣对兀良哈诸卫的杀伤足够大,算上吉林城的杀伤,这次兀良哈诸卫算是阵没一半以上,堪称毁灭性的打击。 更好的一条消息,则是朱棣居然俘获了一万六千匹马。 这匹马,若是按照林粟缴获后选出军马的几率来推算,那起码能为明军带来至少五千匹军马的庞大数量,让洪武朝的军马一下子增加十分之一。 “老朱听到后估计该开心了,我要是想要些马,只能趁着消息还没送到南京,早早下手。” 朱高煦依旧想着在朱棣身上拔羊毛,因此他对身旁的亦失哈吩咐道: “王府的家宴和犒军的军宴,但凡城中能上的肉都尽数上了去,另外让王妃准备准备,一个半时辰后与我去北门迎接父亲。” “殿下放心,奴婢知道了。”亦失哈作揖应下,起身便要去操办。 一旁的傅让见状也站了起来,朱高煦见他起身,疑惑道:“你不一起吃?” “算了,我可不想与你们朱家的其它人打交道,我还是去军营练兵吧。”傅让摇头向外走去。 朱高煦知道他心里有芥蒂,因此只能对亦失哈追加吩咐道:“军营那边也准备好肉食,别苦了自己人。” “是……”亦失哈应下,而傅让没有回话,只是抬手摆了摆后便走出了王府。 朱高煦瞧着他的背影,也不由露出苦笑。 老朱为了朱允炆所做的那些事情,可是寒了不少人的心啊。 他这般想着,整个人也放松了许多,起身也跟着离开了王府。 不过他倒也没有闲着,而是去了军械坊。 在那里,数千套兀良哈人的甲胄兵器被融化为铁水,而后重新锻造。 朱高煦瞧着那些染满自己弟兄们鲜血的兵器被融化,虽然心中发泄了一口气,但终归不算特别顺畅,总感觉有些憋屈。 或许只有什么时候他亲自带兵捣了兀良哈的老巢,这口气才会彻底顺畅。 怀揣着这种想法,朱高煦在军械坊待了许久,亲眼看着胡兵的甲胄兵器被炼化为铁水后才步行返回了王府。 倒是在他来到王府门口的时候,却见到了梳妆整齐的郭琰率领府中婢女和净军太监站在王府门口,正准备登上一辆马车。 朱高煦看了看王府门口的日晷,这才发现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因此也走到了郭琰身旁。 “你上车吧,我骑马过去便是。” 朱高煦对郭琰说着,郭琰却担心的伸出手放在了他的胸膛上:“可是您的伤……” “已经不影响骑马了。”朱高煦侧过身子示意她上车,郭琰见状也不再耽搁,上车后亲眼瞧着朱高煦翻身上马。 稍许,车队驶出吉林城,往鸡西堡方向驶去。 马背上的朱高煦原以为自己已经出发的足够早,却不想他们才出城数里,便见到前方土驿道上出现了百余骑兵。 零散的马蹄声开始从前方传来,众人都被吸引,闻声看去。 待前方的骑兵凑近,众人果然见到了负责开道的燕府骑兵。 那个被众人簇拥在中心,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红胖袄,皮肤有些黑红,留有一脸大胡子的人,不用说便是朱棣了。 朱高煦与郭琰在看朱棣,朱棣也在看着他们。 时隔近三年,朱棣重新再见朱高煦,却隔着数十步的距离,便觉得这小子变化未免太大了些。 他悄悄对左右的丘福、朱能说道:“那小子是老二?怎么看着比俺还要高了?” “殿下,二殿下好歹也十七了,正是长个子的时候。” “末将也是这般觉得。” 丘福见到朱高煦,脸上不自觉洋溢起笑容,一旁的朱能虽然没和朱高煦培养过什么感情,但起码也常常见他,因此附和起了丘福。 “你们不懂……”朱棣有些捉摸不定道:“毕竟是俺的儿,反正俺是感觉这小子比以前变化太大了,变得让俺都有些不敢认了。” 朱棣见过太多次自己凯旋而归时,朱高煦迎接他的场景,几乎每一次都是以朱高煦咋咋呼呼作为开头。 只是这次,朱高煦却像个不相干的人一样,安静的坐在马背上。 这样的性格落差,让朱棣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只可惜不管他怎么想,也想不出重生这种事情,因此只当是朱高煦去了京城,被老朱给吓成了这样。 在朱棣看来,也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 “吁……” “参见父亲(燕王殿下)……” 时间推移,两方人马凑近,朱棣策马上前来到朱高煦他们队伍面前,随之勒马。 马背上,朱高煦也率领众护卫对朱棣先后作揖。 父子二人同一时间下马,动作整齐划一,那下马的姿势和身法,一看就是一家人。 “高……” 在下马前,朱棣还挺高兴,但是当他翻身下马后,他便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在他走到朱高煦身前时达到了顶峰。 “娘嘞,老二怎么比俺还高出这么多……” 朱棣在心底咋舌,但脸上却乐呵呵的上前将再度作揖的朱高煦扶起,拍了拍他的双臂:“去了几年应天,倒是沉稳了许多。” 他这边评价着,那边马车上的郭琰也下了马车,走到朱棣身前缓缓行礼:“儿媳郭琰,见过公公……” “好好好……”听到公公的称呼,朱棣乐的合不拢嘴,笑呵呵道:“你便是武定侯的孙女,俺的二儿媳吧?” 朱棣的自称让郭琰一时语塞,在见到朱棣前,她从未想过那个威震塞北的燕王,居然会用“俺”这样的自称。 好在经历了朱高煦这个一直用“我”自称的郡王夫君后,她对于自称‘俺’的朱棣有了些抗性。 她不紧不慢的再度行礼:“正是儿媳,儿媳此前也从阿爷口中听过公公的威名。” “呵呵,好好好……”朱棣脸上乐开了花,虽然他还没能接受自己成为别人公公的事实,并觉得有些奇妙,但这并不妨碍他高兴。 高兴之下,他那大方的本性也展露出来:“朱能,把俺们缴获的马匹之中选一千匹军马和两千匹挽马留给老二。” “是!”朱能咧嘴一笑,倒是不觉得私自处置缴获有什么不对。 “谢谢公公……”郭琰眼睛笑得弯起来,像月牙般。 一旁的朱高煦也趁机说道:“王府里准备了午膳,想来父亲您也饿了,小子给您带路。” “好!”朱棣满口答应,毕竟他们肚子是真的饿了。 追击哈剌兀这些天,除了头天吃了顿煮羊肉外,其他时候他们一直吃的是冷饭肉干。 眼下来了城里,自然要好好吃吃热菜。 这般想着,朱棣也带人翻身上马,在朱高煦的带路下往吉林城去。 这一路上,朱棣一边与朱高煦说着追杀哈剌兀的细节,一边目光如炬的观察吉林湾。 在进入吉林湾前,朱棣还以为吉林湾会十分贫苦,却不想这里的百姓基本每三人便能驱使一头耕牛或挽马,以很快的速度在开垦荒地。 除此之外,朱棣还见到了正在栽植粟、麦、豆料的百姓,以及那灰白色的特别水渠。 对于水渠,朱棣好奇问了问朱高煦,朱高煦也给出解释,说是类似三合土一样的建筑材料,但却没有说出配方。 朱棣还没有那么多心思,因此听了解释后,倒也没有说什么,毕竟筑城和修建水渠这些事情,都是北平的三都司负责,与他燕王无关,他没必要去关心这些事情。 与其关心这些事情,他更在意自己这次重创兀良哈的功绩。 “听你这么一说,俺们父子几乎杀了这兀良哈一半的胡兵,这么一来,这胡兵怕是三五年不敢南下了。” 朱棣从朱高煦那边听完了他防守鸡西堡的事情经过和战果,当即便笑了出来。 在他们身后的丘福也笑着附和道:“一门二将,这事情若是传回南边,想来陛下也会十分高兴的。” “那是!”朱棣一点不客气:“俺早就说过了,高煦只是贪玩些,等大了就好了,现在你看看……” 朱棣骄傲的拍了拍这个能力出众的儿子,随后又对朱高煦说道: “你这次打的不错,就是最后有些莽撞了。” 对于朱高煦的这一战的经过,朱棣以过来人的身份指点道:“甲骑若是没有轻骑或步卒护卫两侧,最好不要冲阵,哪怕要冲阵也不要披马甲用甲骑冲,而是弃了马甲,以我军弓矢之利来反复扰敌,直至敌军阵脚打乱再冲入敌阵,左右奋击。” “这次虽说你是为了围魏救赵,但那胡兵马比你多,人比你多,你这边恐怕才出城,他那边就得知消息,带兵回营等着你了。” “若不是你带人在营外放了火箭,兴许撑不到我出兵就要阵没于胡营之中了。” 朱棣的语气在教育之间渐渐加重,显然他很满意朱高煦打出来的战果,却不满意这过程。 对于他的指点,朱高煦虚心接受,毕竟他心里也知道,这一仗他打得不算很好。 “你倒是受人尊敬……” 忽的,朱棣开口说了这么一句,朱高煦看了看四周,果然如往日一样见到了许多朝他行礼的百姓。 “不过是给了百姓们活路罢了。” 朱高煦沉吟开口,而这一回答更是让朱棣感叹朱高煦变化之大。 曾经的朱高煦,可不会说出什么百姓之类的话,开口便是泥腿子或其余贬低百姓的字词。 “这应天,老二算是没白去……” 在心中感叹片刻,朱棣也沉默着与朱高煦来到了吉林城的北门。 入了吉林城后,朝着朱高煦作揖行礼的百姓更多了,这让朱棣乃至朱能、丘福等人纷纷心惊。 不提朱高煦这一仗的手段,单单治理民生,使得民心归附这一点,众人想不佩服都不行,因为他们的眼睛无法欺骗他们。 在那些行礼的百姓之中,充斥着大量的女真人。 能让女真人都这样心悦诚服,足以说明朱高煦对吉林城的百姓不差。 这么一想,朱棣更心疼了。 “要是老二去北平,北平估计也就没有那么多鞑子叛乱了……” 朱棣难受得紧,不过比起心里的难受,腹中的饥饿更让他提不起力气。 “父亲,到王府了。” 朱高煦的声音响起,朱棣闻言也立马咽了咽口水,好像好吃的东西很快就会出现一样。 只是他左右看了看,并未看到王府的门楼。 “在……”顺着朱高煦所指,朱棣看到了那还不如千户府的寒酸渤海王府。 “这是你的王府?” 不止是朱棣,应该说是随他而来的所有人都在为那矮小的渤海王府而感到寒酸和震惊。 “有些小,不过小子府中人也不多,凑合着居住……” 朱高煦尴尬一笑,估计也只有这种时候,这寒酸的渤海王府才会让他感受到窘迫。 “这王府忒小了些……”朱棣有些嫌弃,但更多是对朱高煦的心疼。 翻身下马,径直走进了王府之中,瞧着那寒酸的主屋居然挂着‘承运殿’的牌匾,朱棣只觉得朱高煦过得也不容易。 “你这王府,若是让你娘看到,恐怕又得说俺没对你上心了。” 朱棣感叹着,同时看了看府中的护卫和奴婢,继续道: “你们这奴婢也不算多,改日我让人从北平带些过来。” 这般说着,朱棣也对身后吆喝道:“马和!记得挑些年轻能干的奴婢送给老二。” “奴婢领命!” 人群之中,一名高鼻深目的将领闻言作揖应下,朱高煦也顺着朱棣的目光看去,与这将领四目相对。 他年纪约二十六七,在一众人中唯一没有留胡须。 “这就是未来的郑和……” 看着马和,朱高煦搜寻着前身的记忆。 在前身的记忆里,他与郑和倒是时常在一起,不过多是练习武艺和骑马射箭的时候。 “你还真靠热爱武艺,以此混迹燕王府的嫡系之中啊。” 回忆到前身的记忆,朱高煦自己都不由感叹前身这人交友全靠武艺。 只可惜,他交好的这些人,不管是丘福还是朱能、张玉,这群人要么战死要么病逝,剩下那三五小将,还被朱棣一道令旨就直接诛杀,搞得前身成了孤家寡人,被朱瞻基随意拿捏。 不过那也只是前身罢了,自己可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准备了什么吃的?俺追了那蛮子一天一夜,肚子饿得不行。” 朱棣往承运殿里走着,朱高煦带着郭琰落后半个身位,同时嘴里也说道:“吉林城物产不算丰富,只是有些野味,不知道您吃得习不习惯。” “有什么吃不习惯的,当年爬冰卧雪的时候连马肉都吃过,寻常人说不好吃的,俺吃着正香。” 朱棣乐呵呵的说着自己当年的光辉事迹,同时也在走进承运殿后止不住的嫌弃: “你这承运殿,怎么还没北平家里放草料的地方大……” (本章完) 第166章 啃老趁早 “这也太小了……” 站在承运殿之中,朱棣随意打量四周,脸上是说不出的嫌弃。 不止是他,便是丘福、朱能和马和都脸上表情如同便秘一般。 和朱高煦这王府一比,他们的千户府和指挥府都似乎成了王府。 郭琰被说得羞红了脸,倒是朱高煦厚着脸皮道: “出京时爷爷说过,让小子不要骄奢淫逸,不要寻求着把王府建得太好,因此小子就凑合着用下来了。” “那也不能……”朱棣还想说什么,却一听是自家老爹说的话,当即便闭上了嘴,只是回头时看向朱高煦的目光充满了同情。 “俺家这老二,估计被俺爹吓得不轻,现在都这么实诚了。” 朱棣都在为朱高煦叫苦,毕竟曾经的朱高煦可以说是飞扬跋扈,吃穿用度也是挑最好的来。 如今来到吉林城一看,这活得还不如一个关内的千户呢。 见到渤海王府的寒酸后,朱棣都有些不好意思的走回了朱高煦身边,一脸愧疚道: “老二啊,爹没想到你这里居然……唉!” 他话说一半,又对朱高煦安慰道:“那平保儿在外面缴获的甲胄兵器什么的,俺让人送给你了,另外俺刚才追击那哈剌兀时缴获的两千多牛羊也一并送与你,好好和你这媳妇过日子。” “嗯?”朱高煦没想到自家这个不走空的爹,今日居然这般大方。 尽管他感觉不对劲,但还是笑呵呵的作揖:“小子领了,多谢父亲。” “这有什么的……”朱棣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他还想再说什么,但殿外却走来了人。 亦失哈来到朱高煦等人面前作揖:“奴婢参见殿下。” “殿下,可以传膳了。” “传进来吧。”听到亦失哈的话,朱高煦颔首,而饿了许久的朱棣也被打断了自己想说的话,一时间回想不起来,干脆坐在了主位上,并对朱能、丘福他们示意: “都坐下吧,吃饱了饭,明日俺们也该回去了。” “是!” 面对朱棣的话,朱能等人作揖应下,先后入座。 趁着这个机会,朱高煦也开始有时间打量起了他们。 朱能与丘福,这两人都是勇将型的武将。 不同的是,丘福个人容易冲动,只适合做先锋或独领一军而朱能则是更为冷静,并且能够统筹三军,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在外观上,常年奔波的武将往往要比面相上老那么几岁,朱能和丘福也不例外。 朱能和丘福说白了都是燕王府的老班底,而燕王府之中的老班底,说穿了也就是朱棣常年节制的北平、大宁两都司的官兵将领。 在靖难之役中,老班底又分为朱高炽,姚广孝为核心的北平留守团体,以及跟随朱棣在前线厮杀的朱高煦、张玉、朱能、丘福等前线核心团队。 在靖难之役前期,朱棣身边的战将里以张玉,陈亨,朱高煦,谭渊,丘福,李彬,朱能,孟善这几人是最为重要的。 张玉和朱能不用多说,朱棣最信得过的两位主要军官。 陈亨,朱棣的好朋友,也是帮助朱棣解决大宁都司和宁王的主要功臣。 大宁战将之中,除了卜万和刘真不亲近朱棣,其余的房宽,刘才等大宁战将都和陈亨一样,十分敬佩朱棣。 除了张玉和陈亨这两个前期最重要战将外,其次的李远、李彬攻守均衡,孟善防守能力极强。 谭渊与丘福则是属于骁勇突击类的猛将,并不适合作为一方统帅。 此外,年轻一代的比如张辅、陈懋,孟瑛也是极为优秀的中层骨干。 当然,除了这些人以外,最为重要的自然还是靖难时期节制燕府骑兵,总是执行最关键任务的前身朱高煦。 靖难时期的朱高煦勇武盖世,当时的瞿能是被公认的大明第一猛将,但就是这样的存在,却被朱高煦带队给挑了,而且还是父子三人一起被朱高煦给挑了。 之前朱高煦一直担心自己领兵不行,原因就在于历史上的朱高煦不提兵团作战,单说突击战术这块绝对是燕军第一。 自己要是达不到他的成就,说不定朱棣真的会被瞿能父子和平安带兵给挑了,靖难也就自然失败了。 不过从当下看来,自己取得的成就比历史上的朱高煦更高,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最好还是不要让朱棣孤军与瞿能、顾成、何福所率的西南兵团接触才是最好。 “我怎么感觉殿下沉默的有些可怕……” 朱能年轻些,因此侧过头去与更熟悉朱高煦的丘福交流,丘福闻言也微微颌首,脸上表情有些说不出的僵硬。 按理来说,三年时间就要改变一个养尊处优,横行霸道的贵胄,这未免也太短了些。 可如今看来,不管自家这位二殿下经历了什么,他的改变确实让自己都不敢与之相认了。 丘福能感知到的东西,朱棣自然也能感知到,不过对此,他只当是朱高煦被老朱恐吓了太多次而发生的性格变化。 “老二啊……” 饭菜一盘盘上桌,朱棣也看着这一盘盘鸡鸭羊鱼熊鹿肉,胃口大开的同时,也动筷询问起了朱高煦在南京城时的经历。 南京城的经历,是朱高煦不愿意回想的经历,仅是傅友德与冯胜二人,便让他不知道从何说起。 可是面对朱棣的询问,他却不得不说,不然不足以解释自己的性格变化为什么那么大。 在话题上,他避开了诸如《钱钞法》、《削藩论》、《平倭论》等事情。 朱棣也知道有些事情能听,有些事情不能听,因此他只是听了朱高煦与傅友德和冯胜的事情,就不由的咋舌起来。 在他看来,老朱做这些事情是足够残忍了。 明知道最后要杀傅友德和冯胜,却还让自家老二去跟着这两人学兵法,培养感情,最后还带着自家老二去见证傅友德薨逝。 这些事情,若是丢在普通人身上,没疯已经算是奇迹了。 一桌子饭菜,在朱高煦的讲述下变得索然无味,朱棣带人不断动筷,似乎想要结束这沉重的话题。 直到饭菜吃完,朱高煦也停下了讲述,而朱棣也抬手示意他别说了。 “行了,老二啊,你的事情俺都知道了,回去之后也知道怎么告诉你娘了,不过……” 朱棣顿了顿,看了一眼郭琰,随后才起身道:“你随我出来,我有些事情要与你说。” 朱棣率先起身,朱高煦紧随其后,父子二人走出了渤海王府,在吉林城的街道上散步消食的同时,朱棣又开始详细指点起了朱高煦在这一战的种种不足。 有些不足,他刚才当着丘福、朱能的面不好说,但眼下只有父子二人,他倒是也不避讳了。 “这一战,你在那前几日指挥过于呆板,不过好在你知道在哈达岭设防,这才避免在一开始就被攻破城池。” “面对哈剌兀这种人,你一开始就应该率轻骑提前出城,集结城中健妇男丁,以数万人的数量尽数压在城上,威吓住他。” “瞧他不敢动,你便率轻骑在他后方干扰他。” “便是三五百轻骑,只要调度得好,依旧能让这群胡兵日夜难安。” “唉……也就是你爷爷不让你回北平,不然俺得好好教教你。” 朱棣将朱高煦的错误毫不留情的指点出来,对于这些错误,朱高煦又何尝不知道。 只是一开始他的情报就获取错了,所以才致使之后一步错,步步错。 他以为哈剌兀率领的只有万余兵马,却不想是三万。 若只有一万兵马,哈剌兀瞧见明军数千人守城,他自然不敢进攻,顶多劫掠一番海西女真便撤退。 可惜哈剌兀有三万人,朱高煦还来不及修改计划,他便已经开始扎营造饭了。 战争玩的就是情报,可情报也是随时随地在变化的,除非有绝对的把握,不然任何一条情报都具有迷惑性。 他此前打西阳哈,说实话与打山贼强盗差不多,但这次打哈剌兀,尽管哈剌兀麾下大量兵马都是与西阳哈部无异的普通兵马,但哈剌兀的那数千甲兵却是实打实的正规军。 带给吉林城兵马的伤亡,也大多来自于他们。 同样的道理,明军给予胡兵最大死伤的也是明军之中的甲兵,而非无甲的扈从。 练兵,练足够的甲兵,这就是朱高煦接下来需要做的。 对此,他与前面正走着的朱棣说道:“小子准备向爷爷再要些军户移民,不知父亲觉得是否行得通。” 朱棣的政治眼光和军事眼光都在此时的自己之上,询问他对于朱高煦来说,并没有什么觉得不好意思的地方,而且他也相信朱棣。 “俺看,你爷爷多半不会给你。”朱棣毫不留情的打击道: “我还没北巡的时候,便听说都督府内有人上疏,请求增设开平卫的卫所,在当下一卫所的基础上,再增添左右前后四卫所。” “这次添增的卫所,多是以凤阳流民为主,一口气设立四个卫所,还是从两淮迁移,这就断了从江北编民户为军户的路子。” “加上西南的不少土司因为作乱被平定,都督府一口气又设三个卫所,从江南等地移民,这一南一北移民七个卫所,你自己想想吧……” 朱棣透露着自己所知道的消息,不得不说他的消息确实灵通,而七个卫所的事情也让朱高煦想要移民的想法被断绝了。 大明的人口放在当世确实很多,但绝对没有多到迁移七个卫十几二十万人而不肉痛的存在。 这等体量,若是按照比例等算放到后世,那也是相当于移民上千万的存在。 这样体量的移民,对于进入电气时代的后世尚且不易,何况对于当下的大明朝。 这十几二十万人口人吃马嚼,从淮北走到开平,从江南走到云南,起码需要大半年。 维持他们的口粮,最少需要六七十万石粮食,这可等于不少贫困行省一年的赋税了。 这还只是迁移,更别提发放农具、布匹、耕牛等等开销。 算下来,这次的移民,起码要耗费二三百万石。 关于开平四个卫的增设,朱高煦并不记得,也许是看书看漏了,但对于向西南的移民,朱高煦敢保证历史上的老朱绝对没有保持那么大力度。 在他刚刚抵达大明朝的时候,云南军户也不过三十万户。 在他记忆里,这个数量维持了几十年,但当下云南的军户数量,恐怕已经突破了三十五万户。 这样的移民,加快了西南汉化的步伐,也促进了当地的经济。 对此,朱高煦还是喜闻乐见的,不过就是这次移民波及到了他的计划,这让他有些遗憾。 谈话间,朱棣带着朱高煦上了城墙的箭楼,他指着南边的稻田询问道: “这个事情我前面就想问,你这地方怎么能种水稻?” 朱棣来到吉林城,最诧异的事情不是自家老二能拉出五百甲骑,而是吉林城这鬼地方居然能种植水稻。 对于他的疑惑,朱高煦也只有对他讲解起了“先育苗后插秧”,以及利用各种手段让育苗田温度比普通耕田略高的事情。 听完了他的话,朱棣第一反应就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因此对朱高煦笑道:“你这办法若是在北边推广起来,恐怕能解决大部分军屯的问题。” 朱棣还在以大明燕王的角度来看待事物,可朱高煦却很清楚,他要是真的把这水稻技术推广到整个辽东、大宁,那到时候他们父子就有苦吃了。 大宁、甘肃和辽东,这是当下大明负担最重的三个地方,其中难度,朱高煦在武英殿时翻阅奏疏时看过。 大宁戍边军户八万余人,算上其家眷接近三十五万,由于粮食亩产低,以及时不时要面对北方的劫掠,因此当地的自给水平奇差。 为了维持当地的这三十几万人口,老朱除了每年要散出足够的银锭外,还需要征发数量众多的北平民夫。 仅是洪武十九年,为了运粮给大宁,大明就征发了二十余万民夫,为大宁运米一百二十三万余石。 结果这一百二十三万石粮食,只维持了大宁两年的消耗,洪武二十一年大宁又复上疏请求输米。 两年消耗一百二十三万石粮食,这是个什么概念? 朱棣五征漠北,平均下来也就消耗了不到二百万石粮食,即使是耗费最巨的第一次北征,也才用了九十五万石,第二第三次北征也才动用三十余万和四十余万石。 换句话说,养一个大宁,所花费的粮食,平均下来可以让朱棣北征两次了。 面对这样大的后勤压力,朱棣不得不在夺下大宁后,卷着大宁百姓往北平三府迁移。 朱允炆在靖难之役中,一直催促耿炳文和李景隆北上灭燕,不顾冬季行军难度,也是因为再不解决朱棣,调动北平人力物力去接济大宁,大宁就要断粮了。 相比较大宁,可以走海运的辽东倒是后勤压力小一些,但也没有小到可以忽视的程度,对大明来说依旧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推广水稻种植法,在朱高煦看来就是‘资敌’,而且这也不符合他的想法。 他曾经想过要用外来人口充实关外,而这个所谓的外来人口,实际上就是大宁的那三十几万人口。 三十几万人口内迁北平三府,对于大明和朱高煦来说都是一笔损失,可如果迁移到关外,那就是一笔天大的财富。 不过这笔财富是否能接住,还得看朱高煦能不能让渤海自给自足的同时,还能养活三十几万人。 水稻,就是朱高煦在关外的杀手锏,只要‘先育苗后插秧’的技术能成功,并且能让水稻在关外产出比粟、黍更高的粮产,那他就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吉林湾的人口容纳数量。 只要吉林能接收这三十几万人口,并且可以养活他们,那他们只需要两三年的时间就能让吉林湾更上一层楼。 吉林城一旦安稳,拿下辽东之后,朱高煦就可以解放大量军户,让他们在辽东屯垦。 届时南边有朱棣的北平三府挡着,自己完全可以在后方大搞建设,同时支援朱棣。 等到时机成熟,从金州渡海而下,直取山东,随后长驱直入江淮之地。 所有的步骤,朱高煦都已经想好了,唯一难住他的是粮食。 想到这里,朱高煦看向那一亩亩稻田,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这些稻苗还在培育之中,若是成功了,那自然要推广至辽东和大宁,但眼下还不行,这一批也只是小子播种的第一批罢了,成与不成还得等到收割才能知道。” “倒也是。”朱棣不疑有他,毕竟这么多年以来,也没听说有人在辽东种出高产的粮食,何况还是水稻。 贸然推广,恐怕只会让辽东和大宁蒙受损失,还是得等到完全之时才能推广。 朱棣理解起来,但他也很快凑近朱高煦,小声道:“老二啊……” “您说…”朱高煦察觉到一丝不妙,却不想朱棣笑呵呵的说道: “俺知道你小子偷偷学了看山点矿的本事,你老实告诉俺,俺们那北平有没有金银矿什么的?” “……”朱高煦千算万算,没算到朱棣居然和朱高炽一样,在想着这件事。 “爹,真没有……”朱高煦叹气道:“小子当初从古籍上学得这本事,当时便看了看北平的地形,这才发现好的金银矿早就被人开采至今了。” “啊?”听到朱高煦这么说,朱棣脸上露出一抹失望:“俺还以为你能成为俺的金鸡蛋,没想到你小子这本事学的还是不够啊。” 他这话说的朱高煦无语至极,他确实不知道燕山还有没有什么隐藏着的金银矿,但他知道东北这边有足够多的矿产资源。 只可惜他不敢说出来,一旦他说出来,谁知道老朱会不会加强对关外的管控。 这么一来,他想要苟到靖难的计划就得破灭了。 “算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吧。”朱棣忽的来了这么一句,朱高煦有些诧异。 面对他的目光,朱棣也叹气道:“道衍那老和尚说了,俺们父子还是少见为妙,不然恐怕会引起庙堂之上的许多人不高兴。” “俺也想帮你,但你爷爷不开口,你也知道……” 提起老朱,朱棣就开始吞吞吐吐了,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 别说朱棣害怕,朱高煦又何尝不怕,他要是不怕的话,那早就拉人在山里开始搞火炮和燧发枪了。 不过如今吉林城遭遇重创,在老朱和朱允炆那里,恐怕吉林城两三年内是难以恢复元气了。 “希望他们能把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去,给我些时间。” 朱高煦啧了啧这想法,旁边的朱棣也继续说道:“你娘思念你的紧,只是你不能去看他。” “俺明日就要带兵回南边了,你写多些信,俺回去之后,时不时拿一份给她,也好让她对你安心些。” 朱棣说起了徐氏,说话间脸上都是高兴,眼神中却有着几分无奈。 或许他在自责,但对于朱高煦来说,他对徐氏的记忆都来自前身。 前身的朱高煦性情凶悍,哪怕是徐氏教训他,他也要硬着头皮顶嘴,气得徐氏好几次都追着他打,朱棣在旁边气都不敢吭。 其实,徐氏与前身有很多误会,只是前身性子要强,不愿意解释,所以造成了许多误会。 回忆着那些误会,朱高煦一时间突然有很多话想对徐氏说,不知道是因为想帮前身解释,还是想为前身安慰徐氏,总之他现在有很多话都想告诉徐氏。 “爹您放心,小子晚上回去后会写信的。” 朱高煦语气轻柔了不少,这让朱棣有些诧异,心里直呼‘这孩子转性转的也太彻底了。’ “还是让俺爹吓得啊……” 看着朱高煦,朱棣真是为他感到可怜,毕竟整日被盯着,那滋味肯定不好受,毕竟当初他大哥朱标也被老爹朱元璋搞得一惊一乍。 想到这里,朱棣伸出手拍了拍朱高煦肩膀:“好小子,你倒是长大了。” “毕竟小子已经十七了。”朱高煦没往深处想,只是笑着解释,同时与朱棣下了箭楼。 他们二人继续在城内外闲逛,偶尔遇到一些朱棣感兴趣的事情,他便停下来询问一番,尤其是对朱高煦弄出来的水泥极为感兴趣,让朱高煦日后手中宽裕了,给他送几个这方面的工匠。 对此,朱高煦自然是答应下来了,不过这个口头上的宽裕,恐怕要到靖难之役才行了。 水泥这种东西,若是被朝廷所掌握,那以当下大明朝的体量,完全可以垒城而进,把他和朱棣给困死。 闲逛许久,朱棣带着朱高煦回了渤海王府。 朱高煦还想留他在王府休息,他却说住不习惯,还是城外的军营更适合他。 父子二人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临行前,朱棣再次交代了让朱高煦给徐氏写信的话,随后便离开了。 毕竟是父子,两人能聊的东西虽然多,却怎么也不能心无旁骛的聊出来。 朱棣要维持父亲的威严,朱高煦要藏住心底的秘密,两人各有心事。 不过相比较面对朱棣,对于远在千里之外的徐氏,朱高煦却不知道为什么,少了许多防备心。 回到存心殿的他,原本只是准备写几封信,可是却在不知不觉中越写越多,难以停下。 次日,朱棣与昨日说好的一样,在卯时埋锅造饭,吃了一顿羊肉后,便带骑兵离开了吉林城。 临行前,朱高煦前来送信,但父子二人却没说太多的话。 队伍北上时,朱高煦骑马跟了很久,朱棣看到了,但他却没停下,直到再也看不到朱高煦,他才对左右的朱能和丘福说道: “高煦变了太多,兴许是南京的事情对他打击太大了。” “确实。”丘福与朱能颔首,下意识看向了朱棣马背上放着的厚厚书信。 只是一眼看去,这书信恐不下数十封。 放在以前,他们所熟知的朱高煦,肯定不会写出那么多东西来给管教他甚为严格的徐氏,但现在却反转了过来。 他们二人思虑间,朱棣也催动战马往前走了几步,走出大军之中,来到了队伍的一旁。 他勒马往吉林城的方向看去,即便已经看不到任何有关吉林城的一点东西,但他还是能感受到吉林城的位置。 眺望那地平线,朱棣咧嘴笑了笑:“俺家这老二,日后肯定能管好这关外……” 《渤海纪事本末》:四月丙午,太宗逐元兵而还,入吉林城,与上言兵,甚喜。 《明世宗实录》:四月丙午,太宗逐元兵至松花江而还,率兵入吉林城,上与诚孝明皇后郭氏出城相迎,四方百姓见上而拜服,太宗见之甚喜,与淇国公、成国公言”二子类我“ (本章完) 第167章 茁壮成长 “这次倒是凶险,好在这小子没有辜负朕对他的期盼。” 春去秋来,五月初六的应天府紫禁城内,朱元璋接到了来自辽东都司送来的奏疏。 这份迟到的奏疏上,清清楚楚写了朱高煦是如何死守鸡西堡,如何等来了朱棣的援军。 尽管这仗在老朱看来打的憋屈,但当他看到吉林之围被解开,他还是打心底的高兴。 解围吉林城,重创兀良哈后,朱棣只停留一夜便在次日离开吉林城的做法,倒是甚得他欢心。 当然,更让他欢心的,还是这次北巡的战果。 渤海王朱高煦斩首兀良哈胡兵七千级,缴获牛羊马匹数千。 燕王朱棣,追击并斩首兀良哈胡兵八千余级,缴获牛羊马匹近十万。 尽管明军付出了阵没近两千人的代价,但与之相比,兀良哈付出的代价更大,三部都遭遇重创,部落男丁死了至少两成,起码三五年无力南下扰边了。 朱元璋十分满意这结果,与此同时武英殿内翘首以盼的朱高炽也小心翼翼的走上前,递出渤海王府送来的奏疏。 “爷爷,吉林城这次死伤军民两千余,是否要再迁移部分军户补足吉林城军户缺额……” 朱高炽的话一开口,坐在不远处的朱允炆便有些不快了。 这次北巡的结果,若说朱元璋是最高兴的,那无人敢有二意,但若是说第二高兴的,那恐怕就是朱允炆了。 吉林卫经此一役,伤亡甲兵一千六百余人,其中近九百人阵没,可以说极大削弱了朱高煦的实力。 尽管这不方便大明统治关外,但对于大明来说,关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统治的地方。 只需要维持现状,让诸部女真不乱就足够了,而吉林城受创后的兵力数额,依旧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因此,维持当下,便是朱允炆所想要的局面。 所以面对朱高炽的主动站出,他心中是很不高兴的,不过他也没有站出来反驳,只是看着自家爷爷,想看看他怎么做。 “济熺,你说朕该不该给他补足军户?”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朱元璋没有直接回答朱高炽的话,而是反问起了殿中另一位世子朱济熺。 朱济熺也没想到朱元璋会询问自己这个问题,不过对此他还是起身作揖回应道: “孙儿以为,今年朝廷才决定了要迁移三万余户军户前往开平、云南,若是再补两千军户给吉林,那动作未免太大了,户部那边也不一定吃得消。” “不过,若是一支兵马都不调动,那也不太好,毕竟吉林城遭此重创,难免忽喇温之地的阿台外兰会生出祸心,届时若是因为兵力短缺而重新丢失安东城,那反而得不偿失。” “因此孙儿想,不若从山东、直隶等处调二千独身的兵卒前往吉林城。” “如此一来,不用拖家带口,行军速度可以快些,维持兵马所耗费的钱粮也可以少些,吉林城与安东城也得到了安稳,肇州城也可以兴建起来。” 朱济熺给出了一个比较中肯的回答,对此朱高炽松了一口气,而朱允炆虽然不高兴,但也能接受。 两千兵卒虽然很多,但他们没有家属,因此前往吉林城后,他们只能依靠吉林城供养。 如此一来,反而加重了吉林城的粮食需求,增加了吉林城对辽东都司的依赖,很符合朱允炆节制朱高煦的想法。 不过比起这件事情,让朱允炆更加在意的,是自家爷爷为什么要问朱济熺这个问题。 朱济熺本就是晋世子,哪怕如今晋藩被削弱,但朱济熺还有一个最大的身份,那就是诸孙之中最为年长的长孙。 这个身份让朱允炆颇为忌惮,哪怕如今也依旧挥之不去。 自家爷爷重新提问朱济熺,是不是要委任晋府做些什么事情,让他从东胜那地方回到太原? 朱允炆还在猜想,朱元璋却已经颔首道:“你这话说的不错,就按照这办法拟旨吧……” “另外,催促高煦在肇州筑城,赏布三千匹,棉花五千斤,绸缎各百匹给他,以示嘉奖。” 他话说完,一旁的司礼监太监便作揖应下,往角落的书桌走去。 不多时,他便起草了一份圣旨,交给朱元璋确定无误后,由朱元璋盖印下发。 待圣旨被带走,这个小插曲便结束了,殿内的爷孙四人继续开始处理朝政。 对于他们来说,吉林城的事情,只能算是一件小事,当下大明朝的大事,是今年的秋税是否要‘以钞抵税’,以及西南平叛进行的如何了。 没错,时间进入洪武二十九年后,云南与四川行都司及等处相继又有土司叛乱。 贵州都指挥使司的中平等寨群蛮聚众四千叛乱,洞水等寨蛮贼作乱,并杀其土官王应名。 四川威龙州土官知州普习叛乱,松潘的纳卜、薛卜、任昌等寨番寇作乱,并杀害当地官军百余人。 云南金齿芒宽蛮作乱,袭击大明在金齿的矿场。 这些叛乱,只是诸多叛乱中的一部分事情,大部分的叛乱正在被西南的蜀王朱椿,魏国公徐辉祖、都督顾成、何福、瞿能等人平定。 虽然听起来似乎是西南大乱的局面,但实际上这些叛乱的规模远不如之前的三土司叛乱来得严重。 不过这样的局面,也诉说了西南土司对大明的不满。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金银矿的开采权分一些给地方土司,但如果朱元璋真的这么做,那勋贵和文臣们肯定也会下场分食一杯羹。 这么一来,简单的局面就被弄得复杂了。 所以面对西南的屡屡叛乱,朱元璋选择的办法就是武力平定,哪怕会付出不少死伤,他也绝不会向土司妥协。 南方的局势十分复杂,可是这对于远在吉林城的朱高煦来说,却根本吸引不了他的注意。 眼下的他,正因为大批粮食陆续运抵而松了一口气。 “两个半月,先后运抵十四万四千三百余石粮食,钱五万贯,三万二千余石豆料。” “此外,三万卫还有二十万石粮食尚未运抵。” “其中辽东都司尚积欠六万石,杨善人这边还有十四万石。” 七月初九,伴随着三千军民押运的最后一笔粮食抵达,辗转多日的粮食终于送抵吉林城,尽管还有二十万石还未运抵,但当下的粮食足够吉林城熬到冬季。 承运殿内,伴随着亦失哈说完这些话,站在他一旁的杨彬也作揖道: “不经殿下意见,草民就擅自将盐引换成了粮食与豆料,请殿下降罪。” 在二人面对的方向,朱高煦坐在主位,手里拿着那本粮册,脸上露着笑容,显然心情不错。 对于杨彬的话,朱高煦也抬起头看向。 杨彬比起去年时瘦了许多,自他得知吉林城被包围,他便将手中渤海王府盐引所换得的钱粮,尽数用在了购买粮食、豆料上,从山东不断购粮运到三万卫,等待吉林城解围。 正因如此,未运抵的粮食才会增多了两万余石。 于情于理,朱高煦都不该苛责他,反而应该感谢他。 “这些事情你做的很好,劳你操劳了。” 比起两个月前,朱高煦更显成熟,他抬手示意杨彬和亦失哈坐下,紧随其后对二人询问道: “兀良哈入寇让海西诸部女真实力受损,近来请求互市粮食的部落不少,需求也很大。” “入夏以来,海西哈喇温地面先后有十二部落加入我吉林城,致使吉林城人口增多,不知眼下我城中粮食配给如何,是否还需要购粮?” “此外,海东的东海诸部得知我们的人也变多,近二月来,贩卖毛皮者甚重,互市体量巨大。” “府库之中的毛皮,想来杨彬你也见到了,你是否有实力吃下?” 朱高煦讲述着近两个月来关外的变化,其中变化无非就是因为兀良哈入寇,致使许多部落的粮田被毁,继而导致无法赶在入冬前收获成熟的粮食。 这么一来,亩产下降,原本能能养活一人的田,需要两亩才能养活一人,各部粮食都出现了缺口。 有的部落还算有些实力,贩卖了部分牛羊马匹后,还能从吉林城买些粮食熬过去。 但许多中小部落,包括原先走出吉林城的那六个部落,都因为实力不足而返回吉林城,选择投入吉林城中。 不过两个月时间,吉林城就接收了中小部落十二个,其中还包括东边的三个野人部落。 这些部落的到来,让吉林城人力大增,同时他们带来的牲畜也让吉林城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海东繁城。 其次,随着吉林城击退兀良哈入寇的名声传开,东海诸部的野人女真部落,也在嫌真部弗达哈等人的宣传下,得知了吉林城这个互市开放的地方。 许多野人部落都将自己手中积压的毛皮手挑肩扛的运到吉林城,换取足够部落过冬的粮食后离去。 诚然,这样的局面让吉林城变得强大,但毛皮的数量,以及吉林城人口的数量也在增加。 吉林城能否养活那么多人,还得看杨彬能不能吃下这么多毛皮。 对此,听完这些话的亦失哈没有先开口,而是看向了杨彬,杨彬也汗颜道: “殿下,说实话,这次府库之中的毛皮数量确实太多了,去岁草民买入的毛皮,直至当下还没售卖结束。” “这批的毛皮、草药,草民与亦掌印算过,若是按照之前的价格,刨除草民的份额,吉林城起码能拿到三十万贯。” “想要吃下倒是容易,但想要贩卖出去,却需要很长的时间,即便今年只收这一批,想要处理完也得两年后。” 杨彬说出了当下的困局,说白了就是内地权贵对毛皮的需求已经开始饱和了。 如果不想降价,那就只能慢慢售卖,这个售货时间就得往后拉,回笼金钱的速度也就慢下来了。 杨彬可以吃下,但这次拿钱肯定不如之前快了。 若是换做旁人,肯定觉得杨彬矫情,但朱高煦毕竟懂些市场经济,因此他没有苛责,只是对杨彬说道: “毛皮和药材你带往南边去,这次的三十万贯,你差人运五万贯来吉林城,其它的用来买粮食,来年四月送来便是。” “二十五万贯都买粮食?”杨彬楞在原地,毕竟按照当下的粮价,二十五万贯能买最少七十五万石粮食。 这么大笔粮食,他想安全运出内地就已经很困难了,更别提拦在吉林城前面的辽东都司了。 不过对此,朱高煦却安抚道:“辽东都司那边你不用担心,我这次会派王义带五百弟兄随你南下,他会打点辽东都司的事情。” “可……”听到这里,杨彬还是说出第二个问题:“这么多粮食,起码需要二十万民夫才能将粮食运到吉林城。” “这个你也不用担心,你可以每个月运几万石粮食,我会派张纯率军民驾驭挽马车前去三万卫拉运回吉林城的。”朱高煦再次安抚。 “另外这次的王义南下,也会带着一千民夫和一千挽马车南下,与你们一同运粮。” 如今的吉林城,虽然遭到了兀良哈入寇而死伤不少弟兄,可这次兀良哈入寇也让女真诸部死伤惨重,不得不以牛羊马匹来吉林城换取粮食。 吉林城的挽马数量,早已经达到了九千匹。 只要朱高煦想,这九千匹挽马都可以暂时从吉林城开荒的运动之中独立出来,花费半个月去三万卫运回三四万石粮食。 正因有了如此庞大的挽马队伍,朱高煦才敢让杨彬买这么多粮食。 由于畜力和人力不足,尽管杨彬在三万卫还存有十四万石粮食,可想要尽数运抵辽东,按照当下的速度,起码要到入冬前才能完成。 正因如此,朱高煦才会让王义带一千挽马车南下,希望提早将所有粮食运回吉林城。 “若是如此,那草民可以一试。”杨彬缓了口气,朱高煦见状也颔首: “如此,便多谢你了。” “为殿下办事,是草民的幸事也。”杨彬客套了一下,随后见朱高煦有送客的意思,也不再久留,起身作揖道: “草民明日还得返回三万卫运粮,便不久留了,祝殿下千福安康。” “去吧……”朱高煦没有留他,而是看着他走出王府后,这才看向亦失哈: “这三十四万石粮食若是都运抵吉林城,我们能撑多久?” 似乎早就知道朱高煦会这么问,亦失哈没有迟疑,下意识便说道: “先前积欠的抚恤钱粮,这次已经尽数拨发下去,府库之中眼下尚有钱两万六千余贯,粮五万六千余石,豆料两万一千余石。” 五万贯钱,十四万石粮,三万二千余石豆料,只是两个月时间就一边运送一边消耗成了这副模样,吉林城的开销,可见一斑。 朱高煦还在唏嘘,亦失哈却皱眉道:“当下十二部加入吉林城后,城中军民数量已经有户九千四百三十二,人口五万三千一百六十九人。” “算上城中三千兵卒的军饷和马料,每年需要开支钱两万九千贯,粮三十七万二千余石。” “殿下,再不削减开荒粮,我们可就真的挺不下去了。” 亦失哈一脸担忧,毕竟当下他们对吉林城的百姓一直在支出,基本没有回报。 倒是对此,朱高煦很是平静的反问:“四月以来,开荒多少耕地了?” “九万四千六百余亩。”说起开荒的耕地数量,亦失哈缓了一口气,显然十分得意。 面对他的得意,朱高煦也淡然道:“没有这笔支出,我们也开垦不出这么多田地。” “何况当下才过去两个月,到了入冬,恐怕能开出二十万亩耕地。” 除去三千兵马和一万四千未成年的孩童,吉林城共有三万六千余口不分男女的壮劳力,此外还有九千余匹挽马,七千四百余头耕牛。 这些,就是当下吉林城的所有劳动力,而他们在做的就是不断地开垦荒地,将荒地变成生产资料的耕地。 当下,吉林城已经有新老耕地近十四万亩,按照两个半月开垦九万四千余亩的速度来看,到入冬前,吉林城的耕地恐怕能达到二十三四万亩的数量。 到了来年,估计还能保持每年开垦二十万亩的速度。 现在是洪武二十九年,也就是说在洪武三十一年五月老朱病逝前,吉林城起码能有四十五六万亩耕地。 不过如果增加的仅仅只是耕地,这还不足以让朱高煦放松,他要紧盯的,还有粮食。 “城外的稻田没事吧?”朱高煦跳转话题,询问起了稻田的情况。 闻言的亦失哈也面上喜色的点头:“生长得不错,按照当下的稻穗来看,只要不出现什么问题,这两千亩稻田,起码能收获两千石粮食。” 亩产一石,这对于关内百姓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在山海关以北的大宁、辽东和吉林城来说,这就是可以救活无数人的产量。 “亩产一石嘛……”朱高煦脸上也露出了笑意,虽然他没有培育出耐寒稻,但先育苗后插秧的办法确实让关外有了另一条可以提升粮产的道路。 面对亦失哈的话,朱高煦认真吩咐道:“如果真的能产出一石粮食,秋收结束后就停止开荒,从老地里面挑出一千亩地来修建育苗田。” “一千亩?”亦失哈面露难色:“殿下,这么多育苗田,所耗费的煤炭柴火恐怕不是少数。” “总比一直依靠朝廷要好。”朱高煦何尝不知道育苗田的耗费高昂,可他没得选择。 “日后,新田第一年先种粟、麦,次年种植水稻。” 朱高煦深吸一口气吩咐,同时也对亦失哈说道:“我那五叔那边据说有不少熟知农学的先生,你看看我们是否也能找些这样的先生来吉林城?” 他虽说是询问,但语气却不容置疑,亦失哈也理解了他的想法,当即应下:“奴婢稍许就去与杨善人谈及此事。” “嗯……”朱高煦颔首,亦失哈见状也起身作揖告退了。 在他走后,朱高煦没有离开,而是静静等待着。 过了一刻钟,王府照壁才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 傅让、林粟、张纯、王义四人先后从照壁后走出来,隔着老远就见到了坐在承运殿内的朱高煦。 四人说说笑笑,待他们走进承运殿,便先后作揖:“殿下……” “先坐吧。”朱高煦吩咐着,随后四人按照官职坐在了两边 等他们坐下,傅让率先开口道:“我才回去安东城不到一个月,便又被你召来。” “那边事情多,你若是无事,那我就被你害惨了。” 傅让在吉林城身份最为特殊,论辈份,他比朱高煦高一辈,论身份,却也是颖国公傅友德之子。 尽管傅友德死后,老朱没有让任何一个人承袭他的爵位,但傅让的身份依旧在这里放着。 对于他,朱高煦也尽量包容着,所以在他询问后,朱高煦便回答道: “南边发来了消息,朝廷从山东和南直隶调了两千独身的军户北上,我的意思是分一分这批兵马。” 没有客套,朱高煦说出了传他们来的原因。 自沈阳左军千户一走,遭受损失的吉林城便不可避免的进入了实力空虚的尴尬期。 战前一千五百零七人的吉林卫,算上安东城和三场的百人,仅存一千一百三十一人。 因此在战后,伴随着辽东都司将去年老朱批准的剩余军户送抵吉林城后,朱高煦从他们之中和女真扈从之中选出不少合适的男丁参军,凑足了三千人整。 之后,朱高煦将他们调往安东城,在安东城留驻一个千户,鸡西堡留驻一个千户,三场各驻扎三个百户。 如此一来,吉林城的兵马只剩下了七百人。 这次老朱又拨了两千人来吉林城,朱高煦需要与傅让他们商量这两千人的归属问题,以及他自己的想法。 当着傅让他们的面,朱高煦这才说道:“肇州那边必须筑城,不然日后兀良哈再次入寇,吉林城还得成为战场。” “不过这次,我准备让林粟去安东城督管,傅让你亲自带这两千人和鸡西堡一千人去肇州筑城。” “此外,我还准备从加入吉林城的女真人中募一千兵卒,凑够吉林卫的六个千户所。” 朱高煦说完自己的安排,当即扫视了一眼四人,四人都无异议,唯有傅让在颔首后反问道: “实额六千兵马我倒是没有意见,只是你准备怎么配置?” “另外,城中入了那么多人,你确定养得活这六千兵马?” 傅让沉稳的问出两个众人关心的问题,但对此朱高煦已经有了腹稿。 “吉林城的七百人为甲骑,另外再编一个千户为马军,三场的三个百户不动,剩下的四个千户为长枪兵,日后马匹多了,配给挽马,充作马步兵。” “至于养兵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万事有我与亦失哈。” 朱高煦说出自己的想法,傅让听后却不由咋舌:“你倒是舍得下本钱。” 七百甲骑和一千轻骑,加上四千马步兵…… 朱高煦所说的这个配置若是能成,那估计会成为仅次于殿前河州卫和豹韬卫的精锐兵马。 对于傅让的赞叹,朱高煦却不曾谦虚,反而笑道: “我渤海军,本该如此……” 《明太祖实录》:五月辛酉,上闻燕王、渤海王破元将哈剌兀于吉林,甚喜,宴群臣于奉天门。 《奉天靖难录》:五月辛酉,上闻燕王破元将哈剌兀,甚喜,召诸臣再议储君。 上言皇太孙暗弱,燕王在国,抚众安静不扰,得军民心、众咸谓其有人君之度。 翰林学士刘三吾疏言“立燕王,置晋王于何地?且皇孙年长,可继承矣。” 上闻之,意罢。 (本章完) 第168章 西虏猖獗 八月,秋高气爽…… 按常理来说,这样的日子,理应是值得高兴的日子。 可是南京城奉天殿外,却是一片寂静。 奉天殿广场上,数百名正五品以上官员眼观鼻,鼻观心。 奉天殿门口,正三品以上官员也是如此。 唯一没有沉默的,是那名正在低头上疏的正五品礼部官员。 “丁巳朔戊午,陕西行都司肃州卫上疏,国使傅安、郭骥,及率将士一千五百余人于今岁二月抵达帖木儿国都。” “然帖木儿傲慢,言“倨中国去我远,天子何如我也?”,遂扣国使。” “百户官张樽率十数人及时逃离,于七月返回肃州卫,遂上疏言情,请朝廷派兵救援国使……” 礼部官员的话说完了,可奉天殿上下却更为寂静了。 朱元璋脸上无悲无喜,倒是那朱允炆眼神忽明忽暗。 “还真被他说对了……” 朱允炆脸色很不好看,脑中瞬间想到了那张消失好几个月消息的面孔。 当初朱高煦在武英殿里的话还依稀在耳,如今不过才过去两年不到,事情却被他说中并发生。 那帖木儿,难道真的要出兵入侵我大明吗…… 朱允炆将目光放到了自家皇爷爷身上,相比较他,朱元璋依旧稳坐钓鱼台。 “那张樽,如今到哪了。” 朱元璋缓缓开口,礼部尚书门克新上前一步,持着笏板作揖道: “那张樽,如今已经在奉天门外候着,等待陛下传见。” “传他上来。”朱元璋不假思索的开口,门克新也作揖应下,随后命人去传张樽。 约两字时,朱元璋便看到一名武官被人带着穿过奉天广场,往奉天殿上来。 不多时,那人便来到了奉天殿门前,并五拜三叩道:“百户官张樽,参见陛下,陛下万福安康……” “那帖木儿国,国力如何?” 朱元璋脑中还记得朱高煦说过,帖木儿有民两千余万,兵马数十万,因此他想知道是不是朱高煦那小子胡诌。 “臣与国使一路西行,越往西便越为繁华,那撒马尔罕人口丝毫不亚于苏松等府繁华。” “其麾下兵马,虽说不如国朝明甲俱全,却也能将锁子、明甲装备其军,依臣这一路过去,所见兵马便不下数万。” “据其官员所说,其最精锐兵马还在外征战,控弦之士便不下三十万。” “此次他们不仅扣押我朝国使,还将西边的鲁迷(奥斯曼)国国使一同扣押,以示其国强大。” 张樽诉说着自己这一路所看到的一切,而他口中讲述的种种,也让金台前的六部尚书、五军都督等文臣勋贵紧皱眉头。 单一来说,帖木儿官员或许是在夸大自己的实力,但对于大明朝来说,刚刚将蒙古人赶回漠北的他们还未享受几年太平,如今突然又冒出这样一个强大的蒙古人国家,饶是他们足够有自信,那防范之心却不敢松懈。 更何况,当年渤海郡王朱高煦在武英殿为傅友德、冯胜开罪的说辞,基本朝中正四品以上官员都有所耳闻。 现在扣押使臣这事情被朱高煦说中了,那帖木儿是否会真的借助别失八里国作为跳板,从西域入侵大明的河西走廊? “你们以为如何……” 朱元璋坐在黄帐之下,金台之上,轻声开口。 在其面前,众人纷纷催动脑筋,沉吟了许久后才有一人上前。 “臣曹国公李景隆以为,帖木儿距国朝数千里之遥,即便有别失八里国相助,却也不是那么容易侵犯我大明。” “当务之急,应当是派使臣前往别失八里国,打探其态度如何。” “若是真如当年渤海郡王所言,那理当防范。” “如何防范?”朱元璋心里有自己的主意,却还是询问李景隆。 对此,李景隆也没有露怯,而是根据自己所知的河西情况分析道:“河西之地,如今常以陕西输粮才得以维持,当地色目、胡鞑、番人常有叛乱。” “臣以为,可增设卫所,增加屯兵,大开其屯田,以养军用。” “若行此法,不出三载,河西诸卫皆可自给自足。” 李景隆毕竟经略过西北,还主持过松潘地区的茶马贸易,对于陇山以西的地情地貌还是十分了解的。 在他看来,河西走廊虽然比起汉唐时贫苦恶劣了许多,但也不是不能屯田耕种,最少地图上有卫所的地方,基本都紧邻祁连山上流下的河流。 只要合理利用这些河流,依旧可以开垦田地,并且还是质量仅次于水田的水浇田。 不过想要有足够的人力物力去开垦荒地为水浇田,那就需要足够多的屯田兵。 在不影响战兵数量的情况下,屯田兵只能通过移民的方式来增加。 李景隆对此心知肚明,而朱元璋也更为果决,他目光扫视左右,随后开口道: “诏令四川承宣布政司,移成都府民户五千前往陕西汉中,又移陕西汉中三千民户编为军户前往陕西行都司。” “臣,领旨……”六部尚书纷纷作揖,朱元璋继而再开口道: “礼部派人前往别失八里国,询问其国主近况,若是别失八里有助帖木儿之心,速速回禀。” “臣领命……”礼部尚书门克新作揖应下。 见此情况,朱元璋也起身离开了金台,旁边的鸿胪寺卿见状唱声:“散朝——” “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唱礼,随后在朱元璋离去后,先后有条不紊的离开了广场上。 在他们走后,五军都督府的李景隆等人也继而离去。 倒是朱允炆与六部尚书留了下来,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留下了,最少户部尚书郁新转身离去了。 瞧着郁新离去的背影,朱允炆倒是不觉奇怪,只是上前皱眉对暴昭等其余五部尚书开口道: “这事情,倒是让高煦给料中了,你们以为那别失八里国的国主是否会嫁女给帖木儿?” “这……”暴昭等人面面相觑,却是说不出个一二。 他们这群人里,哪怕是北方山西人的暴昭,也不曾了解过陇山以西的一些事情。 倒不是他们不想了解,而是即便想要了解,也得听得懂当地官员的话才行。 更何况,甘肃行都司的军户读书都还没几年,基本都没有参加科举,因此他们想了解陇西是十分困难的。 这个时候,众人不免怀念起傅友德和冯胜了。 起码二人对陇山以西十分了解,而且又是当世名将,若是他们在…… “罢了。”朱允炆有些不喜,但还是保持着自己的平静。 他朝暴昭等人作揖,众人也纷纷回礼,而后看着他转身离去。 见他离去,众人也先后离去。 在他们离去的同时,帖木儿扣大明使臣的事情,也通过塘报传遍了各地衙门。 这其中不少人都有些担心蒙古人会卷土重来,但只有始作俑者的朱高煦才最清楚,帖木儿根本没有实力远征大明。 “殿下,您不担心吗?” 八月中旬的吉林城承运殿里,看着面带笑意看完塘报的朱高煦,亦失哈脸上忧虑之色难以掩盖。 “担心?”朱高煦放下塘报,脸上笑容更甚:“与其担心这些,不如担心担心我的稻田什么时候成熟,又能产出实粮几何。” 朱高煦确实不担心帖木儿的事情,因为他记得没错的话,帖木儿当下应该准备同印度西北地区的德里交战。 这场战事会拖住他大半年的时间,随后接着爆发叙利亚战争和安哥拉战争。 等他回过头来,大明靖难之役已经结束,他错过了最好的东征时间。 当然,这是朱高煦这个清楚历史的人才能知道的情报。 如果当下的大明去打探东察合台汗国的消息,那他们就会获得许多让朝野震动的消息。 礼部现在派人前往东察合台汗国,那应该可以打听到其大汗黑的儿火者派其长子沙米·加罕前往撒马儿罕,商谈同帖木儿和亲的消息。 不仅如此,黑的儿火者汗还在两国商谈结束后,将宗室之中的一名公主嫁给帖木儿,并与帖木儿签订盟约。 他不仅将女儿嫁给帖木儿为妻,还口头承诺,日后会为帖木儿的东征活动准备粮饷。 尽管这些消息,都只是黑的儿火者汗为了稳住帖木儿而做出的部分假消息和妥协,但在大明看来,这不就是他们之间结盟的手段吗? 所以,如果朱高煦没有猜错,那等到明年大明得知东察合台汗国和帖木儿结盟的消息,便一定会增加甘肃屯兵,一直到帖木儿和东察合台汗国汗国撕破脸才会撤军。 不过,这两个国家撕破脸皮,得等到三年后的建文元年。 建文元年,这一年的整个世界,可以说是十分热闹…… 东察合台汗国的黑的儿火者汗去世,其子继位后率领东察合台汗国和帖木儿撕破脸皮,两国战火再起。 其次,北元的额勒伯克汗为部下所杀,坤帖木儿被立为王。 往东南亚看去,安南国相黎季犛杀其主陈日焜,拥立自己的长子颐为王,不久,黎季犛杀子颐,立幼子寅,因其年幼而诛杀,自立称王。 至于欧洲,朱高煦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英国国王亨利四世将会继位,而英国也会在他即位后不久爆发贵族叛乱。 以上这些,都还只是国外的事情,若说国内,那则是更为热闹。 朱允炆下令包围湘王府,湘王自杀,随后又废齐、代、岷三王为庶人,朱棣被逼奉天靖难…… 这一年,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各国皆有大事爆发,可谓热闹。 到了那个时候,朱允炆根本来不及获知东察合台汗国的消息,也不敢轻易调离甘肃等卫兵马。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朱棣已经解决了大宁,而自己…… 朱高煦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却是让面前的亦失哈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其实这个时候,朱高煦在想自己有没有机会拿下西域。 诚然,眼下的东察合台汗国对大明十分恭顺,但这是因为大明强大。 如果朱高煦没有记错的话,朱元璋和朱棣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朱元璋从洪武八年开始在肃州以西设立安定卫,随后又会在明年的洪武三十年设置罕东卫。 尽管这些卫所都是蒙古人当政,但他们毕竟还是大明的臣属,而朱元璋的这些布局,也让大明逐渐对哈密地区形成了战略包围,为日后朱棣经略哈密打下了基础。 等到朱棣靖难结束后,经过三四年的休养生息,朱棣又开始着手对西北进一步深入。 先是册封安克帖木儿为忠顺王,不过这人在哈密根基不稳、威望不足,致使他连三五千人的哈密都难以管理。 与此同时,由于他接受大明册封,并且帮助大明打探西域和漠西的消息,因此哈密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了大明对西北的边防前哨。 这样的情况,引起了哈密周边势力的不安。 北元大汗鬼力赤在获知哈密倒向大明后,立马派人前往哈密刺探消息。 在得知安克帖木儿毫无威望后,鬼力赤当即便派人将安克帖木儿毒死。 安克帖木儿死后,尽管他有自己的孩子,但由于他的侄子脱脱自幼被俘入大明,因此朱棣为了更好的控制哈密,于是决定派他前往哈密继位,继续为大明稳住哈密。 这一举动,可以说是朱棣直接干预哈密内部事务,并重新进行西北战略布局的重大举措。 在朱棣的压力下,哈密贵族们只能被迫接受了脱脱袭封忠顺王的事实。 不仅如此,朱棣为了保护脱脱,还派了一百甲兵充当他的护卫。 一百甲兵对于只有三五千人的哈密卫来说,绝对是威慑力极大的一股力量。 不过脱脱带领着一百明军入驻哈密的举动,也让当地贵族开始不舒服,毕竟安克帖木儿有自己的继承人,脱脱属于鸠占鹊巢,因此他们开始派人与北元鬼力赤密谋驱赶脱脱。 这一消息被朱棣很快获知,因此朱棣派遣千余骑兵常年来往哈密与肃州之间。 然而即便有着明军在一旁威慑,但由于脱脱毫无威望,且无能力,最后脱脱还是被当地贵族驱逐出了哈密,对此朱棣极为失望。 毕竟朱棣寄大希望于脱脱身上,希望他能为大明守住这个明军进驻西域的桥头堡。 结果脱脱和支持大明的五六百哈密百姓被驱赶,并且在逃回肃州后纷纷乐不思蜀,整天就是种瓜放债,生计百出,把甘肃视为人间天堂,完全乐不思蜀。 他们的这副模样,让许多文臣明里暗里的都认为朱棣做错了,就连朱棣都陷入自我怀疑,继而对哈密轻视了起来。 不过,即便如此,大明却并非没有再次拿下西域的可能。 毕竟在脱脱被驱赶后,哈密贵族依旧愿意被大明弱羁縻,而东察合台汗国也承担着为大明侦查鞑靼、瓦剌两部情报,时不时配合明军出塞的任务。 这样的局面,本该很好的维持下去,然而它却在宣德年间发生了变化。 宣德三年,东察合台汗国大汗在作战中身亡,此时因为王位问题,东察合台汗国贵族分成两派,整整闹了七年时间。 可以说这七年时间里,是大明介入西域的最好机会,但这个时候的大明皇帝,是朱高煦的那个未来大侄子朱瞻基。 朱瞻基曾经明确讲述过他自己的军事理论,他反对汉武帝“海内虚耗“和唐太宗“恃其英武而勤远略”的战略思想,主张“有寇则乘机剿捕,寇去不必穷追”的守备战略。 这条战略看上去与老朱的“来则御之,去则勿追”的守边战略一样,但问题是老朱的守边战略,他是一条也没有遵行。 既没有移民实边,又没有恢复洪武年间的漠南卫所,搞得北地沿边兵马不经训练,放任瓦剌坐大。 放着现成的作业不抄,偏偏在意那百来万石粮食而缩在关内,错过了出兵西域和打击鞑靼、瓦剌的两个重要战略时机。 一想到自己那个大侄子,朱高煦就有些上火。 他那十年寿命,还不如全拿给朱高煦那好大哥朱高炽,起码朱高炽知道守边要怎么守。 明明是一个不错的骑将,朱棣活着的时候他表现也十分惹眼,结果当了皇帝就畏首畏尾了。 “果然,这大位置就得我来做!” 朱高煦暗自笃定,同时也站了起来,对亦失哈说道:“走,陪我出去看看。” “是”虽然不明朱高煦的想法,但亦失哈却从不质疑他,因为朱高煦在大方向上从没有出过错。 他既然不担心西北的事情,那就说明西北很难有事情。 跟着朱高煦走出渤海王府,亦失哈在走出的同时回头看了一眼,随后对朱高煦的背影道:“殿下,王府是不是得修葺扩宽一下?” “嗯?”听到亦失哈的话,朱高煦也停下脚步,转过了身来。 他看着自己那低矮的渤海王府,虽然并不觉得寒酸,但这王府确实是张纯他们抓紧时间抢修出来的,因此有着不少毛病。 例如火墙和火道无法对所有房间供暖,以及部分房间积水,返潮等现象。 想到这里,朱高煦看了看四周,只见王府四周的房屋已经大多被推倒,废墟之中到处都是正在为自己干活的百姓们。 房屋被推倒,并不是它们都是危房,而是因为当下的吉林城正在进行重筑。 城内连接育苗田的供暖管道正在铺设,不出意外的话,今年修建的所有房屋都将有火墙和火道进行单独的街道供暖。 供暖燃烧后的水蒸气,将通过火道的倾斜角度,经过育苗田,流入松花江。 火道加上火墙,以及可以保温的马粪,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把热量更久的留在育苗田的范围,继而让育苗田在三月就能生长秧苗,继而在四月抛秧。 这样的设计,可以让吉林城百姓过个较为温暖的冬季,也能让育苗田始终保持温热。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耗费燃料。 经过朱高煦的计算,吉林城五万余人,从十一月开始供暖,三月末停止,五个月时间里,总共需要二千余万斤柴。 由于数量庞大,因此即便可以满足,但也会把四周的树木砍伐一空。 好在对于柴的索取,朱高煦早就做好了明文规定,将松花江上游的山林做出了规划,把临近松花江的长白山脉划为二十个区域,每年换一个区域。 当然,这里的供暖自然是比不上后世的供暖系统,说白了也就是让屋子里能保持在零度以上,不可能达到后世供暖的屋内十八度以上。 但即便如此,这样的政策放在工业革命前的任何一个时代,都是了不起的仁政。 “城内火道的铺设都进行如何了?” 想起自己在吉林城的种种新政,朱高煦就有种自豪感。 “已经基本竣工,因此奴婢才询问是否需要翻修王府。” 亦失哈交代着,同时给出方案道:“奴婢以为,可以先拆前院,随后铺设前院火道,而后修建火墙,加盖房屋,让王妃她们从后院搬到前院,随后再拆后院,以此类推。” “这王府确实有些小,议事起来不方便。”听到亦失哈这么说,朱高煦也围绕着王府走了两圈,最后才说道: “这样吧,就按照朝廷的礼制,修个东西阔四十六丈,南北长六十二丈,门楼四座、置承运一殿、厨库各一座、米仓一处,厅廊五十六,屋舍二百六十间的郡王府。” 朱高煦这般说着,但就这一句话,便让眼下的郡王府面积翻了数倍。 原本占地不过九亩三分的王府,经他一句话,便成了四十七亩六分地的规模。 当然,朱高煦并不是为了自己享受,而是为了日后做准备。 他可以肯定,当朱允炆要对燕府削藩,那自己将会与朱棣一起被接管兵权。 届时,朱允炆估计还是和历史上一样,假惺惺的给自己留个几百护卫。 到时候,这几百护卫都必须住在王府之中,因此王府不够大是不行的。 “奴婢领命。”见朱高煦同意扩建王府,亦失哈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他走到了一旁指挥百姓们修建水稻的一名吏目旁,对吏目指着渤海王府指指点点,吏目也颔首应下。 朱高煦好奇走了上去:“你说什么了?” “呵呵”亦失哈尴尬笑道:“奴婢让他去找城中工匠,早些把王府给推平重建。” “额……”听到亦失哈的话,尽管知道这是好事,但朱高煦总感觉奇奇怪怪的。 “罢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别打扰到王妃就行。” 摆摆手,朱高煦提起了郭琰,心中有些头疼。 击退哈剌兀后,郭琰就时常问他何时同房,对此朱高煦倒也想,但是不是与郭琰,而是与她带来的那两名婢女。 对于朱高煦来说,他对现在的郭琰,实在是有些下不去手,尽管在这个时代是合法的,但内心的那些想法还是没办法彻底抛弃。 对此,他只能以王府太小,配不上她身份来搪塞。 不过这搪塞久了,终究还是得迎来个结果。 等这新的王府弄好了,朱高煦也就没有理由回避了,不过就算到了那个时候,估计郭琰也才…… “唉……”朱高煦长叹一口气,一旁的亦失哈见状,还以为他是觉得修建新王府劳民伤财,因此故意岔开话题:“殿下,该去看看各坊的工地了。” “走吧。”抛下那些想法,朱高煦示意亦失哈先走,自己跟在他身后。 二人一路走去,路上到处都是正在施工的工地,许多百姓见到朱高煦,纷纷停下手中活计,向朱高煦作揖。 路上,时不时还有人喊着亦失哈,称呼他为大人或将军。 这样的感觉,让亦失哈挺起了胸膛,朱高煦在他身旁也看得十分高兴…… (本章完) 第169章 野人来投 “这是坊中集市,排污石盖,下水道……” “这是坊中的图纸,都是按照您制定的规矩来绘画的……” 吉林城的一个工地之上,亦失哈拿来了一份图纸,一边走一边为朱高煦介绍四周工地对应图纸上的地方。 二人走在这已经修建了坊墙与火道、下水道的民坊工地上,四周到处都是正在工作的百姓。 不过相较于汉人,他们的五官和容貌还是可以分辨出女真人的模样。 如今的吉林城,实际上已经是女真多而汉寡的局面了。 五万三千余军民之中,汉人只有一万九千余人,剩余尽数都是女真人,比例达到了二比三的程度。 正因如此,朱高煦再度向老朱写了请求移民的书信,并与他说了吉林城的情况。 如果不加大移民力度,那女真文化就会成为吉林城的主流。 朱高煦有着自己的担忧,也有自己的抱负,但在当下,老朱不可能毫无保留的支持他。 走在坊内,听着亦失哈的解释,看着自己手中的图纸与面前的工场,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在朱高煦心中蔓延……他在一件十分伟大的事情。 如果吉林城能够长治久安的矗立在这关外大地,并进而影响三江流域,那汉文化将提前五百年在这片土地上传播,而不仅限于仁、宣二帝以后的龟缩辽东,更不会有清廷的柳条边和民族隔离。 “东西南北各二百步,建屋舍四百处,坊市一处,每坊四百户。” 亦失哈说着吉林城对于坊市民户的规矩,朱高煦也认真听着。 在这次规划后,这样每坊四百户的规制将会一直延续,而吉林城也将有五十二民坊,东西二市坊的规划和设计。 算下来,这次扩建过后,吉林城可容纳的民户将达到两万余八百户,计十万四千人。 就这还只是吉林一城的容纳力度,不包括其它城池。 在朱高煦的规划中,肇州城和安东城也将在后续不断招抚女真诸部的过程中聚集人口,进而修筑为规模不小于十个坊,人口最低两万人的关外城池。 除了这些,朱高煦还准备在今年冬季继续打造水师,然后组建大军沿黑龙江直下三江平原。 盘踞在忽喇温的阿台外兰,要么投降,要么逃跑,要么抵抗到灭亡,别无其它选择。 在解决了阿台外兰后,他也会在忽喇温城的基础上新筑一座十个坊的新城。 这座新城,朱高煦将把它交给孟章管理。 眼下,孟章与他手中原先的一百人是值得信任的,把他们派往忽喇温城,然后在那里锻炮铸枪,这就是朱高煦想要做的事情。 洪武三十年解决这座城,提前算好火炮模数,进而坯出泥模,锻造舰船加农炮与野战加农炮。 以当下三场的铁产量,只要朱高煦想,数百门野战加农炮会在一个很短的时间内产出。 朱高煦并不需要攻城,以辽东的生产力,他只需要围上几个月,就足够迫降辽东都司所有兵马。 不过这样做的前提是,吉林城的粮食必须要足够多…… “走吧,去城外看看育苗田。” 看完了民坊的建设,朱高煦与亦失哈走出了民坊。 在路上,曾经的土路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拉刻有防滑线的水泥路。 这些水泥路并不厚,路过一些工地时可以看到民夫与健妇们是如何建造的。 他们先是将下水道和火道铺上泥土夯实,然后撒上碎石和烧光的木炭,继而开始用碎石和河沙、水泥开始搅拌,在原本木炭的基础上,浇灌出高两寸的水泥路。 这样的工程,放在后世看,肯定是豆腐渣工程。 但是放在吉林城,想要三合土和青石来铺设道路是不可能的,关外的粮食比铜还贵,而水泥产量也很有限,所以只能弄出这样的道路。 虽然看上去很豆腐渣,但起码铺设过后,百姓们走在加上不用再担心衣服裤子会沾染上泥点子了。 “水泥够用吗?” 朱高煦看了看热火朝天的吉林城,此刻它已经成为了一个大大的工地。 “不够,但只能加工来提高产量。” 亦失哈摇摇头,随后说起水泥作坊的产量。 “此前水泥作坊只有健妇百余人,当下却已经有六百人,每日用石碾和石磨能够制作三万斤水泥。” “虽然已经很多,但需要用到它的地方太多,况且傅指挥使那边修建肇州城,尽管当下只需要修建一个军堡,但依旧需要一百万斤。” “这样看来,今年吉林城的扩建和道路的铺设怕是不能如期完工……” 他一边说,一边担心的看向了朱高煦。 对此,朱高煦倒并不觉得头疼,毕竟现在的水泥作坊就是草台班子,使用人力来制作的效率自然不够快,而他自己的蓝图又太大,跟不上也不奇怪。 当下吉林城取得的成绩,已经让朱高煦很满意了。 如果以这个时代的重量单位来算,吉林城已经能够年产铁锭二十二万斤,煤炭一百七十二万斤,水泥则是一千一百余万斤左右。 这个产量,是在吉林城从事三场工作的六千百姓努力而达到的产量。 在这个时代,这个产量已经十分惊人了,尽管相比较后世随便一个小工厂就能年产数万、数十万吨,这点产量微不足道。 但对于朱高煦来说,这些产量,将会成为吉林城走向强盛的台阶。 “铁的产量还是太少了……” 朱高煦暗自盘算了一下,以当下的铁锭产量,顶多能做到每年生产四千套甲胄与其配套兵器。 这还是理想化的数据,如果扣除百姓需要的铁料,那只能留下十六万斤给他,而其中若是用来铸炮,哪怕每门五百斤,每年一百门,也需要五万斤,这么算下来就只剩下十一万斤。 “十一万斤,差不多只能造两千套甲胄与其配套兵器,就算加上辽东都司的铁料,也最多能多出个五百来套。” “看样子,还是得在其它地方寻找铁矿,专供日后的忽喇温城来研制火器才行。” 朱高煦想着这些事情,人也与亦失哈走到了城外已经修建好的育苗田前。 水泥铺设的火道在地下看不到,但火墙却十分显眼。 低矮的火墙加上四周砌起来阻挡寒风的夯土墙,双重保护让育苗田可以享受比室外高出不少的温度。 “比预期想的多建造了些,一共是二千四百亩育苗田,育出的田地,可以抛秧九到十二万亩稻田。” 亦失哈汗颜的说着,朱高煦听后却皱眉:“建的太大了,如果牛马粪便跟不上,保温就不能做好。” “是……”亦失哈也叹气道:“奴婢原先只让他们准备一千亩,但工匠们说这育苗田若是不一口气建好,日后新建育苗田有可能会破坏原先的火道。” “知道了。”朱高煦颔首,虽然他觉得建造太大,但还是选择相信工匠们的手艺。 他起身离开了这被圈起来的两千余亩育苗田,往今年的水田走去。 两千亩水田种满了水稻,此刻虽然已经是八月,它们却依旧翠绿,少有泛黄的水稻。 望着这些水稻,朱高煦蹲在田边看了看稻穗的数量。 他前世也陪着单位的领导下过乡,不过大多都走走过场。 好在有一次下乡时,当时的领导是曾经下过乡的知青,十分了解农业,因此特意对朱高煦他们这帮小年轻说过一些农业知识。 后世的水稻,大多是经过科学培育的高产水稻。 一般来说,一粒稻谷在播种长成一棵稻苗后,大约可以分长出十五到三十株稻穗。 这其中,每一株稻穗大约有一百二到二百粒稻谷,合计估算每株稻苗最少可结稻谷一千五,最多可结六千粒。 这听上去很多,但放在一个标准的碗里,却并不算多。 可即便如此,对于朱高煦来说,这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产量。 在看过后世的水稻稻穗后,又再来看大明时期的水稻稻穗时,他除了叹气便只有叹气。 扶起吉林城水田之中的一株水稻,朱高煦看了看,它只有七株稻穗。 只是一眼,朱高煦就判断出每株稻穗上的稻谷不会超过百粒,只有江南水稻稻谷的二分之一不到。 朱高煦挑二十株数了数,基本每株水稻稻穗上的稻谷都在六十到八十之间。 “把督管稻田的吏目叫来。”朱高煦回头对亦失哈吩咐,亦失哈不明所以,却还是叫来了督管水稻田的吏目。 在他到来后,朱高煦指着水稻对那吏目说道: “你身为督管水稻的吏目,日后要常常在不折断稻穗的情况下,抽选出部分田地的稻穗来计算,最后交出一个结果。” 说着,朱高煦从那吏目手上抢来了执笔,按照自己的方式写下来记录的标准格式后,又转而递给了吏目。 “这水田之中,我观这水稻,大多每株水稻只有五六株稻穗,每株稻穗又只有七八十粒稻谷。” “你既然做了这督管水稻田的吏目,便要时常关注稻田,将一些粮种给选出来。” “像这种每株水稻只有五株稻穗,每株稻穗基本都在八十粒以下稻谷的稻穗,来年就不要再播种了。” “这样一年年的筛选下去,若是每株稻穗都能稳定生长出七株稻穗,每株能产出百粒乃至百五十粒稻谷,那大明的百姓就不用再担心吃饭的问题了。” 朱高煦的话或许有些夸张,但放在当下的大明来说,若是连吉林城的水稻都能种出七穗且每穗百粒的稻谷,那天下的粮食亩产起码要提升三成。 当然,正因为这很困难,所以朱高煦才没有抱太大期望。 能将吉林城的水稻维持在每穗八十粒,他就已经满足了。 想到这里,他放下了稻穗,站起了身来,对那吏目说道:“这城外的稻田,若是今年能每亩产出百斤成米,你当即便是吉林城的百户了。” “若是能达到一石成米,我便封你为千户,世袭罔替!” “草民拜谢殿下!”听到朱高煦给出的诱惑,这吏目立马作揖拜谢。 朱高煦也不以为意,拍拍他后转身便与亦失哈离开了。 百斤成米,起码需要亩产一百四十斤才能得到,而一石更是需要二百斤的亩产。 吉林城若是能亩产二百,产出成品米一石,那朱高煦就轻松多了。 如此想着,朱高煦露出一抹苦笑,与亦失哈往城内走去。 只是半个时辰,他们回到了渤海王府,而此时的渤海王府已经开始有人丈量,计划着如何拆除了。 瞧着他们忙碌,朱高煦倍感唏嘘。 说个好歹,这也是他住了一年半的院子,真拆了他还有几分舍不得。 倒是他还没感慨多久,脚步声便从照壁后传来,不多时张纯便一路快走而来。 经历哈达岭一战后,张纯脸颊多出了一道伤口。 这道伤口很浅,因此愈合后并不影响感官,反而让张纯多了几分男人味。 “行事匆匆,怎么了?” 朱高煦喝了一杯茶,好笑的询问张纯,张纯也缓了口气后作揖道: “殿下,东边的嫌真部弗达哈派人送信来,说是东边的好几个野人部落遭遇了山洪,粮食全都绝收了。” “弗达哈见状,便说服他们前来吉林城加入,那些人也有这意思,不过就是那几个部落的头人担心自己来了吉林城后和普通女真人一样,所以弗达哈派人来询问,想知道我们能给那些头人什么身份。” “这倒是意外之喜!”听完张纯的话,朱高煦忍不住笑了出来,起身来回渡步片刻后才给出答案: “告诉弗达哈,这次他若把事情办成,我便送他二百石粮食。” “另外那些头人的待遇,也按照之前的头人待遇一样,给予他们坊长的身份,每月禄米一石,并以田地收购他们手中的牲畜。” “是!”张纯作揖应下,随后转身离去。 瞧着他的背影,朱高煦也十分高兴的哼起了曲子,朝着后院走了去。 那曲子声音轻快,致使他还没走进存心殿,便让里面的郭琰听了进去。 “殿下今日这么高兴?”郭琰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刺绣,脸上笑容可人。 她那模样,显然是知道了渤海王府准备新建的事情,毕竟她这段时间在意的,一直都是这件事。 “刚才听了些有意思的事情,你这刺绣弄完,我们也差不多可以入住新王府了。” 朱高煦走进殿内,坐在郭琰旁边,旁边站着的两名婢女为他端茶递水,朱高煦也都欣然接受。 他与郭琰聊了一些事情,不过大多都是旁敲侧击郭英曾经的往事。 这倒不是他才探查什么情报,而是他想知道郭英是怎么打仗的,又或者郭英的性格如何。 至于日后是否会与郭英交手,朱高煦压根没有想过。 郭英的女儿、孙女都嫁给了藩王,朱允炆并不信任郭英,也不可能让他放手一搏。 朱高煦了解郭英,是为了靖难之役后的治天下做准备。 郭英、傅忠、傅家子弟、冯城…… 这群人都是自己可以拉拢来治天下的人,这是朱高炽和朱棣做不到的。 这般想着,朱高煦也渐渐沉浸到了与郭琰打情骂俏的日子里。 只是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伴随着时间步入九月,身处吉林城的朱高煦也能感受到了凉意。 不过不等他等待收割水稻,便得知了东海六部野人归顺吉林城的消息。 嫌真部的弗达哈带着六部野人女真跋山涉水,从毛怜、颜春等地区迁往吉林城。 九月初五,他们成功抵达吉林城,六部野人合计七千八百余人,对此朱高煦将六个坊留给了他们,授予六部头人坊长的吏职。 他们手中的牛羊马匹并不算多,但朱高煦依旧按照承诺,按照田价换成了熟田给他们。 在他们抵达后,吉林城的人口达到了五万九千余人。 作为回报,朱高煦也让弗达哈带着二百石粮食返回了嫌真部。 他前脚刚走,后脚朱高煦就迎来了好消息。 九月中旬,老朱答应了两千明军抵达吉林城,如此一来,吉林卫的六千人也终于满编。 一切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稻田也是一样。 “都小心点!稻谷要是弄到了地上,回头还得捡!” “真多啊!今年冬天能吃饱饭了!” “瞧你说的,这两年你哪年冬天没能吃饱饭了?” “殿下没来之前,俺们确实吃不饱!” “哈哈哈哈……” 吉林城外的田野上,成片的麦田与稻田正在被数以万计的百姓收割,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近四万亩耕地上的粮食得到了收获,在那乡间的土路上,朱高煦带人搭了一个台子,用来记录此次收获的粮食数量。 “户主王武,田三亩二分,收豆六十七斤,收蜀黍九十五斤,收水稻九十七斤,合计收粮二百五十九斤!” 木台上,吏目大声报着去年分稻田的百姓名字,同时报上收获的粮食数量。 被报到名字的王武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农民,他手足无措的看着自己的二百多斤粮食,时不时看向站在一旁围观的那道高大身影。 在这吉林城,能被称为高大的,那自然只有朱高煦一人了。 望着朱高煦在打量自己的粮食,那王武好像有天大的冤屈一样,直接跪下来说道: “殿下,俺不要这些粮食了,俺只要管粮食就行!” “是啊!殿下,俺们也一样!” “我们也是……” 王武的下跪,让许多百姓纷纷跟着下跪,不管是汉人还是女真人,此刻他们都愿意交出粮食来换取王府继续管口粮。 他们的要求并不难理解,毕竟在去年,他们每个月能领到六斗口粮,一年下来就是七石二斗,折合近一千一百二十余斤。 哪怕到了今年,口粮降低为成人每月五斗,小孩三斗,他们依旧能领到九百多斤口粮,每天能得到二斤半的实粮。 这实粮生米煮饭后,能得到四五斤的粮食,每天吃的肚皮圆滚滚。 这样的好日子,是他们从未体验过的。 如今虽然有了自己的田地,还产出了二百多斤粮食,但加工之后最多也就只有二百斤粮食,根本不够吃。 因此,王武他们宁愿不要这一年的粮食,也要继续享受之前的待遇。 对此,朱高煦表现得颇为无奈,尽管他早就知道了吃“大锅饭”的优缺点,但面对吉林城百姓的恳请,他还是觉得头疼。 倒是这个时候,亦失哈走上前来,对王武等乌泱泱上百人说道: “你们啊,殿下可未曾说过不给你们发粮食,只不过发粮多少罢了。” “真的吗亦掌印?”人群之中有些不放心的反问,朱高煦闻声也开口道: “粮食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这次的粮食,除了豆料以外,你们都可以领回去自己吃。” “王府会记录你们的粮食,以及够吃多久,等到你们没有粮食的时候,依旧可以去各坊的吏目处领取口粮。” 朱高煦的话,就好像定海神针,原本躁动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却依旧摇着头说道:“殿下,您还是把粮食都收走吧,反正您会养我们的对吗?” “这说的什么话……”朱高煦听着这话有些奇怪,却还是在吐槽过后叹气道:“行了,都留下粮食吧。” “谢殿下!”听到朱高煦的话,王武等人立马放下手中粮食,返回去了田野间,继续帮着所有人收割粮食。 瞧着他们远去,亦失哈这才笑道:“殿下,您这手段好。” “也是无奈之举……”朱高煦轻摇头。 亦失哈口中的手段,就是让百姓领走自己田地的粮食而不加以阻拦。 这么一来,许多百姓心中自然惶恐,生怕领走了这粮食,就拿不到每个月五斗的口粮了。 到最后,他们只会把粮食留下,并且是求着把粮食留下。 这是朱高煦耍的手段,但他也是无奈之举,毕竟想要从百姓手中收粮食是很困难的,只有刺激他们,让他们惴惴不安,主动交粮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今年能收获多少粮食?” 深吸一口气,朱高煦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书写粮册的吏目。 那吏目被看过后也递过粮册,解释道:“不出意外,今年能收获最少四千余石豆料,以及除稻种、粟种外的两万四千余石粮食。” “稻田的亩产如何,都计算过了没有?”朱高煦很满意今年的收获,低头看了看粮册上的水稻产量。 那吏目见状,也伸出手为朱高煦示意道:“殿下您看,这稻田基本都在九斗到一石二斗左右的产量徘徊。” “好!”听着吏目所说的水稻亩产,尽管朱高煦知道这产量还需要打七折,可心里却依旧高兴。 他转头看向那一望无垠的粮食田,肩头的压力似乎在无形之中轻了许多。 这或许,是一个好的开头…… (本章完) 第170章 亲情难割 “稻谷二千一百六十余石,比我们估计的还多。” 九月二十二日,伴随着吉林城的秋收结束,朱高煦坐在一处新建不久的院子书房内,感叹着手中粮册的粮食亩产。 坐在他一旁的,是正在泡茶的亦失哈。 毫无疑问,这里是亦失哈的住所,而朱高煦的渤海王府,如今已被拆了一半,正在兴建中。 “这稻谷奴婢试过了,一石稻谷能出七斗半,比我们预估的还要高,而且颗粒饱满,味道也不错。” 亦失哈为朱高煦倒茶,同时说起了吉林稻谷的优点。 朱高煦听后也颔首表示赞同,毕竟黑土地名声在外,只要有配套的农业设施,所耕种的粮食即便亩产不高,口感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叫人弄了没有?我要吃吃这吉林城的稻米。” 他笑着催促亦失哈,亦失哈也笑着回应:“殿下放心,已经让庖厨在弄了。” “好……”朱高煦笑着低头继续翻看粮册,果然发现吉林城的粮食不论品种,基本都提高了一些产量。 曾经亩产七十多斤的蜀黍,如今居然能有八十多斤的产量,小麦和豆料、粟米也是一样基本都提高了一成左右的亩产。 虽然提高的产量只有七八斤,但加工过后便能得到五六斤成品粮,足够一个人省着吃三天了。 尽管这没有达到朱高煦预期的三成,但一想到这其中许多田地才被开垦第二年,明年才是第三年,因此他也不由高兴了许多。 水利对农作物的重要性,在这收获的时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今年开荒了二十二万亩河滩地,比我们想的还多。” 朱高煦看着粮册上的开垦田地数量,心中又小小振奋了许多。 对此,亦失哈却无奈的泼冷水道:“只可惜其中许多地方只简单挖掘了土壑,排水不及水泥沟渠。” “没事,冬季囤些水泥,三月后气候稍暖,赶在四月前将水渠修好就行,水泥别的不说,干得足够快。” “这倒也是……”亦失哈笑着附和,同时对朱高煦说道: “按照今年的安排,明年应该也是这近四万亩老田种水稻,那二十二万亩新田三分之一种植豆料,其余种植小麦,是这样没错吧,殿下?” “嗯”朱高煦应了一声,手中不停翻看着粮册,怎么看怎么满意。 不到两年的经营,曾经只有几千人的吉林城,如今人口翻了近十倍,耕地更是翻了近三十倍。 这其中之艰难,恐怕只有一路走来的人才能体会。 “今年所收的粮食,老田的粟米和小麦都达到了一百二十斤左右,加工后能得到接近九十斤的成粮。” “去年开垦,今年耕种的新田,产量则是在八十五斤左右,能得到近六十斤的成粮。” “奴婢算了算,今年收获的粮食中,除去那四千石充作马料的豆料,剩余的二万五千四百余石粮食,能得到一万九千余石成粮,起码能解决三千二百多丁口的粮食。” 亦失哈高兴的说着,朱高煦也唏嘘道:“让吉林城自给自足,这条路还真是任重道远啊……” “呵呵……”亦失哈笑道:“您少收些野人,我们就能快些了。” 亦失哈的话让朱高煦轻笑摇头,收获粮食的这几日,又有不少东边的野人小部落来投。 他们来投,主要是因为粮食不够吃,其次是因为嫌真部的弗达哈。 不得不说,弗达哈眼下都快成为朱高煦在野人女真之中的宣传委员了,但凡哪里有女真人遭了灾,他就派人去找当地的头人,与他们交流后,推荐他们前来吉林城。 当然,弗达哈也不是什么不求回报的良家子。 他介绍一些野人部落来吉林城,也是会收取一些牛羊作为回报,同时还能在吉林城这里领到几十到几百石不等的粮食报酬。 朱高煦算了算,仅今年,弗达哈就从他手里得到了近二千石粮食,基本能养活部落之中的千余丁口了,毕竟野人女真对谷物的要求并不算高。 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一名兵卒也端着一张木盘从屋外走了进来。 亦失哈见状,亲自收拾了一下桌面,将木盘上的饭菜给摆上了桌。 一桶五六斤的稻米饭,一盘炒白菜,一盘炒羊肉和鸡肉,这便是亦失哈招待朱高煦这位郡王的饭菜。 说寒酸吧确实,但在这即将入冬的关外,能吃上这些肉菜已经是十分滋润的日子了。 朱高煦也不以为意,毕竟他在渤海王府,也基本属于一日三餐,每餐两荤一菜一汤。 即便后来郭琰嫁过来了,也只提升到了三荤两菜一汤的标准。 在他看来,两个人吃五菜一汤,已经极为奢侈了。 要是按照关内的物价算,他与郭琰每日饭食钱都在一百五十文到二百文之间,每年光吃饭就要吃去五六十贯,等同寻常关内百姓三四年的收入。 朱高煦很挑吃的,但却不追求铺张浪费。 若是让他像诸如靖江郡王一样的郡王,每年花费数百上千贯在饭食上,他宁愿将多出来的钱粮拿去养兵。 不过说起养兵,朱高煦也询问起了亦失哈:“眼下还有多少兄弟没有军械甲胄?” 老朱是给了朱高煦两千拖家带口的军户和两千独身军户,但这四千人是没有甲胄兵器的,所有的一切都得朱高煦自己准备。 三场的事情,朱高煦交给了孟章负责,但孟章一般都找亦失哈禀告,由亦失哈转告朱高煦。 见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也开口道:“之前缴获胡兵甲胄和兵器都熔炼来锻甲了,眼下六千兵卒之中,仅有不到三千人装备有明甲、暗甲各一套,兵器俱全。” 明甲即扎甲,重四十五斤。 暗甲即布面甲,重十八到二十六斤,渤海军基本选用二十六斤的暗甲。 在一人双甲的情况,养一个兵光甲胄就得拿出不少于六十五斤铁,加上兵器的话就是七十斤左右。 这还不算弓箭、箭矢之类的兵器,所以亦失哈先说有的,再说缺的:“当下还有三千二百一十六人缺少甲胄,府库之中熔炼胡兵兵器后,得铁料六万四千斤,又库存十万一千余斤,尚缺六万斤铁。” “另外暗甲需要棉花,府库之中的棉花只够做两千套。” “真算起来,恐怕得到明年四月,辽东都司运新的棉花来时,才能赶在七月前让六千人尽数得到双甲。” 亦失哈算好了时间,对此朱高煦也不着急。 冬季他们不会出兵,对暗甲的需求并不高,明年虽然他准备对三江平原动兵,但也会挑在春耕过后才动兵。 等回来的时候,渤海军六千人应该甲胄双全了。 “六千人……”朱高煦在心中呢喃这个数量,还是觉得太少了。 老朱虽然给了他两千独身军户,但始终没有提高他麾下护卫的限额,这就让他有些不太好办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接下来两年时间里,东北都不会再发生什么大事,而兀良哈这次又被打残,不出意外的话,三五年不能作乱。 这么一来,他连想要提升兵马数量的机会都没有。 “只能私下养兵了吗……”朱高煦脑中下意识想到了天高地远的忽喇温。 那个地方,依托松花江和吉林城,几乎能零损耗的将吉林城粮食运到当地,不管是铸炮还是私下养兵,都是一个极好的地方。 至于练兵养兵的兵源,以现在的局面来看,只有用北山一带的野人女真来练兵了。 梳理好一切,朱高煦一边吃一边询问道:“船厂那边,明年开春能下水几艘船?” “五艘,都是按殿下您的要求制作的千料马船。”亦失哈不假思索,闻言的朱高煦也颔首。 这五艘马船加上之前的两艘战船、三艘马船,差不多能运三千兵马和两万石粮食。 如果只运粮食,一艘马船能运粮三千石,八艘就是两万八千石,加上战船,一次性就能运三万石粮食前往忽喇温城。 “开春之后我要征讨忽喇温城的阿台外兰,你让人去打探打探消息,看看从吉林城乘舟师沿江而下,需要多久才能抵达忽喇温城。” “是……”亦失哈点头应下,不停为朱高煦夹菜。 二人酒足饭饱,过了些许时间,朱高煦便返回了自己那正在被拆迁的王府。 他近来在学女真语和蒙古语,也算是休息时的兴趣。 倒是在他等来这个可以休息的冬季之时,他那南归的老父亲却在忙的焦头烂额。 北平之地有人口一百九十八万,然而其中大半是未曾逃回北方的蒙古人、色目人,以及之后战败投降南下的蒙古人。 可以说,眼下蒙古高原上的蒙古人数量,还不如北平一省之地多。 这样的蒙古人数量,自然也就造成了北平时常发生叛乱,需要明军常常平叛。 没有出现意外,在时间进入晚秋之后,北平一带的鞑官又爆发了叛乱,这次的理由是觉得卫所之中的南人针对、歧视他们。 保定、河间二府数千蒙古人叛乱,但叛乱不到十天,就被朱棣领燕山三护卫平定,恶首被诛杀,从犯被赦免。 平叛归来,朱棣依旧精神奕奕。 北平王府内,德胜归来的他往存心殿走去,在即将进殿的时候看到了拿着一封信,恬静坐着看信的徐氏。 “徐妹子,俺回来了……” 朱棣小心翼翼的走进殿里,徐氏听到他的声音后,也放下手中的书信,笑着回头:“吃了吗?” “没吃。”朱棣走到她身旁坐下,瞥了一眼她手中的书信。 信是朱高煦写的,但送信的人却是朱棣安排好的。 类似这样的信,他在军营里还放着二十多封…… “这次叛乱的百姓都安排好了吗?” 徐氏笑容亲和的询问起了朱棣,脑中还在想那二十几封信的朱棣回过神来,点头道: “安排好了,不过他们多少都有些怨气,很难解决。” “这倒是……”徐氏皱了皱眉,脸色担忧道:“两边百姓语言不通,本就容易闹出矛盾,加上我们这边都是军户,难免会让他们觉得我们在仗势欺人。” 徐氏口中的我们,赫然就是类指从南边移民实边而来的汉人。 北平作为前元重要的统治地区,聚集了大量的蒙古人和色目人、汉人贵族,加上从辽东、漠南迁移而来的六十余万蒙古、高丽俘虏,种种内迁手段让北平这地方与甘肃一同成为了大明民族矛盾最严重的两个地区。 相比较之下,像辽东这样原本都是蒙古、女真、高丽人的地方,反而变得民族团结了起来,因为只剩下了汉人。 北平的复杂性,让朱棣十分头疼,好在他这个人个性豪放,许多蒙古、女真、色目、汉人都信服他。 正因如此,这次的叛乱才这样轻松的被解决,并没有将范围扩大。 “也不知道高煦那边是怎么解决这些事情的……” 徐氏忽的好奇开口,并疑惑道:“按理来说,高煦那里是女真人多,汉人少才对,可他那里好像没有发生过叛乱。” “这个嘛……”朱棣欲言又止,去过吉林城的他,自然知道自己家那个老二是怎么做的,可他能做的事情,自己不一定能做。 想到这里,朱棣便老实与徐氏说了吉林城的情况,以及朱高煦在吉林城的手段。 “这些……是高煦做的?”徐氏听完后脸上不敢置信。 饶是她身为朱高煦的母亲,却也不敢相信朱高煦在理政方面还有这样的才干,并且品德会如此高尚。 她很了解朱高煦,朱高煦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总是肆意妄为,觉得没有人能处置他,所以别说平等对百姓,就连对一些武将勋臣,他都十分无礼。 这才过去几年?这孩子现在都这么听话了? 徐氏不敢相信,但她从朱棣的脸上看到了答案。 “高煦……真的变了……” 徐氏看着桌上的信,有些不敢承认,却又在语气之中有些欣慰。 她那个长不大的孩子,总算长大了。 感叹过后,徐氏也道:“确实,高煦做的那些事情,我们不可能做。” 均屯田、分口粮、高军饷、开卫学…… 朱高煦在吉林城做的这些,放在别的地方,那就是杀头的罪,即便是老朱的儿孙,也免不了圈禁南京或凤阳的结局。 正是因为他所在的地方是吉林城,所以才没有人管他。 “这均屯田,从殿下往高煦那边看来的结果,是好事还是坏事?” 徐氏忽的询问朱棣,朱棣闻言却没有立马回答,而是沉思片刻后才开口:“俺当时在城内外走了走,发现那吉林城内外军户,即便遭遇胡兵入寇,男丁大多上了战场,后方的健妇却依旧积极开垦田地。” “只是一日,俺观她们便开垦出数百亩熟田,几乎能与俺们北平的二年田相比。” 朱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采取一个个故事来为徐氏解答。 闻言,徐氏也有些惊讶:“一日数百亩,那现在高煦那边的田地,难不成有十数万亩?” “差不多吧……”朱棣想到了四月份吉林城那热火朝天的景象,顿觉牙疼。 “这小子若是来帮俺管事,俺估计就不用总为钱粮头疼了。” 朱棣十分惋惜,一旁的徐氏闻言也感慨道:“若是如此,高煦在那吉林城也是一件好事。” “照此下去,再过六七年,那吉林城恐有耕地百万亩,即便土地贫瘠,也能养民十数万。” “他那里现在就有四五万人了。”朱棣毫不保留的揭穿,徐氏听后诧异回头:“现在就有这么多人?他靠什么养活的?” “这个……”朱棣想了想,也觉得十分好奇:“俺也不晓得,但这小子多半是掺和了毛皮的生意。” “这可不是一件幸事……”听到朱棣这么说,徐氏脸上又露出担忧之色,可一想到自己身为娘亲却不能帮自己的孩子,孩子自谋出路也是无奈之举。 “不知道高炽和高燧什么时候能回来。” 徐氏叹气看向殿外,心思也渐渐飘向了南京城。 “这小子确实能耐不小。” 在徐氏担心的时候,南京城乾清宫里,朱元璋拿着两份锦衣卫所书写的吉林城情况文牍阅览。 这两份文牍,分别出自第一批与朱高煦去吉林城的锦衣卫,以及两千独身军户之中隐藏的锦衣卫。 两份文牍的书写与内容都相差不多,只是细节上前者模糊,后者更为清楚。 前者描述吉林城近况时,以“城中汉胡五万余,甲兵两千余,耕地四万余亩”便总结了个清楚。 到了后者描写吉林城近况时,却可以说是事无巨细,以“新城未善全,若善全,则官民坊五十二处,可容十数万百姓。” “城外有其田,熟田近四万亩,生田十余万亩,种以粟、麦,试种水稻。” “又有兵卒六千,其甲兵不足三千,兵器不全,缺棉、布,铁料充足……” 再往后,新去的锦衣卫还写了很多东西,老朱也都事无巨细的看了进去。 按常理来说,老朱看完应该是惊讶,而后是震怒,毕竟朱高煦把他的卫所制改的一塌糊涂,并且还隐瞒了许多事情。 可真的看完过后,老朱却有些暗自高兴,似乎觉得朱高煦能在不足两年时间里做出这样的一番伟业,真不愧是他的孙子。 这份高兴,即便尽力掩饰,却还是被朱元璋身旁坐着的郭英所察觉。 郭英一言不发,倒是朱元璋递了文牍过去:“瞧瞧你这孙女婿,他干的事情还真是不错。” 他这般说着,却不等殿内的一些宫女太监反应过来,话锋一转:“你那孙女,没给你说这些事情?” “未曾……”郭英老实回答道:“只是写了吉林简陋,尤其以王府最为简陋,还不如南京城的一些千户府气派。” “另外她还说,渤海郡王是个亲善的人,关外汉胡都十分拥戴他。” “拥戴?”朱元璋笑了,用手指着那两份文牍道:“这小子给人又发粮食又发田地和耕牛挽马,换做我们还是田地刨食的时候,你说你遇到这样的人,拥不拥戴?” 朱元璋看透人性,说白了吉林城的百姓已经被朱高煦在不知不觉中用利益给捆绑起来了。 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要调走朱高煦,或者对朱高煦做些不好的事情,那吉林城的百姓都不会认从,除非取代朱高煦的那人,能维持朱高煦对吉林城军民的政策,不然就算下令的人是他这个皇帝,也没办法在吉林城百姓那讨得了好。 “这小子,把握人心是个好手……”想着这些事情,朱元璋不由称赞,但同时心底又升起一丝担忧。 朱高煦才去了吉林城两年,就把吉林城经营成了这副模样,将几万百姓都绑在了他身边。 若是再给他几年时间,那吉林城又会发展成什么模样? 想到这些,朱元璋心里的那份高兴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默。 一旁的郭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因此缓缓开口道:“若是他能将肇州城和安东城都经营起来,那日后朝廷的大军就可以从肇州城出发,比起从全宁卫走,距离缩短了五百里,而且还可以用水运输送粮草……” 他这话,让朱元璋重新审视起了朱高煦的能力。 郭英的话不可置否,但具体能不能做到,还是得考察考察。 “快入冬了,现在送消息已经来不及……” 朱元璋沉吟片刻,随后才道:“开春之后,迁移军户两千至吉林卫,设立肇州所和安东所,二所暂时归于吉林卫下,归渤海郡王节制。” 他这话像是在对郭英说,但站在乾清宫角落的一名司礼监随身太监却提笔将其记录。 朱元璋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不会导致朱高煦实力提升太快,但他仔细想了想,不过八千军户也做不成什么事情,况且兀良哈入寇一事也确实体现了吉林城兵马不足的缺点,增设两个千户不算过分。 但即便如此,朱元璋却还是看向了郭英,瞧着这个熟悉的老伙计,他坦然道:“郭四,你倒是开始偏向他了……” “臣,只不过是站在朝廷的角度做出决定罢了。” 郭英起身作揖回礼,朱元璋瞧他这模样,也没有再纠结,而是摆摆手: “罢了,坐下与我下下棋吧……” “是……”郭英坐下,与朱元璋下起了棋。 只不过二人下棋没多久,朱元璋又轻声道:“朕这些儿子们的俸禄还是太高了,是该削减一些了。” “另外老四这次缴获的那些牛羊马匹,差人叫他分出一半,交予河南、山东两都司吧。” 他的话,让郭英心里一紧,但最终没说什么。 渐渐地,乾清宫里只剩下了围棋落子的声音…… (本章完) 第171章 育婴圣手 “又增设两个千户……” 十月如期而至,当春和殿内的朱允炆得知了吉林卫增设两个千户所的消息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皱眉。 从去年到今年他一直在忙碌瓦解朱棡在朝野上下的势力,但架不住朱棡不安分。 如眼下,在朱允炆的桌上,正摆放着一根比起正常明代稻苗大了许多的稻苗。 这是今年秋收后,朱棡让人快马送来的水稻,这水稻有一茎九穗,每穗有百粒以上稻谷。 这样的水稻,被称为“嘉禾”,翻译过来就是预兆祥瑞的水稻。 它能获得这样的称赞,也是实至名归的,毕竟若是整个山西的水稻都能达到这种程度,那就代表山西的水稻亩产达到了平均二石三的亩产。 这还是在山西,若是放到水利配套充足的江南来,起码能达到四石。 要是天下水稻都能如此,那大明百姓过的可就舒服了。 老朱注重农事,朱棡寻这样的水稻来,无疑是想让自己重新回到老朱的眼前。 “殿下,这水稻…还种吗?” 东宫太监李权小心翼翼询问朱允炆,朱允炆却抓起那水稻仔细看了看,眯了眯眼:“种,自然要种……” 回应间,朱允炆看向了桌上的另一本奏疏,其上内容是削减宗室俸禄的具体规定。 原定亲王岁用禄米各五万石,可经过这次削减,亲王岁给禄米仅剩万石,而郡王只有二千石,其余镇国、奉国等将军,中尉的俸禄尽数被削减。 尽管这其中,渤海郡王与靖江郡王在俸禄上被定性为了亲王级别,但不管怎么说,这次的岁俸削减,都是削弱藩王的一次手段。 朱高煦那两万禄米被减半,其它亲王更是被砍去八成。 这样的结果,让朱允炆很是高兴。 削减岁俸禄米,为的就是藩王兵马难以养兵,只能依靠朝廷,继而削减他们对兵马的控制力,不过…… 朱允炆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稻穗,他很清楚这样的手段对于秦晋燕周等强藩毫无作用,因为他们敛财的手段并不仅限于俸禄。 他们是这样,朱高煦也是一样。 “江南的毛皮生意,他倒是做的红火。” 朱允炆放下稻穗,摸了摸自己脖颈处的狐裘,闻言的李权也躬身道:“想来,渤海郡王便是通过此道,才得以养军六千的。” “来年就是八千了。”朱允炆意有所指,但却并不以为意。 八千人,能做什么? 比起他,朱棡和朱棣、朱橚才是他朱允炆需要对付的对象。 这其中,首当其冲的依旧是朱棡。 “西南的战事加快速度,不然下面的人心慌,孤的心也难安。” “你派人去告诉魏国公,移民西南需要钱粮,而朝廷这些年入不敷出,只能靠吃以前的存粮过日子。” “他再这么慢下去,怕是朝廷就要坐吃山空了……” 朱允炆如此说着,但话里内容未免太夸张。 朱元璋休养生息数年,积攒下的粮食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只要朱元璋愿意动用各地的常平仓和水次仓、储备仓,朝廷即便每年入不敷出,这些粮食也能维持十数年。 但这仅限于不进行‘以钞抵税’的局面,而‘以钞抵税’一旦要继续下去,朱允炆就必须想方设法的为大明创收才行。 西南金银铜矿便是他想要的东西,而现实是这些东西也确实满足了他的需求。 “今年收入府库的金银铜矿,各几何?” 朱允炆坐回了位置上,李权也小心翼翼的回禀道:“据户部的官员回禀,金银铜三者相加后折色,约为钱九十二万七千余贯。” “不错……”朱允炆十分满意这数额,毕竟这还只是西南大开矿场的第二年。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的西南矿场就能开采出价值上百万贯的金银铜矿,到时候明年的‘以钞抵税’也就可以在秋季继续进行了。 三年时间,在苏松二府以钞抵税的政策下,江东六府的宝钞价值已经稳定在了每贯七百文左右,其余各行省也能维持在五百到六百文之间。 在朱允炆的敲打下,苏松二府的乡绅富户也懂得了什么叫做‘放长线钓大鱼’。 就拿今年以钞抵税的情况来说,苏松二府三百八十万石的田赋粮,只以宝钞抵了二百万石的田赋,剩余一百八十万石依旧交了田赋粮。 二府乡绅富户的知进退,也让朱允炆没有再为难他们,同时也减轻了户部的压力。 每年赤字二百万石,总比赤字近四百万石要好得多,况且按照回收的宝钞价格来说,真正的赤字也就六十万石罢了。 这点窟窿,户部还是能填补的。 只要等西南的金银矿顺利开采,到时候也就可以将二府扩大为六府,乃至湖州、杭州等浙西二府。 把这八个府的人绑到自己身边,自己那个三叔,也就再也没有能力和自己争了…… 目光放到涉及朱高煦的那本奏疏上,朱允炆略微眯眼:“你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好暖和啊!” 在朱允炆已经不把朱高煦放在眼里的时候,吉林城也随着时间推移进入到了冬月(十一月),全城开始享受供暖。 每个民坊的锅炉开始不断添加柴火,旁边还有一口类似手动压水机的东西,不断将水从地下抽到一旁类似锅炉的铜炉之中。 沸腾的水化作水汽,在漆黑一片的火道之中飘荡。 它们涌入民居之中的火道与火墙,接触到火墙顶部后汇聚成水,顺着火道往东边流去,经过军营与育苗田,渐渐冷却后流入松花江中。 许多百姓这辈子第一次用上火墙、火道这样的奢侈品,因此十分新奇的。 水泥墙上刷有白石灰及特制的刷料,能够有效的防止水汽外逃,因此墙壁温温暖暖,许多百姓都将手放在墙上。 与百姓的新奇不同,郭琰、亦失哈这些在南边便享受过火墙与火道的人倒是十分平静,但对于能在吉林城享受火墙火道,他们还是比较满足的。 唯一对火墙火道不满的,或许就只有朱高煦一个人了。 “还是不够暖和……” 渤海王府的存心殿里,朱高煦用手摸着地砖,脸上略微不满。 虽然没有体温计,但是单凭体温来衡量,存心殿内的温度估计也就十二三度,并不算暖和。 “已经很不错了,殿下。” 郭琰在刺绣,听到朱高煦的话,她笑着安慰朱高煦。 朱高煦听后,也只能无奈点头,毕竟明代的防水和保温手段与后世相比,差距实在太大,能做到这样,确实已经相当不错了。 “得加大煤炭的开采才行,不然这么下去,过个七八年就得把许多山上的树木砍伐殆尽。” 朱高煦坐回位置上,旁边站着亦失哈。 他倒是让亦失哈坐下,但亦失哈偏要站着,他也不能强迫他。 “开春后扩充煤矿的矿洞吧。”亦失哈见朱高煦开口,他也说道:“再调两千人过去开采煤矿,应该能日采两万斤。” “也行,记得做好安全准备。”朱高煦点头应下,同时对亦失哈询问道: “对了,城里均田结束了吗?” “昨夜刚刚结束,二十五万七千九百六十七亩,先均分了抚恤田和赏田,其次按照今年与去年参与开荒的百姓口数分下田地,有四万余人都领到了田地,每个人四亩二分左右。” 亦失哈笑着回答,朱高煦听后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 “四亩二分,哪怕是按照今年粟麦的产量,也能种出二石粮食了,虽然不足以自给自足,但起码能解决半数口粮了。” “来年,起码两万四千人的口粮有了着落,接下来就看明年能否做到自给自足了。” 自给自足,这是决定朱高煦是否能够参与靖难,并且能以何种方式参与靖难的一个先提条件。 他若是粮草充足,那他可以慢慢调兵,稳扎稳打的与自家老爹一起夹击辽东,将辽东拿下后获得一个稳定的大后方,进而解决大宁。 只要大宁和辽东都被解决,那朱棣将会获得比靖难之役中更多的机动部队。 这么一来,至少在李景隆挂帅前,朱棣丝毫不需要自己帮忙,而自己可以专心对付辽东的杨文、吴高和平安,并在击败他们后拿下辽东二十五卫,利用手中兵马滚雪球式练兵,同时打造战船,渡海拿下登州,从后方牵制李景隆。 “兵贵在精,但也必须够多……” 朱高煦眼神闪烁,一旁的郭琰、亦失哈还以为他在为百姓分田而高兴,却不想朱高煦已经想到更后面的事情去了。 “军中兄弟与其子弟读书的事情,不能松懈。” 朱高煦抬头看向了亦失哈,与之交代着,亦失哈对此也铭记于心:“殿下放心,近二年以来,除了出战以外,军中兄弟都在认真读书,学习官话。” “如今学习一年有余,许多弟兄已经能书会写,拨算数术了。” 读书写字是很难,但架不住天天学习,如今的吉林城兵卒之中,最老的那一批兵卒基本个个能书会写,虽然写不了文章,但凭借着基础的九九乘法表,还是能做一些简单账目的。 这样的学习只是第一步,之后朱高煦还要他们继续加强学习。 等他们把大部分基础知识都学懂的时候,自己所编撰的《练兵实操》就会成为他们人手必备的读物。 当下的《练兵实操》已经是朱高煦多番更改过后的存在了,他结合了平灭西阳哈,以及这次胡兵入寇的经验,将部分用不上的练兵方法删减,留下了足够实用的基础训练和练兵、带兵要领。 诸如教导新兵们学习如何使用各类兵器,如何读图、翻阅军用公文、搜索目标和传递情报,还有如何利用效利用地形构筑工事等基础知识,以及军事纪律、军队思想、军队常识、指挥结构和一般卫生救护等较简单的内容。 用《练兵实操》来培养军官,细分下来是五百一十六节课程,每日二至三节,为期一百七十二天。 在这一百七十二天里,有接近一半的培训时间用于野外演练,学习如何在野外执行各种任务,其中包括高强度的行军训练。 例如完成军营之中的基础训练,之后还必须必须能够背着甲胄兵器行走三十里,同时部署先锋和后卫并进行步塘侦察任务。 朱高煦的这一套军官培训,并不需要军官必须在体能方面比普通士兵更出色,而是要他们的头脑必须非常敏锐。 如果渤海军的兵卒能有三分之一通过这场最后的训练,那朱高煦有把握在击败辽东都司后,就地以这些军官骨干练出十倍于己的兵马。 如今的渤海军只有六千人,但哪怕如此,三分之一的十倍,也能达到两万人,何况六千人只是开始…… “等四月春耕结束后不久,我得带水师和兵马去忽喇温城讨伐阿台外兰,届时我留下亦失哈在府上,你不用担心。” 朱高煦一边把玩着手中如何转动都不会掉出炭火的暖手铜炉,一边对郭琰交代着。 郭琰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面色略显担忧:“又要打仗?” “放心……”朱高煦安慰道:“阿台外兰比胡兵弱太多,也就一般的山野盗匪水平,我猜他若是得了消息,不是投降便是北遁。” “这样啊……”郭琰沉吟着,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朱高煦没等来他的话,倒是等来了一名净军。 脚步声传来,一名净军从殿外走入殿内,并躬身作揖道:“殿下,张佥事请殿下议事,不知道……” 净军看了看朱高煦,似乎想问朱高煦在哪待客。 这不是他找存在感,而是王府的外府已经拆除,眼下能待客的好像只有内府了。 “我去耳房刺绣,你们聊事情吧。” 关键时刻,郭琰让出了存心殿,朱高煦见状也颔首让净军把人带来。 不多时,郭琰离开,张纯也带着一个身披兽皮,剃着地中海头型的女真人走进了殿内。 那女真人见到朱高煦,便不假思索的跪在地上,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一些朱高煦听不懂的话。 张纯见状不等亦失哈翻译,便开口说道:“殿下,这人是北边阿者迷地面那七部头人派来的使者,说是要归降我们。” “归降?”朱高煦看向亦失哈,见他也点头,便好笑的对那野人开口道: “你们这群人,此前不是还与西阳哈劫掠?怎么现在知道投降了?” 亦失哈将朱高煦的话进行翻译,那野人闻言也解释起来: “殿下,我们并不是有意反抗天朝,只是山里面太疾苦才会南下劫掠。” “呵……”听着亦失哈翻译的话,朱高煦冷笑: “若是孤未曾平灭西阳哈,未重创兀良哈,你们还会老实投降吗?” 对于阿者迷地面的七部女真,朱高煦在来吉林城的这一年半里已经了解了个透彻。 这群人说不好听点就是墙头草,哪边给利益就往哪边倒。 之前西阳哈被灭时,他们也没有立马投降,而是继续在阿者迷山脉之中猫着,准备随时出兵偷袭。 现在来投降,估计是才知道兀良哈被重创的消息,担心来年开春被围剿,这才老实来投降。 不给那野人开口的机会,朱高煦不耐烦道:“投降的诚意在哪?” “我们愿意归还之前劫掠的牛羊,另外还愿意为殿下当先锋去攻打阿台外兰。” 那野人急忙表忠心,亦失哈也将他的话如数翻译给朱高煦。 不过对此,朱高煦却并不以为意,毕竟等到开春,自己手下起码有四五千甲兵,区区一个阿台外兰,不过翻手之间即可覆灭罢了。 七部头人想用这种小利益来捆绑自己,以免异想天开了。 “阿台外兰不用你们当马前卒,孤开春之后自然会捣灭忽喇温城……”朱高煦轻蔑道: “孤要的,是你们拿出实打实的诚意来赔礼道歉。” “那……殿下想要什么?”野人心虚的询问,朱高煦见状却看向张纯。 张纯心领神会,他与麾下兵卒和阿迷者七部结仇最深,若是他开口让七部赔偿,那下面的弟兄也能接受。 想到这里,张纯才开口说道:“开春后上交三百头牛,三百匹马和两千只羊,另外每部移民二百户到安东城充作囤奴。” 张纯了解七部的家底,知道他们虽然人多却并不富裕,因此他主要的是人。 每部二百户,即便是小户,七部也能凑出一千四百户,不少于三千人。 如今的安东城正缺人,如果弄来这些人力畜力,那安东城自给自足的速度肯定会加快。 “这…太多了……” 那野人听着亦失哈翻译出来的条件,脸上十分为难,但朱高煦却道: “你们若是愿意和解,日后孤可在安东城开互市,准许你们以毛皮、牛羊交换粮食。” “小民愿意回去说服七部头人!”听到朱高煦愿意开互市,那野人眼神都明亮了许多。 粮食在关外,那是比金银还要管用的一种物资,如果能通过互市获取粮食,七部也就没有必要和明军为敌了,在山里养养牛羊,猎些皮毛就足够。 虽说三百牛马和一千四百户奴隶,以及两千只羊的要求有些苛刻,但咬咬牙,七部还是能凑出来的。 “下去吧。” 朱高煦不再看他,那野人也在亦失哈的翻译下,高兴离去。 “殿下,您干嘛给他们互市的恩典?” 张纯有些无奈,似乎觉得开互市的恩典太大了。 不过对此,朱高煦却并不在意,反而询问张纯:“春秋时期,管子以贸易来使鲁梁、莱莒四国无粮而降,如今我们为何不能这么做?” “可……”张纯自然是看过《春秋》的,因此他也担心道:“可若是他们有了粮食,继而繁衍人丁,最后劫掠边塞,我们又当如何?” “只有他们会繁衍,我们不会吗?”朱高煦被张纯的问题逗笑,张纯那古铜色的脸皮也是一红。 瞧着他那模样,朱高煦转头对亦失哈询问道: “今岁,城中出生多少婴儿?” “前日奴婢看过,至前日,共诞下二千一百四十五名婴儿。”亦失哈回应着,而这件事情也是朱高煦交代他关注的。 “医院的《育婴手册》传开后,婴儿夭折的数量多少?” 朱高煦继续询问,亦失哈也笑着作揖道:“自殿下的《育婴手册》交予医院,并在医院设置育婴堂后,至今只有二十四名因为先天不足而夭折的婴儿。” 亦失哈话里提到了《育婴手册》,这是朱高煦根据前世帮他姐姐带孩子时看过的一些育婴手册所作出的总结,另外还加入了一些自己记得的育婴心得。 婴儿夭折,这是在现代医学普及前,很多国家和时代都难以避免的一个问题。 “每100个新生婴儿里,只有不到一半人能够活到20岁,刚刚出生的婴儿中,大约有五分之一会在他们第一个生日前夭折。” 这句话是欧洲近代史中关于中世纪末期欧洲人寿命的记载,而同时期的大明,虽然已经有了诸多育婴的医术和儿歌,但婴儿夭折却还是常有的事情。 古代孩子容易夭折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当时的医疗水平非常低,而且普及范围有限。 在后世看来很小的疾病,比如感冒伤寒、水痘、牙痛等疾病,在此时却基本上属于很难治疗的范围。 加上婴儿、儿童的抵抗力非常差,部分地方环境不达标,因此十分容易致使婴儿染病。 在现有的医疗条件下,一旦生病,那就基本上只能听天由命、等待阎王的宣判。 朱高煦想要开疆拓土,必要的人口是少不了的,《育婴手册》这本书也是因为朱高煦了解了去年吉林城的婴儿夭折率,才特意书写的。 去年的吉林城诞下婴儿四百二十七人,只是一年时间就夭折四十七人,那恐怖的夭折率让他至今还难以忘记。 正因如此,在印刷《育婴手册》的同时,朱高煦也将当初的医院增设了一所育婴堂,并且挑选了一些健妇,让吉林城的医匠们先了解手册后,再进行传授。 这些手段加上吉林城对粪便与垃圾的集中处理,以及吉林城的医匠大多都是朱高煦从南边带来的良医,因此吉林城的婴儿夭折率开始下降,直至当下很少出现。 类似那种先天不足的婴儿,朱高煦拯救不了。 但是正常体质的婴儿,只要营养跟上,注意育婴手段和保持卫生,那还是很容易存活下来的。 当然,这其中最需要注意的,还是在婴儿比较脆弱的时期,杜绝和大部分亲戚接触。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亲戚里有多少人身上沾染了一些对婴儿致命的病毒。 一个最简单的感冒,就足够杀死许多婴儿。 当然,这么做很容易让城中百姓不满,因此育婴堂虽然杜绝太多人进入,但孩子父母还是可以进去看孩子的,只是在进入育婴堂前需要戴上口罩,并且全程不能脱下,直到一个月后才能带孩子回家。 口罩,一个小小的东西就可以隔绝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传染性疾病。 对于戴口罩这一点,朱高煦前世可不要太熟悉,老实戴口罩那段日子,他可是一次感冒都没有过。 唯一不太好的,就是这个时代想弄口罩还有点困难,粗布棉花的口罩可是奢侈品,除了三场和吉林城的医院,其它地方还真用不起,而且就算这几个地方的口罩,也得经过沸水消毒来反复使用。 想到这些,朱高煦只能感叹生产力落后,同时也不忘对亦失哈交代: “育婴堂的事情,一些刚刚迁移过来的女真百姓会难以理解,所以要注意宣传。” “殿下放心,奴婢知道。”亦失哈颔首应下。 见此,朱高煦也把玩起手中的暖手铜炉,心里所想的,是自己还能为这个时代改变什么…… (本章完) 第172章 翻手之间 “这雪倒是下的有些大了……” 寒冬腊月,北边的朱高煦还在过着抱着媳妇热炕头日子的时候,南边南京城却有一支数千骑兵的人马往西北而去。 站在城墙上,一身普通常服的朱元璋站在江东门上,感叹着今年的风雪。 那离去的队伍,是由长兴侯耿炳文和武定侯郭英率领的殿前河州卫三千骑兵。 他们此去,是为了检阅西北防务,同时备边练兵。 之所以朱元璋会派殿前河州卫骑兵随从他们而去,也是因为他收到了一条在他看来十分重要的情报。 那就是东察合台汗国的黑的儿火者汗,确实派出了自己的长子前往撒马尔罕,为的便是与帖木儿商讨联姻一事。 这条消息对于朱元璋来说,不算什么好消息。 “老了……” 朱元璋呢喃着,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尤其是进入今年冬季以来,他的脑子也没有几年前那么灵活了,身体也逐渐不听使唤,好像慢一拍似的。 “西边的胡兵,真的会来吗。” 他转身往城墙下走去,身后跟着身穿常服的朱允熥。 爷孙二人步行下了城墙,上了马车。 路上朱元璋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那就是帖木儿是不是真的要入侵大明。 他过往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不可能,比起入侵大明,帖木儿更像是垂涎东察合台汗国,假道伐虢。 这帖木儿的心思,黑的儿火者汗不应该看不出来。 不过,哪怕帖木儿是打着假道伐虢的心思,这也足以对日后的大明造成威胁。 “得派人去提点一下那黑的儿火者。”朱元璋这般想着,坐下的马车也往紫禁城驶去。 半个时辰过去,他回到了紫禁城,而朱允熥也在东宫门口下了车,朱元璋自己则是回乾清宫换回了皇帝的常服。 收拾完自己,他一如既往的去参加了午朝,而武英殿的事情,他已经全权交给了朱允炆。 眼下的他不太确定,自己的脑筋会不会出错,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安排。 因此所有的奏疏,他都让朱允炆、朱济熺与朱高炽三人处理。 只有他们处理完,朱元璋才会在晚上时挑灯翻阅奏疏,反复衡量每一本奏疏发出的每一条内容,直到他确定可以,才会将所有奏疏下发。 这样的生活,他已经有些疲惫厌烦了…… 不过他所厌烦的东西,却是别人梦寐以求的,尤其是朱允炆。 【腊月癸丑,肇庆府泷水县猺蛮李敬宗等作乱,李敬宗率其党四百余人袭神电卫,神电卫指挥郭昂战死,广东都指挥使司发兵讨之】 武英殿里,感受着殿内的温暖,朱允炆的内心也十分火热,足以将南京城的积雪都融化。 他已经入主武英殿三个月了,这三个月时间里,任何事情都经过他的手,尽管还需要自家皇爷爷点头,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他都更像一个皇帝了。 正因如此,瞧着手中这份兵败的奏疏,朱允炆才会面露不喜,面对眼前带来奏疏的都督府官员,朱允炆将奏疏丢到了桌上。 “啪……” 奏疏落在桌上的声音,引起了为朱允炆充当助手的朱济熺、朱高炽关注。 他们还在好奇朱允炆为什么生气,朱允炆就冷声对眼前的都督府官员质问道: “四百贼寇,就袭杀了四千人的神电卫,这到底是贼寇骁勇,还是神电卫武备松弛?” “回太孙……”那官员跪在地上作揖道:“神电卫八屯二战,仅有八百兵卒,且当时有四百人出海搜捕倭寇,这才致使神电卫被袭。” “那搜捕到倭寇了吗?”朱允炆略微抬着下巴询问,那官员却支吾着说不出话,显然是没有搜捕到。 “两广的倭寇,我记得不错的话,都被杨文率舟师驱至南洋了吧?” “这倭寇都被驱离了,为何你们还在搜捕倭寇?” 朱允炆步步紧逼,那官员无奈只能以头叩地:“请太孙恕罪……” 他好似一直在等这话,因此一见官员如此,朱允炆也不再说什么,而是摆手: “罢了,许是你们懈怠了,诏令杨文平叛结束后巡视两广都司,节制其兵马剿贼,此外督练两广各卫兵马,不得耽搁。” “臣领命……”见朱允炆不再追究,那官员也松了一口气,起身后作揖缓缓退下。 待他彻底消失不见,朱允炆这才拿起下一份奏疏。 这份奏疏,是杨文送上来的奏疏,内容是对南丹、奉议、庆远三地改土归流和平叛的详细书写。 杨文平倭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自去年六月他平定了两广最后一处倭岛后,沿海倭寇便纷纷逃窜南洋。 杨文没了事情做,恰逢奉议三地土司不奉朝廷,朱元璋便发广西都司并护卫官军三万九千人归其节制,从征奉议等处蛮寇。 当地人闻杨文率军抵达奉议,纷纷逃入山林,据险自固。 杨文率大军主力进攻奉议,并将其平定。 与此同时,广西都康、向武、南丹等地也相继爆发叛乱。 朱元璋又派遣杨文出征,得到调令的杨文也没有耽搁,当即率兵平叛。 经过两个多月的艰苦征战,广西蛮寇叛乱基本平定。 似乎是为了锻炼他,朱元璋在他平定叛乱之后,又让他在当地主持改土归流,设置南丹、奉议、庆远三卫。 眼下距离杨文进行三卫改土归流已经过去一年,取得的成效也显而易见。 这份奏疏,便是杨文对军中有功之将的报功。 对此,朱允炆也是认真翻阅,不过在其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东海水师百户官杨展……” 朱允炆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他也没有多想,提笔便朱批同意,将奏疏发回都督府,让都督府评功擢升。 不过这次的擢升,也让朱允炆想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关于吉林城的擢升,自家皇爷爷似乎一直没有做决定。 “……”朱允炆沉默片刻,随后才对朱高炽开口笑道:“高炽,吉林卫与沈阳中卫左军千户在吉林城立下的功劳,皇爷爷擢升了吗?” “未曾……”朱高炽下意识回答,但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妙。 在武英殿学习两年半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生手,朱允炆只是随口一问,他便猜到了朱允炆想说什么。 他想开口接上刚才的话,可不等他开口,朱允炆便对身边的武英殿班值太监道:“去都督府取擢升的奏疏来。” “奴婢领命……”班值太监作揖回礼,随后离去。 在他离去的期间,朱高炽心里忐忑,直到半个时辰后脚步声再次传来,他才紧张的看向了殿门口。 他望着那班值太监拿着都督府的评功奏疏走到朱允炆面前,并亲眼看着这奏疏被朱允炆接过翻开。 “张纯…林粟…王义…傅让……” 朱允炆由上到下的将这些人在吉林之战中的功劳阅览,又看了一眼左军都督府给出的擢升。 正三品指挥使的傅让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到正面战场,但依旧获得了部分功劳,左军都督府给出的意见,是将他从正三品的卫指挥使,擢升为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 至于张纯与林粟,则是建议擢升为正三品的卫指挥使,王义擢升为卫指挥佥事。 除此之外,还有一大批中下层军官的名字,基本都提了一级。 望着这些名字,朱允炆真想将他们都调往‘更需要’他们的地方。 想到这里,朱允炆拿起朱笔,在那一个个擢升的官职前面加上了地名。 【张纯,神电卫指挥使】 【林粟,开平右卫指挥使】 【王义……】 朱允炆停顿了笔锋,似乎是觉得自己将朱高煦麾下的这些将领调得太远,意图太过明显,因此思虑过后才写到…… 【王义,吉林卫指挥使】 【孟章,吉林卫指挥佥事】 【傅让,辽东都司都指挥佥事】 【刘……】 他一笔笔写下这次获功人的擢升地点,有近三分之一的人被调到了西北与西南,还有三分之一被调往北平和辽东、大宁、山西等距离吉林不是太远的地方。 最后的三分之一,朱允炆倒是大发慈悲的留给了朱高煦。 看着由自己完成的杰作,朱允炆嘴角一挑: “高煦啊高煦…你可比三叔容易对付多了。” 这么想着,朱允炆将奏疏递回给了班值太监,和睦道:“便如此下发吧,高煦身边的猛将太多了,恰好去岁战死不少武官,可以让他们卫国戍边。” 朱允炆的笑容,对于朱高炽来说显得格外刺眼,但他却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他亲眼看着那份奏疏被发出,最后自己还得向朱允炆作揖回礼,随后返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为他理政出谋划策。 这一刻他算是知道,自家老二为什么不对这位太孙抱有期待了。 即便他不曾得罪过这位太孙,并且为他献上许多益策,但终究逃不过被针对的下场。 “高煦如此,那我呢……” 朱高炽扪心自问,但却没有答案给他。 “这份图没问题……” 正当朱允炆随手几笔将朱高煦身边人调走的时候,并不知情的朱高煦还在皑皑雪山之中与几人商议要事。 炼铁场,由孟章驻扎的要地…… 此刻,朱高煦坐在一间石屋里,面前摆着一个火盆,身边还坐着孟章与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工匠。 他们三人在围观一张图纸,而这张图纸上所绘画的东西,足以改变整个世界军事进程。 “殿下,这东西俺们真的能弄吗,不会杀头吧……” 咽了咽口水,昏暗的石屋里,那名年轻工匠担心的询问。 对此,朱高煦笑着颔首道:“放心吧,我已经向朝廷上疏,陛下批准我可以锻炮。” 火炮,朱高煦心心念念的东西,终究还是被他提上了进程。 虽然已经是大雪封山,但耐不住寂寞的他却已经开始研究火炮了。 他手上的图纸,绘画着三种不同模数的火炮,它们的倍径比分别是二十二、二十、十八等三种不同的倍径。 除了倍径,火炮的形制也与当下的洪武铁炮不同,更偏向于十八、十九世纪的野战加农炮。 他并不清楚这一时期的火炮内外构造,因此只能借助他从军事博物馆中看到的一些构造来绘画。 “火炮想要射的大,射的远,得弄清楚倍径和形制、模数,也就是……” 坐在这昏暗的屋子里,朱高煦与这年轻工匠毫无保留的分享着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这些东西,对于一个熟练的铸炮工匠来说,几乎是等同于从头学起,但对于这年轻工匠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倒不是他已经听懂了,而是他连怎么铸炮都不知道。 没错,他并不懂铸炮,他原本是一个钟匠,在南京时所做的事情,就是用泥模铸钟。 原本他以为来到吉林城,依旧是从事这份轻松而复杂的工艺,却不想他这一年半的时间里铸了几十口铁钟。 朱高煦对这些铁钟的要求极为奇葩,不求听响,只要它们足够厚实,通体没有瑕疵就足够。 原本他还以为自家殿下要在这关外之地弄几十个城池,所以才需要这么多铁钟。 可十日前,自家殿下带着他和他的几名徒弟来到炼铁场后,居然与他讨论起了铸炮的事情。 私自铸炮,那可是杀头的罪,尽管有着朱高煦的保证,他却还是怕的不行。 “王元,我要你做的,就是把这火炮的模数搞明白,不断调整模数和倍径,继而用同等火药,打出威力巨大的炮弹。” 石屋里,朱高煦看着这个曾经的铸钟匠,目光炯炯。 面对他的话,王元也咽了咽口水:“若是殿下真的上疏了,那草民愿意一试。” “好!”听到王元的话,朱高煦松了一口气,随后对王元说道: “你们眼下要做的,就是跟着这份图,分别画出各种各样模数的火炮,然后等待开春之后随军前往忽喇温城。” “到了忽喇温城后,我会让孟章给你找一个地方,你们安心在那里制作火炮泥模,然后慢慢铸造火炮,选出最实用的模数就足够。” “从今日起,你的工钱提升到每年二百贯,你的几个徒弟也分别是每人五十贯。” “如果你们能找到最适合的模数,铸造出大明朝需要的火炮,那我再额外赏百贯钱,百亩熟田。” “谢殿下!”听到钱粮赏赐,王元眼前一亮。 对此,朱高煦也露出笑意,他不相信在钱粮攻势下,会有匠人能守住本心。 “好了,你退下好好研究去吧。” 朱高煦摆摆手,王元见状也兴高采烈的作揖回礼,随后在孟章的开门下走出石屋。 门口的孟章示意两名兵卒贴身跟着他,对此王元也心知肚明,没有做出什么不对劲的举动。 待他走远,孟章才关上了房门,走回原来的位置上坐下,略带担忧: “殿下,这人太过于年轻,恐怕没有真本事。” “有真本事的人,我们也弄不到。”朱高煦轻笑,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 是啊,大明朝怎么可能会没有天才呢,只不过那些天才都不能为他所用罢了。 只有像王元这种无人重视的小人物,才有可能被当下的自己拉拢。 “你准备准备,把三场留给你信任的人照看,开春后带着部分铁匠随军征战。” 朱高煦开口,孟章也激动作揖:“是!” 孟章的激动,朱高煦能够理解,毕竟孟章一开始是奔着建功立业来的,却不想在这深山老林里,一蹲就是近两年。 不管是平西阳哈还是抵御胡兵入寇,他都没有参与上。 眼下终于有机会率兵征战,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枪管弄了多少了?”朱高煦再问,孟章也如实答道:“七千八百余根。” “好!”听到已经存下这么多枪管,朱高煦的笑意更浓,伸出手拍了拍孟章: “别把它们落下,等到了忽喇温城后,它们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是”孟章点头,但片刻后却脸上有些担心: “殿下,虽说我们眼下弟兄多了,但人多眼杂,吉林城中不知混入了多少人,我们……” “这个你放心。”朱高煦打断他说道: “这次出征的人,除了你手上的五十号人,其余都是今年归入吉林城,并接受训练,还不懂官话的女真人。” “我让你学了两年女真语,为的就是这件事。” “原来是这样。”孟章恍然大悟,两年前朱高煦就让他学习女真语,他当时还以为是为了日后征战女真方便,却不想居然是为了让他领女真兵马。 “我从兀狄哈中选了两千独身男丁随我们往忽喇温去,若是那阿台外兰敢战,便新仇旧怨一起算。” 朱高煦对孟章毫无保留的说着自己的计划,因为在孟章的操持下,三场基本没有走漏半点风声,不然以老朱的性格,写信叱骂自己一顿,然后诛杀所有参与锻造枪管的工匠是少不了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孟章是朱高煦当下最信得过的人,没有之一。 让孟章驻守即将到手的忽喇温城,这是朱高煦最能放心的安排。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改变了话题,与孟章聊起了在南京时的趣事。 二人聊着聊着,便让人取了几斤米酒和肉干来,一边吃肉一边饮酒,直至深夜才返回各自卧房休息。 此后十余日,朱高煦都没有返回吉林城,而是与王元等人讨论着铸炮的事情。 除此之外,诸如枪管、击发装置,他也与王元等师徒六人讨论,并将这一事情也交给了他们来做。 朱高煦提供大致的思路和轮廓,内里的机械装置则是由王元他们研究。 原本朱高煦是准备待到他们有了头绪再离开,可年关将至,他总是得回吉林城处理事情。 赶在除夕前,他返回吉林城。 相较于夏秋两季一天一个变化,冬季的吉林城基本还保持着入冬前的模样。 这也是无奈,毕竟不管是水泥还是三合土,放在冬季的吉林城室外,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冻成一团,各项工程都无法推进。 朱高煦倒是已经习惯了,所以在急匆匆回到家后,便回到存心殿里暖和起来。 虽说他出去了大半个月,但郭琰却并没有露出什么小女人脾气,反而是在他回来后为他宽衣。 “这趟出去很辛苦吧,我在南边还未见过如此大的雪。” 为朱高煦解开沾满泥雪点子的红胖袄,郭琰心疼的说着。 “就是有些泥泞,不碍事。”朱高煦笑着回应,同时在郭琰的帮助下脱下衣服,换上了新衣。 刚刚坐下,郭琰又上手为朱高煦脱鞋。 瞧着她的模样,朱高煦倒是汗颜道:“若是被武定侯看到,恐怕我这吉林城第二日就要被夷为平地了。” “瞎说……”郭琰被逗笑:“我阿爷才没有那么跋扈。” 说话间,两名婢女也端来了温水,朱高煦将双腿放进去,舒服的吸了口气。 郭琰见婢女来了,也做到一旁,满眼都是朱高煦:“开春后去忽喇温要去多久?” “快的话一个月,慢些就两三个月。”朱高煦下意识回应,同时回头看了一眼郭琰。 不得不说,郭琰的长相确实很合朱高煦胃口,就是她的年龄让朱高煦有些担心。 过小结婚生子,很容易在生产时遇到事故,以当下的医疗条件,朱高煦还是想着再等等。 关于这点,他在写《育婴手册》的时候,便与郭琰说过,郭琰虽然第一次听说,但也选择相信朱高煦。 她来到吉林城已经大半年了,亲眼看着吉林城在朱高煦手上日渐繁华,而且朱高煦也没有他在南京城时了解到的那些勋贵子弟坏。 南京城的那些勋贵子弟,不是整日玩马球、就是去十六楼找娼妓,像朱高煦这样能做出一番事业的人,简直就是在大海淘沙。 “如你这般不注重礼节,还能成就事业的人,也难怪阿爷会愿意让我嫁给你……” 郭琰笑得很明媚,朱高煦也跟着唏嘘道:“我当初第一次见武定侯时,可未曾想过他老人家会是我未来的阿爷。” “不过……也挺好的。” 他瞥了一眼郭琰,嘴角笑意压不住,而这时,那两名婢女也开始端着一盘盘除夕饭菜上桌。 瞧着那五菜一汤,再瞧瞧身边为自己衣袍刺绣的郭琰,兴许到了这一刻,朱高煦才觉得有了几分家的感觉。 (本章完) 第173章 天子收网 “这雪总算停了……” 腊月三十,除夕夜前。 在这天下百姓都等待除夕的时候,身着明黄色常服的朱元璋却步履蹒跚的在紫禁城马道上行走。 相较于月初,他似乎更显苍老了几分。 锦衣卫那名不知姓名的武官跟在他身后,再往后还跟着司礼监的不知名太监。 在朱元璋的身边,他们的姓名无足轻重,只有他们所做之事,可以抉择轻重。 “宝钞如何了。” 朱元璋老迈的声音响起,那武官闻言连忙上前,紧紧跟在朱元璋身后,轻声说道: “按照预期的路子在走,应天府的宝钞已经涨至每贯七百六十文,江南之地也趋于七百文。” “如您的预料,许多商贾富户都在这些年囤了不少通行宝钞,仅衙门里兄弟们探查的,就不下千万贯,且多是在每贯四五百文时换来的。” “千万贯……” 朱元璋轻声呢喃着,眼前有些模糊看不清道路,但他目光却并未浑浊,反而愈发明亮。 “他们在赚取钱财上,倒是眼光独到,比朝廷的消息还要灵通……” 他没有看向武官,可武官却觉得如芒在背,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 “回陛下,此事消息,一开始由太常寺传出,而后经过汉中教授方孝孺与其弟子传播两载,故而江南富户尽知内幕……” “太常寺……”朱元璋沉默了,那里是谁主政,这点他不用询问,而那主政之人的身后是谁,他更是明明白白。 是啊,他想起来了,当初朱允炆做这事的时候,他并未阻拦,反而在其身后推波助澜。 “老糊涂了……” 朱元璋有些惊恐,但不是因为旁人,而是因为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记性越来越差了。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他不能承认自己的错误,何况他也没错。 以钞抵税,本就是便宜百姓的政策,然而这政策才经过两年,却已经成为了乡绅富户抵税的办法。 今年的粮册他看过,虽说以钞抵税的数量降下来了,可在那一本本粮册之中,他很难看到普通百姓以钞抵税的身影。 这项利民政策,终究还是被败坏了…… 乡绅富户,这群人总是无孔不入,不管自己采取什么手段、什么方法对付他们,他们都能利用规则的漏洞躲过去。 争斗了这么多年,朱元璋只觉得自己好累,他再也不想斗下去了。 可是如果不继续争斗,那自己的那些儿孙,能稳稳的压住他们吗? 以钞抵税这政策才开启两年,并且中间还中断过一次,结果江南的乡绅富户就能找到规则漏洞,敛钞千余万贯,直接获利倍数。 “陛下……”武官见朱元璋不说话,小心翼翼的开口,朱元璋也侧目看向了他。 一时间,一股无形的气势压在武官肩头,使得他心跳加速,莫名心虚。 面对这目光,他连忙低下头,继而继续说道: “江南的乡绅富户,经衙门里的兄弟追查,拥有田七顷以上者,约五千六百余户。” “若是算上浙江、江西、湖广、四川、山东及河南、福建、山西、等八省,除去宗室武勋及在朝官员,天下拥田七顷以上者,不下一万四千户……” 武官汇报着天下富民的情况,这样的情况让朱元璋思维渐渐清晰了起来。 一顷为百亩,也就是说这一万四千户人,起码掌握着不下九百万亩耕地,而这只是最低数。 当今天下有多少耕地,不足三亿八千万亩。 当今天下有多少户数,一千余六十五万余户。 如此,事态明了…… 区区一万四千余户人,占据了这么多的耕地,这还不算勋贵和文臣、宗室,如果算上则更多。 这样的情况,怎能让他高兴。 朱元璋的亲身经历让他深知豪强富民欺侮贫弱﹑鱼肉小民的危害。 因此,在建立大明过程中﹐他一方面安抚富者,以换取他们的支持。 一方面,他也对某些豪凌乡里,作恶多端的富民进行镇压,以使贫者安其生,不致犯上作乱。 他与乡绅富户的较劲,从吴元年平定张士诚后就开始了。 当时,他让李善长着手迁移苏州富民实濠州,引得苏州乡绅富户对他破口大骂,无数污蔑他的文章如雪花般飞来。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妥协,反而在洪武三年,再次下令迁移江东及闽浙等地的东南富民充实凤阳临濠。 两次大迁移,让江南富户的影响力下降,可朱元璋依旧觉得不够。 洪武十三年起,他在此下令,迁移苏﹑浙等处上户四万五千余家,以填实应天府。 此外,这些上户家中壮丁还被他下令发往各监局充工匠,余为编户﹐置南京城内外,名曰坊厢。 这么一看,似乎他对富户的打击已经足够了,然而他一样不满足。 此后,他但凡发现江南富户兼并土地数量过多,他就会采取手段来整治这些人。 洪武十四年,徙江南富民十四万人于濠州﹐并交予李善长管辖。 洪武二十四年七月﹐徙天下富民五千三百户实京师。 洪武二十五年…… 洪武二十六年…… 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方豪强或被籍没诛戮,或被剥夺财富,或寄籍京师,或沦为厢民…… 他们失去原来的政治﹑社会地位,或徙或死﹐从此声销影灭。 仔细一想,距离他上次迁移富户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只是三年时间,一批新的富户再度诞生,兼并的土地比此前的富户更多,速度更快。 想到这里,朱元璋脑中闪过了当初朱高煦的话。 ‘回收宝钞,致使市面宝钞流通减少,自然物以稀为贵,宝钞价值回升。’ 这句话,当初听到时,他心里就已经有了想法,而眼下也是时候该施行这一想法了。 “传旨……”朱元璋沉着声音,武官当即低下头,身后不远处的司礼监随身太监也上前,用毛笔准备记录下圣旨内容。 在二人的关注下,朱元璋缓缓开口: “命户部籍浙江等九布政司﹐直隶﹑应天十八府州富民田七顷以上者,并徙其家以实京师。” 果然…… 听到朱元璋的话,武官与随身太监皆是心头震动,先后作揖应下。 “去把事情办了吧。” 朱元璋步伐缓慢的向着前方走去,身影渐渐模糊。 应了他的旨意,随身太监起草圣旨,将圣旨交给武官,而武官差人将圣旨送往了武英殿。 当这份圣旨出现在武英殿的时候,朱允炆简单阅览了一遍,心中虽然已经波涛海浪,但面上依旧平静。 殿内的朱济熺与朱高炽并未察觉他的异常,朱允炆也小心将圣旨收了起来。 他没有立即下发圣旨,而是准备针对这件事与黄子澄商议。 过了片刻,他抬头对朱高炽与朱济熺笑道:“高炽,今夜还要准备除夕家宴,你们先回府上休息,准备晚上参加家宴吧。” 正在处理奏疏的朱高炽与朱济熺闻言抬头,表情先是惊讶,随后疑惑,最后二人相互对视,这才起身对朱允炆作揖:“臣告退……” 二人没有久留,似乎已经在这些个时日里,与朱允炆协从理政时,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 尽管朱允炆伪装的很好,但他们还是看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心知大事的他们没有选择留下牵扯,而是果断的起身离开。 朱济熺是担心朱允炆找他晋府的麻烦,朱高炽则是不想惹上麻烦。 总之,二人在唱礼过后便先后离去了。 待他们走后,朱允炆才缓缓收起笑脸,转头对一旁的随身太监道:“去传文华殿,将正三品以上的都召来。” “奴婢领命……”随身太监应下,转身前去文华殿通传去了。 只过了半个时辰,文华殿内当差的六部尚书、左右侍郎等二十余名正三品以上文官纷纷到场。 除了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门的官员也在后续到场,不多时武英殿内便到场四十余位文官,其中包括了已经站队东宫的黄子澄、齐泰、暴昭等人。 当着众人的面,朱允炆公布了朱元璋的圣旨,而这也是朱元璋想让他做的。 “陛下有旨意,命户部籍浙江等九布政司﹐直隶﹑应天十八府州富民田七顷以上者,即日起徙其家以实京师。” 朱允炆取出圣旨,一边念着上面的内容,一边用余光打量殿上众人。 对于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四十余位大员各有表情,皆不相同。 有的人沉思,有的人沉默,还有的人则是左右打量,似乎在看戏。 “既是陛下的旨意,那照办便是!” 率先开口的人,正是站在风口浪尖上的户部尚书郁新。 刚刚过完五十一岁生日的他,依旧与曾经的他一样,油盐不进。 “对天下富户造册,这恐怕有些困难吧……” 人群之中,一名正三品左侍郎开口,众人闻声看去,在见到他后,纷纷露出释然的表情。 这名左侍郎,出自吴中三氏,若是迁移天下富户,那吴中三氏恐怕要被连根拔起。 “对天下富户造册确实困难,不过各地衙门都有《鱼鳞图册》,只记录下七顷以上者,并不麻烦。” 一名三十出头的兵部官员站了出来,而他的身份让许多人皱眉。 古朴,太学生出身,是皇帝青睐的那几名白衣官员之一,因此也是支持皇帝政策的官员之一。 迁移天下富户,对于富户子弟和官员们来说是祸难事,但对于他们这些白衣出身的平民官员却是大好事,古朴没有理由不支持。 “说的不错……” “确实如此……” 古朴一开口,许多同样白衣出身的官员纷纷附和,但他们不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是为了自己。 他们这群白衣官员虽然在朝中任职,但在地方上毫无势力,很难庇护自己的家人。 这其中原因,说到底是因为在他们还未起家时,家乡的条条框框就已经被立下了。 立下这些条条框框的人,便是地方上的豪强富户。 白身官员若是想要在地方上取得成就和名望,那就必须和地方上原本的豪强富户碰上,继而引发矛盾。 白身官员虽然得皇帝青睐而有权,但豪强富户的背后也有权,因此在权力上,双方很难直接扳倒对方。 加上豪强富户掌握着地方上的吏治和土地,因此白身官员想要把这些豪强富户拉下马,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可眼下,经过皇帝的一道圣旨,这平衡的局势发生了倾斜。 天下富户入京师,这是白身官员的机会,也是国子监那两万余天子门生的机会。 抓住这个机会,他们就能在地方上站稳脚跟,以自己的家乡为点,逐步培养自己的势力网。 因此,不管富户出身的官员如何说,白身官员都死死咬定了‘听从上意’的这个借口。 这个借口很容易击破,但却没有人敢开口。 一时间,黄子澄、暴昭、齐泰等人纷纷沉默,郁新则是沉声道: “国子监有贡生一万七千四百余名,可派出他们前往地方,与五府的地方兵马登籍造册,记籍实田。” 明明众人还在讨论,可郁新却已经拟出了流程,这样将众人视作无物的做法让不少人忌恨。 可惜的是,他们手中没有郁新的把柄,更没有对付他的借口和胆量。 郁新虽然是江东人,可他是以布衣人的身份被朱元璋征募的。 被征募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他的才干远超一般人。 从洪武二十一年踏上仕途开始,他着手制定了《折纳绢匹则例》、《灾伤去处散粮则例》、《招商开中纳米则例》、《宗室岁俸》等等国策,不仅保障了大明的边塞粮储,还保障了内地灾民的赈灾事宜。 论民间声望,这殿内的所有人绑在一起,也不如他一个人的名声好。 具有这样才干的人,本就难以对付,更何况他还毫无把柄。 作为户部尚书,他家中人口并不兴旺,踏上仕途至今九年,他未曾提拔过与自己沾亲的任何一人。 家中沾亲带故的不过几十口,全家都靠着他的俸禄和朱元璋赏赐他的田地过活,没有其它行当营生。 这样的人,放在哪朝哪代都是香饽饽,而在朱元璋的心中,郁新则是占据了一个难以动摇的位置。 便是朱允炆这位太孙,想在钱粮之上动手脚,也得看看郁新的脸色。 攻击郁新,不是在攻击他一个人,而是在攻击儒家忠孝道义之中的忠。 谁去攻击他,反而是在变相贬低自己。 “郁尚书……” 见郁新再次开口,而旁人不敢开口反驳,朱允炆只能自己笑着起身说道:“孤并非觉得皇爷爷的旨意有问题,而是觉得迁移如此多的富户,是否有些大动干戈了……” “殿下……”郁新不卑不亢的作揖回礼,随后才直起腰杆说道: “统计天下富户登其籍贯,将其造册,都是在防止他们兼并百姓土地。” “况且,从至正二十四年开始,朝廷就多次迁移富户到淮西,京师,这么多次都未发生过什么动摇国本的事情,为何单独这次会被称为大动干戈?” 郁新能力很强,但人不会一直完美,他的直性子就是他的缺陷。 面对朱允炆,他依旧不卑不亢,以谏臣的口吻步步紧逼: “近年来,以钞抵税这一惠民新政的好处没有落到百姓身上,反而肥了多少富户……” “这些富户手中良田甚广,却不舍得缴纳赋税,部分胆子大的,甚至敢与县官勾结,将赋税推到百姓头上,让百姓交更多的税。” “臣以为,万岁徙天下富民于京师,实乃利国、利民、利天下之举。” 郁新自以为自己苦口婆心的在解释,却不想他那口吻反而像是在教训朱允炆,字里行间好似在质问朱允炆‘您作为太孙,怎么会理解不了皇帝的意思?’ “呵呵……”朱允炆不动声色,反而露出笑容,作揖回礼道: “郁尚书所言甚是,既然如此,就请郁尚书按照旨意办差吧。” 说着,朱允炆走回到了主位,用宝玺在圣旨上盖章,随后双手拿起这圣旨,将它带到了郁新的面前,双手递过。 面对圣旨,郁新也是毕恭毕敬的跪下,五拜三叩后才接过圣旨,唱礼道:“臣郁新领旨……” 他倒是坦然领旨,不过四周的许多人要么表情僵硬,要么笑容之中带着一丝嘲讽。 显然他们都看出了一件事,那就是郁新日后的下场恐怕会不太好。 在大明朝这庙堂上,即便你能力出众,但不会为人处世,终究难以长远。 “既然如此,那就都退下吧,黄太常寺卿与齐侍郎留下。” 朱允炆示意群臣退下,但唯独留下了他信任的黄子澄与齐泰。 “臣等告退……” 群臣告退,脚步匆匆离开武英殿。 待他们走后,朱允炆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站在殿内的黄子澄与齐泰,这才开口道: “爷爷此举一出,孤这些年以钞抵税惠利富户的行为就白费功夫了。” “确实如此……”黄子澄表情凝重颔首,一旁的齐泰倒是能猜到皇帝的心思,因此作揖道: “依在下之见,陛下此举恐怕是担心富户会尾大不掉,因此特意为太孙您清理。” “尾大不掉……”朱允炆揣摩手指,心里虽然知道朱元璋不会害他,但他布局数年却被突然打断,心里总归有些不太舒服。 “天下富户被徙入京师,是否会影响到孤?” 朱允炆询问二人,虽然字字没有提到朱棡,却字字都在提及朱棡。 对于这个问题,二人沉吟许久,大约一字时后,齐泰才率先作揖道: “依在下之见,陛下敢于动手,自然是做了万全准备,山西那位很难再在庙堂之上站住根脚,太孙不用担心。” “山西的那位不行,那河南和北平的另外那两位呢?”朱允炆靠在了椅子上,显然放松许多。 “那两位……”齐泰还想继续,不过黄子澄却道: “河南那位仅有三护卫兵权,不足为惧,倒是北平的那位,眼下三都司兵权可都还在他手上……” 黄子澄提醒了一件事,那就是朱棣北巡归来后,皇帝一直没有将三都司兵权收回来,而是一直委任在朱棣手上。 三都司兵马数量几近三十万,这样规模的兵马放在朱棣手上,朱允炆怎么睡得安心…… “在下以为,北平那位反而是最不用担心的。” 齐泰突然开口,并继而说道:“陛下未收回燕王兵权,兴许是为了来年巡边。” “又巡边?”黄子澄不知兵,因此对于连续连年巡边的做法持怀疑态度。 倒是齐泰,见黄子澄疑惑,他也为二人解释道: “此前数次巡边,都只能在亦集乃、开平烧荒来遏制残元兵马南下,而不能如早年般出塞千里直捣漠北,皆因兀良哈劫掠。” “自兀良哈诸部反叛后,陛下多次让燕王带三都司兵马巡边,都是为了重创兀良哈诸部,为朝廷赢得一个出漠北的机会。” “只是近些年来,元将哈剌兀一直避而不战,致使兀良哈诸部实力未曾减弱。” “今岁元将哈剌兀率兵惨败于吉林城,近半兵马阵没,已经无力南下牵制大宁与辽东。” “加上去岁残元大位易主,很有可能迁回斡难河故地,威胁开平等卫。” “正因如此,上半年陛下才会下旨,在开平增设四卫。” “如今哈剌兀惨败,朝廷应当组织一次北巡来侦查胡兵是否迁回斡难河,因此明年的北巡,并不以交战为目的,而是为了刺探残元动向。” “若是残元依旧还在漠西,那陛下自然会解除那位的兵权,若是残元迁回斡难河,朝廷恐怕要再一次北征了。” 齐泰分析地清楚,让不知兵的黄子澄也了解了朱元璋的目的,更不用说朱允炆了。 得到了解释后,朱允炆也稍微安心了不少,收拾收拾心情后,他这才看了看左右,随后小声道: “今岁入冬来,皇爷爷便染上了风寒,身子有些差了……” 他的话,让齐泰与黄子澄心里一紧,毕竟朱元璋已经六十九了,这个年纪放在这个时代,可谓高寿。 因此,他的身体情况早就成为了各派关注的对象,而朱允炆之所以说出这话,恐怕也是觉得这事情瞒不住了。 “这事……得早做准备,尤其得防备着山西那边。” 齐泰不假思索的给出意见,黄子澄也说道:“西南那边还算安定,不如将魏国公调回?” “若是真的安定,那倒也……”朱允炆想说什么,却见东宫带班太监李权从殿外走进来。 他行色匆匆,显然有什么事情发生。 见状,朱允炆也闭上了嘴,静静等待着李权走到他身边。 黄子澄与齐泰看着李权轻声在朱允炆耳边禀告,朱允炆的脸色也开始渐渐凝重。 待李权汇报结束,朱允炆才看了二人一眼,缓缓开口: “乾清宫传来消息,皇爷爷命指挥佥事宋忠为锦衣卫指挥使。” (本章完) 第174章 睚眦必报 “铛…铛…铛……” 寒冬之中,又是晨钟暮鼓同日作响,而这也代表着洪武二十九年悄然逝去,到来的,是洪武三十年。 在这新的一年,许多人都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南京城街头多了许多巡视的兵卒,往日读书声成片的国子监也变得安静。 出入南京城的检查,比以前过得更为森严。 这些种种,便是普通百姓都感觉到了不一般,更不用说那些掌握着秘要情报的高官们了。 正月初三,在许多人还在过年的时候,国子监的许多贡生被授了官身,在兵卒护卫下走出南京城,往四面八方走去。 正月初五,籍天下富户,将其田亩造册的消息开始传开,与之传开的,还有徙天下富民入京师的消息。 一时间,整个南京城周围的府县纷纷炸锅,然而贡生们已经带着兵卒开始根据各地县衙的《鱼鳞图册》,对田亩超过七顷者进行登记编册。 朱元璋,这个已经六十九岁的男人,在此刻展现出了他对治下王朝的强大控制力。 这种控制力不仅仅存在于民间,也存在庙堂之上。 “锦衣卫……” 正月二十,当北平城已经从张灯结彩的元宵佳节走出时,朱棣却拿着手中的一纸书信心头惶恐。 在他面前,张玉与朱能、丘福众人纷纷落座,坐在他右手第一位的姚广孝一边盘算佛珠,一边轻声开口道: “这书信是十日前送来的,至初十,便有二十六位正五品以上的官员被都察院弹劾查办,都是与江东六府有关之人。” 姚广孝说着自己从南边搜罗来的消息,承运殿内众人也纷纷咽了咽口水。 正五品以上的文官,可比他们这些千户、指挥使的地位高得多。 可即便如此,他们却依旧被查办,可见触碰了皇帝底线的人是个什么下场。 “此外……”姚广孝沉吟片刻,抬头扫视了一眼殿内,发现都是朱棣亲近之人后,这才压低了声音:“宫中有消息传出,说是陛下身体抱恙……” 只是一句话,承运殿内众人只觉得体温下降,纷纷看向了朱棣。 对此,朱棣没有直接开口,而是揣摩着手中的书信,似乎在思考什么。 “这事情,就当没听过。” 良久之后,朱棣用八个字作为结束,众人闻言也纷纷起身作揖,随后离开了承运殿。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姚广孝并未离开,而朱棣也一直没有起身的迹象。 过了会,朱棣这才抬头看向姚广孝:“俺那哥哥,估计也知道这消息了吧?” “知道。”姚广孝轻轻点头:“五日前,晋王殿下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并且写信给了晋世子。” “虽说信中内容没有获知,但想来应该是教晋世子如何在病床前尽孝心。” “他还真是放不下啊……”朱棣听后感叹一句,随后将手中信纸丢到面前的火盆中,燃烧殆尽。 亲眼看着信纸消失,朱棣才抬头继续看向姚广孝:“老和尚,这事情俺可不想掺和,俺就守好俺的北边就行。” “不出意外,俺爹应该会给俺来信,让俺开春后带兵去巡视斡难河一带。” “虽然俺觉得北边的元人不敢东迁,但以防万一,俺还是准备让人去牵制哈剌兀……” 说到这里,朱棣脑中突然出现了朱高煦的身影,下意识绽放笑容:“就让老二去。” “兵事,贫僧便不建言了,殿下做主便好。”姚广孝没有插嘴兵事,而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提醒起了朱棣: “不过贫僧还是要提醒您,若是南边真的有了大变动,您与晋王和周王,便是首当其冲,需早做准备……” 姚广孝提醒着朱棣,朱棣闻言也略微皱眉,但皱眉过后他却回道:“不就是护卫的事情吗?” “俺看过史书,历代开国之君的继任,但凡上位,都是要削兵权的。” “俺手上的三护卫,若是朝廷要削,尽管削去便是了,但凡朝廷用得上俺,俺一样可以带兵打仗。” 朱棣边说边站起身来:“行了老和尚,回你院去吧,今日府上不管饭。”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了,生怕姚广孝又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姚广孝盘算佛珠的手停下,缓缓将目光抬起。 “若是真如此,那便好了……” 叹息过后,他起身朝着殿外走去,虽然已经六十有二,可他脚步在跨出殿门的时候突然停在了半空中,顿了半个呼吸后才落下。 “吉林城……” 他呢喃着吉林城,虽然只是灵光一闪,但他想起了朱棣在北巡回来后与他说的那些关于吉林城的话。 他总觉得,那位二殿下并非表面那么简单,兴许在准备着一些事情。 不过这种念头,也只是在姚广孝脑中一闪而过,很快他便没有继续纠结,而是向着王府外走去。 在他离开燕王府的同时,远在千余里外的吉林城外,朱高煦却在高兴的看着眼前的事物。 “这军马场,与我心中所想无二!” 吉林城外,当朱高煦说出这句话,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建立在松花江东南部的一处河湾马场。 如果朱高煦没有记错,这里应该是后世吉林市的丰满区,而眼下却是渤海军的南湾马场。 这块河湾的面积,并不如后世的大,但即便如此,却依旧有东西五里,南北四里的面积,足够放牧上万匹军马。 如今的它被木栅栏围了起来,内部设有大小马舍二百处,每处有马厩五十间。 这些马舍,是吉林城百姓在正旦节后冒着寒霜修建的,原因则是因为原来的马舍太过拥挤,致使细菌滋生,许多马匹都因此患病。 无奈之下,吉林城百姓只能点着大篝火,每日在正午较为暖和的时候修建这处马场。 朱高煦挑了一处马场走进去,里面左右各有二十五间马厩,整体由实木板打造,看上去十分结实,也能遮挡风雪。 尽管里面空空如也,但朱高煦可以想到日后这里面住满军马时的场景。 跟着朱高煦走进马舍的亦失哈也趁机介绍道:“殿下,如今军中挑出了三千七百三十六匹三岁以上军马放入了马场,此外还有其它五百七十二匹军马驹,二百匹种马和四千匹母马也在马场内。” “按照去年的情况来算,这处马场只要维持当下的数量,那每年都能产下三千匹马,起码能选出不少于五百匹军马驹。” “好!”听到亦失哈的介绍,朱高煦很是高兴。 他拍了拍胯下的赤驩,回头询问道:“赤驩的儿子也在吧?” “回殿下,都在!”亦失哈笑着回应,朱高煦见状也骑着马走出马舍,带着亦失哈与张纯前往其余有马匹居住的马舍。 在这些马舍中,基本都按照规矩铺设了防止马匹打滑的草料,马槽之中也放着一定数量的豆料和草料、水等食物。 瞧着他们,朱高煦心中很是高兴,同时也对亦失哈询问道: “按照你先前说的,这马舍岂不是再过一两年就满了?” “殿下放心……”亦失哈接上话茬,解释道:“这南湾有通往北湾的道路,开春之后衙门就会在北湾的东南边也修建一处牧场,届时就可以将母马与中湾的牛羊迁往北湾牧场了。” “北湾那边宽大,虽然多草丛与沼泽,但开辟起来也很快。” 亦失哈口中的北湾、中湾和南湾,分别指的是吉林被松花江冲出的三个河湾,其中吉林城所处的中湾适合耕种,最为平整。 北湾面积最大,但沼泽与灌木丛占比最大,想要开垦得花费很大力气。 南湾面积最小,但水草丰茂,很适合用来建设马场。 正因吉林三湾有着这样那样的优点,它才会在历史上被老朱和朱棣选为经略关外的要地。 不过饶是他们两人在历史上经营了吉林湾五十多年,可取得的成果却也不如朱高煦经营的这两年。 骑马在积雪的草场上行走,朱高煦眺望着关外之地的白山黑水,以及松花江对岸那屹立不倒的吉林城。 这里,将是他朱高煦取得成就的第一步,同时也是大明实控东北的第一步。 “走吧,可以回城里了。” 看完了马场,自觉满意的朱高煦开始带着亦失哈他们向着渡口走去。 正月的松花江还积着三尺厚的冰层,众人下马,小心翼翼的往西岸的中湾走去。 约两刻钟的时辰,他们一行人返回了西岸的中湾,并在不久后返回了吉林城内。 一整个冬季过去,吉林城内兴修起了不少建筑。 虽说冬季的吉林难以动工,可城中六万余人也不可能整日什么都不干。 挽马队来拉运三场的铁料、煤炭和石灰石,健妇们在研磨制作水泥,编织甲片。 至于工匠们,他们也在锻铁刨木,还有的搭起架子,以便开春之后能立马动工。 正因如此,进入吉林城后,许多木架子随处可见,街道上也行走着许多清理道路积雪,点燃篝火的人。 朱高煦他们回到了王府,而王府的前院已经不是废墟,整片场地都被清理干净,占地二十六亩的前院搭满了木架子,备好了石料和河沙、水泥灰、砖块等材料。 一个冬季过去,吉林城多出了许多工场,同时也生出了许多手工业。 诸如砖窑、瓷窑、陶窑、染坊、磨坊、油坊、机坊、纸坊、酱坊、弹棉花坊、糖坊、木作、铜作、漆作、铁作等大小手工作坊如雨后春笋般冒头。 曾经的这些行业只有朱高煦带来的那些工匠,可伴随着数万女真人的归化,这些工匠开始招收学徒,为此朱高煦又单独开办了一个鲁班院,专门教导城内的女真孩童们学习汉话,学习手艺。 如今,城内近一万七千孩童里,有九千六百名七岁以上孩童,而他们尽数入了书院和鲁班院。 他们学习官话,书写汉字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许多孩童都可以用官话来进行基础的沟通,连带着他们的父母也在日常中学会了几句日常的官话。 不仅是他们在学习,朱高煦本人也在学习。 他从俘虏的蒙古俘虏那里学习了蒙古话,又与亦失哈学了海西、东海女真话。 凭借那高超的记忆力,他只要能腾出时间,基本上都能在三个月左右的时间里基本掌握一门语言。 前年的冬季他没有时间,因为要编撰一些教材,而这些教材已经大多编撰好了,所以他也有了足够的时间。 因此在去年的冬季,他便学习掌握了海西与兀良哈等地的语言,眼下他则是在学习东海女真人的语言。 他的学习速度之快,让亦失哈和张纯都瞠目结舌。 在张纯还在学习日常用语的时候,朱高煦已经能熟练和海西女真人对话了。 正如眼下,王府工地上许多不懂官话的海西女真人在和朱高煦打招呼时,朱高煦也能用极为地道的海西女真语回答。 这样的对话,极大加强了海西女真人对吉林城的归属感。 “殿下您这学习的速度也太快了……” 走进王府的存心殿,由于没有议事的地方,郭琰将这地方让给了朱高煦他们,自己则是带着两名婢女住进了耳房。 这样的情况已经维持了一个冬季,所以张纯他们也熟练的在朱高煦坐下后,先后入座。 瞧着他们二人坐下,朱高煦也轻笑回答道:“我时间不够,若是不能在冬季学好,等待开春就没时间学了。” 说到这里,朱高煦也看向亦失哈,询问其道:“府库之中的粮食还够吃吗?” “够!”亦失哈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府库之中的粮食,还够吃到五月,届时只要我们派出足够多的挽马,辽东都司那边的粮食可以在一个月内运回吉林城。” “之后要做的,就是维持挽马驼运的路子,等着驼运杨善人的粮食就足够了。” 运粮是吉林城的一件难事,但好在眼下的吉林城的挽马足够多。 在接纳了许多女真中小部落后,吉林城的挽马已经在入冬前突破了一万匹。 一万匹挽马,若是走驿道,用马车可以每个月运回八九万石粮食。 辽东都司在三万卫准备的王府岁俸和卫所军饷,也就是挽马车队走三个月的事情罢了。 真正有难度的,还是朱高煦让杨彬准备买粮的那二十五万贯钱。 以之前杨彬所说的粮价来看,二十五万贯钱,起码能买到七十五万石粮食。 杨彬要花费两年的时间来一边散货,一边购粮,所以每个月运来辽东的粮食也不会太多,基本也就是三五万石之类的。 驼运他的粮食,只需要保持三千匹挽马左右的挽马队就足够。 虽说组织挽马驼运会耽搁开荒,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开春之后,我会如去年说的一样,从吉林城和鸡西堡带走一千五百人,另外肇州城调一千人,安东城调五百人。” 朱高煦说着自己开春后的计划,并继续说道:“如此,领兵三千与水师顺江而下,前去进攻阿台外兰。” “若是他撤退,我届时会留兵五百驻守忽喇温城,随后带两千五百兵马赶赴肇州城。” 说到这里,朱高煦看向二人,果然看到二人脸上露出疑惑。 去年的朱高煦可没说打完阿台外兰去肇州城,如今突然说这件事,莫不是…… “哈剌兀前来袭扰我,我若是不袭扰回去,岂不是对不起战死的弟兄!” 朱高煦说出了他的想法,那就是学习哈剌兀,对兀良哈诸部打草谷。 “这……”听到朱高煦的话,张纯迟疑作揖:“殿下,您这次准备带多少兵马去攻打哈剌兀?” “留五百人守肇州城,调四千人去打兀良哈打草谷。”朱高煦说出自己的意图,并进一步说出配置。 “我出兵打阿台外兰后,亦失哈你在运辽东都司粮饷抵达吉林城后,分出四千匹挽马、两千匹军马调给肇州城。” “此外,再准备八百石军粮,四千两盐晶和四千张醋布,四千斤干蔬果、三千五百石豆料和十艘二百料船只。” 朱高煦交代着一切,其中八百石军粮代表了他这次要出征兀良哈草原多少时日。 八百石粮食和八百石军粮不同,制作一石军粮,基本需要五石大米,其中办法也不过就是蒸熟、晒干、再蒸熟、再晒干。 如此缩小体积和减轻重量的原始军粮,基本能做到二斗就能满足一名战兵五十日的需求。 八百石军粮,三千五百石豆料,这样的配给足够四千马步骑兵出塞,而朱高煦要十艘二百料船只,也是用来方便运送豆料的。 军马每日要吃豆料三斤,挽马一斤,算下来五十日最少需要三千四百石,因此朱高煦多备了一百石。 豆料不比军粮和盐晶、醋布、蔬果干。 这些东西人均下来,每个兵卒也就多出三十来斤的负重,放在挽马背上对兵卒和挽马都没有什么体能上的消耗,但是豆料不同。 三千五百石豆料,均算下来那就是每匹挽马要多出一百三十几斤的负重。 这点负重加上甲胄、军粮,那再想乘骑挽马就基本别想了。 因此,朱高煦需要十艘二百料的船只,用它们来运送豆料。 用二百料船只运豆料,起码能走九百里嫩江水路,届时从嫩江上游渡江打兀良哈草谷,从嫩江西跑到哈剌温山脉东部,便只有二三百里。 在这样狭长的地方打草谷,但凡打到几个部落,朱高煦就能满载而归,根本不用与哈剌兀正面交手。 这次和哈剌兀打,朱高煦就没有守城的担忧了,完全可以发挥游击作战的十六字诀,掠夺兀良哈诸部的牲畜来发展壮大自己。 不过想要彻底发挥十六字诀的真谛,还得要在机动性上超过兀良哈部才行,而这也是朱高煦要那十艘二百料船的原因。 牛羊马驹他可以用船送往东岸,亦或者顺着嫩江直下肇州城,而成年马匹则是留下提高军队的机动性。 只要机动性够高,朱高煦就可以把哈剌兀耍的团团转。 他有这份自信,但并不是盲目自信,而是因为他已经获得了兀良哈草原的情报。 这些情报,正是从投降的兀良哈诸部降兵身上获取的。 “殿下……” 朱高煦还在想着怎么发挥‘我军游击精神’的时候,亦失哈却担心开口道: “先打阿台外兰,又出漠东五十日,这是否太赶了……” 亦失哈的话说出口,便是连张纯都忍不住点头附和。 确实,从沙盘和地图来看,走吉林城打忽喇温城,水路几近二千里。 若是再从忽喇温城返回肇州城,又是水路一千二百里,而从肇州城前往漠东,起码又是一千三四百里。 这一来一去,也就代表朱高煦在今年开春后,起码要东征西讨四千余里。 即便走水路,全军皆为马步兵,四千余里光赶路也得两个月,算上塘骑出侦、搜敌的时间,没有三个月是绝对不够的。 这还是在阿台外兰不做抵抗的情况下所得出的日子,若是阿台外兰负隅抵抗,那这个日子还得被往后拖。 虽说届时很可能还没入冬,可朱高煦离开吉林城这么几个月,饶是亦失哈这样在宫中摸爬滚打的人,也不由觉得有些心慌。 倒是对此,朱高煦却爽朗道:“就是赶,才能打哈剌兀一个出其不意。” 他笑声爽朗,可实际上他为什么这么做,以及他心头有多少压力,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 如今已经是洪武三十年正月二十了,距离老朱离开也只有一年半不到了。 他和哈剌兀已经结仇,吉林之战他手刃哈剌兀麾下三分之一的甲兵,而这样的大仇,哈剌兀必然难以忘怀。 重创打击他,让他在靖难之役初期老老实实的呆着,这就是朱高煦想要的。 不然放任他不管,让他和靖难之役一样带兵南下,到时候遭殃的就是自己。 历史上哈剌兀打的是大宁和辽东,牵制的也是大宁和辽东。 可现在,吉林城比大宁和辽东距离他更近,并且比大宁更富裕。 但凡有机会,朱高煦不相信他会放着吉林城这海东繁城不动手。 正因如此,不管遭遇什么问题,这一仗朱高煦都得打。 “这次,新仇旧恨一起算账!” (本章完) 第175章 三王巡边 “咚…咚…咚……” 晨钟暮鼓,当代表京师宵禁即将开始的暮鼓声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开始急匆匆的跑回家里。 百姓们如此,军户们也是如此,唯有班值当差的兵卒才能坦荡的在街上跟随队伍巡逻。 只是三百通鼓结束,南京城街道上便已经空无一人,唯有时不时出现的上直十二卫和五城兵马司在向上苍表明,这座中世纪最大的都城,依旧还有活人在活跃。 当然,这只是在街道上的少部分活人,而在那些屋舍中,还有数量庞大的活人在活动。 他们之中,根据身份与收入被分为三六九等,其中仅次于皇帝和宗室的,自然便是有着官身的人。 尽管洪武年间朝廷一直在打击党派,可党派这种事情,自古以来都是春风吹又生的野草,难以彻底消灭。 正如眼下,伴随着天下富户被登籍造册,天下富户的声音也如浪潮般,拍打向了他们所支持的人。 不管是淮西还是浙东,亦或者是江右、江东,所有有着官身和话语权的人,都成为了地方豪强的嘴替,试图制止这场风波。 然而,朱元璋想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够挡住,饶是他们努力许久,却依旧不见朝廷停下动作。 面对这种情况,有的人选择退缩,还有的人则是选择知难而上…… “户部的《富民册》,老夫已经看过了,其中七成为我汉人,唯有三成为北人。” 亭楼之中,当雅间内传出这样一句带有歧视的话,雅间内乌泱泱十余人居然无一人反驳,反而是颔首附和。 在这雅间内的十余人,都是曾经出现在常朝金台前五排的人物,也就是正五品以上官员。 身为正五品以上官员,居然说出这样带有歧视性的话,并且还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也不知道被他们骂做‘北蛮’的人听到后会有多么愤慨。 坐在宴席主位,八十五岁高龄的翰林学士刘三吾举起酒杯,一手轻抚白须: “昨日,陛下钦点老夫为会试主考,因此才特此宴请诸位。” “坦翁破费,早知是此事,我等当共请坦翁才对……” “正是,坦翁为国朝三老,士林领袖,由坦翁主考,定当公平!” “坦翁……” 刘三吾一开口,众人纷纷附和。 在他们口中的刘三吾,就好像一个心胸慷慨坦荡之人,可任谁能想到,这样的人居然会把南方人称呼为汉人,而将北方人称呼为北人。 更讥讽的是,所有人都还觉得他说的很对,为之附和,追捧。 他们的追捧附和是有道理的,因为刘三吾是南方大儒,与汪睿、朱善三人并称为“三老”。 因为他的名声,朱元璋与朱标、朱允炆爷孙三人都对他多有尊敬。 正因如此,大明的科举制度条例就是由他率领弟子、官员制订的。 除此之外,洪武年间的刑法《大诰》也是由他作序,并且他还主编过《寰宇通志》,这本书可堪称为大明周边国家的百科全书。 当然,以上这些事情,只是他数十年仕途中的冰山一角,他影响最大的一件事,应该就是在朱元璋罢享孟子后,亲自负责对《孟子》一书的删减。 洪武二十七年,朱元璋因为《孟子》之中的部分言论而不喜,所以下旨命令刘三吾主持删减《孟子》不符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言论。 就这样,刘三吾本着一切为了朱元璋统治的思路,对《孟子》大刀阔斧地进行修改,删去将近一半内容之后辑成了一本书,名叫《孟子节文》。 此书成后,朱元璋又下了旨意,规定此书下发全国州县作为科举标准教科书,而且以后科举取士命题,如果牵涉到《孟子》,只允许从《孟子节文》当中去找材料,至于被删掉的八十五篇,科士不以命题,科举不以取士。 可以说,这等于变相地把孟子那些不讨喜的话用科举给过滤掉了。 作为典型的南方文人,刘三吾推崇程朱理学,而反对《孟子》之中的许多“正论”,因此在删减《孟子》一书的事情上,他完成的极为用心。 在他的删减修改下,《孟子》一书变得面目全非,而这也是他此生以为自己最大的成就。 不仅如此,在去年的时候,刘三吾又在朱允炆要求完善下《大明律》,并主动依据自己所喜欢的《礼经》进行《大明律》的修订。 在南方士子看来,刘三吾修的这些书十分贴合他们治学理念,因此大为吹捧。 反倒是北方文人对于被修改的面目全非的诸多文章义愤填膺,对刘三吾多有攻击。 这些攻击,都被刘三吾所记下,而这次他作为主考,自然想要给北方人一些颜色看看。 当然,如果只是个人情感,那还不足以推动他去做这件事,不过伴随着南方富户被朱元璋强行迁至京师,这样的怨气开始形成危机感。 这样的危机感,在入冬后紫禁城中传出朱元璋身体不好的消息后,渐渐转变为了谋划和爆发。 “此次会试,老夫定当会以圣贤之典意命题,好考校天下士子对典籍理解,以此为朝廷筛选出真正的千里驹!” 刘三吾的话说的很隐晦,但在座的都不是蠢蛋,结合刘三吾的经历,众人自然清楚他话中含义。 想到这里,众人纷纷与刘三吾讨论起了古今典籍,并暗中记下刘三吾的倾向。 明初科举,虽然还没有出现后世所熟知的‘八股文’,但对于应试文内容格式已经有着严格要求,偏题那是万万不行的。 命题只是一个题目,真正想要答对,还得看自己所想所写的,与主考心中答案是否一致。 通俗些来说,命题的答案很难被限定,想要登科,最好就是站在考官出题时的想法和角度来作答。 只有了解了刘三吾崇尚什么学派,皇帝喜欢什么理政方式,才能根据这些慢慢写出讨他们欢心的文章。 与刘三吾谈古论今,谈的不是古今,而是当下…… 他们高谈阔论,却不知所有的消息都被传到了朱元璋的耳边,只是当下的朱元璋,情况并不好…… “额……” 病痛的呻吟声与药味充斥着乾清宫中,躺在养心殿的拔步床上,朱元璋脸上有种病态的蜡黄。 他的身子比起入冬前消瘦了许多,这位昔日大明王朝的最高统治者,此刻与普通的病人无二异。 “皇爷爷……” 朱允炆的声音响起,他跪在拔步床前,手里端着一碗汤药,小心翼翼的喂食朱元璋。 朱元璋的意识因为病痛而模糊,面对递过来的药勺,他偏过头去不想喝。 朱允炆好说歹说,他总算转过头来喝了一口。 间隙,锦衣卫指挥使宋忠走进了养心殿内,就这样静静地等待传唤。 只是当下的朱元璋,已经看不清他的面容了。 “来人是谁……” 朱元璋的声音虚弱,朱允炆听后回头一看,转过头来小声回答道:“是锦衣卫指挥使宋忠。” “叫他…上前来。”朱元璋虚弱的吩咐,朱允炆听后却面色担忧:“可您的身体……” “叫……” “是”见朱元璋这么说,朱允炆也不敢忤逆,而是回头对宋忠传唤:“你上来吧。” “臣领命……”宋忠是个长相周正,身材匀称的人,因为不苟言笑,不攀富贵才被朱元璋提拔到如今的位置上。 虽然他没有什么才干,但他很听话,能将朱元璋吩咐的事情有条不紊的办好。 正因如此,这次他升任锦衣卫指挥使后,如朱元璋所期盼的那样,将反对迁移天下富户的官员逐一惩治。 回了礼,宋忠走到拔步床边上,跪在朱允炆身后。 他与朱元璋的距离只有两三步,可即便如此,朱元璋还是看不清他的五官,因此伸出手来,虚摆了摆:“再上前来些……” 宋忠闻言,连忙跪着往前走了几步,直至朱元璋能看清他。 “说吧……”似乎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朱元璋这次不再避着朱允炆,而这一举动也让朱允炆心中一喜,手中握着药勺的力气都大了些。 “回陛下、太孙,翰林学士刘如孙在家中宴请了朝中许多大臣。” 刘如孙就是刘三吾的真名实姓,三吾为他的表字。 对于刘三吾这个文化上的白手套,朱元璋还是很喜欢用的,毕竟刘三吾为他删改了《孟子》,还制定了许多“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和文章。 正因如此,他才会让刘三吾担任此次春闺会试的主考。 “他说了什么。”朱元璋似乎有片刻清醒,宋忠闻言却摇头:“他与大臣们谈论文章,讲述经义。” “……”听到宋忠的话,朱允炆看了看自家皇爷爷。 他双目紧闭,似乎在思考,又似乎睡着了。 “允炆,你以为如何……” 就在朱允炆以为朱元璋睡着的时候,朱元璋忽然开口询问他,而他则是小心回答道:“主考在会试前理应避嫌,这刘三吾还是太高调了些。” 虽然刘三吾是东宫的人,但朱允炆还是批评起了他。 他本以为朱元璋会借此罢黜刘三吾主考的位置,却不想朱元璋疲惫道:“没有透露考题就行……天下富户的事情进行如何了……” 朱元璋略过了刘三吾的事情,并不是因为刘三吾的事情不重要,而是他眼下没有精力去管这件事。 他关注的地方,是这次天下富民的登籍编册之事。 对此,宋忠也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户部那边,富民册的登籍编册已经完成了一半,如今已经编出直隶、浙江、山东、江西、湖广等十八府四省富民册。” “十八府四省中,田地超过七顷的富民有七千五百九十七户,户名皆已记下。” “涉及多少田亩……”朱元璋依旧是那副昏昏沉沉的模样,但他却能清醒询问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 “合计……”宋忠迟疑了一些,随后艰难道:“三十七万八千九百七十二顷……” 宋忠的话,让朱允炆心里一惊,他没想到直隶十八府与四省的富户居然掌握了那么多田地。 “允炆,直隶十八府与四省有多少耕田。” 朱允炆还未从惊讶中走出,朱元璋的声音便在他耳边响起,他连忙回答道:“大约不到二百万顷……” “有口数几何……”朱元璋再询问,朱允炆也如实回答:“大约五百一十万户……” 朱允炆回答结束,朱元璋却不再开口,这让朱允炆明白了自家皇爷爷想说什么。 不到七千六百户,却掌握了接近当地五分之一的耕地,而剩下的五百万户则是均着剩下的五分之四。 拥有这么多财富的富户,只要团结起来,那完全可以将朝廷任命的流官给架空。 他们在地方上的人脉、财富和权力只会越来越大。 更为致命的是,距离朱元璋上次徙天下富民,不过才过去了七年,也就是说这七千六百余户富民在七年前根本算不上富民,而他们只用了七年时间,就兼并了直隶十八府和四省近五分之一的田地。 这样的局面,让朱元璋更加下定了要迁移富户的决心。 迁移富户,为的就是在地方上结束这些富户扩大权力与财富的局面,给百姓留着上升通道。 “爷爷,孙儿省得(知道)您的意思了。” 朱允炆小心翼翼的回答,朱元璋听后也终于再开口道:“你且记得,时常关注着这些富户,若是尾大不掉,便要将他们迁来京师或中都,好教他们知道这天下的主人是谁。” “孙儿谨记……”朱允炆记下了朱元璋的话,而朱元璋闻言又慢悠悠道: “北边……兀良哈受了重创,这是个机会……” “你代朕下旨,调济南、洛阳、开封、北平、太原、常平等仓粮,运抵七十万石至开平,三十万石至大宁,二十万石至吉林。” “诏令你四叔节制三都司兵马,北巡斡难河。” “再诏令你十七叔率本部三护卫,高煦率本部护卫,各自北巡兀良哈地面,牵制哈剌兀……” 朱元璋果然再次下令北巡,而对此的朱允炆也松了一口气。 这事情被齐泰预料中了,这也就说明这事情一过,自家爷爷应该就会解除朱棣节制三都司的兵权了。 松了一口气,朱允炆却不放心的询问道:“爷爷,出兵的时日呢?” 朱允炆的这个问题,让朱元璋感觉十分疲惫,但还是勉强开口道: “七月前、粮食尽数运抵,出兵时日由你四叔审视夺度安排……” “孙儿省得了。”听朱元璋将一切安排好,朱允炆也放松了些。 他继续喂药,直到朱元璋将那苦涩的汤药饮尽,这才起身行礼离场。 宋忠见状,也起身跟随离开。 拔步床上,朱元璋也在安排好一切后沉沉睡去。 走出乾清宫门,朱允炆没有离开,而是停下脚步,等待着宋忠。 见宋忠走出来,他这才开口道:“宋指挥使,孤想知道一些事情,不知你能否如实告知。” “太孙询问,臣知无不言……”宋忠不是傻子,刚才既然朱元璋已经让朱允炆留下听事,便代表朱元璋已经将大权交到了朱允炆手中。 这种事情,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自然也要将各种情报告诉这位未来的天子。 “北平三都司,可用战兵有多少?” 朱允炆询问起了三都司的战兵数量,闻言的宋忠也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按照去岁的衙门文牍,不算燕王、宁王、辽王与渤海郡王的护卫,三都司战兵分别是北平十四卫五万六千余名,大宁有战兵三万二千余名,辽东有四万二千余人,三都司合计十三万战兵,二十二万六千余名屯兵。” “这样啊……”朱允炆沉吟,随后又询问道:“山西都司呢?” “山西九卫五所,数量虽少,但战兵却有六万三千余名。”宋忠不假思索的回答。 “行,我知道了。”朱允炆笑着颔首,随后对宋忠道: “山西、北平、大宁、辽东等都司兵马动向,还得宋指挥使监察。” “这不过是卑职分内之事罢了。”宋忠作揖回礼,随后转身离去。 瞧着他的背影,朱允炆用手揣摩腰间的玉璧,紧接着也坐上了象辂,往东宫离去。 此后日子,他每日主持早朝与午朝,午后便在武英殿处理奏疏,傍晚来侍奉朱元璋服药。 期间朱济熺也表达了想要伺候朱元璋的想法,不过都被朱允炆以‘皇爷爷不想太多人入乾清宫’而回绝。 朱高炽看着这二位争宠,倒没有加入进去,只是老老实实的做完朱允炆分给他的那些奏疏。 就在所有人都在观望朱元璋身体的时候,朱元璋也顽强的扛过了这次风寒,渐渐病愈。 正月二十八,朱元璋病愈之后依旧将武英殿交给朱允炆,自己仅参加早朝与午朝。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没有任何事情的时候,在朱元璋病愈后的第三天,西北传来了让五府六部都震动的消息…… “你是说,黑的儿火者确实嫁了女子给帖木儿。” 正月的最后一天,午朝的奉天殿前,朱元璋坐在金台之上,脸上还有些蜡黄。 在他面前,五府六部与都察院的官员都屏住呼吸,等待跪在地上的那人回答。 礼部官员王孟,这是礼部派往西域的主事官员,负责探查东察合台汗国与帖木儿国的情况。 这件事情从去年七月开始,直到今日才得到了结果。 跪在地上,王孟面色凝重的回禀道:“回陛下,那黑的儿火者,确实让长子与帖木儿商讨嫁女事宜,并且臣等秘密返回肃州时,还在路上听到了黑的儿火者嫁其侄女与帖木儿的消息。” 又被说中了…… 当王孟的话说完,五府六部的文武官员纷纷想到了当年朱高煦在武英殿内所说的话。 扣押国使,联姻亦力把里,派兵入侵大明河西。 以上这三件由朱高煦所说的事情,已经有两件实现,那这么说来,最后一件事恐怕…… 想到这里,群臣隐晦看向了坐在金台之上,刚刚病愈不久的朱元璋。 站在朱元璋身旁,朱允炆心里也是十分忐忑。 曾经的他以为朱高煦是胡诌,却不想现在他所说的事情正在一条条实现。 如果真的如此,岂不是说帖木儿真的会举兵东侵? 朱允炆还在忐忑,可朱元璋却依旧稳坐钓鱼台:“王孟,以你们去亦力把里所见,那亦力把里能否供应十数万大军的粮草?” 朱元璋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他的风寒还未痊愈。 对于他的询问,王孟沉吟片刻,脑中想到了黄沙漫天的亦力把里,沉声道:“以臣之见,亦力把里无法供养十数万大军的粮草。” 王孟先给出答案,又具体说明:“臣此行出肃州往西去,一路上经沙州、哈密、火州、吐鲁番、委鲁母、昌都剌、怕剌、拉力马力至其国都亦力把里。” “这一路上所经过城池,多为土城、石城,百姓多则万余,寡者千许,唯一能称为人口稠密的,仅有拉力马力及亦力把里。” “可纵使如此,其国都亦力把里也不过数万人口,国中半数人口都生活在亦力把里所处河谷之中。” “虽然亦力把里的使臣称呼其国控弦百万,但以臣所见,亦力把里或许连三十万男丁都没有,想要给养十余万大军横渡西域,实难为也……” 王孟交代着自己这一路所见,听到他的话后,五府六部中对西域不了解的许多大臣纷纷松了一口气。 只是面对他们的轻松,朱元璋却将目光放到了不苟言笑的李景隆身上。 “曹国公,陕西行都司的屯军与屯田如何?” 朱元璋开口询问,李景隆也似乎早有准备,作揖回应道:“回陛下,前日陕西行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陈晖上疏,言凉州等十一卫,有战兵一万八千六百人,屯军三万三千五百三十六人,共开辟屯田一万八千三百七十二顷。” “凉州、西宁、永昌、肃州、庄浪等卫屯田累岁丰熟,每年军饷以官八分,外输二分来给与士卒。” “甘州、山丹等六卫地寒,每年四月雪消方可耕种,因此比凉州等卫难以屯垦,只能做到官四分,输六分。” “算下来,十一卫五万二千一百三十六军户,可以做到自给七分,还需外输三分。” “然屯军增加,陕西行都司备边兵马不足,因此请陛下徙民往肃州、西宁、甘州等卫……” 经去年朱元璋委任,李景隆开始主持河西屯田事宜,陕西行都司十一卫兵马此前就有屯田的习惯,经过李景隆和户部商议迁移人口,分发耕牛,当地十一卫在去年成功开垦出二千余顷耕地,换算为二十万亩。 在当地一百八十三万亩军屯田的供给下,五万余军户已经可以达到七成自给自足的程度。 不过,增加屯军也导致了陕西行都司守备力量下降,所以李景隆希望继续迁移人口,编练屯军来实现河西兵马自给自足的目标。 对此,朱元璋自然不可能拒绝,毕竟在他看来,编民为军来充实边塞,是他采取卫所制的重要原因,因此面对李景隆的话,朱元璋也用那沙哑的嗓音开口道: “着户部、吏部与右军都督府编四川、湖广民户三千徙甘、肃、西宁等三卫。” “臣等领命……” 朱元璋一开口,郁新等人纷纷作揖应下。 见没有人忤逆,朱元璋也缓缓起身,最后交代道:“近来西南、西北、北边皆有异动,诏令魏国公守土御贼,不得轻动。” “再诏燕王节制北平、辽东、大宁三都司,大暑前后出兵北巡,宁王与渤海王各率护卫巡兀良哈。” 兴许是说的话太长,朱元璋有些气喘,但他还是强撑着继续道: “春闺在即,会试选材需顾察天下,不得徇私!” “臣等领命……” 朱元璋的话,让五府六部的官员心里纷纷一紧,奉天殿广场上被任命为会试主考的刘三吾也心虚半分。 众臣纷纷唱礼,朱元璋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下了金台,往步辇走去。 朱允炆跟上他的背影,鸿胪寺卿也开始唱礼散朝。 兴许在朱元璋看来,自己已经提醒的十分明显了。 可他不知道,如今的他就好像风前烛,但凡是道风,都想来试试他的温度…… (本章完) 第176章 南北榜案 二月,南京内城无比热闹。 至于原因,皆因这一月是大明建立以来的第六次科举,而它也如期举行。 从天南地北赶来的士子们,极大促进了南京城的民间经济。 这其中,还有朝鲜、安南的部份读书人,尽管他们在去年落榜,没有获得参与今年会试的名额,可他们也赶着来到南京城,只为看看今年科举高中的是谁。 “铛…铛…铛……” 洪武三十年二月初九,大明第六次科举丁丑科如期举办,翰林学士刘三吾﹑王府纪善白信蹈为考试官,开始组织会试。 对于这件事,朝野上下都尤为重视,毕竟这是大明朝第六次科举,而这次科举中录用的进士,将在未来跻身官场,十数年后,成为庙堂之上的中流砥柱。 因此,把握住了这批人之中的佼佼者,就能在未来更进一步的扩大己方的影响力。 正因如此,许多佼佼者在会试还没开考前,就已经收到了不少富户的投资。 然而还不等会试开始,朱元璋的《富民册》便打断了这一投资进程,大量富户被登籍造册,迁移南京,致使这一届的许多士子在会试开始前,都没有得到自己期望的待遇。 不过这对于他们来说可有可无,毕竟能走到京师会试这一步的,基本都是家有余财,亦或者视金钱为粪土之人。 对于他们来说,眼下的钱财并不足以让他们迷失,反而会激励他们。 只有登上庙堂,他们才能实现各自的抱负,所以参加此次会试的二百余人,早就做足了准备。 当南京城内晨钟作响,他们便整理心情,自信满满的走进了会试考场内。 他们被搜身,被检查,最后坐到了自己考试的位置上,并且再度被检查,直到开考前一刻,考场内都有巡逻的兵卒。 这样的环境下,心理脆弱之人往往会崩溃,但能走到这一步的,无不是意志坚定之人。 不多时,考卷下发,所有考生阅览卷目,并没有任何一人对题目有所质疑,只是在片刻的沉默后开始研墨动笔。 明代会试分三场进行,时间为二月初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一般较重视第一场。 第一场会试题目是经义、四书义各一篇,分别限制在五百字和三百字以内。 面对这两篇文章,每一个士子都认真作答,先不提内容,单说文章的卷面就十分漂亮。 刘三吾走在会试考场内,抚须看着那一名名考生,见他们卷面字体规整,大小一致,端庄有致,雍容有度,看上去赏心悦目,心里十分满意。 一连三天,刘三吾都不曾离开考场,以八十五岁高龄和考生们同吃同住,直至二月十一考试结束,他才带着七百二十三份考卷返回衙门,一篇篇批阅。 在他批阅这些考卷的同时,王府纪善白信蹈开始主持丁丑科的第二场会试。 这第二场会试,主要科考礼乐论,限六百字内容。 一连三日,白信蹈也如刘三吾一样未曾离开考场半步,直至十四日酉时科考结束,才带着所有考卷返回衙门。 翌日、会试第三场开始,此次科考的时务策。 兴许是因为兀良哈遭受重创,加上西北和西南叛乱不止,因此今年的时务策题,主要以平叛为主,对象不作限制,可以西南、西北、东北、倭寇为平叛目标,文章不尚文藻,内容规定在一千字以上。 在这场策题回答中,许多人都在模仿着朱高煦的《平倭论》来对西南、东北、西北和倭寇来对应平叛。 这并非说朱高煦的《平倭论》有多么高超,而是朱高煦的《平倭论》得到了朝廷的认可,这也就说明朝廷是比较偏向这种平叛思路。 借助这种思路,许多人都写出了自己认为较为出彩的策论文章。 如此过了三日,待二月十七酉时结束第三场会试考试,作为考官的刘三吾通知了所有考生,于次日参加“骑射书律”的辅科。 在后世印象中,古代的秀才和举人都相当的文弱,手无缚鸡之力。 这不能说错误,也不能说正确,但至少在明代,秀才和举人们却是另外一种画风。 因为明朝科举制度一个特别之处就在于,即使是文科儒生,也被要求具备军事能力。 早在朱元璋开办科举,制定《皇明立学设科分教格式》时就规定,参与科举的生员必须每天在未时,习弓弩,教使器棒,举演重石。 为了鼓励生员练习骑射弓马,朱元璋甚至规定了奖励制度。 弓箭射的好的秀才,会得到喝酒的赏赐,而碰上会试,擅长射箭也被做为“加分”项目。 骑马弓射三箭中靶,这是洪武年间生员骑射加分的一个必须项。 这也就导致明代文官普遍不文弱,有些文官甚至比武官更不怕打仗,而秀才以及举人们遇到战事也往往变成当地的临时军事指挥官,在没多少正规兵的县城尤其如此。 在刘三吾的督考下,此次参与会试的考生纷纷在翌日前往外城的大教场,在大教场上进行骑射的科考,不少人因此而得到了刘三吾、白信蹈等考官的青睐。 “好!” 大教场上,看着一名白净的南方士子熟练翻身上马,纵马左右开弓,连射三箭,饶是刘三吾这种老而持重的人也不由喝彩了起来。 相比较下,许多北方士子居然马术生疏,鲜有能连续中靶之人。 坐在刘三吾一旁的白信蹈见此情形,也不由抚须道:“人言北人善弓马,如今看来,南方考生反而文武双全,北方考生却是文才武艺皆不如。” “呵呵……”刘三吾没有说什么,只是轻笑一声。 尽管他们二人调侃过后,北方考生之中的军户、匠户子弟开始上阵,不断在弓马上取得成绩,压制南方考生,可二人却十分吝啬夸赞,视北方考生弓马精湛为应该。 忙碌三日,待二十日酉时结束骑射书律等辅科,所有会试士子被安排入住会馆,而刘三吾等人也开始带领参与丁丑科的所有官员批阅考卷。 由于刘三吾为主考官,所以对于批卷,他自然是以自己的三观和感悟来批卷。 至二月二十七日,刘三吾在白信蹈等官员的帮助下,批阅完所有考卷,并从七百二十三名南北士子中,取录了宋琮等五十一名士子为贡士。 “噼里啪啦!!” “放榜了!放榜了!” “前面的快看,有没有我家少爷!” “别挤啊!我看完就出去!” “我家少爷中了!我家少爷中了!” “落榜了,怎么可能……” 二月二十八日,在一片敲锣打鼓声中,会试终于发榜。 这一日,中榜之人激动万分,抛洒散钱,而未中之人只是叹气,整个人瘫软在地,又或者站着啜泣。 只是此刻,没有人会关注落榜之人,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中榜之人身上。 在一片喝彩声中,被取录之人得到了通知,中榜者五十一人,都将在三月初一卯时上朝参加殿试。 这次的科举给人时间过得很快的感觉,那是因为如今的大明朝实在有太多事情需要忙碌。 山东、山西、河南、北平等地在调粮,西南的云贵桂三省再度爆发土司叛乱,汉中高福兴带着叛军在秦岭与大巴山之间来回伏击明军,被耿炳文与郭英率军围追堵截。 水西土司叛杀普安卫千户张骇、贵州卫百户魏安、汪俊及军士数十人,举兵万余叛乱。 右军都督佥事顾成被委任征南将军,率兵五千与左军都督佥事何福征讨。 直隶十八府富户率先被迁徙至南京城,他们变卖了家乡的千亩良田与数处房产,却只能在南京周边买到二三百亩地。 尽管从价值来说,他们的资产并未缩水,因为南京城的田地更贵。 但是从产出和消费来说,来到南京城后的安家,几乎掏空了他们的家产,他们之中大部分人,被迫在高物价的南京城中过起了相较以前节衣缩食的日子。 这样的生活落差,也让他们心中对朱元璋的怨气变得越来越重。 面对这复杂局势,加上身体抱恙,朱元璋不得不将目光放到了更为重要的备边平叛、迁徙富户之事上,故而忽略了会试。 直到三月初一,他才腾出了时间来,拖着抱恙的身体参与了这一日的殿试。 “贺!” “万岁、万岁、万万岁……” 洪武三十年三月初一,伴随着鸿胪寺卿唱礼,群臣推金山倒玉柱的跪下,行五拜三叩礼。 顶着那张依旧蜡黄的脸,朱元璋走进了奉天殿内,坐到了那许久都没有坐回来的龙椅上。 由于今日早朝要进行殿试,因此奉天殿难得大开门户,正五品以上百官纷纷入殿。 在奉天殿广场上,五十一名贡士等待皇帝的召唤。 “平身……” 朱元璋的声音较之上个月好了许多,但他的身体也比上个月消瘦许多。 瞧着他的模样,许多大臣眼神闪烁,也有部分大臣面露担忧。 诸如郁新、李景隆等人更是十分担心他的身体。 站在朱元璋跟前,朱允炆可以在金台上看到所有大臣的一举一动。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听到身后传来“开考”的声音,他才开口道:“开考!” 伴随着朱允炆开口,殿内正五品以上大臣纷纷退到奉天殿两侧,班值的金吾卫则是搬来矮桌与矮几。 五十一位贡士得到传唤,踏上汉白玉台阶,走上奉天殿。 “陛下圣躬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入殿后,他们在刘三吾和白信蹈的带领下,高声唱礼。 尽管不如群臣整齐,但朱元璋也没有在意,只是颔首示意朱允炆。 朱允炆见状点头,回头后唱声:“入坐!” 五十一名贡生低着头入座,虽然那矮几坐着难受,但总比站着殿试要好。 待他们坐下,在群臣的注视下,刘三吾与白信蹈开始发卷。 考生们洗笔研墨,等待着金台之上的那位出题。 瞧着他们准备,朱元璋这才缓缓开口道:“朕闻古之造理之士,务欲助君,志在行道。受君之赐,而民供之。所以操此心,固……” 朱元璋的制策题,相较于历史上发生了变化。 兴许是朱高煦的出现,为朱元璋解决了钱荒和宝钞的问题,因此他对治内的民生还是十分满意的。 也因此,他将这次的制策题目做了小小的修改,不似历史上的单一,主要在询问贡士们大明的君臣关系,以及如何促进君臣关系,同时如何推动时政,不致使君臣关系失衡而导致官员不敢做事。 对此,贡士们在听后,也对其作出回答。 由于是殿试,卷面是很重要的加分项,因此所有人都得控制好笔墨,以免污浊了卷面。 一些官员距离数步看向桌案,尽管看不清内容,却能将试卷字迹看个模糊。 那试卷上的字写得错落有致,温润而雅,可谓赏心悦目,许多大臣都感到十分舒服,低声夸赞。 在金台之上,朱允炆也提起了兴趣,走下金台,在贡士桌案间穿梭,满意的看着那一张张宛若书贴的卷子。 从辰时到未时,三个多时辰后,五十一名贡士开始陆续交卷,并在刘三吾的指引下,暂时离开考场。 待所有人结束考试离场,朱元璋也让群臣们阅览考卷,直至黄昏才带着考卷回到了自己的乾清宫。 “爷爷,您不用亲自批阅,交给孙儿就行了……” 乾清宫内,朱允炆看着身体抱恙却依旧批阅殿试考卷的朱元璋,心有不忍。 只是面对他的话,朱元璋一心扑在考卷上,一边批阅一边说道:“为自己家选材还要偷懒,那还能指望谁呢?” 他这话说出后,朱允炆也不再反驳,只是为他添茶倒水,随后与他一起批阅。 期间,朱元璋与朱允炆说了很多话,教导他如何选材。 “卷面不一定要干净,内容不一定追求辞藻,选材不是选秀,要的是务实,而不是样子。” “是……” 在朱元璋的教导下,朱允炆从初一至初三都在乾清宫,就连奏疏都是在乾清宫处理的。 三天的时间,朱元璋带着朱允炆将五十一份殿试答卷批阅完毕,并从中选出了陈、尹昌隆、刘谔三人为一甲进士。 裁定过后,他并让朱允炆传达旨意,将他点出的三甲名录交给刘三吾。 刘三吾将名录交给了吏部,而吏部的官员只是简单看了看名录,填上籍贯后便将这份名录交到了吏部尚书杜泽的面前。 望着这份名录,年过六旬吏部尚书杜泽只是一眼便瞧出了猫腻。 他看着手中名录,对着面前的主事询问道:“这名录,你觉得没有问题吗?” “嗯?”见杜泽这么说,这名主事凑上前来阅览,只是这一看,他便表情僵硬了。 只见那名录上的五十一个人名前,居然清一色的都是南方籍贯。 “这这这……” 瞧见这五十一人的籍贯,主事被吓得说不出话来,杜泽也额头冒出冷汗,压低声音询问道: “陛下批阅时,可知道进士们的籍贯?” “不曾知道……”主事反应了过来,这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你是说……” “唉!”杜泽没有回应主事的话,而是缓缓摘下了自己的乌纱帽,用桌上的粗布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细细算来,老夫也六十有四,是时候告老还乡了……” “这…祁山先生,是否要禀告陛下?”听到杜泽居然被这件事逼到告老还乡,主事一下子就着急了起来。 杜泽是六十有七,可他才三十过二,如何能退? “这事情,我来全权处置,你放下离开吧。” 杜泽承担了一切,摆摆手示意主事离开。 “先生……” 见杜泽如此举动,主事跪在地上,连忙叩首。 杜泽见他叩首,也叹气道:“明日,我便调你去地方上任职,京中的事情自此便与你无关了……” “这件事太大,便是我也承受不来,希望你不要怨恨我。” “学生怎么会……”主事被杜泽说的鼻头一酸,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杜泽摇头制止。 “出去吧……”杜泽再度开口,而那主事闻言,也吸了吸发酸的鼻子,起身后离去。 瞧着他离开,杜泽看了一眼那本名册,不由自嘲:“我这尚书,未免过于短暂了。” 说罢,杜泽提笔写了一份告老还乡的奏疏。 他这份奏疏,不是为了开脱和逃跑,而是为了提醒坐在金台上的那位皇帝。 只可惜,他的这份奏疏被送到乾清宫后,朱元璋却因为连日的操劳而头疼,躺在卧榻上以汤药驱赶头痛。 瞧见这奏疏的他,并未作想其它,只是对朱允炆道:“这杜泽蹉跎半生,却不想只在尚书之职上待了不到二载,着实可惜。” “要留下他吗?” 拔步床内,喂朱元璋服用汤药的朱允炆也有些惋惜,可朱元璋却摇摇头:“他为人忠直,既然开了口,自然是做好了准备,成全他吧……” 兴许是感觉到身体带来的无力,朱元璋特别清楚年老之后的那种无力感,因此倒也没多想。 只是正因为他的没多想,那份名录终究以皇榜的方式发了出去。 “铛…铛…铛……” 三月初五,在晨钟作响后,整个南京城的百姓都开始了新的一天。 这其中,来自五湖四海落榜的生员们纷纷朝着长安门赶去,渴望成为第一个见证皇榜之人。 然而当他们抵达长安门时,那份皇榜却还未张贴,所有人都在清晨的寒风中苦苦等候。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四周的人越来越多,而那张皇榜,也在万众瞩目下登场。 “让让!让让!” “贴了!你们说这次的前三甲是南人还是北人?” “肯定是南边的士子,就是不知道是直隶的还是江西、浙江的。” “那说不定,万一今年是北边的呢?” “对啊,江南已经蝉联五次恩科三甲了,是时候让我们北方的士子坐坐这状元位了。” “哈哈哈……状元位置可不是靠嘴说出来的,而是要真才实学!” “贴了贴了,你们看……” 在无数读书人的注视下,那张皇榜慢慢被贴平,中榜之人的籍贯与姓名也被昭告天下。 当“洪武三十年丁丑科殿试金榜”这一行字出现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安静向下看去…… 【福建闽县、陈,第一甲第一名,赐进士及第】 【江西吉安、尹昌隆,第一甲第二名,赐进士及第】 【浙江山阴、刘仕谔,第一甲第三名,赐进士及第】 对于一甲榜单,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异议,尽管北方士子有些遗憾,但江南士子霸榜前三已经持续五次科举,倒也没有人多想,因此继续往下看去。 【洪武三十年丁丑科殿试金榜,第二甲赐进士出身十三名】 【直隶武进、芮善,第二甲第一名,赐进士出身】 【浙江钱塘、王洪……】 【江西南昌、邬修……】 【直隶苏州、盛敬……】 【浙江温州、黄淮……】 【江西吉安、宋琮……】 【江西吉安……】 当二甲十三名赐进士出身的籍贯与姓名出现,渐渐地开始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不对啊!怎么二甲都是南方人!” “不止是二甲,三甲也都是南方人!” “对!都是南方人!没有我们北方人!” 伴随着人群之中许多北方士子出声,所有北方士子都开始大声不忿了起来。 面对他们的不忿在,许多南方士子也不敢像先前一样回怼,眼下的情况,即便再愚蠢的人,也能发现不对劲。 要知道眼下是洪武三十年,而大明朝的科举已经进行了五次,算上今年就是第六次。 在此之前,北方士子虽然上榜人数确实明显少于南方,但起码都能上榜,并且能占据三成左右名额。 可今年,上榜的都是南方人,甚至大部分都是江南之人,没有一个北方人。 如此情况,南方士子如何敢开口,而北方士子则是在榜上消息片刻的发酵过后开始质疑起了这次科举的真实性。 “舞弊!” “没错!这绝对是舞弊!” “够胆的都和我去吏部,我们去鸣冤!” “对!去吏部鸣冤!” “走……” 数以百计的北方士子被皇榜冲昏了头脑,成群结队的往吏部冲去,一路上大声叫嚷,诉说着这次科举的不公。 他们的行为,很快就吸引了武城兵马司的官兵,然而面对这群不是生员就是举人的士子,武城兵马司也不敢动手,只能被他们推搡着后退。 渐渐地,丁丑科科举舞弊的消息开始在南京城传开,而坐在吏部衙门之中的杜泽,也脱下了自己的乌纱帽,安静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也在他等待的同时,房门被人推开了…… (本章完) 第177章 得寸进尺 “五十一名进士,居然没有一个北方人!” “你们说说,这到底是朝廷没有在北边设官学,还是北方没人了!” 武英殿里,刚刚结束早朝的朱允炆才返回武英殿不久,丁丑科舞弊,北方举人跑到明朝吏部鸣冤告状的消息就经宋忠的提醒,传到了他的耳中。 面对这一消息,他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因为所有考卷是他和皇爷爷亲自批阅的,不存在殿试舞弊的可能。 然而,当宋忠提醒他,此次参加殿试的贡士也全是南方人后,朱允炆总算后知后觉了起来。 不是殿试北方人考不赢南方人,而是北方人压根就没有上殿试的机会。 反应过来的他,当即召来了六部都察院的所有大臣。 望着这群六部的大臣们,朱允炆养气功夫十足,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可声音却透露着一股寒意。 他将目光放到了暴昭等人身上,似乎想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 当他看到暴昭等人低下头去的举动时,他脑中立马想起了自家皇爷爷说过的一句话。 “外臣与你我不是一家……” 回想起这句话,朱允炆便能对暴昭等人隐瞒自己的举动理解了。 他们是想要下注,可自己没能护住江南的豪强们,那他们就只能自己做事来试探皇帝心意了。 “只是一场病,你们便忍不住了吗?” 朱允炆将隐藏在桌案下的拳头攥紧,面上依旧平静,他想要众人给他一个回答。 “此事,需要彻查!” 人群之中,户部尚书郁新第一个站了出来。 在他站出来后,一些官员也纷纷表态,例如甲戌科状元张信便露骨表示:“朝廷此前科举,北方考生都能占据三成进士名额,此次却一人未入,必有猫腻,请太孙下令彻查!” “请太孙下令彻查!!” 十数名官员躬身作揖,朱允炆见此情况,也对殿上的吏部尚书杜泽质问道: “杜尚书,你在放榜前,就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吗?” 朱允炆质问着杜泽,可眼下的杜泽却目光沉寂,面对朱允炆这位太孙的询问他也是缓缓开口道:“回太孙,臣只是将陛下批阅过后的名录,如实张榜发布罢了,科举乃糊名,也看不到考生籍贯,如何能够舞弊作假……” 只是几个时辰,杜泽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居然开始推诿了起来。 面对杜泽的推诿,朱允炆牙关紧咬,养气功夫几乎破裂。 他不明白,昨日还是那副忠直模样的杜泽,今日为何会变得油盐不进,成为一个偷奸耍滑的小人。 “你……” “陛下万福安康!!” 朱允炆的话还没说完,殿外就传来了唱礼声,所有人听到唱礼的时候,皆心头一震。 朱允炆站了起来,殿内六部与都察院的大臣也纷纷回过身,往殿门看去。 在他们的注视下,昨日才被太医诊断为风寒的朱元璋,却奇迹般的站在了门口。 虽然他的脸色依旧蜡黄,可他的目光却如刀子般锐利,几乎要刨开在场所有官员的胸腔,看看他们究竟长着一颗怎样的心脏。 “皇爷爷!” “陛下万福安康……” 朱允炆走下金台,群臣纷纷跪下五拜三叩。 待朱允炆走到朱元璋身边,朱元璋却无视了他,径直走上了金台,站着俯瞰那跪下的群臣。 “朕听说,此次取录的进士,都是南方人,没有一个北方人,杜泽!” 朱元璋声音突然拔高,让原本还推诿的杜泽恨不得将头埋到胸中。 “回陛下,此次科举,所录之人皆为南方人不假,但科举以才干取胜,这……” 杜泽还想糊弄,可朱元璋却眯着眼睛质问道:“朕就奇怪了,朝廷从洪武元年以来,已经组织过五次科举,算上这次是第六次!” “当年第一次科举时,北方战乱刚刚结束不久,北方大地还处于百废待兴,百里无鸡鸣的凄惨局面,但即便如此,那一年的北方士子依旧占了二成名额!” “此后四次科举,北方士子虽然不如南方士子,但也能牢牢占据三成名额,怎么到了这次,却是连一个名额都拿不到了?” “这到底是今年的南方士子才干超人,还是有人徇私舞弊,败坏科举!” 朱元璋口中所说的话,一个字比一个字重,每一句话都如重锤,敲打在群臣心头。 前一刻还在朱允炆面前推诿的他们,现在却乖乖匍匐在地,这样的反差让朱允炆面色阴沉。 他还没想好是谁在徇私舞弊,却见宋忠一路快走进殿,走到金台前跪下五拜三叩,而后禀告: “陛下,丁丑科北方数百士子围堵吏部门口,状告考官刘三吾﹑白信蹈偏私南方人。” “内城街头上,更有数十名北方考生沿路喊冤,甚至拦住了五府和六部一些官员的马车上访告状。” 宋忠的话刚刚说完,殿外就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十余名文官出现在了殿外,他们气冲冲的走到殿门,却不想见到了站在金台上的朱元璋,顿时跪倒一片: “陛下万福安康!!” 他们的唱礼声吸引了众人注意,所有人回头看去的同时,心里暗道不好。 这十余名文官,皆出自都察院,而这一情况是众人没有想到的。 “陛下!臣右都御史严震直上疏,请陛下严查丁丑科科举舞弊一事!” 是这个家伙…… 当严震直的声音传来,所有人纷纷将目光看向了还跪在殿内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杨靖。 同样是都察院都御史,但右都御史的严震直可是开国老臣,大明开国那一年,是他捐献家中万余石为大军筹集北伐粮草,地位不可谓不高。 他这人,虽然与淮西部分勋贵牵扯过深,但为人正直,爱好打抱不平,因此当初在工部和刑部时,就搞出过不小的事情。 旁人可以贿赂所有人,但唯独贿赂不了严震直。 严震直出现在这里,这也就代表这次的丁丑科举之事闹大了。 想到这里,暴昭等人汗颜,而他们的一切举动都在朱元璋的眼皮底下。 瞧着畏手畏脚的这群人,朱元璋心里知道这次的事情,绝不仅仅是一党一派就能组织起来的事情。 这件事情,恐怕与自己迁移天下富户有关…… “请陛下彻查丁丑科举舞弊一事,还北方士子一个公道!” 朱元璋还未想好怎么处理这件事,却见殿门口的十余名监察御史异口同声,大声唱礼。 面对十几名都察御史和南京城内动乱的北方士人,朱元璋看向了此刻站在殿上的刘三吾和白蹈信。 二人与朱元璋对视后,先后走上前来作揖: “陛下,此次科举,无徇私舞弊之可能,臣请陛下命人复查考卷,以还臣等二人清白……” 刘三吾和白蹈信胸有成竹的模样,让许多人举棋不定,但他们也很清楚,北方考生不可能一个都没能取录,因此纷纷缄口不言,等待皇帝发话。 朱元璋扫视众人,唯有张信走出来作揖道:“陛下,臣侍读张信愿意查阅此次会试考卷!” “好!”朱元璋了解张信,这个人虽然有些爱出风头,比较执拗,但做事算是比较公正的,让他查卷倒也贴合。 想到这里,朱元璋不假思索的下令道: “召侍读张信﹑侍讲戴彝﹑右赞善王俊华﹑司直郎张谦﹑司经局校书严叔载﹑正字董贯﹑长史黄章﹑纪善周衡、萧揖,以及廷试取录的陈﹑尹昌隆﹑刘仕谔等人查卷,给天下士子一个公道!” “朕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南方人才干超人,还是有人徇私舞弊!” “臣等领命……”听到朱元璋的话,群臣纷纷作揖应下,心头一沉。 不多时,被朱元璋召来的十二名官员开始阅卷,而朱元璋坐在金台之上,冷着脸看着这一切。 与此同时,关于此次科举舞弊一事的各种流言纷飞。 街头巷尾中,有说主考刘三吾收了钱的,也有说主考歧视北方人的,种种说法让主考们说不清楚。 此后三日,刘三吾及张信等人都在武英殿查卷,并且是在朱允炆、朱高炽、朱济熺三人的监督下进行。 宫里将这消息传出,许多北方士子算是按下了怒火,纷纷咬牙等待着答案。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当朱元璋于三月初八拖着病体来到武英殿时,此刻的武英殿已经站满了臣工。 六部与都察院和各文官衙门的官员纷纷到场,伴随着推金山倒玉柱的唱礼结束,朱元璋大马金刀的坐在了金台上,等待张信等人的答案。 “臣侍读张信有事起奏……” “说!” 不出意外,这场在武英殿举办的早朝,以张信的开口而开始。 伴随着朱元璋的准许,张信开始上奏查卷结果:“启奏陛下,经臣等复阅,北方贡生所上呈试卷,文理不佳,并有犯禁忌之语……” “臣等以考生水平判断,所录取的南方五十一名贡士,皆是凭才学录取,无任何问题!” 当着朱元璋的眼皮底下,张信等人经过三日复核所得出的调查结论,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所谓纹理不佳,禁忌之语是指哪些,这么多北方士子,难不成连一个文章内容毫无问题的人都找不出来吗……” 金台之上,朱元璋尽力压着脾气,质问着做出回答的侍读张信。 这是他曾经亲信之人,因此他不可能看不出自己的意思。 自己不想追究这件事情,自己想要的不过是在丁丑皇榜上,增加一些北方考生的名字罢了。 朱元璋目光深沉,张信却假装不懂,双手呈上一叠奏疏: “回陛下,此乃此次复阅十二人分别给出的进士名录,请陛下阅览。” 他话说完,朱允炆就走下了金台,将那十二本奏疏双手接过,呈到了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接过这十二本奏疏,一一翻阅。 朱允炆和群臣与朱高炽、朱济熺等人看着他,眼看着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平静到忍耐,最后再到波澜不惊。 “坏事了……” 瞧着朱元璋的表情,所有人心底都咯噔了一下。 “十二本奏疏,为何戴彝、尹昌隆二人所写奏疏中,有北方士子的名字,而你们其余十人没有?” “回陛下……”张信与刘三吾二人分别站了出来回答,而他们回答的回答并不能让朱元璋满意: “陛下,臣以为,北方考生卷中禁忌之语甚多,如‘君王不贤,臣可弃之’的话更是提及多次。” “此等言论,若是被选为进士,那日后天下人必定效仿,致使风气败坏!” “陛下,臣亦是这么觉得……” 刘三吾与张信所说的话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自从朱元璋下令刘三吾删改了《孟子》内容后,‘君王不贤,臣可弃之’这句话就成为了不敬之言论。 他们以此来驳回北方考生考卷,倒也于情于理说得过去。 “陛下!臣吏部员外郎孟朝弹劾侍读张信与翰林刘三吾沆瀣一气,故意以陋卷进呈陛下,以此干扰陛下圣听!” “陛下,臣礼部员外郎王歇附议!” “臣都察院……” 当孟朝开始弹劾刘三吾与张信,许多官员便纷纷站了出来。 从他们的口音中不难听出,他们大多都是北方人,显然这场科举已经从简单的名额之争,变成了南北之争。 但不得不说,张信与刘三吾二人用朱元璋的制定的规则来攻击他,手段可谓精彩。 若是放在十年前,朱元璋一定会卯足了劲,与他们死磕到底,直至他们服软。 可当下,朱元璋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恶化,他要做的事情不是与这群江南的腐儒纠缠,而是尽快的将天子的权柄交接到自家孙儿手中。 因此面对群臣,朱元璋再度看了一眼刘三吾与张信: “传旨,再复阅会试考卷,朕不相信这么多北方士子,人人都犯了忌,更不相信数百北方贡生,会连几个进士都找不出来!” 朱元璋的这话,已经说的十分露骨了。 复阅会试考卷,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学术问题,而是政治问题。 不管这次事情的真相是北方考不过南方,还是南方用了手段,总之朱元璋不想追究,他现在想要的,只是刘三吾和张信选出几个北方人,占上几个进士名额,以此来平息南北之争。 想到这里,他深深看了一眼刘三吾与张信等人。 与此同时,第一次复阅的结果也传出了紫禁城,许多北方士子听到刘三吾和张信说自己的文章犯忌后,纷纷对其破口大骂。 刘三吾是江南三老,在江南仕林有着极高的声望,因此当北方士子开始谩骂刘三吾后,许多听不过去的南方士子也开始回怼。 双方这一来一去,很快就从口角上升到了拳脚。 数百人在紫禁城的西华门斗殴,偏偏他们都有功名在身,最低的也是举人。 因此,五城兵马司根本不敢管,最后还是五军都督府的李景隆带兵出面,平息了这场闹剧。 然而这场闹剧并没有结束,并很快就在士子们的书信往来中发酵。 不过数日,直隶、湖广、浙江、江西、山东、河南等地士子就知道了今年北方无一人被取录,并且南北士子在西华门斗殴的消息。 一时之间,各地士子但凡有了功名的,纷纷开始上疏朝廷,奏疏如雪花般飞入南京城,同时北方的诸王府也得到了这一令人瞠目结舌的消息。 “这群人,明显是在试探俺爹!” 三月初九,当燕王府的朱棣得知丁丑科舞弊一案的消息后,他立马就将目光放到了江南豪强身上。 他虽然只负责带兵,但他的政治眼光却并不短浅,更何况他身边还有姚广孝。 燕王府承运殿里,朱棣说完那话后便看向姚广孝:“老和尚,你说说这是不是江南那群人弄出来的事情。” 当下的承运殿里,只有二人因此朱棣也没有什么顾忌,直截了当的询问。 对此,姚广孝盘算了手中佛珠,头也不抬的回应:“殿下已经想到了,何必还要问贫僧呢……” “嘿嘿……”朱棣干笑几声:“总得问问你,这样俺心安些。” 干笑过后,朱棣也慢慢收起笑容,他很清楚这次的事情是南方豪强想要争夺官场主导权,并且他也理解。 “开国北方百废待兴,除了山西和山东,其它地方都得靠江南的钱粮贴补。” “如今过去了那么多年,俺爹虽然弄了以钞抵税,但能惠利的人实在太少。” “加上俺爹多次迁移江南富户,他们恐怕早就积怨,这次为的就是想要往朝堂塞入足够多的同乡人,以便日后来控制朝局……” 朱棣说着自己的看法,不过说着说着他就感叹道:“这群人,是完全不把允炆看在眼里啊。” “南人抱团,认为宗族大于朝廷,自然如此。”姚广孝轻声说起了南人的特性。 确实,抱团是宗族势力强大的地区的固有特点,出身江南的朱棣自然了解江南豪强的宗族势力有多大。 江南抱团,这听上去天方夜谭,但在明初确实普遍存在的现象。 站在时代背景下,源自于南宋、蒙元时期的“南人”政治集团是很特殊的一群人。 这些人不同于南方人北方人的地理区分,而是一个以南人为名号,以仕途经济为目标的江南政治集团,其政治属性包括了江西、湖广、浙江、两淮和福建。 其余诸如广东、四川都被他们排斥在外,更别提云南和广西这种蛮荒之地了。 尽管元末过后南人政治集团瓦解成为淮西、江东、江右、浙西、浙东等派系,但他们抱团的性子却没有一点变化。 这次丁丑科的问题,其实并没有出在北方人和所有南方人身上,而是出在了南人抱团的性子上。 南人是一个很特殊的群体,而他们的起源来自北宋在南渡后,与金国达成了北人归北的协议。 协议中,南宋将南渡的北人全部捉拿交还金国,而这其中包括的“北人”,不仅仅是平民,还包括了大量北方官宦。 当时宋臣宇文虚中陷入金国,因为担心家人,所以特意派人专程来信,请求南宋朝廷不要将他的家属送往金国。 但是面对宇文虚中的请求,南宋却仍旧按照金国的要求,将宇文虚中在南方的家人全部送往北方。 临行前,宇文虚中的女婿要求将宇文虚中的次子留下,以保全血脉于汉地,然而却遭到了南宋的严词拒绝。 最后,宇文虚中因为试图颠覆金国,整个家族都被烧死在了大街上,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这样的事情,不仅仅是宇文虚中一家人的事情,而是发生在大部分宋臣身上的事情。 宋金议和后的十数年里,几乎每日都有百姓和官宦逃亡南宋,但是等他们逃入南宋境内后,毫无意外都被南宋守军抓获并送回金国去了。 这种事情,简直就好像日战区百姓逃回抗战区,被运输大队长诱捕送回日战区一样。 为了合理的驱赶北方人,南宋大臣曾经公开质疑北人没有英雄,理由是北人没有奋起反抗,将金国赶走。 这样的‘政治正确’,埋下了南北互相歧视的种子。 朱棣不喜欢在大本堂读书的原因,就是因为大本堂内的先生以南人为主,而他们虽然极力掩饰,但心中却一直鄙夷北方人。 之前,朱棣也就只当他们是自命清高,可从这次的丁丑科举来看,他们不是自命清高,而是根本不把北方士子当做人,哪怕这其中许多北方士子都是从江南迁往北方的军户子弟,他们却也视他们为叛徒。 “此次事情若是不能妥善处理,北边的百姓恐怕会与朝廷离心离德……” 朱棣叹气一口,他很清楚北方百姓的负担有多重。 在那些南人官员看来,北人每年都要从江南拿走许多钱粮,可他们不知道,那些钱粮根本没有多少用到北方百姓的民生之中,而是都用在了维持北地沿边数十万军队上。 若说洪武初年,北方百姓还需要南方的钱粮牛马才能恢复经济,那当下的北方已经很少有缺少钱粮的情况了。 不仅如此,在赋税的贡献上,北方百姓也不比南方百姓弱。 就拿山西与江南来对比,总体经济并不靠前的山西,在北方诸省中承担的税负是最高的,但是山西人叫苦的声音却远不如直隶、浙江人响亮。 天下田税,往往是每亩五升或三升,唯有山西是每亩一斗者,是以山西之粮在江北独重! 在这个同样靠土地和劳动力增长经济的时代,山西百姓的赋税负担却要比天下许多省份要重得多。 就如人口千万,耕地五千余万亩的浙江省,其夏秋两季赋税不过二百七十余万石,而仅有四百多万人口,三千余万亩耕地的山西,却要上缴二百八十余万石赋税。 即便如此,在山西任职的江南官员,却依旧侃侃而谈,认为北人无功。 回想起这些事情,便是朱棣都会觉得气血上头,因此他不由看向姚广孝,询问道:“老和尚,你说俺爹这次能制服他们吗?” 朱棣的问题,让姚广孝停下了手中佛珠的盘算。 他缓缓睁开眼睛,神情复杂:“恐怕这次,陛下不能如殿下愿……” “你说什么?”朱棣愣了愣,他不敢相信自家老爹居然制服不了江南。 “殿下没发现,陛下已经在交权给太孙了吗?” 姚广孝并不避讳,而是提醒着朱棣:“陛下今年,已经七十岁了,古人云七十古来稀,而陛下从去年开始,便多次染病卧榻,陛下的身体,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在这样的节骨眼上,陛下是要赌自己能制服那群人,还是要将天子权柄交给太孙?” “……”朱棣沉默了,姚广孝给出了他一个选择题。 面对这个问题,朱棣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他是自家老爹,此刻恐怕不会有比顺利交接权柄更重要的事情。 似乎与朱棣所想的答案一样,眼下的朱元璋,确实没有精力去整治组织这次科举案的富户与士人们了。 (本章完) 第178章 磨刀霍霍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月二十八日,伴随着推金山倒玉柱的唱礼声响起,间隔十数日的第二次复阅结束。 为了彰显公正,朱元璋这次在更为隆重的奉天殿开办午朝。 在他看来,他已经给足了南方人面子,而他想要的不过是几个北方人名额罢了,刘三吾和张信都是他亲近之人,应该能读懂他的意思。 然而现实与朱元璋的想法背道而驰,刘三吾与张信等人再次交上来的十二份进士名录中,依旧只有戴彝、尹昌隆这两个参加了这次会试的考生给出了北方人名额,并且名额只占总名额的二成左右。 反观刘三吾、张信等人,他们明明已经读懂了朱元璋的意思,却依旧执拗的给出了全是南方人的奏疏名册。 朱元璋精力已经没有那么旺盛了,他不想与这些人争斗,因此他放下面子,再度询问起了刘三吾: “难道北方数百名入京参加会试的士子,连一个文章无缺憾的人都找不出吗?” 可是面对朱元璋的隐晦提醒,被特批今日能够参与午朝的刘三吾上前一步,作揖道: “臣以为,北人士子文章犯禁,皆不得入选!” 刘三吾驳回了皇帝的旨意,这一举动让奉天殿上数百名臣工哗然。 面对他的驳回,饶是朱元璋这样经过大风大浪的布衣皇帝,却也生出几分怒气。 他尽量压着脾气,反问起了刘三吾:“难道朕的旨意,如今走不出奉天殿了吗?” “陛下的旨意,自然能走出,但这份旨意,恕臣无法接受……”刘三吾摇头跪下: “这样犯忌讳的文章,怎么能作为进士的敲门砖?” “若是这次选入,那下次科举,是否还会有贡生以为可以这么写?” “陛下,恕臣直言,您这样做不是在帮助北方的考生,而是在纵容他们犯禁……” “够了”朱元璋沉着打断了刘三吾的话,反问起刘三吾与殿上众臣道: “你们说他们的文章全部触犯忌讳,那是不是说,从下面办学的教谕、到主持乡试的官员,以至主持会试的翰林,这一个个的都是奸臣?” “怎么?是他们联合这些北方考生来诽谤朝廷,侮辱朕吗?” “臣……”刘三吾一听朱元璋要给自己扣这么大顶帽子,当即就要解释,但却不等他开口,就被朱元璋打断: “那是不是说,朝廷里就这些南边的官员是忠臣,而北方的官员就该杀?” “陛下息怒!!”听到朱元璋的话,不管是南人出身还是北人出身,所有官员纷纷跪拜。 瞧着他们跪倒一片,尽管朱元璋身心俱疲,但他很清楚,他必须得给这群蹬鼻子上脸的人一点颜色看看了。 仔细算来,他也好久没有动刀了…… “传旨,除此次取录的五十一名进士外,着所有贡士于六月初一入奉天殿,再行殿试。” 奉天殿里,当着数百臣工的面,朱元璋算是承认了先前那五十一名南方贡士的进士身份,不过他又单独恩准先前落榜的数百人再行殿试。 只是对此,拜服的群臣中,不少人露出了笑脸。 他们都想到了皇帝的想法,无非就是再考一次,从其中取录北方人罢了。 不过再考一次容易,但取录的名额,却不能偏向北方人。 “万岁、万岁、万万岁……” 唱礼之中,许多人都在盘算应该怎么在六月的二次殿试上再博得一些进士名额,只是他们不知道,朱元璋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退朝!” 一生气,朱元璋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身上的病痛都仿佛被驱散了一般。 他抬头走出了奉天殿,抛下了站在金台下的群臣,甚至连朱允炆、朱济熺和朱高炽三人都未反应过来。 对此,三人面色难看,朱允炆更是深深扫视了一眼群臣。 至于朱高炽与朱济熺,则是第一次了解了这庙堂之上结党成群的危害和力量。 当他们团结起来时,便是他们皇祖父那样的英雄人物,也不得不妥协、屈服…… 朱允炆深深看了一眼群臣,随后下了金台,跟随朱元璋的背影而去。 朱济熺与朱高炽见状,也纷纷离开了奉天殿,但他们没有跟上朱允炆和朱元璋,而是返回了武英殿。 他们很清楚,这次的事情不是他们能掺和的…… 追出奉天殿外,与朱元璋先后上了步辇后,朱允炆这才轻声询问道:“爷爷,不继续查下去吗?” “你觉得呢。”朱元璋坐在步辇上,瞥了一眼隔壁步辇的朱允炆。 朱允炆沉吟片刻,随后才道:“孙儿以为,哪怕不继续查下去,也起码得杀一儆百,好让他们知道,这天下是谁家的天下。” 面对朱允炆的话,朱元璋缓缓闭上了眼睛,轻声道:“要杀,但不是现在。” 随着这句话说完,朱元璋不再言语,朱允炆则是见他不说,也不敢继续追问下去。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次的科举有猫腻,可文章这种东西,解释权通常都是在那群钻研文章的儒生身上。 推翻先前的皇榜,那是自打嘴巴,而且还要消耗大量精力和文官扯皮。 虽说朱元璋感觉自己的病症轻了些,但他依旧不准备与这群文人扯皮,他只要一个机会,那就是杀一儆百的机会,这就足够了,至于对象…… 朱元璋脑中闪过了刘三吾和张信,以及其余复阅考卷的那十人。 戴彝和尹昌隆二人领会了自己的想法,还付诸行动,可保全性命,但其余领会了想法却一意孤行的人,朱元璋就不打算放过了。 坐着步舆,他与朱允炆在中左门分开,随后返回了乾清宫中。 在享受宫女们更衣的时候,朱元璋也咳嗽道:“此次复阅试卷的十二人,以及参与会试的考官,除戴彝、尹昌隆二人外,其余人,你尽可操办……” “臣领命。” 宋忠的声音在朱元璋身后响起,听见他离去的脚步声,朱元璋回头瞥了一眼他的背影,同时摇了摇头:“可惜了,才熟悉就得换人。” 他这般想着,同时不知怎么的,脑中却闪过了朱高煦的模样。 “那吉林城也快开春了,不知那小子几时能收到南边的消息……” 坐回拔步床上,朱元璋缓缓躺下,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倒是在他睡着的时候,二次复阅的消息也开始被有意散出。 在宋忠的推波助澜下,北方考生渐渐得知了此次考官刘三吾和侍读张信等人的名头,更知道了他们两次都未取录北方人的消息。 这样的消息,原本并不会有什么,但这次的考官与复阅考卷的官员,大多都是南方人,因此许多北方考生都将此次复阅视为南方官员自导自演的戏码。 如果不是皇帝在六月初一开设的恩科,北方考生恐怕早就把吏部和礼部掀翻了。 一想到六月的恩科,所有会试落选的考生纷纷开始挑灯夜战,一时间因为春闺而闹得不可开交的众人纷纷闭门不出。 不仅如此,皇帝也没有对一些官员做出惩治,这让许多官员心情忐忑,只觉得这是暴风雨的前夜,脚下的“船”随时都有可能倾没。 感受到压力的不仅仅是他们,北边的朱棣、山西的朱棡、西北的陈晖、西南的徐辉祖,南京城的李景隆等等宗室武勋都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 当然,他们的压力是来自外部,起码有准备的时间。 倒是相较于他们,北边吉林城的朱高煦则是兴高采烈地接收了辽东都司押运而来的粮食。 “今年怎么运来这么多粮食啊!” 四月开春,伴随着辽东三万卫通往吉林城的驿道积雪融化,辽东都司的周兴命周定率三万卫的两千战兵与两万民夫,驾驭着三千挽马车,给吉林城运来了第一批军饷和粮食。 “南边辽东都已经绿草丛生了,殿下你们这里才刚刚入春呢。” 作为海东江城,吉林城的春天自然比南边的辽东来得比较晚,进入四月份,万物才开始有春的萌动。 站在鸡西堡城头,周定眺望着才冒出绿色的吉林城,感叹之余也将手中的两份诏令双手递给了朱高煦: “殿下,这是朝廷的诏令,您请过目。” “诏令?”专心物资的朱高煦回过头来,从周定手中接过了两份诏令。 他先打开了第一份,而这份诏令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份惊喜。 老朱在关外增设了肇州所和安东所,这两个所也就是两千军户,代表老朱要移民起码上万人来这两座城池。 尽管两个千户所不是增设在吉林卫头上,但它们暂时归自己节制,这也就代表自己手上起码能名正言顺的调动八千人了。 当然,比起多出两千兵力,他更在意的是这两千军户的拖家带口。 “军户什么时候能到?”朱高煦来不及看第二份诏令,就高兴的抬头看向周定。 周定闻言也笑着说道:“末将北上时,便听说金州卫已经接收了六百军户,想来应该六月就能抵达吉林城,剩余的一千多户,应该在入冬前能达到。” “好!”听到周定的话,朱高煦情不自禁的大笑起来,而周定却笑道:“殿下,您还没看第二份诏令呢。” “喔?”见周定这么说,朱高煦也知道这第二份诏令多半是好消息,因此迫不及待的将其打开。 果然,当朱高煦瞧见里面的内容后,他立马就高兴的对左右的张纯、亦失哈等人说道: “看看,我才说要在入秋前去收拾兀良哈,爷爷就给我差派了任务,还给我发了粮食,我们这次可不用为粮食发愁了。” “十万石?!”张纯瞧见了诏令上的行粮数额,激动地话都说不出来。 旁边的亦失哈听到张纯的惊叫声,也连忙看去,见到后立马笑道:“殿下,这下我们可不缺粮食了。” “呵呵……”朱高煦笑道:“粮食嘛,自然是越多越好的。” 他笑着将两份诏令收起来,对周定询问道:“对了周千户,这批军饷动用了那么多民夫和挽马车,不知输送来了多少东西?” “这是文牍,您看看就知道了。” 周定收起了笑容,从旁边的一名辽东兵卒手上接过了文牍,转而递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低头一看,这次运来的东西是粮食一万五千石,铁料三千斤,豆料一千石。 按照这个数额,单单朝廷拨发给吉林城的军饷和渤海王府的岁俸,就需要最少六个月才能运完。 朱高煦可等不了那么久,因此他对身边的张纯说道:“你今夜调集所有挽马车,带一千兄弟和三千男丁,明日与周千户一起南下,我可不想把粮食放在南边太久,城里的男女老少还等着粮食吃呢。” “得令!”张纯咧着嘴作揖应下,而这时瞧着场景欢快的周定也渐渐收起了笑容。 “殿下,除了这些事情,末将还有些事情得和您说。” “你说”朱高煦还没意识到会发生什么事情,转头之后瞧见周定收起笑脸,才察觉了一些。 他渐渐收起笑容,周定也拿出了一份五军都督府下发的文册。 “这是都督府对吉林卫弟兄们擢升的名册,您看看吧……” 周定一开口,朱高煦和张纯、亦失哈几人的笑容就全然不见。 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不妙,因此朱高煦出手很快的将文册打开,果不其然看到了一份份擢升和调令。 【张纯,神电卫指挥使】 【林粟,开平右卫指挥使】 【刘……】 薄薄的一本文册,却让朱高煦的表情僵硬。 他好不容易拉起来的队伍,居然在转瞬间就要离开一大半的骨干。 “神电卫?老子不去!” 一旁的张纯听到擢升文册后,心里就有了想法,果然凑过头来看到自己被调往神电卫后,他立马就骂了出来。 虽然他不知道神电卫在哪,可他宁愿在吉林城当他的指挥佥事,也不去南边当指挥使。 对于他的叫骂,周定权当听不见,也眼神示意四周兵卒别说出去。 说到底,朱高煦对周定是有救命之恩的,如果朱高煦把周定临阵脱逃的事情捅上去,那他和他爹都吃不了兜着走。 周定不怕打仗,但他怕死。 上次的局面,显然是死局,如果不是燕王救场及时,渤海军和沈阳中卫左军千户的弟兄们,起码要死七成以上。 周定不敢保证自己能活下来,所以才会慌不择路的以求援作为借口逃跑。 朱高煦没把事情捅出来,他就已经很感激朱高煦了,更别提朱高煦还将他求援的事情算了功绩,使得他在这次擢升中,也混到了一个指挥佥事的官职。 如此一来,倒是周定羞愧了,心想平日能帮忙吉林城便帮些。 不过在他看来,吉林卫将领擢升,这对朱高煦来说应该是好事才对,毕竟这些人都是他的旧部,日后他们升了官,朱高煦在京中也就有人能帮忙说话了。 不得不说,周定想法是好的,可朱高煦却很清楚,他压根没有等到林粟这群人升到京师的机会。 再过一年,朱允炆那小子就要对他们这群藩王下手了,这个时候被抽调走一大批骨干,对于渤海军来说,打击不可谓不大。 只是周定在面前,朱高煦自然不可能装出不高兴的模样,因此他强颜欢笑的拍了拍张纯等人: “你们能擢升也是好事,日后升了官,在京中也就能有人帮我说话了。” “殿下……”张纯鼻头一酸,他并不想离开吉林城,更不想离开朱高煦。 朱高煦帮他报了父仇,还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让他从一个连千户都不一定能成功承袭的少年郎,成为现在的指挥佥事。 这样的恩情,他还没来得及报答,就要被调走,他心何安? “好了,不要做小女儿姿态,你们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不着急。” 朱高煦用手指了指文册上让众人去应天五军都督府述职的时间,一旁的周定也笑道劝慰道: “张哥儿不用难过,你们去了南边也有立功的机会。” “南边也不太平?”朱高煦疑惑看向周定,周定闻言也转身从另一名兵卒背着的斜跨布包之中拿出了厚厚的一叠《邸报》。 “南边的事情太复杂了,我是说不完,您看了就知道了。” 周定将邸报递给了朱高煦,朱高煦也顺手接过。 不过他的心思并不在邸报上,更不关心南边发生了什么大事。 眼下的他,只是在想傅让他们离开后,自己要花多长时间才能重新拉起一批骨干。 然而他虽然不想看,但当他瞥到邸报封面所写的《丁丑科舞弊》后,脑中却还是空白了片刻。 “我怎么把这事情忘了……” 看到《丁丑科舞弊》后,朱高煦立马对亦失哈说道:“这里的事情交给你,我去箭楼看看邸报。” 他有些慌张,亦失哈见状连忙应下。 张纯还想说什么,但朱高煦却抱着邸报往箭楼大步走去,不多时便消失在了张纯视线中。 朱高煦已经顾不上他们的情绪,他在走进箭楼后,立马将邸报摊开,详细的看了起来。 南北榜案,这是朱元璋执政期间的最后一个政治案件,但这个案件却闹得虎头蛇尾。 对于南北榜案,朱高煦前世了解的也不多,如今却从邸报中看到了个大概。 虽然整个案子还没结束,甚至连一半都没走过,但其中的各种事情,已经足够让朱高煦吃惊了。 他一直以为老朱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但这次的南北榜案却刷新了他对老朱的认知。 在邸报中,老朱一开始要求刘三吾、张信等人重新审卷。 可以说,他仍旧尊重了刘三吾对丁丑科举的控制权,而他的意图,朱高煦也能透过邸报大概猜到。 老朱不想搞南北内斗,所以想让刘三吾选几个入得了眼的北人取录,但是刘三吾却选择与朱元璋对抗到底。 在朱高煦看来,刘三吾就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 可是他详细看了看前面的邸报,这才了解了刘三吾和他背后的势力为什么敢和老朱对着干。 早前的邸报之中,朱高煦可以看出老朱的身体似乎并不好,因为他将武英殿的事情都交给了朱允炆,并且自己也很少出现在朝会上。 老朱是一个工作狂,除非身体病到不行,不然他不会将这些重要的事情交给别人,哪怕是朱标复活也不行。 他之所以这么做,只能说明他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情况不容乐观…… 想到这里,朱高煦脑中出现了老朱那老而雄壮的身体,不知那具身体现在究竟何样。 片刻的担心过后,朱高煦继续沉浸在了邸报之中。 说实话他还是不懂,为什么这群江南文人要在这种时候来惹老朱,明明他们只需要再忍耐一两年,等朱允炆即位就可以掌握一切事情,可他们偏偏要玩火。 在邸报之中,朱高煦看到了老朱面对这件事时,一开始的反应也是对其妥协,基本承认春闺的殿试结果,只不过他想要稍作改变,糊糊面门给天下一个交代罢了。 结果南方官僚一看老朱妥协,立马就想再进一步,而刘三吾和张修口中说“北方学子的文章多犯忌讳”就是他们更进的一步。 文字,这东西玩好了足够弄出一场政变,而“北方学子文章多犯忌讳”这句话的打击面可就广了。 往浅了说,是这批通过乡试的考生有问题,但往大了说,这些北方学子多犯忌讳就是北方整体存在普遍问题。 为什么多犯忌讳?那肯定是你教的就不对。 为什么教的不对呢?因为你北方的理学不正宗,受胡人影响深。 这么一说,那北方的私塾、官学是不是需要整顿? 北方流行的理学和大儒,需不需要纠察? 如果整顿了、纠察了,那自此北方文风不正,自然就没有实力与南方士子争夺进士名额了。 “真狠啊……” 思来想去,总算想通一部分的朱高煦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算是看明白了,得亏他出身就是宗室,不然他要是在大明朝当官,他迟早有一天得被这群人精玩死。 不过更让他倒吸一口凉气的,还是老朱的应对方式。 借着刘三吾和张信的话,老朱居然能顺藤摸瓜的用刘三吾和张信的话来反驳对方。 刘三吾和张信说北方文章犯忌,那顶多就是指责他们没有按照朝廷设定的路线走下去,但老朱呢? 老朱直接反问二人,询问他们说文章犯了忌讳,那北方在乡试层层考试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这些问题? 是官员有意包庇,还是官员亵渎职守? 要知道,大明文官数量,江南占据六成位置,如果他们承认北方乡试的官员有问题,那到时候倒霉的绝对是在北方当官的人。 如果说刘三吾他们牵扯的还只是考生,那朱元璋牵扯的可就是北方数千名官员了。 为了一次春闺的五十几名进士,而将数百上千的江南官员葬送,即便刘三吾敢点头,他身后的那些人也不敢触犯。 想到这里,朱高煦叹了一口气,他很清楚,刘三吾和张信那群人,很有可能要被他们身后之人抛弃了。 老朱的刀,估计快挥下了…… (本章完) 第179章 另寻他路 “希望老朱杀狠点,这样以后我和我爹能少杀点……” 坐在箭楼的石阶上,朱高煦吧唧嘴巴,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平心而论,历史上的南北榜案,老朱杀的真的不算狠。 他如果没记错的话,等朱元璋去世以后,虽说建文年间再也没有人搞南北榜了,但那是因为一甲二甲几乎被南方人包圆所至。 朱棣倒是花了大力气整顿,又是迁都、又是在北方大办官学,总之能增加北方文风的事情,朱棣都办了,因此他在位的中后期,北方士子在进士名额上的占比一直不低。 然而还是老生常谈的话题,历史到了朱高煦那好大哥和好大侄子在位后,局面立马就开始了崩坏。 从洪熙到崇祯年间,明代二百余府中,出进士最多的前十府内,北方仅有西安和开封上榜,其余八府皆出自江南,排名第一的苏州府,更是走出进士八百九十四名。 明代两万四千多名进士中,南直隶与浙江、江西三地便占据一万三千余位, 这样的局面,说是江南把控朝堂也不为过。 如果不是嘉靖挑拨离间,让南人陷入内斗,说不定南人会一直把控朝堂。 虽说这样的局面,有利于大明持续走下去,但那是在王朝末期,而不是初期。 江南文人团结,对中晚明有好处,但对明初却没有一点好处,因为明初的大明需要不断从江南调拨财政去支援北方,南人过于强势,就会影响北方北方休养生息,继而反哺南方的计划。 “您多杀些,孙儿日后才好迁都啊……” 想到江南的抱团,朱高煦忍不住感叹一句。 在他看来,迁都北平是必要的。 从地理位置来说,北平是一个临海的地方,在京杭大运河开通后,从北平到天津可以走陆路,也可以走水路,距离不超过三百里。 这样的距离,比巴黎到勒阿弗尔还要近,可以支撑国家进行海上运动。 加上其独特的地理位置,东有辽东半岛和胶东半岛、皇城群岛为前沿,北有燕山作为防御阵地,可以说不管是从海上还是陆上来说,放在十九世纪前,北平拥有充足的战略纵深。 这块地方,比起南京来说,不管是从陆上还是海上,都要安全许多,更适合成为首都。 如果说地理位置和军事只是其中的两个原因,那政治和经济上,迁都北平都是一步好手。 不管在什么时代,都城都是一个吸引人口,发展经济的金字招牌,明代也不例外。 立国都于南京,并不能对南京周边的经济形势做出多大提升,反而会增加就业困难。 原本江南就人口稠密,还把国都放在江南,那只会让江南进一步的虹吸全国人才与人口。 在后世,经济发达的省份往往要给经济落后省份转移支付,因为这样能帮助落后省份提升经济,帮助落后省份。 当然,这其中原因也有经济大省从落后省份平价甚至低价从落后省份买走资源来发展自己的问题。 同样的道理,放在古代也一样适用。 现代的资源是钢铁、人力、粮食等资源,古代的资源也是这样。 江南文人自私的觉得自己在养活江南以外的所有省份,但如果没有这些省份运送来的粮食、钢铁、煤炭和各种资源,江南也不会发展的如此快速。 坐在那个位置上,朱高煦就得考虑平衡各地区的经济差异,而将经济发达地区的财富转移支付到经济落后地区,帮助经济落后地区建设,这还只是最基础的一点。 从江南拨钱粮支援北方,长期下来江南人不满,那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定都在北方,尤其是北平这种经过蒙金战争之后的经济落后地区。 这么一来,先不提可以从江南虹吸人口,单单用税收的形式,把江南的财富源源不断的通过京杭大运河运往北平,然后再经北平将南方财富分配到周边的河北地区,就足以帮助河北经济恢复。 朱高煦没有记错的话,洪武八年的北平城人口只有十四万人,但自从朱棣自南京迁都北京后,随着移民政策和从仕的人不断迁移,到嘉靖后期,北京城人口已经达到了近七十万人的程度。 如果加上驻京的军人及家眷以及居于皇城内外直接服务于宫廷的人员,嘉靖后期的京城人口基本达到八十五万人。 一个迁都的举动,瞬间让北平从一个边城重城,变成一个仅次于南京城的繁华大都,河北一带文风开始兴盛。 这一举动,对于历史进程来说,无疑是在走向好的一方面。 唯一值得诟病的一点,就是朱棣之后的皇帝,除了成化以外,几乎没有几个皇帝对北直隶进行大规模的屯垦和经济建设。 明代的河北因为人口仅有后世的五十分之一,所以土地上的水资源丰富,例如三角淀、白洋淀、五宫淀等后世变小或直接消失的湖泊都存在这个时代。 许多断流的河水,在这个时代也到处都是。 然而就是良好的耕地资源,明代除了朱元璋和朱棣、朱见深外,居然没有一个皇帝搞过大规模的开垦行动。 北直隶的耕地潜力只要被开发出来,那完全可以供养二三十万军队,但河北耕地潜力直到明末也没全部挖掘出来。 种地嘛,这个朱高煦最擅长了。 这般想着,朱高煦再度翻了翻前面的《邸报》。 南北榜案固然是今年的头等大事,但这案子终究牵扯不到朱高煦头上。 他想要看看南边还有没有什么与他有关的事情,不过与他有关的他没看到,倒是在前面翻看到了老朱迁移天下富民的消息。 瞧见这一消息的时候,朱高煦愣了愣,瞬间就将这件事与刚刚发生的南北榜案串联在了一起。 迁移天下富户,说的好听些是富户,说的不好听些就是豪强,毕竟以七百亩为标准来恒定的富户,那可不是简单的百姓。 以当下的田地产量,即便是北方的七百亩,那也能在纳税后产出最少六百石,折合二百贯钱。 在当下普通百姓一年只有八九贯,多则十余贯的年代,这二百贯的年收入,足以撑起一个规模不小的家族,更别说这还只是一户人家的年收入。 从秦始皇迁移六国贵族入关中开始,但凡雄才大略的君王,都会对天下的豪强做出相应的制裁。 西汉的陵邑制度和后来隋、唐迁移豪强入关中、洛阳都是一个道理,而老朱这个喜欢汉唐风气的皇帝,自然也不会漏学这一手段。 在朱高煦看来,虽说老朱之前已经进行了几次迁徙富民的手段,但那是之前,不是现在。 老朱能在之前顺利的迁徙天下富户,是因为他的老班底足够强大,而且淮西勋贵和江南、浙西的文人并不对付。 可是伴随着淮西勋贵瓦解,江南和浙西的文人没有了敌人,加上老朱年老还经常生病,他再这么做,自然就有人不满了。 这个道理,也可以用在为什么朱棣能迁都这个问题上。 前者有淮西勋贵,后者有靖难元勋,这两个政治集团,是老朱和朱棣进行政策改革的中流砥柱。 枪杆子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 一旦枪杆子脱离了自己的手,那敌人见你没了枪,自然就敢对你吆五喝六了。 只有把枪顶在他们脑门上,亦或者别在自己的腰间,让这群人随时随地都能看得到,他们才会老实安分。 这么一想,朱高煦看了一眼箭楼的门口。 这枪杆子,他也得有…… 这么想着,朱高煦开始继续翻阅《邸报》,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除了南北榜案,今年的西南也会陷入战争,被大明打服的麓川将会爆发内斗,继而影响到西南局势。 如果麓川真的爆发内斗,那它或许能继续牵制住徐辉祖他们。 只可惜,朱高煦翻遍了前面的邸报,也没有看到关于麓川的消息。 云、桂、川、黔和湖广南部地区倒是爆发了数量不少的叛乱,但都规模太小,连一府之地都难以波及。 “不对啊……” 摸着光秃秃的下巴,朱高煦心想麓川内斗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西南将星的沐春也是因为在平定麓川内乱的过程中染病,在战后不久病卒军中。 论心,朱高煦不希望沐春死,但论迹,沐春不死,对靖难没有好处。 沐春可不是他那个弟弟沐晟,他可是军政一手抓,解决了明初西南主要土司,并且打崩了麓川的人。 即便不谈军政,单论同时代人对兄弟二人的评价也是差距极大。 洪武年间的文臣武将把沐春与唐代的李晟、李愬对比,而评价沐晟就是一个仗打得不错的将领。 沐春是切实可以指挥兵团级作战,并且连战连捷的人。 从十七岁参军,到三十六岁病卒,十九年金戈铁马里,他未曾尝过一次失败,优秀到连老朱都对群臣说“这是朕家的孩子”。 这样的人如果活着,恐怕率领云南兵团出云南参加靖难的人就不是何福,而是他沐春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有些牙疼,但他仔细一想,如果沐春能继续活下去,那抛开靖难之役来看,这对大明朝和自家父子是极好的事情。 沐春要是活着,那不管之后灭安南,深入缅甸,沐春都能一手操办,并且肯定能打的很好,大明在西南的版图将会更进一步。 如此一来,朱能不用南下了,自然也不会在广西水土不服而病卒,朱棣手下能用的中生代将领自然也就更多,不管是对付北边还是收拾西北,都将更加游刃有余。 “真难啊……” 朱高煦想到这一切,就有些头疼,并进而想到了自己的遭遇。 他拿起先前的擢升名册,再次打开好好看了看。 相比较刚才的匆匆忙忙,这次他看得极为细致。 自己手下的几个千户,只有王义和孟章没有被调走,剩下的几人不是和张纯一起被调到广东的神电卫,就是和林粟一起被调到开平五卫。 林粟成了指挥使,其它的几个千户则是最低也成了指挥佥事。 军中,参与了那一战的十七个百户,也有不少人被调往天南海北,基本都是擢升为千户。 原本朱高煦还有些头疼,可当他看到这群人去的方向时,他不免表情有些古怪。 “这擢升是谁弄的,怎么……” 一时间,朱高煦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本擢升名册。 将他手下包括张纯在内的三名千户,七名百户调到南方倒还没什么,像是傅让和林粟,以及剩下的人被调往辽东、北平和大宁,这才是朱高煦没能绷住的地方。 看完了他们被调的地方,朱高煦都觉得是不是老天在帮自己忙。 只是几个呼吸,朱高煦不仅没有了前面的苦恼,反而想偷笑。 他下意识伸出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而这时外面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殿下!” 只是一声,朱高煦便听出了这是王义的声音,弄的他连忙憋回笑容。 “殿下,我听说朝廷要把我们调到南边去,这是不是真的!” “对啊,我们可不去,这刚分了田地呢!” “呸!徐蛮子你嘴里吐不出好话来,什么叫分了田才不去,是殿下不去我们就不去!” “对对对对!是我说错话了……” 朱高煦刚刚憋回笑容,王义就带着几个千户和十几个百户闯入了箭楼之中,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朱高煦。 他们嚷嚷着自己的想法,朱高煦则表情复杂。 他很想笑,因为五军都督府帮了自己的忙,可是面对众人义愤填膺的模样,他知道自己不能笑,而是应该要装的伤感些。 两种情绪掺杂,弄得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殿下…您…没事吧?” 王义瞧着自家殿下那古怪的模样,小心翼翼的凑上前询问。 倒是朱高煦这厮,被王义这么一说,立马就吸了吸鼻子,假装刚才难过。 “唉……”他故意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想你们之中有些人离开吉林城,但这是为了你们的前途和前景。” “吉林城终究只有六个千户,两个指挥佥事和一个指挥使,位置有限。” “这次你们得了功劳,该擢升调迁都是应该的,不要做小女儿姿态。” 朱高煦摇头晃脑的说教,同时也拿出那本名册递给了王义: “你把这个给弟兄们看看吧,要走的不用担心田地的问题,分给你们的田地不会收回,若是你们要贩卖,我按照北平的地价回收,若是你们不愿意贩卖,愿意把家人留在这里耕种田地,亦或者要雇人帮忙种,那我也绝不阻拦。” “殿下,末将不是那意思……”听到朱高煦的话,前番嚷嚷着分了地的千户徐晟便红着脸解释了起来。 朱高煦见状上前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不是那意思,总之你们先看看自己被调到什么地方吧,看完了说说想法,要卖田还是租了田地给旁人种,这些都由你们做主,想好之后告诉王义就行。” “放心,你们还有起码三个月的时间来想,年末去南京城述职就足够了。” 说清楚了一切,朱高煦也走出了箭楼,并在同一时间看到了站在马道上与亦失哈聊天的杨彬。 朱高煦朝他们走了过去,那杨彬见到了他,隔着老远便作揖唱声:“殿下千福!” “好了,不用弄这么多礼节,比起祝贺,我更想知道你带来了多少东西。” 朱高煦抬手制止了他,并说起了正事。 对于杨彬的出现,他并不觉得奇怪,因为王义正是他派去南边护送杨彬和粮食北上的人。 王义都出现了,这说明他护送的杨彬和粮队也应该抵达了,因此朱高煦在询问杨彬的同时,往城外看了去。 果然,在鸡西堡的城外,数千辆挽马车和渤海、辽东两军的几千士卒正在等待入城。 “殿下贤明……”杨彬笑呵呵的起身,随后说起了这次他带来的东西: “去年草民回了南边后,就开始张罗买粮,今年正月中旬便在登州、莱州各屯了二十几万粮食。” “二月开春后,草民雇船北上,到三万卫等了快两个月,才等来了王千户的队伍。” “这次的四千辆挽马车,一共运来了三千石豆料、五万贯钱和五千余石粮食,路上给挽马吃了四百二十七石豆料,运抵的是……” 杨彬还想详细的说下去,朱高煦却抬手示意他可以了。 见状,杨彬不再具体汇报,朱高煦也看向了一旁的亦失哈:“所里的挽马,明日准备准备,都跟着王义往南边去,趁早把粮食运回来。” “是”亦失哈颔首,朱高煦也再度看向杨彬:“现在三万卫那里有多少粮食屯放,南边还有多少运来,你这一路上可遇到了什么难事?” 朱高煦一连三问,都在杨彬意料之中,他不紧不慢的回答道:“回殿下,三万卫还屯着三十七万四千余石粮食,南边还有十二万石粮食准备起运,剩下还有七万余贯钱在下面的粮商手上,他们还在南边收粮。” “不过草民得给殿下提个醒,那就是粮食可能会比预期的少。” 杨彬如此说,便看到了朱高煦皱眉,因此他连忙解释道: “这粮食比预期少的原因,主要还是运粮来北边,路上遇到了不少拦吃卡要的胥吏,路上被这群胥吏贪墨了一些。” “此外,今年年初开始,北边的不少衙门都在屯粮,草民不敢大张旗鼓的与他们争抢,便只能高价在乡镇上收了些粮食。” 说到这里,杨彬还特意提起了周兴:“对了殿下,去年草民南下时遇到了周总兵。” “正因为周总兵给草民开了边关输中的文牍,草民才能在内地如此购粮而不引起朝廷注意。” “周总兵吗?”朱高煦倒是诧异周兴居然会帮杨彬,但仔细想想,与其说是帮杨彬,倒不如说是帮他朱高煦。 周定的事情可大可小,自己没有捅出去,算是给了周兴一些薄面,周兴投桃报李倒也是应该。 “好了,这件事我知道了,南边还有什么事情吗?” 朱高煦回过神来询问杨彬,显然他看出了杨彬有些着急。 果然,他一开口,杨彬便窘迫道:“殿下,我们的毛皮生意,恐怕要收收脚步了。” “为何?”朱高煦皱眉反问,杨彬则是汗颜道:“朝廷迁徙天下富户入南京城,这些富户都变卖了田地和房屋,只想拿着金银去南京,哪里还有多余的钱来买皮毛,因此殿下的这生意也就被影响到了。” 杨彬说完这话,朱高煦这才知道刀子割在自己身上有多痛。 “我应该想到的……”朱高煦扶额叹气,前面他看《邸报》中老朱迁徙豪强时,还觉得这个与自己关系不大,现在一想,那关系可大了。 上等的毛皮本就是稀罕物,在大明朝属于奢侈品,普通百姓是消费不起的。 现在天下富户都被老朱迁徙到了南京城,他们没了收入来源,自然要紧衣缩食,那自己的毛皮可不就是没了销路了么。 虽说土地兼并的速度很快,豪强们被迁走后,要不了几年,当地就会诞生一批新的豪强,但自己已经没有几年的时间来等待了。 “你的毛皮滞销了?”朱高煦询问杨彬,他也点头道:“出货的速度比之前慢了三四倍,仅凭勋贵和宗室、官员,想要吃下去年的那批毛皮成衣,恐怕要三四年……” “三四年……”听到这话,朱高煦脸色难看。 他本以为杨彬能在今年年末解决去年的毛皮,然后将粮食赶在明年运到吉林城,让自己在靖难前有充足的粮食来南下与辽东都司决战。 可现在看来,他的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现在他只能另寻他路了。 “府库的毛皮,停止互市吧。” 念头通达间,朱高煦交代了一下亦失哈,随后在他点头时又看向杨彬: “府库里,还收着差不多四万多张皮毛,之前亦失哈算过账,差不多是十万四千余贯。” “这批毛皮你拿去南边等着贩卖,算是我放在你那里抵账的。” “至于这批钱,你先从你手上出,留五万贯钱给我,其余依旧买粮食,如何?” 朱高煦也是没有办法了,只能让杨彬继续从家中拿钱先买粮食给自己,用货物来抵账。 杨彬跟自己做生意这么几年,也累积了不少本钱,想来应该拿得出这笔钱。 “殿下哪里的话,即便殿下不这么说,草民也会继续买粮的。” 杨彬倒是看出了朱高煦的窘迫,不仅应了他的要求,还主动说道:“殿下手中的茶引,还有吉林城的铁料,实际上都可以拿来做生意,您看看……” “不必了,茶引我有用处,铁料吉林城也稀缺。” 面对杨彬的好意,朱高煦无奈拒绝。 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吉林城的铁料只能留给吉林城自己使。 另外,他也得想想新的财源了,不然以吉林城的底子,很难拼赢辽东都司。 (本章完) 第180章 关外尚安 四月末,伴随着周定带来了渤海军各部武官擢升的消息,朱高煦也将被擢升的武官召回了吉林城。 回到吉林城,不管是林粟还是傅让,他们都对崭新的吉林城发出了感叹。 比起去年,新城大了三倍不止,城墙被加长加厚,均采用的是内夯土,外混凝土的建设方式,因此十分牢固。 城内,混凝土铺设的道路虽然比不上青砖美观,但总比当年的夯土路要好看好用多了。 五十二个民坊错落有致,来往街道的百姓衣着整洁,不像曾经一样,身上沾染着泥点子。 排水渠、下水道、火道、火墙、公共厕所…… 这些利民的民生设施皆修建完善,五十二民坊和左右二处官坊、军坊更是整洁异常,修建的异常牢固。 坊内房屋,大多都是使用砖窑的砖块与混凝土修建起来的屋舍,美观且实用。 城中百姓,不管家中人口数量,均是以每户二进出的四合小院作为范本修建,占地四分,有主屋一处,耳房两处,厢房两处,倒座房前后四处。 将倒座房一处用来放柴火,一处做厨房,一处当茅厕,还能做到六处空屋舍,哪怕一人一处也能满足一家六口人,多的话也能住下十几口。 这样的一处院子,放在南边,没有二十贯根本修不起来,但在吉林城却是免费修建发放。 百姓的房屋都如此‘奢侈’,更别提作为渤海王的朱高煦了。 按照老朱给出的规制,朱高煦的渤海王府东西阔四十六丈,南北长六十二丈,门楼四座、置承运一殿、厨库各一座、米仓一处,厅廊五十六,屋舍二百六十间。 除此之外,王府本来的设计还有王城城墙,护城河这种防御性军事设施,但朱高煦没有让人修建,只因他并不想营造出一种与吉林百姓隔绝的氛围,因此他只让人修建了高一丈三尺,宽一尺的王府院墙。 除了护城河和城墙没有外,朱高煦倒也没有再干涉其它的规制。 承运殿、存心殿、前寝宫和后寝宫、还有世子府、山川坛、社稷坛、禄米仓、库房、马房、家庙、东西三所等王府布局都按照规制修建,唯一有区别的,就是修建的方式不同。 朱高煦很喜欢汉唐时期那种向外延伸的飞檐,尽管修建王府的工匠告诉过他,那样的飞檐是因为汉唐时期墙壁、柱子防水手段不好,为了防止墙壁和柱子遭到雨水侵蚀而做出的延伸手段,如今采用砖墙已经不需要再用,但朱高煦还是让工匠们尽可能的将飞檐向外延伸。 如此设计过后,渤海王府的建筑看上去都快比亲王府还大气了。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出征忽喇温的事情,我准备提前。” 在那占地二亩的承运殿里,朱高煦坐在高台之上的王位,对殿内左右入座的百余名武官说了关于他们擢升的事情。 得到消息,百余名试百户以上武官纷纷沉默,归来的傅让与林粟也暗皱眉头。 傅让还好说,林粟倒是经过那么多事情,比在南京城时沉稳了太多。 换做以前的他听到这种事情,肯定也会和张纯一般脱口而出,但现在的他则是在权衡。 他想升官,可他也不想离开朱高煦。 他很清楚,自己能升官不是自己能力有多强,而是他跟对了人。 现在离开了朱高煦,跑到开平去,他还能向上爬吗? “出去也挺好的,你们不需要负担那么重,出去过后比在这里要辛苦,毕竟你们出去过后,要带比现在大得多的队伍。” 朱高煦劝慰着众人,同时说道:“肇州城那边,我准备让王义接手,安东城则是交给陈昶。” 朱高煦的目光看向了坐在左首第三位的王义,以及坐在右首第七位的陈昶。 二人先前都是百户,如今王义成了指挥使,孟章成了指挥佥事,而陈昶也成为了吉林城的另一位指挥佥事。 陈昶是戌字百户的老兄弟,他这个人沉默寡言,但朱高煦可以确定他不是锦衣卫,因为陈昶是为数不多带着一家老小北上的人,并且还在吉林城娶妻生子。 北上前,他只是戌字百户的一个普通兵卒,而眼下的他却成了指挥佥事。 他话不多,但朱高煦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并且都能完成的很好。 正如林粟所想的一样,他并非是能力最强的那个人,单说陈昶,他的带兵才干就在林粟之上,只是二人比较的话,陈昶吃了年轻的亏。 他比林粟小七岁,如今才刚刚二十一,不过这在渤海军中不是什么问题。 渤海军中的兵卒,多是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连将领普遍在二十五到四十之间。 像王义这种三十六岁的将领,在渤海军之中已经算是‘老古董’了。 “殿下,孟章走了,那三场那边交给谁?” 坐在左首位的亦失哈抬头询问,朱高煦闻言也将目光放到了位置靠后的一个人身上。 “崔均!” “在!”突然听到朱高煦叫自己的名字,二十岁的试百户崔均下意识站了起来。 当他察觉到是朱高煦叫自己时,他立马作揖,而朱高煦也看着他笑道:“煤场、铁场和石灰场,我准备让崔均带兵照看。” “殿下,这……” 亦失哈看着崔均,略皱眉头,他很清楚三场的秘密,所以他更倾向于戌字百户的老兄弟,而不是从其它卫投效而来的崔均。 似乎看出了亦失哈的担心,朱高煦笑了笑:“崔均也是从南京一路走来的老兄弟,虽然年轻,但与我打过西阳哈,还随我出城战过哈剌兀。” “由他看守三场,我放心。” “是……”见朱高煦都这么说,亦失哈也不再纠结,只是暗中长了些心眼,心中想要为朱高煦守好这个家。 见他不再说话,朱高煦也将目光看到傅让身上:“傅让,你这次升授官职最大,而且还在辽东都司任职,日后我倒是得仰仗你了。” “不敢……”傅让虚礼作揖回应。 这话若是旁人说出,傅让只当别人在讥讽他,但如果是朱高煦说出,那他就得仔细想想了。 自从来了吉林城,他带兵打仗暂且不提,单单操办安东城的开荒,肇州城的修建,就让他提升了不少阅历。 作为朱高煦亲信的几个人,他很清楚吉林城是靠什么维持生计,更清楚朱高煦一直让杨彬运粮。 自己去辽东都司,确实有利于吉林城,不过自己的身份,去了辽东都司后恐怕会被南边的人关注着一举一动,做什么事情都得小心谨慎才行。 “林粟,你去开平,那是我父亲节制的地方,你正好可以和我父亲学些东西。” 朱高煦提起了一直没说话的林粟,而对于他的话,往日和谁都聊得来的林粟却只是作揖回应。 谁都能看出,林粟并不高兴,但他没有选择带头闹事,而是安静的呆在自己的位置上。 这对于他来说,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众位要去南边的弟兄不用担心,我已经在这些日子里为你们写好了书信,虽说不一定能起到什么作用,但也算是个安慰。” 朱高煦看着殿内的百余名武官,笑着站了起来,众人见状也纷纷站起。 “来!好酒好肉招待吃着,不过在吃之前我先说好,接下来这几个月,好好交接手头上的事情,就算要走了,也得留下一个毫无纰漏的营垒!” “末将领命!!” 朱高煦一声交代,众人纷纷隆声回应,声音冲出武英殿,震走了飞檐上的飞鸟。 不多时,数十张大桌被抬入殿内,承运殿前的广场上也摆满了桌子。 在城中的士卒都接到了通知,今日在王府吃羊肉,但不得饮酒。 很快,除了班值的兵卒需要等待换班,其余人纷纷朝着王府涌入。 面积十亩的承运殿广场,足以容纳五六千人,区区不到两千的兵卒来吃饭,对于广场来说简直就是小意思。 为了应对这种场面,朱高煦早在去年就让自己的那几名庖厨招收了几十名徒弟。 虽然他们的手艺一般,但应付这种宴席足够了。 何况他们所需的食材被牵入王府后,很快就被军中的伙头兵联手处理,他们只管炒菜便足够了。 不过饶是如此,典膳所厨子的锅铲也都快翻飞了。 文武兵吏近二千人齐聚外廷,上百只猪羊被宰杀,除此之外,城外北湾的鸡鸭舍中,也被抓来了数百只。 这一宴席,桌上几乎摆满了肉,兵吏们吃的满嘴油光,倒是朱高煦这一顿几乎没吃什么,尽挨着各桌子去以茶代酒了。 一顿宴席下来,羊肉他没吃到几口,倒是喝了二百来杯茶,中途跑了三次茅房。 酒足饭饱过后,许多兵卒自发开始收拾。 待天色变黑,承运殿广场不仅没有变脏,反而比开宴席前更干净了。 晚风里,朱高煦坐在承运殿前的台阶上,低头看着眼前已经空荡荡的广场。 同一时间,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一道身影坐在了他一旁。 “殿下……” 林粟看着漆黑的广场,沉吟许久后才说道:“末将不想走。” 他的话很平淡,却能够听出他的挣扎。 朱高煦嘴角上扬,可话却很现实:“这世道,不是看我们想不想,而是看我们能不能。” “你应该知道的,朝廷不想让你们一直跟在我身边,这样容易尾大不掉。” 他这么说,可林粟却担心道:“我们若是走了,留下来的人里,还有几个是真心对殿下的?” 显然,林粟他们都知道,朝廷早就开始往渤海军掺沙子了,说不定这次留下的人中,就大部分都是沙子。 对于林粟的话,朱高煦渐渐收起了笑容,颔首道:“你我都知道,但你我都没办法,因为这世道不是我们做主。” “他们要掺沙子就掺吧,我以真心待真心,若是遭遇辜负,那也是无可奈何。” 朱高煦虽然对林粟这么说,但他比谁都清楚他那真正的“真心”是什么。 不是无条件信任,而是深深的利益捆绑。 朱高煦能动用的资源不多,但他可以把手中有限的资源,尽数交到跟随自己的人手中,这是朝廷所不具备的。 就拿屯田来说,吉林城开出三十万亩,朱高煦不留一亩在王府账面,全数发给百姓和兵卒。 若只是独身,那一年三四亩确实很难打动这些兵卒,但若是拖家带口呢? 每年十几亩十几亩的耕地交到手中,这样的利益,有谁能够不心动。 朝廷是有钱,但他们不会舍得砸上百贯钱在一个普通的兵卒身上,而朱高煦敢,这就是他的底气。 他还在,那吉林城的百姓,每年都将有耕地进账,而他走了,且不提日后没有耕地进账,单单现有的耕地归属,就足够他们闹起来。 吉林城是卫所,所开垦的田都是军屯田,朱高煦不认为南边的那群人会愿意把几十万亩耕地发给百姓,因为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其它卫所就会效仿,制度就会被破坏,这是他们所不能承受的。 制度和利益决定了一切,朱高煦在吉林城的位置,即便是老朱亲自来,在不动用武力的情况下,也难以撼动他。 真心换真心只是说辞,利益牵扯才是真的…… “不知不觉中,我也变得如此伪善了。” 朱高煦黯然,倒是面对这套说辞的林粟深信不疑。 “殿下放心,末将日后若有机会,一定会报答您的。” 林粟郑重的说出这句话,朱高煦也拍了拍他后背:“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与陈昶回安东城,交接手上事宜。” “那末将走了……”林粟恋恋不舍的起身,在朱高煦的注视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郡王府。 倒是在他离开之后片刻,亦失哈便巡了过来。 来到朱高煦身旁,他还张望一番:“殿下,林粟没来?” “他刚走。”朱高煦轻笑,同时抬头看向亦失哈,好奇道: “瞧着他们一个个的擢升调迁,可曾羡慕?” “说不羡慕是假的……”亦失哈苦笑着坐下,但坐下后又叹气道:“但瞧着他们离开,奴婢心中还是有几分庆幸的。” “至少奴婢是王府的掌印太监,旁人不敢要,故此能和殿下在一起一辈子。” “你这话有些歧义。”朱高煦一脸古怪,亦失哈闻言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王妃听到,恐怕要怀疑殿下了。” “你这话……”这回轮到朱高煦无奈了。 不过说实在的,来到大明那么几年,他也有过难受的时候,只是当初在南京时没胆子去十六楼,到了吉林城又没有合眼缘的。 好不容易等来了郭琰,结果郭琰的年纪太小,因此朱高煦一直忍着。 他也是人,有的时候也想找个人撒撒野,只是吉林城资源不太好,他想撒野也寻不到好看的。 “水稻都栽种完了吧?” 朱高煦说起了正事,亦失哈也收起笑容,点了点头:“去年的稻种,经过筛选后育苗,这次插秧了两万六千四百二十七亩。” “除了这些田用作稻田,其余的地都按照规矩,分别种上了豆子和小麦。” “明日可以开荒了,按照今年的畜力,起码能开辟三十几万亩河滩地。” “不过今年开辟完后,中湾的河滩地就都开辟完了,明年估计得去开辟北湾的河滩地了。” “北湾虽然面积广袤,但大多都是灌木丛和沼泽,想要开辟那数百万亩河滩地,恐怕得花几十年的时间。” “因此,奴婢想要不干脆往鸡西堡西边的丘陵开辟旱地。” 吉林城的河滩地是有限的,能开垦做稻田的更是有限,因此朱高煦并没有觉得吉林城可以全部种水稻。 相比较北湾的情况,开辟哈达岭西边的丘陵,显得更有性价比。 不过开辟那边的丘陵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地方一马平川,除了北边百余里和南边三百余里外的山口,几乎无险可守。 先前渤海军数量不多,朱高煦自然不会考虑往西边开垦,但是眼下渤海军实力膨胀,入冬前还会有两千军户北上加入他们。 拥有这样的力量,朱高煦不去找别人麻烦就算好了,根本没有什么人敢来找他麻烦。 唯一有能力找他麻烦的哈剌兀,还被朱棣给追杀几百里,现在正躲在兀良哈秃城舔舐伤口,无暇东顾。 更何况,过些日子自己收拾了阿台外兰,下一个收拾的就是哈剌兀,所以向西开垦荒地,已经没有了任何阻碍。 这么一想,朱高煦也对亦失哈说道:“入冬前,你带人去西边选一块地,修建个镇子。” “今年我们不卖粮食,届时许多部落会撑不下去来投靠我们。” “你先将南边来的两千户一分为三,一部安排在那个镇子,另外两部分别安排在安东城和打下之后的忽喇温。” 还未出兵,就已经开始规划城池了,这不是朱高煦自大,而是对自我的清晰认知。 西阳哈部的大部分甲兵,都在大黑山一战中被俘被灭,但凡阿台外兰有实力反攻,他也不会躲到现在。 哈剌兀入寇的时候,是阿台外兰夺取安东城最好的时机。 他错过了,那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次我出征,中间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你算好时间,往肇州城准备粮食挽马,届时我回来后,便直接乘船一路北上巡边。” “箭矢和甲胄兵器,只要我不开口,便不要停下,继续打造。” 朱高煦在为未来做准备,他要和辽东都司交手,甲兵就得足够多才行。 辽东都司的战兵有四万多人,除去防守的,起码能拉出三万人和自己在旷野交手。 击垮辽东都司代表什么,这已经不用过多赘述了,现在的自己只需要一步步走下去就足够。 想到这里,朱高煦站了起来,往后宫走去。 亦失哈瞧着他走向后宫,倒是没有跟随,只是眼神示意跟随他而来的两名净军跟上朱高煦。 不久后,他离开了王府,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至于朱高煦,他则是返回了前寝宫,并在这里见到了挑灯夜读《邸报》的郭琰。 “您回来了?” 见朱高煦进屋,郭琰放下了手中邸报,两名婢女也上前为他宽衣解带。 由于王府太大,郭琰在城中募了二十个年纪十五六岁的婢女,因此在有人为朱高煦宽衣解带的时候,其他婢女已经带着洗漱的用品一拥而上。 脱下衣服的朱高煦坐在椅子上,看着婢女们为他脱鞋洗脚,洗脸刷牙。 过了一字时,待什么都做后,他这才拔下了头上的木簪,将目光放到了郭琰身上,并随之移动到《邸报》上。 “都看完了?”朱高煦询问着,郭琰点了点头:“已经看第二遍了。” 她脸色有些不太好,朱高煦以为她是为了郭英去陕西平叛的事情而担心,因此安慰道:“外爷去了陕西平叛,这次是和长兴侯一起,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平叛结束了。” “臣妾不是担心这个。”听着朱高煦安慰的话,郭琰笑了出来,并一手放到了《邸报》上。 “臣妾看了看,这次南边的事情才闹起来,如今还没个结果,因此心中有些担心。” 郭琰担心这次的南北榜案会牵扯到淮西的旧勋,毕竟前面几次大案,基本都牵扯到了淮西旧勋。 不过熟知这段历史的朱高煦却安慰道:“兴许会牵扯出旧案,但不会牵扯到还存世的勋臣们,这点你可以放心。” “话虽然这么说……”郭琰有些担心,沉吟过后与朱高煦对视询问道: “殿下,您说这次陛下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惩治涉事官员?” 郭琰对于不懂的事情,就询问朱高煦,因为她觉得自家殿下好像什么都懂。 对于她的问题,朱高煦也想了想历史上的南北榜案结果,然后又想到了当下南京城中老朱可能面对的局面。 似乎是想到了老朱的困境,因此朱高煦靠在了椅子上,双眼看着前寝宫的天花板,心情复杂道:“这次的案子,恐怕会让有的人大失所望吧……” (本章完) 第181章 坐井观天 “宣上意,丁丑科主考、前翰林学士刘三吾,副主考白蹈信二人勾结蓝玉余党,忤逆上意,抄家流放肃州卫!” “侍读学士张信,隐匿北方考生考卷,凌迟” “丁丑科状元陈、右赞善王俊华﹑司直郎张谦﹑司经局校书严叔载﹑正字董贯﹑王府长史黄章﹑纪善周衡和萧揖,有惑圣览,皆发配云南充军。” 洪武三十年五月十七,原本以为丁丑科春闺已经过去的刘三吾等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宋忠率领的锦衣卫缉拿。 朱元璋指斥本次科举的主考刘三吾和副主考白蹈信等人为“蓝玉余党”,尤其是抓住了刘三吾多年前曾上书为胡惟庸鸣冤的旧账,认定刘三吾为“反贼”。 除了二人,其余涉案诸官员皆受到严惩,尽数被发配流放,只有戴彝、尹昌隆二人免罪。 此二人得免的原因,是他们在复核试卷后,开列出的中榜名单上有北方考生的名字。 此事爆发过后,北方考生欢欣鼓舞,南方考生认为朝廷处事不公,许多南方士子纷纷上疏,为刘三吾等人鸣冤。 对于这些雪花般飞来的奏疏,朱元璋一概驳回,并在五月二十三日下旨,将编制完成的《富民册籍》拍案。 五月二十四日,朱元璋下旨,除云南、两广、四川富民不徙,其余《富民册籍》之上的浙江等九布政司,以及直隶应天十八府,凡田地超过七顷的一万四千二百四十一户,皆迁入南京外城,并发放宅院。 对于百姓们来说,这两件事无相关,但对于朝野上下的百官来说,他们都清楚这是洪武皇帝对南北榜案中南人富户的反击。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时间便来到了六月初一。 这一日的奉天殿上,朱元璋拖着病体亲自策问七百余名春闺落选的贡士,并钦点山东兖州府人韩克忠为状元﹑是为丁丑科夏榜状元。 不仅如此,朱元璋还取录了除韩克忠以外的六十人为进士身。 似乎是为了反击,这次所取录的六十一人全为北方人,相比较全是南方人的春榜,多出了十人。 不仅如此,由于春榜状元陈﹑探花刘仕谔被诛杀,这次取录的南方考生,仅有尹昌隆入了翰林。 反观夏榜,除韩克忠三人被选入翰林,二甲之中也有五名被选入翰林。 虽说此案杀的人不多,可影响却极为恶劣,尤其是刘三吾本人的那句“北人文理不佳”,更是激怒了北方考生。 如果不是朱元璋足够果决,那南北问题还会进一步扩大。 看似糊涂的一个案子,却被朱元璋处理到了极致。 只可惜,从这一案中,许多人都看到了朱元璋窘迫的一面。 “爹的身体不行了……” 六月初十,当南北榜案尘埃落定,太原晋王府内也响起了一句大不敬的话。 坐在承运殿里,朱棡手里拿着一份邸报,桌上摆着一封从宫里送来的书信。 根据邸报,朱棡察觉到了自家父亲的情况并不好,不然这次他不会这么仓促的就结束这案子,应该是大办特办,将站在台前与幕后的人尽数抓出来处死。 他之所以这么仓促,就是因为他觉得他的时间不够了。 想到这里,朱棡看了一眼桌上的那份家书。 那是朱元璋写来的书信,上面的内容是朱元璋告诉朱棡应该如何放牧、如何养羊养马,以及对于牧场不要竭泽而渔的各种关切之言。 除了这些,朱元璋还在信的末尾交代朱棡,若是日后胡兵十数万南下,不用与之正面抗衡,只需要将兵马百姓迁入城中,断了胡兵能打草谷的念头,胡兵自然就会退去。 这样的话,放在以前,老朱不可能交代的这么仔细,也正因为他这般仔细,才让朱棡察觉到了猫腻。 换做以往他节制山西都司、山西行都司等沿边十余万兵马时,自家父亲都是交代自己要如何巡边,可眼下却招呼自己防守。 “小儿……” 朱棡咬牙切齿,山西为什么攻守易形?还不是因为他的兵权被夺了大半! 老头子怕他作乱,把他的兵权收走了大半,调走了他的旧部,现在的他除了本部三护卫和河套的东胜卫外,根本调不动任何一卫山西兵马。 哪有老子这样防儿子的! 朱棡攥紧了拳头,胸口处也时不时发出刺痛。 自上次与老头子争斗失败而晕倒,他胸口时不时就会刺痛,但很快又痊愈。 这病症,他也问过府上的医匠,但他们都说是自己气到了根本。 “不能生气……”朱棡自我安慰,同时双目微眯:“爹,您活着我什么都不会做,但您走了,就不要怪孩儿了。” “这天下,本就是兄终弟及!” 在朱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千里之外的南京紫禁城内,朱元璋却是带着三个孙儿上了紫金山,来到了马皇后的陵前。 他带着朱允炆、朱高炽、朱济熺三人为马皇后上香,尽管今日并不是马皇后的忌辰,但他不知道怎么的,很想来这里看看。 坐在神道的树荫下,朱元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登山用的木杖。 他双手撑着木杖,看着不远处的那三个孩子为自家妹子上香,心头总算感觉到了一丝亲情。 耿炳文和郭英还在秦岭平叛,他身边没个老兄弟,便是想说些话也没有人。 这种时候,他不免有些想念朱高煦了。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念那孩子,但就是会在很多时候,下意识的想到他。 “爷爷……” 朱允炆的声音把朱元璋叫醒,等他回过神来,他们三人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见状,朱元璋缓缓起身,带着他们往山下走去时,同时也询问道: “你们三人,近日在武英殿理政,可曾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他边说边往山下走,朱济熺听到后也急忙表现道:“迁移天下富户的事情有些难,下面的许多官员阳奉阴违,还得是国子监的贡生们出面,才能顺利迁移富户。” “只是这国子监的贡生,数量未免太少了。” 朱济熺在感叹,也是在抱怨,但对此的朱元璋却像一个长者般,教导着他们道: “大开官学是好的,可以为朝廷培养人才,以防一些挟才自重。” “只是你们了解过,这官学培养一名学生需要多少花销吗?” 朱元璋不用回头,他知道这三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孩子回答不出来。 在他的众多子孙里,恐怕也只有已故的朱标,以及朱棡、朱棣、朱椿和朱有燉、朱高煦几人能回答出这个问题。 果然,朱元璋猜的不错,身后的朱允炆和朱济熺、朱高炽三人支支吾吾,却是回答不出来。 瞧他们这副模样,虽然朱元璋不知道什么叫做“脱离民众”,但他知道深宫大院的孩子很难理解百姓的苦痛。 “你们不关心这些事情,所以你们能问出这种问题……” 朱元璋看了看远处的南京城,缓缓说道:“去年,礼部和五军都督府先后上奏,朝廷所开七百四十七处官学、卫学,开支一百七十六万余石。” “就这些,还只是学子们自己带口粮、带书本、带纸笔砚墨的开支。” “这么多?”听到老朱的话,便是朱高炽都忍不住吸了一口气,朱济熺和朱允炆虽然没有他这样的举动,却也瞪大了眼睛。 见他们这么不知民生,朱元璋有些失望,并继续询问:“寻常一个人家想要供养一个孩子上官学,每年要开出多少钱粮,你们知晓吗?” “孙儿……不知。”三人先后回应,朱元璋闻言也说道: “寻常百姓供养一个孩子读书,且不提别的,单说吃饭,哪怕是个娃娃,一年也得吃去五石米,加上其余的荤素油盐,少说也需要二贯钱,这还仅仅是吃饭的开支。” “再说其它,那读书不是光需要吃饭,还需要笔墨纸砚。” “这些东西的价格,用不着我与你们说,你们应该知道。” 朱元璋说完,朱允炆趁机接上:“孙儿当时在东宫时,父亲让孙儿用普通的笔墨纸砚,每年得花三贯八钱。” “嗯……”听到朱允炆的话,朱元璋总算满意的点了点头,并在之后说道: “除了这些,那书籍也是一个大头……” “四书五经、诸子要义、历年考题都需要一份,这个价格便少不了四五贯。” “人在官学,人情世故还得应付,不然没有同窗之谊,日后想要科举,可谓是举步维艰。” “我询问过在京军中子弟,他们的孩子每年光是应付人情世故,花费就不下五贯。” “这样下来,供养一个娃娃读书,每年至少需要十几贯银子,并且还得因先生的才学程度、购买书籍的数量、文房四宝的购买数量等等而各有差异。” “如此算下来,一户百姓想要供养孩子,即便父母只应付吃喝,那也得拿出三十贯银子才能继续下去。” “这南京城虽然很大,但又有多少人家能拿出三十贯银子呢……” 最后一句话,朱元璋似乎在感叹,而他说到这里,朱济熺三人也不再追问了。 即便以大明现在的情况,每年能盈余的钱粮也不过才八九百万石,折色为铜钱不过二三百万贯。 换而言之,即便以当下大明的盈余财政,若是想要供养孩子读书,也仅仅只能维持二十几万人的数量罢了。 可问题在于,如今的大明,官学和卫学才刚刚推广,地方上还有许多府县卫所没有学校。 没有官学,就没有免费的教习,普通百姓就得自己花钱雇佣教习。 雇佣教习的费用,可不是一家一户能掏的出来的,就拿大明给县教谕的待遇来说,那起码也是正八品的待遇,每年七十八石的正俸,加上各种杂七杂八的福利,折色过后少说也有四十贯钱。 这样昂贵的先生钱,哪怕是集中一村一镇的财富,也雇佣不起几个先生。 如果朝廷不把钱投入到地方上去,那普通百姓的就学环境只会更差。 老朱的话,被朱高炽他们三人听了进去,只是他们的表现,却没能让他喜欢。 虽然眼下朱高煦不在,但以他对那小子的认知,那小子听了自己的话,肯定能说出一些新奇的点子。 可惜了…… 朱元璋眺望北方,没有继续说下去。 或许他并不知道,他所想念的那小子,此刻正在忙着帮大明朝开疆拓土呢…… “殿下,前面就是奥里迷地面!” 六月初十的同一天,伴随着孟章的声音出现,在老朱忙着教育三个孙子的时候,朱高煦正在松花江上乘风破浪。 十余艘马船在三艘战船的带路下顺江而下,桅杆上是迎风招展的渤海旌旗。 一艘战船的船头,朱高煦一手扶着船舷,一手抓着腰间铁锏,沉稳的脸上能够看出嘴角的那一丝笑意。 在他身旁站着孟章与徐晟,前者不用多说,后者则是与崔均一样,是南京城各卫投效而来,并与朱高煦一路北上的兄弟。 徐晟毕竟一根筋,打仗勇猛,所以让他和沉稳的孟章配合是朱高煦早就想好的事情。 这次北征阿台外兰,朱高煦从五月初二出发,一路设置水驿,一路北上。 由于老朱又调了两个千户北上,所以这次出兵,朱高煦动用了比原计划要多的兵马。 这次北征,他带了二百甲骑,三百轻骑和两千步卒。 加上操持战船的六百船工,钟匠王元等一百各类工匠,合计三千二百人。 他带这么多人,自然不是都要用在攻打阿台外兰上,而是在不少人在半路放下,让他们修建水驿。 水驿也就是水道驿站,从吉林城到忽喇温这两千里水路上,六城之地尚且不需要修建水驿,但从撒叉河口开始,朱高煦就每隔五十里放下一小旗兵马,并带大军在合适的地方为小旗修建水驿。 从撒叉河口到忽喇温城,差不多是一千五百里水路,因此朱高煦准备放下三十个小旗,也就是三百人来修建水驿。 至于他自己,他只需要带着二千二百兵马,就足够击垮阿台外兰了,毕竟阿台外兰充其量也就是一个盗寇的水平罢了。 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他也根据孟章的话观察起了这个被称为奥里迷地面的地方。 这个奥里迷地面,如果朱高煦没有记错,那应该位于后世同江市附近。 这地方位于三江平原腹地,继续顺江而下便会看到黑龙江与松花江汇合处。 想到这里,朱高煦往四周看了看。 六百多年前的三江平原,环境远比开发北大荒时恶劣。 一眼看去,松花江两岸不是针阔混交的山林,就是沼泽化的平原,便是想停船找个可以落下的地方都难以寻到。 朱高煦回头看了一眼一个长相与汉人有些差异的渤海军士兵,开口用海西女真语对他交流道:“这地方,有人耕种粮食吗?” “回殿下,这块地方到处都是沼泽,猛兽蛇虫出没,没有人会愿意生活在这种地方,哪怕是兀狄哈的野人们,也会找靠近山的地方居住耕种。” 冲积平原在工业时代是好地方,但在古代却不是。 能够被冲击出平原的地方,本身就是地势比较低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如果没有合理的水利设施,那很容易被泛滥的江水淹没耕田,所以但凡可以耕种的地方,基本都是在靠山,地势比较高的地方。 只是朱高煦一眼望去,很少能看到鼓起来的小山包,这也说明这块地方的居民确实很少。 朱高煦知道这地方拥有最肥沃的黑土地,但就眼下的情况来说,把人拉到这地方开荒,简直和杀人没区别。 想要开发这里,他就也得像野人们一样,从地势高的地方往下修建水利设施,继而开垦荒地。 朱高煦询问过手下的女真士兵,那忽喇温城的位置,差不多就是后世的哈巴罗夫斯克,是黑龙江和乌苏里江的交汇处。 那忽喇温城,就修建在乌苏里江右岸的图勒密山下,和后世的哈巴罗夫斯克位置差不多。 算算距离,自己还得走四百里水路才行。 这么想着,朱高煦转身走向了战船的船室,准备好好休息休息。 四百里水路虽然不长,但由于渤海军要停船修建水驿的材料,因此起码还需要五六天才能抵达忽喇温城。 之所以这么慢吞吞的赶路,是因为朱高煦也不想和阿台外兰交手,他更倾向于驱赶走阿台外兰,直接霸占忽喇温城和城外的田地。 慢吞吞的走,就是为了给阿台外兰一个逃跑的时间。 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渤海军也很快抵达了下一个水驿修建的地点。 在两千多人的帮忙下,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一个水驿的地基就被挖掘打好。 几千斤混凝土浇灌其中,按照平常的速度,差不多五六天就能干透。 有了地基,剩下的地表工作就交给被留下的那一小旗兵马解决了。 翌日,朱高煦继续带着渤海军顺江而下,随后又在五十里的位置停船,放下兵马修建水驿。 如此又边走边修了三日水驿,警惕性极差的忽喇温城才得知了渤海军北上的消息。 在林中狩猎的忽喇温女真人连忙往忽喇温城跑去,而此时渤海军距离忽喇温城已经不足二百里。 翌日,那乘坐小舟顺江而下的女真人跑回了忽喇温城。 忽喇温城坐落在图勒密山下,与其说是城,倒不如说是一个木寨。 城中的女真人并不算多,不过七千余口人,男丁也只有两千人。 虽说只有这点人,但在这北山之地已经算是人口大部了,因此阿台外兰根本没有想过会有人来主动打自己。 消息送达时,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站在坐在一个百来平的木屋里,旁边坐着当初从大黑山之战中逃走秃查哈,以及诸多小头人。 “不过就是汉人,我们守着城不出去,他们粮食吃光了自然就会走。” “可我们在城外的田等到九月就能收获了,如果熬下去,他们可以收割我们的粮食来打我们。” “主动出击,我们这里有男女五千多人,不怕打不过。” 得知渤海军来犯的消息,木屋内许多小头人开始叽叽喳喳的吵了起来。 阿台外兰没和渤海军交过手,但也知道渤海军能杀了自己父亲,并且全歼俘虏卜颜城那么多人,肯定不是自己可以抗衡的,因此他将目光放到了自己的弟弟秃查哈身上。 “秃查哈,你和汉人交过手,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阿台外兰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聚集到了秃查哈身上。 面对这些目光,秃查哈心里十分惊慌,他和城内的许多人不同,他知道渤海军的实力如何,因此他很清楚他们打不过渤海军。 “我的想法是,如果可以,我们或许能投降。” “投降?!” 秃查哈才开口,一名头人就骂道:“南边的那个汉人杀了你们的父亲和弟兄,你们居然要投降?” 这头人是秃查哈的一个族叔,因此他敢骂秃查哈和阿台外兰。 其实秃查哈知道自己这话说出口会被骂,但他还是说出了口,因为他知道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南边的汉人,人人披甲,而且是明甲,我们不是对手。” 秃查哈先说出一个事实,又对跪在木屋里的那女真人询问:“你见到他们时,他们有多少人?” 那女真人似乎等了很久,所以秃查哈一询问,他就立马交代道: “很多!他们坐着十几艘很大的船,比这屋子还要大好多。” “船上的人,我数不过来,但他们没有明甲。” “听到没,他们没明甲!”那头人好似抓到了什么痛脚,连忙对秃查哈言语输出。 这次不等秃查哈开口,阿台外兰就皱眉道;“汉人行军路上不穿甲,因为他们的甲很沉,是我们的三倍重。” “额……”听到阿台外兰的话,那头人闭上了嘴,阿台外兰也看向秃查哈说道: “那朱高煦杀了阿玛和我们的兄弟,我是不可能向他们投降的。” “我去年和北边的努儿干的苏穆察说过,如果汉人北上,我们可以去哈蛮儿山避难。” “我之前已经让人运了一批粮食过去,这次我们先派人去劝朱高煦退兵,然后把粮食装到船上往北走去哈蛮儿山。” “等到他们粮食吃完了,我们再回来。” “不行!”听到阿台外兰的话,秃查哈连忙否决:“那个朱高煦既然来了,就肯定不会走,当初的卜颜城也是一样。” “这里和卜颜不一样。”阿台外兰很不喜欢秃查哈这胆小的样子,因此摆手道: “放个奴隶出来,让他去告诉朱高煦,我愿意赔他一百匹马和二百只羊,希望他能退兵。” 阿台外兰展示着他以为的慷慨和血本,可秃查哈很清楚,这点东西根本满足不了朱高煦的胃口。 他们这次走了,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本章完) 第182章 收复忽喇温 “一百匹马,二百只羊?” 六月十四,距离忽喇温城不足一百里的黑龙江上。 朱高煦坐在战船甲板上,听着眼前被放出的忽喇温奴隶所带来的话,忍不住笑着看向左右的渤海军: “听到没,阿台外兰准备花这点东西就把我们打发了。” “哈哈哈哈哈!!” “就这些牛羊,还不够我们这三千人路上的肉食。” “近来羊肉吃腻了,吃点虏肉也是不错的。” “太膻了,还是吃鸡鸭鱼肉吧……” 渤海军将士们哄堂大笑,不知道该说阿台外兰小气,还是该说他目光短浅。 跪在甲板上的那名传信奴隶见众人大笑,被吓得不知所措。 朱高煦看着他那副奴隶的打扮,便好奇询问道:“你既然是奴隶,那为什么不趁机逃跑,还跑来这里送死?” “我…我家人还在我家主人手上……” 那奴隶磕磕绊绊的说着,朱高煦听后却嘴角一挑: “你可以回去,不过不是一个人回去。” 朱高煦说着,转头看向了孟章和徐晟:“你们带五百骑和他先一步去北边,那阿台外兰派他来,多半是拖延时间,你们现在往忽喇温城赶去,多半能截住他。” “是!”孟章与徐晟抬手作揖,随后示意左右将那奴隶架了起来。 那奴隶扑腾着腿想要挣扎却于事无补,最后只能认命,被带上了另一艘战船。 很快,那艘战船与运送军马的三艘马船率先一步顺江而去,朱高煦他们则是慢慢悠悠的一路修建水驿而去。 不过三日,朱高煦便带着船队见到了横卧在乌苏里江西侧的图勒密山。 这条江由于河道弯曲,河中多沙洲和浅滩,因此在元代被蒙古人称为忽吕古江。 才刚刚驶入这段江,朱高煦便看到了停靠着前方数里的马船和战船。 岸边,提早到此地的孟章等人已经让人用树木在那淤泥沼泽之中修建了简陋的木栈道,不然朱高煦他们还得放小舟划船而去。 不多时,战船停稳,朱高煦也在船梯放下后走下战船,站在了那一人宽的木栈道上。 他环顾四周,只见从停船处往山林里去,一连百余步都是淤泥和沼泽。 松花江水冲刷着木栈道,时不时有江水溅到栈道上。 这还不是让朱高煦难受的,真正让他难受的,是他一站在木栈道上,四周就飞来了许多蚊子。 哪怕他不断挥手驱赶,却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叮出了几个大包。 为了躲避蚊子,他只好往河滩一路快走。 百余步的距离被他在一字时里跨越而过,好不容易走到了较为解释的滩头上,朱高煦也见到了早早候在这里的兵卒。 “殿下千岁!”几名兵卒见来人是朱高煦,连忙行礼。 瞧着他们,朱高煦也走上前询问:“孟章和他们呢?没能截住阿台外兰?” “回殿下……”几名兵卒作揖,其中小旗官解释道: “我们抵达此地时,那阿台外兰正在带人收割青苗做马料,见到我们的战船靠岸,他们便连忙跑了。” “孟佥事与徐千户带着三百轻骑往北追去,留王百户和吴百户带着甲骑弟兄们留在了这忽喇温城。” “他去几天了?”听着小旗官的话,朱高煦略皱眉头。 “不到两天。”小旗官回答,朱高煦闻言也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对下船的兵卒们招呼: “把这木道扩宽为渡口,日后这里便是我们御敌的桥头堡了。” “是!”尽管不知道桥头堡是什么,但兵卒们还是爽朗应下,紧接着开始干活。 朱高煦在那小旗官的引路下,往着图勒密山下的忽喇温城走去。 从河滩通往忽喇温城的距离足有二三里,中间有一里是灌木丛生的密林,只有人为开辟的一条丈许土道可以通行。 这一路上,朱高煦可以看到这里的灌木十分茂密,一些灌木几乎长得快有手腕粗,可见土地营养有多么丰富。 跨过这一里的密林土道,眼前豁然开朗。 一眼望去,前方二里外是依托图勒密山修建的一个木寨,朱高煦估计这就是所谓的忽喇温城。 在通往忽喇温城的土道上,左右是一片片开垦多年的耕地,一眼望去,数量足有数千亩。 在这数千亩田地上,有的黍苗被牛羊马匹啃食殆尽,但大部分的黍苗还是保存了下来。 毕竟是农业社会,朱高煦自然得关注农事,因此他走到黍田边蹲了下来,拔出刀插进了土层中。 只是尺许,他便再也插不下去,可见这耕地自开辟以来,从未进行过深耕,产量恐怕不会太高。 他又看了看黍苗,同样的季节,比吉林城的黍苗还要矮小许多。 朱高煦记得前世的三江平原,尤其是同江市往东北去的地方,基本上不到农历的九月中旬就会迎来降温。 算算时间,这些黍苗顶多再生长不到三个月,就得安排收割了。 明代品种的黍米,生长周期普遍在四个月到五个月之间,而忽喇温这边的冬期经过朱高煦出发前的询问,基本在七个月左右。 也就是说,忽喇温这边只能种植五个月以内的耐寒作物,例如蜀黍。 不过要是在这边也修建一块育苗田,那这里一样可以种植水稻,毕竟距离此地不远的后世抚远市主要农作物就是水稻,其次是大豆、然后是土豆和玉米。 这四种作物里,大豆是不可能了,明代大豆的生长周期太长,在这里种植,恐怕还没成熟就得收割。 土豆和玉米其实是最适合在这块地方种植的,毕竟土豆生长周期也就两三个月,玉米长些也就四个月。 只可惜,这两样作物都在万里海疆之外,自己根本就找寻不到,所以水稻就成为了朱高煦的唯一出路。 站起身来,朱高煦继续在兵卒们的带路下往忽喇温城走去。 约一刻钟,他便与兵卒们走进了这忽喇温城。 这城本就是一个木寨,所谓城墙也就是两面木栅栏围起来的土墙。 尽管寨墙有五尺厚,但强度根本就不行。 如果朱高煦要攻打这里,那从船上卸下几门洪武铁炮,就足够把寨墙轰塌。 他把阿台外兰视作盗寇,这点倒还真的没错。 如此想着,他也在兵卒的带路下,参观了一下这简陋的忽喇温城。 看了一圈下来,城内连些实用的东西都没有留下,犹如蝗虫过境般。 这样的情况,也能看出关外女真人的经济到底有多么脆弱。 “这地方,日后就改为黑水城吧。” 朱高煦想了想,似乎这地方往前数,也只有唐代的黑水都督府是字面上不沾任何民族属性,又能彰显‘自古以来’的名称,因此便将忽喇温城更名为了黑水城。 “是!”左右兵卒将这一事情记下,随后便带着朱高煦去了一处将刚刚清理好的木屋内休息。 至于城外,随军书吏正在带着下船的兵卒们,丈量黑水城有多少亩耕地,以及观望黑水城哪边更适合日后开荒。 从正午忙碌到黄昏,在两千余人的丈量下,黑水城城外的耕地数量被记录造册,最终交到了朱高煦的手中。 他翻阅看了看,黑水城外有田三千九百七十二亩四分,比朱高煦想象中的要少得多得多。 只是仔细一想,这黑水城原本就是西阳哈用来临时避难的地方,耕地不多倒也不奇怪。 “这土地的亩产,先前的那奴隶可曾与你们说过?” 昏黄的木屋内,朱高煦坐在篝火后询问百户官吴明,他听后也作揖回答说道:“那人说,种蜀黍的话,几个月下来还是有五斗粮食的。” “五斗?倒也不错。”听到吴明的话,朱高煦颔首。 五斗蜀黍,精加工后大约能得到六十斤左右的成粮,够一个人节约着吃一个月了。 换而言之,这城外的近四千亩旱地,能产出大约二千石蜀黍,制成成粮,基本能解决三百多人的口粮问题。 如果依靠黑龙江和乌苏里江中的鱼获和林中的猎物,那养活七八百人是不成问题的。 这样的土地资源,倒是减轻了朱高煦不少压力,因此他抬头对吴明吩咐道: “我们带来的五千石粮食,留一百石放在船上,剩余的粮食都运到城里来存放吧。” “这批粮食加上城外的田地,足够孟章他们这一千多人在这里开一年荒了。” 朱高煦这般说着,木屋外也传来了马蹄声。 他耳朵灵敏,旁人还没听到,他便已经听到,并在第一时间将一根火把放到篝火中点燃,向外走去。 “他们回来了。” “谁?” 吴明他们疑惑回应,但过了几秒后他们也听到了零散的马蹄声。 他与左右的总旗官面面相觑,都惊讶于自家殿下的听力居然如此灵敏。 反应过来后,他们跟上了朱高煦,至于朱高煦也在这时打开了木屋的房门,见到了举着火把进入黑水城的数百轻骑。 “孟章、徐晟,可有收获?” 朱高煦大声喊道,火光之中连忙冲出几道身影,在木屋前翻身下马。 举着火把的孟章与徐晟单手捶胸算是行了礼,随后才说道:“殿下,那群家伙往山里钻了去,我们搜了几天山都没能找到他们踪迹,不过倒是俘获了他们这一路落下的百来个部众和二十几头牛,百来只羊。” “有缴获就行。”朱高煦轻笑,他本就没打算去追杀阿台外兰。 他这次来,主要的目的是夺取黑水城,并在黑水城研究火炮和火枪。 现在他的目的已经完成了一半,接下来几天只需要完成另一半,他就可以安心带兵前往肇州城,准备秋收前的北巡事宜了。 毕竟收了老朱的十万石粮食,这事情可不能耽误。 “去把王元找来。”朱高煦侧头吩咐吴明,同时对徐晟道:“你安排大军休整,孟章你与我进来,其余人都出去。” “是!”徐晟没有多想,便转身牵着马离去。 倒是孟章很清楚自己来黑水城是要做什么的,因此他调来了自己当初在三场时的老兄弟,把木屋包围的严严实实。 二人走进木屋坐下,趁着王元还没来,朱高煦对孟章说道: “过几日只要工场的地址选好,我便会带着其余南边来的兄弟离去,只留下哈真和跟随他而来的野人女真,以及王元他们那一百工匠给你。” “剩下的开荒、锻炮和招抚女真就都交到你手上了,能做到什么程度,看你自己的能力。” 朱高煦的表情在篝火的映照下显得十分凝重,面对他的凝重,孟章单膝跪在地上,脸色沉着:“殿下请放心,孟章就是死,也会为殿下收好忽喇温城。” 孟章还不知道忽喇温城被朱高煦改名的事情,因此朱高煦笑着扶起他:“这城已经改名了,日后就叫黑水城,取自唐代的黑水都督府。” “是!”孟章不在意这城池叫什么名字,他只知道自己得守好殿下交给自己的一切。 就在他坐下时,敲门声也随之响起。 “进来吧!” 知道来人是王元的朱高煦直接让他走进来,而门外的王元也打开了门,并朝着里面的朱高煦二人作揖:“草民参见殿下、孟佥事。” “如何,白天寻到你心仪的地方没有?” 没有过多的客套,朱高煦直奔主题,王元闻言也点头道:“东南边有一处山坳,那里地形狭长,不管是隐蔽还是实验火炮,都十分适合修建工场。” “好。”听到王元这么说,朱高煦也选择相信他,不过他说的那地方,朱高煦还是准备明天自己起早点,自己带人去看看。 见朱高煦这样信任自己,王元也说起了自己的成果: “草民根据之前殿下给出的模数,在铁场时制成过小一些的火炮,虽然都是二三百斤的火炮,但其中模数是可以等比放大,只需要加厚炮壁就足够。” “殿下所需要的火炮,若是追求威力最大,则是身管长为十八到二十六倍口径最为妙,炮弹重量则是从十斤到二十斤不等。” “重量呢?”朱高煦询问重量,王元也如实说道:“若是用铜铸炮,用料约在一千五百斤到三千斤之间。” “若是用铁料,约在一千八百斤到三千五百斤之间。” “太沉重了……”朱高煦皱眉,他目前需要的是拥有足够机动性的野战炮,而王元所说的更适合用来攻城和装备战船。 “这……”王元迟疑道:“若是要减轻重量,那就没有破城的威力了。” “不用破城,能打穿辎重车就足够。”朱高煦打断了王元,王元闻言也点了点头,略微思考过后便给出大概的答案。 “若是如此,那可以做出五六百斤左右的火炮,只是具体的炮弹重量和射程,还得铸炮成功过后才能知道。” “不过用泥膜铸炮,最快也得三个月才能弄出泥模,若是用烤场来烘烤,虽说一个月就能弄出来,但十成有七成都是残次品,有些耗费人力。” 王元在担心耗费人力,但朱高煦却打断道: “这个你不用担心,孟章那里俘虏的几十个女真人都可以交给你来制作泥模。” 见朱高煦这么说,王元也就作揖回了一礼:“既然如此,那草民无异议了。” 泥膜铸炮速度很慢,但朱高煦没有更先进的办法。 他自然是知道清末铁模具铸炮的技术是个什么情况,但他不可能用这个技术。 固然铁模铸炮比起泥模铸炮有很多优点,比如炮模可以反复使用,以减少制模成本,不必像泥模那样需要等待模具阴干,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利于军队在复杂多变的环境下,生产出足够数量的铁炮,以应对战事。 此外,使用铁模铸造的铁炮由于没有什么水汽,故而砂眼更少,光滑程度堪比铜炮,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火炮的稳定性,减少了炸膛的可能。 不过相比较这两处优点,它的缺点却更多。 铁模铸造法虽然铸炮速度大大加快,但由于铁模热容比泥模低,铸好的炮身冷却时是从外层向中心快速冷却,因此会生成大量硬脆的白口铸铁。 要靠这种比较差的材料承受火炮发射时的膛压,就只能靠堆砌铸料加厚管壁,造成重炮射小弹的尴尬局面。 这么做,不仅违反了压力自药室到炮口递减的原则,还极为浪费铸料,有时甚至会出现火炮越大越重,射程威力反而不如轻炮的怪状。 使用了铁模铸炮法的很多晚清重炮,不但威力和射程不如洋炮,就连明末清初的一些好炮也不如。 看着是进步,实际上是一种名为创新的技术退化。 这件事情,还是朱高煦前世在虎门海战博物馆中了解到的。 既然铁模铸炮生产不出来朱高煦需要的火炮,那他自然就只有选择泥模铸炮技术了。 不过为了预防火炮研究出现问题,朱高煦还是将目光转向了较为简单的火枪上。 “火绳枪的研究如何,有进展吗?” 朱高煦改变话题,王元听后则是咧嘴笑道:“殿下所说的那火绳枪已经有了进展,其中最难的火绳机,我们也研究的差不多了。” “燧发机与火绳机的方式都差不多,因此火绳机弄懂后,燧发机也被弄了个明白。” “眼下只需要按照殿下您说的,将这些装置全部装上去,紧接着实验就能知道这东西的威力如何了。” 王元很是自信,毕竟朱高煦给出了火绳枪的工作原理和外形设计。 有了这两样东西,其内部构造的一些旁枝末节根本难不住王元和吉林城中选来的那一百多各类工匠。 在船上的这一个月,他们就已经初步想要了怎么解决火绳机和药室的问题,甚至连燧发枪的击发问题他们都想好了。 他们现在需要的,只有一个可以制作火绳机和燧发机的工场,然后实验出两种火枪的射程和管径比,以及发射药的比例。 不得不说,王元他们给了朱高煦一个惊喜,尽管他不可能仅凭借火枪就能击垮南军,但起码火枪可以作为杀手锏,帮助他尽快平定辽东。 “好!”朱高煦激动的点头:“你们若是能将火绳枪和燧发枪弄出来,我做主从府库里拨钱,参与设计并成功的人,都能拿到十贯钱!你的百户官也会到手的!” “多谢殿下!”听到朱高煦居然如此重视他们的成果,并且愿意花这么多钱粮来犒赏他们,王元突然觉得有没有朝廷旨意已经不重要了。 当下这待遇,哪里是他做一个钟匠时能得到的? 这样的待遇和地位,正是王元多少个日夜里梦寐以求的。 “火炮,我给你三个标准……” 王元还在贪恋现在的地位和权势,朱高煦则是对他提出了标准,他也连忙收心,认真听着。 当着他的面,朱高煦说道:“火炮分三种,一种野战炮,一种攻城炮,一种舰炮。” “野战炮的重量,最好控制在五百斤左右,攻城炮不要超过一千五百斤,舰炮不要超过三千斤。” “至于火枪,我所要的火枪图纸,明日我会亲自交给你,你按照外形和描述,想办法把他们弄出来便是。” 朱高煦说出了自己的要求,王元也不断点头:“草民领命,请殿下放心!” 见他这样认真承诺,朱高煦也在片刻后转头,与一旁的孟章说起了其它事情。 “这工场就叫做军械局吧,若是王元他们研制成功,并且威力不错的话,你只管投入人力物力来帮助他们修建工场。” “入冬前,我希望能看到军械局能产出我想要的火炮和火枪。” 朱高煦给出自己的预期,这让一旁的王元感到了压力。 倒是孟章毫无压力,他作揖应下,同时站了起来。 王元也识趣,与孟章一起作揖回礼,便先后退出了木屋。 朱高煦瞧见他们离开,顿时也站了起来,哼着小曲在屋里来回渡步。 “到了这地方,我总算能好好爬科技树了。” 心中窃喜的朱高煦哼曲到了半夜,直到子时他才洗漱入睡。 不过兴许是因为心情太激动,他只睡了三个时辰便爬了起来,往王元所说的那处山坳寻了过去。 倒是在他去看山坳的时候,他一直等着的一件事情,也在南边爆发了…… 《渤海纪事本末》:七月乙卯、上率兵二千余征忽喇温,舟师顺脑温江下忽剌温。时步军亦进至忽喇温,阿台外兰北逃,指挥佥事孟章等率兵追至亦儿古山(俄、阿穆尔斯克),不及而还。获女直镇抚管三并男女百余人,牛羊数百。 (本章完) 第183章 火绳枪 “杀!!!” “杀了思伦法!” “攻下允姐木!灭了勐卯龙!” 六月十九,伴随着喊杀声在西南大山中响起,朱高煦所期待的麓川内乱,终于掀开帷幕。 在盘山之下瑞丽江旁,一群身穿扎甲,身上纹有纹身的数万兵卒包围了盘山之下的一座繁华城池。 此地是此时傣人的大卯国,汉人称呼为麓川的国都,允姐木。 曾几何时,这里是蒙古铁骑的折戟沉沙处,即便当年定边惨败,傣人也未曾让明军打到允姐木城下。 拥兵十万的麓川,没有被他们视为敌人的明军包围国都,反而在定边之战后的第九年被自己人给包围了国都。 作为傣人大卯国的国主,曾经意气风发的要征服整个东南亚的思伦法,在定边一战中被时任西平侯沐英以创造性的“三段式”火枪射击法配合火炮击败。 五万麓川大军被沐英打得死伤惨重,而这一战,也彻底打掉了思伦发的锐气,不得不向大明赔罪并缴纳赋税。 此后的思伦发意志消沉,迷上了佛老之道,甚至让僧侣的地位超过了包括刀干孟在内的各部落酋长。 这样的纵容,最终引发了这次叛乱。 刀干孟联合不服思伦法的一些酋长对思伦发发难,五万大军将允姐木包围的严严实实。 允姐木的四座城门中,居然有人承受不住压力,打开了城门,将刀干孟的大军放入了城内。 很快,刀干孟率兵逼近王宫,并在这里遭遇到了阻击。 三千身穿扎甲,手持傣刀的兵卒步步为营,死守王宫大门。 “投枪!” 面对这三千锐卒,一个骑着滇西矮马的坳黑将领一声令下,军中当即便有大批壮士站出。 他们手持标枪发力投出,如同密雨一般落在锐卒阵中,敌阵内鲜血滚滚。 这时,象兵出阵,彻底扰乱了他们的队形。 伴随着锐卒阵型被破,数百滇马骑兵冲入阵中,将战果扩大。 在他们如同狂风骤雨一般的攻势下,王宫锐卒很快被击败,三千人兵败如山倒。 得知这一消息,躲在王宫之中的思伦发换上了僧人的衣服,刮去了自己的胡子和头发,伪装成僧人的模样,趁乱逃出了王宫。 翌日,刀干孟昭告麓川各部头人,思伦发自焚于允姐木王宫内,麓川内部一片哗然…… 六月二十二日,刀干孟借口思伦发企图叛乱被自己平定,向昆明派出使者,请求承袭平缅宣慰使。 只可惜,刀干孟的人还未抵达昆明,化妆为僧人的思伦法就在几名僧人的帮助下逃至金齿。 金齿卫指挥使王兆得到麓川内乱的消息,当即派人护送思伦发前往昆明。 得知思伦发幸存并逃亡昆明,刀干孟开始清理效忠于他的头人,并屯兵勐淋寨,与明军金齿卫水眼关对峙,金齿卫指挥使王兆率战兵二千屯于水眼关。 六月三十,思伦发抵达昆明府,驻扎在昆明府的魏国公徐辉祖得知此事,与西平侯沐春商议过后,决定派沐春前往永昌卫,何福屯兵金齿。 同时,徐辉祖借助沐春在云南的威望,从丽江、大理、蒙化、元谋等处土司手中调兵七千,自己则是带着思伦发前往南京城汇报此事。 消息传到南京城时,已经是七月初五,而徐辉祖与思伦法才刚刚抵达重庆。 乾清宫里,朱元璋穿着中衣坐在椅子上,身形消瘦。 望着案头的那份加急奏疏,他却只觉得十分烦躁。 刚刚解决了南北榜的事情,天下富户还没安稳迁入南京城,这西南又爆发叛乱。 更为重要的是,四川行都司的大雪山啰啰也下山作乱,理塘、巴塘、道坞等地的番人也先后入寇寻衅,湖广南部的古州蛮再度叛乱,广西也有扯旗造反的土司。 一时之间,整个西南似乎狼烟遍地,这样的局面在往日,朱元璋并不会觉得有多麻烦,可现在不一样了。 “告诉沐春、何福,让他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同时从昆明调粮到前线,等待朕的旨意。” 朱元璋对站在殿内的班值太监吩咐,那太监也作揖应下。 不等他转身离去,殿外又走进来一个太监。 瞧着他那模样,朱元璋还以为哪里又爆发了叛乱,不过待他走近时,瞧到了他脸上笑意的朱元璋才整理了心情。 “启奏陛下,吉林城捷报……” 司礼监太监笑着双手呈上奏疏,同时笑着汇报道:“六月庚寅,渤海王率马步三千人往松花江寻去,沿水路北上二千余里,忽喇温叛酋阿台外兰逃遁,指挥佥事孟章率兵追逐,俘其部众一百六十七人,牛羊二百余。” “渤海王改忽喇温为黑水城,设黑水千户所,用于招抚忽喇温地面一带的女真,同时防备阿台外兰南下。” 司礼监太监献媚着报喜,朱元璋听到这一消息后,脸上也算露出了一丝轻松:“总算有好消息了。” 才说完,朱元璋又反应过来,他的旨意可是让这小子去北巡兀良哈地面,他怎么跑到东北去了,因此追问道:“那小子可曾有话与军报传回?” “回陛下,确实有。”太监将奏疏打开,从中抽出一纸书信。 朱元璋接过打开看了看,那书信开篇还是老样子,无非就是朱高煦说着自己多么不容易,吉林城交通不便,所以不太好写信来南边,而且手中无功绩,经常写信的话,担心朝中大臣非议,因此才趁着这次建功来给爷爷写信。 尽管知道是客套话,但朱元璋看着信中内容还是十分高兴的。 他继续往下看去,这小子果然说起了正事和黑水城的重要性。 不仅如此,他还手绘了一张关外的地图给自己。 这地图的工艺精湛,不说其它地方,单说辽东这块地方,便绘画的比起辽东都司自己绘画的都还精确,至于关外的地图更是山川、水文都绘画的有条有理,不像胡画的。 “这小子,连这样的图都敢交给朝廷……” 老朱有感而发,他很清楚这样的地图代表什么。 可以说,如果这张地图是真的,那日后吉林城作乱,朝廷完全可以根据这张地图的地形去对付吉林城。 朱高煦这么做,无疑是把自己的把柄交给了朝廷。 可正是他这样的做法,才让老朱心里有些难受。 他如此压制这孩子,这孩子却还能毫无保留的献出这张如此细致的地图,他…… 朱元璋叹了一口气,不由反思起自己是否对这个孩子太过压制了。 感叹之余,他继续往下看去。 在后半段,朱高煦解释了自己先打阿台外兰的原因,说白了就是想要调动更多兵力去北巡,因此才打忽喇温,让安东城从前线变为腹地。 至于北巡兀良哈,这次他会在八月初抵达肇州城,在肇州城等待物资调配齐全后出征。 另外出征的兵马数量,他也写在了信上。 原本他是要调一千骑兵和三千马步兵北上,但得知朝廷又调来两千户兵马后,他便决定调一千骑兵和四千马步兵出肇州北巡。 他北巡的路线,是沿着脑温江(嫩江)北上,利用舟船运送大军五十日的辎重,然后赶在入冬前,在兀良哈地面秋风扫落叶般的打一次草谷,打完便回肇州城。 “这小子,吉林之围后倒是灵光了不少。” 瞧着朱高煦写来的信,朱元璋忍不住夸赞起他。 在他看来,朱高煦很清楚这次出塞的目的是什么,并且比起宁王,这小子脸皮更厚些,居然敢光明正大的把“打草谷”写在信上给自己看。 这样的内容,若是让那些儒生瞧见,估计得写出好几篇文章,指责他残暴了。 不过老朱却很满意这小子的说法,毕竟他当初一手创办塞王体系,其目的就是让塞王半游牧半农耕的挤着蒙古人生存空间。 正因如此,他才会将北地沿边的草原都划分给自己的儿子们,并发给他们牛羊。 不仅如此,他还给包括朱棡在内的所有淮河以北的藩王都写了信,教导他们如何放牧,如何照顾牛羊。 哪怕是河南的朱橚,他都划出了一片草场给他。 这为的,就是让藩王和北方的蒙古人有矛盾,毕竟北边的草场有限,蒙古人若是南下,必然会抢占漠南的草场,而漠南的草场都在塞王手里,双方不可避免的会爆发矛盾。 北方的塞王越多,内地也就会越安稳。 与其花几千石养将领在边塞御敌,还不如花两万石养儿子在边塞御敌。 塞王不仅可以备边,还能稳固地方,镇压叛乱,因此他在汉人多的地方少设藩王,汉人少的地方多设藩王。 如辽东这种地方,他预设要设两到三个塞王,一个用来防备女真和朝鲜,一个用来防备蒙古。 至于北平、山西、陕西、河南则是分别设一个,陕西行都司一到三个最好。 不过这么做,很容易让藩王坐大,所以必须还得再强藩中间安插一些关系稍远的弱藩,以此断绝他们的联系。 如此维持下去,只需要四五十年,边疆就能彻底稳固了。 为了防止藩王作乱,他还定下了“只分封而不赐土,只列爵而不临民”的规矩。 在这条规矩下,所有藩王的封地,实际上只有他们王府的范围,以及他们在塞外的那些草场。 藩王即便想要作乱,也得先把草场发展起来,然后才有足够的实力来作乱,不然就凭手中的一万多护卫,恐怕连王府所在城池都拿不下,就被朝廷给镇压了。 至于被拥兵不过万余的藩王给击败这种事情,朱元璋还真的想不到那是怎样的一种局面,恐怕那种时候,大明已经快到结束的时候了吧。 以他眼下练兵二十年,所练出的六十万精锐,只要允炆萧规曹随,那起码三十年内是没有问题的。 想到这里,朱元璋似乎觉得,自己确实没有必要这么压制高煦那小子。 望着手中书信,他想了想后才开口道:“这黑水城极为重要,此外吉林城通往三万卫的驿道太长,得复设一个千户所在两者中间勾连才行。” “传朕旨意,从山东、两淮之地编民户一千,设黑水千户所。” “再派旨意给渤海王,让其在北巡回来后,在吉林城与三万卫之间,择一地筑城设所,来年迁一千户过去驻扎。” “奴婢领命。”司礼监太监闻言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毕竟他们只是太监,可不敢沾染什么政事。 “退下吧。” 朱元璋将书信放在了桌上,那太监也在随后退下。 只是在他退下后不久,司礼监起草的圣旨就送到了春和殿。 穿着中衣已经准备休息的朱允炆拿到了这份圣旨,眉头微皱。 在拔步床上,一个已经脱下衣裳的俏丽少女已经躺好,见朱允炆迟迟没有放下圣旨,她好奇询问:“殿下,这圣旨怎么了?” “没事……”朱允炆没有回答那少女,只是提笔朱批,随后盖印让人下发。 片刻后他躺回了床上,只是当那少女摸向他时,他却侧过身去:“今日有些乏了,早些睡吧。” “是……”少女眼中流露出一丝失落,但还是好好躺下,抱住了朱允炆。 她的拥抱对于朱允炆来说有些碍事,不过他现在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自家皇爷爷又给高煦增设卫所这一事情。 “前年拨二千,去年拨二千,今年又拨二千……” “这样下去,年复一年,岂不是又养出一个强藩?” 朱允炆思绪万千,毕竟拥战兵超过八千的藩王并不多,而朱高煦算上这次和来年调的两千,已经有战兵一万了。 尽管说这两千人还是民户,但朱允炆清楚朱高煦的才干,他能练出八千兵,就能练出一万。 一万战兵,这已经不是小数目了。 朱允炆想起身想想怎么制衡朱高煦,可他转念一想,如今朱棡和朱橚还没解决,如果先去正对朱高煦,那反而本末倒置了。 想到这里,朱允炆缓缓闭上了眼睛:“高煦,且让你再表现些时日,三叔那边很快了……” “砰!!” 当朱允炆已经睡下的时候,北方的一处山坳里却亮起一丝火光,伴随而来的还有浓浓的烟雾。 “如何?” 火把旁,朱高煦的声音从黑暗中的烟雾里传来。 当烟雾散去,此刻的他正穿戴双重重甲,手持一把造型与近代步枪差不多的火绳枪。 这火绳枪全长四尺三寸,由于朱高煦规定了吉林城所有工匠用布尺,所以这支火绳枪枪长约一米三七。 朱高煦在前方火光处询问,很快两名工匠就搬来了一个木人桩。 这个木人桩上披着一套明甲,左腹部的甲片明显凹陷。 “四十步,三发中一发,未穿明甲。” 朱高煦转头对身边负责记录的孟章开口,孟章也连忙提笔写下实验结果。 在他所写的那本文册上,还写有其它的实验数据。 “换重型火绳枪试试。” 朱高煦将手中的火绳枪递给了旁边站着的王元,王元也递过来了另一支大到夸张的火绳枪。 “这就是重型火绳枪,长六尺二寸,装药一两五钱。” 王元介绍着这火绳枪,朱高煦也接过看了一眼。 嗯,比自己高一点点,还好自己还没长到两米。 朱高煦拿着这重型火绳枪来目测了一下自己的身高,随后才将它斜放在地上,从王元手中接过一大一小两个油纸筒。 这油纸筒已经撕开,里面是一粒粒黑色火药。 颗粒黑火药和定装药,这是朱高煦和王元他们说过的事情,他们也一应弄了出来。 由于这支重型火绳枪未试射过,所以枪管内十分干净。 朱高煦先将火药装入火绳枪的药室内,随后关上药仓,将大筒的发射药倒入枪管。 在他做完这些,王元递来了一颗用纸片垫着的铅弹。 朱高煦接过后塞入枪管内,并从枪管下抽出通条,捣实枪管内的弹丸和发射药。 做完这一切,他从腰间抽出火折子吹开,随后点燃火绳。 火绳燃烧速度较慢,他有着充足的时间把火绳固定在火绳夹上。 由于此时火药池盖是关上的,所以不用担心火绳的火星引燃引药造成走火。 做完这一切,朱高煦举枪等待,在火绳落下的同时扣动扳机。 “砰!!” 只是一瞬间,火药池内的引药‘爆炸’,发射药被点燃,火绳被这爆炸从火绳夹上弹飞,火光与烟雾冲在朱高煦脸上。 片刻后,朱高煦放下枪,脸上有些灰尘,但并不碍事。 “中了!明甲被打穿了!” 四十步外的火光摇晃,一道声音随之而来。 听到这声音,站在朱高煦四周的人包括他自己都笑了起来,朱高煦也对远处说道:“测试五十步!” “是!”火光摇晃,随后开始变小。 “哔!!” 几个呼吸后,那边传来了木哨声,这是测试可以开始的信号。 朱高煦如法炮制,再度装弹射击,他的速度不快,心中默数着数字,大约五十秒才能完成一发的装填射击。 “砰!!” 枪声再次响起,朱高煦放下枪等待。 “没有射中,可以继续!” 声音再次传来,面对没有射中的结果,朱高煦并不泄气,毕竟他清楚滑膛枪的精度很差,而线膛枪在没有进入一次工业革命前,很难标准化生产出枪管和子弹。 因此,滑膛枪是朱高煦为数不多能明确攀爬科技的机会。 再次装药射击,伴随着‘砰’的一声,不久之后火光下传来了好消息:“殿下,射中了,穿了正面!” “穿了?!”听到远处那人的话,负责记录的孟章震惊了。 六十步的距离正面击穿明甲,这重型火绳枪的威力也太恐怖了。 “继续,六十步!” 朱高煦没有被这结果冲昏头脑,毕竟重型火绳枪在五十步的距离别说扎甲,就是稍微薄一些的板甲也扛不住。 很快,负责摆靶子的人将靶子放到了六十步外,此时火光已经很微弱,朱高煦一连射击三次都未射中,直到第四次才击中了靶子。 这次的测试下,明甲再度被击穿,朱高煦也让人将靶子摆到七十步。 这次朱高煦一连射击五下未命中,直到第六次才命中,不过铅弹卡在了甲片之中。 为了知道是不是偶然性,朱高煦后续换人射击了三十多次,前后命中六次,不是射中后落地,就是被卡在甲片之中。 “看来,轻型火绳枪的破甲是三十步,重型火绳枪的破甲极限是六十步。” 朱高煦给出这次测试的结果,并对身边的王元说道:“已经不错了,接下来你们只需要再测试一下它的精确度就足够。” “精确度?”王元一头雾水,朱高煦便与他解释起了怎么测试精确度。 “准确来说,就是火枪在不同的距离射击一百次,然后记录下子弹命中次数。” “如十步,二十步、三十步,四十步,五十步……以此类推。” 朱高煦解释了一下,王元也连忙点头:“草民清楚了。” “不是草民,现在你是吉林卫军械所的百户官了。”朱高煦打断了王元,笑着告诉了他这个喜事。 在他还在愣神的时候,朱高煦也对四周的工匠说道:“虽然燧发枪还未研发出来,但伱们已经可以领取每人十贯的赏钱了。” “殿下千岁!!”听到朱高煦的话,四周工匠都欢呼了起来。 瞧见他们这模样,朱高煦也拍了拍还在愣神的王元:“明日我便要出发去肇州城了,这火绳枪你可以修建工场,准备量产了。” “火炮的泥模需要三个月才阴干对吧,我三个月后再来看,今年过冬我就在黑水城过了。” “这火炮若是你能弄出来,你就是军械所的千户官了,所有工匠每人再发十贯赏钱……” 朱高煦说罢,示意孟章跟着自己离开,只留下了欢呼的工匠,以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的王元。 “我成百户官了……” 王元呢喃着,晃神下缓缓抬起头,看向了朱高煦与孟章背影。 这一瞬间,王元整个人清醒了过来,他朝着朱高煦作揖大喊: “请殿下放心,草民一定会尽早研究出来的!!” 喊完,王元也将左右咧着嘴大笑的工匠搂住脖子:“娘嘞!咱们这一百多号人要发达了!” 他在高兴,而朱高煦也在与身旁的孟章交代。 翻身上马,在二人与兵卒往黑水城前进时,朱高煦看向孟章:“你在黑水城,我许你便宜行事。” “只要黑水城不丢,不管你是去围剿其它野人部落,还是受降他们,总之能招抚多少人就招抚多少人。” “吉林城那边,我会让亦失哈拨粮给你,每招抚一户,我要你练兵一人。” “这……”听到朱高煦的话,孟章迟疑道:“没有定额吗?” 见孟章这么问,朱高煦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道路,随后开口。 “多多益善……” 《明世宗实录》:太祖令上北巡,上练兵于黑水城,制火器,谓神机营。 (本章完) 第184章 东征西讨 “哗哗!!” 七月、在工匠们喜庆的气氛下,朱高煦带着一艘战船与十艘马船,一千二百余名汉兵和五百船工踏上了前往肇州城的前路。 迎着倒退的江水,船上的兵卒船工摇橹划桨,调整船帆,操控着舟船逆流而上。 “唉,跑这么大老远,连个胡虏都没见到……” “谁说不是,我还以为这一战之后,起码能领些赏钱。” “你们这小家子气的模样,我都是想着擢升。” “看北巡吧,北巡总不能还什么都遇不到了吧。” “别乌鸦嘴……” 舟船甲板上,朱高煦听着不远处兵卒们的抱怨,轻笑着摇了摇头。 阿台外兰这种存在,已经吸引不了他的注意了。 他之所以这次跟着来,主要还是为了寻一个练私兵和锻炮造枪的地方。 现在目标已经达成,那就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相比较阿台外兰,对兀良哈打草谷才是朱高煦想要的。 阿台外兰的体量,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实在是太小了。 例如这次拿下的忽喇温城,如果不是它的位置足够重要,朱高煦根本不会想来打它。 就那几千亩耕地,不过是吉林城八九天就能开垦出的数量,实在没有吸引力。 相比较之下,兀良哈那动辄数千上万的牛羊,才是朱高煦眼馋的东西。 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舟船也在摇橹划桨中不断北上。 虽然是逆水行舟,但由于没有了来时还需要修建水驿的麻烦,因此他们返程的速度比来时的速度要快得多。 一连十日,他们便行舟船一千二百余里,成功抵达了安东城水驿。 连续十日的摇橹划桨让舟船之上的弟兄们疲惫不堪,朱高煦见状也下令下船休整一日。 听闻他这么说,所有兵卒立马生龙活虎的跳下了船,来到了安东城的码头上。 安东城的码头是去年林粟让人修建的,按照朱高煦给出的新式建筑方法,在此地打下地基,浇筑水泥,最后形成了一座占地二亩余的军用码头。 在码头上,有一个百户所和占地一亩的临时货仓。 见到朱高煦,百户所兵卒们纷纷作揖唱礼,而得知消息的陈昶也策马而来。 他到来时,朱高煦正在观摩那个临时货仓,待他走出来,刚好看到准备翻身下马的陈昶。 “不用下马了!”朱高煦笑着打断陈昶的动作,并走到了赤驩身旁翻身上马,对陈昶笑道:“走,看看这安东城被你们经营如何。” “是!”陈昶不苟言笑,只是木讷的作揖应下,并落后朱高煦半个身位,为他介绍着眼下的安东城。 林粟在半个月前赶去肇州城,因为他与傅让他们需要在年末去南京城述职,所以他们将会参加这次北巡,在北巡结束后才会趁入冬前南下。 如今的肇州城那边是傅让在统筹大局,林粟与张纯等人协从。 说起安东城,作为西阳哈的老巢,西阳哈将它经营的确实不错,选址更不用多说。 在傅让、林粟先后接管安东城后,二人在原本的基础上修建了码头和临时货仓,又用石碾子开辟了从码头到安东城的二丈驿道。 宽二丈的驿道足足长四里,虽然看起来十分平整,但实际上是呈拱形,中间高两边低。 在道路旁,还有左右两道宽一尺,深一尺的土壑用来向松花江排水,以免道路积淤。 由于近来安东城没有下雨,因此这驿道十分平整,并没有坑坑洼洼的迹象。 不过对此,坐在马鞍上的朱高煦还是对陈昶交代道:“这水泥产量上来后,除了必要的水渠外,你们也可以用来修建道路,不要紧巴巴的存着。” “是……”陈昶还是那么沉默寡言,好在朱高煦已经习以为常。 二人往前走了一里,很快就看到了正在组织开荒的兵卒,以及三人一头耕牛的数百支开荒队伍。 瞧着他们开荒,朱高煦也询问道:“如今安东城有多少耕地,每年能开荒多少?” “有耕地一万九千四百余亩……”陈昶下意识回答,并详细说道:“按照林指挥使说的,差不多每年能从四月十二,一直开荒到九月初五,然后开始收割粮食,剩下的几天就用来准备柴火。” “按照去年的经验,一年内起码能开荒八千亩。” “不过今年冬季,安东城接受了三个小部落的投效,如今城内口数达到了六千六百七十二人,除去自家兄弟和汉家的亲眷,还有五千三百多人,因此开荒的速度要比去年快得多,近来每日都能开出近百亩地。” “好!”听到安东城的开荒走上正轨,朱高煦也笑着说道:“这次北巡,若是俘获了足够的牛羊,我派人给伱送多些就按照三人一头的方式送给安东城。” 朱高煦的承诺,让陈昶脸上总算浮现了笑容,他回应道:“若是真的能三人一头耕牛,那来年安东城起码能开辟熟田两万亩!” “多多招抚野人,不用在意粮食的事情,粮食的事情我会负责。”听陈昶这么说,朱高煦就知道他还是没有放下包袱。 “对于招抚野人,我不定额,只有一句话,那就是越多越好。” 见朱高煦这么说,陈昶愣了愣,他很清楚吉林城的家底,即便今年再开荒三十万亩,不过六十几万亩的吉林城,也顶多只能产出四五十万石成粮罢了。 这点粮食,养个八九万人就已经很吃力了,养军都只能靠朝廷发的岁俸和月粮。 不过自家殿下开口,自己照办就是,如果真的担心不够吃,那就在平日里该节约的地方节约,多多开辟熟田,减轻自家殿下压力便是。 思绪通达间,陈昶抬手作揖:“末将领命。” 在陈昶应答间,朱高煦也来到了曾经的卜颜堡,如今的安东城。 当初的木寨寨墙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开荒中掘取石头与水泥拼凑修建的石墙。 城池规模比当初的卜颜堡小了不少,城墙也仅有一丈四尺高。 走过城门,朱高煦看了看城墙厚度,大约六尺左右,算比较拥挤的程度。 走入城内,眼前豁然开朗。 远处的卜颜石堡还在,曾经的空地,有的被用来修建民坊,有的被用来修建军营和府库、粮仓,还有的则是被开辟为育苗田。 朱高煦用马鞭指着远处的育苗田询问:“这育苗田是你弄的还是林粟弄的?” “是林指挥使在去年入冬前弄的,一共一百亩,能育出四千亩的稻苗。”陈昶回答,同时说道: “城外北边靠山的田地,如今被开辟为水田,已经种上了水稻。” “不过具体能产出多少,还是得等到秋收再看,毕竟我们也是第一次在这么冷的地方种植水稻。” 安东城比吉林城要冷,这个毋庸置疑,毕竟两地南北的直线距离就有五百多里,入冬也是安东城要早个七八天,开春则是能晚十来天。 这一来一去,安东城的水稻就少了半个多月的春季,自然要面临晚种早收的尴尬局面。 “好好管理吧……” 唏嘘间,朱高煦也在陈昶的带路上,参观起了安东城。 安东城的营造,基本与吉林城差不多,不管是火道、火墙,还是下水道、排污渠、水泥路,基本可以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简单看了城内的情况,朱高煦便在陈昶的安排下,在曾经的卜颜石堡,如今的安东千户所休息下来。 翌日,带着安东城的五百兵卒,他再次踏上了前往肇州城的水路。 水路上,朱高煦他们经过了曾经的金上京,也就是后世的哈尔滨。 不过这里没有金代的繁荣,更没有后世哈尔滨的先进,有的只有被灌木覆盖的遗址废墟。 “这里日后倒是可以再修建一座大城,安东城的地界始终有些狭长,而且这里有这么多废弃的砖瓦,用来修筑一个小城也不是什么难事。” 朱高煦在甲板上与随军吏目交代着,并且让人将船只靠岸,自己骑马上岸看了看这片遗址。 经过百余年的时间变迁,曾经的水渠已经垮塌拥堵,成片的良田变成了河滩草场。 原上京城的遗址上,残砖断瓦遍地都是,还有许多腐朽垮塌的屋舍。 朱高煦捡起一块断裂的石砖,试了试它的强度。 由于是由石块切割而成,因此百余年的时间,并未让它的强度下降太多,倒是那些烧制的砖块已经不堪大用。 丢下手中石砖,朱高煦对身后跟随而来的吏目说道: “这些石砖收集起来还可以筑城,烧制的砖块虽然腐朽,但也可以打碎后修建下水道。” 朱高煦这样交代着,同时骑马绕了上京城遗址一圈,边走边说道:“这遗址若是重建,按照原来的情况,可以修建起一个十余万人规模的城池,不过我们用不了那么大,一点点修建就是,而且田地也很容易再次复垦。” 吏目听他这么说,也是跟着点头附和。 上京城遗址四周的土地大多平整,尽管已经荒废,但毕竟在百余年前被人为开垦耕种过。 虽说有一些小树,但起码没有河道冲击下来的石头,只要给人给粮,几年时间就能恢复到曾经的模样。 “走吧。” 时间紧凑,既然已经给出了办法和建议,那朱高煦就没有必要继续逗留了。 带人返回船上后,朱高煦便一路向着西边的肇州城赶去。 赶在七月十二,朱高煦总算来到了肇州城地界,并且见到了肇州城的码头。 “殿下!!” 码头上,当值的兵卒瞧见了挂有‘渤海’、‘朱’等字符的旌旗后,许多人便朝着船队大声呐喊了起来,并且主动乘上小船,为船队引路进入码头。 船队在小船的引路下,很快停入码头船舶位中,下船后朱高煦看了看船舶位,果然瞧见了十艘两三丈长,吃水不过四五尺的二百料船只。 水泥修建的码头走起来十分舒服,和在安东城一样,朱高煦先是安排大军下船休息,紧接着自己去码头的仓库看了看。 在那里,堆积着数千石粮食豆料,显然都是刚刚运抵不久。 “马匹都运来了吗?” 朱高煦回头询问当值的百户官陈铭,二十五六的他面对朱高煦时,反而给人很稚嫩的感觉。 他腼腆的作揖:“回殿下,五千匹挽马,两千匹军马,都运来了。” 因此出兵的人比去年预期的多,所以作为代步工具的挽马自然也就增多了。 听到所有东西都准备齐全,朱高煦也满意颔首。 兴许是肇州城事情太多,因此傅让与林粟他们久久没有寻过来。 朱高煦也不恼,带着二百护卫骑兵便往肇州城赶去。 他还未曾来过肇州,这次前来倒也有许多好奇。 肇州城虽然是军堡,但营造的比安东城要好太多。 为了追求速度,傅让他们带着三千女真百姓与二千兵马在此驻扎,早早的就修建了从肇州城通往码头的水泥路。 这水泥路并不宽阔,仅有丈许,并且厚度也不过一寸许。 就这厚度,朱高煦估计放在后世,恐怕放在农村都得被人骂豆腐渣工程。 不过在出行不是靠腿就是靠马的时代,这样厚度的水泥路,已经算得上相当完美了。 肇州码头距离城池距离比安东城要远太多,在树林之中走了二里地,朱高煦他们才见到敞亮的前方。 待走出树林,前方出现的是数千光膀子干活的热闹场景。 “这个傅让,他倒是懂得利用东西。” 瞧着那数千弟兄和被他们驱使的数千匹挽马,朱高煦哪里还能不知道傅让他们在忙什么。 借着大军集结的机会,他们在这开辟荒田,为来年做准备呢。 在他调侃之余,前方道路上也出现了十余骑光着膀子的身影。 傅让与林粟、张纯等人策马而来,来到朱高煦跟前时,林粟与张纯都是愧疚作揖:“未能迎接殿下,末将惭愧。” 相比较他们,傅让倒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他都未作揖,只是用马鞭指着正在干活的弟兄们,骄傲道:“如何,这些日子可是在开拔前为你开辟了三千多亩旱地和二百余亩水田!” “干得不错,准你今晚饮半斤米酒。”朱高煦笑得合不拢嘴,毕竟在关外,粮食比真金白银还金贵。 花费一个多月开辟三千多亩田地,这在朱高煦看来可太划算了。 尽管挽马们消瘦了不少,但大不了多喂豆料和草料就能养回来,可田地可不是随随便便都能开垦的。 想到这里,朱高煦唏嘘道:“你若是去了辽东都司,怕不是辽东都司的耕田要在接下来几年翻倍了。” “你这厮……好个调侃。”傅让一阵好笑:“去了辽东,可没有那么多粮食和挽马耕牛来让我随便糟蹋。” “倒是你这条件,只要你下令,便是换个人,也能一直开辟良田。” 傅让这话说的不错,吉林城能发展迅速是因为老朱在给吉林城输血,加上朱高煦操持得当所致。 只要给钱给粮,想要开荒并不困难。 百姓没有资本开荒,说到底就是受限于粮食罢了,正因如此,自秦汉以来,官府都搞起了借粮给百姓开荒,三年归还的戏码。 不过这期间有的朝代有粮食,借一石还二石,有的朝代可就是与放贷无异了,不还个七八石,都别想走出衙门的大门。 不还?不还就把田拿来抵债。 如此一来,辛辛苦苦劳动三年,不仅什么都没捞到,还反而背上了一屁股饥荒,无奈只能去投靠士绅豪强,成为其手下佃农。 像渤海王府这种免费发放口粮,而且发的口粮还不一定能吃完的衙门,放在哪朝哪代都是首屈一指的存在。 同样开荒,就拿沐英与沐春这两个开荒能手来说。 他们二人驻兵云南十四年,所开辟熟地百万亩,而这只是沐英对开荒百姓提供‘日一升粮’的结果罢了。 再看吉林城,成人日二升半,小儿日二升。 成人还好说,胃口大的完全可以吃完,小孩那就根本吃不完。 吃得多了,身材自然也就往膘肥体壮的那方面走去,干起活来自然也就一把好手。 只可惜油水不够,不然粮食的消耗也就能下来了。 像后世人,在油水充足的情况,即便一个从事体力劳动的男人,也不敢说能淘二斤半的生米来煮饭吃干净。 即便不说后世人,单说朱高煦自己。 他一个郡王,每日油水充足之下,即便个头力气再大,每日也不过吃个一斤的生米就已经饱腹了。 正因如此,朱高煦才会想着去美洲,把花生搞到大明。 尽管这个时代的花生亩产不如后世那样动辄六七百斤,但实际上也是有两百斤左右的产量,而它的出油率是在四成。 也就是说,每亩花生基本能出油八十斤,残渣还能用来做成饲料贩卖。 相比较之下,正常之下只有八九斗产量的大豆,出油率只有二成,品质好的才有三成。 一亩大豆,仅能出油三十至五十斤。 放在民生上,这点提高可以让油价更低,让更多百姓吃到油,继而减少对谷物的摄入。 至于土豆、番薯、西红柿等等作物,则是可以栽培在小麦、水稻无法栽培的地方,对环境要求并没有小麦水稻那么苛刻,是极好的副食品。 每每想到这里,朱高煦都恨不得自己亲自带人去美洲,把这些东西全部都带回来。 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他也与傅让他们走到了肇州城不远处。 眺望远方,朱高煦可以清楚看到肇州城的全貌,傅让也对他介绍道:“这肇州城,毕竟建设初衷是军堡,所以建造的不算大,东西南北各长百步,四四方方,占地三十六亩六分。” “城墙高一丈四尺,宽八尺,长一里……” “倒不是想建造太大,只是因为水泥跟不上。” “如果不是这次要北巡,我也舍不得把水泥用来修路。” 傅让解释着,朱高煦也颔首询问道:“这城内,可以容纳多少人物?” “修建了一百处院子,每处有倒座房十间,住下七千人不成问题。” 傅让如此说着的时候,他们也骑马进入了这肇州城内。 果然,穿过甬道过后,所见到的是宽不过丈许的水泥路,两侧都是连着的院子。 这些一丈高院墙上有着一些指头宽的孔洞,显然是用来射箭的。 朱高煦翻身下马,与傅让找了一处院子看了看。 走进院里,所见到的是一处处平房,平房高度约八尺,一旁有通往平房之上的梯子。 朱高煦走上去看了看,院墙高出平房两尺左右,人可以蹲着对院墙下的人偷袭反击。 以混凝土的强度,在没有用火药和火炮的情况下,哪怕是冲车也得撞个半天才能撞开这院墙,更别提这道路根本放不下冲车了。 可以说,傅让把肇州城修建成了一个乌龟壳。 “你这地方修的不错,就是不适合居住。” 朱高煦站在房顶,看着四周那一排排串联起来的院子,无奈一笑。 “这地方,我本就不打算用来给百姓住,日后若是要扩建,你将它视作军营或牢房就行。” 傅让倒是干脆,朱高煦闻言也无可奈何,只能下了平房,走上了肇州城的城墙。 他眺望肇州城外,对肇州城的地势十分满意。 在这一马平川的地方,肇州城是唯一的一个土丘,外人进攻就得仰攻,而渤海军可以居高临下的防守。 城外,靠近肇州城的地方已经在这一两个月的时间里,被傅让开辟出了许多田地。 如傅让所说的,数量足有数千亩之多,唯一的问题就是没有准备育苗田。 “这地方就不栽种水稻了,我想着把城外的田地开辟为豆田,方便你日后北巡。” 傅让说出自己的想法,朱高煦听后也赞同道:“倒是不错,日后这里必然会多用骑兵巡边,若是能提供足数的豆料,倒也不用从吉林城运来了。” “准备何时出兵?”傅让看着朱高煦询问,林粟、张纯等人也期待着。 面对他们的目光,朱高煦轻笑:“那就得看看我十七叔什么时候送来消息了……” 开会,更新晚了些 (本章完) 第185章 攻守易形 八月中旬,呼声焦躁…… 当南方还在歌舞升平的时候,北方全宁卫已经聚集了数千人马。 他们从全宁城内走出,队伍如长龙般向北方蔓延而去。 队伍两侧,内里穿着红胖袄,外面穿着胸扎甲的明军牵着一匹匹健壮的军马步行。 在队伍中间,一辆辆由两匹挽马拉拽的板车上堆放着粮食和甲胄、兵器、豆料。 每一辆板车上的载物接近千斤,哪怕行驶在多日未曾下雨的草原上,也能留下深深的印迹。 在他们走出城池后,紧接着走出来的是穿着布衣的民夫,他们肩挑手扛着一袋袋粮食,数量之多足有上万。 很快,他们尽数走出了全宁城,队伍漫长,前后足有五里余。 在行军的队伍中,二十岁的宁王朱权是为数不多可以在行军路上骑马的人。 在他身旁,一名年过四旬的武官一同骑在马背上,望着这浩浩荡荡的队伍笑道:“自去岁燕王殿下俘获兀良哈牛马南下,我们这大宁也能拉出三千骑北上了。” “嗯……”朱权应了一声,并眺望北方道:“这次北巡,若是有所收获,也当送些给四哥。” “就是不知道高煦那边能出多少兵马,能不能策应我军。”说到此处,朱权回头看向那将领: “刘真,你派的人还有几日抵达肇州城?” 刘真,作为宋晟在西北的得力帮手,曾经与宋晟一起打出‘哈密里大捷’的他,被老朱在洪武二十八年调到了大宁,并负责统帅宁王府三护卫的兵马。 这次北上打草谷,朱元璋不想动用太大规模,除了朱棣那边聚兵数万外,朱权和朱高煦这边的护卫规模都没有超过两万,能调动出战的兵马就更少了。 朱权本部三护卫,有一万六千余人,不过由于朱棣调了大宁兵马去开平卫集结,因此他得留下部分护卫来拱卫大宁,以免哈剌兀绕道南下,行围魏救赵之举。 因此,他这次北巡只带了本部三千骑兵,而这在洪武朝已经算得上相当精锐的兵马了。 四年前的大明,也不过只有两万余骑兵,哪怕朱棣与朱高煦打出“吉林城大捷”,俘获不少军马,明军的骑兵也堪堪才达到了三万二千余骑罢了。 不过要是老朱心一横,把各地牧马场的军马调出来,那也能凑出五万骑兵。 在骑兵规模只有这般大小的时候,手下拥有千名骑兵以上的将领和塞王并不多见。 细数下来,眼下南京有殿前豹韬卫和河州卫的七千骑兵,其次是燕府经历‘吉林大捷’后的六千骑兵,再往后就是同样节制三千骑兵的晋府、宁府。 再往下,便是节制两千骑兵的秦府和朱高煦的渤海府,以及节制一千骑兵的周府。 这几股势力手中骑兵相加,便达到了两万四千骑兵,剩余的八千多骑兵,则是分别隶属在陕西行都司、陕西都司、山西行都司和山西都司,以及北平都司和大宁都司、辽东都司。 而且八千多骑兵还不都归属他们,细数下来,他们手中连一千卫所骑兵都凑不到,因为云南的沐春手上还有五百骑兵。 因此在洪武年间,手中骑兵超过一千,便已经算是一股不能小觑的势力了。 朱权有骄傲的本钱,不过他也很好奇自己那个侄子能拉出多少兵马。 面对他的好奇,刘真则是不假思索道:“渤海王殿下那边,能拉出的兵马应该不会太多,毕竟去年吉林大捷时,听闻他手下兵卒伤亡一千六百余人,而且现在手中还有三千多人是新卒,不堪用。” “仔细算来,能有个两千人,应该就已经是尽了全力了。” 刘真的思维依旧停留在老一套的卫所屯战体系中,在他看来,哪怕吉林卫已经消灭了西阳哈,并且击退哈剌兀,可屯战体系肯定是改不了的。 八千军户,五五耕战就已经算是很了不起的情况了,所以朱高煦最大应该也就顶多拉出四千人的队伍罢了。 加上还有顾及后方,他最大恐怕也只能拉出几百骑兵和千余步卒罢了。 对于他的这套说辞,朱权也觉得很合理,因此颔首道:“如此说来,这次北巡打草谷,还得靠着我们。” “自然。”刘真摸了摸自己的短须,朱权也嘴角挑起一抹笑意。 只是他们不知道,此刻他们派往肇州城的塘骑已经懵了。 “这里……是肇州城?” 肇州城外的官道上,一队打着宁府旗帜的塘骑呆愣的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一切,脑中一片空白。 在他们眼前,数千赤膊的汉子正亮着自己的腱子肉,挥舞着镐子在田地之中开荒。 道路旁那成堆的鸳鸯战袄,无不显示着他们的身份。 “这群人,居然都是战兵!” 被派来送消息的营州中护卫百户官杨宁大脑空白,而在他一旁身骑挽马的渤海军百户官则是笑着说道:“前方才是肇州城,这些都是参战的弟兄们,就等着你们来送消息呢。” “都是参战的?”杨宁惊讶看向那百户官,百户官也笑呵呵道:“自然,我们等了你们快三个月了。” 如今已经是八月初八,肇州城的六千兵卒中,有五千人已经等了三个月。 听见百户官的话,杨宁也连忙解释道:“燕王殿下调了大宁都司的兵马去开平卫,我家殿下忙着布防,因此耽搁了些时日。” “无妨!反正能赶在秋收前出征回来就行。”百户官咧嘴笑着。 不止是他,似乎肇州城所有的人都在笑,十分阳光,让人觉得他们没有烦恼。 据杨宁了解,在大宁那边,可是有不少护卫听说要上战场,纷纷托关系走门路的请求留下。 双方的画风,怎么这么违和…… “对了,我……殿下!宁王府的人来了!” 百户官还想说什么,不过他似乎看到了谁,因此连忙朝着田里挥手,喊出了‘殿下’二字。 “殿下?”杨宁好奇的顺着他打招呼方向看去。 在没有看到朱高煦前,他以为朱高煦会和自家殿下差不多,毕竟听说朱高煦才十七八岁。 只是等他看过去,他没看到穿着华贵圆领袍的天潢贵胄,只看到了一个身材高大,头戴斗笠、身穿鸳鸯战袄的高大身影。 在杨宁盯着朱高煦背影的瞬间,在田间干活的朱高煦也转过了身来,并取下头上斗笠。 “这是我们殿下,走!” 百户官翻身下马,高兴的往荒田间寻去。 杨宁与四周宁府兵卒面面相觑,不敢置信居然会有郡王下田干活。 不过他们的反应不慢,在百户官下马后,也先后跟着下马,向田间寻去。 待他们来到田间,这才发现这位渤海郡王高大的出奇。 杨宁自认为自己也算中人之姿,可五尺四寸的他站在朱高煦面前,居然矮出了一个头。 “营州中后卫前军千户,左掖百户官杨宁,参见殿下!” 来时,百户官与杨宁等人说过,见渤海王不要下跪,只需要作揖即可,因此杨宁他们忐忑的按照对方教导的照办。 果然,他们作揖之后,朱高煦将手中的镐子递给旁边的百户官,对杨宁一群人颔首道:“孤安,起来吧。” “谢殿下!”杨宁等人松了一口气,缓缓直起身来,这时他们才有空打量朱高煦。 不得不说,朱高煦长得身材高大,可谓虎背,长相更是坚毅威严,说句英姿勃发也不为过。 在北人之中,朱高煦这样的人被视为具有‘英雄气概’的人。 论五官,他是比不上那群英俊潇洒的士子,但他就是那种旁人一看,便觉得这是个‘真汉子’的人。 “十七叔派伱们前来,可是要出兵北巡了?” 朱高煦带着杨宁他们走到田埂间,毫不忌讳的一屁股坐在田埂上。 饶是如此,朱高煦依旧能平视他们。 他身上有种压迫感,让杨宁十分紧张。 “回殿下,算算时日,宁王殿下应该率兵出全宁卫了。” “因此末将前来询问殿下,渤海可出兵几何,以及行军阵图是否能抄录一份给末将。” 杨宁紧张的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朱高煦听后也看向一旁跟来的百户官:“赵牧,你去所里取行军阵图来。” “是!”赵牧笑着应下,转身往路上跑去。 瞧他离开,朱高煦也对杨宁回答道:“渤海此次出兵五千,骑兵二千,马步兵三千。” “多少?”杨宁愣了,渤海出兵怎么比他们大宁还多?渤海不是只有八千军户吗? “五千,你不必紧张,稍许留下来,我让人宰羊,你吃完了后明日我军开拔,你们也可以回去告诉十七叔了。” 朱高煦笑着让杨宁放松些,那没有架子的模样,让杨宁鬼使神差的坐到了一旁的田埂上。 在他坐下的时候,朱高煦也对远方的一个背影喊道:“张纯,通告全军,明日大军开拔,今日干完活后,把开拔宴的那猪羊鸡鸭给宰了,让兄弟们吃顿好的!” “是!”张纯戴着斗笠回头应下,随后放下手中镐子,叫上了军中的伙头兵,三五成群的往肇州城返回。 杨宁看着这一幕,跟随他而来的塘骑们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那可是肉啊,他们十天才能吃一顿的肉,不知道这次能吃到多少。 “对了……”朱高煦吩咐完张纯,也回头询问起了杨宁关于大宁的事情。 例如大宁有多少军户,开荒多少耕地,还有圈养多少牲畜,放牧多少牛羊等等。 杨宁不知是不是太紧张,还是没有防备心,因此居然全都告诉了朱高煦。 大宁的军户比朱高煦之前估计的要少,居然只有十万四千户,因为这些年一直有军户南逃。 除此之外,当地开荒的情况也让朱高煦牙疼。 在卜万和朱权的经营下,仅有四十二万亩,每年产出也就二十七八万石。 至于牲畜,杨宁不太清楚,倒是知道大宁有一万余头牛,十几万只羊。 毕竟他们也会护卫牧民在境内放牧,闲暇时聊过也能回忆起来。 听着他的回答,朱高煦突然觉得自己还挺富有的。 虽说他没有大宁那么多羊群,但架不住他这边耕牛挽马多,开辟的耕地就更不用多说了。 这么想着,他又与杨宁聊起了其他的事情,杨宁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跟朱高煦聊天,杨宁就感觉像是在和高自己一级的朋友聊,倒是没有像和指挥使、宁王那样的人物聊起来时感到负担。 渐渐地,他也越说越多,最后干脆不用朱高煦询问,他便能主动找话题,而朱高煦也总是笑着回应。 不多时,等赵牧带着行军阵图回来,朱高煦他们已经聊了两刻钟。 将行军阵图递给杨宁后,朱高煦也起身对杨宁笑道:“我先去城中与将领们议事,你和赵牧一起去休息休息,稍许等着吃开拔宴吧。” “与你聊天倒是开心,若是这次北巡能碰到,亦或者北巡结束后十七叔再派你来,届时送你几只羊带回去。” “至于这次就不行了,这猪羊鸡鸭肉兴许不够吃,等下次吧。” 朱高煦拍了拍杨宁后背,杨宁也是惭愧道:“是末将叨扰了殿下,如何敢领殿下的礼物呢。” “哈哈……”朱高煦闻之笑道:“都是为朝廷立功流血的弟兄,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话音落下,朱高煦也不再解释,只是让赵牧记着提醒自己欠杨宁几只羊,说罢便走回道路上,翻身上马往肇州城赶去。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杨宁也不由对身旁赵牧道:“殿下平日都是这么平易近人吗?” “是啊!”赵牧笑道:“难道宁王不是这样吗?” “额……”杨宁被他这话问的语塞,只能咳嗽着说起别的话题,同时在他的带路下前去城中休息。 在他们刚刚进入肇州城的时候,朱高煦也来到了肇州千户所内。 在此刻的所内,十余名武将正在对着沙盘和地图做出部署,其中带头的正是傅让和林粟。 “如何,都规划好了吗!” 朱高煦走进了正厅里,而傅让则是揉了揉眉心:“你设这个参谋部,真的是让人头疼。” “哈哈哈……”听到傅让的话,朱高煦笑的合不拢嘴。 作为一个在现代参军的人,朱高煦自然知道参谋的重要性。 尽管古代也设有参军,将领也有自己的幕僚,但说到底这些都只是几个聪明才智的人聚在一起,而参谋部则是聚集更多人的指挥来谋划规划。 虽然他们打仗不一定行,但用他们来筹划出兵和行军、管理后勤却没的说。 有了他们,朱高煦在行军路上无疑会轻松许多。 朱高煦记得有一本书的内容写的很通俗,写的是如何指挥各级军队。 这其中,作者连班、排都没有提及,而是直接以“一个连队可以覆盖五百到一千米宽阵地,可以进攻或防御一个村镇”作为开头。 一个营或者一个连如果加强了可以拔除水泥工事的火炮,就可以获得独立作战资格。 一个团,有可能存在独立医疗保障、执行压制任务的独立炮兵、会有反坦克和防空体系、需要组织分配物资补给。 其阵地可能有小到两公里,大到六七公里那么宽。 那么这里面的具体情报,就需要指挥官时刻组织侦查,验证上级情报。 你需要综合判断出敌方的火炮口径、装甲单位、部队番号,以协助上级进行战略判断。 若是一个师,那你需要能够绘制地图,包括交通图、地形图、炮兵校准地图,并把所有图综合起来,把一部分按照标尺网格化后下发给基本单位。 指挥官需要组织交通,而这可能有几百辆甚至上千辆卡车为你提供支持。 你的直属火力侦察连要时刻跟你汇报遇敌情况。 你的化学战小组要时刻在各处评估有没有风险。 你手中的炮兵,要时刻分析对方炮弹路径,进行反炮兵压制。 你需要在大尺度上考虑部队部署,比如高地、河流、村落、道路等。 你必须明确的知道上层的战役目的,来协调自身的火力投送强度、士兵与装备毁伤速度。 另外,重型火力的行进和展开,你必须时刻关注。 一个军,可能有一整条铁路线或者一整个港口为你服务。 战斗前,你必须时刻评估你的作战目的、交通线长度、物资储备。 一旦出现交通线和物资跟作战目的不匹配,战事就会失败。 对于部队的集结、行进、展开,你必须立体思考。 这样的思考,不是像下级单位一样单纯考虑一条展开线,而是必须考虑到战略上的效率问题,又要考虑到风险问题。 比如,如果你在集结或行军状态,重火力没有展开时,敌人突然强袭十数公里如何? 如果敌人有装甲力量,突然数十公里强袭如何?敌人的空军会如何对我方后勤打击和迟滞? 由于你的阵地范围极大,远超出一般火炮控制区域,那么数十公里尺度上的机动防御、强袭穿插,你必须考虑。 少则两万,多则三五万的人在你的指挥下作战,你必须把伤亡、甚至建制当做数字,不得有任何怜悯。 一个集团军,十万人打底,上百公里宽的战线。 战术空军直接接受你的指挥,战略空军打击时刻与你配合。 如何调动敌人,如何利用这些时机削弱敌人,你需要时刻盘算。 比如,适当的暴露出虚假的空档,引诱敌人阵线移动,将其补给中心暴露在危险位置。 比如,利用你的机动部队轮番加强前线或者要求部队提高伤亡速度和弹药消耗,给对方基层营造出一种处处都是主攻方向的假象,诱使敌人快速消耗和分散补给与预备队,然后再集中你的力量一举突破。 你的工作,已经从真实战场到了无限远离,反而接近了象棋围棋。 这个时候,补给、距离将始终是你的核心关注,你已经需要在国家层面上,为部队争取装备、补给优先权。 至于更大规模的指挥,已经脱离了指挥官的概念,而成为了国家统帅、副统帅的概念。 你的行为,会直接成为国家的战略与意志…… 以上的内容,朱高煦前世看书时,只当是了不起的内容来看,包括史记中韩信说刘邦最多可以带十万军队的话也是一样。 对于这些内容,朱高煦并没有任何感觉。 可是,当他来到了大明朝,并且亲自开始带兵时,他这才对于军事和历史有了了解,才有了一定感觉。 这种感觉,到吉林城之战结束后,达到了一个顶峰。 书上的内容虽然讲述的是现代体系下的作战方式,但放在古代一样适用。 就好像朱高煦现在的处境,他指挥的是五千人,那么他是否做到了一个加强团该有的东西,一个加强团长该做到的事情? 不提团级需要的独立炮兵、反坦克、防空体系。 先说独立医疗保障,朱高煦在吉林之战后,就已经让一些士兵进入医院紧急学习,掌握了基本的伤口消毒、缝制伤口和包扎伤口等外科手段。 五十人的总旗配置军医三名,这次出征的路上,合计有三百名军医,足够在战后抢救伤兵。 至于团级的组织后勤、分配补给这一件事,正是当下傅让他们正在讨论的。 统筹后勤这件事情并不轻松,饶是傅让他们十几个人在这里讨论了一天,也才堪堪解决了所有问题。 “你自己看吧……” 傅让将文册递给朱高煦,朱高煦也顺手接过翻阅。 “等消息的这些时日,原先储备的补给都消耗了不少,不过这些天吉林城那边也一直在为我们补给,始终保持在足够五十五日的补给范围。” “现在算下来,十艘二百料船上的粮食、豆料、箭矢、火药、干菜、盐晶、醋布等补给都充足,能够保证五十五日的长途作战。” “不过,这是指用船只走水运运输的情况,一旦我们到时候越过恼温江,去到兀良哈地面,那所有辎重就得靠挽马运送了,挽马的消耗会增加,所以五十五日的补给,实际上很可能只足够撑五十天,或者更少……” 傅让沉着开口,朱高煦翻阅看过后却颔首:“足够了。” “只要抢到足够的牛羊马匹,再解决一些部落的兵马,留下老弱妇孺给哈剌兀就足够。” 朱高煦的想法很简单,围点打援般的逼迫哈剌兀分兵救援,然后趁机吃掉他一部兵马,给他造成重创就足够。 毕竟有朱权在南边,哈剌兀不可能专心对付自己,只要他分兵,自己就有机会。 至于说全灭哈剌兀主力,这件事情别说他,就是如今的大明也做不到。 倒不是大明打不过哈剌兀,而是要在漠东大规模用兵,后勤补给是一个大问题。 老朱给自己十万石,那不是他大方,而是想要搜寻到兀良哈诸部驻牧地,并给予打击,那差不多是要消耗十万石粮食。 只是老朱不知道,朱高煦很清楚恼温江的走向,并且他还通过上次吉林城被俘的蒙古人,得知了兀良哈的几处驻牧地。 相比较朱权还得花费时间摸索北上,朱高煦的目标可以说十分明确。 不仅如此,朱高煦有恼温江和五千匹挽马作为运力,完全可以省去上万民夫的口粮,并且行军速度也能提高。 正因为有了这些准备,朱高煦才能用五千石军粮和其它豆料等补给进行这次北巡。 虽说五千石军粮消耗了三万石粮食,但朱高煦不管怎么说,也赚了七万石。 如果这次出塞能带回多些牛羊,那他今年可就能过一个肥年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将目光放到了自己所制作的沙盘上。 他的目光停在了哈剌温山脉脚下的兀良哈秃城,嘴角轻挑: “哈剌兀,这次我们的交锋,攻守易形了……” (本章完) 第186章 螳螂捕蝉 “唳!!” 八月的尾巴,当草原即将进入晚秋,许多野生动物都开始在储存过冬的食物,哪怕是天上的苍鹰,也成群结队的盘旋在空中,试图找寻到足够的食物。 在它们的身下,是森林密布,沼泽众多的兀良哈地面。 之所以称呼此地为地面,而非草原,主要是因为这个时代的这块地方,还保留着古松辽湖的痕迹。 俯瞰整块松嫩平原,在这块平原上,河流众多,沼泽、沙洲、江汊、江道多呈网状。 哪怕是滩地上,也广泛分布着泡沼和湿地,积淤现象十分严重,难以行走。 正因如此,人们才将此地称之为地面,寓意为难以通行的地方。 “这路,真他娘的难走!” “真遭罪……” “可惜不能坐船啊!” 当熟悉的官话响起,此时这块难以通行的地方上,正行走着一支延绵数里的队伍。 他们身穿红胖袄,手持长枪,背负弓箭,队伍之中,时不时可见一面面红底黑边的朱雀旌旗。 毫无疑问,这是已经开拔的渤海军,而眼下,他们已经从肇州城来到了兀良哈地面的腹地。 “殿下,这路况比我们想的恶劣太多了,要不改道吧?” 当林粟的声音传来,朱高煦正拿着自己绘制的地图站在淤泥地上沉默。 在这条道路上,所有人都挽起了裤子,把鞋子挂在了脖子上,朱高煦自己也不例外。 不仅如此,他还给自己编了一顶草环,戴在了头上。 此刻的他不像是个郡王,倒像是个去河沟摸螃蟹的农夫。 面对林粟的询问,朱高煦看了看地图后合上,把地图递给了一旁的参谋们,随后回头看去。 在他目之所及处,只见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就指望他说出改道这句话。 只是朱高煦没能如他们的愿,反而咧嘴笑道:“改道是不可能改道了,这条道算是方圆十里唯一能走的道。” “啊?”听到朱高煦的话,众人纷纷失望。 朱高煦倒是苦中作乐道:“放心,如今我们已经走到了连环湖,只要再往前走三十里就能寻到一处沙滩。” “今日在那处沙滩休息一夜,明日我们就可以乘船渡河前往西岸,然后花十天时间就能抵达兀良哈山。” “到了那里,我们就能美滋滋的杀羊吃肉了。” 朱高煦不忘给弟兄们画饼充饥,手还指向了西边二里外的恼温江,也就是后世的嫩江。 在恼温江上,渤海军的十艘辎重船在慢悠悠的行驶,和他们保持着一个速度。 “好了,赶紧赶路吧。” 朱高煦催促起了他们,自己则是打量起了四周。 望着四周的淤泥滩和枯败的芦苇、篙草,朱高煦把手搭在旁边赤驩的马鞍上,并估摸起了自己的位置相当于后世的哪里。 如果没有偏差的话,自己东边的那个连环湖,也就是后世的那个连环湖。 这么说的话,自己应该在大庆的西边,齐齐哈尔的南边。 这两个地方都是好地方,又是煤炭又是石油,还有天然气也丰富得很,只可惜这些玩意朱高煦都开采不了,因为这个时代的这两个地方都存在于大沼泽和河滩积淤地里。 在时间不可能快速流逝,工业没有进入二次工业革命前,这两块地方都属于无用土地,很难进行工作。 别的不说,单单说朱高煦他们走的这条路。 在兀良哈蒙古俘虏里,他们说这条路是很隐蔽却最容易行走的一条路,然而他们口中的容易行走,显然和渤海军将士们印象里的容易行走不同。 在这淤泥滩上,渤海军已经连续行军七日,每日都必须在休息前洗脚,并擦拭干净,以免患上皮肤病。 不仅仅是人,就连马匹也得服务到位,不然用不了几天,马蹄子就会被侵蚀泡烂。 这样的路,如果没有船只用来运送最沉重的辎重,那根本就没办法行军。 “早知道就该多造些二百料的船只……” 望着恼温江上的船只,朱高煦也是眼巴巴的羡慕着。 他自然可以上船,但那样他就脱离队伍了,一旦队伍发生什么事情,他很难能第一时间传递正确指令。 “走吧!” 一咬牙,朱高煦也牵着赤驩继续往北行走。 也在他带领队伍走淤泥滩绕后的时候,南边的朱权已经带领三千骑兵和上万民夫与秋季南下放牧的兀良哈人交上了手。 “杀!!” 哈剌温山下的草原上,当明军的喊杀声冲天而起,许多放牧的兀良哈人惨遭追击。 这是一个数百人的小部落,面对三千披甲上阵的明军轻骑,他们毫无抵抗力的被一阵猪突冲垮了部众。 穿着扎甲的明军在马背上左右开弓,那些试图反击的兀良哈人被一一击毙,马匹牛羊乱窜。 队伍之中,宁王朱权披上甲胄,纵马挽弓,来回射杀反击的兀良哈人。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老人还是小孩,只要他们试图张弓搭箭,反击明军。 那迎接他们的,只有如蝗石般飞来的箭矢。 比起兀良哈人那普通的箭矢,明军那长二尺余的中间箭矢往往能在一瞬间,在近距离下射穿一到两个人。 当箭矢透体而出,并深入草地数寸,它的尾羽已经染上了猩红的鲜血。 只是一刻钟的厮杀,这个数百人的小部落除了十几个襁褓之中的孩童,便再无一人生还。 对此,朱权并不觉得残忍,因为这些蒙古人也是这样对待汉人的,而且比汉人对待他们还要残忍。 明初对蒙古、色目人的歧视是十分严重的,除了朱元璋和朱棣这样的人外,极少有人将蒙古人视为大明百姓,这也是为什么南下投靠大明的许多蒙古官员会在后续造反的原因。 江南汉人连北方汉人都歧视,更别提蒙古人和色目人了。 “殿下,这起码有一千牛羊!” 马背上,刘真刚刚解决完这个部落的所有人,就迫不及待的骑马在牛羊群四周打转起来。 朱权有些气喘,不过脸上还是激动偏多。 他无视了地上的蒙古人尸体,只是看着这群牛羊大笑:“好好好!这次没白来!” “可惜他们放出了哨骑,就近的部落恐怕很快就知道我们来了。”刘真打量四周,同时说着一个重要情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用担心。”朱权安抚刘真片刻,随后便用马鞭指着前面的牛羊群道: “留五十只羊宰杀犒军,其余牛羊马匹派二百民夫护送南下!” “是!”左右跟上的千户官作揖回礼,紧接着便开始安排宰羊一事去了。 同时,这群蒙古人的帐篷也被焚毁,明军宁愿自己搭帐篷,也不愿意住现成的帐篷,只因为这里曾有蒙古人居住过。 当代表宁王的一个搭帐篷搭建起来,朱权也骑马来到帐篷旁,掀开帐篷走了进去。 他的帐篷十分宽敞,足够容纳几十个人在其中载歌载舞。 没有犹豫的走上主位坐下,朱权连忙脱了鞋子,为自己的双脚放松。 躺了两刻钟,刘真与营州三护卫的千户、百户官们也先后走入帐内坐下。 很快,矮桌矮几被兵卒们抬入帐中摆好,每一对矮桌矮几都对应着一名将领。 约一刻钟过去,很快一盘盘烤熟的羊肉被端入帐内,众人纷纷大快朵颐起来。 “炖羊肉还有多久才好?” 朱权一边吃,一边询问兵卒,那兵卒也下意识回答道:“半个时辰。” “让他们快些。”听到炖羊肉还有那么久,朱权催促了一句,并低头继续吃肉。 “明日往北边寻去,瞧瞧能不能赶在入冬前,再寻二三个部落。” 吃完一块烤羊肉,朱权对这诸将说着,诸将也纷纷点头附和。 不多时,手上的烤羊肉就被他们吃光。 由于分量不多,所以许多人只是过了一个嘴瘾,还未吃到三分饱。 尽管人在聊天,但他们目光却都时不时扫视帐帘。 在他们的扫视下,帐帘被掀开,所有人都激动了片刻,不过当他们回过神来,却发现走进来的人居然是前往肇州城送消息的杨宁。 “回来了?如何?瞧见高煦没有?” 虽然有些失望,但朱权还是询问了杨宁一句。 “回殿下,瞧见了,这是渤海王殿下命末将送来的行军阵图!” 杨宁跪下作揖,并起身双手献上行军阵图。 朱权擦了擦手上的羊油,接过行军阵图时也不忘对杨宁招呼:“坐下吃肉。” “是……”闻着大帐内的羊肉味,杨宁的第一反应不是想着吃什么羊肉,而是在回味十几天前在肇州城吃的那顿开拔宴。 他刚刚坐下,朱权就皱眉道:“高煦怎么会走兀良哈地面,那地方能走吗?” 皱眉之余,朱权抬头看向了杨宁,杨宁也作揖解释道:“渤海王殿下军中有俘虏的兀良哈人,由他们带路走一处浅滩北上,另外用舟师来运送粮食箭矢。” “舟师啊……”听到杨宁的话,朱权颔首表示理解了。 相比较大宁,吉林城确实更适合经略漠东和东北地区。 只是他还没理解太久,他便惊讶出声:“高煦出兵五千?” 他这一句话,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刘真更是否决道:“怎么可能?吉林城不是只有八千军户吗?” 他一边质疑,一边看向杨宁,杨宁却解释道:“这次渤海王殿下确实出兵五千,这是末将在肇州城时亲眼所见。” 杨宁说完,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至于朱权,他更是看着手中行军阵图上的两千骑兵与三千马步兵吃惊不已。 吉林城是个什么地方,他也曾听说过,那样的地方怎么可能养出这么富裕的队伍。 哪怕是他的营州三护卫,也仅仅能拉出三千骑兵和四千马步兵罢了。 这么一看,高煦这小子的实力已经不下于自己了。 “这事情,父皇是否知道了……” 朱权脑中忍不住想到了朱元璋,但刘真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殿下,按照阵图,渤海王殿下此刻到何处了?” “约还有三日便能绕后抵达兀良哈山。”朱权低头看了看,并将答案脱口而出。 闻言,刘真思考过后便继续道:“如此的话,我们得加紧速度了,不然怕是要被渤海王府摘得头筹了。” “确实。”朱权颔首,他虽然对自己麾下三千骑兵的战力十分自信,但朱高煦那边的兵马战力也不弱,而且数量比他们还多。 他们若是不加快速度,那等朱高煦抵达兀良哈山,一路向南扫荡的时候,他们怕是连汤都喝不上了。 毕竟他们在南北巡的消息已经往北传播,许多部落都会往北边的兀良哈山迁移。 这种时候,朱权他们还要追击,朱高煦只需要一股脑的往南猪突就行。 “传令!”朱权果断下令:“今日休整一夜,明日北巡搜寻胡虏踪迹!” “是!!”诸将领命。 很快,诸将在解决了口腹之欲后,便返回营中,筹备明日的北巡搜敌。 倒是相比较他们这里的肉香四溢,北边的朱高煦他们可以说一路风餐露宿。 由于沼泽地里寻不到干柴,他们只能折些芦苇、篙草来烧水。 十余天来,只吃了几次热饭,其余时候都是用肉干和粗饼凑合,连军粮都没办法煮着吃。 好在这样受苦受难的日子,总算在八月二十八结束。 抵达了恼温江上游的一处浅水处,朱高煦开始下令渡江。 十艘辎重船上的三百弟兄先将船上的军粮豆料运到西岸,留二百人驻守后,又摇橹划桨的将马匹运到西岸。 这一来一去,单单运送八千军马和挽马就耗费了两日。 直到八月三十日,朱高煦他们这一行五千人,才通过了辎重船抵达西岸。 相比较东岸的淤泥涂滩,西岸的情况明显好了许多。 尽管还是在兀良哈地面的范围,但这里的淤泥还算坚硬,并且有了大片可以折断来当柴火的芦苇。 “娘地!先烧水做饭,爷们四天没吃一口热饭了!” 一下船,傅让这种向来稳重的人都忍不住骂起了娘,可见这个时代的松嫩平原到底有多难走。 饶是朱高煦这种总把笑脸挂脸上的人,此刻也一脸的无语。 下船之后,他放眼看去,四周人都跟个泥猴一样。 唯有张纯那坐船的三百人衣裳整洁,瞧得人火大。 “张纯,弄些鱼肉来吃!” 朱高煦朝着张纯喊了一嗓子,张纯闻言连忙跑过来,干净的脸上咧着一口牙:“殿下,我们早就准备好了,这一路上时不时捕鱼,捞了几千斤,刚才都用油炸成了鱼干。” 说着,张纯连忙往不远处的兵卒们招手,他们立马抱着一筐新鲜出锅的鱼肉干跑了过来。 朱高煦瞧着这筐热腾冒气的炸鱼,连忙用水壶洗了洗手,抓起一只二三斤的炸鱼就放到嘴里咀嚼。 “香!”尽管只是刮了些盐晶,有些盐味,但对于吃了好几天冷饭的朱高煦来说,这筐鱼来得太及时了。 不只是他,许多人都在吃着这炸鱼,这几日积压的情绪被这顿炸鱼就给冲刷干净了。 好在这鱼的鱼刺都被炸的酥脆,不然指定要卡到不少人的喉咙。 “走!往地上去!” 吃着炸鱼,朱高煦是一点也不想再在这满是淤泥的地方待着了。 现在的他只想走到结实的地上,煮一锅热乎乎军粮饭,配些炸鱼吃个爽快! “殿下,那这辎重船?” 张纯看向十艘辎重船,朱高煦也安排到:“留十日的军粮和豆料就足够,其余的放在辎重船上,等着消息往南边走。” 十日军粮已经不少,足够朱高煦带人从恼温江西岸跑到哈剌温山脚下再跑回来了。 张纯闻言照办,朱高煦也带着四千多弟兄和八千余匹军、挽马装上了各自的补给,往西边走去。 他们越往西走,脚下的道路就愈发干燥结实,那触感让朱高煦他们心情都好了许多,也不似一开始的那么烦躁了。 赶在天黑前,他们终于离开了西岸的兀良哈涂滩,见到了一片秋色的草原。 虽然不是朱高煦印象中那种遍地牧草的草原,但来到这里后朱高煦也放松了些。 选了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朱高煦放出五十队塘骑往四周搜寻,自己则是带人在矮丘上扎营,埋锅造饭。 简单的粗布帐篷被搭建起来,一眼望去足有数百顶,占地数十亩。 由于卫所军校的缘故,渤海军中能上战场的基本都是学习过起码半年的兵卒,因此他们已经接受过朱高煦所撰写的部分教材。 无烟灶和野外基础的卫生知识,以及基础的加减乘除他们都了解些,因此在巡营的过程中,朱高煦可以看到许多人挖掘无烟灶,并烧沸水后灌入一个个水壶中。 野外不喝生水,这是朱高煦制定的铁律之一。 多少将领兵卒,就是因为喝生水导致感染病卒,他可不允许他的军中出现此等情况。 很快三百来个无烟灶挖掘好,三百来口直径四尺的大锅被放在上面,军中的火头军熟练解开一袋袋军粮,这些军粮每袋三十几斤,每袋对应五口大锅。 这听上去不多,每口锅不过才六七斤军粮。 可是当伙头兵添水盖上木盖,放上几块干净的石头压瓷实,不过一刻钟便闻到了淡淡的饭香味。 当木盖打开,所见到的是满满一锅的米饭,足够上十几个人吃。 这个时候还不能吃,伙头兵往饭上浇油,然后将炸鱼丢到了米饭上,继续用木盖压实。 如此过了一刻钟,米饭才算出锅。 等待许久的兵卒们开始排队,用自己随军携带的木碗打饭,每人三斤量。 与此同时,有的锅继续用来煮饭,还有的锅则是被倒上了水,丢入炸鱼和干菜、放入一罐罐黑乎乎的酱料,并丢入醋布和几颗指甲盖大小的盐晶。 伙头兵们翻搅大锅,很快那些干菜就吸收了水分摊开,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在空中弥漫开。 不多时,这些大杂烩开始出锅,每人端着饭碗排队,一碗三斤左右的炸鱼泡饭就出现在了他们的碗里。 这听上去好像还挺好吃的,但实际上只是听上去好吃,朱高煦亲自拿到一碗并吃到肚子里后,虽然感觉暖和舒服,但口味却很寡淡。 那味道,就好像用一包方便面调料,煮了几十包泡面一样,尝不出个咸淡,只是吃着舒服。 “比较上次出征打西阳哈,算是进步了,日后若是能让弟兄们吃的更好些就好了。” 看着碗中的这碗黑暗料理,吃惯了王府饭菜的朱高煦自然没什么胃口,但四周人却吃的很是舒服。 听着朱高煦的话,蹲坐在草地上的林粟则是抬头道:“殿下,这吃的够好的了,起码还有肉。” 他夹起炸鱼,在空中晃了晃,一旁的张纯则是埋头干饭。 倒是傅让也和朱高煦一样,嘴巴很是刁钻,他吧唧着嘴:“今日就这样凑合了,明日必然要找几个胡虏,寻些羊肉来吃。” “那是自然!”听到吃羊肉,张纯也抬头附和一句,然后继续低下头吃饭。 此时已经接近黄昏,朱高煦眺望远处即将落下草原的太阳,四周打量后才说道: “算算时日,十七叔他们应该已经和胡兵交上手了。” “胡兵知了消息,那哈剌兀肯定会带兵南下阻截十七叔,让部众被率先往北撤退。” “我们不用管太多,先寻到兀良哈山,把驻牧在那里的胡兵解决,然后就一直往南边走就是。” “这次我们来,可不是来做善人的,该杀的胡兵尽数杀了,老弱妇孺留给哈剌兀,牛羊马匹尽数带走。” “弟兄们在吉林城的家人能不能富裕,就看我们能在这草原上寻得多少牛羊了。” 说到这里,朱高煦顿了顿,扫视了一眼正在吃饭的许多弟兄,回头对傅让交代: “今天夜里,你带参谋们挨个去帐篷里寻弟兄们传话,好教他们记得我们渤海军的军纪!” “好!”傅让点头,而朱高煦口中的军纪,主要的就是禁止奸淫掳掠。 组织一支军队很困难,但想要破坏一支军队却很简单。 渤海军若是在这个时候就开始管不住自己,那日后靖难之役时,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只有对外依旧能保持严格,对内时他们才会更为严格。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低头吃起了这不好吃却暖和的汤饭…… 《渤海纪事本末》:八月戊申,上领马步骑军五千出肇州,过兀良哈地面。 (本章完) 第187章 黄雀在后 “呜呜呜!!” 清晨,当蒙古人的呼麦声在草原之上响起,数百的兀良哈人,正驱赶牛羊在兀良哈山下放牧。 草原上,牧民回马扬鞭,硬生生扯出一声清脆的鞭鸣。 秋风劲爆,漫山遍野吹过大草原。 草枯木黄,萧条一片的草原面对这刚强的秋风,只是刚一交手便溃不成军。 很快,在秋风席卷下,兀良哈山下黄尘漫天,炊烟漫漫。 草原上的羊群十分团结,喜爱抱团,一团又一团的在这枯黄的大草原上推进着。 羊儿扭转脖子,“咩也”几声,似乎走出一条新路,但很快被蒙古人的马鞭和猎犬驱赶回去。 面对马鞭和猎犬,羊儿害怕了,只能在牧马人冰冷的皮鞭下,安分守己的咀嚼那干巴巴的枯草。 “这片草场越来越不行了,再这么下去,草都要被吃光了。” “没了草,我们也就养不了羊,上面的台吉们会怪罪的。” 马背上,一名四十来岁的蒙古人唏嘘着,旁边二十出头的青年则是调转马头,恶狠狠道:“南人一直往北抢占我们的草场,如果不是他们,我们可以去南边放牧。” “那里是我们的地方,他们只是强盗!” “他们不仅抢了我们的草场,还杀了阿布(父亲)!” 想起自己被杀的父亲,青年人用手遮蔽阳光,从指缝中看向太阳。 “总有一天,我要去南边,让南人把我们的草场还回来。” “速木赤……”一旁的蒙古人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前方的猎犬却突然像遭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疯狂的犬吠起来。 一时间,所有蒙古人都聚到了一起,他们警惕的看着前方的矮丘。 很快,有人脸色发生变化:“有马蹄声……” “是忽察儿台吉他们从南边回来了吗?”速木赤询问,而前方的矮丘上,此刻却突然出现了十名骑着马匹,身穿扎甲的兵卒。 速木赤见状,不等身边人开口,便主动往前凑去。 只是在他上前的时候,那队兵卒却突然从怀里拿出来了什么东西。 不等速木赤反应过来,草原之上忽然响起一道炸响。 “砰!!” 瞳孔紧缩,一堆上了年纪的蒙古人汗毛炸立,他们往天上张弓搭箭,射出了鸣镝。 “速木赤!快回来!是南兵!!” 许多人焦急的大吼提醒,速木赤反应也不慢,当即调转马头,吹着木哨撤退。 猎犬开始驱赶羊群往来时的路撤退,数百放牧的蒙古人中,也有百来名年轻力壮的蒙古人从一旁的马匹背上解下甲胄。 虽然只是皮甲,起码给他们提供了安全感。 “乌兰巴日老爷子,这是怎么回事?南兵怎么打到这里来了!” 逃回队伍的速木赤紧张询问,时不时回头看向矮丘之上的十余名明军。 “不知道,总之先撤回部落再说……” 乌兰巴日穿上了皮甲,紧张的回头向明军看去。 明军驻马矮丘,在放出信号后没有任何追击的举动,就这样看着他们。 这里是一望无垠的草原,想要逃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起码需要跑出十几里才行。 明军没有着急追击,而是不紧不慢的跟着他们。 作为百户的乌兰巴日见状流下了冷汗,他很清楚这只是明军的塘骑,真正的队伍在他们后方。 正常来说,明军的塘骑一般不会脱离三军超过三十里,如果是小股烧荒的北巡队伍,那正常来说只有十几里。 “这支南兵,是怎么穿过兀良哈秃城来到这里的?难道哈剌兀汗他们被击败了吗?” 乌兰巴日心神不定,只能咬牙组织撤退,然而牧群拖慢了他们的脚步,半个时辰过去,他们不过撤退了八九里。 “舍弃牧群,撤退!” 瞧着牧群如此拖慢速度,乌兰巴日只能断臂求生。 四周的蒙古人闻言纷纷吵了起来:“现在还不知道后面的南兵有多少,万一他们数量不多,我们把牧群放弃了,那会被贬为奴隶的!” 蒙古人等级森严,倘若被贬为奴隶,那在没有战功的情况下,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他们都来到这里了,你们以为他们没有大军敢来吗?!” 乌兰巴日回骂着,而此时他们的后方已经传来了沉闷而密集的马蹄声。 所有人回头看去,只见黄尘升起。 在黄尘中,仅是目力所能瞧见的,便有数百身穿明甲的明军,更不要提看不到的地方。 “撤!!” 这一刻,不用乌兰巴日提醒,所有人都挥动马鞭,提速往西边逃窜。 明军在他们的身后紧追不舍,仅在路过牧群的时候停留片刻。 “马步兵留下驻牧!其余人继续追击!” 追逐路上,身披扎甲的朱高煦持枪指挥,身旁的张纯、林粟先后降低马速。 这时,渤海军骑兵与身后的马步兵已经落下了数百步的距离,骑着挽马的马步兵,是无法跟上骑着军马的骑兵脚步的。 留下他们驻牧,才能让这次作战利益最大化。 “追!” 抖动缰绳,朱高煦带领二千骑兵紧紧咬在乌兰巴日等人身后。 膘肥体壮的军马,在这种时候往往能很轻松的追上蒙古人的马匹。 不用朱高煦吩咐,二千骑兵左右两掖分出数百骑兵,一左一右的开始包夹。 很快,乌兰巴日这群人便因为马匹瘦弱而不得不减慢速度,并在一字时不到的时间里被明军包围。 他们被围了起来,渤海军绕着他们逐步缩小圈子。 “乌兰巴日老爷子……” 速木赤感到了恐惧,他将希望放到了乌兰巴日的身上,可眼下的乌兰巴日已经无能为力。 上过战场的他,很清楚身披明甲的兵卒是各方势力的精锐,而眼下他们被这一两千明甲骑兵包围,以他们的实力根本无法突围。 不管是马匹还是兵器、甲胄,他们之间的差距都太大了。 “要不要俘虏?” 驻马在包围圈外的傅让询问一旁的朱高煦,朱高煦虽然脸色沉稳,可他心里也在打鼓。 他要不要俘虏这群人? 尽管来时已经做过心理建设,可当自己能一句话决定数百条人命的时候,朱高煦还是犹豫了片刻。 他看了一眼被包围而面露恐惧的那数百蒙古人,他们之中有不少未成丁的孩子,有的十四五岁,有的则是只有十一二岁。 这样的年纪,若是在吉林城,恐怕还在学校里读书。 “俘虏吧……” 看着朱高煦久久没有开口,傅让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试探着说出答案。 可是面对他的话,朱高煦却深吸了一口气,调转马头的同时冷脸下令:“一个不留!” 他的话,让傅让愣了一瞬,但很快傅让就点下了头,并策马上前,将长刀拔出: “放箭,避开马匹!” 在他脱口而出的时候,几名跟在他身后的百户官纷纷拿起木哨吹响,而渤海军兵卒们,也纷纷张弓搭箭,在不足五十步的距离开始放箭。 “额啊!!” “拼了!!” 被围杀的乌兰巴日与其余人开始反击,但他们的反击在数量数倍于他们的渤海军面前,显得那么无力。 朱高煦听到了木哨的声响,但他没有回头看,而是沉着脸色,往被俘的牧群策马而回。 “殿下!” 一刻钟后,瞧着朱高煦单人单骑的回来,林粟连忙带人策马而来,并抱怨道:“殿下,您起码得带着护卫回来吧,这一个人,万一……” 林粟的滔滔不绝,分散了朱高煦的注意,他轻笑颔首:“那牧群有多少牛羊,能看出来吗?” “不少于百头牛和三千只羊!” 提起缴获,林粟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朱高煦见状也爽快吩咐:“宰二百只,弟兄们这段时间受累了,今日吃好些。” “那剩余的呢?”林粟回头看了一眼那拖慢行军速度的牧群。 面对这个问题,朱高煦则是轻松道:“耕牛送往东边,让舟船带着南下,羊群留下,交给军中那百来个放牧的好手慢慢跟在大军背后游牧。” 朱高煦要扫荡兀良哈山,扫荡完毕后,就要带兵南下,这样身后自然没有敌人,可以让兵卒安心放牧。 至于哈剌兀,他现在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绕道兀良哈山的事情,恐怕还在忙着调集兵马,去南边保护部众撤退呢。 “这里距离兀良哈山还有四十里,已经很近了,告诉弟兄们,无烟灶必须按照标准来。” “是!” 朱高煦对着林粟交代着一切,并在交代完后返回了牧群旁。 他们翻身下马坐下,看着兵卒们从牧群中拽出百余只羊,随后烧水宰杀。 过了约两刻钟,西边的天空开始出现密集的马蹄声,傅让他们解决了那数百蒙古人并返回。 他寻着朱高煦策马而来,朱高煦见到后只是平淡询问:“尸体都解决了?” “都埋起来了,这地方太空旷,焚烧会引起胡虏的察觉。”傅让下马与朱高煦说着: “来时瞧见了这群胡兵放牧的粪便,寻着粪便应该就能直接找到他们的驻牧地。” 用粪便搜寻敌人踪迹,这是这个时代搜寻敌人常见的手段。 想要做好收尾工作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别说游牧民族,就连汉人将领都不一定能做好。 比较知名的,应该就是西汉的李广了。 西汉李广由于行军从不约束兵卒方便,因此麾下兵卒往往一不舒服就立马在队伍不远处方便。 这样不仅仅弄得路上屎尿熏天,也十分方便匈奴人搜寻他的踪迹。 对于李广将士的这种野蛮行为,西汉的官员就非常看不惯,经常弹劾李广。 即便汉武帝三申五令,李广却依旧不能约束部众,弄得汉武帝很是火大。 哪怕是偏袒李广的司马迁,在这件事情的记录上也没办法掩盖,只是尽量粉饰。 例如在《史记》中司马迁就对李广带兵写道:“行无部伍行陈,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刀斗以自卫,莫府省约文书籍事,然亦远斥候” 从文中可以看出,司马迁对于李广军队的纪律不严明非常不满,其中一条就是人人自便,就能说明李广军队对于排便非常随意。 哪怕到了隋唐、两宋时期,不能约束兵卒方便的将领也是屡见不鲜。 朱高煦对于渤海军行军路上的规矩制定的很多,多到常人想要记下,都得花上几天时间才能牢记。 这些条例,几乎每一条都落到了实处。 正因如此,朱高煦他们这一路上都没有被人发现踪迹。 眼下这支蒙古人给他们留下了行军痕迹,那朱高煦他们就可以顺藤摸瓜了。 “你派人摸索过去,看看兀良哈山驻扎多少胡兵和部众。” “若是胡兵不多,我们晚上摸索过去,将他们包圆,好睡一个好觉。” 得知了这样的好消息,朱高煦自然不会坐视不理,等着痕迹被时间消磨。 对于他的话,傅让则是颔首:“我已经让人寻去了,想来天黑前应该能回来。” “好!”朱高煦颔首。 傅让办事,他还是很放心的,这点从安东城和肇州城的营建就能看出来。 在二人说完这事半个时辰后,羊肉的香味开始飘散在空中。 排着队伍,这次出征的渤海军兵卒们,总算吃上了一顿好饭。 尽管这个时代的漠东由于蒙古人过度放牧而水草不丰,但是二百只羊还是能满足每人三斤羊肉的。 很快,众人就沉浸在了香喷喷的肉香之中,哪怕这些羊肉没有放除盐晶以外的任何调料,但还是让所有人吃的狼吞虎咽。 “杀!!” “唏律律!!” 如朱高煦所说的一般,眼下的哈剌兀确实集结了兵马,并且已经与朱权交上了手。 彻彻儿山下,在那草原之上,三千明军骑兵与上万蒙古骑兵相互面突放箭,不小心脱离队伍的兵卒则是立马抓起长兵,与四周胡兵战作一团。 双方冲锋,在距离对方十余步的时候张弓搭箭,瞄准头部放箭。 有的倒霉,中箭栽倒,亦或者被战马带离战场。 有的幸运,一连面突数次都未曾中箭。 在这样的面突作战中,朱权显得很谨慎,哪怕己方占据肉搏优势,也不肯让大军结阵突入兀良哈阵中,而是选择用骑射面突的方式,一点点消磨哈剌兀麾下骑兵的性命。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很不错,因为此刻的哈剌兀并不在军中,而是率领三千扎甲骑兵在彻彻儿山的一处山坳里等待突阵。 “可惜我甲骑被朱棣那个疯子冲垮了,不然哪里轮得到朱权这个小娃娃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听着前线不断传回的消息,坐在马札上的哈剌兀十分生气。 以往朱权根本不敢孤军深入,如今他得了明廷配给的军马,倒是敢跑来他的地界耀武扬威了。 换做往日,哈剌兀完全可以举全部力量,率三万身着扎甲的精锐与朱权交手。 可自从去年吉林惨败过后,部落之中的甲兵便只剩下了不到两万四,并且还四散在诸部台吉手中。 得知朱权寻衅的他,只能在仓促间通知各部北上,自己则是带着本部三千甲兵南下。 他本意是利用前面的上万轻骑来吸引朱权北上,然后自己出彻彻儿山,从后方截断朱权的补给。 只是朱权这厮跟着朱棣那个家伙学聪明了,不管怎么打,哪怕打出再大的战果,他们也绝不轻易抛下民夫追击,这让哈剌兀有力气没地使。 “这么磨蹭下去,他那三千甲兵没死多少,我们这边反倒要死不少男丁。” 当熟悉的声音响起,脱鲁忽察儿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哈剌兀的身边。 眼下他依旧坐在哈剌兀身旁,并且可以开口提意见,可见他在吉林之战中的伤亡并不大,反倒是海撒男答奚和阿札施里一言不发,地位下降了许多,显然受创不少。 不止是他们俩,许多小部落的台吉也都老实了许多,而他们老实的原因就在于他们承担了吉林惨败的大部分伤亡。 哈剌兀虽然也损失了甲骑与不少甲兵,可他早年有北元支撑,家底子比起众人厚实太多,完全可以经得住他再来几次吉林惨败。 不过他能承受是一回事,他是否承受是另一回事。 朱权这些日子在南边劫掠屠戮了不少小部落和放牧的兀良哈人,诸部损失都不小。 如今他打到了彻彻儿山南边,再往北三百里就是兀良哈秃城了。 兀良哈秃城那边的田地还没收割粮食,若是朱权跑到那里,那今年诸部也就别想好好过冬了。 正因如此,哈剌兀在脱鲁忽察儿的提醒下开始坐不住了。 “传我令出兵,把这群南兵驱赶回南边!” 哈剌兀一声令下,隐藏在山坳之中的三千甲兵开始翻身上马,有条不紊的走出山坳,向着东南奔驰而去。 只是两刻钟的时间,哈剌兀就带着三千甲兵抵达战场,并第一眼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许多蒙古人尸体。 愤怒没有冲昏哈剌兀的头脑,他指挥阿札施里和脱鲁忽察儿各带一千骑兵,一前一后去包夹朱权本部,自己则是带兵去切断朱权与民夫们的联系。 “哔哔!!” “殿下,西北方向来了胡兵,看模样都是甲兵,我们该撤了!” 乱军之中,一直观察四周的刘真拉住了正欲折返面突的主权,示意他往西北看去。 朱权跟在朱棣身边多次北巡,自然不是什么莽夫。 瞧见兀良哈来了甲兵,他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下令:“撤!” “铛铛铛!!” 鸣金作响,在十余名中军塘骑的传递下,撤退的消息开始在明军之中传开。 他们跟随朱权的王纛开始向南撤退,而哈剌兀也勒住缰绳,抬手制止了身后兵卒的前进。 “将军,我们不追吗?” 一名千户不懂就问,哈剌兀却冷静道:“这朱权这次敢这么深入,肯定是有帮手来帮忙。” “虽说朱棣去了开平卫,但大宁的兵马也不能轻视。” “不用追击他们,先护送牧群北上,若是朱权还敢追击,我们再回兵击退他。” 哈剌兀毕竟是被去年的吉林惨败给打出了阴影,现在的他不敢再像进攻鸡西堡一样全力出手,而是走一步看一步。 他心里的潜意识告诉他,朱权敢深入肯定有诈,不然他不可能带着三千骑兵就来寻衅自己。 哈剌兀调转马头,并不贪图击垮朱权。 至于损失的牛羊,他也无力讨回了…… 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朱权也带兵往南边撤退了十余里,直到再也看不到哈剌兀等骑兵后,他才抬手勒令三军停下。 调转马头,他隔着老远观摩身后的丘陵草地,一旁的刘真也调转马头来到他身边: “这群胡兵,若是放在燕王率三都司骑兵北巡的时候,他们跑的比兔子还快。” “如今瞧见我们只有三千人,倒是敢与我们追逐了。” 朱权颔首,同时拿出渤海军的行军阵图看了看:“算算时间,高煦应该快抵达兀良哈山南边了。” “这哈剌兀率甲兵三千在此,我们怕是很难扩大战果了。” “这次北上,我们寻来了多少牛羊马群?” 他询问刘真,刘真也不假思索回答道:“马匹约千匹,牛不下五百,羊群最多,足有五千来只。” “也不算少了”朱权点头,但还是遗憾道:“只是比起原先预计的,要少了太多太多。” “没办法。”刘真也叹气道:“谁也不会知道那哈剌兀居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凑足三千甲兵南下,我们这次缴获是不大,不过渤海王殿下那边,恐怕要满载而归了。” 朱权和刘真都很清楚,兀良哈诸部的甲兵,起码有三分之一都在这里,剩余的三分之二,还分布在广袤的草原上。 现在作为兀良哈主心骨的哈剌兀在南边,北边没有什么大的头人和台吉,一旦朱高煦自北向南横扫,那等哈剌兀反应回来,说不定朱高煦人都跑没了。 想到这里,朱权不由笑了出来,惹得旁边的刘真疑惑:“殿下您笑什么?” “我啊……”朱权顿了顿,接着笑道:“我在想,高煦那人,是不是知道南边胡兵多,所以故意绕路往北边去的。” “我们这次,算是把主攻打成副攻了。” 朱权眺望北方,话里有些唏嘘:“不知道高煦这次能缴获多少牛羊……” (本章完) 第188章 一夜暴富 “咩啊……” 秋黄草原上,一座矮山凸起,成为了这片草原独立于哈剌温山脉的一座小山。 这座高百来丈的小山,便是兀良哈人常年避难的兀良哈山。 山上有小河流下,虽然径流不大,却足够十数万人日常饮水、放牧。 在山下,一座由牧民们砍伐树木修建的木寨门口,一名百户看着已经落山的太阳,又看了看一旁木架上的绳子,转头询问道: “三天了,乌兰巴日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应该是放牧太远了,不用管他们。”坐在木寨门口,一名千户不以为意。 说到底蒙古人是游牧民族,有的时候就近地方没有充足的牧草,自然要往远一些的地方去放牧。 有的人放牧太远,担心回去后第二天还要走那么远,因此就会在原地搭建帐篷,直到把牛羊喂得圆滚滚才会回来。 出去放牧三天没回来算不了什么,算算距离也就顶多放牧几十里罢了。 “听说南边发生了战事,好多人都往北边跑。” 那百户听千户这么说,也坐在了一个马札上,说起了南边的事情:“这么一看,很多人估计养不肥牛羊,得被台吉们惩处了。” “你管他们干什么,死了大不了往北边去抓!”千户咧嘴笑道: “只可惜南边的南兵不好对付,不然南人才是最好的奴隶,他们个头高大,有力气,干活是一把好手。” “我之前见过卫拉特(瓦剌)那边的人,他们说青海的部众经常能从山口去劫掠,劫掠回来的人,不管是蒙古的还是回回、汉人,长得都高大,四肢健壮。” “用他们种地,比我们的农奴要好……”说着,千户看向了木寨里。 只见木寨之中开辟了数千亩田地,这些田地上都种植着谷物。 在田间,许多刚刚结束一天活计的农奴正拿着石制的农具离开。 他们的身材矮小瘦弱,别说比南边的汉人,就是比东北的女真人都要消瘦。 “不知道今年入冬能不能吃口羊肉……” 望着那群农奴,百户不免有些渴望肉味。 与南边汉人所想的蒙古人天天吃肉有所不同,在草原上,一天能杀一头羊开荤的是台吉的待遇,像普通的牧民,一年到头也就能吃一两只羊,哪怕是百户和千户这样官职的人,也不过每个月能吃一只羊罢了。 平常日子里,他们的主要食物就是各类野菜,菌子,以及狩猎所得的小型猎物,还有从畜牧群里获得的各类奶制品。 至于牛,这不管是在南边还是在草原上,都是珍贵的劳动力,故不会轻易宰杀。 用一个不严谨的比喻,牲畜是本金,提供的奶是利息,很少有败家子吃本金不在乎利息的。 毕竟草原上并非没有农业存在,只是因为气候缘故不能大规模普及罢了。 即便是游牧民,他们依旧要摄入碳水,一旦碳水摄入不足,先不提生育会变得困难,单单所生育婴幼儿的营养不良,就足以让一个部落灭绝。 蒙古人南下灭金灭宋,占据河北及天下的时间也不过一百多年,但就是这一百多年的时间,蒙古人从成吉思汗时期的八十几万人,迅速扩张到四百多万人。 传统农耕区的稳定,是蒙古人能迅速扩张人口的基础。 只可惜,伴随着红巾军起义、朱元璋北伐,蒙古人口开始不断减少。 尤其是元惠帝北逃时,关内大批蒙古人被抛下,最后导致北元治下的蒙古人,还没明朝治下的蒙古人多。 生活在明朝境内的蒙古人,依旧能够正常繁衍生息,但逃回北方的蒙古人,许多人都在明军多次北伐下家族灭亡。 正因如此,尽管是当下汉蒙相互歧视的时期,却依旧有蒙古人南下投奔明朝,因为二者相比较下,明朝的情况显然要比漠北好太多。 到了明朝中后期,由于内部腐败,又有大量汉人北逃投靠蒙古人,因为蒙古人压榨的没有那么厉害。 两者关系十分复杂,百姓之间并没有那么多家国大义,能过好日子才是他们期望的。 所以在洪武这个时期,北方蒙古人南逃现象很是严重,许多蒙古人都被严加看管,就为了不让他们逃跑成功。 坐在木寨门口,百户似乎都可以闻到木寨内贵族们吃肉的肉香味。 咽了咽口水,他继续与千户坐在寨门门口,而木寨外,是被隔绝起来的普通牧民。 由于还是晚秋,所以许多牧民还在南边游牧,在兀良哈山的蒙古人并不算多,兵卒与牧民相加,也不过七八千人罢了。 他们的警惕性很弱,因为兀良哈山已经许多年没有遭遇战火了。 正因如此,当天色渐渐黑下来,他们之中许多人都偷懒的回了帐篷,即便千户也只是安排了一百人巡营,便带着其余兵卒休息去了。 在他们偷懒的时候,朱高煦他们却已经吃饱喝足,顺着乌兰巴日等人放牧而来的粪便往兀良哈山寻去。 从酉时走到子时,他们总算见到了地平线上的一片火光。 “全军后退五里休息,寅时出兵!” 马背上,朱高煦抬手示意全军撤退,只因他们这里距离兀良哈山下的蒙古营地太近,很容易打草惊蛇。 由于营养得当,加上今夜的夜光敞亮,夜盲症这种病症很少在渤海军中出现。 倒是兀良哈人常因为夜盲症而无法发动夜袭,上次哈达岭一战中,许多兀良哈人也是寻着张纯等人的火光找去,事后双方战至树林时,许多兀良哈人都因为夜盲症而不敢上前,这才让张纯他们撑到了平安的支援。 了解兀良哈人有夜盲症后,朱高煦自然不会放过夜袭这一手段。 上次哈剌兀用夜袭来进攻哈达岭,这次他就夜袭来掏哈剌兀老家。 吩咐大军撤退休息,朱高煦带着林粟、张纯小心上前,约在兀良哈营垒的东边三里左右位置停下。 “看着火光和帐篷的数量,应该有五千多人。” 眺望营垒,朱高煦判断着营地的情况,这时一名渤海兵卒用蒙古语开口,张纯等人听不懂,朱高煦倒是听了个大概。 他与张纯等人解释道:“甘八剌说,这外面的都是普通的牧民,在他们包围的地方有一个木寨,那里有几千亩田地,居住这贵族。” “守卫这里的兵力,一般在两千到三千左右。” “就这么点?”张纯闻言抓住刀柄:“那我们还等什么,直接带兵包围就是!” “不急……”林粟按住了张纯,他扫视了营垒,然后与朱高煦说道: “殿下,打这里倒是容易,就是怎么防止牧民逃跑,给南边的人通风报信才是问题。” “嗯……”朱高煦观摩了一下营垒,然后才开口道:“两千骑兵在外游弋,不要放跑一个人,两千余马步兵冲杀,这木寨外的都是普通牧民,算上兵卒也拉不出多少男丁。” “走,回去好好休息,再等一会,就是我们发财的时候了。” 朱高煦起身往回走去,张纯、林粟等人也纷纷跟上。 花费一刻钟回到渤海军营地后,朱高煦与傅让说了兀良哈山的情况,并下令张纯、林粟在寅时正刻各率一千骑兵在外游弋。 至于他和傅让,则是在张纯和林粟游弋时带着两千余马步兵直接袭击营地。 商量好了一切,朱高煦他们也就纷纷躺下休息了起来。 期间有的人喂食马料,还有的人为马匹梳理毛发,许多人都在做着准备。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营地里的声音却越来越小了。 虽说睡不着,但许多人都裹着毡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朱高煦裹着毡毯睡着了,但他却时不时惊醒,往身旁看去。 在他身旁,一个沙漏正安静的流淌细沙。 这沙漏上面的沙子已经快流干净,当它流干净的时候,就是朱高煦出兵的时候。 朱高煦假寐休息,直到这沙漏彻底流干净,朱高煦才掀开了毡毯。 他拍了拍身旁还在熟睡的傅让等人,让他们去叫醒弟兄们。 半个时辰缓缓过去,当所有人都醒起来,并开始穿戴甲胄时,此时已经是丑时六刻,约是后世的凌晨两点半。 不得不说,睡到这个时候再起来,确实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 许多兵卒烦躁的穿戴甲胄,其中以张纯、林粟所率二千骑兵率先穿戴完整,并率先出发。 在他们出发一刻钟后,朱高煦他们也穿戴好甲胄,上马出发。 秋风刺骨,疾驰在草原上,凌晨的秋风仿佛刀子般,不断刮着脸上的肉。 许多兵卒戴上了面甲,朱高煦亦是如此。 “哔哔!!” 忽的,前方传来了急促的哨声,傅让策马来到朱高煦身旁:“被发现了!” “无碍,反正已经布置好了!”朱高煦瞥了一眼兀良哈营地两侧,在黑夜之中,林粟等人率领的两千骑兵已经完成了外圈包围。 “吹号角!冲锋!” 朱高煦张弓搭箭,射出一支鸣镝。 伴随着鸣镝刺耳的声音在空中响起,两千余马步兵拱卫着朱高煦往兀良哈人营垒冲去。 “轰隆隆……”宛若雷鸣的万马奔腾之声在灰蒙蒙的草原上响起。 由于吃了大量的豆料,加上几个时辰的休息,所有挽马都如挣脱了缰绳一般,疾驰而去。 “敌袭!!” “呜呜呜!!” “点火、杀!” 兀良哈营垒之中,无数人冲出帐篷,而渤海军也冲入了这不设防的营垒内。 朱高煦举起手中铁枪,向前方空气刺出,仿佛刺穿了哈剌兀的肉体,点燃了自吉林之战以来所有渤海军将士遭受的苦难。 “杀!” 奔腾如龙,好似一条火色长龙冲来,两千余马步兵瞬间化为百余队,开始在木寨外围砍杀兀良哈人。 号角声不断响起,提醒着所有兀良哈人,可时间已经来不及。 男丁们熟练的抓起腰刀,将厚厚的皮毛衣服穿在身上,随后就跑出了蒙古包。 他们翻身上了门口一旁的战马,纷纷向着外围杀去。 “真穆、安全回来!” 一个蒙古汉子跑出了蒙古包,翻身上马,赤裸着上身拿着铁刀就准备出发,他的女人衣衫不整的从蒙古包跑出来,提醒着他。 但他没有时间、伴随着双腿一夹,战马便冲向了外围。 他越过了无数蒙古包,见到了无数惊慌失措的人,而他的脑中也闪出了无数问题。 敌人是谁? 他们从哪里来? 南边的兵马难道被击败了? 是北边的林中蛮子吗? 这些问题都在脑中过一遍,可当他冲出蒙古包群时,他所看到的便是最为熟悉且恐怖的一群人。 熟悉的扎甲出现,而那在火光下招展的旌旗,更是让真穆回忆起了自己去年在吉林城所遭遇的惨败和逃亡。 “渤海军,他们怎么……” 话还没说完,真穆身体忽的软了下来,从战马背上跌落。 一支堪比标枪的箭矢贯穿了他,而能射出这样箭矢的,毫无疑问只有朱高煦一人。 “全部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经历了白日的事情,朱高煦很清楚,自己要领兵就不能妇人之仁。 不把兀良哈彻底打残,他就不能安心的在日后参加靖难! “杀!!” 喊杀声响彻夜空,箭矢的破空声、刀刃劈砍的血肉飞溅声,还有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和求饶声…… 无数火把被丢出,点燃一个个蒙古包。 只是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兀良哈木寨外的大部分蒙古包就被点燃,并且还在不断地牵连。 秋季的草原伴随狂风,风助长了火势,在一瞬间这片区域的温度提高,无数人淹没在火海之中。 朱高煦身处这样的人间炼狱里,手中的铁枪却毫不留情的夺走一条条性命。 这里不是太平安康的现代,这里是刀头舔血,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的时代。 想要不被别人杀,就只有杀别人! “杀!!” 朱高煦挥舞长枪,左突右刺间便夺走了许多人的性命。 木寨之中的贵族们反应了过来,低矮的寨门无法阻挡渤海军的脚步,所以他们率领数百甲兵冲出了兀良哈木寨,试图突围。 “拦住他们!” 朱高煦一马当先,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那群蒙古人纷纷朝他射箭,期间朱高煦还听到了“拦住那个王爷”的话。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在兀良哈诸部里出了名,谁都知道吉林城的那个王爷是一个勇将。 只是他们的箭矢,无法洞穿朱高煦的扎甲,如果不是担心没有披着马甲的赤驩受伤,朱高煦甚至都想直接冲阵。 他调转马头,只是一个照面,胸前就插上了七八支箭矢。 在他左右,数百马步兵一拥而上,持着短兵与这数百兀良哈甲兵交战一起。 渤海军兵卒就是如此,他们不喜欢骑射,反而喜欢直接冲阵面突。 经历过吉林之战的他们很清楚,比骑射他们不是对手,但是比肉搏,一个渤海军能打两三个兀良哈的胡兵。 面对这样的攻势,许多参与过吉林城之战而幸存胡兵似乎是想到了当初那场惨烈的战事,不断有人试图逃跑。 “不准逃!” “往左边突围!” 一个看似贵族的人正在指挥数百甲兵突围,朱高煦瞧见这一幕,眼看兀良哈甲兵无法弓箭针对自己,他立马单手担枪,往那贵族冲去。 上千甲兵交战一团,密不透风,但朱高煦却硬生生挤出一条路来,直逼那贵族身前。 那贵族还在想着怎么突围,却突然间就看到一道高大如墙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拦住……” 铁枪横扫,视左右胡兵为无物的朱高煦将那贵族打落下马,并双腿夹紧马腹。 赤驩心领神会,抬起双蹄便狠狠踏下。 只是一个照面,那贵族便口吐鲜血,抽搐着死去。 可即便如此,朱高煦依旧没有停下手上动作,他在混战中左右奋击,落马者不计其数。 直到他也开始气喘,这数百甲兵才在围剿下全灭。 待他调转马头,整个兀良哈木寨外围已经是一片火海。 “撤!” 不想被吞没的朱高煦带队撤退,身旁的千户官与百户官们纷纷连续吹响木哨。 诸军跟随木哨声撤退,期间见到有先前交战落马的兄弟,便下马将他们搀扶上马,扶着走出。 哪怕是尸体,他们也没有抛下不管不顾。 当两千余马步兵冲出火海之中,营垒外已经躺满了尸体。 数千兀良哈人从中逃出,被林粟与张纯射杀。 再回看这一幕时,朱高煦再也没有了之前的优柔寡断,并自己亲自动手,射杀了一个想要逃跑的兀良哈男人。 数千兀良哈人,就这样死在了火海与箭矢下,而渤海军这边,经过张纯的统计,阵没二十七人,负伤八十五人。 朱高煦安排军医照顾他们,并吩咐张纯将他们在天亮后送回船上。 “天亮前用水把火熄灭,别让狼烟在天亮时升起。” “缴获的牛羊,天明后清点,记得清扫战场,不要放过任何一个人。” 朱高煦策马到了傅让面前,对他交代着一切。 黑夜中,兀良哈山寨的火烟还不算什么,但在白天就很显眼了。 朱高煦还得继续南下,不能提早暴露身影。 “放心,伱先去休息吧。”傅让知道朱高煦没睡好,因此交代之后便策马离去。 燃烧的数千顶帐篷照亮了四周,一旦有火势往牛羊的木栏蔓延,傅让便会带人去灭火。 时间一点点过去,朱高煦将赤驩的马鞍解下,就这样躺在地上休息了起来。 待他感觉脸上有些温热,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他皱着眉起身,守在他身边的赵牧见状连忙递上水壶。 朱高煦接过喝了一口,顺带用来洗了一把脸。 等他抬头,那数千顶帐篷已经成为了一片黑色残渣,兀良哈木寨的低矮木墙也被烧的碳化。 “牲畜清点了吗?还有没有其它缴获?” 朱高煦皱着眉询问身边赵牧,赵牧则是如实说道:“还没清点完,现在还是辰时四刻,傅都指挥佥事刚刚带人灭完火,现在正在木寨内搬运缴获。” 见赵牧这么说,朱高煦眯着眼睛坐在原地休息了一会。 莫约半个时辰过去,傅让他们才策马而来,笑着与朱高煦说道: “这木寨里有三万多石粟,木寨里还有几千亩粟田,估计再过几天就能收成了。” “全军收割粟田,先把粟运到东边去。”听到傅让的话,朱高煦眼前一亮。 “放心,我安排好了。”傅让翻身下马,并继续道:“这地方果然富裕,你选的路子没错。” “我去瞧了瞧,关在山坳里的马匹最少六千匹,而且还有几万只羊和几千头牛。” “要我说,我们不必继续南下了,光这一笔就能吃个舒坦!” 兀良哈营垒的富裕程度确实超过了渤海军所有人的想象,哪怕是朱高煦也没想到能一战缴获这么多东西,关键这一战并不艰难,赢得十分轻松。 “怎么样?”眼看朱高煦不说话,傅让继续道:“若是要带着他们离开,只需要往东北方向沿着北边的山林绕道就行。” “顶多两个月,我们就能回到肇州城。” 傅让想着见好就收,朱高煦则是在片刻犹豫后摇头道:“这一战必须把兀良哈打瘸。” “这样,你选出四千匹挽马,然后留下两千骑兵和两千马步兵,剩下的七百人和伤兵你派人带走,护送这群牛羊往东边去。” “你要用船运?”傅让皱眉:“这么多东西,那十艘船可运不走。” “不是……”朱高煦摇头,我带兵从东边一路南下,你们走东边的河滩地也一路南下。 “我带兵走前边,你们跟在后边,等快到兀良哈秃城的时候,我去进攻兀良哈秃城,你们趁机渡江去撒叉河口,从肇州城调马船来运送牛羊去肇州城。” 恼温江东岸很难走,但如果南下去撒叉河口,那就可以调用一千二百料的马船来运送牛羊牲畜。 以肇州城的马船数量,这数万牛羊也就是几天时间就能全部护送到江河对岸。 至于朱高煦为什么不让他们走东北方向,那是因为北边的林中百姓常常劫掠,几百人根本护不住这么多牛羊。 傅让也清楚这些事情,因此他没有犹豫:“好!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朱高煦说罢,转身眺望南方:“在南边,可还有许多牛羊马匹等着我们呢……” (本章完) 第189章 百步穿杨 “居然还敢跟着,这朱权小儿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 九月初一,北迁路上的哈剌兀时不时带兵策马到矮丘眺望后方,每每这个时候,他总能看到那宛若牛皮糖的朱权。 在哈剌兀身旁,阿札施里也是黑着脸开口:“这里已经快到兀良哈秃城了,以往他顶多在彻彻儿山以南寻衅,这次居然敢跟到这里。” “难不成,朱棣在开平卫的消息是假的,朱权只是先锋?” “不会!”哈剌兀打断了他:“南兵的情况你们都很清楚,他们光是维持大宁就已经很不容易,每次北上都需要两三年才能从大宁发动一次大规模的寻衅。” “去年他们刚刚寻衅一次,恐怕大宁的粮仓已经快空了。” “况且齐王(王保保)旧地那边也有人在南下放牧时见过北巡的南兵,朱棣在开平卫不用质疑。” “我现在好奇的,是朱权到底有什么后手,敢这样跟着我们。” 哈剌兀微微眯眼,希望自己能看得更远些。 与此同时,被他所眺望的明军阵中,刘真也是一脸凝重的与身旁的朱权道:“殿下,我们的粮草只够吃二十日了。” “若是渤海王殿下再不现身,我们恐怕只能撤退了。” “我知道……”朱权脸色也不太好看,他们一路北上八百余里,已经到了此次携带粮草的极限了。 如果继续北上,并且寻不到一些小部落来补充粮草,那他们手中的粮草,便只够他们撤回大宁。 “还能走多久?”朱权回头询问刘真,刘真也看向了随军吏目。 “约一百二十里,再远就不行了。”随军吏目如实交代,朱权听后也颔首: “如此,那就再行一百二十里。” “若是再得不到高煦的消息,那我也只能撤退了。” 行军在外,主将必须得考虑到一切因素,但有的时候,许多地方会发生如天气、水文等不确定因素。 这次朱高煦选的路本就是一条没有大规模行军的道路,若是他中途耽搁了,亦或者被困住,而自己还在这里死死等待他,那只会把自己困死。 他倒是有恼温江水运来补给,哪怕粮食不够吃,坚持几天也能等到肇州城运粮。 可是自己,一旦粮食吃光,那就得用双腿往回走八百里。 正因如此,即便朱高煦是自家四哥的孩子,自己也不能因为他而置大军于不顾。 朱权紧紧咬着哈剌兀等上万人的尾巴,哈剌兀也在步步为营的撤退。 此刻他们距离兀良哈秃城只有不到一百里,双方都在等待,不同的是,哈剌兀在等朱权撤退,而朱权在等自家那个侄儿南下突袭。 一日、两日……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九月初三成功来到,朱权他们也在一大早的行军中,看到了那座去年他才来过的城池。 “殿下,我们到兀良哈秃城了,您看……” 马背上,刘真开口询问,四周将领也纷纷将目光放到朱权身上。 这一刻,朱权肩头压力沉重,而在他们的注视下,哈剌兀他们成功返回了兀良哈秃城。 时至九月,兀良哈秃城城外的粟田已经在收获的季节了。 去年因为朱棣北巡,哈剌兀没有安排种植粟米,但今年由于料准了朱棣不会北巡,因此他们将城外数千亩耕地都种满了粟米。 为了更好的收获粟米,哈剌兀率大军驻扎在城南十余里外,两万多牧民则是在他的指令下开始收割粟米。 “这朱权是没胆子再上了,等粟米收割好,他们便只能撤退。” 坐在马札上,哈剌兀让人为他搭建了一个可以遮阴的帐篷,自己则是端着一碗马奶酒,面前摆着一盘烤羊腿。 不止是他,几乎所有能够到场的贵族都出现在了这里。 一路上不断有一些中小部落加入哈剌兀他们的队伍,眼下他们已经凑齐上万甲兵和两万多穿戴皮甲的轻兵。 如果不是担心朱权有什么阴谋,哈剌兀早就下令驱赶他们了。 这种时候倒没有人说哈剌兀保守,毕竟去年的兀良哈刚刚遭遇一场大败,死伤了数千甲兵和上万男丁。 不管哪个部落,都遭受了不小的损失,没个五六年是恢复不了元气的。 “北边的果木尔有消息没有?” 哈剌兀喝了一口马奶酒,转头询问脱鲁忽察儿,但他却摇头道:“没消息,特木尔和胡亚嘎也没有消息传来,恐怕是跑远了。” “胆小如鼠……”哈剌兀说了一句汉人的成语,然后就不紧不慢的与朱权对峙。 很快一天就过去,眼看等不到朱高煦,宁王府的许多兵卒都有了怨言。 他们之中,许多人并未与渤海王府有过联系,只有数百人参与到了朱棣奔袭吉林城的作战中,在吉林城吃到了几顿热乎的羊肉。 但说到底毕竟是斗米恩升米仇,帮着渤海军打了这么多天的助攻,他们心里已经有了不少怨气。 营垒内,刘真寻到了朱权的大帐,委婉说道:“许多弟兄都想家了,殿下您看……” “……”听着刘真的话,坐在帐内的朱权也放下了手中的笔,沉吟片刻后才叹气道:“明日正午,班师回军……” “是!”眼见朱权答应撤军,刘真脸上立马挂上了笑脸。 他走出大帐,将明日正午撤军的消息传达给了诸军。 很快,营垒之中的明军兵卒脸上开始洋溢笑脸,都在为可以回家而高兴。 在那夜幕下,兴许他们都不知道,此时的朱高煦已经摸到了兀良哈秃城。 “娘嘞,怎么这么多连哨骑……” 兀良哈秃城东北十余里外,当举着火把巡哨的数百名兀良哈骑兵暴露在矮丘之后的朱高煦眼前,旁边的傅让也不免爆了句粗口。 相较于他,朱高煦则是对身旁的兀良哈归化的兵卒甘八剌询问道:“你能认出他们手里的旌旗吗?” “太远了,看不到。”甘八剌如实说着,但他也解释道: “兀良哈秃城一般没有这么多哨骑,现在有这么多哨骑,那肯定是四周的部落都聚拢过来了。” “这几天是兀良哈秃城收获的日子,他们应该在抢收粮食。” “兀良哈秃城可以入驻多少兵马?”朱高煦颔首再次询问,甘八剌也如实交代:“城里住不下多少人,一般都是居住贵族和伺候他们的奴隶,不超过一万人。” “不过这个时候,城外一般会有两三万人,或者更多。” 甘八剌虽然被安排到安东城开垦田地,但脑子还算灵敏,不然也不会被选出来,跟随朱高煦出征。 “这里和兀良哈山的木寨一样扎营吗?”朱高煦心中有了想法,而这个想法在甘八剌点头后达到了顶峰。 “好!”他应了一声,这次如果成功突袭了兀良哈秃城,我亲自为你赐名,准许伱进入军学学习,擢升百户官! “谢殿下!!”听到朱高煦的话,甘八剌欣喜若狂,他在兀良哈诸部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牧民,只有在打草谷时才会得到皮甲和兵器。 正因如此,他们平日里日子过的疾苦,他的女人和娃娃更是因为没有足够的粮食吃而生病去世。 这样困苦日子,他早就过够了,所以他才会义无反顾的加入渤海军,成为渤海军的向导。 对于蒙古人来说,他们只有部落归属感,至于什么民族归属感,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 他自认为朱高煦是一个好主人,不仅没有歧视他,还为了与他们蒙古人沟通学了蒙古语。 这些日子分羊肉时,他也会亲自来看自己有没有分到羊肉,并且诏令全军不能歧视自己。 甘八剌没读过书,但知恩图报这种基本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得了朱高煦的赐名,成了百户官,他就能在渤海四城分田地,过上好日子了。 想到这里,甘八剌激动的恨不得当朱高煦的马前卒,第一个冲在队伍前方。 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朱高煦却对傅让交代道:“发挥我们的长处,打夜战,和上次一样!” “好!”傅让点头应下。 打仗嘛,哪有什么仁义道德可讲,渤海军没有夜盲,自然要发挥自己的长处,更何况这还是对外作战,不必自我约束。 很快,傅让就让林粟与张纯传告全军休息,丑时突袭兀良哈秃城。 之所以将时间从寅时改为丑时,是朱高煦和傅让他们突袭了兀良哈山后的经验。 蒙古人要比汉人休息的更早,因此他们许多起床早的人在寅时就已经睡醒了。 有了这个经验,朱高煦他们自然要把夜战的时间提前。 不止是他们有了经验,就连渤海军的兵卒们也都有了经验。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许多兵卒都在交流上次夜战中,兀良哈人最喜欢射箭的部位,让下面的人往这些部位塞些毡毯麻布。 时间在过去,与上次一样,漆黑的营地里那聊天声音伴随时间推移而逐渐消息。 朱高煦从戌时四刻(19点)休息,睡了近两个半时辰,直到快抵达丑时才被身旁早起的傅让拍醒。 没有什么怨言,朱高煦和渤海军的所有兄弟都轻车熟路的起身,穿戴甲胄。 待所有人做好准备,已经是丑时二刻。 穿戴甲胄坐在马背上,傅让上前与朱高煦交代:“那队哨骑大约一刻巡查一次,我们要不要等一等。” “不用……”朱高煦拿起手上的铁枪插在地上,为自己戴上了面甲:“反正马蹄声会惊醒他们的。” “这里距离兀良哈秃城有十余里,我们不知道他们里面的哨骑有多少,暴露是迟早的。” “哈剌兀和宋国公、我父亲都交过手,他能活到现在不是靠运气。” “虽说是夜袭,但我并无把握成功,倘若不成功,我再想其它办法。” 话音落下,朱高煦抖动马缰,率马步骑军四千人出阵。 他们往西南快走,并不担心马力的问题,因为他们眼下的他们已经能够做到一人三马。 这三日一路南下,他们劫掠了不少部落,由于扫尾做的好,许多兀良哈部落都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出现和离开。 朱高煦只知道,这次的劫掠他们已经发财了,而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完成最后一击,彻底打瘸兀良哈! 夜深人静中,四千渤海军在甘八剌的带路下,向着兀良哈秃城插去。 他们一连往西南走了七八里,才被外围放哨的哨骑所发现。 “哔哔!!” 密集的哨声响起,一路向西南而去。 那刺耳的哨声被守夜的兀良哈兵卒所听到,他们纷纷吹响了木哨,敲响了铜锣。 “明军夜战了?!” 兀良哈秃城外的营垒中,哈剌兀赤膊上身掀开帐帘,对门口的两队探马赤军质问。 两队探马赤军也是一脸迷糊,直到值夜的脱鲁忽察儿到来,才有人解开了哈剌兀的疑惑。 “哨声从东北方向传来,朱权那边没有出营的动静,我已经让全营男丁着甲上阵了!” 脱鲁忽察儿安排好了一切,这让哈剌兀松了一口气。 他回帐内穿甲,一刻钟后带着脱鲁忽察儿和护卫的探马赤军走出了营垒。 在营外,数千甲兵已经集结完毕,但还有更多的甲兵和轻兵还在营中乱窜,一时之间无法尽数出营。 哈剌兀来不及管他们,因为东北的哨骑已经往他们这边奔来了。 “怎么回事?胡兵发疯了?” 同一时间,明军营垒内,朱权穿戴好甲胄,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营门处,眺望着十余里外火光飘零兀良哈营垒,心里疑惑。 “我们要不要出阵去看看?” 朱权询问值夜的刘真,但刘真却脸色凝重道:“我军之中许多将士夜盲,万一这是胡兵玩诈,那……” “我们有夜盲症,胡兵就没有吗?”朱权皱眉,可刘真却道: “胡兵自然也有夜盲,并且比我们严重,所以您看……” 刘真指向了不曾挪动一片火光:“正因如此,他们才站在营垒外,不敢深入夜幕中。” “上次听闻他们夜战吉林的哈达岭,末将还为此吃惊,现在看来是长记性了。” “吉林城……”听到自家侄子的封地,朱权试探道:“你说这情况,是不是高煦来了?” “这应该不可能……”刘真摇摇头:“渤海王府能养那么多兵,已经出乎我们的预料了,他们不可能根治夜盲的。” 虽然是洪武年间,但许多战兵的日子过的也只能说凑合,所以夜盲症是广泛存在于明军之中的。 毕竟不是每个王府,都舍得花那么多钱粮砸在兵卒身上,不过刘真显然是低估了朱高煦对渤海军的投入。 “驾!驾!” 在刘真和朱权还在犹豫的时候,兀良哈秃城外,负责东北方向哨骑的千户官气喘吁吁的带着数百骑冲到阵前。 他寻到了哈剌兀等人,并作揖道;“大汗,是南军,明军往东北来了……” “有多少人?”哈剌兀没有因为突然出现的一支明军而惊讶,毕竟他早就猜到明军这次北巡有猫腻。 “太黑了,看不太清,大约只有千余火把。”千户官将自己所知的情况如实说出,哈剌兀听后也转头看向脱鲁忽察儿: “把营垒内的那群蠢蛋都调出来,我要看看南兵怎么敢来夜战我的!” 哈剌兀并未将这所谓的千余明军和朱权手中的三千明军放在眼里。 只要不是朱棣北巡,在北边的明军塞王和将领很少有单独领兵上万出塞的时候。 明军不破万,他都没有必要担心和畏惧。 在他的调度下,营垒之中的兀良哈男丁开始磨磨蹭蹭的赶了出来,但速度太慢,看的哈剌兀火大。 为了防止这支明军去焚毁粟田,哈剌兀特意将自己麾下的数千甲兵带到粟田前,留还未走出营垒的蠢蛋在营垒外集结。 依托粟田,哈剌兀很快就看到了东北方向出现火光。 他的手搭在了长刀上,时不时还看向南边的朱权营垒。 瞧着那边没有动静,哈剌兀心里十分疑惑。 “这两支兵马,怎么一点配合都没有?难不成朱权等的不是他们?” 哈剌兀还在疑惑,可那支兵马却已经出现在了他们身前不到一里处。 “哈剌兀这老贼,倒是很挺警惕,不过不要紧!” 夜幕中,朱高煦勒马,指挥大军停住脚步。 瞧着哈剌兀这边阵脚俱全,朱高煦打量远处的营垒有些疑惑:“这里怎么两处营垒?” “殿下!抓了个舌头!”林粟策马上前邀功,并指着南边的营垒说道:“据那舌头说,那边是宁王的营垒。” “好!”听到朱权也在,朱高煦也就不追求夜战了。 哈剌兀这人,在历史上毕竟能从冯胜、朱棣手下逃跑两次,并且在靖难之役时还试图南下打草谷,被吴高、杨文击败后还能跑回草原,一直苟到永乐元年才病逝。 能从朱棣和冯胜手里活命,他的本事还是有的,不像守兀良哈山的那个草包一样无能。 “还要打吗?” 傅让面色担心,朱高煦却笑道:“他们夜盲,必须举着火把,我们却不用。” “告诉诸军,将火把熄灭!”朱高煦一声令下,很快军中火把就尽数熄灭。 火把消失过后,他们看哈剌兀等人十分清楚,哈剌兀等人却看不到他们。 他们手中的火把和营垒的火光,只能让他们看清前面数十步的距离。 “射箭!” 哈剌兀抬手示意麾下兵马放箭,以此试探这支明军动向。 很快,数千箭矢射入夜幕之中,但却未换来半点声响。 瞧着那如死水般的前方,哈剌兀皱了皱眉头,抬头看了看天色。 不凑巧,今夜乌云密布,遮盖了月光,让本就夜盲的蒙古人更加看不清前方。 但很快,前方响起了马蹄声,并且十分沉重密集。 “这马蹄声,不像是一千人……” 脱鲁忽察儿面色凝重的提醒哈剌兀,但哈剌兀并未多想,他只是再度抬手:“再放箭!” 数千甲兵张弓搭箭,射出数千箭矢,可和之前一样,依旧未传回一声声响。 “他们往东边去了,营垒!”哈剌兀侧过头去,果然听到了那马蹄声往东边奔去。 果然,哈剌兀很快便看见上千明军骑兵出现在了东边的营垒火光范围,并且他们张弓搭箭,朝着那还未集结完全的轻兵杀去。 “放火箭!!” 负责指挥的阿札施里带着刚刚稳住阵脚的三千甲兵射箭反击,但明军的箭雨比他们的更快。 如雨幕落下,箭矢射倒许多马匹和轻兵,但这无法影响阿札施里。 他期待火箭点燃一些干草,照亮战场。 可是火箭没入地上,根本没办法照亮,只因他们的牧群早已将干草啃食殆尽。 见状,不想被动挨打的他拔出马刀,指向围绕他们射箭的明军道:“出战!” “呜呜呜——” 沉闷的号角声响起,三千甲兵与数千稳住阵脚的胡兵开始发起冲锋,至于更多的胡兵还在骑马往外冲。 他们朝夜幕里冲去,顿时喊杀一片。 举着火把的胡兵无法腾出两只手射箭,只能一手拿火把,一手拿马刀拼杀去。 相较于他们,渤海军靶子明确,一边撤退,一边回马射箭,往火光的方向射去。 冲向渤海军的胡兵只能听到马蹄声和看到不断飞来的箭矢,却连渤海军的旌旗都无法看的明确。 渐渐地,阿札施里只觉得身边许多轻兵倒下,便是一些甲兵,也不知道为什么落下马去。 轻兵中箭落马,尚在阿札施里的认知范围中,可甲兵落马就奇怪了。 普通的破甲箭,根本无法对甲兵造成太大的伤害,更不用说直接将甲兵射死。 尽管甲兵落马的频率不高,可阿札施里与不少兵卒都开始产生畏惧。 这样的畏惧,让远处的哈剌兀皱眉:“上万人围攻一千人,居然打得这样磨蹭!” 哈剌兀站着说话不腰疼,而阿札施里看着不断落马的甲兵,心里也开始畏惧,最后更是勒马道:“回营!” 他准备调转马头,可他频繁发号施令的举动,却引起了夜幕下朱高煦的关注。 朱高煦站在马镫上,握住手中那二百斤的大弓,从箭囊之中抽出宛若标枪的破甲箭。 那用来破甲的箭头,几乎有五六岁孩童的巴掌那么大。 伴随着他张弓搭箭,数十步外的阿札施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头皮发麻。 “撤!” 阿札施里刚刚说完这句话,便感觉到一股巨力撞到了自己的后背,使他整个人往前栽倒。 可是他还没栽倒,便看到自己的胸腹箭甲胄被顶出来,身上渐渐无力,整个人往马鞍一侧倒去。 “怎么…回事……” “台吉!!” 倒下前,阿札施里只听到了四周人惊恐的喊叫声,最后眼前一片黑色…… (本章完) 第190章 十六字诀 “冲!!” 夜幕里,瞧着兀良哈阵中乱成一团,朱高煦知道自己射中了,当即吹响木哨,一马当先。 数千道身影跟随他,往那撤退的胡兵杀去。 这一刻,胡兵们看到了渤海军,更是瞧见了他们手中的旌旗。 红底黑边的朱雀旗在这一刻让人毛骨悚然,许多参加过吉林之战的胡兵汗毛炸立。 “是渤海的南兵!!” 喊叫声才刚刚响起,便见渤海军冲入阵中,左右奋击。 失去了阿札施里这个主心骨,尽管还有万户和千户们指挥,可主将已死的消息还是让许多胡兵开始逃窜。 一名万户组织了两千多甲兵往渤海军奋扑,双方交战来回,胡兵落马者甚众,少见渤海兵卒落马。 “是渤海的南兵!” 几乎在渤海军入阵肉搏时,哈剌兀便与脱鲁忽察儿异口同声说了出来。 无他,三都司明军之中少有夜盲,且能全军入阵者,唯有燕府骑兵和渤海骑兵。 当下燕府骑兵已经被朱棣带往开平,那能出现在这里,并且还是从东北方向来的,便只有渤海的朱高煦。 “冲!” 哈剌兀抖动马缰,不带片刻犹豫。 不止是他,许多贵族和甲兵都抖动马缰,往渤海军杀去。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吉林之战是兀良哈诸部心里的一根刺,哪怕不算朱棣,朱高煦的渤海军也杀了他们数千人。 这个仇,今日便要血债血偿! 虽不善夜战,但此刻哈剌兀管不了这么多了。 朱高煦麾下的明军不同于其它都司的明军,倘若不第一时间挫了他的锐气,渤海军便会像疯狗一样与他们缠斗至死。 必须趁着朱权那三千人还没反应过来前将朱高煦击退,不然他们这几千亩粟田就保不住了! “张纯!!” 乱军之中,朱高煦如若无人,在身旁护卫的保护下,他可以尽情动手杀敌,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观察着战局。 当他看到哈剌兀舍了粟田,向他们冲杀来,他便果断向后招呼了张纯。 张纯心领神会,带着百余骑脱离战场,往后方撤退。 哈剌兀没有注意到张纯这百余人,他的目光一直放在渤海军的大纛上。 朱高煦在哪,大纛就在哪。 要对付渤海军,就得斩将夺旗,灭了他们的主心骨。 主将都能不惧生死,何况备受他恩德的兵卒? 一时间,上万胡兵被不足四千的渤海军搅动、追杀,喊杀震天…… “怎么回事?看这情况不像是演戏?” 宁府营垒处,便是刘真也有些吃不准了。 因为距离太远,他无法看到突入阵中的渤海军,朱权与其他人也是一样。 不过不等他们想好,宁府防备夜袭的塘骑便疾驰来到营垒前,翻身下马对朱权作揖:“殿下,渤海王殿下派来塘骑求援。” “眼下,渤海王殿下正率兵与胡兵交战,前叛虏泰宁卫指挥使阿札施里被渤海王引弓击毙,胡兵大乱,请殿下出兵!” “高煦来了?!”尽管已经知道了来人可能是朱高煦,但当朱权真正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吃惊起来。 当然,让他更吃惊的还是朱高煦居然能在万军之中引弓击毙阿札施里。 “刘指挥使!”朱权回头看向刘真,但不用他多说,刘真便已经明白。 “末将这就率军出营!”刘真作揖开口,朱权颔首并让人寻来自己的坐骑。 虽说宁府兵卒大多夜盲,但只要确定了胡兵没有使诈,他们就可以根据胡兵在明,他们在暗的优势,对胡兵进行面突骚扰。 朱权已经准备领兵支援,可哈剌兀等人却已经率甲兵七千策马奔袭。 “大汗来了,不要慌!稳住阵脚!” 营垒处,瞧着哈剌兀领兵而来,作为阿札施里死后官职最高的万户,阿克巴图开始组织节节败退的探马赤军开始反击。 然而他们的反击太过薄弱,尽管探马赤军已经是兀良哈最精锐的兵马,可是面对吃得膘肥体壮的渤海军,他们根本无法抵御。 短兵交击间,许多探马赤军面对人数与自己相等的渤海军时,不可避免的开始坠落马背,并被千军万马践踏而死。 尤其是直面朱高煦的探马赤军,他们往往如孩童般稚嫩,面对朱高煦手中铁枪,不是被击倒,就是被活生生砸死在马背上。 “撤!” 营垒处的三千探马赤军已经被击垮,可朱高煦并不贪恋战果,而是在发现哈剌兀率兵准备冲击而来时立马撤退。 在此起彼伏的木哨声下,所有渤海军跟着哨声与大纛开始撤退,没入夜幕中。 哈剌兀率兵抵达营垒处,虽然未能实现冲击渤海军的目标,但他并不生气,而是让脱鲁忽察儿去找寻阿札施里,重整被打乱阵脚的三千探马赤军和两万轻骑。 这期间,夜幕之中总有箭矢射来,虽说无法穿透甲兵们身上的甲胄,但这样被动挨打的局面却不可避免的让己方士气下跌。 “朱权出营了……” “我看到了,不用管,先稳住阵脚!” 海撒男答奚策马上前提醒哈剌兀,哈剌兀却很稳重,他清楚这种时候要做的是稳住大军,一旦大军阵脚松动,那朱高煦绝对不会放过一次冲击的机会。 他在等待脱鲁忽察儿找来阿札施里,却不想他没能来阿札施里,反而等来了脸色阴沉的脱鲁忽察儿与万户阿克巴图。 “阿札施里呢?”哈剌兀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被箭矢一箭穿胸了,应该是朱高煦射的箭。” 脱鲁忽察儿毫不犹豫的将射杀阿札施里的事情放到了朱高煦头上,毕竟在三都司中,能用破甲箭射穿明甲的,也只有平安和朱高煦两人。 平安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便只有朱高煦一人了。 脱鲁忽察儿这般说着,哈剌兀的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 他想到了许多人,唯独没想到朱高煦敢来。 在他潜意识里,吉林城兵马不多,去年又死伤不少,现在应该老老实实在吉林舔舐伤口才对。 只是他没想到的事情终究来了,朱高煦这厮还是如当初吉林之战时一般勇猛。 不过不同的是,上次他只有五百骑军,而这次他足有数千人。 尽管这数千人都不是甲骑,可在草原作战,明甲轻骑反而更加难缠。 “我们要这样干等到天亮吗?” 海撒男答奚询问哈剌兀,哈剌兀本想回答,可却突然看到北边的粟田突然燃起了火光。 “狗孩子!救火!” 瞧着粟田被点燃,哈剌兀不用多想就知道这是朱高煦干的事情。 他来不及多想,连忙回头吩咐众人前去救火。 由于朱权北上,哈剌兀让部众们把牛羊带着往北撤退去了,因此他们的口粮便只剩下这块可以收割的粟田。 如果粟田被烧毁,那他们就得饿着肚子逃命了。 “驾!!” 在哈剌兀的指挥下,刚刚稳住阵脚的近三万胡兵开始往兀良哈秃城外的粟田策马而去。 也就在他们挪动脚步不久,夜幕里突然响起了另一道沉闷密集的马蹄声。 刹那间,数千渤海军从夜幕之中冲入火光范围内,朝着哈剌兀那拉长的队伍中段开始截击。 大军被拦腰截断,甲兵与轻骑被分割成了两个部分。 不同于甲兵的精锐,被征召而来的轻骑胡兵在遭遇渤海军冲击后,立马就自乱了阵脚,开始四散而逃。 “中计了!”听到马蹄声的时候,哈剌兀连忙回头,果然看到了队伍被拦腰截断的场景。 他立马调集幸存的九千余甲兵回师救援,但渤海军一见他们开始调转队伍方向,便毫不犹豫的再度冲入夜幕之中。 只是一字时,待哈剌兀回师救援的时候,渤海军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依稀能听到的马蹄声在证明他们的存在。 “看清他们有多少人没有?!” 哈剌兀质问左右,可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根本看不清渤海军的人数有多少。 “应该是四五千,或者五六千。” 脱鲁忽察儿一直在观察,可夜幕火光太过紊乱,就连他也判断不清。 这样的情况,让哈剌兀胸中憋着一口气,迟迟释放不出来。 “继续去救火,探马赤军拱卫轻兵!” 哈剌兀决定把探马赤军分开来用,一时间长达一里的队伍被探马赤军拱卫起来,他们手持短兵,随时准备与渤海军肉搏。 不过夜幕之中,朱高煦却没有再急于发动第三次冲击。 “真奇怪,这群人真的看不见我们?” 夜幕之中,张纯率领百余骑返回队伍,有说有笑的开口。 纵火粟田的事情,就是他带领百余骑去干的,这是朱高煦战前交代的战术。 只要进攻营垒,哈剌兀一定会回师救援,这种时候就是他们纵火,再度分割胡兵的时候。 两轮冲击下来,不少胡兵被渤海军阵斩锤杀,胡兵人马虽多,可论精锐却不如渤海军和明军。 朱高煦他们翻身下马,也夜幕掩护下恢复马力,料定了哈剌兀不敢深入。 其实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哈剌兀熄灭火把,躲入兀良哈秃城内。 不过兀良哈秃城容纳不了那么多人,更别提以胡兵的纪律,一旦熄灭火把,很有可能就会在遭遇冲击时溃散。 只要哈剌兀他们还举着火把,朱高煦他们就知道往哪里进攻。 他们虽然不夜盲,但若是没有了火光指引,他们也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去进攻哈剌兀他们。 朱高煦料的,就是哈剌兀不敢熄灭火把。 论纪律,兀良哈胡兵可比明军差远了,更别提渤海军了。 “还要继续冲击吗?” 身旁,傅让询问朱高煦,但朱高煦却拿出自己马鞍一侧布包里的沙漏看了看。 “不用,我们下马休息。” “下马休息?” 听着朱高煦的话,傅让愣了愣,随后又反应过来:“你想以逸待劳?” “嗯!”朱高煦的声音响起,他解释道:“我们马力充足,但胡兵的马力也还没用上。” “你和林粟、张纯各带一千弟兄,来回骚扰他们,消耗他们的箭矢和马力。” “一旦箭矢用光,他们就不得不与我们肉搏。” “骑射面突我们不擅长,可肉搏我们是他们的祖宗!” “懂了!”傅让点头,随即开始让护卫下马步行,通知全军如何作战。 很快,渤海军开始骚扰兀良哈的胡兵,哈剌兀见状也没有下令反击,而是让甲兵固守,所有轻兵下马灭火,并收割粟米。 “这老贼看样子是不准备缠斗,准备天亮撤退了。” 看到兀良哈兵马不动,朱高煦并不为自己的计划落空而失落。 哈剌兀说到底也是北元之中有头有脸的将领,他能在洪武十三次北伐中活下来,并且节制兀良哈诸部,没有两把刷子是不可能的。 “殿下,这老贼若是真的撤退那我们怎么办?” 林粟询问,傅让也看向了朱高煦,尽管看不清他的五官,可傅让能感觉到朱高煦有办法。 “十六个字……”朱高煦轻声开口,不等二人反应过来,便继续道:“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朱高煦说完,又接着布置道:“若是哈剌兀能沉住气到天亮,那我们暂时不要进攻,尽可能袭扰他们。” “他们要北上,让他们去好了,反正我们的粮食充裕。” 他说这话时十分自信,因为攻破了兀良哈山木寨,并且收割缴获了当地的上万石粮食,因此朱高煦有本钱打下去。 这四天时间里,吉林的十艘二百料马船已经将兀良哈山的粮食运往了撒叉河口,交给了无法进入恼温江流域的一千二百料马船。 赵牧应该还在忙着运送牛羊,不过这不要紧,兀良哈山的粮食还没全部运完,朱高煦交代了赵牧留下二千石。 当下自己与朱权两部七千人,这两千石粮食足够他们吃半个月,加上大军所携带的十日军粮,撑一个月不成问题。 唯一不足的是马料,不过马料也可以用粟米来替换,顶多就是将补给缩短到二十天左右罢了。 二十天已经足够长了,自己用不了那么长时间。 “殿下,宁王殿下他们过来了。” 傅让的声音提醒了朱高煦,他回头看去,果然看到了举着百来支火把照明的一支队伍。 “走,你陪我过去看看。”朱高煦交代傅让,又对身边的林粟道:“对兀良哈的骚扰不要停。” “是!”林粟作揖应下,朱高煦也带着傅让和几十骑往朱权那边疾驰去。 他们点燃了火把,所以宁府骑兵可以看到他们的甲胄和旌旗。 没有任何阻拦,朱高煦带着傅让来到了宁府骑兵的阵前,朱权与刘真也策马上前。 这算是叔侄二人的第一次见面,不过这次见面有些尴尬。 朱权虽然不比朱棣,但起码也算中人之姿,加上胯下坐骑也是阿拉伯战马,因此在马背上还是挺显高的。 不过,当朱高煦骑着赤驩过来时,朱权便几乎矮了朱高煦半个身子。 “十七叔!” 朱高煦握着马缰作揖,朱权则是在看到朱高煦真容后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回礼:“高煦伱倒是生得高大,孤一时间居然不敢与之相认。” “空有些力气罢了。”朱高煦谦虚说着,但刘真却扫了一眼朱高煦带来的这几十骑。 在见到傅让时,他稍微愣了下,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接着继续打量了起来。 别的不说,单单这几十骑兵,虽说个头高矮不一,但每个人都十分壮实,像一个个结实的木墩般。 相比较之下,宁府骑兵就有些消瘦了。 不仅如此,朱高煦的这几十骑目光有神,时不时扫视左右,可见他们没有患上夜盲症,也佐证了刘真对于渤海军夜盲者甚少的猜想。 刘真毕竟和宋晟在西北合作过,也曾经与冯胜、傅友德和李景隆练过兵,心里清楚类似渤海王府这样的兵马,那一定是花了大价钱和大力气才能培养起来的。 光这一点,朱高煦就不是一个空有力气的莽夫,更别提他今夜夜战将哈剌兀打的措手不及的表现了。 “接下来还要再战吗?” 朱权看向了严阵以待的兀良哈胡兵,又回头看了一眼朱高煦。 对此朱高煦摇摇头:“这哈剌兀有了防备,再想冲阵便不容易了。” “接下来,我们只需要不断地袭扰他,射杀他想要取水、落单的兵卒就行。” “这……”听到朱高煦的话,朱权有些迟疑,刘真见状则是接上话茬道:“我军粮草已经不足十日之用,继续北逐,恐有断粮之险。” “这个无需多虑。”朱高煦安抚道:“我渤海舟师在东边的恼温江囤积粟米二千石,我本部还有十日军粮,足够我们再北逐十日。” “好!”听到朱高煦都这么说,朱权也放心了,而朱高煦见状也将他偷袭兀良哈山,以及一路向南打草谷而来的事情娓娓道来。 听到朱高煦掏了兀良哈山,朱权他们算是明白为什么朱高煦敢继续北逐了。 合着兀良哈山的牛羊粮食都被他带走了,今年兀良哈诸部的口粮肯定不足。 等兀良哈山的消息传开,哈剌兀手下的胡兵士气必定动摇。 不过朱权还有一点不明白,那就是朱高煦为什么那么执着的要对兀良哈动兵。 “若是真的如你所说,那即便不用我们动手,等到冬季白灾降临,恐怕兀良哈诸部就要人马饥寒而死了。” “再与他们交手,似乎没有道理可言……” 朱权询问朱高煦,可朱高煦却道:“十七叔你这话倒是好说,可侄儿的肇州城距离兀良哈山不过七百里,万一这胡兵南下往我那边去,侄儿可就遭难了。” “正因如此,侄儿只有重创他们,才能让他们老实的呆在漠东。” “好吧……”朱权觉得朱高煦说的有些牵强,但他也没有细想,毕竟眼下朱高煦出粮食,他没有必要拒绝。 “都下马休息吧,等到天明再与这老奴交手。” “此外,命南边营地里剩余的六千民夫撤退,以免拖慢明日行军速度。” 朱权对刘真吩咐,刘真也作揖应下,随后命令全军熄灭火把,下马休息了起来。 有了朱高煦提供口粮,加上本部粮草也不足,朱权自然要让民夫撤退。 反正现在南边一路南下八百里都十分安全,让他们撤退倒也不用担心什么。 做好一切安排,朱权与朱高煦下马坐在了草地上。 他们闲聊着一些事情,而宁府一些还没睡饱的兵卒也开始躺下休息。 朱高煦手里拿着沙漏,等着天色开始变亮。 相较于他们的游刃有余,哈剌兀那边可谓是争分夺秒。 粟田的粟米在收割时,他们需要时刻警惕,因为指不定渤海军就会从哪个方向射来火箭。 由于粟米田范围太大,因此渤海军可以随意穿插纵火,烧毁一片片良田。 他们放火只需要一个动作,可兀良哈的轻兵们灭火就需要耗费很大力气。 时间消逝,从寅时到卯时四刻,天空之上的乌云终于开始消散,远处的天边开始泛起一抹鱼肚白。 四周的草原明亮了几分,而渤海军和宁府骑兵已经做好了准备。 “灭火!” 哈剌兀睁了一夜的眼,总算能看清明军规模。 当他看到两部明军合计有不少于六七千的兵马时,他便心里一沉。 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抢收的粟田,想要全部收割显然已经不切实际。 “要不要等收割了粮食再走?我们可以进兀良哈秃城里轮换休整。” 脱鲁忽察儿来到哈剌兀身旁建议,可哈剌兀却摇摇头:“这城池要进去很简单,可要出来就困难了。” “他们的甲兵并不比我们少多少,万一他们要围城,以我们手中的粮食,撑不了多久的。” “可他们的粮食也不一定多。”脱鲁忽察儿皱眉,但却见哈剌兀抬头质问他:“你能确定吗?” “我……”脱鲁忽察儿沉默了,他不敢确定,毕竟朱高煦这厮是往东北方向来的,也就是兀良哈部众撤退的方向。 但凡他拦截到一两个放牧北撤的部落,那些牛羊都足够他们吃一两个月。 脱鲁忽察儿还在沉默,哈剌兀却站了起来。 他目光沉着看着渤海军的旌旗,随后艰难下令: “午时出发,收割不完的粟田,就地焚毁,一粒米也不要留给朱高煦!” 莫名痛风了,一开始还以为是扭到了手,去了医院才知道是痛风。 也不明白我不抽烟不喝酒不吃内脏为什么会痛风,那种阵痛挺败情绪的。 开了药试试看能不能减轻疼痛,如果不行的话,这两天估计就是语音码字,有可能会持续几天的单章,等痛风过去再恢复双更。 祈祷药效有用吧…… (本章完) 第191章 兵者诡道 “殿下!他们烧粟田了!” 兀良哈秃城前数里处,当以逸待劳的明军看着哈剌兀麾下的兵卒焚烧粟田,许多兵卒都十分肉痛。 只是对此,朱高煦却依旧冷静,他转头对朱权说道:“十七叔,这老奴看样子是准备直接北遁了。” “还要北逐吗?”朱权反问朱高煦,毕竟在他看来,这次出塞的战果已经很大了。 在那兀良哈营垒处,横七竖八躺着上千尸体,也就是说朱高煦所率渤海军,昨夜起码斩首上千。 这上千人,加上他们两部兵马一路上的战果,少说也杀了兀良哈八九千人。 对于当下只有十万左右人口的兀良哈诸部来说,这已经是不可承受之痛。 不过对此,朱高煦却轻笑:“就当游猎了。” 他话里话外把哈剌兀等人当成了猎物,看上去十分轻视哈剌兀等人。 只是他也知道,如果哈剌兀真的要和自己拼命,那自己不一定能赢。 说到底,对面的甲兵数量比他们还略多些,而轻兵数量更不用多说。 如果不是哈剌兀承受不了太大的死伤,恐怕他早就放手一搏了。 “若是在以前,我一定会吃下他们!” 与朱高煦所想一样,在撤退前,哈剌兀确实对着眼前的七千明军马步骑军放下了狠话。 只是他也清楚,这两万多人是他用各种利益捆绑在一起的,如果真的要拼命,许多头人都会带着自己的部众离开。 这样的局面,是他一手造成的,因为去年的吉林惨败,让他丢失了许多头人的信任。 当然,罪魁祸首应该是坐在明军阵型之中的朱高煦。 他无力与朱高煦争斗,现在兀良哈诸部需要的是休养生息。 思绪到此,哈剌兀也不再停留,转头对脱鲁忽察儿等人开口:“撤!” 在他的一声令下,所有兀良哈人开始翻身上马。 他们之中许多人的马背上都绑着几捆收割的粟。 这些粟的粟米被他们割下来放到了皮袋中,粟米的秸秆则是被留下,充当干草喂给马匹。 很快,他们开始开拔,往北撤退,而朱高煦他们也下令跟上。 哈喇兀的戒备心很重,从轻骑拔营到全军开拔,他都以甲兵为主断后的人马,为的就是防止朱高煦他们趁机突袭。 然而他的戒备持续了十余里路程,明军都未曾发动突袭,只是在距离他们一二里外紧紧跟着。 这样局势持续了数个时辰,由于渤海军与宁府骑兵缴获了不少挽马,他们的机动性不仅不低,甚至比哈喇兀这两万多人还要高。 “再这么下去,士气恐怕要没了。” 队伍之中,脱鲁忽察儿一脸凝重的扫视左右,提醒着身旁的哈喇兀。 哈喇兀也没办法,牧群和多余的马匹都被部众携带北上了,他们只能维持一人二马的局面,根本不敢脱甲休整。 他回头看了看明军的队伍,却见他们身后马群众多,这让哈喇兀有了不好的预感。 明军缺马,朱权那支兵马能有如此多马匹,尚可以用缴获来说,可朱高煦那支人马呢? “这狗儿难不曾劫掠了北上的诸部牧群?” 哈喇兀气的牙痒痒,早知道朱高煦能带给他这么多麻烦,去年他就应该不惜一切代价,举全部兵马沦陷吉林城。 败在朱棣手上他不生气,可败在朱高煦这娃娃手上,他心里始终不服气。 “水没了,要去北边的小河取水吗?” 脱鲁忽察儿的声音再次传来,哈喇兀也颔首同意了他的建议。 如此向北行了七八里,一条直径丈许的小河出现在了北上道路的一侧。 哈喇兀见状,命令甲兵在外驻守,轻骑取水。 他警惕着明军偷袭,而朱权见此情况,也对一旁朱高煦开口道:“这哈喇兀不上当,行军步步为营,我们恐怕没有下手的机会。” “真的没有吗?”朱高煦轻笑:“十七叔放心,这群游牧的胡兵纪律不严,这样的高强度行军,他们撑不了太久了。” 朱高煦说的没错,面对明军掠阵,随时有可能爆发战事的压力,兀良哈精锐的探马赤军倒是还能承受,可是普通的牧民根本没发承受。 胡兵的士气和队伍都在肉眼可见的变得低落和松散,即便哈喇兀不断派探马赤军约束他们,可他们却无能为力。 长时间乘骑马匹,让他们胯下瘦弱的马匹无法支撑。 汉人评价蒙古人不会养马,这并不是高傲自大,而是经济限制。 汉人要养马,那不管是草料还是豆料,基本都能满足,培养出来的马匹也健壮有力,膘肥体壮。 反观蒙古人养马,他们不是不知道要喂食豆料,而是他们根本拿不出豆料来喂食太多马匹。 马匹一味地吃草,很难长得膘肥体壮,因此蒙古人的马匹大多瘦弱,不如汉人马匹强壮。 正因如此,在行军路上,朱高煦他们这边一旦发现马匹开始低头吃草而不走,便会立即抓出一把豆子和粟米喂给马匹,帮助它们恢复体力。 可反观哈喇兀他们那边粟米本就不足,根本不舍得把粟米喂给马匹,顶多就是喂食粟米的秸秆。 然而就那么点秸秆,根本满足不了马匹长途迁徙的消耗,许多轻骑的坐骑都因为马力不足而落单。 但凡有轻骑落单,朱高煦他们就会上前将其射杀,而这样的一幕幕场景,让哈喇兀麾下兵马士气跌落更甚。 很快,夜幕降临,哈喇兀迎来了自己最为艰难的时候。 明军去昨夜一样,熄灭了火把,让蒙古人无法察觉到他们的踪迹。 由于是轻装撤退,所有部众都只能露天睡觉,外围只有哈喇兀令人挖掘出的几道简单堑壕。 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几道堑壕拦不住明军,因为没有合适的工具,这几道堑壕并不深,更不宽长。 所有人都警惕着明军夜袭,而当夜的营地四周也确实传来了马匹冲锋,和漫天遍野的喊杀声。 只是等胡兵被惊醒,起身集结准备作战的时候,这些喊杀声又骤然消失,仿佛没有存在过。 等他们回去休息,渐渐沉睡时,那喊杀声再次出现,扰的人不厌其烦。 整整一夜,胡兵们都没能睡一个好觉,导致第二天行军路上,所有人的双眼都遍布血丝。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那南兵若是再来几次昨夜的干扰,我们怕是还没到兀良哈山,就要被弄的崩溃了!” 双眼血丝的脱鲁忽察儿提醒着哈喇兀,可哈喇兀又何尝不知道。 他红着双眼反问脱鲁忽察儿:“你有什么办法?” “和他们决战!”脱鲁忽察儿拿出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哈喇兀听后也扫视其余头人。 见他们都有这个意思,脱鲁忽察儿也勒马道:“好!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和他们拼了!” 说罢,脱鲁忽察儿指挥大军停下,前军变后军,直面朱高煦他们那紧紧跟着的七千人。 可是当他们做好一切准备的时候,明军居然停下了脚步,压根没有和他们决战的举动。 “冲!” 等待许久,叫朱高煦他们不上前,哈喇兀下令全军出击。 一时间号角声响彻草原,千军万马冲击而来,看得人热血沸腾。 只是面对这样的场景,明军居然当着做足准备的所有胡兵的面,调转马头撤退了。 “好!!” 许多不明所以的胡兵还以为他们逼退了明军,高兴的叫好。 可哈喇兀与脱鲁忽察儿却脸色黑的能滴水,他们已经想到了朱高煦要怎么对付他们。 十六字诀作为游击战的秘诀,实际上却是很早就有人这么打仗了,尤其是一些游牧民族。 眼下瞧着朱高煦这么做,他们哪里还能不知道朱高煦的意图。 “这厮,是准备把我们拖到人困马乏的时候再出击!” 脱鲁忽察儿咬牙切齿,哈喇兀更是气血上头。 他们清楚明军补给充足,不然不会一直跟随他们北上。 可眼下的局面,他们这两万多人可没有那么多的粮草马料。 仅是昨日,他们因为马力不足而落单被杀的就不下百人,今日冲锋又浪费一次马力,如果不驻牧恢复马力,恐怕今日会落下更多兵马。 “驻牧……” 哈喇兀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脱鲁忽察儿也只能照办。 很快,胡兵们开始四散驻牧,为饥饿的马匹恢复马力。 可没有出乎哈喇兀的意料,很快东边就响起了沉闷的号角声。 明军从东边袭来,哈喇兀立马率领手下的探马赤军支援。 路上,他们可以看到不断骑马逃跑的部众,并且看到了在逃跑途中被明军射杀的部众。 哈喇兀积攒着一口火气,试图朝那数千明军释放。 只是瞧见他们奔袭而来,朱高煦与朱权又立马率着麾下兵马撤退,只留下数百具胡兵尸体给哈喇兀。 “继续行军!” 看着如老鼠一般的明军,哈喇兀憋屈的让全军继续行军。 尽管这么做,避免了明军在他们驻牧时偷袭,可这样做也让这次驻牧成为无用功。 许多马匹都还没有补充好马力,就被强行驱赶上路,致使掉队者越来越多。 面对掉队的蒙古人,明军依旧不留情面的射杀,并取走插在肉体上的箭矢,将存活的马匹喂食马料后充当自己的乘马。 很快,天色再度给了下来,明军又在朱高煦和朱权的配合下,轮流玩起了袭营扰敌的战术。 哈喇兀下令加上夜巡,让不用值夜的兵卒好好休息。 “高煦,看来这哈喇兀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夜幕下,得知胡兵们加大巡夜力度,朱权就知道胡兵已经到了极限。 他看向了朱高煦,而朱高煦却精神的吃着一根肉干,脸上露出笑意: “不急,让他们先休息会,待半个时辰后请十七叔您带本部三千骑兵夜袭。” “如今胡兵已经是惊弓之鸟,只要您带兵掠阵,他们便会将注意放到你们身上。” “哈喇兀不敢让轻兵在前,因此一定会带他的本部甲兵打头阵。” “皆时,我率本部马步骑军迂回绕后,从背后冲击轻兵,轻兵必然自乱阵脚。” 听着朱高煦的话,朱权也眼前一亮:“如此,便是我们前后夹击的时候了,对吧?” “对!”朱高煦轻笑颔首,不过他还是提醒道: “此战不要与哈喇兀甲兵纠缠,当尽可能的对轻兵出手。” “为何?”朱权不解,毕竟甲兵才是兀良哈的根本,倘若真在这里彻底击垮哈喇兀手下的甲兵,那大宁和渤海就真的高枕无忧了。 只是面对朱权的建议,朱高煦却摇摇头。 他自然知道灭了哈喇兀就能让大宁和渤海高枕无忧。 只是,先不提他们能不能在这里吃掉哈喇兀的九千多甲兵,单单吃下这九千甲兵,他们需要付出多少死伤就足以让朱高煦望而止步。 当下已经是洪武三十年九月了,老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如果自己在这里遭受重创,那自己很难在不到半年的时间拉起一支队伍。 更别说,如果剿灭了哈喇兀,那大宁还可以对付漠北的蒙古人,可他渤海王府呢? 用八千甲兵去对付东北地区的女真人?老朱可不会干那么奢侈的事情。 皆时留给自己的,要么就是被迁移其它封地,要么就是被调走一批护卫兵马。 这两种未来,朱高煦都不可能接受,因此即便他再恨哈喇兀,却也不能在这里杀他。 “胡兵虽然已经崩溃,但甲兵依旧比我们多,而轻兵更是我们的三倍左右。” “一旦那九千多甲兵发现我们的目标是他们,那想来他们会困兽犹斗,发疯般与我们缠斗。” “这时,若是轻兵回过神来,协助甲兵包围我们,我们不一定能全胜,哪怕全胜,恐怕也会死伤过半……” 朱高煦搬出了自己的说辞,朱权听后看了一眼旁边的刘真。 虽然黑暗,但朱权通过刘真手上的小动作看出了他的想法。 “好!”朱权应下,并让刘真指挥兵马准备。 时间一点点过去,从天色彻底黑下来开始,许多胡兵都强撑着不睡,因为他们担心明军会袭营。 可是这样的煎熬让许多人无法支撑,渐渐的那些撑着不睡的胡兵开始眼皮打架,最后在不知不觉中熟睡。 外围放哨的胡兵努力往外放哨,可他们已经放哨远离本阵二三里,却依旧没有找到明军的踪迹。 由于白天落单兵卒被射杀的场景历历在目,他们也不敢再往外放哨,便局限在这三里左右的巡哨范围。 本阵之中,哈喇兀与诸多台吉和头人躺在篝火四周睡觉,但即便是他们,却也时不时惊醒。 在朱高煦那敌退我进,敌停我扰的战术下,他们之中的许多人都接近了崩溃的边缘。 他们已经两天两夜没能好好休息了,所有人都将能好好休息视为当下最大的奢望。 眼下他们距离兀良哈秃城还有两天半的路程,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度过这两天半的路程。 即便在熟睡,他们依旧不敢脱去甲胄,卸下马鞍,手紧紧握在马刀上,万分警惕。 就在他们这样的警惕下,朱权与刘真动手了! 夜幕里,沉闷的马蹄声再次响起,外围巡哨的上千兀良哈哨骑已经习以为常。 他们警惕着,却没有主动搜寻马蹄声的举动。 因为按照前两夜的经验,明军只会在夜幕下放冷箭,不会轻易肉搏冲击。 然而这次,外围的胡兵失算了。 “杀!!” 喊杀声突然在夜幕中响起,马蹄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靠近,渐渐的有人察觉到了不对: “吹号角!” “呜呜呜……” 沉闷的号角声响起,可这次营地里的许多台吉和头人、胡兵都只是睁开了一下眼睛,便又再度合上了。 他们太过疲惫,而且按照前两夜的经验,明军只是佯装进攻罢了,不会真的进攻。 在这样的想法下,许多人都没有睁开眼睛,更没有起身。 可哈喇兀不一样,他很清楚朱高煦的意图,而且类似狼来了的故事,他也曾听过。 狼来了的战术,恐怖之处不在于狼什么时候来,而是在于等待它来的过程。 前夜他们以为朱高煦会动手,但朱高煦没有。 昨夜他们以为朱高煦会动手,可朱高煦也没有。 这两夜的等待,消磨了大部分人的精力和体力,哈喇兀可以理解,但他作为主将,不能跟所有人一样。 他强撑着疲惫的身体起身,即便脑子昏昏沉沉,头痛欲裂,可他依旧用耳朵听起了号角声。 渐渐的,他察觉到了不对…… “快起来!都快起来!!” “让全军起夜!快!” 哈喇兀发疯般的叫醒四周的每一个人,并指挥探马赤军去叫醒所有人。 也在他有所反应的时候,前方的哨骑遭到了宁府骑兵的冲击。 他们自夜幕中冲出,弯弓搭箭,以短弓硬箭在短距离面突兀良哈哨骑,一时间面部中箭者无数。 待他们冲入火光中,当下将长枪短锤纷纷招呼,哨骑败走撤退。 “追!全部不留!” 朱权手握短弓,左右开弓之间,有条不紊的指挥大军,塘骑将他的军令通报大军,所有人都追赶着这群试图逃走的哨骑。 双方的喊杀声将睡梦中的胡兵惊醒,加上探马赤军不断在营地奔走,很快整个行营就热闹了起来。 强撑着精神,众多胡兵开始集结,哈喇兀也带着数百探马赤军来到阵前压阵。 来到阵前,他便很轻易看到了正在往他们这边纠缠厮杀而来的人马。 “终于动手了!” 哈喇兀煎熬等待了两天两夜,繁华终于等到明军动手时,他反而没有那么紧张了。 “所有探马赤军阵前集合,我倒要看看,朱高煦这个娃娃怎么敢和我们正面交锋!” 哈喇兀整个人打起了精神,指挥着军中精锐的甲兵集结。 两字时内,朱权与哨骑纠缠到了距离阵前不足三百步的位置。 当朱权看到哈喇兀调集军队,他也不再继续纠缠这支哨骑。 在他的松手下,这支哨骑总算逃回了本阵内,只是他们的数量不足开战前的三分之一,死伤可谓惨重。 “如何?看清他们有多少人没有?朱高煦和朱权现身了吗?” 瞧着哨骑逃回本阵,哈喇兀立马寻来了带队的千户,那千户还惊恐未定,在哈喇兀的再三追问下才回答道: “人数太多,只是一轮冲击,我们便溃不成军,数量是我们的很多倍,应该是全数上了。” 他汇报时,身体止不住的发颤,可见被明军骑兵的冲锋吓得不轻。 “应该?”哈喇兀脸上有些犹豫。 如果不能确定这支人马是朱高煦和朱权全军而上,那他不一定能破釜沉舟的出阵,毕竟他们的马力比不上明军的马力,每一次随意出阵,对于马力来说,都是一种浪费。 他还在犹豫,可脱鲁忽察儿却为他下了决心: “应该是全军而上,他们寻过来了!” 顺着脱鲁忽察儿的话,哈喇兀果然看到了点燃火把,朝他们步步紧逼而来的明军骑兵。 哈喇兀扫视战场,虽然是黑夜,可却有数千火光。 以此来推断,这确实应该是明军骑兵的数量。 眼下双方距离已经仅有百步之遥,只要明军再上前几十步,那即便他们要逃,却也逃不脱本部的追击了。 想到此处,哈喇兀拔刀静静等待,直到明军骑兵走进五十步距离的时候,他才举起了马刀: “儿郎们!随我杀!!” “呜呜呜——” “杀!!” 憋着一肚子火的探马赤军开始闻着号角声发起冲锋,他们要用南人的血来洗刷这几日的愤怒。 千军万马鱼跃而出,向着黑暗中的火光杀去。 “撤!” 朱权眼看自己将探马赤军吸引而来,当即就开始率领本部骑兵撤退,边撤边打。 只是十几个呼吸间,双方就冲出去了百步不止的距离。 在探马赤军的后方,磨磨蹭蹭的两万胡兵也开始发起冲锋。 可是当他们追着追着,却突然感觉马蹄声不仅在四周,更是在后方。 一名胡兵好奇回头,只见数百步外,一条火龙正朝他们疾驰而来。 “后面!后面出现敌人了!” “哔哔哔——” 哨声络绎不绝的在后方响起,叫住了后方正在冲锋的不少胡兵。 待他们调转马头,严阵以待的时候,那火光之中却突然出现了一面熟悉的旌旗。 虽然不识汉字,但那个字带给了太多兀良哈人惨痛的记忆。 一时间,许多胡兵身上刺痛,汗流浃背。 “是燕!朱棣来了!!” “逃啊!!” 当一面刻意被摆在阵前的“燕”府旌旗在黑夜中亮相,胡兵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破。 他们开始调转马头,向北而逃。 朱棣“来了”的消息犹如瘟疫一般,在胡兵之中传播,引得更多人溃逃向北。 他们并不是畏惧朱棣个人,而是朱棣每次北巡,所带兵马都以万计。 原本他们就被朱高煦等二王的数千骑兵压迫着神经,现在突然看到燕府旌旗,他们哪里还有反抗的想法,纷纷开始了溃逃。 “逃啊!!” 看看晚上能不能语音码字弄出二更。 (本章完) 第192章 却胡兵七百里 “杀!!” “燕王朱棣来了!” “逃啊!!” 夜幕之中,在喊杀声中,恐慌不断传播,许多胡兵想到了上次的吉林之战,当下便开始溃逃。 哈喇兀还在率兵与朱权追逐互射,却见后方近两万轻兵开始溃逃。 “怎么回事!” 哈喇兀不敢再追击朱权,连忙拉住身旁的一个千户,让他去后方搞清楚情况。 只是不等千户行动,后方就冲来了数千轻兵,他们传播着朱棣由后方袭营,本阵已然溃散的消息。 “不可能!” 听到消息时,哈喇兀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因为根据他所掌握的情报中,朱棣眼下应该在带兵前往齐王城故地(海拉尔)的路上,距离这里足足有一千余里的路程。 “大汗,是真的,朱棣已经往后方杀来了!” 逃来的千户对哈喇兀再次汇报,可哈喇兀依旧不相信,他强装镇定道:“看清楚他们有多少人了吗?” “最少不下于万人!”千户一边解释,一边向哈喇兀乞求:“撤吧!大汗!” “撤吧!” “是啊,朱棣如果来了,那后面应该还有更多的兵马在往这里赶。” “没错,要是被纠缠住,我们就走不了了!” “撤吧……” 不只是千户在劝哈喇兀撤退,而是所有经历了当初吉林之战,遭受过重创的贵族们都在劝着哈喇兀。 那劝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让本就疲惫的哈喇兀头痛欲裂。 “撤!!” 最终,哈喇兀还是拗不过他们,选择了直接撤退。 “哔哔——” 一时间,代表撤退的蒙古木哨声响起,九千多探马赤军裹着数千轻兵开始向北奔逃。 朱权见到哈喇兀奔逃,假意追击而上,给朱高煦创造了足够的时间。 “全部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乱军之中,朱高煦看到了撤退的哈喇兀本阵,当即下令开始追杀兀良哈轻骑。 马力充足的渤海军在夜色下的草原上,不断追杀着那些兀良哈的轻骑。 若是从天空俯瞰,草原上的火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迅速减少。 喊杀与求饶、马蹄声成为了草原上为数不多的声音。 朱高煦带兵北逐,并在之后与朱权汇合,共同追逐哈喇兀。 从子时到卯时,他们一路追杀而去,期间不断有马力不足的轻骑和探马赤军掉队,被追击的明军锤杀于草原之上。 直至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哈喇兀才看清了后方的情况。 后方根本没有朱棣的上万人,有的只有与昨日差不多的明军数量。 到了这种时候,哈喇兀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得到了假情报。 “朱高煦!!!” “大汗!” 哈喇兀气的面红耳赤,几欲晕厥,幸好他四周的探马赤军护住了他,不然他坠下马去,说不定要被万马践踏而死。 清醒过来的哈喇兀连忙打量四周,只见昨日还有近三万的队伍,眼下居然只有不到三分之一。 “撤……” 哈喇兀胸口绞痛,无力揭穿事实,只能在朱高煦与朱权的追赶下,一路向北逃遁。 当太阳冒出头,朱高煦率先勒马,抬手制止大军追击。 “哔——” 急促的哨声响起,两部追杀的兴起的人马纷纷停下。 朱权与朱高煦相差不远,见他停下,当即催马上前,脸上除了汗渍还有疑惑: “怎么不追了,我们马力还充足,完全还能再追几十里,他们的马力已经快枯竭了,正是集中力量歼灭他们的最好时机!” “十七叔别忘了,兀良哈还有其它部落的甲兵未曾出现,你我当小心些,以免过于深入而被围困。” 朱高煦试图解释,但却很勉强,为了不让朱权怀疑,他又开口道:“况且,我们前面所杀胡兵的马匹还未来得及收拢,万一走失就不妙了。” “这……”听到朱高煦这么说,朱权也有些迟疑了,最后只能点头同意撤兵。 说起年龄,朱权也不过才比朱高煦大两岁,心思没那么深沉,倒也没往其他地方想。 毕竟有徐达蓝玉北征被围在前,洪武一朝的许多将领都不太敢在补给不足的情况过于深入。 哪怕在刘真这样的老将看来,朱高煦要撤兵也不过只是稳重的打法罢了。 说到底,哈喇兀身边还有数千甲兵,万一他回过神来纠缠,自己一方肯定会被拖住的。 种种因素叠加,一时间倒也没人质疑朱高煦的勒马撤兵之举。 “把旌旗收起来吧。”朱高煦回头笑着看向张纯,张纯也咧着一张嘴,将那面上次吉林之战中留下的燕府旌旗给收了起来。 瞧着那旌旗降下,朱权也忍不住嘲讽道:“这哈剌兀,只是见一面四哥的旌旗便落荒而逃,就这胆量也敢与你我叔侄二人相争。” “呵呵……”朱高煦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轻笑着调转马头,扬起马鞭:“撤军,回家!” 在朱高煦下令后,此次北征将士纷纷调转马头撤退,队伍之中充满了欢声笑语。 “大汗,南兵撤了!” “不管他们,我们撤我们的!” 一时之间,哈喇兀他们也摸不着朱高煦为什么撤军,只知道低头北逃。 不多时,两部距离已经拉大,而朱高煦也开始带队向南撤退,并在一路上记录所杀胡兵数量,缴获他们的马匹。 从辰时到正午,一直不见明军追击,哈喇兀他们这才放松下来,四散去搜拢先前溃散的部众。 直至黄昏,哈喇兀才得知了他们的死伤情况。 “各部收拢了部众,起码走失了一万人,其中还有六百多探马赤军……” 听着脱鲁忽察儿的汇报,马背上的哈喇兀胸口绞痛,用手死死抓在胸口处,悲愤道: “又是一万人,只是两年,我们就没了两万多男丁。” “两万啊!我们需要多少年才能恢复元气!” “长生天!您难道一点都不眷顾您的孩子吗?!” 哈喇兀还在悲愤,可南边的明军却高兴的合不拢嘴。 “这一路下来,算上早前的兀良哈山与兀良哈秃城一战,所杀甲兵八百七十九人,杀胡兵九千余人,今日俘获马匹一万余匹,粟米三千多袋。” 坐在篝火堆前,朱权和朱高煦、傅让、刘真等人静静听着林粟的汇报。 获知战果,刘真主动开口道:“若是算上我们先前所杀胡虏,此战所杀胡虏恐不下一万五千人。” 刘真把早前所杀的兀良哈男女部众都算上了,朱高煦他们却没有。 因此林粟隐晦看了一眼朱高煦,不知道自家殿下为什么不像刘真一样夸大。 他自然不知道朱高煦想要养寇自重,但一旁的傅让却似乎猜到了什么,没有帮腔。 “这次缴获的马匹,就以你我二人兵马数量来分吧!” 似乎是担心朱高煦难办,朱权主动提出了如何分配缴获。 他既然开口了,朱高煦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他对傅让和刘真交代道: “就请二位明日辛苦些,将这次缴获的马匹做个分配吧。” “末将领命!”二人异口同声应下。 见分配定下,朱权又主动道:“这次的捷报,便由孤来写如何?” “那便劳烦十七叔了。”朱高煦没有争功的心思,只是对撤军路线建议道:“我二部向南撤至兀良哈秃城,随后再各自返回大宁、渤海如何?” “甚好”朱权似乎是被这次的缴获给高兴到了,对于朱高煦的安排都没有异议。 见他没异议,朱高煦也就大胆安排了起来。 次日一早,大军启程继续南下,一路上因为马匹过多,致使缴获而来的三千袋粟米尽数充作马料,喂给了马匹。 正午时分,朱权拿着写好的捷报递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接过看了看,而朱权也询问他道: “这捷报上,还未写下高煦伱在兀良哈山以及一路南下缴获的牛羊马匹数量和所杀胡兵数量,倒是得高煦你稍许扎营时自己书写了。” “好”朱高煦笑呵呵的应下,紧接着将信揣到怀里。 朱权见状,便与他聊起了大宁和吉林的事情,朱高煦也热切回答,二人一副叔慈侄孝的模样,倒是让两部兵马关系贴近许多。 得知渤海军中来年有许多武官要来大宁任职,朱权和刘真也笑着承诺会好好照顾他们。 对此朱高煦以微笑回应,可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恐怕只有身后的傅让能猜到一二。 大军南行,很快就抵达了兀良哈秃城,并在这里见到了宁府骑兵与兀良哈兵马留下的营垒。 就地取材,很快一个新的营垒便在黄昏之前被搭建而起。 在搭建营垒时,朱高煦带着张纯等人进了兀良哈秃城。 说实在的,兀良哈秃城建造简陋,城外的粟田也大多开垦的十分浅薄,这样的耕田几乎不会产出太高的产量。 走在夯实的兀良哈秃城上,朱高煦四下打量,基本没发现这兀良哈秃城有什么守城类的器械,可见哈喇兀他们从来就没有想过死守,不过这也符合游牧民族的价值观。 站在一处箭楼上,朱高煦眺望兀良哈秃城四周,能看到的只有几条不算宽阔的小溪。 “这地方若是用来驻军,恐怕连一卫兵马都难以养活。” 张纯打量四周,暗自咋舌。 倒是听了他的话,林粟却反驳道:“倒也不能这么说,若是舍得用水泥修建水渠,并将更远处的几条小溪与城外的几条小溪合并为小河,那就能滋养更多耕地,也能养活更多的人。” 林粟毕竟在安东城独自管理了几个月的屯田,在这方面他还是有自己见解的。 对于他所说的话,朱高煦也颔首认可,并继续说道: “只要舍得下本钱,还可以打水井,在溪流上游修建堰堤,等待冬月融化便能积蓄大量水源,保障此地可以旱涝保收。” 种地嘛,朱高煦最擅长了,甚至他一直觉得自己打仗不如种地厉害。 兀良哈秃城,这地方在前世好像在白城范围内。 前世朱高煦去过白城,虽然不是农业部门,但地质部门有时候也能根据一些资料看出当地的农业发展潜力。 朱高煦记得比较清楚,自己脚下这块地方的河流数量不少,地下水资源更是十分丰富。 这些情况在古代好坏参半,但如果急用得当,那就能提早开发松嫩平原。 倘若兀良哈秃城日后能被明军所掌握,那大明就可以开辟一条横穿大兴安岭的驿道,日后利用脑温江和兀良哈秃城,直接穿插到齐王城故地。 届时大军可以通过斡难河走小舟运粮,一路直插到忽兰忽失温东南部。 这样一来,日后明军北伐的后勤压力就能小很多。 不过这一切也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东北地区得能供应那么多粮食。 对于这个问题,朱高煦并不担心。 只要解决了漠东的兀良哈,然后再安排辽东解除军屯,转为民屯,并鼓励百姓自己开垦土地,那朱高煦不相信辽东会没办法向外供应粮草。 三面皆敌的地理环境,是辽东在明代难以得到开发的问题根本。 因为常常爆发战事,因此根本没有人愿意来辽东,没有人自然就发展不起来,解决不了水利防汛和开垦耕地等诸多问题。 在保持大量战兵的情况下,还想要军户自己开垦荒地,这是不太现实的事情。 开发东北,要么就趁国力强盛,走吉林城的老路,比如直接发粮食给百姓,用江南、山东的粮食帮助辽东加快开荒建设。 如此只要持续几年,辽东就能自给自足,并反哺关内。 不走这条路线,那就只有走清末“闯关东”的路线。 清末闯关东这场人口迁移活动之所以成功,有两大因素是非常突出的。 首先就是东三省三大平原全面开放,地域广阔,移民可以向吉林、黑龙江所在的广大地区移民,不必再局限在明朝辽东边墙或清朝柳条边以内,这点大明做不了,因为大明关内的人口不足,没有清末那么大的人口矛盾。 但这个因素用不了,不代表第二个因素不能用。 闯关东能成功的第二个因素,就是当时的东北正在蓬勃发展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 例如各国在东北开矿山、经营煤矿等大规模的工业建设,导致当地出现了诸如辽宁鞍山等典型的煤铁复合型工业城市和工矿资源开发型城市。 这些城市的崛起,随之又带动了工商业、运输业、服务业等等行业的发展。 这些劳动密集型的第二第三产业,需要招募大量的青壮年劳动力,因此他们只能开出高价从外地招募人口前往当地。 这样的第二第三产业,朱高煦也能效仿,毕竟明代发达的冶铁技术致使煤炭价格变得昂贵,而东北的资源不用多说。 不管是煤炭还是树木,东北的燃料资源都要比关内除山西以外诸省更为丰富。 别的不提,朱高煦只要在后世鞍山一带来办铁场,并就地取材,使用当地的低价煤炭炼铁,那辽东的铁价肯定比关内的便宜,利润空间更大。 这些利润,朱高煦可以全部拿给外来的工人,帮助他们在东北安家。 长此以往,东北人口会渐渐变多,哪怕以后第二第三产业凋零,朱高煦也不用担心,因为那个时候的东北恐怕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期。 东北的开发,别人可以不重视,可朱高煦不行。 他以吉林城起家,日后更是要拿下辽东。 只有经营好这些地方,他日后的地位才会稳固,渐渐坐稳自己的帝位。 “这兀良哈秃城,迟早有一日会生活着我们汉人。” 朱高煦眺望草原,对张纯等人诉说着自己的想法。 在他倾诉时,负责营垒事宜的傅让也骑马带队走进了兀良哈秃城,并上城墙找到了朱高煦他们。 他一来,便直奔主题道:“营垒布置好了,大军可以休息了,明日卯时拔营,我们就可以回肇州了。” 傅让的话一出口,四周人便纷纷露出了笑脸,朱高煦见状也对张纯林粟几人吩咐道:“去安排大军休息,埋锅造饭吧。” “是!”众人应下,随后转身先后离去,只有傅让迟迟没有挪动脚步。 朱高煦暗自疑惑,却不想傅让在林粟等人彻底走远后才上前说道: “捷报的缴获,你准备怎么写?” 朱高煦眼神闪烁,他知道傅让应该是猜到了什么,因此倒也不隐瞒: “尽量往少来说,我可不愿意把弟兄们缴获而来的牛羊马匹分给旁人。” “那就好。”傅让松了一口气,随后走上前来,在朱高煦身旁小声开口:“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不过我还是想劝劝你,三思而后行。” “放心,我会的。”朱高煦不担心傅让告密,毕竟傅家几兄弟,除了在云南的那几个以外,傅让和傅忠几乎就在傅友德死后销声匿迹了。 他们不一定恨老朱,但一定恨朱允炆。 只要朱允炆把该做的事情做了,朱高煦不相信傅让会不帮自己。 “这一仗打完,估计又有许多兄弟要擢升了,你自己好好考虑下。” 最后提醒一句,傅让便转身下了箭楼,只留下了朱高煦一个人。 瞧着他离去,朱高煦也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 对于眼下的自己来说,每一次出征并获取战功,都是朝廷削弱自己实力并掺水的机会。 上次吉林之战,三分之一的武官出走,而这次,恐怕被升职调迁的也不会少。 其实不用傅让提醒,朱高煦也知道打胜仗不利于现在的自己,不过他并不担心。 朝廷能往渤海军掺水,他也能通过升职调迁来往朝廷掺水。 哪怕这一战过后,朝廷往渤海军塞入再多武官,可只要基层士兵的属性不变,朱高煦就有自信能继续掌握渤海军。 历史上朱允炆还不是往燕府三护卫掺水,并把燕府三护卫调到了开平,可是结果呢? 当三护卫的士卒们得知自家殿下起兵时,他们毅然决然从开平卫跑回北平,这才让朱棣有实力击败耿炳文。 燕府兵卒能如此,渤海兵卒难道就不行吗? 更何况,渤海的兵卒可不是那么好掌握的。 朱高煦往箭楼之下的护卫兵卒看去,他们之中许多人都是归化的女真人,尽管从去年开始学习官话和汉字,但能够流利说官话的并不多。 更何况,对于这些女真兵卒,朱高煦可是没有一点克扣,尽数按照汉人兵卒的标准对待。 若是换个人,那他还能如自己一般,把每年开垦的几十万亩耕地,一丝不保留的尽数均分给他们吗? 哪怕他敢,可也得朝廷之中的那群家伙愿意才行。 渤海的模式,除了老朱和自己,其它人很难批准继续下去,毕竟渤海的高速发展是建立在朝廷不断支援粮草的情况下。 因此不管是停止粮草供应,还是停止均分土地,这些决策都会让生活在渤海的军民感到落差。 只要自己对渤海军民足够好,给予足够多的利益,他们便很难遭人策反,这才是朱高煦的底气。 当然,他也不是绝对的自信,所以他才会让孟章在黑水城招募女真人,并锻炮铸枪。 “也不知道他进行如何了……” 朱高煦想到了孟章,心里想要返回渤海的想法也开始高涨。 不过在返回渤海前,他还得想想怎么书写捷报一事。 走下箭楼,朱高煦带着兵卒离开了兀良哈秃城,并返回了已经搭建好的营地内。 回到营地时,傅让和刘真已经安排上了全军吃饭,并且让渤海军的将士只留下三日口粮,剩余的口粮则是分给了宁府的骑兵。 脑温江旁还有渤海军的辎重船,他们不用担心断粮的问题。 倒是宁府骑兵,他们此地返回全宁卫还有数百里路程,万一路上遭遇什么变故,那可谓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因此对于傅让的安排,朱高煦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在自己的帐内解决了口腹之欲,随便便拿出了朱权所写的捷报。 在中间空出的位置,朱高煦写下了自己在南下抵达兀良哈秃城前的缴获,但这个数量不足真实缴获的四分之一。 “这样一来,哪怕老朱让我分牛羊给其它都司,我的损失也不会太大。” 吹干墨迹,朱高煦低声呢喃着,并在写完捷报过后,又拿出信纸写了两封家书。 出门在外,毕竟是给人当孙子当儿子的,时不时卖卖惨,博取博取同情才是他最该做的事情。 这两年他给老朱卖惨,可没少拿到好东西和好政策。 因此在他的奋笔疾书下,一篇数千字的家书便被他写好。 在这封家书之后,他又补写了另一封数百字的家书。 这一前一后,分别是给老朱和朱棣的,对于前者是哭惨,后者就是报平安了。 弄完这一切,朱高煦甩了甩发酸的手,嘴角挂起一抹笑意: “爷爷,您这次总得给孙儿一些鼓励的东西吧……” 《渤海纪事本末》:庚戌朔,上率马步五千出巡兀良哈地面,袭兀良哈山斩敌数千,又南下、复率马步四千夜袭元将哈剌兀,毙元将阿札施里。黎明,入其营,哈剌兀撤军遁去。上与宁王会其师,北逐敌兵二百余里,与宁王各率其兵马左右纵击,后入夜再袭,战益急,敌大败,哈剌兀北逃七百里。是役斩敌万余级,尽得其马匹,俘牛羊数万众。哈剌兀以余众走兀良哈山。 —————— 《明太祖实录》:庚戌朔,上遣燕宁渤海三王出塞,宁与渤海二王出漠东,渤海王袭兀良哈山,又袭兀良哈秃城,节制宁府北逐元将哈剌兀,渤海王亲射元将阿札施里,毙之。官丁奋勇,杀敌溃乱,已获大捷,获牛羊驴头二万余只,马八千余匹,其斩获敌级二万余,其余等因再报。 (本章完) 第193章 君子不妒 “殿下千福安康,千岁千岁……” 九月初十,在朱权还在返回全宁卫的路上时,朱高煦却已经带队返回了肇州城。 肇州城南边的码头上,班值的兵卒在王义的带领下对正在下船的朱高煦作揖回礼。 只是离去一个多月,这肇州码头又被扩大了不少,能在停下十艘一千二百料马船的同时,还能停下二十余艘二百料的小船,可见王义操持得当。 “干得不错。” 朱高煦夸奖一句,随之转身看向身后下船的傅让、林粟等人。 “还有不到半个月估计就要下大雪了,我倒是想要跟你们一起回吉林城,喝一顿酒再瞧着你们走,只是……” 他还在说,傅让却抬起了手:“我人在辽东,若是想要回来,随时都行。” “再说了,我在这吉林城,可还有四百多亩战功的赏田和入伍田,闲暇之余我还得回来看看我的田地被人料理如何。” 傅让一边说,一边看向王义:“王义,我的田地就交给你了,每年给我交六成租子就行。” “好!”王义咧嘴一笑,不等他说别的,先后下船的林粟和张纯等武官也纷纷开口寻找起了自己信得过的人。 他们手上,有几十到几百亩不等的战功赏田,这些田地每年可都能产出几十上百贯钱,是笔不小的数目,他们自然得好好交代。 “好了,要卖田地的也一并找王义,不想卖的自己寻个帮佃。” 朱高煦笑着吩咐一句,转身便骑上了王义让人牵来的马,往肇州城奔赴而去。 傅让等人见状,也是如朱高煦所说的一样安排部下。 当下的渤海军,小旗官以上的武官有一千二百余人,上次得到擢升的有一百九十二人。 这次过后,兴许还会擢升许多武官,不过朱高煦已经看开了。 只要他牢牢抓住基层,即便老朱派人来将所有武官都换了也不碍事。 他纵马疾驰,很快就穿过了树林,来到了肇州城外的开荒范围。 在这里,可以见到比出征前还要多的牛马羊群,显然王义留下来了许多。 朱高煦下马看了看开荒情况,过了大约一刻钟,王义他们便寻了过来。 见到王义,朱高煦也招手道:“之前送来的牛羊马群各有多少,可曾计数?” “自然!”当着众人的面,王义如实回答道: “殿下派人送来的牛羊马群中,有牛一万四千六百二十七头,马二万一千六百匹整,羊七万四千九百一十六只……” “牧群先后送来,期间亦掌印也来了一趟肇州城,放牧八千头牛和一万五千匹马和七万只羊回吉林城。” “而后,亦掌印又带来了一批粮食和豆料,并又让人放牧了二千头牛、一千六百匹马去黑水城。” “剩下的四千六百余头耕牛和四千余匹马,亦掌印留了一千头牛和四千匹马在肇州城,剩余的都送往安东城去了。” 朱高煦不在,亦失哈主管政务,渤海四城的具体情况,他几乎如数家珍,自然知道什么地方需要什么牲畜。 肇州城是渤海放哨的前沿,加上来年种植豆料,自然需要足够多的马匹。 安东城如今虽然是腹地,但人口还不算充足,放牧三千六百余头耕牛给他们,足够他们接下来能好好开垦了。 黑水城情况复杂,虽说是放牧而去,但一些地方没有好走的陆路,加上熊虎常见,因此送数量不多的牛马过去是正好的。 至于吉林城,那毕竟是渤海的老家底,况且来年渤海要开发哈达岭以西的广袤丘陵平原,因此使用畜力最多,也能养得起这些畜力。 因此对于亦失哈的安排,朱高煦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带着王义他们回到了道路上,上马往肇州城返回的同时不忘交代:“留下的羊群,挑些出来宰杀了,多放盐和辛辣的香料,算是给弟兄们送行。” “是!”王义颔首,并安排了一个百户官去办事。 不久后,他们返回了肇州城,在城中稍微宽大些的千户府正厅坐下休息。 这才坐下,朱高煦便说起了正事:“这次出征,我军斩杀兀良哈男丁不下八千,虽然出征前我没有定下赏钱,但这次缴获的牛羊便是战利品。” “牛羊我不能分给弟兄们,但田地和赏钱却不会少。” 朱高煦靠着椅子说道:“八月我们出征前,我看了看吉林城开荒的情况,已然开垦出了二十四万余亩田地。” “因此这次的赏功罚过,我决定取十二万亩田地作为赏田发出,至于即将出行就任其它地方的弟兄,我则是直接发放赏钱。” “传我令……”朱高煦扫视诸将,众人纷纷起身作揖,等待朱高煦吩咐。 望着他们,朱高煦也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此次出征的将士,凡普通兵卒,皆领赏田十五亩,武官论级翻倍。” “至于要出行就任地方的弟兄,小旗官领十贯,总旗官领二十贯,百户官四十贯,千户官百贯,都督佥事领二百贯,傅让独领五百贯。” “谢殿下隆恩!!”听到朱高煦的话,诸将纷纷躬身回礼,朱高煦也抬手示意他们:“坐下吧!” 现实可不是武侠,动不动就能有人拿出几百几千两银子来吃饭买东西。 对于众人来说,十贯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了,足够买接近三十石大米,是江南十五亩水田的产出,够一家五口吃上一年了。 哪怕高级的武官们来说,朱高煦给的赏钱也十分丰厚,毕竟这一仗他们打的不算艰难。 “对了……”待众人入座,朱高煦也看向了王义说道:“留下守城的三千弟兄也有守土之功,皆发赏田二亩,武官也是论级翻倍。” “末将代三千弟兄,多谢殿下隆恩!”王义起身回礼,朱高煦却抬手示意拦住了他。 在他重新坐下后,朱高煦又继续道:“明日我便要出发去黑水城,这一去,怕是与伱们之中的许多人见不到面了。” “日后若是你们之中有人还能调回来,我自然欣喜,若是回不来,那在外也得好好做官。” “我不希望渤海出去的人,到了外面就成了贪拿卡要,只知道喝兵血的蛀虫。” “你们只管按照在吉林城这一般去做,若是在外得不到升迁,受了委屈,那也尽管往吉林城送信。” “但凡你们送来的信件,我一字不漏,尽数会看个清楚。” “若是受了委屈,不管对方来头多大,我也会为你们找回这场子!” 朱高煦年纪并不大,在座的众人,除了张纯以外,其余人基本都比他大。 但在此时此刻,他却更像一个大人,更像一个护短的大人。 因此,渤海诸将纷纷起身,哪怕朱高煦三申五令不行跪拜,他们却还是起身跪拜,向朱高煦五拜三叩。 傅让自然是不包括这群人之中的,但即便如此,他看向朱高煦的目光也十分复杂,甚至有些感叹。 曾几何时,那个跟在自己父亲身旁学习的少年人,已然成为了自己为人处世之榜样了。 除了感叹一句外,傅让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了。 他在感叹,而林粟、张纯等人却在起身后沉默。 朱高煦表现的越好,他们越舍不得离开他,因为他们都清楚眼下的自己能爬到如此地位,依靠的具体是谁。 离了那个人,这正厅之中的人,除了傅让这个有家世背景的,其余人都只会泯于众人中,不会再有这么多功绩给他们。 不只是张纯和林粟,许多人也在等待践行宴前想明白了这点。 正因如此,当践行宴开始后,许多人都伺机来到主位寻找朱高煦,婉转的表达了自己不想南下的想法。 只是面对他们的想法,朱高煦又能如何,唯有安抚罢了。 肇州城军事重地,不得饮酒,因此倒也没人闹出什么丑事。 待宴会散去,已然天色暗淡,明月升空了。 朱高煦来到了千户衙门后院的马厩,点着火把为赤驩修剪鬃毛。 在赤驩身上有些多处箭矢留下的伤疤,每每看到这些伤疤时,朱高煦算是懂得唐太宗李世民为什么会为自己的骏马而哭泣了。 赤驩对于朱高煦来说,无疑是他可以依靠的战友,毕竟它是畜生,不会背叛朱高煦。 “日后我若是南下,便将你留在北边,让你对外,而非对内。” 马厩四周无人,朱高煦得以坦率的向赤驩敞开心扉。 面对他的话,赤驩也偏过头来蹭了蹭他,唏律律的打着响鼻。 这种时候,几道脚步声响起,朱高煦不用回头就听出来来人是谁。 待他转过身去,果然看到了傅让与林粟几人。 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同前来的甘八喇。 “殿下……” 众人作揖行礼,朱高煦颔首后却先看向了甘八喇: “甘八喇,战前我说过,若是战事顺利,我对你另有赏赐,如今便是我实现的时候。” “谢殿下隆恩!!”甘八喇躬身作揖,朱高煦也开口道: “今取你甘字为姓,赐名为越,便叫甘越吧。” “此外,擢升你为肇州城巡哨百户官,负责肇州城西巡之事。” 朱高煦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甘越帮他作战,杀兀良哈部众近万众,已然和兀良哈彻底决裂。 因此,由他负责西巡正好,毕竟若是兀良哈攻来,下场最惨的可能就是甘越。 “谢殿下隆恩!!” 还是一如既往的老话,甘越单膝下跪作揖,并没有时间来觉得朱高煦在利用自己,反而觉得朱高煦委任了自己一件事关肇州城生死的事情。 毕竟他若是放兀良哈入寇,那肇州城即便没有被攻破,恐怕也要死伤惨重。 “好了,你退下吧。” 朱高煦示意他离开,甘越连忙回礼,按耐着高兴离开了后院。 待他离开,朱高煦也看向了傅让几人,坐在马厩前的马扎上,等待他们开口。 “殿下……”最先开口的是张纯,他年纪小,压不住心思。 “末将此次南下,定然不会为渤海丢脸,也绝不会丢您的脸,请您放心!” “末将也是!”林粟走上前说道:“只要殿下一句话,末将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甘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二人说完,朱高煦看向傅让与王义。 王义不用调迁,自然没有什么话,至于傅让,朱高煦也想不到他会说什么。 “交代完了,就起身走吧,别打扰殿下休息了。” 果然,傅让没有说什么,只是招呼众人离开,别耽搁朱高煦休息。 “殿下,您照顾好自己,请珍重……” 离开前,林粟与张纯还先后与朱高煦告别着,朱高煦也抬手示意他们快些回去休息。 亲眼看着他们走远,朱高煦这才安下心来,返回了屋里休息去了。 翌日,不等天亮,朱高煦就带着几十名亲卫出发向了黑水城,至于城内外的兵马,也是由傅让他们领兵带回吉林城,毕竟他们还要回去收拾东西。 他乘船顺江而下,期间没有在安东城停留,因为他的时间太赶,而且距离上次去安东城不过几个月,想来变化也不大,所以他想着等来年开春再返回安东城来看看变化。 倒是在他前往黑水城路上的时候,朱权也平安无事的带着宁府兵马返回了全宁卫,并在第一时间将捷报发往了南边。 这次的大捷,比起去年的那次更让人惊讶,毕竟去年是由朱棣带队,并且北巡队伍足足有好几万,因此取得那样的战果并不奇怪。 只是今年的话,宁王朱权与渤海王朱高煦两部兵马相加不过八千,最后居然能杀敌倍之,这不得不让许多军中名宿赞叹。 “这小子的打法倒是歹毒……” 九月十五,在朱高煦前往黑水城的时候,北方的捷报已经通过八百里加急送抵了南京。 武英殿内,朱元璋难得出现理政,身体比起年初似乎好了不少,此刻正在当着众人的面称赞朱高煦。 在他面前的朱允炆、朱济熺、朱高炽三人脸上也洋溢笑脸,似乎都在为朱高煦和朱权能取得如此大捷而高兴。 在这其中,朱允炆先一步作揖开口:“爷爷,高煦与十七叔这次北巡,破兀良哈甚重,算上去年四叔破兀良哈,眼下兀良哈男丁死伤过半,怕是今后数载都难以南下犯边了。” “虽这样说,但还是不可掉以轻心……”朱元璋颔首,但却依旧提醒道:“给小十七和高煦提个醒,别志得意满,要加强全宁卫和肇州城的放牧,挤占兀良哈放牧的草场,别让他们恢复过来。” “另外这次他们两部缴获不错,高煦那边就算了,让小十七匀二千匹挽马给辽东都司,另外让周兴将海、盖、复、金四州的战屯更改一下,就改为战一屯九,好好开垦当地的荒地。” “他要是不知道怎么开荒,就去吉林城学学高煦,高煦就封未至三年,却已经开垦出五千余顷耕田,那辽东有前元经营,又有朝廷鼎力支持,如何才军民屯田二万余顷?” 朱元璋这话多少有些怨气,但他没有怨气才奇怪。 朱高煦每年从朝廷十几万石的粮食拿去,不过三年就让原本只有一千多户的吉林城变成了军民近二万户,田地五千余顷的海东繁城。 反观周兴,坐镇辽东多年,先不提没有打出朱高煦这样耀人的战果,单说屯田这块就让朱元璋头疼。 辽东军民屯田二万六千顷,其中军屯田便有两万顷,可即便如此,辽东都司每年上交军屯粮却仅有七十一万余石。 这样推算下来,辽东每亩军屯田的产出只有不过三斗,可以说屯田稀烂的一塌糊涂。 倒是朱高煦那边,就朱元璋自己通过锦衣卫掌握的情报来看,比辽东更冷的吉林城,却在去年做到了近四万亩产出近三万石,亩均七斗有余。 相比较之下,吉林城每年拨钱粮不过十几万石,辽东都司却要拨一百二十余万石。 如果周兴也能让辽东做到吉林城一样的产量,那辽东都司的海运粮,起码能减轻到五十几万石。 这期间到底是什么出了差错,责任不在周兴的话,朱元璋想不到谁身上。 即便辽东都司没有吉林城那样富裕,可以每户一匹挽马,或者一头耕牛,但也不至于连吉林城一半的亩产都没有吧? 想到这些糟心事,朱元璋甚至都有想让朱高煦去辽东教导辽东军民屯田的想法了。 只是他也知道辽东这地方地理环境特殊,加上朱允炆调了傅让去辽东,朱元璋仔细一想后便开口道:“让傅让那小子全权负责海州、盖州、复州和金州这辽南四州的屯田事宜。” “是!”朱允炆听到朱元璋没有责怪自己调走傅让,反而舒缓了一口气。 他自然是知道朱高煦眼下立了战功,因此在自家爷爷面前十分顺眼,所以没有任何诋毁朱高煦的话,反而为朱高煦说道: “爷爷,高煦这次立下如此战功,是否要对其进行赏赐?” 朱允炆这话,殿内众人都颔首附和,毕竟在他们看来,朱高煦确实应该赏赐,哪怕是远在黑水城路上的朱高煦也是想着找老朱要些好东西。 只是不曾想面对朱允炆的话,老朱却笑着抚了抚白须:“这小子恐怕早已经想着给朕哭惨了,他的这份家书,等入了冬朕再看。” “且算是忍下他那哭惨的,好教他别总想着哄朕开心,做个谗佞之人。” 老朱压住了想法,说什么也不给渤海拨兵拨钱粮了,这样的话让朱允炆心中开心,但面上还是露出难色:“爷爷,这样恐怕对不住高煦……” “对不住?”朱元璋好似一个嘲笑撒泼打滚的小孩般笑道:“他这次立下这样的大功,居然对朕说只缴获了几千头马匹耕牛和一万余只羊,还特意跑来朕跟前哭穷。” “如今山东、河南、直隶一带,谁不知道他渤海王府的商人杨彬四下采买粮食,每年十几万石的往吉林运去。” “他若是都哭穷,你的那些个叔叔恐怕都要来找朕哭穷了。” 一席话间,朱元璋始终用着朕,显然他并不是不想给朱高煦拨钱粮,只是他给朱高煦的待遇太好了,让不少亲王嫉妒罢了。 尽管有靖江王作为郡王不下于亲王的表率,可靖江王发展的势头却没有朱高煦那么迅猛。 如今的靖江王朱赞仪更是被养在京城,护卫仅有数百人,只是俸禄没有比亲王低罢了,几乎没有任何实权。 相比较下,朱高煦那边受到的恩宠虽然都有战功傍身,可始终架不住亲王们的嫉妒之心。 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情况下,朱元璋只能选择暂时搁置朱高煦的封赏,只是对他的部将和兵马奖赏道:“高煦的赏赐先搁置,参与此战的八千将士,各赏布十匹,粮十石。” “孙儿领命……”朱允炆听到朱元璋的犒赏,脸上似乎在为朱高煦惋惜,但心里却有些高兴。 这段时间他一直忙于瓦解朱棡的攻势,让朱棡的权力依旧被牢牢限制在晋府三护卫中,无暇分心去对付朱高煦。 相比较他一纸调令就能调走三分之二部将的朱高煦,自己的那个好三叔才是最难对付的人。 如果自己能更进一步,往他的三护卫里掺些沙子,那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的去对付周藩了。 这般想着,朱允炆也缓缓直起了身子。 这时,朱元璋开始询问道:“高炽,你爹北巡如何,可有战果?” 朱元璋将话题引向了此次带兵出塞最多的朱棣,而负责这面消息的朱高炽则是不紧不慢的作揖道:“回皇爷爷话,我爹率五千骑兵为先锋探查王保保旧地,倒是发现了一些胡兵,但数量不多,不过数千人。” “他们瞧见我爹来,便知道后边还有人马,当即往西边撤去了。” “果然……”朱元璋颔首,他就知道北边的残元王廷发生动荡,自然会有不少人想着回到曾经的齐王城驻牧。 如今看来,那数千人应该是先遣的兵马,一旦他们发现明军没有在齐王城旧地巡塞,那他们就会伺机回到齐王城旧地驻牧。 朱元璋也想在齐王城驻牧,只是齐王城距离开平五卫太远,两千里的距离让朱元璋心有余而力不足。 “老四倒也知道节省,知道大军出塞不容易,先带骑兵去齐王城旧地打探消息。” 朱元璋夸赞了朱棣一句,但紧接着就是批评:“只是他这般轻骑前往,若是中了埋伏,岂不是让人笑话。” 对于朱棣,朱元璋再了解不过,虽说有些勇力,但毕竟不像平安、朱高煦、瞿能父子等人那样的百人敌。 可偏偏这个老四总爱身先士卒,不发挥自己统帅的长处,这让朱元璋真担心他哪一日作战会被人设伏围堵。 “孙儿惭愧……” 听着自家父亲被爷爷教训,朱高炽惭愧躬身。 瞧他那仁善的模样,朱元璋也交代道:“你回头写一份家书去北边,告诉你爹,若是他下次再如此行军,那就别再想着出塞了,下次让你三叔带兵算了,实在不行还有高煦和十七。” 他这番话,不仅昭示了朱棣的地位,也昭示了其余几人的地位。 在带兵这事上,朱高煦居然排在了朱权的前面,仅次于朱棣和朱棡二人。 当然,朱元璋指的是北边,若是放眼天下,老朱家还是有不少善战人才的,例如湖广的楚王朱桢和湘王朱柏。 不过对于有的人来说,朱元璋这话却是像释放了一个信号。 比如朱允炆,他就在听到朱棡领兵的消息时心里一紧。 眼看朱元璋交代了朱高炽后低下头处理奏疏,没有对朱棡的话题继续下去,朱允炆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在心中暗自提了一个醒。 “只要爷爷还在,三叔那边就得好生压制着,至于其余人,可暂时搁置……” 带着这份想法,朱允炆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低头处理起了政务。 很快,武英殿内又再次安静了下来,仿佛刚才的热闹从没有存在过一般。 感谢大家的关心,去医院检查过,确实是手腕痛风。 因为我平常没有大吃大喝和吃海鲜喝酒的习惯,所以医生认为可能和我熬夜有关,也说差不多休养三到七天就能工作了。 个人感觉的话,再有个三五天应该就没事了,到时候就能恢复二更,谢谢大家关心。 (本章完) 第194章 北定南未安 “发射” “砰!!” 九月中下旬,当南边才拿到北边战事情报的时候,此时的朱高煦已经带人来到了黑水城的军械局。 相较于他离开时,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孟章却已经赶在入冬前建造好了最为重要的军械局。 水泥建设的军械局虽然不大,但空旷的场地却被清理出来很大一块,十分适合实验火炮和火枪,没有了一开始的那种原始感。 当下,朱高煦站在一门火炮不远处,看着这门与后世锻铁加农炮相差不大的火炮,眼中满意的意味十足。 不多时,待它射击的炮弹落地,守在朱高煦身旁的孟章便遣吴明派轻骑前往测量。 他们手中有布尺,轻骑跑出八百余步的距离后,那布尺才彻底绷直,朱高煦看了看布尺上内容。 “二里六十七步!” 看到这门火炮的射程,朱高煦十分满意,一旁的王元也解释道: “这炮是第一批锻铁炮中质量最好的一门火炮,炮重八百斤,弹重五斤,口径二寸,炮长五尺二寸,最大射程是一里左右,能有效击中目标的射程是二百步左右。” “按照殿下您的吩咐,我们对这八百斤火炮的射击准度和射程进行了测验。” “就平均数据而言,在使用八百斤炮瞄准一丈三尺宽、六尺高的标靶直射时,如果标靶和火炮距离为四百步到五百步,那有一半的实心弹可以命中。” “如果距离为五百步到六百步时,八百斤火炮的命中率还有一成到二成左右,如果距离为二里,命中率就只剩下半成。” 王元所说的数据和偏现代的用语、名词,都是朱高煦当初绘图时留下,以及在之前测试火枪前交给他的各类话述,如今他已经能熟练运用了。 “除了这门五百斤炮的类型外,我们还锻造了五百斤、一千斤,以及二千斤、三千斤和五千斤、七千斤的各类火炮。” 王元他们的锻炮速度远超朱高煦预料,他不由问道:“这些炮都锻造成功了?” “下官惭愧……”王元愧疚道:“这两个多月来,锻炮一百二十四门,仅成功十七门,其中经过测试,仅成功五百斤和二千斤这两门火炮。” 王元在羞愧解释时,朱高煦也看到了两匹挽马拉来了架在炮车上的一门大型火炮。 他见状连忙凑了上去,王元也很强介绍道:“此炮重二千斤,弹重十二斤,口径四寸,炮长六尺九寸四分。” “在平整的地面上,当测试方使用此炮轰击相距二里半的标靶时,命中率至多为三成。” “如果采用跳弹射击,并且距离为三里的标靶时,炮弹命中率大约在二成。” “如果火炮从十丈左右高的小山上朝平地射击,那么跳弹在同等距离上的命中率仍然与前文的平地测试相近,但如果从山下的平地射击十丈的小山,同等距离上就只有一成的跳弹能够命中。” 王元如实说着自己通过测试而得到的各种数据,这些数据让朱高煦十分高兴。 就实测后的结果来说,八百斤炮的射程和威力已经等同于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拿破仑手中的六磅野战加农炮了。 即便是两千斤火炮,也堪比拿破仑手中的十二磅野战加农炮。 王元他们唯一欠缺的,是铸造中大型和大型火炮的经验。 如果朱高煦记得不错,拿破仑手中的六磅和十二磅野战炮的长度更短,重量更轻,并且射程也要比王元他们所著二千斤炮更远。 六磅炮折算到明代重量单位,应该是六百斤左右,十二磅炮应该不超过一千斤。 具体是多少朱高煦不记得了,但内容应该是如此。 不过拿破仑用的是青铜火炮,王元他们用的是熟铁的锻铁炮,理应比拿破仑的更重。 拿青铜铸炮,别说是朱高煦,就连老朱都很难奢侈一把,因此后世存世的明代铜炮数量并不算多。 说到底,铜在明代毕竟是货币,用来铸炮不符合治理国家的理念。 但即便如此,用这两种锻铁炮,朱高煦也能轻松对付南军的火炮。 模数的重要在此刻显得无比珍贵,只是稍微改造了火炮造型与口径比,调整了模数,结果朱高煦就获得了跨越四百多年的火炮。 再往前一步,就要涉及无烟火药和底火这些东西了。 这些东西,朱高煦只听过,根本不知道具体内容是什么,所以现在所锻造出来的火炮,就是他触之可及的最高军事科技了。 其实他也很庆幸,如果不是他来到的是大明,那他或许都搞不出这两门火炮。 明初到清代康熙年间是中国冶金技术的巅峰期,但凡在十九世纪以前谈到世界冶金史,就不可能绕开中国冶金史。 西方选择用青铜铸炮,关键就在于冶金技术不达标,无法弄出合格的锻铁炮。 如果不是明末锻铁炮技术从佛山工匠手中外流到澳门葡萄牙人手中的卜加劳铸炮厂,卜加劳铸炮厂也不可能在此后二百年时间里成为远东第一军火工厂,为入侵印度的英军提供大量军火。 明末效仿欧洲火炮,随后铸造出比欧洲火炮更好的火炮,原因就在于冶金技术的先进。 唯一限制明清火炮的,实际上只有火炮的模数,而康熙年间后的火炮模数遗失,也是导致清代火炮技术越来越后退的原因之一。 在冶金上来说,锻铁炮的优势就在于熟铁材质打造的火炮由于是百炼钢,故而轻便,炮膛薄而膛口大,轻炮可以发射大弹。 在斤两相同的情况下,锻造的熟铁炮管所能装填的火药量是生铁炮管的一倍,且还没有炸裂的问题。 因此对于朱高煦来说,使用熟铁的铸铁炮,就已经足够让他麾下渤海军纵横了。 使用这种火炮的炮兵也很好培养,没有必要深入学习《弹道学》。 毕竟在这个火炮制造标准不统一,精度不高的年代,炮手通过试射确定炮的射程和抬多少度打多远的经验远远比纯粹的数学计算靠谱。 在历史上,即便丰坦纳的《弹道学》一书著写传播,但这本书除了在一些数学家的圈子内获得反响外,在实践中几乎没有什么用,由经验丰富的专业火炮手之后所写的火炮专著中,也极少提到弹道学。 弹道学真正派上用场,那已经是十九世纪之后的事情了,也就是线膛取代滑膛、无烟火药代替了黑火药、钢制代替锻铁等技术发展起来之后。 在十九世纪以前,炮手通过试射确定炮的射程和抬多少度打多远的经验远远比纯粹的数学计算靠谱。 欧洲炮手是这样操作的,明清炮手也是如此操作的,例如垫高一寸打多少步,垫二寸打多少步之类,这些都有明确记载。 所以朱高煦要做的很简单,就是不停的给炮兵喂炮弹,让他们多打多练习就足够。 至于弄什么线膛炮,那玩意即便弄出来,也无法标准化生产,至少他目前想不到什么办法,所以弹道学可以有,但却不是必学的知识。 理清了自己的思绪,朱高煦也将手搭在了二千斤火炮上,同时询问道:“这两门火炮若是加上炮车和弹药箱,一共有多重?” “前者差不多是一千二百斤,这门差不多是三千斤。” “太沉重了……”听到王元的回答,朱高煦略感到了不满。 不管是一千三百斤还是三千斤,这都无法达到朱高煦想要的野战炮质量。 眼下明军军中的火炮并不像后世吹嘘的能动辄打好几里,哪怕是三千斤的大将军炮,射程也不过才一里半罢了。 其余类似洪武铁炮和铜炮、碗口铳等火炮,射程距离则是更短,连一里都难以超过。 三千斤的火炮,基本不会出现在这个时代的战场上,因为道路条件不允许,离开了官道的它就是一只蜗牛。 所以对于自己来说,自己只需要保持一里半以上的射程,就足够碾压南边的一切火炮。 朱高煦一手扶着火炮,一边头也不回的吩咐王元: “火炮的重量,你想办法再降下来,实在降不下来,就弄出更为轻便的三百斤、五百斤火炮。” “只要最轻的火炮连带炮车和弹药的重量能控制在一千斤以下,并且射程能控制在一里半以上,那我想要的火炮就成功了。” 他如此说着,王元也在迟疑过后作揖道:“殿下,铸炮一事倒是好说,只是这铁消耗太大,报废太多,重新回炉需要加派人手才能跟得上锻炮的速度,另外泥模也是一样……” “孟章!”朱高煦回头喊了一声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孟章。 孟章不敢怠慢,上前作揖回礼,朱高煦也询问道:“让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王元基本不管军械局以外的事情,因此也好奇看向了孟章。 对此,孟章不卑不亢的说道:“这边的女真兀狄哈,大多都听过殿下的名头,因此前来纳拜者甚多。” “只是两个月,末将已经收入了大小六个部落,足有一千八百余口人,练兵二百六十七人。” “虽然还不太多,但末将会继续尽力,让他们互相拉来其余兄弟部落,壮大声势。” 孟章如实回答,朱高煦也知道在这个通讯靠腿的时代,想要招抚野人女真并不容易,因此扶起作揖的孟章:“有什么困难,一并与我说,我好为你操办。” “没有!”孟章的回答让朱高煦诧异,他没想到孟章什么都不向自己索要。 倒是不等他询问,孟章便全盘交代:“末将没有想要的,是因为亦掌印都为末将送来了一切。” “三十个卫所军学的吏目,二十个千户所的吏目,还有七万余斤铁、七千斤火药,十六万石粮食,两万石豆……” 孟章交代着亦失哈为他送来的物资和人手,配置可谓齐全。 朱高煦虽然也猜到了亦失哈会把王府管理的井井有条,但也没想到他会管的这么恰到好处。 他沉吟了片刻,而后点了点头,伸出手拍了拍孟章的肩膀:“这个冬季我就在军械局住下了,伱让人给我送些纸笔砚墨来,我趁着这个冬季编撰些东西,以后可能会用得到。” “末将领命!”孟章应下,从朱高煦今日出现到现在,他都没有对西边战事提过一嘴,因为他很清楚,朱高煦对黑水城的重视,绝对要比兀良哈大。 不说别的,单一句“黑水城募兵多多益善”,就已经决定了黑水城的地位。 自己日后能做一个多大的官,带多大数目的兵马,完全取决于现在自己的努力程度。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多多招抚这山野之中的女真人,为自家殿下拉出足够多的人马。 没有其余话,孟章在朱高煦测试二千斤火炮时离开了军械局,只是让人加强了这里的护卫力度。 之后他又派了自己信任的人去为朱高煦做饭,防止有人加害自家殿下。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北山的寒风就席卷了关外,不只是黑水城被白雪覆盖,可以说整个北边都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成为了冰雪的国度。 在这样的日子里,北方不论军民,都大大减少了户外的活动。 可北方是安静了,南边却一直未曾停止闹腾。 “臣魏国公徐辉祖,携平缅宣慰使思伦法叩见陛下,陛下万福安康……” 十月初六,当历经波折的徐辉祖带着思伦法从云南返回南京城,并抵达奉天殿金台前的时候,台上台下的文武百官纷纷看着他们的身影,暗自揣测皇帝的心思。 “平身” “臣叩谢圣恩……” 朱元璋的状态依旧与半个多月前一样,没有任何病态。 他看着徐辉祖与思伦法起身,而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接见思伦法。 自思伦法被沐英击败后,他便对大明十分老实,哪怕他几次入侵缅甸、老挝、勃固及素可泰等大明的藩属国,可只要云南都司派出官员调解,他都会服服帖帖的听从安排,这也是刀干孟等人起事的主要原因。 至于所谓的其妻子诬杀酋长,不过是借口之一罢了。 或许是因为思伦法的听话让晚年想着太平的朱元璋感到舒服,因此对于他被推翻这件事,朱元璋还是有心大动干戈的。 当着思伦法的面,朱元璋沉声开口道:“古语有云,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谓民之父母盖人心之所在……” “今尔思伦法长有平缅一方而与民心好恶不同,故为下人之所不容而归于我。” “朕思尔以父祖世泽民故推之,今一旦失民之心,背国之俗,弃坟暮离亲戚而来,久而不归则境土非尔有矣。” 思伦法才到南京没几日,朱元璋便要遣返其回麓川,显然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果然,在思伦法的忐忑中,群臣的侧耳聆听中,朱元璋赏赐了思伦法黄金百两,白银一百五十两作为前来南京的赏赐,也算给予了他一笔本钱。 在赏赐过后,朱元璋看向徐辉祖:“今魏国公率兵护送尔归国,并派云南布政使司官员前去调节尔与其邦国关系,梳理利害。” “若刀干孟不识天数,不会王道,则声其罪,准魏国公与西平侯兴兵讨之。” 朱元璋定下了论调,那就是让刀干孟和思伦法握手言和。 如果刀干孟愿意,那朱元璋很愿意帮助刀干孟分走麓川一半的地盘,让麓川陷入内斗的平衡中。 至于思伦法,他自然知道朱元璋的心思,可如今的他除了十几个小土司还愿意听命于他,其余中大土司根本不予理会他。 依靠那十几个小土司,他可斗不过刀干孟,因此即便他知道朱元璋的心思,却也只能乖乖听话,毕竟听话还能拿回一半的地盘。 当然,在他心中,他更想要刀干孟犯蠢。 这样的话,他就可以请徐辉祖出兵,把刀干孟这个乱臣贼子给绳之于法。 如此想着,思伦法与徐辉祖先后接旨,而朱元璋也起身离开了金台。 伴随着鸿胪寺卿的唱礼声,今日的午朝也就此结束。 不过这才散朝,朱元璋就召徐辉祖往武英殿去,显然是有事情找寻他。 徐辉祖接了召见,往武英殿寻去,大约两刻钟左右,便来到武英殿门口,得到了宣传。 “臣魏国公徐辉祖,参见陛下与太孙、王子……” “允恭,都是自家人,先起来吧。” 入了武英殿,徐辉祖行起了许久不曾行礼的五拜三叩,并在朱元璋的声音中缓缓起身。 他出发云南几年,再回来时,整个人皮肤黝黑,气质也沉稳了许多。 看着他,朱元璋满意的捋了捋白须,继而问道:“北边的事情,可曾关注?” “不论南北,臣皆为大明臣子,自然需要时时关注。”徐辉祖不卑不亢的回答,这份态度令朱元璋更满意了。 他转头看向站在龙案一旁的朱允炆三人,对三人说道:“北边有你们的叔伯,南边有西平侯和魏国公,你们倒是可以放心享福了。” “爷爷说的是……”朱允炆带头附和,朱元璋也满意回头,带着笑意的同时,也对徐辉祖询问起来: “那云南,如今可曾太平些了?” “回陛下……”徐辉祖作揖回道:“迁入了不少军户,加上平定了不少作乱的贼人,如今比起之前,却是要太平许多了。” “臣在云南时,常与西平侯开垦滇池、阳宗海、抚仙湖等河谷平原的耕地,加上大理迁入军户,各地矿场顺利开采,因此云南也能算是安居乐业。” “当地之问题,主要以疫、震为主,少有饥荒。” “臣到云南后,依照渤海郡王所交给臣的一些理念来治理云南,当地疫病比较往年减少七成以上。” “好……”朱元璋说了一句好,显然他知道朱高煦与徐辉祖交流过心得,只是不知道居然能有如此成效。 “如今云南,有多少屯田和可用战兵?” 朱元璋继续询问,徐辉祖也知无不言:“今云南有军屯一万七千余顷,民屯九千余顷,朝廷能够直接干涉的军民数量也多达六十余万户。” “这么多?”朱济熺出声惊叹,倒是朱允炆和颜悦色的与之解释道:“那云南在大理时便有可查之民三百余万,后虽经过与前元斗争死伤了些,但总归没有如国朝北方一样被血洗。” 云南的人口一直很多,只是能被大明登记造册的很少。 在朱高煦看山点矿前,当地能被朝廷登记造册的只有三十万户,而今不过四年时间,却已然翻了一倍。 这其中新获取的人口,可不是全靠徐辉祖围剿作乱土司,更多的是靠移民。 从洪武二十七年到洪武三十年,自朱高煦看山点矿以来,朱元璋就多次迁移人口前往云南,四年时间先后迁移七万户入云南,比历史上还多出五万多户。 可以说,朱高煦只是揭开了云南各地金银铜矿的面纱,就变相帮助云南提前了几十年的汉化。 对于云南的情况,朱元璋比朱允炆更了解,所以他才会询问徐辉祖,看看云南的变化如何。 现在看来,云南的变化比他的预期还大,这是一件好事。 之前的云南还只是大明用来保护四川的军事要地,可眼下它却成为了大明不可或缺的经济大省。 从云南运出的金银铜矿,每年价值二百余万贯,极大缓解了大明的钱荒,也让大明在回收宝钞上越来越从容了。 因此,这次的刀干孟之事,朱元璋必须得要上心。 望着徐辉祖,朱元璋也缓缓开口道:“云南,乃朝廷铸钱之重地,不可有失。” “这次允恭你护送思伦法回去后,若是那刀干孟等蛮酋不愿让土给思伦法,你与沐春不必自我束缚,可征调四川、广西两个都司与贵阳都司三地兵马进行平叛。” “不论如何,云南不可乱。” 朱元璋给徐辉祖画出了一条底线,更给了他再次节制西南的权力。 闻言,徐辉祖当即作揖,而朱允炆也取出早早写好的圣旨,走到他跟前,双手递到了他手中。 徐辉祖双手接下,朱元璋也摆摆手:“你难得回来,好好回去陪陪亲人吧。” “臣,告退……”徐辉祖闻言回礼离开,朱元璋也看着他的背影,转头对朱允炆教导道: “以钞抵税想要继续下去,你还得依赖西南,因此务必得稳住西南才行。” “谢爷爷指点,孙儿清楚了。”朱允炆应下,可心里却不由的想到了徐辉祖与朱棣、朱高煦二人的关系。 若是把徐辉祖也打入燕府一派,那燕府的实力恐怕已经超过了晋府。 这一刻,朱允炆回想起了徐辉祖说朱高煦教他如何治理云南的话,脑中不由出现了那张面孔。 “高煦……” (本章完) 第195章 穷兵黩武 十月、伴随着寒冬降临,北方各条河流都开始了出现浮冰,这也意味着关外的水运即将停摆。 赶在彻底结冰前,亦失哈亲自率领水师送来了十余万石粮食,孟章照常接收所有,并带着亦失哈前往了军械局。 当他们走进了军械局的时候,可以清楚听到热闹的锻铁声。 由于需要不断的熔炼废铁,继而继续锻炮,因此军械局内的温度比起围墙外要暖和不少。 “这军械局如今有多少人了?” 亦失哈走在军械局的混凝土道路上,看着由混凝土建造的军械局,好奇询问孟章。 “之前带来的一百二十六名工匠,加上你后续送来的二百七十二学徒,一共是三百九十八人。” “够用吗?”孟章在解释,亦失哈也询问起他。 “工匠够用了,如今不够的是人手。”孟章一边带路一边说道: “这北山道路崎岖狭隘,想要招抚女真人也不容易,从殿下回来到现在,半个多月也才招抚了三百多女真人。” “其中男丁还得从军,孩童读书,只有健妇和老弱能趁着冬季,从事一些坯泥模的轻活。” 黑水城的生产方式与吉林城不一样,吉林城主要以发粮开垦农田为主,但黑水城是以手工业为主。 在黑水城,从军的男丁被朱高煦称为预备役,他们的训练和渤海军一样,每天上午学习文化,下午做专业训练。 他们的军饷比不上渤海军,只有每年三贯钱、十二石和一匹布,三斤盐。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尽心尽力的训练着,毕竟他们的军饷足够让一家老小饿不死。 这种不用在寒冬腊月担心食物问题而去林中狩猎的生活,简直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生活。 更何况,他们的家人也被王府安排了相应的工作,还有相应的口粮来作为工钱。 孩童学习,每日发一斤米,健妇夏秋耕种、冬季钻枪管、坯泥模,每日发二斤米。 哪怕就是老弱,只是随便做些轻活计,也能领走一斤半的粮食。 至于男丁,他们的口粮在军营解决,完全不用担心。 因此,但凡一家人都接受王府的吏目安排工作,每家每户都能吃的饱饱的,偶尔男丁们外出训练时,还能打些肉食回来平分,比在部落时舒服了太多太多。 孟章相信,伴随着冬季一直持续,许多部落都会因为缺粮而出走部众,并被黑水城全盘接收。 哪怕只维持一个月一千多人的规模,等冬季过去,黑水城内的女真人数量也能增加到八九千人的规模。 在孟章看来,这已经十分不错了,起码能练出两千兵卒。 不过,这样的速度显然达不到朱高煦想要的速度,因此这次亦失哈带来了许多女真男丁。 他们的家人被安置在了吉林城,而他们则是从军来黑水城当预备役。 “我这次带来了三千六百多人,不出意外的话,殿下应该是要将他们全部归入预备役中。” 亦失哈说起了自己带人前来的事情,孟章听后也惊喜道:“果真?” “八九不离十。”亦失哈笑着回头,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制作火枪的地方。 他们走了进去,很快就看到了如流水线般生产枪击、火绳、枪托的工匠们。 他们人数最多,足有六十人,每日能制作组装大约二百支火绳枪。 “殿下在吗?” 孟章询问一名工匠,那工匠头也不抬的指向了射击场,看上去十分无礼,但亦失哈和孟章却不生气。 工匠一旦上班,除非发生安全隐患,其余时候只需要做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不用论官职起身去迎合谁,这是朱高煦定下的规矩。 士农工商这句话,放在渤海境内是不存在的,每种职业都是受人尊重的,都是用劳动换取成果。 在这里也不会有人觉得当兵不好,反而觉得当兵荣耀。 在这样的气氛下,但凡是参了军,被选入渤海军的,基本不会有谁敢做出临阵脱逃的事情。 单单做逃兵后,其家人所面临的指指点点就足以让这人折返战场,马革裹尸。 ‘砰!!’ 孟章这边才带着亦失哈来到射击场,不等看到朱高煦,便先听到了枪声。 “这枪声不太一样……” 亦失哈没听过火绳枪的枪声,但他听过洪武铜铳的声音。 但从声音来说,射击场的枪声更具有穿透力。 “殿下!” 孟章寻到了朱高煦,带着亦失哈朝他走去,朱高煦闻声也回头,在见到亦失哈后,当即笑着朝他们走来,对着亦失哈就是一个熊抱:“你这厮,倒是按耐得住。” “南边太忙了,奴婢确实没有时间来啊……”亦失哈哭笑不得,也被这拥抱抱得十分高兴。 “看看,这是王元他们新弄出来的燧发枪,虽然没有达到上战场的标准,但也比火绳枪强大很多了,明天王元就会做出改进,赶在冬季结束前,这燧发枪应该能完善。” “燧发枪?”看着自家殿下激动地模样,亦失哈好奇询问:“这燧发枪比起洪武铜铳和火绳枪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朱高煦拿起手中四尺长的燧发枪说道:“这燧发枪,每分钟可以射三到四次,八十步的距离能穿甲,五次射击最少能击中靶子一次,六十步能达到五次击中两次。” “每分钟?”亦失哈感觉自家殿下口中有了好多自己不懂的东西,虽然他以前也这样,但倒也没变化这么大过。 “一刻钟为十五分钟,一字时为五分钟。”朱高煦解释着,同时拿着手中的燧发枪,心中止不住的骄傲。 冶铁技术决定了朱高煦能攀爬科技树到什么程度,若是把他丢到秦汉唐宋,别说弄出燧发枪,就当时的冶铁技术,他哪怕弄出火绳枪,估计也是容易炸膛的那种。 相比较下,明代的冶铁技术,则是完全可以支持他弄出前装加农炮和燧发枪。 有了这些东西,靖难之役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输,现在的问题,就是…… “殿下,既然这燧发枪更好,那为何不让火枪间的工匠们制作这燧发枪?” 孟章一开口,不仅打断了朱高煦的思绪,也打断了他的臆想。 摆在他面前的有一件尴尬的事情,那就是他不知道东北的燧石矿分部,他了解的都是南方的。 正因如此,他才没敢说生产燧发枪,因为他没有足够的燧石。 “开春之后得让杨彬给我弄些高品质的燧石才行。” 朱高煦一边想着,一边对孟章糊弄:“这枪还没完善,等王元完善之后再说吧。” 这么说着,朱高煦心底也有一些失落。 他推动了火器的进步,可这么一来,他这具身体的长处便也被限制住了。 只是热兵器取代冷兵器是无法阻挡的,他应该高兴自己成为推动了火器进步的人,而不是保守的停留在冷兵器交战的时代。 倘若真的是冷兵器交战的时代,他这不足一万人的渤海军,是很难在正面战场上打败拥有三四万甲兵的辽东都司的。 哪怕是朱棣,彻底靖难,燕府三护卫南下投奔他的情况下,也花了四年时间才彻底击败南军。 四年的内战,不仅能将军队对外部对内的纪律给摧毁,还能摧毁朱元璋好不容易恢复的北方经济。 北平、河南、江淮、山东…… 这些地方因为靖难被摧残的不成样子,而老朱花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练出来的百万精锐,更是在这场内战中报销超过一半。 这一半精锐的死亡,导致了卫所制走下坡路,更导致北平、山东、河南、两淮的军屯被摧残殆尽。 这些精锐,若是用来开疆拓土,驻守四方,那大明起码能够再多实控一两个行省,只可惜他们最后都死在了自己人手上。 朱高煦要靖难是为了他自己,这他不否认,但同时他也想缩小靖难之役的范围。 哪怕他能让靖难之役早一年结束,大明所受的创伤都能多减轻一成。 相比靖难之役四年死几十万大军,百万百姓流离失所。 朱高煦更想把靖难之役的范围缩小到三年以内,死伤十几万,尽量减少战争对北方的摧残。 不管旁人说他伪善也好,亦或者说他当了婊子还想要牌坊也好,他心里始终的是这么想的。 靖难之役如果能在两年内结束,那西南三大兵团,起码云南的徐辉祖和沐春、何福是来不及出兵的。 当然,最好的靖难时机,其实是朱棡和老朱相继死后。 如果这个时候他揭竿而起,那绝对可以提早结束靖难,唯一要背负的,就是在史书上背负一个造反的骂名,可他也不在乎。 可关键在于,他可以丢下脸皮造反,但朱棣能不能? 朱棣如果能,他就不会眼巴巴看着自己节制北平三都司的兵权被削,自己的三护卫被调,自己被人圈禁王府之中。 让朱棣不要脸,这才是朱高煦当下最想做的事情,可这很难…… “走吧,去书房休息,与我说说吉林城的情况如何了。” 朱高煦想到了朱棣的事情,便不再为燧发枪而高兴,带着亦失哈和孟章就往自己在军械局中的书房走去。 只是一字时,三人便在兵卒护卫下回到了书房,朱高煦坐在主位,亦失哈二人各自坐在左右二首的位置上。 端起一杯热水,朱高煦笑着对亦失哈说道:“这地方没有茶,多喝热水也挺好的。” “殿下都喝热水,奴婢怎么还敢奢望喝茶?”亦失哈笑着回应,同时从怀里拿出了一份五军都督府的文册: “殿下,说吉林城事情前,奴婢得给您先看看这份擢升文册。” 他起身将文册递给了朱高煦,朱高煦接过看了看,果然不出他的预料,参与这次北巡的武官们,有近一半被调走了,而且不同于上次的吉林城自补武官,这次五军都督府给吉林城派来了大小二十五名武官。 他们之中,官职最低的都是百户官,可以说如果等明年开春他们到来,那吉林城四分之一的兵权就会被剥夺。 只是对此,朱高煦并不担心,而是对亦失哈说道:“这些人,尽数调往肇州城。” “是!”亦失哈果断应下,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 肇州城可以说是如今渤海四城中秘密最少的一座城池,并且因为要负责巡哨,这地方足够危险,可以吓退这二十五人之中的一些绣花枕头。 朱高煦吩咐完,又继续往后看去,这才看到了几个月前老朱给自己的一些调令。 “调两千户来,让我选一个地方建设千户所嘛。” 朱高煦脸上露出笑意,亦失哈也借机说道:“不如将那地方选为之前殿下您看上那地方?” 亦失哈说的,是当初他们北上时所经过的前金隆安府遗址。 隆安府遗址距离三万卫有三百里,足够朱高煦在靖难之役开始后做出反应,而且在那里修建千户所,也可以利用隆安府遗址的一些石砖,省去了许多麻烦。 这么一想,朱高煦也对亦失哈说道:“这样,你这次回去带着吴明去,擢升他为千户官,开春之后让他带一千户兵马和三千女真民夫去前金的隆安建城,那城池就称呼为长春吧。” 为了方便自己记忆,朱高煦提前四百多年将‘长春’这个城市名字搬到了明初。 这种小事,孟章与亦失哈也没有什么意见,皆点头应下。 瞧着这件事情弄完,朱高煦这才继续说道:“好了,这事情不难办,还是先说说吉林等城的情况吧。” “是……”亦失哈应下,紧接着口述起了吉林等城的情况。 “今岁殿下您北征过后带回大量畜力,虽说已经是九月,但赶在入冬前,下面的人还是调教着它们开垦了不少荒地,故而今年的荒地比原先预计的要多,开垦三十二万六千余亩。” “算上此前的熟田,眼下渤海四座城池已然有六十七万五千余亩耕田,今年收获粮食的耕田亦有三十五万余亩,收成稻米两万七千余石,豆料六万四千余石,粟、麦等粮食十五万二千余石。” “若是按照当下您所定的成人每年五石,军马每年六石来测算,今岁所产出粮食,大概能自给五万六千余口人,军马一万六千余匹。” 亦失哈带来了好消息,那就是吉林城已经能自给自足五万六千多人的口粮了。 孟章脸上露出笑脸,看向了自家殿下,却不想朱高煦沉着应对:“眼下王府麾下有军民几何?” 回答他的问题,对于亦失哈来说已经是驾轻就熟,他已然有了腹稿,因此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这几个月经过弗达哈,吉林与安东两座城池各自招抚了不少女真人。” “如今渤海四城,有军九千人,有预备役四百九十六人,有民八万八千九百二十七人,近五万四千口为归化的女真人。” 亦失哈一边说,一边忐忑的看着朱高煦的表情。 朱高煦听后,倒是没有着急做出什么反应,而是继续道:“如此说来,若是秋收能收获四十五万石粮,那我们便能完全自给自足了。” “理论上是这样,不过我们的牧群太多了。”亦失哈不免头疼道: “眼下吉林城的耕牛马匹之数,已然达到了三万余头牛,五万余匹马的牧群数额。” “正因牧群太大,因此奴婢在上个月杨善人来时,便将吉林城中的八万余只羊群的半数贩卖与他,换得了一万贯钱。” 毛皮生意遇冷,朱高煦曾经让亦失哈自己寻些财路,因此他便趁着这次缴获大量羊群,特意贩卖了一半。 这么一来,不仅为吉林城减轻了负担,也添加了收入。 一万贯看似不多,但足够支付一千余名将士的钱饷了。 “王府之中,眼下还有多少贯钱,来年钱饷可能筹齐?” 朱高煦询问他关心的事情,亦失哈对于这个问题也慎重回答道:“眼下杨善人的毛皮还未彻底贩卖干净,今年虽然买了一些人参、鹿茸等药材,但算上牧群和盐引,也不过只为王府带来了两万六千余贯。” “王府来年开春后便有一万兵卒,算上武官们的钱饷,王府得拿出至少十一万贯才行。” “当下加上杨善人给出的钱粮,还有朝廷明年开春给拨发的铜钱,如今起码还有四万贯的缺口。” 四万贯的缺口可不算小,便是朱高煦也得忧心。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还只是军饷之中的钱饷,比之这个,占比更重的还有粮饷。 “粮饷约二十六万石,另外每头耕牛挽马一年下来起码三石豆料,除去五万匹马中挑选出来的七千余匹军马,剩下的耕牛挽马,每年至少需要二十万石豆料。” “若是不依靠辽东都司而自给自足,那吉林城得在现在的情况下,岁产出不少于二十五万石豆料,八十万石粮食和工匠兵卒等钱饷俸禄十四万贯。” 亦失哈将吉林城维持现状下自给自足的所需一一说出,说的朱高煦头疼。 他缓了缓后,略微折色后才发现,吉林城也走到了每岁支出折色近五十万贯的一方势力。 每年支出近五十万贯,这是什么概念? 要知道除了大明与帖木儿、奥斯曼、神圣罗马这样的国家外,诸如英格兰、朝鲜、葡萄牙等这些国家,国家年收入折算过后,也不过就是二三百万贯的财政收入罢了。 渤海不到九万军民的花销,都快赶上英格兰四分之一的财政收入了,而渤海的人口只有英格兰的十分之一还不到。 这样的财政压力,朱高煦只是听听都觉得难受。 他发展的越快,对大明的依赖程度就越深。 面对这样的财政压力,如果不是老朱很有可能会在明年五月份薨逝,朱高煦甚至有一种自己可以停一停脚步,好好搞搞农业经济的想法。 现在的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要搞百万裁军了。 不停下军备脚步,根本就没有余力发展经济。 只是可惜,他已经没有时间来发展经济了,如果硬要说有,也只有明年一年的时间了。 “依伱之见,按照上个月的开垦情况,明年渤海四城能不能突破百万亩耕地?” 朱高煦扶额询问亦失哈,显然这巨大的财政压力让他心情沉重。 “应该没有问题。”亦失哈不假思索的给出答案,毕竟渤海四城几乎人手一头耕牛和一匹挽马,除去农忙和收割的繁忙日子,他们可以腾出五个月的时间来在夏秋两季开垦荒田。 七万余头牛马的畜力,五个月深垦五十几万亩地都不在话下,突破百万亩并不困难。 “那就好……”朱高煦颔首,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着急,而他也不能与旁人说。 “殿下,其实我们可以不用那么着急,毕竟这次调拨的两个千户前来后,朝廷能解决十七万石的军饷,只要熬过明年,等到后年秋收就能自给自足了。” 亦失哈安慰着朱高煦,但他这话在朱高煦耳中却不是安慰。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只需要熬到后年秋收就可以实现自给自足,可问题是他哪来的时间熬到后年秋收。 明年老朱就会驾崩,朱允炆那小子就会登台唱戏,开始削藩。 等到后年,朱高煦连秋收都有可能见不到,就得响应自家老爹的靖难之役。 他真的等着秋收,那秋收没多久,关外就要被积雪掩埋道路了,自己无法带兵南下,只能让朱棣一个人面对围剿了。 等他能带兵南下的时候,已经是建文二年的四月了。 从建文元年七月开始,到建文二年四月,朱棣会经历滹沱河之战、奇袭大宁、北平保卫战、郑村坝之战、白沟河之战等大战。 这其中,如果白沟河之战没有自己的身影,那瞿能父子恐怕真的会把朱棣的脑袋给摘了。 也就是说,朱高煦想在渤海苟几个月都不可能,他必须赶在建文元年的七月到九月这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入主辽东。 他要是做不到,那等大雪融化的时候,那他也不用参加靖难了,直接投降算了,而历史上的“靖难之役”,恐怕也要变成“建文平叛”了。 想要正常参加靖难之役,朱高煦得弄出足够多的粮食才行。 按照刚才亦失哈所说,自己如果想要顺利参加靖难之役,起码要保障吉林城的粮食可以吃两年才行。 “现在我们府库之中还有多少粮食。” 朱高煦低垂眼帘询问亦失哈,亦失哈也不假思索道:“算上杨善人送来的粮食,足够吃到来年八月,也就是还够吃十个月。” “十个月……”朱高煦呢喃着,沉吟许久后眼神闪过一丝纠结,似乎已经知道了该如何做,才能保障自己能及时参与靖难之役。 (本章完) 第196章 西南战起 “铛…铛…铛……” 洪武三十年腊月,当北方冰雪一片的时候,江南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晨钟叫醒了所有不愿走出被褥的人,上早朝的大臣依旧穿戴整齐的走出家门,前往上早朝的路上。 各户百姓,也开始烧水洗脸,准备新的一天。 一时间,这大明都城也有了些烟火气。 乾清宫里,朱元璋正在宫女们的伺候下穿戴常服,一旁站着提早半个时辰前来请安的朱允炆。 感受着宫女们对自己的穿戴,朱元璋也开口说道:“你给吉林卫擢升调迁的事情,朕若夜才看,倒是有些过分了。” 他的话让朱允炆心里一紧,不知道这句过分了,到底是字面上的过分,还是有其它层面。 “孙儿也是想让这些得到锤炼的武官升迁,并继而调教各地疏于训练的兵卒。” “至于高煦那边,孙儿想他应该不会在意。” “若是在意,孙儿再与他书信解释便可。” 朱允炆极力营造一种自己在为国做事的表象,更营造了他与朱高煦关系甚笃的情况。 然而,他所做的这一切,都被老朱看在眼里,只是他并未选择揭穿,而是淡淡道: “有时候做得太直接了,反而会让人胡思乱想。” “你从山东都司选三个千户所,开春后教左军都督府调去吉林吧。” “另外书信提前半个月告诉高煦那小子,让他准备好挽马耕牛,好供着三个千户所的屯军屯田。” “孙儿受教。”朱允炆眼神闪烁,他知道这是自家爷爷在教自己做事。 要掺沙子,就不应该直接掺沙子,而是给对方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 调三个体系完备的千户所去吉林城,这就绝了朱高煦打散军户的念头,而这三个千户所,自己可以好好塞入自己的人。 这件事情,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因为一旦遇到特殊情况,朱允炆就可以调走吉林城内的其余千户兵马,只留下这三千人来控制吉林城。 不过,朱允炆也清楚自家爷爷的最后一句话是为了什么。 屯军,这是他老人家在提醒自己,不要掺太多沙子,以免让高煦不高兴,所以自己才会说受教。 “有了这三个千户,日后对付高煦就轻松多了……” 朱允炆在躬身作揖时眯了眯眼,起身间又收起了那副表情。 在他起身后,朱元璋也穿上了常服,戴上了常戴的翼善冠。 他转身往外走去,朱允炆也连忙跟上。 只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朱元璋突然停顿了脚步,转头特意询问:“对了,云南那边的事情如何了?” “云南……”朱允炆的思绪飘远,而与天寒地冻的应天不同,此刻的云南依旧四季如春。 只不过,这样的四季如春下,却正在爆发着一场战事。 冬月十五,伴随着徐辉祖带思伦法返回云南,西平侯沐春率兵护送思伦法前往允姐木。 然而,他们才刚刚走出腾冲卫,便遭遇了刀干孟手下的土兵埋伏。 战事中,沐春亲率骑兵五百左右奋击,配合其锻炼的五千长枪兵与五百铜铳手才成功带着思伦法突围返回腾冲卫。 得知消息,坐镇永昌的徐辉祖开始调动已经集结到昆明的三都司兵马驰援永昌。 他任命沐春统领全军,都督何福、徐凯、瞿能、顾成等人皆归其调度,合计平缅兵马数额为三万四千三百人。 腊月初七,大军在腾冲卫集结,伴随着沐春的一声令下,三万平缅大军进抵麓川地界。 浓重的战云,在云南的上空凝集起来…… 为了一举击败明军,刀干孟可以说是扫境而来。 在埋伏沐春之时,刀干孟就发动了全国动员,动员十二万人,战象百余头屯兵于爨(cuàn)宋关。 麓川虽然经过了内乱,但它毕竟是一个全民皆兵的国家,战兵与辅兵划分非常严格。 这次总共动员十二万人,战兵足有六万人。 对于经历定边惨败,大量土司脱离的麓川来说,不足二百万的人口能动员十二万人,这已经可以称为举国皆兵了。 率领自己所认为的六万精锐抵达前线后,刀干孟与正率兵抵达爨宋关前的沐春碰了个正着。 站在爨宋关上,刀干孟眺望那面刺眼的明军旌旗,握刀的手不自觉攥紧。 早在当初定远之战时,他就觉得当初沐英只是取巧才击败了他们大傣人,因此在看到沐春立足未稳的时候,刀干孟立马就有了心思。 “出关!” “我要用明军的血来将大盈江染红,祭奠定边死去的弟兄们!” “吼!!” 刀干孟用最简单的一句话就点燃了身旁的数十位将领,只因为他们所有人都认为定边之战是他们大傣人的耻辱。 “西平侯,他们出关了。” 大盈江边的河谷道路上,当六万麓川大军出关,得到消息的沐春等人当即就策马来到了前军,观察着麓川大军的一举一动,没有一个人敢小瞧他们。 西南虽然游离在中原之外,但麓川却是一个元朝土司养蛊制度下养出的蛊王。 哪怕是明军当初初次与之交战,也收获了两万死伤的惨重代价。 如果不是后来接管战场的沐英才干非凡,恐怕定边之战后,明军甚至会丢失大理和丽江一带。 定边之战,这是云南都司战兵心中的骄傲,也是麓川傣人心中的耻辱。 “咚咚咚咚……” 宽不足六里的河谷上方鼓声焦躁,两军对垒之间,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尤其是跟在沐春身后的瞿能、何福四人。 他们很清楚麓川的实力,由于云南多铜矿,且麓川气候闷热,铁甲易锈,所以麓川人的盔甲多由铜铁甲为主。 尽管这样的甲胄不如明军的铁甲,但他们毕竟是全军都拥有甲胄的队伍,不能随意轻视。 况且,麓川的步兵虽然在方阵作战技巧上不如明军,但他们十分擅长游击、伏击和山地格斗。 训练度方面,麓川也有直属于君主的精锐武士,并且还有来自印度、缅甸和老挝的仆从军。 这些仆从军,能够在战场上提供数量可观的优秀弓手,与麓川本国培养的精锐标枪手互相配合,形成很强的中远程火力。 甚至在骑兵上,麓川也可以说实力不菲。 滇马中并不缺乏可以用于作战者,尽管滇马体型较小,致使麓川骑兵无法披挂厚重的马铠,使得骑兵防御力不足,但滇马的耐力顽强,擅长翻山越岭,更加适合丛林山地作战。 “呜!呜!呜!呜……” 爨宋关外,麓川军声势浩大、兵容强盛,不断地用自己的方式来打压明军士气。 马背上,沐春明白,一旦己方士气崩溃,那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他看似轻慢的率领五百骑兵出阵,在阵前横成一条直线,缓慢的向麓川大军“压”去。 “骑兵嘛,不过几百人罢了。”刀干孟转头看向自己的弟弟:“思孟,你带三千人和三十头战象出阵,挫挫明军的锐气。” “是!”一名四旬左右,身穿铜铁扎甲的男子骑着滇马出阵,随后开始调度兵马随他出阵。 不多时,他就率领三千步卒与三十头战象出战。 五百对三千,并且敌军还有三十头战象,这样的差距,只是听听便能感觉到压力。 可面对这样的压力,沐春游刃有余的出阵,只留下了顾成与何福二人督率三军,为的就是打击麓川的士气。 “爹,这战象倒是高大。” “哼!畜生罢了,稍许看我如何宰杀他!” 五百骑中,年纪稍小的瞿陶向瞿能感叹,却见瞿能冷哼一声,从箭囊之中抽出了自己的箭矢。 长三尺六寸的梅花箭,比一般的箭矢要长出五寸,而瞿能手上长弓,也大的夸张。 这样的四尺长弓,不应在马背上使用,但奈何瞿能父子三人高大,只要马术精湛,完全可以挺身射箭。 瞿能的自信,是在川西高原上打出来的,因此他并不把麓川放在眼中。 有他这般桀骜的人坐镇,随沐春出阵的五百骑兵纷纷自信起来。 相较于他们的按兵不动,麓川的领军将领思孟则是从马背翻身下马,换乘坐到了战象的背上。 待三千步卒蓄势待发,思孟开始让旁边的两名象兵吹响号角。 “呜呜呜……” 忽的,三千步卒与三十头战象开始前进,一步步的靠近沐春麾下的五百骑兵。 看着这一幕,明军之中前排的弓箭、铜铳手纷纷手心冒汗,不禁为沐春担心起来。 很快,双方距离仅有百步之遥,思孟似乎要带军直冲沐春等五百骑阵列。 见此情景,沐春举起手中长弓,呼喊道:“汉家的儿郎们,随我入阵!!” “吼!!” 就近他的兵卒们在一瞬间响应,瞿能父子更是率领前锋骑兵百余人直冲敌阵,往最凶险的三十头战象冲杀去。 “找死!” 象背上,端坐的思孟脸色狠厉,挥动手中帅旗:“冲!” “咚咚咚咚……” 轻快的铜鼓声在象背上响起,左右的两名象兵也左右各持四尺余的铁质标枪,做足了准备。 在双方距离不到五十步的时候,象兵在前开始冲锋,麓川的步卒们则是结阵,持长矛为象兵左右做足掩护。 当三十步的距离来到,瞿能与瞿郁、瞿陶所率百余骑兵依旧面不改色的冲锋,沐春则是将后方四百骑兵一分为二,往左右绕后,同时张弓搭箭,开始射杀麓川兵卒。 “嘶吼!!” 战象的嘶吼声让瞿能所部马匹皆慌乱,然而不等马匹退却,瞿能与瞿郁、瞿陶三人纷纷站在马镫之上,张弓搭箭之余,二百斤的骑弓只是在几个呼吸间便射出四五支箭矢。 强弓硬箭射中排头那三头战象的前腿两膝间,战象哀嚎着扑倒在地,不停哀嚎,上面的象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战象甩落。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是几支硬箭射来,身穿铜铁甲的七八名象兵被瞿能父子三人射杀。 瞿能勇猛,双腿夹紧马腹,引得战马吃痛发狂,往前冲锋。 不待左右麓川步卒上前阻拦,他纵马来到跌倒的战象前,拔出沉重的铁枪便往战象眼眶扎去。 “嘶吼!!” 战象死前那凄厉的嚎叫声,让四周的麓川步卒无不胆寒。 趁他们的注意被瞿能吸引,沐春已经率四百名骑兵来到麓川兵马左右两翼,趁势发起突击。 “杀!!” “投标枪,挡住他们!” 思孟在战象背上,眼看瞿能手起枪落结束一头战象性命,不待反应又看到沐春准备突阵,一时间居然有些手忙脚乱。 数百标枪被投掷,沐春一手持盾,一手持长枪。 他挥枪打飞一些标枪,可更多标枪朝他飞来。 举盾间,手臂吃痛,仔细一看,那盾牌却已经被扎穿了两个窟窿,标枪被他的臂铠所挡。 “杀!!” “别怕,马不敢撞过来!” 扛过了第一波的标枪,沐春就知道自己已经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他丢下盾牌,一手抓缰绳,一手抓长枪冲杀而去,麓川军阵中也有将领安抚军心,握紧了手中抵在土中的长枪。 “射!” 沐川左右,二百余骑兵之中有人持弓箭,有人持长枪。 待冲杀到阵前,持弓箭的骑兵开始面突射箭,为前方冲阵的沐春开辟出一个破绽。 借助破绽,沐春亲自冲阵,在左右掩护下打开朝他刺来的长枪,一口气凿入麓川军阵之中。 这一刻,沐春仿佛来到了数年前的定边之役。 当时,他父亲也是这样派破开麓川左右两翼,而后麓川兵卒就开始了溃败。 当时的那种场景,眼下理应出现! “杀!!” 沐春胸中凭空生出力气,持长枪来回刺敌,任由箭矢往他身上招呼,并不畏惧。 同时,刺死战象的瞿能遭到了思孟所派的两头战象袭击。 他的战马被战象顶倒在地,他倒是及时翻身逃脱,转身便投出长枪狠狠刺入战象皮肤褶皱中。 战象吃痛哀嚎,将他心爱的战马活生生踩死。 听着战马嘶鸣,瞿能取腰间强弓硬箭,便要射杀那战象背上的象兵。 不待他动手,那头战象双膝中箭栽倒,却是瞿郁、瞿陶两兄弟及时射箭,为瞿能创造了机会。 瞿能丢下强弓硬箭,拔刀便跳上了战象背部,同时抓住了朝他刺来的长枪。 他单手抓稳长枪,将那象兵拉倒的同时抬手一刀,斗大头颅飞落。 另外两名象兵见此情况惊恐,拔刀试图与瞿能拼杀,却被瞿能一刀劈飞手中短兵,下一秒便被割了喉咙。 三人莫难挡,又有一象毙命战场。 这时,随瞿能父子杀来的明军骑兵开始从马背上拿出陶罐,摔向战象的同时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火把投出。 只是瞬间,几头正欲进攻的战象浑身着火,开始嘶鸣着乱撞,三千人的军阵被撞得七零八落。 面对这样内部象兵自乱阵脚,还有明军精骑反复突阵的局面,思孟无法稳住大军阵脚,大量步卒开始因为无法抵挡而且战且退。 在各部撤退不一的路上,沐春与撤出象群的瞿能汇合,战后还有四百余骑的明军开始在沐春指挥下来回突阵。 仗着胯下秦马高大速快,他将撤退路上的各部分割,利用骑射来突阵杀敌。 这样的一幕,看得麓川大军士气跌落,刀干孟的脸色也异常难看。 当思孟败退回阵的时候,刀干孟虽然没有责罚他,但谁都知道思孟已经丢失了自己在刀干孟心中的信任。 “城外筑营,修建羊角墙、堑壕……” 看着己方士气跌落,刀干孟不想阵前痛骂将领来再次打击士气,而是选择在城外建造营垒,依托城墙来与沐春打消耗战和持久战。 很快,麓川大军开始砍伐关外的树木来修建营垒,而沐春则是带人割了战死的麓川兵卒首级,以筑京观来进一步打击麓川士气。 “痛快!” “杀敌四百二十七人,我们这边才死伤二十九人,真痛快!” 战后三个时辰,借助大涨的士气,沐春指挥大军修筑营垒。 帅帐内,军中许多将领也在得知敌我死伤后大呼痛快。 明军告捷,斩首四百余级,大大打击了麓川士气。 然而,以刀干孟的兵力,损失区区数百人,全然不足为道。 因此沐春很是冷静,他坐在主位看着手下将领送来的死伤文册,略皱眉头道:“这刀干孟倒是比思伦法领兵得当,死了二三成人,各部夷兵居然还能且战且退的撤退回营,比当年定边之战时长进了许多。” “确实!”作为多次与麓川作战的将领,五十八岁的老将何福沉着附和沐春,并继而说道:“这刀干孟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麾下兵马众多、声势浩大,又有许多土酋支持,粮草可以就地征收。” “如果我们不能速战速决,而是拖下去,此消彼长下,局势将不堪设想。” 何福与沐英镇守云南十余载,他的话还是很能服众的,即便今日父子三人同杀四头战象的瞿能父子,也没有提出任何反驳的意见。 麓川说到底是一个城邦国家,其势力范围囊括了勐蓬、勐养、勐定等十一辖地,势力范围包括了后世的缅甸中部、北部和东北部地区,以及大约三分之一的云南。 在这是一个土酋治下,有近二百万人口为刀干孟提供物资和人力物力。 缅中平原和陇川河谷的粮食可以源源不断的运送到爨宋关,而反观明军,从昆明到爨宋关这一路上的道路仅到永昌能算宽阔。 一旦走出永昌,那接下来的一百五十里路都是崎岖难走的五尺道。 况且,大明在滇西北的屯田才大力进行了不到五年,仅凭永昌、大理、丽江、蒙化等府县卫所就想供应三万大军的粮草,这显然不太现实。 面对这样的情况,沐春也沉着道:“魏国公已经在云南境内调度了二十七万石粮草,眼下正从昆明运来。” “此外,大理、永昌等卫也运来了三万六千余石军粮,两者相加,足以支撑大军鏖战七个月。” “眼下的难关在于,我军客军作战,不熟悉高黎贡山与哀牢山地形,很容易被刀干孟袭击后方粮道,因此必须速战速决。” 沐春给出自己的意见,但老成的顾成也作揖道:“恐怕刀干孟不会给我们速战速决的机会。” “确实……”何福皱眉担心:“此役与定边之战不同,此次我方主攻,敌军主守,而且还是客场驻守,可以就地征粮。” “加之爨宋关倚靠高黎贡山,又紧邻大盈江,可以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要强攻,恐怕会死伤不少弟兄。” 云南地形多山,并且是多高山,多瘴气与密林,而爨宋关又可以借助哀牢山和高黎贡山的地形固守,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刀干孟那边。 当年的蒙古人虽然已经横扫南北,但依旧在哀牢山面前撞得头破血流。 尽管他们也曾横扫天下,曾铁骑远逐漠北,将那纵横天下的蒙古人打得惶惶如丧家之犬,远遁大漠,可面对哀牢山和高黎贡山,他们依旧有些忐忑。 只是面对这样诸将皆有顾虑的局面,沐春却站出来,掷地有声道:“今深入寇境,与之相持,胜则必生,败则必死,吾辈受主上深恩,报德成功正在今日,吾与若等约,有功者必赏,退衄者必斩!” 他字字如铁,正气凛然,让原本还在因为何福、顾成等人言论而担心的许多指挥使纷纷振作。 这一时候,一道身影站了出来,吸引了众人目光。 “末将金齿卫指挥使王兆有事启禀!” 一个身材五尺三四寸的梭黑将领站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两个同样梭黑的指挥佥事。 其中一人,虽然皮肤梭黑许多,但如果朱高煦在这里,应该能认出他的身份。 “说吧。”沐春开口准许,他记得王兆这个人,当初刀干孟派人追捕思伦法,是这个人带兵挡在了水眼关,并派人护送思伦法去寻的自己。 “末将久在金齿,知道一条可以翻越高黎贡山的小路,可走数千步卒!” “果真?”王兆的话让沐春眼前一亮,进而质问。 “末将愿立军令状!”王兆不假思索的回答,让人确信他所言非虚。 瞿能闻言,当即对沐春作揖:“西平侯,末将愿意遣犬子与王指挥使共同前往那小道一探事实!” “好!”听到瞿能的话,沐春也将目光放到了瞿郁身上:“瞿大指挥使,可敢带三百人随王指挥使前往探路?” “有何不敢!”瞿郁走出来作揖接下军令,见状的沐春也下令让瞿郁与王兆各率三百人前往高黎贡山探路。 这两天手已经开始消肿了,等消肿的差不多,应该也就可以恢复两更了 (本章完) 第197章 父慈子孝 “冷死俺了!冷死俺了!” “徐妹子,赶紧给俺暖和暖和手!” 当云南的沐春还在想着办法对付坐拥二百万人口的麓川刀干孟时,北平的朱棣却顶着一张被冻红的脸,一路快走进了燕王府前寝宫中。 在前寝宫之中,徐氏正在操作着一台织机,见朱棣咋咋呼呼的来了,她也见怪不怪,只是转过身去,等朱棣走过来时,用自己的手去给朱棣搓手。 摸着朱棣那粗糙的手,尽管已经习惯了,但她还是心疼朱棣这次北巡路上遭受的一切。 她十二岁被马皇后选入宫中,与十四岁的朱棣结识。 记得那时的朱棣,还是一个长相白净的王子,常常黏在自己身边。 因为他喜欢自称‘俺’,自家便觉得他这人挺有趣。 后来他被大本堂的夫子们天天打教条,时不时就跑到自己面前,日子久了,自己也就习惯与他在一起了。 因此后来马皇后为她赐婚时,在得知要娶自己的人是这个喜欢自称俺的人时,她还高兴了一会。 转眼间那么多年过去了,他虽然成了备边的藩王,但对自己却没有变化,还是原来那副模样。 “徐妹子…徐妹子?” 朱棣看着晃神的徐氏,顺势坐在了徐氏旁边,紧紧贴着她。 “嗯?”徐氏回过神来,将朱棣的手摊开,发现上面新添了不少伤痕,因此心疼的摸了摸:“这次出塞,又吃了不少苦头吧。” “苦头?倒是没有!”朱棣咧嘴一笑,他不是那种喜欢把在外委屈告诉自家媳妇的人,只是挑些趣事说道:“俺这些伤是与火真他们在齐王城那边逮兔子时弄到的,你别瞧俺受了伤,但俺逮到的兔子多。” “就是那些兔子都被火真那群憨货吃了,不然俺肯定带回一两只与你养着玩。” “我可不喜欢什么兔子。”徐氏暖和着朱棣的手,同时也对不远处站着的一名婢女道:“去把入冬前高煦的信与捷报带来。” “高煦来信了?”朱棣愣了愣,他记得自己没安排人拿信给府里啊,而且捷报是怎么回事? “还不知道吧。”徐氏笑了出来,好似炫耀般说道: “这次你们兄弟叔侄三人出塞,伱那边斩获虽然也有数百,但高煦和十七弟的更多。” “有多少?”朱棣还没回过神来,见徐氏从婢女手中接过捷报和书信,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偏过头去,与徐氏看起了内容。 “杀了这么多?!” 只是看了捷报,朱棣就胡子发颤的拔高了声音。 徐氏还在炫耀,并且拿出来朱高煦的亲笔书信递给了朱棣,一边解释道:“高煦这次缴获了几千牛马与上万牛羊,还与十七弟一同杀敌二万,你看看……” “杀敌一万余?”朱棣疑惑的接过书信,但他只是大致看了看内容,脸上就浮现出了古怪。 作为在塞北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汉子,朱棣可太清楚杀敌与俘获牛马的比例了。 就拿他这次的北巡来说,他杀了四百多个胡兵,但缴获的牛马羊群却足有一千四百余头匹。 然而等他再看自家老二的这捷报和书信时,他真想抓着朱高煦的衣领质问:“你就是这样糊弄你老子的?” 杀敌近二万,结果才俘获了同等数的牛羊马匹,糊弄人也不是这么糊弄的,哪怕朱权的捷报上写了哈剌兀让部众驱赶牧群先走一步,可朱权从南往北走截获不到一些部落的牧群,但朱高煦从北往南走还截不到? 朱棣观捷报与家书后的感觉,与朱元璋当时看到的感觉一样,那就是“你想糊弄老子(爷爷)也不能这么糊弄”。 当然,尽管知道了朱高煦在糊弄人,但渤海那地方距离中原太远,想核实情况实在太难了。 况且朱权也说了朱高煦俘获的牧群不多,算是变相帮他做了伪证,老朱也不好追究。 可对于朱棣来说,他一看到这份捷报,他立马就想到了自己被自家爹截胡一半牧群的事情,因此反应过来后,他特意询问起了徐氏:“这捷报传到南京以后,俺爹没有让高煦和十七弟均分半数牧群给其它都司军户?” “十七弟好像被分了些牛马去辽东都司,但高煦没有。”徐氏回忆着,而朱棣听后甚是心痛。 自家那个莽撞的老二,怎么去了一趟南京之后,变得那么灵光了。 原来糊弄南边那么容易,早知道自己也糊弄糊弄了,自己的牧群啊…… 一想到自己被分走的牧群,朱棣都肉痛的无法呼吸了。 倒是他还没缓过神来,徐氏又接着说道:“对了,南边又起了不少战事,我都让人收着《邸报》,等你回来给你看。” 她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婢女拿来厚厚的邸报,一整摞的放在了旁边给朱棣慢慢看。 朱棣紧邻徐氏,拿起邸报便看了起来。 从湖广洞蛮、古州蛮叛乱,楚王与湘王出征平叛开始,到广西、四川等地叛乱,最后他的目光放到了最近正在发生战事的云南上。 看着刀干孟叛乱,沐春领兵出征的消息,朱棣略微皱着眉,似乎感到了有几分棘手:“这刀干孟,恐怕要作乱许久。” “我也是这么想的。”徐氏颔首,并说出她之所以这样认为的原因:“若是战事不紧张,允恭应该不会放弃这个上战场指挥数万大军的机会。” “这次他选择留在昆明统筹粮草,想来是前面战事过重,唯有让沐春节制三军,尽情施展手脚才有可能尽早平定。” “嗯……”朱棣点头合上邸报,大概推算了一下西南战事的进展,随后才道:“当年宁正与沐英二人领兵平叛都花了两年时间,虽说眼下西南战兵比当年要多,但这次是我攻敌守,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拿下。” 朱棣虽然没有去过云南,但他早年节制傅友德,与之一同练兵出塞,自然从傅友德口中听到过云南的情况。 云南的五尺道决定了当地运粮十分困难,因此若是步步为营,沐春肯定会被拖在爨宋关一带许久。 哪怕打进爨宋关,攻下了南甸,可这只是麓川的外围罢了,距离其国都德允姐木还有三百多里。 明军越是深入,后方所能供给的粮草就越少,负担也就越大。 云南都司的情况朱棣了解一些,以当地的屯田数量,想要供应三万大军深入允姐木是十分困难的。 哪怕想要从四川调粮,可四川的粮草也顶多能顺畅运到昆明,剩下的上千里道路都是狭窄崎岖的五尺道。 不修路就去和麓川对峙打持久战,这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你可以给允恭写信,让他先将昆明至金齿的五尺道扩宽,这样方能保障粮草通畅。” 朱棣为徐氏出着主意,徐氏听后也让人给徐辉祖写信,并在信件寄出后看了一眼殿外那鹅毛大雪,心里不由想念道:“这么大的雪,不知道吉林那边如何了。” “老二肯定吃好喝好,你不用担心。”朱棣想到了朱高煦隐匿的牛马羊群,说话带着些酸味,惹得徐氏回头埋怨的看了他一眼。 不过徐氏这次错怪朱棣了,因为此刻的朱高煦确实吃的不错…… “嘶……若是有辣椒就更好了。” “辣椒为何物?” 黑水城军械局内,当朱高煦在自己书房的会厅架起了一个铜锅。 桌上,几盘新鲜宰杀的羊肉摆在一旁,而朱高煦则是与孟章、王元二人坐在桌旁,用筷子在铜锅之中涮羊肉吃。 虽然没有辣椒的油碟,可芝麻酱这一蘸碟却管够。 这些芝麻,是朱高煦去年托杨彬给他从南边买来的,为的就是为了在冬季的时候能够爽口的吃羊肉。 他固然想吃些辛辣的,但眼下的吉林城没这条件,而芝麻容易存储,因此才得以在这寒冬腊月吃上一口沾满芝麻酱的羊肉。 虽然这样,但他还是想吃口辛辣的,所以在饭桌上说起了辣椒。 孟章询问朱高煦辣椒是什么,朱高煦也解释道:“我们生活的这地方是个类似鸡蛋的球体,那辣椒从海上走东边,亦或者走西边,绕天下一半就能去到一块蛮荒大地上取到。” 朱高煦无时不刻都在想着从美洲取来新的作物,丰富大明的物产。 如果不是白令海的风浪太大,即便后世也经常船毁人亡,他都想派些人走白令海峡去美洲了。 不过走不了白令海峡也没事,走北太平洋环流一样能解决问题。 走这条路线,唯一的问题就是必须在日本建立港口基地。 具体来说,就是从宁波出发,在日本的东部选择一个港口进行修正补充淡水和粮食,然后再向东航行到黑潮,争取顺风顺水,然后把纬度控制在35~42度之间,这对于眼下大明的航海技术是没有问题的。 只要顺利,那远航舰队就可以航行在北太平洋暖流之中。 如果顺风的话,每天五十海里是没有问题的,大概需要四十天就可以到达北美洲的东海岸。 至于回来的话,到时候可以走中太平洋洋流,也就是西班牙大三角贸易的航线。 不过这条路线得在冬季和春季走,这样才可以避开太平洋上那些可怕的台风。 顺风顺水的话,大概五十天也能跑回来了。 如果要去澳大利亚的话,也只需要在这个过程中向南航行就足够,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要避开澳大利亚东部的大堡礁。 这些大体的问题解决好,剩下的问题基本就是旁枝末节了,例如远航船只的船帆要大一点,航速要尽量快一些,起码要有大量的三角帆,如果能用软帆的话就更好一些,但是中国人用软帆好像不太顺手。 另外,船只最好用尖形船底,采用龙骨式的结构。 总之就是一句话,那就是提高航速,强化结构。 最后剩下的,就是为了防止坏血病,从日本走的时候,最好要带一些泡菜,然后船船上要带一些黄豆和绿豆来发豆芽大家吃。 这些东西里面含有足够的维生素c,可以防治坏血病,也是郑和下西洋时大明海员的独门保命秘技。 当然,除了这些,还有一些卫生问题必须要注意,但都不是什么麻烦事。 一想到这些,朱高煦还是有些庆幸自己学的是地质,庆幸自己在选修的时候没有偷懒,不然这些东西他哪里能知道。 不过仔细想想,如果自己学的是工科就更好了…… “唉,悔不该当初啊,早知道当时摸鱼的时候就应该多学点农业和军工知识。” 感叹一句,朱高煦似乎觉得手上的涮羊肉都不香了。 只是这样的感叹,往往不超过几个呼吸便烟消云散,那书房正厅之中,只剩下了三人吃羊肉的声音。 “火绳枪的事情如何了?” 吃得差不多,朱高煦用粗纸擦了擦嘴,询问起了一旁吃的满嘴流油的王元。 王元闻言放下筷子,老实回答:“将火绳、枪托交给黑水城那边制作后,火绳枪的产量也上来了,如今已经是库存一万二千二百支,库存的枪管还有一千六百支,黑水城那边每日能钻出七十根枪管。” “七十根……”朱高煦靠在椅子上,目空一切的模样很是威武。 他稍微计算,孟章在炼铁场辛苦了两年多的枪管基本都在这两个月时间里耗尽了,以黑水城钻枪管的速度,想来军械库内的枪管也撑不了多久。 不过他也不需要那么多火绳枪,一万五千支就足够他使用了。 说到底,火绳枪与加农炮还不能帮助渤海军彻底成为单纯的热兵器部队,配比一定数量的长枪兵和骑兵是肯定的事情。 火绳枪的配比,占全军五成就已经足够。 一万五千支火绳枪,加上一万步卒和五千骑兵所组成的三万渤海军,足够击败战兵最多四万的辽东都司。 只要拿下辽东都司,自己完全可以利用辽东都司那十余万军户的人力资源去造船、锻炮、铸枪。 眼下火绳枪肯定是足够了,唯一欠缺的就是攻坚辽东重城的火炮。 “火绳枪达到一万五千支后就可以停下了,接下来全力锻炮。” 朱高煦给出答案,并询问王元:“野战炮与攻城炮的事情如何了?” 野战炮与攻城炮,这是朱高煦定下的两个标准火炮。 野战炮标准是连带炮车和一基数十二枚炮弹及火药重量一千斤及以下,射程一里半以上。 至于攻城炮的标准则是与野战炮差不多,只是重量被要求在一千斤以上,射程二里以上。 除了这些,朱高煦还定下了岸防炮和舰炮,各有不同标准。 对于这些标准,王元这个曾经的钟匠,如今的军械局百户官已经了然于胸。 只是面对朱高煦定下的标准,王元还是以凝重的表情回答道:“野战炮还有些问题,我们使用了最新的模数,所锻造的野战炮只能将重量降低到了六百二十斤左右的程度。” “至于野战炮的技术参数则是口径三寸,身管长四尺八寸,倍径十六倍,最大射程为一里又二百四十步左右。” “算上一百五十斤的炮车重量和五十斤的弹药重量,基本能控制在八百四十斤以内,偏差在十斤左右。” “其实如果能用铜来铸炮,那完全可以将野战炮与炮车重量控制在七百斤以内。” “若是只需要控制在一千斤以内,那使用铜锻炮后,射程应该能保持在二里左右,用在攻城炮上效果更好。” 对于锻炮来说,铜无疑是最好的材料,这点朱高煦自然也知道。 可对于渤海来说,用铜铸炮根本不现实,且不提朱高煦对东北铜矿埋藏地一窍不通,单单开采铜矿的难度和所需人力就足够难倒他。 他宁愿多配给一匹挽马来来拽沉重的攻城炮,也不愿意把铜拿来铸炮。 况且,只要攻克了辽东,他完全可以建造一支强大的水师,用水师掩护大军南下,一路上根本不用担心攻城的问题。 只要渡过淮河,那黄河以南便没有几座可以被称为坚城的城池。 蒙古人拆除的城墙,哪怕是老朱用了三十年都没恢复过来,两淮之地对于朱高煦来说,就是卸去甲胄的敌人罢了。 “暂时先用锻铁炮,八百四十斤的重量已经足够我的需要了。” 朱高煦端起一杯温水喝了一口,对王元交代道:“接下来的日子,你只需要锻够二百门野战炮,之后再锻造两千斤的一百门攻城炮就足够。” “……”听着朱高煦要锻造攻城炮,即便王元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还是十分紧张。 他虽然不懂军事,可他知道火炮的威力。 打兀良哈和兀狄哈野人女真,野战炮的威力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攻城炮,这东西沉重,最好是用来攻城,没有攻城需求的话,根本就没有必要锻造。 想到这些,王元不禁为自己的这条性命担心起来。 只是不等他多想,朱高煦就安慰他道:“你不用多想,我在关外当我的郡王当得好好的,不会想着去做对朝廷不利的事情。” “这些火炮,我只是用来以防万一,你应该听过风波亭的故事。” “卑职只管铸炮,只听殿下的军令。”王元连忙回答,他是担心自己的性命,也担心朱高煦造反,可这种心思只能藏着,说出来是绝不可能的。 主持铸炮的他,与朱高煦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不可能去揭发朱高煦。 眼下的他,只希望朱高煦真的如他说的那样,只是铸炮防守,而不是造反。 “殿下,既然吃好了,那卑职就去铸炮了。” 王元不想在书房久留,朱高煦则是抬手拦住他,询问道:“那燧发枪的事情如何?” “还有许多问题没能解决,造价也十分高昂,几乎是火绳枪的三倍。”王元面露难色,朱高煦也宽慰他:“不用太过操心,慢慢来。” 燧发枪和火绳枪虽说差距不是很大,但说到底还是有些小技术的。 如果要做一支工艺品给朱高煦玩,那王元他们自然能弄出一支精品的燧发枪。 可如今朱高煦要的不是一支精品燧发枪,而是成千上万支精品的燧发枪。 这其中难度,王元他们还得努力攻克才行。 “是,卑职告退。” 见朱高煦没有其它要交代的,王元也在作揖回礼后离开了书房。 朱高煦眼见他离去,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心里却舒缓了一口气。 火绳枪和野战炮都解决了,那他就没有太多可担忧的事情了,唯一能困扰他的,只有钱粮和兵员问题了。 面对这两个问题,朱高煦看向了孟章:“眼下已经是腊月,那些山中的女真人,可还忍耐得住?” “早就忍耐不住了!”孟章笑了出来,并说起这个月的成果:“自我们断了互市后,许多部落都难以养活那么多人口,从冬月以来,黑水城的哨骑每隔几日就能在四周遇到前来接受招抚的女真人。” “眼下,黑水城内已经有三千六百余户,预备役也招抚了三千六百七十二人。” 孟章等着朱高煦的夸奖,可朱高煦却凝重道:“还是太慢了。” “慢吗?”孟章哑然,在他看来这速度已经不慢了。 其实朱高煦也知道这个速度并不慢,只是相较于他的野望,这点兵马还是太少了。 关外的女真人,说来说去也就几十万,听上去虽然很多,可他们生活在二百余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关外之地。 这样的人口密度,想要把消息传递给每一个部落都十分困难,更别提招抚了。 明末的清军之所以能拉出那么多女真人,主要还是明朝在之前的二百余年时间里,已经通过互市贸易将山中女真人都招抚设立了卫所。 对于努尔哈赤而言,他只需要按照明朝设立的关外卫所位置去捕捉,就一定能碰上女真人。 明末东北女真人口一空,很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清军抓捕野人女真所致。 例如雅克萨城,这座城原本是索伦人的一座大城,居住着两万多索伦人。 结果黄台吉一声令下,八千索伦军惨败,两万余人被俘南下,雅克萨城被焚毁。 多年后,等沙俄探险队到来时,他们干脆就利用旧雅克萨城的废弃材料,兴建起了新的雅克萨城。 清军有前人种树,搜捕女真人十分容易,可朱高煦却是那个种树的人。 这样的身份,注定了他想要做成这事是十分困难的,所以他没有追求制作更多的火绳枪,因为他现在都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拉出三万军队。 “明年开春后,你派人南下去找弗达哈,让他将东海一带的野人女真往黑水城带来。” 朱高煦想到了弗达哈,那个两头吃的家伙。 孟章听后也颔首表示知道了,随后起身让门口的两个兵卒收拾桌上残局,自己则是带人返回了黑水城。 在他走后,朱高煦也回到了书桌后,继续自己的著书之旅。 只是在他著书之余,他南边的熟人却也没闲着…… (本章完) 第198章 威震西南 “唏律律……” 云南爨宋关前,当战马唏律的声音响起,时间也一点点的迈入了洪武三十一年。 在全天下都欢庆新春的时候,沐春却站在军营之中的校台之上,俯瞰数千名兵卒。 当然,在这里他还可以仰视到三四里外的爨宋关。 它就矗立在高黎贡山与大盈江之间,阻挡着明军进入陇川河谷。 “这五千兵卒很快就练成了,到时候够刀干孟这土贼喝一壶了。” 站在沐春身旁,何福笑着抚须,在他一旁的瞿能与瞿郁、瞿陶二人也脸上挂着笑意。 当然,在他们这些大将身后也跟着许多指挥使一级的官员,不过这其中站在最前面的,赫然便是当初提议的王兆。 沐春侧头看了一眼王兆,对其夸赞道:“若不是你寻到那山道,我军还不一定能掌握这条山道。” “如何,王瑄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沐春提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但对于在场众人来说,这个名字的主人只是数十名随军都指挥佥事中的一员。 “犬子一直带兵隐匿于高黎贡山之中,未曾发现贼军踪迹,想来他们是不知道这条山道的。” 王兆作揖回答,闻言的沐春也毫不吝啬:“好!此战过后,你父子三人居首功。” “谢西平侯!”王兆躬身回礼,一旁的瞿能却突然开口询问他道:“听说你那次子王瑄,早年与渤海王相熟?” 面对他的问题,王兆并不否认,可却撇清关系:“是相熟,不过关系并不密切,只是在大教场中住过一间屋舍罢了。” 他的话,让跟在他身后的长子王魁愕然,但却因为场合不同,不敢提醒自家父亲。 比起王瑄,王魁长得更像王兆,性子也比较直爽,不像王瑄那样表面木讷,实则心里明镜。 似乎知道王魁藏不住事情,王兆在王魁愕然间起身,用自己的身影挡住了王魁的表情。 “不熟悉啊……”瞿能略微颔首,还想询问什么,可一旁的何福却打岔道: “那王瑄我相熟,我记得他练兵很有一套。” “是吗?”沐春闻言感兴趣了起来,何福也仔细说起了王瑄练兵的事情。 虽然王瑄所练兵马比不得朱高煦亲自训练的渤海军,但放在明军上千千户之中,他还是能单独提领出来夸赞的程度。 后来他升官为指挥佥事时,何福也巡视过他所管理的卫所,发现他能将卫所钱粮与屯田整理的井井有条时,便记下了他这个人。 如今沐春与瞿能说起他,何福自然不吝夸赞,毕竟王瑄这种云南生长的武官子弟,若是能够提拔的话,那对云南都司是有好处的。 正因如此,闻言之后的沐春也爽朗一笑:“如此,战后我倒是要接见一下他,看看能被何老将军夸赞的人是否有真本事。” “呵呵……”何福闻言也跟着笑道:“何须特意接见,此战之中若是能脱颖而出,西平侯自然能见到他。” “倒也是!”沐春笑着转头看向那五千锐卒,满意的看了一会儿后,便宣布了诸将自行散去。 伴随着他解散武官,王兆与王魁二人也开始返回金齿卫的营地。 路上,王魁一句话不说,王兆则是行色匆匆。 在二人入了金齿卫营帐后,王魁这才瓮声瓮气的不满道:“爹,您常说要知恩图报,可今日为甚要说我们家与渤海王不相熟?” “这可不是我要说的,是二郎让说的。”王兆坐回了主位,在倒了一杯水的同时为王魁解惑。 “二郎说的?”王魁没反应过来,王兆也是抓了抓自己的短须: “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兴许是担心别人认为我们家借势,怕麻烦渤海王吧。” “不过这一战过后,若是我们能帮助大军攻克南甸,那也就不用遮掩了。” 王兆一想到自己父子三人带兵攻克南甸时的场景,脸上便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只是在他畅想未来的时候,身处高黎贡山古道之中的王瑄却并不是那么好受。 正月初的高黎贡山内阴冷潮湿,只有阳光照射到的地方能让人稍微感觉到一丝温暖。 带着本部三百兵卒,王瑄在高黎贡山的一处河谷斜坡处打出了上百个可以藏兵的猫耳洞。 这种猫耳洞具有构筑简单,便于兵卒迅速隐蔽,唯一的坏处就是洞内空间狭小,只有不到三尺高。 并且由于高黎贡山阴冷潮湿,因此洞中常常会积水,使得许多兵卒的脚足被泡发白溃烂。 为了避免兵卒受苦,王瑄只让他们在特定时候进入猫耳洞,其余时候皆在身上披挂树叶和蓬蓬草来掩盖身形。 坐在一棵树的树干上,仅穿着胸甲的王瑄嘴巴干燥,连忙喝了两口水。 他头上的头盔插着不少小树枝和树叶,身上的甲胄也挂着树枝树叶,像极了几百年后的吉利服。 除了他,这片原始森林之中还有许许多多的兵卒也是如此装扮,与四周自然合为一体。 这样的装扮,自然不可能是他自己发明的,而是朱高煦在应天时教导他的。 “佥事,我们还得蹲守多久啊?” 一旁的树干上传来了人声,王瑄润了润嗓子后才缓过来安抚:“应该会在清明前后,那时候正好是麓川这群土贼的春节。” “那不是还有一个月?!” 旁边的人咋舌,王瑄却沉稳的打量河谷的河滩路,防止有麓川平民前来山中采取草药,继而将他们发现。 对于部将的埋怨,他也是看得开的安慰:“要想立功擢升,就得耐得住寂寞。” 说着,王瑄突然想到了什么,对那树上的人询问:“出征前,我让伱寄出去的东西,你寄出去了没有?” “寄出去了,不过估计得等到入冬才能送到吉林城去。”那人回答着,身影也从树上滑了下来。 他抓着树干,好似走独木桥般来到了王瑄身旁坐下,绿油油的模样,好似一只绿孔雀。 坐下后,他也不安分的询问:“佥事,我听说北边下雪能把人淹没,这是不是真的啊?” “没见过,但我在应天时,那雪足有一尺厚,北边应该会更厚。”王瑄缓缓腰间的匕首,突然发力一掷。 伴随着“垛”的一声,匕首深入树干中,一条色彩斑斓的蛇正在不断扭动。 “可惜了,这东西有毒,不能吃。” 看着那毒蛇,王瑄叹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对一旁的那人交代:“记住告诉弟兄们,别贪嘴去采野菜吃,在这地方可没有医匠医治他们。” “放心,我提醒过了。”那人咧着口黄牙,乐呵呵的笑着,同时也不免好奇询问:“佥事,你说这一战过后,弟兄们都能擢升吗?” “起码一级。”王瑄自信说着,旁边的那人眼中也流露出了向往。 似乎是因为有了奔头,河谷之中驻守的三百明军没有任何一丝怨言,即便被蛇虫鼠蚁叮咬的遍体鳞伤,也没有一个人喊着要退出的话。 这样的苦难,一直到了二月初六…… “窸窸窣窣”间,五千背负一斗军粮与甲胄兵器的长枪兵在高黎贡山那湿滑的山体上行军。 在全体负重达七十斤的情况下,他们翻山越岭,穿越了高黎贡山那一片又一片的原始森林。 在赶路时,他们之中大多人行走的道路是不足三尺的兽道,上下爬山几乎都是上坡四肢并用,下坡连滚带爬。 地形的陡峭加上高黎贡山水雾浓重,致使兽道湿滑。 不管是将领还是兵卒,他们根本顾不上身上滚满了泥巴,哪怕皮肤被划破,衣服被划得稀巴烂,他们也咬着牙关赶路。 到了深夜,即便伸手不见五指,天空中还冒着濛濛细雨,但瞿能与何福二人依旧率军徒步在崎岖不平的悬崖兽道上向指定目标分头疾进。 数千人夜间山路丛林里行军,看不清路,可又不能点燃火把。 为防止掉队,何福让兵卒们手拉绳,用力拉拽,给身后人指引方向,避免他们跌落高黎贡山的山谷峭壁下。 在这样的恶劣的环境下,几乎每个人都在心中默念:“一定要跟上队伍,千万不要掉队。” 然而,高黎贡山的困难是他们之中大部分人根本想象不到的。 面对平均海拔三千五百米以上的热带丛林地,部队行进的十分困难。 先头部队开僻出来的道路,原本是干的,可太多人踩,加之水汽太重,不一会儿就会被人将路踩得非常泥泞非常滑。 哪怕是何福与瞿能这样的老将,在翻越高黎贡山的小道时,也基本没绝过叹气声。 他们赶路了七日,才行进了一百里路,每天不是在翻越山脉就是在蹚过河谷。 至第五日清晨,他们终于抵达了王瑄所在的那座山口。 得了消息,王瑄立马带三百弟兄光着脚,把鞋子吊在脖子上下山。 当他们来到河谷间的时候,见到的是数千名狼狈的同袍。 即便是何福与瞿能等人,身上都尽是湿哒哒的恶臭泥巴。 “末将指挥佥事王瑄,见过二位都督!” 王瑄带着三百人作揖行礼,坐在河谷一块房子大小石头上的瞿能与何福见状也跳下了石头,来到他们面前后,语气有些无力:“这里距离南甸还有多远?” “回都督……”王瑄闻言,连忙从背上的包裹取出早早绘制好的地图。 他所绘制的这张地图不同于明军的地图,十分精确,显然是从朱高煦那学来的,但何福与瞿能不知,只是在心中夸赞:“行军图如此,人也必定差不到哪里去。” 不知道二人想法,王瑄指着地图上的两条路线说道:“眼下有两条路线,一条是往西北出去,如此就能绕到爨宋关后十余里的河谷位置,可以配合西平侯夹击爨宋关。” “还有一条,就是再赶七十里路,翻越二十三座密林高山,直接去到南甸城外三里左右的坳口。” “末将派人侦查过南甸城的情况,近一个月来,那里陆续来了许多叛军,数量约一万左右,另外还有十二万人的民夫居住在城外。” “南甸城由石砌而成,高约一丈七尺,宽大概一丈五左右,其余情况不明,叛军有一半在城外,有一半在城内。” 王瑄说的头头是道,让瞿能这样心高气傲的人都不免高看了他一眼。 他这些话,听上去并不复杂,但在真实战场上,能在一两个月时间就搞明白这么多的人却很少。 因此在他说完之后,瞿能都不掩饰的对其说道:“你小子做指挥佥事屈才了,这一战过后我把你调到四川行都司,先从都指挥佥事做起如何?” 瞿能不可谓不看重王瑄,要知道王瑄这会儿还只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而都指挥佥事是正三品。 从正四品越过从三品,直接跳到正三品,这可不得了。 正三品的武官,放眼整个大明朝,也只有一百二十几人罢了。 更不用说,这一百二十几人里,大部分还都是内地的武官。 论卫所数量、战兵数量和职权程度,根本不足以与边疆都司相比。 瞿能的拉拢,是个人都难以拒绝,因此王瑄也开始动摇起来。 只是不等他有所为,何福便突然打岔:“瞿能,你当着我的面挖人,你这厮连交情都不论了。” “哈哈哈……”瞿能爽朗一笑:“你们这能人多,少他一个也无妨。” “胡说!”何福吹胡子瞪眼:“云南都司的人,你可挖不走。” 话音落下,何福直接指向了崎岖难走的第二条路:“我们…就走这一条!” “正合我意!”瞿能轻笑,随即将王瑄并入队伍之中。 在队伍之中,王瑄也见到了自家父亲王兆和哥哥王魁,以及先前与他有过几日交情的瞿郁。 经过半日的休息,当正午到来,五千余兵卒继续身背七十余斤的东西开始赶路。 他们一路摔跤,连滚带爬,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行进,队伍很难保持队形。 在高黎贡山这样的地方,所有人最害怕的就是掉队,毕竟如果没有向导,很容易迷失在密林之中。 走这种路,云南都司的兵卒还好一些,四川及贵州的兵卒则有些难以适应,走着走着就跟不上了。 一路上,各支人马帮扶着,却仍然要遭遇磕磕绊绊,被荆棘丛和灌木刺刮伤得不计其数。 不少兵卒掉进沟里摔断了腿,摔断了腰,非战斗减员很严重。 哪怕是王瑄手下的一个兵卒,也一不小心脚下一滑摔进了百余米深的深沟里,搜寻过后只看到了一具尸体,只能草草掩埋。 翌日,他们深入到了高黎贡山的深处。 这里环境险恶,人们面临着无数危险。 阳光被高大而茂密的树木完全遮住,使得整个山间显得阴森恐怖。 瞿能与何福率领兵马第一次踏入这片密林时,即便已经有了警惕和准备,但他们很快就意识到,高黎贡山深处并非仅仅是高山和茂密的树林,而是埋藏着各种无法想象的恐怖。 蚂蟥、恶疟、毒蛇以及瘴气,这些不可预见的危险让人们倍感惶恐。 无尽的树木高高耸立,几乎完全遮住了天空,使得山间极为阴冷。 到了夜晚,这里的夜晚比外围的夜晚更加恐怖,所有人伸手不见五指,只能依靠微弱的火光照明。 行军一路下来,瞿能等人在夜晚埋锅造饭时烤了会火,腿上却很快掉落了数十只蚂蟥。 这样的事情,便是瞿能这样的老将都觉得头皮发麻,更不要提许多兵卒了。 然而让人焦虑不止是这些,还有那遍布林间的各种蛇虫鼠蚁。 它们随时都可能从树枝或草丛中袭击人们,哪怕进入高黎贡山前,沐春已经为他们这五千余人准备了足够的蛇药,可非战斗的减员数量还是让人头皮发麻。 深入高黎贡山深处才一日,被蛇虫鼠蚁咬伤致死的人就多达二十七人,恐慌的情绪开始在大军之中传播。 到了第二日,高黎贡山内部的瘴气开始显威。 由于长期缺乏阳光照射,高黎贡山环境阴暗潮湿,无数动植物死亡后腐烂,产生了大量的瘴气。 这种致命的瘴气让人一旦吸入,就会在短时间内出现头昏、高烧等症状,甚至丧失生命。 对于瘴气,王瑄早有准备,他让所有人在进入高黎贡山深处时就做好了防护,粗布制作的简易口罩,是对付山中瘴气为数不多的办法。 这个办法,是王瑄从自家殿下那里学来的,可即便如此,军中还是有不少人吸入瘴气,高烧不退,最终选择了跳崖生命。 瘴气的存在使得整个山区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力量虚弱的明军兵卒更加容易受到伤病的侵袭。 幸运的是,他们最终熬过了这最为艰难的日子,在第三天深夜走出了高黎贡山深处。 在走出高黎贡山范围的时候,瞿能扯下了粗布口罩,回头看了一眼那隐藏在夜幕中,仿佛在不断吞噬他人生命的高黎贡山。 “往前数一千年,也没有汉军能翻越这座吃人的高黎贡山吧!” 瞿能心里说不出是骄傲还是难受,一旁的何福扯下了口罩,放心吸了一口气后才附和道: “别说往前数一千年,就是两千年、三千年都没有人这么做过!” 瞿能与何福的谈话,让不少劫后余生的兵卒们面面相觑。 以他们的文化和见识,确实不知道在他们之前,有没有人翻越过高黎贡山。 “确实没有。” 王瑄从队伍后方走来,对瞿能与何福作揖同时说道:“自古以来,唯有两汉试图开辟西南夷道,但即便如此也不过只开辟到了永昌罢了,之后虽然又开辟了身毒道,可终归是西南诸夷自行开辟,与我汉家无关系。” “即便开辟了,走的也是河谷道,未曾有人翻越高黎贡山一说。” “从这点来说,如今二位都督率军翻越高黎贡山,实乃我汉家之壮举!” “好!!”是人都爱听奉承,瞿能与何福也不能例外。 听到他们二人做了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二人都纷纷挺起胸膛。 只是在挺起胸膛过后,他们二人开始询问王瑄:“此地距离南甸城还有多远?” “不足七里,天明之后很有可能会被发现。”王瑄紧皱眉头说起了正事。 在他说出这句话后,何福看向了瞿能:“虽说弟兄们疲惫,可现在要休息的话,一定赶不在天明前出兵南甸。” “不休息!”瞿能做出了决断,并召来了全军数十名百户官。 当着他们的面,瞿能与何福二人开始宣布自己的想法:“大军疲惫,理当休息,但如果要休息,我们就没办法直捣南甸城,明日就要付出更大的伤亡来攻城。” “这期间,若是刀干孟那土贼回援,我大军朝夕之间便要被围。” “因此,我二人决意,立即东北,直捣南甸城!” “是!!”毕竟是沐春精挑细选的五千精锐,尽管翻越高黎贡山的经历让他们惶恐不安,可当他们得知自己的对手与自己一样是人后,他们便拿出了自己最好的精气神。 在瞿能与何福的率领下,四千九百余人丢下了三百余具尸体在高黎贡山中,寻着南甸城的方向开始赶去。 尽管满身泥泞,尽管他们已经疲惫的几乎快要倒下去,可是感受着脚下那不同于高黎贡山中湿滑土地的河滩地,他们只觉得脚上有一股力量传来,支撑着他们走出了高黎贡山的范围。 奇怪的事情在于,这一路上他们没有遇到麓川大军的哨骑,一直到他们看到了河谷平原上的那一汪火色海洋,他们才意识到了自己赶来的时间。 “算算时间,今天应该是他们的新年。” 眺望远处的‘火海’,何福与身旁的瞿能诉说着情况。 显然,为了欢迎新年,南甸城的守将松懈了守备力度,而这一举动给明军创造了机会。 这样的情况,似乎是上天安排一样,老天都在帮着明军捣毁南甸城。 只是片刻的思虑,瞿能就拔出了自己腰间的长刀:“过年?老子让他们过年。” “弟兄们,都给我吃口冷饭,披甲上阵……” “随我……直捣南甸城!” 后天应该就能恢复二更了。 (本章完) 第199章 星落太原 洪武三十一年二月十一,瞿能与何福率兵五千翻越凶险的高黎贡山,直捣南甸城。 由于这一日是傣历新年,因此守将刀名孟只在城内留下了少量兵力,其余大量兵马与民夫全部出城共度佳节。 面对宛若神兵天降的明军,十数万民夫乱作一团,刀名孟试图整军退入城中,却被瞿能抢马冲阵,阵斩其人。 刀名孟被杀后,十余万民夫与近万麓川兵马溃不成军,消息传到爨宋关,刀干孟惊惧,留下万余兵马守城后,自己率领两万战兵回师救援南甸城。 发现爨宋关旗帜变少的沐春,当即下令全军攻城。 是日,明军火炮投石炮齐发,爨宋关告急。 翌日,何福与瞿能攻陷南甸城,并留下王兆与其部八百人守城,其余兵马往爨宋关杀去。 二月十二日午后,明军与麓川军在囊滚河遭遇。 两军相遇后,刀干孟率领麓川军驱赶战象冲阵。 面对三十余头战象的冲阵,明军点燃火把恐吓战象。 然而经过了定边之役的惨败后,麓川大军已经对战象进行了严格的训练。 悍勇的战象并不畏惧火光,反而顶着明军的箭矢,向明军本阵继续冲击而来。 面对三十余头战象的冲击,瞿能父子率兵陷阵,持强弓硬箭,配合长枪斩杀六头战象,宛若天神。 关键时刻,麓川骑兵如同利箭一般渡河杀来。 不得不说,刀干孟的应变,确实惊人。 哪怕中军的象兵吃亏,但如果能在两翼取胜,而后向明军中央夹击,他仍然可以获得胜利。 只是他面对的不是无名小将,而是参与过北伐战争,身经百战的瞿能与何福。 由于麓川骑兵以枪槊作战,是近战的格斗骑兵,并且因为马种缘故缺乏盔甲,因此当他们冲阵而来时,何福节制三军,大军长枪兵从左右两翼结阵散开,中军一分为二,将麓川骑兵切割包围。 两千麓川骑兵被四千余明军步卒切割包围,不断有人死伤阵中,令麓川军的混乱越发加剧。 不甘心的刀干孟仍然想作困兽之搏,令麾下直属的精锐武士直冲明军左军。 这些武士在乱军当中,秩序全然不乱,先投标枪,命中率极高,对明军造成巨大杀伤,而后挥刀冲杀,明军左翼竟然一时被逼退。 关键时刻,沐春攻破爨宋关,刀干孟畏惧之下率军撤退。 此战,明军大获全胜,斩首七千余级,俘虏民夫四万七千余人,还捉获了十七头战象。 经此一役,刀干孟手中的麓川战象几乎损失殆尽,士兵除了被明军击杀、俘获外,在回逃的路上还因伤病、饥饿而失散半数以上,一时之间死者不知凡几,死尸枕藉。 “好!好啊!” 二月尾巴,当云南的捷报传至应天,乾清宫内的朱元璋气色更好了。 他拿着手中的捷报,炫耀般的对送来捷报的朱允炆说道:“沐春不愧是朕家的人,这次对刀干孟作战,已然使其死伤惨重,短时间内无法再战。” “更重要的,是朝廷拿下了南甸,眼下完全可以直捣勐腊(盈江)。” 朱元璋很是高兴,气色都红润了起来。 朱允炆见他高兴,也趁机递上了自己所写的擢升文册。 “战后,刀干孟退往了勐腊,尽管他还在号召四方土酋抵抗朝廷,但想来他也撑不了多久了。” “这是孙儿根据此战功过所写的擢升文册,请爷爷过目。” 朱允炆自以为是的说着自以为的事情,但朱元璋却在接过朱允炆差人递来的文册时轻声反驳道: “这刀干孟虽然遭遇重创,但那麓川各方土酋始终与我们不是一条心,万不可轻视。” “此战虽然已经取得大捷,但对于麓川那方来说,不过是失守了一关一城罢了。” “况且,官军深入,后方的粮草辎重补给困难,沐春那孩子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发起进攻了,想必还需要再过几个月才能更进一步。” 他反驳着朱允炆的乐观,并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同时看了看朱允炆所写的擢升文册。 原本他十分满意,但在看到某一部分的时候他却皱眉将文册放在桌上,询问朱允炆道:“这王氏父子三人应当是此战首功,为何只有王瑄擢升了一级?” “这……”朱允炆心里一紧,连忙将自己早早准备的说辞说出:“孙儿以为,若是这父子三人都按西平侯所言擢升,恐怕会让王氏父子三人进一步控制滇西。” “有何不妥?”朱元璋不满反问,这举动让朱允炆知道了他现在的心情。 “孙儿只是想,若是将其培养为豪强,日后恐怕会对朝廷治理云南西陲不便,况……” “好了!”朱元璋打断了朱允炆,他将文册推到前面,用不可置疑的口吻说道: “你是储君,若是连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都做不到,怎么能让庙堂上的百官服从?” “况且,你若是真的如此刻薄王氏父子三人,武官们知道后会怎么想?” 他说完了自己想说的,最后用手指敲打了一下桌面:“这份擢升文册拿回去再改改,改好了再交给我。” “王氏父子三人有功,其中王瑄功劳最大,擢升其为云南都司指挥佥事,其父王兆亦升为都指挥佥事,另外其兄王魁功劳不显,但也有功劳可言,擢升其为永昌卫指挥使。” “剩下的,你自己衡量,不要显得朝廷太小气。” “另外,曹国公与西番茶马互市得来了一万余番马,这些番马若是好好牧养,数年后必然能选出不少军马,伱需派专人好好善待。” 朱元璋迅速转变话题,不给朱允炆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对此,朱允炆只能作揖回礼。 瞧着他还有些不甘心的模样,朱元璋不是很高兴,他继续敲着手指:“辽东那边已经要开春了,左军都督府那边,我已经招呼了增寿总制此次海运。” “去年三都司各有动作,大宁粮草已然匮乏,此次海运粮食由山东、直隶出一百九十二万石,分别运予大宁都司九十六万石,辽东都司五十二万石,再运吉林五十四万石。” 朱元璋给出自己的安排,可朱允炆却暗中皱眉,缓缓作揖询问:“爷爷,给吉林城运五十四万石是否太多了?” “不多。”朱元璋有自己的安排,他与朱允炆解释道:“我去岁命高煦在今年开春后,在三万卫与吉林卫之间选一地筑城,以便日后朝廷掌控关外。” “此外,那兀良哈诸部虽然连续两年遭受官军驱赶,但毕竟还有胡廷作为支撑。” “今岁开春后,我欲让你四叔再度领兵北巡,高煦那里出兵方便,便让他作为先锋探路。” “至于辽东都司,去岁将辽东四州许多战兵裁撤为屯兵,开支已经下来了,你不用担心。” 虽然年纪大了,可朱元璋在大战略上依旧没有出错。 让朱高煦筑城,是为了更好的控制他。 继续打击兀良哈,是为了能让辽东、吉林、大宁等地的屯兵能好好从事生产。 不出兵打击他们,便只能等他们休养生息过后南下打草谷。 定期出兵削弱胡兵,这是朱元璋定下的大战略。 如果不是眼下元廷西遁,他说不定还要让朱棣领兵,再上演一次‘捕鱼儿海大捷’。 “月粮与行粮给了五十四万石,那棉花布匹与俸禄、豆料还要照旧拨发吗?” 朱允炆想询问详细些,但他的小心思躲不过朱元璋的双眼。 对于他的问题,朱元璋抬手抚须,沉吟片刻后才再度作答:“棉花布匹就按照军户数量配给,至于豆料不变,那小子有那么多田地,可以自己种豆料自给自足。” 朱元璋说完一切,抬手摆了摆:“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东宫,明日主持早朝。” 他示意朱允炆可以退下了,班值太监也将擢升文册从桌上拿起,交到了朱允炆面前。 朱允炆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毕恭毕敬的从班值太监手中接过了那本擢升文册,随后回礼作揖,退出了乾清殿中。 待他离去,朱元璋也不满的看向一旁。 在角落里,锦衣卫指挥使宋忠正站在那里,然而他没等来朱元璋的差事,反而等来了质问。 “你是谁的人?” 朱元璋一句话,便吓得宋忠跪在了地上:“自然是陛下的人!” “朕的人?”朱元璋眯眼询问:“那王氏父子三人有何背景?” 宋忠心里一紧,却还是本本分分的回答:“据传早年王瑄与渤海王同吃住过几个月,那王兆父子三人得到提拔,也是魏国公授意的……” 宋忠将事情全部说了出来,尽管他口口声声说是‘据传’,但朱元璋却想到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这事情,你与太孙说了对吧。” “是……” 二人一问一答,便将事情原原本本的摆在了朱元璋面前。 显然,朱允炆并没有表现得那么老实,但朱元璋知道后非但不怪他,反而简单略过:“这事情到此为止,另外这锦衣卫的差事你别干了,去开平中卫任指挥使吧。” “臣、领旨……”宋忠脸色惨白,虽然是平调,但锦衣卫指挥使和开平中卫指挥使的权力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垂头丧气的起身,毕恭毕敬的回礼后退出殿内。 瞧着他的背影,朱元璋久久没有开口,而一道身影也走进了养心殿中。 “就这样略过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待朱元璋抬头一看,来人不正是刚刚平叛归来的郭英么。 显然,郭英也对朱允炆此举有些不满,毕竟他也是武官,瞧着有功之人不得封赏,他心里肯定不舒服。 至于王氏父子三人是不是朱高煦的人,他压根没放在心上。 一个在吉林,一个在云南,这中间距离太远了,起不到什么作用。 他当然知道皇帝不能惩治太孙,可他也想知道皇帝为什么不更进一步的惩处宋忠。 不能惩治朱允炆,但可以杀鸡儆猴。 “他做的没什么问题。”朱元璋轻声开口,同时叹气道:“能成事的,首要就得有这份心机和狠劲。” “在这点上,你那孙女婿可差远了……” 朱元璋说起了朱高煦,郭英听后则是闭口不谈,仿佛与朱高煦根本不熟。 只是他不说话,朱元璋却会自己回答自己,他叹着气:“高煦那小子行军打仗还好说,只是遇到大事,还是太优柔寡断。” “就他那性子,成不了大事,也不用担心他。” 他的叹气,仿佛是在庆幸,却又带着几分失望。 “这样的性子,与他的位置相比,是件好事……” 郭英终于开了口,显然他很是满意朱高煦所展现出的性格缺陷。 性格能成事,这样的评价放在眼下,可不算什么好话。 据他所知,被朱元璋评价过能成事的人,也只有晋王朱棡,而朱棡的性子和心思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如何了?” 走出乾清宫门,朱允炆便见到了早早守在这里的东宫带班太监李权。 李权扶着朱允炆上了步辇,与其走在略微寒冷的宫道上,小心翼翼的说道:“事情都办的差不多,应该很快就能见效了。” “好……”听到李权的回答,朱允炆像是放宽了心般靠在椅子上,嘴角挂着一抹笑意,显然将有好事发生。 在他返回东宫后不久,李权便又将最新的消息告诉他。 “殿下,宋忠被调往开平中卫任指挥使了。” 李权对着金台上的朱允炆小声说着,朱允炆听后却波澜不惊,似乎早就想到了宋忠会如此遭遇。 “叫他好好在开平中卫等着,日后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头也不抬的给了李权回答后,朱允炆继续处理起了奏疏。 李权见状,也派人去给宋忠传话去了。 倒是在传话后不久,黄子澄与暴昭、齐泰三人便寻了上来。 在行礼赐座的戏码过后,朱允炆放下了手中的朱笔,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奏疏上挪开。 他的养气功夫比起去年要好了许多,但这不是他的功夫见长,而是让他糟心的事情越来越少了。 “选去吉林的那三千户,选得如何了?” 朱允炆将目光放到了黄子澄身上,齐泰也不假思索的回答:“都已经选好了,半个月后便可陆续北上。” “不过这次过后,那吉林卫的月粮与行粮,便要拔高到二十万石了,加上盐、布、棉花等物,怕是……” 他没继续说下去,因为朱允炆坦然将刚才乾清宫发生的事情一一说出。 在得知吉林卫又要出塞,并且还获得了五十四万石月粮与行粮的物资后,黄子澄脸上有些凝重,齐泰则是更直接的开口: “渤海王府内商人杨彬,近几年来不断在关内采买粮食,为渤海王贩卖毛皮,进行贸易。” “想来,吉林卫府库之中的粮食,已经有了足够的存粮。” “眼下朝廷又拨五十四万石与吉林城,若是不限制杨彬为渤海采买粮食,恐怕渤海很快就能自给自足了。” 齐泰的关切很有道理,毕竟他们从宋忠那里获知的情报中,吉林城的田地已经足有数十万亩了。 倘若放任不管,任由其发展下去,恐怕再过几年吉林城就能脱离朝廷掌控了。 这不是臆想,而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朝廷眼下能控制渤海的重点就在粮食上,之所以渤海粮食缺口那么大,也和朱高煦养了那么多兵马有一定关系。 如果朝廷限制他,不给他拨军户,扩充兵马的话。 那以他这两年屯垦的速度来看,以眼下吉林城的人规模,顶多再过两三年他们就能自给自足。 对于朱高煦,必须要采取限制的手段,因为他的兵马已经不少了。 “三位先生有什么看法?” 朱允炆对齐泰的话深表赞同,因此询问起了他们三人的看法。 面对询问,齐泰不假思索的回答:“理应让渤海招抚女真,并且要将招抚的女真放到吉林城加以控制。” “有三千军户作为眼线,那些被招抚的女真就不太可能被训练为兵卒,如此一来吉林城的负担只会越来越大。” “只有让吉林卫越来越依赖朝廷,才能更好的控制关外。” 对于朱高煦,齐泰一如既往的想用粮食来牵制他,朱允炆也十分赞同。 毕竟晋王那边的网已经布置好了,只待收网就能解决,而晋王解决过后,需要选择的就是周王和燕王之间的其中一人了。 这其中,由于朱高煦的异军突起,燕府势力更进一步,光朱棣与朱高煦父子二人直属的兵马就超过了三万人。 不仅如此,朱棣手上还有节制北平、大宁、辽东三都司的兵权。 尽管这个兵权水份很大,但朱棣始终有这一份兵权在。 相比较之下,只有一万六千护卫军的周王朱橚则是显得没有那么大威胁。 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冯胜留在河南的旧部,但想要清理他们也很简单。 因此不管怎么说,燕王朱棣都是晋王朱棡后最具危险的人,而渤海王朱高煦则是他最得力的羽翼。 往朱高煦的吉林卫中掺沙子,是必须要走的一步棋,而这步棋现在已经完成了。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按部就班的等待了。 想到这里,朱允炆的思绪也渐渐向北飘去。 在山西太原的晋王府内,此刻的朱棡正脸色苍白,伸出手让王府医官为其诊脉。 看着医官凝重的表情,朱棡攥紧了另一只手,阴沉开口:“如何?” “这……”医官起身跪下,低头作揖:“恕臣无能,殿下的脉象依旧是体虚之症。” “体虚体虚,你诊了几个月了都说孤体虚,又给孤服用了那么多补虚之药,为何不见成效!” 朱棡不耐烦的斥责医官,那医官也摸不着头脑,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人火大:“滚下去!” “臣告退……”听到朱棡的话,医官连忙退出承运殿内。 瞧着他退下去,朱棡却止不住的咳嗽,声音之大,即便退出宫殿的医官都能隔着十余步听到。 这样的情况,无疑让整个晋府担忧。 先太子三十七岁而薨逝,当时他薨逝前的症状,便是体虚气虚之症,而如今…… 想到这里,晋府内众人都忙碌了起来,有的给朱棡献上补气补体的药材,还有的献上丹药,便是连庖厨都忙着为他制作药膳。 只是这样的忙碌,并没有让朱棡本人的身体变化,反而是每况愈下。 三月初二,不顾府内护卫与属官的劝谏,朱棡决意出塞去巡视东胜的牧场。 只是他还未带兵走出偏头关,便因为病情加重,不得不返回太原休养。 日子一点点过去,朱棡那原本还算魁梧的身材也逐渐消瘦下去。 渐渐地,朱棡连处理王府政务都有些困难了。 医官对于他的诊治,也没有半点进展。 从三月初六开始,一封封急报就不断往应天发去。 远在应天的朱元璋,也派出了自己的医官前往太原,寄希望于朱棡的身体能够康复。 然而,朱棡终究没有等来太医院的医官。 三月十二日深夜,他的病情突然加重,整个人消瘦的如枯骨般恐怖。 躺在晋王府的存心殿拔步床上,朱棡看着拔步床的床顶,他不明白自己才四十岁,为什么身体突然之间就恶化到了这种地步。 耳边,王府嫔妃与属官的哭泣声让他烦躁,可他却做不了任何事情来阻止他们。 在这样的局面下,一名他所熟悉的武官走到了拔步床前,寻到了他的王妃谢妃。 “他怎么能这样做?!” 谢妃似乎听到了什么羞辱人的事情,她着急的质问着那武官,武官见事情瞒不住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礼:“当下,只能等殿下身体康复,才能将被调走的人调回来。” “调走?”朱棡听到了这两个字,不用多想他就知道是朱允炆那小王八蛋趁机在调离自己的亲信。 这一刻,他想起了傅友德、冯胜与王弼、谢成的死,更想到了自己被调离的那群旧部。 “小崽子,好狠的心……” 他脸色涨红,最后趋于惨白。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谢妃看向了朱棡,而这时朱棡眼角也有泪珠滑落。 “殿下?”谢妃跪在拔步床前,握住了朱棡手腕的同时,却感觉到了那停止的脉搏。 “殿下!!” 伴随着谢妃的呼喊声,存心殿内的哭泣之声达到了顶峰。 很快,伴随着八百里加急的塘骑冲出太原城,晋王朱棡薨逝的消息也向着南方传开。 《明太祖实录》己未晋王棡薨,上第三子,孝慈皇后所生,年十三岁受封,又七年而之国,聪明英锐、受学于翰林学士宋濂,学书于录事杜还,眉目脩耸,美须髯,顾盻有威容,多智数,至是以疾薨。 (本章完) 第200章 丧子之痛 “此次用茶五十余万斤,得马一万三千五百一十八匹,其中两千四百二十七匹可选入大教场,充为军马。” 三月十五日,当从西北返回的李景隆在武英殿内向着朱元璋等人汇报此次茶马互市的成果时,朱高炽及朱允炆几人都脸上轻笑,显然对此事十分高兴。 唯独朱元璋这个天下之主,面色有些沉重,但却说不出来原因。 望着朱元璋没有反应,朱允炆借着斟茶上前,小声询问:“爷爷,您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有些心神不宁。”被朱允炆的声音唤醒后,朱元璋随口说了一句,便将目光放到了李景隆身上。 对于这个外侄孙,他心里是十分满意的。 尽管李景隆不如他的父亲,可他的能力与才干依旧是当朝拔尖的那一批。 哪怕徐辉祖已经在西南锤炼了两年半,可却依旧差李景隆太远,这点从这次李景隆主持茶马司的互市就能看出。 在朱元璋心中,除去郭英、耿炳文这样的老将,中生代与新生代的藩王、武官中,从上到下分别是自家老四,沐春、李景隆、宋晟、吴高、以及自家老三。 若是再往下数,便是杨文、平安、陈瑄及朱高煦那小子了。 当然,在他心中,朱高煦还年轻,还未到定型的时候,还有可上涨的空间。 不过即便他知道朱高煦的未来成就会很高,却没有想过防备他,只是尽量控制罢了。 毕竟在他看来,哪怕日后朱高煦成了气候,可就凭他手中那点兵力,他实在想不到他能做出什么威胁到朝廷根本的事情。 眼下的大明藩王局面,丢到前朝的历朝历代,都是可以让皇帝偷笑的局面。 比较西汉和西晋乃至隋唐的藩王力量来看,自己所缔造的藩王体系都算不得什么有力量的势力。 相比较西汉吴王刘濞那种统辖三郡五十三城,拥兵近十万的藩王来说,统辖不过一个王府,三个护卫,兵马数量连两万都达不到的朱棣、朱棡他们,简直就是朝廷随手可拿捏的程度。 只要给足将领信任,即便日后削藩出现了差错,也不至于影响全局。 他如此想着,心里也轻松许多。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将日后的许多事情都做好了安排,只要朱允炆萧规曹随,大明朝还可再兴旺一代人。 这次的两千余匹军马入了大教场后,在京听操的铁骑数量也可以达到一万了。 加上各都司骑兵,仔细算来,朝廷也有三万铁骑,家底也算殷实了。 想到这些许多事情,朱元璋也放下了心中不安,将目光投向李景隆的同时,抚须开口:“这次去西北,可曾发现有不对的地方?” “未曾有,那宋晟回了凉州后经营陕西行都司经营的不错。” 李景隆如实回答,而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次的南甸大捷没有出现宋晟的身影。 由于瓦剌时常袭击明军在亦集乃的驻牧城池,因此朱元璋在去年九月将宋晟父子调回了西北,任宋晟为陕西行都司指挥使,以平羌将军职坐镇凉州。 现在听李景隆所说,宋晟确实坐镇凉州坐镇的不错,有他坐镇的话,自己也就可以放心了。 “你这次去,可曾听到了帖木儿的事情?” 朱元璋眼下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朱高煦所说的帖木儿东侵一事。 只是朱元璋的询问问出后,李景隆却摇摇头:“未曾听闻,不过那别失八里的胡人倒是加大了巡边的力度,宋晟与臣说过。” “嗯……”朱元璋没有太大的反应,毕竟有宋晟加上陕西行都司的十二卫和四个守御所,哪怕有什么事情发生,想来那近三万兵马也能将其阻挡一阵,足够支撑到四川与陕西两都司出兵支援。 仔细想来,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唯一需要关注的也就只有西南的战事,以及北边巡边的事宜了。 思绪此处,他便与李景隆说道:“朕准备诏令燕王巡边,不过这次主要以兀良哈诸部为主。” 朱元璋说出自己想法,李景隆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作揖回礼:“若是再来三两次这样的北巡,想来兀良哈诸部只能远遁漠北了。” “朝廷要的,就是他们远遁漠北。”朱元璋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战略目标。 为了让李景隆和朱允炆理解,他特意看了二人各自一眼,并进而解释道:“高煦上次北巡,依托水路直插兀良哈山,因此朕便想,如果可以走水路,那便要大力成全吉林,在吉林大力屯垦。” “日后若是吉林可以成为关外粮仓,便可依托水运深入漠东,将兀良哈诸部驱逐去漠北。” “只要兀良哈诸部离开,大宁的战兵可以北上筑城,让大宁一带成为后方,让屯兵安心屯垦。” “高煦给朕的家书之中写过,那恼温江上游相比较辽河与松花江沿岸开垦更困难,但地下水源丰富,若是要打井,往下丈许便能出水。” “若是能驱逐兀良哈诸部,只需要在哈剌兀山脉东侧沿途设置十余个千户所,就足够让漠东安稳下来。” “从他早前献来的地图来看,只要这小子没说假话,那一旦驱逐了兀良哈诸部,日后朝廷就不用每年耗费二百余万石去维持大宁和辽东了,完全可以让当地屯兵转兵为民。” 朱元璋的思绪还是清晰的,眼见更是不用多说,他一直都知道控制漠东的好处,唯一担心的就是汉人不能再那里好好屯垦生活。 可当朱高煦将详细的漠东情况通过家书与图纸告诉了他后,他很快就放下了这种后顾之忧。 “若真是如此,那朝廷的负担可以降低许多。” 李景隆也没有怀疑朱元璋和朱高煦的眼见与看法,既然朱高煦都说恼温江上游可以耕种,那一旦大明通过移民实边来控制漠东,加上去年设置的开平五卫,那大宁与辽东即将成为大后方。 只要他们成为大后方,那当地的许多军户就可以由军转民。 没有了沉重的卫所行粮与月粮负担,朝廷的钱粮便可以节省出二百余万石。 那可是二百余万石,若是投入到了西南与西北,毫无疑问将更进一步的扩大和巩固西南的三宣六慰和西北的关西七卫。 要知道大明眼下在甘肃等西北重镇和云南的投入,也不过就才二百万石。 如果再投入二百万石粮食下去,当地的战兵完全可以翻一番。 这些地方的战兵若是翻一番,三宣六慰和关西七卫立马就会老实下来,继续当大明朝的乖儿子,东察合台汗国也会火急火燎的跑来认亲戚,乌斯藏与朵甘这两都司的土司与番僧也会更恭敬。 因此,能否拿下漠东,亦或者能否在拿下漠东之后进行屯垦,让大宁与辽东彻底解放,这是朱元璋最为关心的事情。 正因为它的重要性显露出来,朱元璋才会决定再组织一次大规模的北巡。 他宁愿连续几年花费数百万石去解决漠东的问题,也不愿意一辈子的稳定投入二百万石粮食来维持防线。 “可是爷爷……” 朱允炆不合时宜的开口,并在吸引众人目光过后作揖回礼:“若是还要进行两三次北巡,那山东与直隶的常平仓恐怕难以为继。” 朱允炆这话让朱元璋皱眉,李景隆也是闭口不回答。 显然,他对这位太孙的军事见地难以形容。 倒是朱元璋见李景隆不开口,便心里不舒服的反问朱允炆:“钱粮不拿去征战,难不成留着像前宋一样交岁贡吗?” “孙儿不是这个意思,孙儿只是觉得是否可以慢慢来。”朱允炆连忙解释,一旁一直未曾开口的朱高炽也为他开脱道: “皇爷爷,太孙并非是这意思,只是近三年来,朝廷连续发动北巡,耗费钱粮足有数百万,虽说杀了不少胡兵,俘虏不少牧群,但终究是用黄金打乞丐,得不偿失。” “话不能这么说!”见有自己表现的机会,朱济熺也没有放过,连忙起身作揖反驳道: “如皇爷爷所说一样,宁愿拿着数百万钱粮去打人,也不让人来家中劫掠。” “眼下舍不得这数百上千万的钱粮,日后就得忍受每年防备胡兵,数十年如一日的备边。” 朱济熺说完,也不忘向朱元璋献媚: “两相比较下,孙儿反倒是宁愿拿出千万石粮食去打贼,也不愿意拿几千万石粮食去防贼。” “嗯……”朱济熺的话,显然让朱元璋更受用。 不管朱济熺的话是为了献媚,还是他自己分析出来的,可他终归与自己的想法谋和。 朱元璋受用的语态,殿内众人都能看出来。 朱高炽脸色犹豫,朱允炆波澜不惊,朱济熺喜上眉梢,唯有李景隆高高挂起。 李景隆很清楚自家舅爷的想法,他从不是一个安分的人。 哪怕遭遇了岭北之败,可此后他依旧发动了数次北征,这也代表着他的想法是消灭残元,而非固守。 如果不是先太子薨逝,朝廷应该还会继续不断地大规模北征。 先太子的薨逝,让这位老人家消停了几年,可朱高煦那个异军突起的少年人,让这位老人家看到了北征可行的希望。 残元是西遁不假,但打不了残元,朝廷可以打兀良哈,还可以打关外女真。 以当下这位老人家三十一年洪武文治所积攒的家底,追逐残元或许是一件赔钱的事情,但招抚女真,拿下漠东却绝对是一件值得长期操作的事情。 思绪此处,李景隆不免想到了朱高煦。 饶是他也没有想到,当初那个告诉他如何平倭的少年人,到了北边之后依旧不消停,反而越打越大,让朝廷所看到的希望也越来越大了。 正是看到了朱高煦在吉林城的所作所为,朱元璋才会想着在漠东诸军屯垦。 换做以前,他肯定是不敢这么想的,因为他始终觉得时机不成熟。 可伴随着兀良哈诸部经历了两次死伤惨重的打击,他渐渐觉得这时机或许能被自己所掌握。 正因如此,他才会提高对吉林卫的行粮与月粮,将原本一万三千军户那二十万石左右的军粮提高到五十四万石的程度。 朱元璋当然不是因为个人感情而对吉林卫投入那么大,他要的是朱高煦继续在吉林城屯垦熟田,直到吉林城可以承担起供应哈剌温山脉沿边十余个千户所的军粮时,他便会出手将吉林城的一切给剥夺。 这么做,尽管有些对不起那小子,可朱元璋的第一身份是皇帝,其次才是他朱高煦的爷爷。 实在不行,日后找其它东西弥补他就是了。 心虚的摸了摸胡须,朱元璋渐渐想到了朱高煦得知自己吃亏后的表情。 当然,他这一切都是藏在心里,未曾与他人说过,哪怕是他信赖的郭英也没有,所以朱允炆自然也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所以朱允炆只觉得自家爷爷在帮助朱高煦扩大势力。 他心里莫名的有些不舒服,而朱元璋却在这时开口将他唤醒,宣布了一些其它事情。 “江南的以钞抵税,仔细算来也断断续续弄了两年……” 朱元璋提起了以钞抵税的事情,这让朱允炆心里莫名紧张。 对于他的紧张,朱元璋并不知道,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朕让户部清点了一下,两年的夏秋赋税,苏松二府用二百余万贯宝钞抵过了近五百余万石赋税钱粮。” “去年秋收以钞抵税后,天下诸省的宝钞未见价格回涨,想来是已经到了极限。” “因此,朕决意停下今年的以钞抵税,待秋收过后观看时机,再酌情决定是否在明年继续以钞抵税。” 以钞抵税,真正让宝钞价格回升的,不是朝廷回收的那二百余万贯宝钞,而是天下富户从市面交换囤积的那些宝钞。 经过三年两次以钞抵税的刺激,许多富户都已经囤积了不少宝钞,而以钞抵税的范围却未曾扩大。 如此一来,市场上自然不会有富户愿意交换囤积宝钞,宝钞价格自然也就回升不上去了。 加上朝廷迁移富户进入京城,许多富户甚至抛售交换了不少宝钞,致使去年的这个时候,宝钞价格还回落了一段时间。 朱元璋搞以钞抵税,可不是让这群富户专门吃好处的,而是要让他们付出一定的代价才能吃下好处。 现在他们只想吃好处,不想付出代价,那以钞抵税这事情自然就得停一停了。 只是他这样的安排,让朱允炆连忙站出来作揖道:“爷爷,今年以钞抵税的消息已经放出,若是停下,恐怕会对朝廷的威信不利。” “……”看着朱允炆走出来,朱元璋虽然料到了,但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若是高煦那小子在,应该会认同我的想法吧……” 不知道是不是老了,念旧了,朱元璋近来总是想到朱高煦。 只是想是一回事,怎么掌控他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就好像现在…… 朱元璋将目光投到了朱允炆身上,他知道自家这个孙子亲近江南富户乡绅,因此他才会故意对他说要停止一年的以钞抵税。 这么做,为的就是用朱允炆的口,传达自己的意思给那群人,好教他们知道,这天下的主人是谁。 朱元璋轻抚须,还想再说什么,可这时武英殿外却走进来了一个脸色惨白的武官。 他是新任锦衣卫指挥使蒋晖,而他那惨白的脸色,让朱元璋那原本就不安的心,渐渐沉重了起来。 “陛下万福……” 蒋晖入了武英殿,五拜三叩的行了大礼后,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太原八百里加急……” 当‘太原’二字出现时,在殿内的所有人纷纷回头,只是饶是他们再怎么想,都没想到蒋晖接下来的话。 “三月十二夜亥时三刻六分,晋王殿下他……薨了!” 最后二字脱口而出时,蒋晖低下了头,殿内空气瞬间凝固了。 朱允炆与朱高炽、李景隆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前一秒还在为自己献媚得当而喜上眉梢的朱济熺,此刻脑中一片空白。 朱元璋那平日里半眯着的眼睛突然瞪大,他缓缓从龙椅上起身,不敢置信的用手扶在龙案上,胡须发颤:“你说什么……” “晋王殿下……薨了!”蒋晖把头磕在了地上,这重复二次的话也让朱济熺身体一软,整个人瘫坐在了殿内的金砖上。 “我爹……薨了……”朱济熺好似痴傻了,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朱元璋踉跄的从龙案后走出来,几乎跌倒,好在朱高炽与朱允炆连忙上前搀扶住他,李景隆也将瘫软在地的朱济熺扶了起来。 哪怕现在,众人脑中还是空白一片,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怎么薨的?他是怎么薨的!” 朱元璋失态了,他在两个孙儿的搀扶下,往前走了数步,声音颤抖着质问。 “王府医官诊断为气血体虚,百般补入而身体不取,是以虚而不得以补,病薨……” 蒋晖艰难的说出朱棡的死因,这死因让朱元璋那好不容易恢复的身体突然乏力,几乎快要坐在地上。 朱允炆与朱高炽二人吃力的搀扶着他,朱元璋却双目涌出眼泪:“老三…我的儿子啊!!” 当得知朱棡是患上与朱标一样的疾病而薨逝时,朱元璋崩溃的哭泣。 此刻他脑中没有了别的念头,几乎是空白的,只是本能的跟随身体的反应在哭泣。 不止是他,一旁回过神来的朱济熺也在抱头大哭。 只是比较老朱的丧子之痛,他哭的感情更为复杂。 丧父之痛固然疼痛,但朱棡的薨逝却带给了朱济熺另一项沉重的打击。 晋府,再也不可能的登入武英殿内了,他将会与曾经的朱尚炳一样,在面对父死消息之后,被送回山西承袭王位,再也没有在武英殿内理政的机会与资格。 曾经他父亲许诺他的登上大宝之位,也彻底成为了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朱济熺坚持了十数年,赔上了自家岳父性命和王妃感情,可结果却换回了这样的结局,这让他怎么能接受。 比起老朱与朱济熺,朱高炽与李景隆二人的脑袋还是懵的。 这一刻,李景隆下意识看向了扶着皇帝的朱允炆。 朱允炆的脸上表情复杂,可嘴角的那抹笑意却始终掩盖不了。 皇帝正在经历丧子之痛,无暇察觉,可自己…… 李景隆刚准备收回目光,便与朱允炆的目光对上了。 似乎是才发现李景隆在看自己,朱允炆连忙将脸上的表情整理,一副哀切模样。 这样的转变,让李景隆心里一沉,或许到了这会儿,他才发现这位太孙的心机如此深沉。 不同于众人,如果说众人都在哀伤,那此刻的朱高炽就是在担心了。 面对三个伯伯都是壮年而逝的情况,朱高炽不免担心起了自家父亲。 只是当他一想到朱棣那副健壮身体时,他便稍微安了安心:“我爹身体那么好,应该没事吧……” 他的念头还未落下,便觉得手上一沉,待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家爷爷已经在泣不成声中昏阙了过去。 “爷爷!!” “太医!传太医!!” 朱高炽率先发现了昏阙的朱元璋,反应过来的朱允炆与李景隆等人也连忙喊叫太医。 由于朱元璋去年身体都不是特别好,因此太医院的御医一直有在他四周班值的安排。 当呼喊太医的声音传来后,很快背负药箱的一名太医便从殿外冲入。 他为朱元璋把了把脉后,连忙用银针扎了百会、上星等穴位。 不多时,朱元璋悠悠转醒,四周人纷纷关心询问。 面对这些询问,他只觉得嘈杂,眼泪缓缓流出。 “召礼部尚书朱梦炎……” 虽然还在流泪,可他的情绪比之先前却安定了许多,只是内里悲伤,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 在交代过后,朱允炆与朱高炽扶着他坐回了龙椅。 身为人子的朱济熺在经过朱元璋晕倒的惊吓后,原本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却又在片刻后流出。 只有朱允炆,在扶着朱元璋入座后,包含深意的看了一眼刚才发现他在笑的李景隆。 面对那目光,李景隆缓缓低下了头…… 《明太祖实录》:庚申,晋王棡薨,上哀恸,辍朝三日。 (本章完) 第201章 山穷水尽 “朕惟先王之典,生有名殁有谥,所以彰其德表其行也,曩者封建诸子王尔,于晋为国藩屏,于兹有年迩者,因疾永逝,特遵古典赐谥曰恭。” “呜呼!谥法者古今之公议,不可废也,尔其有知服斯,宠命册宝俱如秦王制度……” 三月中旬,曾经一手包办了蓝玉案中所有在山西淮西勋贵的晋王朱棡,最终以一种急促的死法离开了人世。 当他的死讯传到应天,朱元璋哭泣到昏阙,并辍朝三日。 在这三天时间里,他悲痛的处理完了朱棡死后的诸多事宜。 虽说朱棡残暴,但比起朱樉来说,他还是好上了那么一丝,尤其在朱标死后,他的性格更是收敛。 尽管这样的收敛,是为了争储而做出的表象,但起码这使得他的形象比朱樉好了许多。 正因如此,在谥号上,即便是不喜欢朱棡的庙堂群臣,也没有苛刻的给予他恶谥,而是给出了‘恭’作为他的谥号。 作为谥号‘恭’算不上恶谥,但也算不上好的谥,可以说是明褒实贬。 只是对于朱元璋来说,他并没有反驳群臣给朱棡的谥号,反而认为这个谥号很贴合朱棡的一生。 在确立了谥号后,朱元璋又在山西驼山选地八百亩,以此来修建朱棡的陵墓。 在所有的事情结束后,朱棡的死讯也开始向大江南北传去。 得知消息,不管是在庙堂的,还是在野的。 但凡有一丝政治嗅觉,他们都能猜到朱棡的死对谁最有利,同时对谁最无利。 若说受惠最大,那无疑是太孙朱允炆,毕竟朱棡争储的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但凡有入仕倾向的人,都了解朱棡争储的事情。 不过众人也都知道,朱棡死了,那还对太孙朱允炆有威胁的,便只剩下燕王朱棣与周王朱橚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作壁上观,想要看看这二王会对晋王薨逝的消息做出什么反应。 当身处开封的朱橚得知消息时,他立马就派长子朱有燉前往了太原吊丧,同时向朱元璋上疏,请求让自己去主持三哥的丧礼,但被朱元璋驳回了。 可即便被驳回,朱橚也没有做出其它出格的事情,而是整日在王府的屯田间,带着十数名农学的儒生编撰救荒书册。 他的举动,让许多人打消了对他的关注,转而将目光放到了北平的朱棣身上。 只是比较他们的关注,此刻的朱棣更关注的却不是权力斗争,而是…… “老和尚,怎么样了?” 北平燕王府承运殿内,当朱棣神叨叨的询问面前的姚广孝时,坐在他一旁的姚广孝也收起了为其诊脉的手。 “殿下脉象强健,无气血体虚的症状,不必担心。” 姚广孝与朱棣说出了自己诊脉的答案,让朱棣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当得知朱棡薨逝的消息时,朱棣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直到他再三确定朱棡真的死了之后,他才渐渐高兴。 说到底,他和朱棡本来就不对付,朱棡为了向朱标和朱元璋索要权力,没少对二人吹耳旁风,说自己图谋不轨如何如何…… 想起这些事情,朱棣都恨不得狠揍朱棡一顿,自然不可能为他的死而难过。 高兴了一会,他这才反应过来。 自家大兄和朱棡都是气血体虚而死,那自己会不会也有这样的症状? 想到这里,他连忙让人叫来了姚广孝为他诊脉,如今确定自己安全后,他这才舒坦道:“老三死了……” “贫僧来时已经知道了。”姚广孝盘算佛珠,同时表情凝重的看向朱棣,这让朱棣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试探着询问道:“老三死了,你说允炆会不会在接下来对俺动手。” “这……”姚广孝迟疑片刻,他认真想了想:“这很难说,不过殿下既无二心,也不用担心太孙对您有什么不利,况且陛下尚在,太孙即便想做什么,也很难做出来。” “倒也是……”朱棣颔首,他并没二心,只想着在北平当一个逍遥的藩王。 若是日后南边的大侄子不愿意自己在北边呆着,那自己也可以去南边,反正削藩这种事情,自己心里也早有了准备。 “其实殿下这边还好说,贫僧担心的反而是二殿下那边。” 姚广孝忽的开口提起了朱高煦,这让朱棣错愕:“老二怎么了?” “贫僧总觉得,二殿下似乎有些事情在藏着。”姚广孝说出自己担心的原因: “前岁殿下去了吉林城,见到了水稻与那被称为水泥的东西,当初二殿下是如何说的?” 姚广孝询问朱棣,朱棣也不假思索的回答:“老二说那些东西还未功成,等到功成再行推广。” “如今两年过去了,还未功成吗?”姚广孝反问朱棣,并说出了自己所掌握的消息:“就贫僧得知的消息来看,辽东都司都指挥佥事傅让在去到辽南过后,已经在近日开始准备屯田了。” “然而,即便许多人都得知了吉林城有种植水稻的技术,可那傅让却没有让人种植水稻,更没有交出水泥这一物。” “兴许是傅让也不知道……”朱棣试图解释,可在姚广孝那低垂的目光中,他的解释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朱棣沉默了,姚广孝则是在他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南边来了消息,陛下似乎准备再次让殿下领兵北巡,虽然没有具体明说,但从徐左都督的去向来看,应该是针对兀良哈诸部的。” “殿下您今年,应该还会获得三都司兵权,并继续主持北巡备边事宜。” 姚广孝如此说着,同时也开口说道:“在北巡时,贫僧想前往派一名弟子前往吉林城。” “这不好吧……”朱棣皱眉,他知道眼下的情况,不应该节外生枝。 “正因如此,贫僧才准备殿下与二殿下、宁王三位出兵后,才派人去吉林城。” 姚广孝解释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按照他所说的去做,那便是朱元璋也不会觉得这是朱棣和朱高煦在密谋什么,毕竟父子二人都在前线,没有必要特意派一个去吉林城搞事情。 有什么事情,完全可以在北巡的营帐中说清楚。 姚广孝此举,更像是为朱棣去刺探吉林城。 但这样做,反而让朱棣更不舒服了。 他和朱高煦的关系很好,若是因为姚广孝此举而被挑拨,那就有些麻烦了。 只是他也知道,自家老二确实藏着许多秘密,自己作为父亲,必须弄清楚才行,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老二那边,你不用派人去,这次北巡你随俺去,俺当面问问老二。” “如此,甚好……”姚广孝回了一礼,这让朱棣意识到自己上了这个老和尚的当。 “伱这老和尚!”朱棣吹胡子瞪眼,可姚广孝却缓缓起身回了一礼,低声开口道: “殿下,有的时候,您也得未雨绸缪才行。” “我?”朱棣愣了愣,下意识就想要反问姚广孝,可姚广孝却不给他机会,起身便离开了承运殿。 瞧着他的背影,朱棣不明所以,不知道姚广孝的那句话是个什么意思。 他还在揣摩,只是他想了一个上午都没有想出什么。 倒是在他揣摩的时候,千里之外的京城之中,朱元璋也忙碌结束了朱棡的丧事。 朱济熺被派往了太原承袭王爵,武英殿内只剩下了朱允炆与朱高炽这两个孙子辈的人。 坐在椅子上,身穿素衣的朱允炆与朱高炽二人小心翼翼的看向自家爷爷。 在龙椅上,朱元璋的身体比前几日消瘦了些,让人担心。 只是即便身体如此,他依旧在结束丧事后前来操办政务,好似要将悲痛化为力量。 在接下来的十数日中,朱元璋不厌其烦的每日前来武英殿,即便回了乾清宫,也常常处理奏疏至凌晨。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朱棡突然薨逝的消息也开始渐渐趋于平静。 时间迈入四月,朱元璋在四月初三日召见了从广西平叛结束归来的杨文。 杨文这人虽然才四十有九,但曾经与冯胜征讨西北,而后一直在南方执行军务,并不出名。 直到洪武十七年,他才在随傅友德征讨云南之后,擢升为建昌卫世袭指挥佥事。 洪武二十五年,建昌卫指挥使月鲁帖木儿叛乱,杨文随蓝玉前往征讨,战后升为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诰封骠骑将军,并世袭指挥使。 洪武二十七年,因为朱高煦举荐他平倭,因此他得到了更多登台的机会。 他在广西平叛期间,直接执掌的兵马就达到了六万之数,也因此他算是挤进了大明武将的权力中心。 兴许是看着杨文在广西搞改土归流弄得不错,因此他今日特地召来了杨文。 杨文长相平平,但朱元璋却能看出他十分沉稳,因此在杨文五拜三叩起身后,他对杨文开口:“朕子燕王在北平,而北平又为中国之门户。” “如今召你来,是希望你能以总兵官的身份前往北平参赞燕王,同时从北平都司、北平行都司并燕谷宁三府护卫中选拣精锐马步军士,随燕王前往开平北边。” “你以为如何?”朱元璋询问杨文,或许是因为朱棡身死,因此他加快了原定七月北巡的脚步。 “陛下指派,臣定当尽心尽力!”杨文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只是低头作揖,应下了这个差事。 见他没有什么要求,朱元璋也很是满意,询问道:“你旧部人马,可随意调遣,只需给朕拟个名册便足够。” “末将领命!”杨文没有拒绝朱元璋的好意,毕竟他从未在河北一带领兵打过仗,没有自己熟悉的人手,确实很难节制大军。 只是他才作揖,朱允炆便皱了皱眉,因为他如果记得不错,杨文手下似乎有几个与朱高煦亲近的人。 他仔细想了想,很快便想到了那两人,因此笑着开口道: “杨都督北上与四叔巡边,北方大势便可安定了。” “不过,近来又有倭寇从南边寻来,在广东雷州一带作乱,若不加以遏制,恐怕又会复早年倭乱。” “听闻杨都督麾下杨俅父子二人是水战悍将,不如将二人委派两广,率水师平倭如何?” 朱允炆一边说,目光却时不时偷窥着自家爷爷。 见自家爷爷无动静,他便更自信的看向杨文了。 倒是杨文听后沉吟片刻,随后才道:“杨俅父子确实是水战悍将,只是平倭的话,杨俅或杨展任意一人便可。” 显然,杨文对于这两个与自己同姓,并且还随着自己从浙江打到广西的部下还是很喜欢的。 “杨俅老成些,便派他任两广水师指挥使平倭吧。” 关键时刻,朱元璋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朱允炆闻言也没有再说什么,杨文也松了一口气。 “你去了北边之后,一切号令皆由燕王定夺,你只管奉行便可,切不要有疑心,好好与燕王学学如何对付北虏。” “臣领命!”杨文作揖回礼,朱元璋也摆摆手:“你准备准备,本月就出发吧。” 见皇帝这么说,杨文也在一句“臣告退”后离开了武英殿。 只是,他才走不久,武定侯郭英却出现在了武英殿门口,这让朱允炆与朱高炽脸上流露诧异。 “臣郭英,参见陛下、太孙、世子……” 朱元璋体谅郭英,因此他不必五拜三叩,只需要作揖便可。 在他起身后,朱元璋没有与老兄弟寒暄,而是交代了召来他的原因: “朝廷虽然太平,而胡虏也远遁久矣,但说到底胡虏还有兵力骚扰边塞,因此不可不防。” “今日召你前来,是任命你为总兵官,率都督刘真与吴高二人领辽东都司除守备外军马步兵,与辽王共同前往全宁卫,择险要屯驻堤备,一切号令悉听燕王节制……” 朱元璋的话,让朱允炆心里一沉。 如果说前者派杨文协助朱棣节制兵马他还可以接受的话,那派郭英带辽王参加北巡,同时听从朱棣节制,他就有些不淡定了。 郭英这人的三女嫁给了辽王朱植,长孙女则是嫁给了渤海王朱高煦。 如今他要是去了北边,与朱棣这个亲家结好,那自己日后削藩…… 朱允炆心情渐渐不好了起来,至于郭英倒是没想那么多,面对朱元璋的旨意,他只是询问一句:“臣请问何时前往辽东,又何时率兵出塞屯驻?” “尽早动身,最好在五月出兵,那个时候高煦那边应该已经积雪融化,可以出兵了。” “臣领旨……”见朱元璋交代,郭英接旨退下,朱元璋也在他走后,将目光放到了桌上的奏疏上。 想了想,他让太监取来纸张,自己提笔在纸张上写下了一份家书。 【朕观成周之时天下治矣,周公犹告成王曰:尔戎兵安,不忘危之道也。】 【今虽海内无事,然天象示戒,夷狄之患岂可不防?】 【朕之诸子,汝独才智克堪其任,秦晋已薨,汝实为长,攘外安内非汝而谁?】 【已命杨文总北平都司行都司等军,郭英总辽东都司并辽府护卫,悉听尔节制。】 【尔其总率诸王,相机度势,用防边患乂安黎民,以答上天之心,以副吾付托之意,其敬慎之勿怠……】 洋洋洒洒百余字,尽是对朱棣的交代。 待朱元璋写完,他看向了朱高炽:“此信算是家书,你派王府护卫送与你父亲吧。” “孙儿领命……”朱高炽毕恭毕敬起身,来到龙案前接过了家书。 望着那份家书,朱允炆十分不舒服,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朱高炽拿着家书走出武英殿。 他以为自家爷爷会对自己说什么,可出乎他的预料,朱元璋在写完家书后,便全身心继续投入到了政务的处理上。 至于那封家书,则是在经过几日的奔波后,被燕府护卫送回了北平的燕府之中。 得到家书的朱棣,很快就开始开始准备北巡事宜。 同一时间,人在黑水城的朱高煦还不知道关内发生的各种事情。 “四月了,算起来我那三伯应该走了吧……” 黑水城箭楼上,当朱高煦感叹着朱棡恐怕已经薨逝的消息,摆在他眼前的,是远处的渐渐转绿的青山,以及那已经化冻大半的黑龙江水。 “一二一!” “一二一!” “一!二!” 在他感叹之余,城外响起了激昂的口号声。 他低头看去,只见在黑水城外,数千身穿鸳鸯战袄的兵卒正在黑水城面前的道路上跑步前进。 他们的队伍拉的很长,从城东拉到城西,每排一小旗十人,队伍拉长近一里都还没能看到尾巴。 过了一两分钟,朱高煦才看到了队伍的尾巴,而这时他身后的楼梯口也走上来了一道身影。 “刚才来的那批女真人都安排好了吗?” 朱高煦头也不回的询问,而走出楼梯口的孟章也脸上挂着笑意:“都安排好了,一百二十七户,四百一十六口人,可参军的男丁有一百一十六人。” 他走上前来,站在朱高煦半个身位后,眺望着城外那井然有序的队伍:“算上这一百一十六人,黑水城的预备役就达到七千九百二十七人了。” “快八千了。”朱高煦颔首,对这个募兵速度已经很满意了。 只是相较于他的满意,孟章却觉得压力很大,他犹豫着开口:“虽说快八千人了,但他们的家眷也未免有些多了,末将算了算,足有三万二千余人。” “确实很多,但也没有办法。” 朱高煦眺望着远处,这一刻他很不舍,因为他想到了老朱。 “如果爷爷还能再活几年,我的时间或许还有很多,但现在已经不够了……” 他在心中感叹,同时也对黑水城的情况感到担忧。 “黑水城的粮食还够吃多久?” “不足两个月。” 二人对话间,将朱高煦的压力展露无遗。 人口对于他来说是负担,可不募兵他就没有办法实现自己想要做的那些事情。 如今黑水城每个月要支出两万石的军粮和口粮,算下来一年就是二十四万石。 吉林城那边的情况,整个冬季里都有能熟练在江面走雪橇的使犬女真人来回传信,因此吉林城和其它两座城池的情况,他十分清楚。 肇州城还是军堡负担就是军粮和军饷,安东城经过一个冬季,城内招抚的女真人口达到了一万二千余人,每个月要消耗近五千石口粮。 吉林城那边则是更为困难,整个冬季里,不断有小部落从东南方向逃来。 自从朱高煦断了粮食互市,许多部落都难以为继,便是吉林城的邻居,东边的善出堡都举堡接受了吉林城的招抚。 眼下,除了六城的女真人还能勉强度日,其余规模稍大的女真部落都已经接受了招抚。 可这样一来,吉林城的人口数量在这个冬季突破到了九万,每个月支出的口粮达到了三万六千石。 算上还没有北上的长春所一千军户,渤海军的正规军数量已经达到了一万三,加上眼下的八千预备役,每个月要支出一万三千余贯钱,三万石军粮。 从洪武二十八年到如今,朱高煦没想到,自己也成为了一个有民十五万,拥军两万一的存在。 只是这样的势力,背负在他肩头的,是每个月军民工匠近一万六千贯钱,口粮九万二千石的财政压力。 人口和军队的增加,让渤海的府库只能撑到六月初,而这还只是平时。 一旦战事爆发,自己该去何处寻觅粮食,这或许是自己最应该担心的事情。 距离历史上自家父亲起兵还有十四个月,按理来说自己应该等到那个时候,可吉林城的府库已经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毛皮生意因为老朱的迁移富户政策而中断,自己失去了最大的经济来源,只能通过贩卖部分羊群来坚持。 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老朱会给自己运来二十几万石行粮和月粮,而自己只能靠它们撑到九月初的粮食收割。 虽说可以收割五十余万石粮食,但这批粮食顶多只能让自己撑到来年三月。 哪怕再贩卖羊群,也顶多在付了军饷后,撑到四月罢了。 自己在实力膨胀中迷失了自己,渐渐落入了老朱给自己布下的局中。 现在的自己似乎只有两条路,要么就是提前靖难,然后再六月到九月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击败辽东都司,夺取辽东军屯粮和常平仓粮,以战养战。 要么,自己就只能暂时裁军,减少百姓口粮,等到明年即将起兵时再募兵…… 前者起兵容易,可朱允炆还未削藩,湘王还未自焚,自己一旦起兵就失了大义。 没了这份大义,自己就会从旁人惋惜的藩王,变成一个可憎的反王。 这条路走不通,那自己或许只剩下了裁军这一种选择。 朱高煦看着城外的近八千兵卒,他眼中纠结。 花费了他大半年练出来的八千兵马,难道真的要就这样裁撤吗? 朱高煦不舍,而不舍的原因在于他心里有一个办法还未实施,因为他觉得未必能成。 不过事已至此,不管能不能成,他都得先跨出那一步才能知道。 他转过身,往箭楼下走去。 “明日,便返回吉林城吧……” 《渤海纪事本末》:“洪武三十一年四月,上抚北山女直,编男丁八千为军” 《明世宗实录》:“洪武三十年冬,野人饥寒而投,上获女直男女数千余人,又恐四周野人进犯,编数百男丁为军,备之” (本章完) 第202章 柳暗花明 四月初九,当黑龙江上的冰面化冻,朱高煦率十余艘马船逆流而上,往吉林城而去。 期间,朱高煦在安东城停留了一下,下船看了看陈昶将安东城经营的如何。 陈昶没有让他失望,整个安东城的经营十分不错,并且由于阿者迷地面的许多女真人出山接受招抚,安东城的防御压力锐减。 为了执行朱高煦的女真汉化政策,他此刻正在率领军民修建卫学。 这卫学一旦修建起来,全城十五岁以下的女真孩童都会接受汉化教育。 不过,这么一来,朱高煦也就有了新的问题。 不止是黑水城,就连安东城和吉林城都需要大量的吏目来进入卫学教学,而且这次需要的数量不少。 原本的好心情,因为陈昶的这句话而被破坏,但朱高煦并未表露。 没有钱粮人才,他不应该怪下面的人,若是只知道怪下面的人,他与明末那几个不敢担责任的皇帝有什么区别。 招抚命令是他下达的,他早就做好了接受后果的准备,只是他没想到招抚工作居然那么顺利,招抚了那么多人。 兴许是感受到了肩头的担子更为沉重,朱高煦在安东城仓促逛了一个时辰后,便返回了舟船上,继续向吉林城进发。 在返回吉林城的水路上,他已经想到了自己抵达吉林城后,会面对怎样的财政压力。 四月十三,他的舟船路过了曾经的鸡西堡,如今的鸡西关。 似乎是见到了他的大纛,鸡西关内外忙着开荒的许多兵卒与百姓纷纷朝着舟船打招呼。 朱高煦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能看到自己,走到船舷一旁便与他们招手以示招呼。 不多时,舟船越过了鸡西关,来到了被开垦了近乎七成的吉林城中湾。 朱高煦简单看了看中湾的开垦情况,便将目光投向了北边的北湾和南边的南湾。 南湾牧场上,不少军马在栅栏背后低头吃草,亦或者交配、奔驰。 北湾泽地边上,许多牛羊低头吃草,与远处的白山黑水形成了一幅画卷。 望着这一切,朱高煦心中的骄傲不用言表。 吉林城的矗立,便是他来到大明这几年最大的功绩。 拥有数十万亩田地的吉林四城,是朱允炆都不舍得抛弃的存在。 有这个基础在这里,即便自己靖难之役失败,大明也能巩固辽东,开拓东北。 只要吉林四城还在,自己的功绩就无法抹去。 “噔……” 不多时,舟船靠岸,班值吉林码头的百户官率兵迎接朱高煦。 “殿下千福安康!” 百户官见朱高煦下船,连忙带领众人作揖行礼。 朱高煦走到码头上,看了看正在码头上忙着装载粮食的许多女真民夫,不由好奇询问:“我还未下令,怎么就开始为舟船装粮了?” 面对朱高煦的疑惑,百户官解释道:“末将也不知道,只知道刚才有塘骑往辽东来,随后亦掌印便下令粮食装船,准备运往肇州。” “肇州?”朱高煦更疑惑了,不知道亦失哈葫芦里卖这什么药。 “让亦失哈来王府找我。”留下一句话,朱高煦便从码头处牵出一匹品相不错的挽马,乘骑着往渤海王府去。 一路上,许多百姓认出了朱高煦,纷纷在田间跪下磕头,以示尊敬。 哪怕朱高煦三申五令的不让百姓跪下磕头,可百姓们依旧如此,所以朱高煦也就放任他们如此了。 “殿下!!” “殿下回来了!” “殿下万岁!” “千福安康!” 一路上,许多毫无礼制的唱礼声此起彼伏响起,朱高煦也是无奈,只能等见到亦失哈后,让他好好向百姓们传达正确的唱礼声。 毕竟距离朱允炆上台已经不远了,若是不好好约束百姓的话,说不定朱允炆那家伙会借题发挥。 “殿下!” 起码来到王府承运门前,朱高煦翻身下马,二十余兵卒也惊喜着上前为他牵马,拥簇着他。 “不错,王六,你们倒是壮实了不少。” 朱高煦的记忆力不用多说,军中许多人的面孔与姓名他都记得,因此在见到门口班值的总旗官时,他便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在王六愣神时,朱高煦拍了拍他和另一名兵卒的肩:“稍许亦掌印来寻我,放他进去便是。” 说罢,朱高煦走进了承运门,王六则是在片刻后回过神来,骄傲挺起胸:“听到没!殿下记得俺是谁!” 他这话说出,四周兵卒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这让王六的腰杆更直了。 也在他挺直腰杆的同时,朱高煦轻车熟路的回到了府内,往后院寻去。 只是一字时,他便在前寝宫外见到了郭琰。 此刻的她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两边婢女倒是见到了朱高煦,诧异的想要喊出声来,却见朱高煦嘘声的动作,纷纷闭上了嘴巴。 朱高煦走到了郭琰背后,或许是因为身形高大,加上背光,因此他的影子很快便把郭琰笼罩起来。 感受到突然暗下来的四周,郭琰下意识抬头,下一刻便与朱高煦四目相对。 “殿下!”郭琰激动的站了起来,转过身便抱住了朱高煦。 朱高煦低头一看,这才发现郭琰刚刚居然在保养自己的甲胄。 “你还会这个?” 他诧异询问,郭琰则是笑着将桌上的一片裙甲举起来:“这些时日闲着无聊,与城内几个千户官夫人学的,手艺如何?” 她炫耀着自己的手艺,朱高煦见到也不吝夸赞:“很是不错。” “这小半年未见我,可曾想我了?” “殿下……”郭琰被朱高煦说的羞红了脸,只是看看左右婢女低着头,便小声道:“自然是想了。” “想了就行。”朱高煦坐在椅子上,把郭琰横抱在了怀里,又惹的她脸红一阵。 只是这样的暧昧气氛没持续多久,就被身后的脚步声打断了。 朱高煦回过头去,立马看见了呆若木鸡的亦失哈。 郭琰跟着回头看去,在见到亦失哈后,立马红着脸从朱高煦怀里挣脱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后便低声道:“臣妾去给殿下和亦掌印泡茶。” 说是泡茶,实际上只是想逃离这地方罢了。 她带着两个婢女逃一般的离开了乾清宫,而朱高煦这脸皮厚的家伙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对亦失哈招手:“快坐下,傻站着干嘛?” 朱高煦倒是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但亦失哈就难受了。 顶着尴尬,他小心翼翼的坐到了朱高煦身旁的椅子上,手里还拿着一份圣旨和几本文册。 “宫里来消息了?”朱高煦看到了那份圣旨,亦失哈也连忙将圣旨双手递上。 “这是今日卯时才到的旨意,具体的您看看就知道了。” 听着亦失哈的话,朱高煦疑惑的接过圣旨打开。 当他一目十行的看完圣旨,嘴角的笑意已经压制不住,忍不住叫喊道:“好!” 不用多说,这份旨意便是朱元璋差派的北巡事宜了。 北巡备边对于朱高煦来说不算什么大事,他真正在意的是老朱又派给了自己三个千户,并且还将今年的行粮与月粮提高到了五十四万石。 这五十四万石,都快够吉林四城支撑六个月了,朱高煦怎能不高兴。 有了这批粮食,加上自己的俸禄,吉林城完全可以安然挺到年底。 算上九月收割的粮食,他完全可以撑到明年六月,也就是靖难之役爆发的前一个月。 这样的好消息,他怎能不高兴。 “果然!北巡备边的事情,爷爷自然不会忘了我!” 朱高煦目光灼热,当初他有想过劝朱棣在老朱死后就造反,这并不是他自大,而是那个时候的朱棣有绝对的本钱。 朱棡死后,朱元璋便安排了朱棣节制宁燕谷辽四王护卫与三都司兵马北巡。 恰好,朱棣刚刚开始北巡不久,朱元璋就驾崩在了南京紫禁城中。 历史上朱允炆之所以没敢最先对朱棣下手,就是因为当时的朱棣手里有着近二十万战兵,接近大明三分之一的精锐战兵和半数以上的骑兵。 因此,朱允炆先是安抚朱棣,随后又让郭英和吴高、刘真等人带兵返回驻地,勒令四王返回藩地。 等所有人都照办之后,朱允炆才让李景隆以练兵的名义奇袭开封城,在朱橚在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直接缴了周府三护卫的兵权,并将河南、山西、陕西等处的冯胜旧部调往两广、云贵等地。 等朱棣反应过来时,朱棣手里只剩下了三护卫兵马,不得已只能做一个鹌鹑,根本不敢上疏救自己的亲弟弟。 三个月后,看朱棣没动静的朱允炆更加放心,连忙更换了与朱棣有旧的北平三司官员,把朱棣在北平的影响力降到最低。 这么一来,朱棣更是被逼的闭门不出,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只是他低估了朱允炆,又是三个月,朱允炆又下诏诸王不能节制王府的文武官吏,并在次月将朱棣的三护卫调离北平,同时命令宋忠、徐凯、耿瓛等人率部驻扎在北平周围的开平、临清、山海关。 朱棣被逼的无奈,只能装疯卖傻来苟活。 眼看朱棣‘疯了’,朱允炆立马开始了自己的削藩大计。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湘王朱柏被逼自焚,齐王朱榑、代王朱桂、岷王朱楩被废庶人…… 老朱去世后一年的时间,四个藩王被废庶人,一个被逼自杀,一个被逼疯。 朱允炆的削藩,吓住了所有藩王,也让朱棣成功死心。 因此,当他从张信口中得知朱允炆要杀自己的时候,朱棣没有一丁点怀疑,哪怕只有八百护卫也决意要起兵靖难。 这些事情,朱高煦光是想,都花了几分钟的时间,而朱棣只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便经历了从节制二十余万兵马到装疯卖傻,苟活度日还要被杀的巨大落差。 奉天靖难无疑是被逼出来的,这期间充斥着太多的侥幸与巧合,朱高煦不敢赌。 因此,他才会想在这一年北巡的时候,直接煽动朱棣起兵靖难。 虽然没有了大义,但燕军将会拥有二十余万战兵。 眼下北平都司基本是朱棣的一言堂,大宁留守之人则是仰慕朱棣的陈亨,而辽东都司那边虽然没人,但只要朱高煦动作够快,那完全可以在朱元璋驾崩的消息传达到北巡队伍前将郭英等人全部控制。 想到这里,朱高煦仔细看了看手中的圣旨。 周兴告老回乡,辽王与郭英、吴高、杨文被委任带兵前往全宁卫。 偌大的辽东将会在不到两个月内将可机动的战兵抽调一空,除了三万卫和辽南会被留下一些守备的战兵,整体来说辽东都是空虚的。 眼下辽南是傅让在负责屯田,朱高煦有自信,只要自己开口,傅让就会带着麾下的屯田兵与战兵投靠自己。 至于三万卫的周定,先不提自己有恩于他,单单自己大军逼近,以他那惜命的性格就不可能与自己为敌。 也就是说,自己只要在北巡队伍之中把谷、宁、辽三王和郭英等人给控制住,北地三都司的二十几万战兵都将归属燕府,。 这个规模,是朱棣靖难打了四年都没打出的规模。 拥有这样规模的军队,加上自己父子二人的指挥能力和火绳枪、火炮,以及郭英等北地名将纷纷被控制的局面,朱高煦有把握能在西南回援前攻下南京。 这种时候,朱高煦总算知道为什么历史上的安禄山会忍不住造反了。 当自己手中筹码足够大的时候,很少有人会忍受一个凌驾于自己之上,随时可以处死自己的人存在。 如果自己所想的事情能够实现,那就相当于安禄山在起兵的时候就解决了郭子仪和李光弼,并且高仙芝和封常清还被阿拉伯拉在了中亚交战,整个王朝只有一个哥舒翰可以出战。 这样的局面,让他的手止不住的攥紧圣旨,用力之大,便是连圣旨上都出现了绷直的声音。 “殿下?” 亦失哈被朱高煦那么大的反应给吓到了,小心翼翼的提醒着他。 “我没事……” 朱高煦假装平淡的开口,但他心里却十分激动。 可是摆在他面前的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怎么说服朱棣。 这个问题,是他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的问题。 不管是劝进还是逼宫、亦或者是黄袍加身,这些办法有用的前提条件在于,被黄袍加身的那人,本身就有着篡位想法,可朱棣并没有。 历史上他坐拥二十几万军队的时候没反,坐拥整个北平城的时候没反,只剩下一个燕王府和三个护卫的时候也没反,直到最后确定了朱允炆要废杀自己,他才带着八百护卫开始了靖难之路。 相比较朱允炆的方式,朱高煦觉得自己所想的那些事情都太小儿科了。 他都怀疑,自己如果硬是要逼宫,那朱棣或许会宁愿自刎都不跟自己起兵。 朱棣要是死了,自己可没有控制三都司的那能力,顶多就是夺下辽东罢了。 之后等待自己的,恐怕就是关内的五十万精锐齐齐北上了。 一想到那样的结局,朱高煦松开了紧握圣旨的手。 “罢了,没了二十几万大军就没好了,哪怕按部就班的走下去,我父子二人的牌面也要比历史上的大太多。” 朱高煦收回了那些想法,稍微整理了思绪过后,这才对亦失哈开口说道:“今年杨彬来了吗?” “月初就来了,待了三日后,奴婢将鹿茸、人参及许多草药给了他,让他先带着些回三万卫,弄好了再回吉林城,等殿下您回到吉林城再谈生意。” 亦失哈交代着一切,并继续说道;“去年的羊群草药,杨善人已经妥善贩卖了,另外还贩卖了少量皮毛,因此这次带来了三万四千余贯……” 亦失哈的话还没说完,朱高煦便打断道:“我们的羊群若是尽数贩卖,能贩卖得多少钱粮。” “啊?”亦失哈愣住了,他没想到朱高煦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毕竟羊群可是能持续做贩羊买卖的根本。 只是当他看到朱高煦那不像是开玩笑的表情后,他还是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算盘。 几次敲打过后,他这才表情复杂的开口:“若是尽数贩卖了,应该还能卖出不到两万贯。” “尽数贩卖了,让杨彬提早换些粮食来。”朱高煦不假思索的开口,这让亦失哈惊讶的同时,却不得不点头应下。 他知道,自家殿下有他自己的考量,所以他选择服从军令。 “肇州那边,你准备调多少粮食过去?” 朱高煦再度询问,亦失哈则是看了一眼圣旨:“奴婢打听过了各都司和王府的出兵情况,除了留下守备的兵卒外,其余战兵尽数而出,所以奴婢想,王府起码也得出兵一万才行,因此准备调五万石粮食去肇州,由王义制作成军粮。” “不必,三千骑兵就足够。”朱高煦打断了亦失哈的话,提出了只带骑兵参与此处北巡备边的想法。 如今渤海的骑兵数量已经达到了五千,军马有近九千匹。 这次的北巡备边,注定了不会遭遇敌人,所以朱高煦并不打算带太多人去。 如果自己能找到机会说服朱棣,那三千骑兵足够自己控制局面。 如果自己找不到机会说服朱棣,那带再多人过去也没用,倒不如少带点,节省节省粮食。 朱高煦可以预见,一旦朱允炆上台,他一定会用粮食来对自己卡脖子。 粮食,是决定朱高煦能否维持当下两万余大军南下靖难的基础。 “奴婢懂了。” 亦失哈颔首,等待朱高煦的下一个问题,而朱高煦也继续开口说道:“这次出征,我只带王义前往,长春的筑城事宜便都委托伱来做。” “筑城结束过后,调黑水城的徐晟和两千信得过的兄弟驻扎,南边辽东送来的粮食,先把长春城的粮仓堆满再说。” “另外,我还要拜托你去帮我办一件事……” 朱高煦用了拜托二字,吓得亦失哈连忙起身作揖:“殿下有事吩咐奴婢便是,可不要折煞奴婢。” “呵呵……”朱高煦伸出手将亦失哈拉着坐下,随后目光炯炯的对他交代:“我想让你去寻杨彬,让他举家迁移来吉林城,另外告诉他,若是他信任我,便变卖家产,带十万贯钱来吉林城,剩余的家产都变卖用来买粮食。” “此外,府库之中的所有皮毛都不要压着了,让杨彬低价售出,购粮北上。” “这……”听到朱高煦的话,亦失哈总算知道为什么他要用‘拜托’二字了,因为这件事确实艰难。 杨彬好不容易才带着家族成为淮安府中首屈一指的商贾之家,眼下自家殿下却一句话便要让他重头来过。 这样做,比杀了杨彬还让他难受。 “奴婢……愿意试试。” 亦失哈也不敢笃定自己能说服杨彬,因此只敢用试试来回答。 只是这样的答案,显然不能让朱高煦满意,他的表情瞬间拉了下来,阴沉着开口: “若是杨彬不愿意,就教他接下来安分守己,将府库中毛皮尽数低价贩卖,带十万贯钱北上,剩余买粮食就足够。” “若是凑不够十万贯钱,那便算孤与他借的,打一张白条,用印信盖了给予他便是。” “是!”亦失哈低下了头,他清楚杨彬必须完成朱高煦想要他做的事情,不然杨彬很有可能会成为王府的敌人。 感受着来自朱高煦的压力,便是亦失哈这样与他亲近的人,也不免心情沉重。 “殿下的心思,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你退下吧,五日后我带兵出关北巡。” 亦失哈还在感叹,朱高煦却已经下了逐客令。 “奴婢告退。”没有过多停留,亦失哈起身便离开了这个让他汗流浃背的地方。 也在他走后,先前说去泡茶的郭琰缓缓从殿外走了进来。 她看了一眼离去的亦失哈背影,缓缓走到朱高煦身前坐下,诧异道:“臣妾还是第一次看见殿下这副表情。” “我的表情,你还有许多未曾见到。”朱高煦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的同时,目光也看向了殿外: “南边,兴许要不安定了……” (本章完) 第203章 故人重逢 “要出发了吗?” 四月中旬清晨,当郭琰感受着身上一凉,她缓缓睁眼时,却只见到已经起床,正在被两名婢女伺候穿衣的朱高煦。 “一两个月就回来,到时候我哪也不去,好好陪你到秋收。” 朱高煦看着穿着中衣,行走间有些痛苦的两名婢女,伸出手从他们手中夺过了自己的衣服。 “殿……” “好好休息去吧。” 朱高煦不给二人开口的机会,拿着衣服走出了寝宫中。 不多时,他便穿戴整齐的走到了王府马厩处,并见到了被关在马厩内,舒服睡懒觉的赤驩。 两声弹舌,赤驩抖动耳朵惊醒。 当它见到身穿鸳鸯战袄的朱高煦时,它好似打了鸡血般起身,朝着朱高煦走了过来。 朱高煦为它打开马厩大门,并对身后看守马厩的净军说道:“取甲胄送去码头,我先带它出去转一圈。” “是……”两名净军应下,朱高煦也亲自动手为赤驩穿戴马鞍,翻身骑着它走出了王府后门。 他们来到了街上,可见的是干净整洁的混凝土街道。 天色微亮的街道上,已经有着不少驱赶耕牛挽马准备出城耕作的百姓。 他们热情的与朱高煦打着招呼,朱高煦则是颔首微笑回应,并骑着赤驩走出了吉林城。 在吉林城外,大片的稻田和麦田已经种下,望着那一片片种满粮食的田地,朱高煦心中除了感叹外,便没有其它想法。 他的思绪似乎放空,任由赤驩带着他绕行。 兴许才过去一刻钟,赤驩便走动舒服了,停下扯了扯朱高煦手中的缰绳,将他唤醒。 回到现实,朱高煦最后看了一眼在田间耕种的吉林城百姓,最后骑着赤驩往吉林码头走去。 当他来到码头时,码头上的三十余艘马船已经装满了一半。 三千军马与三千乘马被驱赶上船,先一步往肇州城驶去。 在它们先一步离去的同时,三千骑兵也开始陆续登船。 抵达码头的时候,朱高煦看到了坐在道路一侧,安静等待的亦失哈。 果然,见到自己到来,亦失哈一路快走而来,隔着数步便作揖走来:“殿下,事情办妥了,但那杨善人具体怎么做,还得看他自己。” “好。”听到亦失哈做好了一切,朱高煦颔首下马。 一旁跟上的兵卒见状,当即牵着赤驩上船。 赤驩也不闹,任由兵卒牵着它上船。 待他们上了船只,朱高煦才看向亦失哈,与之交代道:“这次北巡备边,恐难有收获,因此你在吉林得好好做好开垦荒田的事情,来年吉林城是否能自给自足,便看今年了。” “请殿下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亦失哈回礼应下。 见状,朱高煦也抬头向赤驩所上的马船走去,不多时便消失在了亦失哈眼前。 很快,伴随着号角声响起,朱高煦再次跟随船队前往了肇州。 与此同时,辽东、大宁、北平各地的兵马也向着全宁卫聚集。 作为此次统帅的朱棣,他在等了大半个月后,总算等来了前来就任的杨文。 带着杨文与他本部的数百骑兵,五千余燕府骑兵开拔向北,一路往全宁卫而去。 姚广孝虽然六十有三,可他依旧能熟练骑马,因此整支大军并未因他而拖慢速度。 相较于朱棣,姚广孝心思更细腻,对于杨文带来的人,他大部分都打探过身份,因此在赶路时,他特意放慢了马速,来到了一个二十出头指挥使身旁。 “杨指挥使,好像与我家二殿下是旧识吧?” 当姚广孝开口,那二十出头的指挥使也诧异回过头来,兴许是没想到率先来找自己的居然是一个和尚。 “彰德卫指挥使杨展,不知大师是……” 三年多时间过去,杨展长得更为成熟了,身材也比三年前魁梧了许多。 如今的他刚刚随杨文被调往北方,任彰德卫指挥使,统辖彰德卫两千战兵,随燕王北巡。 当然,比起升职,他更高兴的是自己这次可以见到三年未见的自家殿下。 参军三年的他,已经不是当初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人了,因此对姚广孝有些警惕。 “贫僧是燕府僧官姚广孝。”姚广孝和善的回了一礼,闻言的杨展尽管没有听过姚广孝的名头,但看他一把年纪,说不定是自家殿下的亲近之人,因此举止也更为有礼了些。 看着他的举止突然变幻,姚广孝也大概知道了朱高煦在杨展心中的地位。 为了拉近二人关系,他开始与杨展讨论着平倭平叛和改土归流的事情,时不时还穿插当年朱高煦在北平做过的一些事情。 这样的交谈让杨展稍微放心了些,起码对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只是不管姚广孝再怎么说,杨展心中始终藏着戒备,毕竟他这三年经历了许多勾心斗角的事情,这些事情让他明白了行伍之中也不是那么单纯的。 想让他放下戒备,那便只有找来王瑄、傅让和朱高煦这群人才行。 不过姚广孝也不是想要从杨展身上得到什么,只是混一个脸熟,摸一摸对方的性格和人品罢了。 简单考察过后,他倒是觉得杨展这人十分不错,知礼仪而记恩义,是个不错的人才。 原先他还以为杨展是一个性格与朱高煦“臭味相投”的人,如今看来,杨展与过去的朱高煦并不相似,倒更像是现在人们口中所说的那个朱高煦。 “兴许二殿下真是浪子回头,改了性子吧。” 姚广孝盘算着佛珠,找了一个机会便离开了杨展,返回到了朱棣的身边。 “去哪了?俺寻了你好久。” 见姚广孝出现,朱棣诧异的看着突然从后面赶上来的姚广孝。 “去见了一个人罢了。” 姚广孝慈善笑着,朱棣觉得有些古怪,但也没有多想。 北上的道路枯燥,一连七日都是草地与丘陵山川,直到走出燕山范围才见到了一望无垠的大宁草原。 来到大宁草原后,时不时就能看到被调往全宁卫的兵马。 这些兵马见到了朱棣的大纛,便纷纷寻了过来,即便这不符合都司衙门给出的调动军令,可见朱棣在三都司威望之高。 第九日,朱棣的队伍已经从一开始出征的五千燕府骑兵,扩大为了马步骑军三万余人。 当然,当他们抵达全宁卫的时候,全宁卫外的北巡队伍才是令人瞠目结舌的规模。 朱植、郭英、吴高,辽东都司及辽王三护卫,合计三千六百骑兵,两万锐卒。 朱权、卜万、刘真,北平行都司及宁王三护卫,合计四千五百骑兵,两万六千锐卒。 朱棣、杨文、朱能,北平都司及燕王三护卫,合计骑兵六千五百骑兵,两万三千锐卒。 除此之外,还有谷王护卫的三千马步兵和五千步锐卒。 此四部人马,合计一万四千六百骑,马步锐卒八万,计数九万四千六百人。 延绵十余里的营帐将全宁卫城给包围了起来,覆盖数十里的明军旌旗猎猎作响,北风呼啸。 这一幕,是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拒绝的雄迈景象。 习惯了在南方和海上作战的杨文、杨展等人,一时间都有些恍惚,心中豪迈感顿生。 “好啊!” 矮丘勒马,眺望着那一望无际的连营,朱棣也骄傲开口:“这次北巡,俺要彻底驱逐北虏,教那哈剌兀涨涨记性!” 不止是朱棣有这样的感觉,所有所见这一幕的明军将领纷纷目光坚毅,心胸之中生出一种睥睨四方的自豪感。 “若是算上二殿下的兵马,恐怕能凑足十万大军。” 杨文看向朱棣,对他说出自己的猜想。 他的这番话,也是朱棣认为的,毕竟这次北巡规模空前庞大,自家老二也不可能错过这样的出彩的机会,肯定会带大军前来。 “老二的马步兵数量应该是三都司之最,若是他带来了足够的马步兵,俺们这次便可直捣北边的岭北,教那哈剌兀彻底远遁!” 朱棣抖动缰绳在军前来回渡步,听着他的话,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笑脸,只有姚广孝波澜不惊。 “大兄!” 忽的,矮丘下营垒之中纵马而来十余人,朱棣细细看去,却看到了朱权与朱植、郭英等人疾驰而来。 十余人纵马上了矮丘,与朱棣相见。 “怎么叫俺大兄?” 瞧着朱权和朱植策马而来,朱棣咧嘴一笑,嘴上虽然是询问,但脸上却高兴的不行。 “三哥薨逝,长兄自然便是四哥伱了。” 朱权到了朱棣面前,面对询问不由苦涩一笑,一旁的朱植倒是没有喊朱棣大兄,毕竟他就藩晚,而且和朱棣没见过几次面,不如朱权和朱植关系亲密。 “十五弟倒是拘束了,不过无碍,多与俺和你十七弟北巡几次就好了。” 瞧出朱植拘束,朱棣也咧着嘴笑着,同时将目光放到了一旁淡然的郭英身上。 虽然六十有三,但戎装在身的郭英看上去依旧精神。 “额……”前一秒朱棣还说朱植拘束,一见到郭英,他自己反而尴尬了起来。 “武定侯,俺去吉林瞧了儿媳,老二没亏待她咧。” 尴尬的朱棣借郭琰来拉近关系,但郭英却只是平淡颔首:“末将知道,多谢渤海殿下照料了。” “嘿嘿……”感觉对话太白的朱棣又将目光放到了跟随他们而来的诸将身上。 刘真、平安这两个是老熟人了,至于吴高朱棣也曾在北平与他练过一段时间的兵,吴高四十有五,不过对藩王态度冷淡,只做自己的分内事,因此在军中不少人都不喜欢他。 朱棣只是笑着与他们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打过招呼后,他转头对朱能开口道:“你率大军扎营,其余诸将好好休息,三日后大军开拔向北,老二那边来了信,说是在兀良哈秃城以南与我们汇合。” “是!”朱能调转马头,节制三万余大军前往外围扎营,朱棣自己则是率领军中都指挥使以上将领前往全宁卫议事。 杨文留下了杨展,让他协助朱能去率军扎营。 对于杨文,杨展还是十分敬重的,毕竟这也算自己的恩人。 在杨文的安排下,杨展与朱能率军前往了外围。 朱能并不知道杨展与朱高煦的关系,因此在路上与他谈话间大概了解了他的水平,便与他各自分兵去扎营。 两个时辰后,当两方营垒立起来时,双方还各自前往了对方的营垒学习。 朱能的能力不用过多赘述,即便已经跟着杨文三年的杨展在看到他布置的营垒时,也不免夸赞起来。 倒是在他夸赞之时,营垒外传来了马蹄声,一名将领翻身下马,朝着杨展这边寻了过来。 “你们多看看,这北方的营垒,与我们在南方时是有一些不一样的,你们看看有什么可以……” “杨展!!” 杨展还在与手下的指挥佥事、千户官们交代,下一秒就突然听到有人对他直呼其名。 他下意识回过头去,却见一人直接抱住了他:“你小子变化还挺大!” 杨展都没认出这人便被抱住,他的部下也诧异看着这个与自家指挥使亲近的人。 挣脱开那人臂膀,杨展还想生气,却在见到那人面孔后挥出一拳:“你这厮,吓爷一跳!” “嘿嘿!”那人躲过了杨展这一拳,同时咧嘴道:“见了大哥还敢动手。” “放你的屁,你顶多当老六,是不是啊林五六!”杨展调笑着,而来人也正是被调往开平右卫担任指挥使的林粟。 当初朱元璋下令禁足,林粟与武章一二人便是看守朱高煦的人。 杨展与王瑄多次看望朱高煦,都是通过他二人的手去传信,或者隔着大门对话。 几个月时间,几人早就混熟了。 “你怎么当开平右卫的指挥使了?开平右卫的指挥使不是林粟吗?” 故人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不过让杨展疑惑的还是林五六的身份。 “殿下给我改了名,现在叫林粟了。”林粟笑着走上前来,搂着杨展便笑道:“走!去你的营垒喝茶吃肉去。” “我可没有肉给你吃……”杨展无奈,林粟却咧嘴:“还能让你出肉?我从开平右卫带来了一只肥羊,今日正好吃了它。” “好!”听到可以吃羊肉,杨展搂着林粟便往自己的营垒返回。 在经过朱能营垒的营门时,正巧碰到了去杨展营垒学习归来的朱能。 朱能是认识林粟的,因此看着林粟与杨展那么亲密,不免露出诧异的目光。 感觉到朱能的目光,为了能让杨展在北边过得滋润,林粟也锤了一下杨展的肩膀,给朱能介绍道:“朱大哥,这是杨展,殿下在应天城时的好弟兄!” “哦……这样啊……”朱能被林粟的话给说愣住了,他还真的不知道杨展与朱高煦有这样的关系。 “你们这是要回营去叙旧?”朱能打量二人询问,见林粟点头,他便开口道:“殿下带了几坛酒,我稍许让人给你们送二斤过去,不要喝太多。” “这不好吧……”杨展还有些拘束,倒是林粟爽快点头:“好!” 见林粟答应下来,朱能离开,林粟也对杨展解释道:“燕王对殿下喜爱,咱们放心吃肉喝酒,没事情的。” “那就好……”杨展点了点头,然后带着林粟往自己的营垒大帐走去。 二人一路上各自聊着自己这三年的经历,进入大帐过后,也在等待羊肉的时候,一边喝茶,一边吃着一些果干。 不等羊肉弄好,朱能那边的酒就已经送了过来。 二人忍着没喝,一直等到了羊肉上桌才开始喝酒吃肉。 “你与我们远,但与王瑄那厮近,我看邸报,他好像也擢升了官职。” “是啊,眼下已经是都指挥佥事了,虽说与我们还是平级,但他已经能节制都司兵马了,与傅都指挥佥事一个官职了。” 林粟说起了王瑄,杨展也笑着解释,毕竟他与王瑄相隔距离不远,尤其是他去年一直在广西跟着杨文平叛,二人也就距离千余里,书信来往还是比较容易的。 对于王瑄的境况,他是十分高兴的,倒是林粟听到杨展这么说,他也想到了自己曾经的一些兄弟,因此对杨展询问:“你与杨总兵官去了应天述职了吧?” “是去了,怎么了?”杨展一边吃肉喝酒,一边好奇开口。 “你没去寻王俭与武章一他们?”林粟谈起了当年的同袍,杨展也停顿了手上饮酒的动作,并看了看林粟:“你不知道?你不是应该先一步去了应天述职吗?” “没能去……”林粟叹气,有几分无奈解释:“我与傅都指挥佥事刚刚抵达沈阳,便得了都督府的调令,让我们被调往开平任职的武官即刻动身前往开平,因此便没能回应天述职。” “这样啊。”杨展放下了手中酒杯,看了看林粟的表情后才缓缓开口:“我自然去寻了,只是他们眼下过得不算太好,王俭还在百户官一职停着,武章一倒是升任了总旗官,但也过得不算好,所以避着我没见。” 杨展一开口,林粟就知道了王俭和武章一他们什么心理。 若是一般的朋友,那自然会眼红或巴结他们,可王俭和武章一不是那样的人,与杨展和自己都是好弟兄。 三年未见,昔日的朋友兄弟都成为了指挥使、都指挥佥事,而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官、总旗官。 这样的落差,自然让人尴尬,所以他们只能避着杨展。 得知二人近况,林粟也唏嘘的喝了一口酒,感叹道:“我与身边的弟兄,若不是下了决心与殿下北上,恐怕现在也顶多与武章一他们一样了。” “嗯……”杨展没有反驳,毕竟他也为王俭和武章一他们惋惜。 他在军中呆了三年,接触了各种各样的人,从浙江都司到福建、广东、广西和湖广,见过的指挥使、千户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可是平心而论,这群人的素质能力参差不齐,能力强的,便是自己也得跟着学习,能力弱的甚至连武章一都不如。 由于朱元璋对和自己打天下的武官十分优待,因此只要不像淮西勋贵一样闹事,他们基本可以世袭官职给后代。 这样的制度,固然保障了卫所武官们世世代代的富贵,但也导致各地军队实力强弱不均。 有些武官子弟,便是带着几十个人去追捕几十个盗寇都会被盗寇击退,有的武官子弟却能带着百余兵卒去追击数百上千的盗寇。 就杨展所见所闻来看,从浙江至广东这一带的卫所武官能力都十分堪忧,已经没有了早十几年前的剽悍。 整个大明朝,能打的军队无非就是四川及云南、广西,其次陕西都司及行都司,以及北平与大宁、辽东罢了。 稍微次一些的,就是山西、湖广这种需要备边和平叛,长期维持治安战的省份。 除去这些,剩余各省的武官和战兵质量堪忧。 “西南那边,听说西平侯已经在征调大军,准备进攻刀干孟那叛贼了。” 杨展略带感慨的说道:“我与王瑄书信往来时,他说这次西平侯准备了六万大军,准备一举打到允姐木。” “不清楚是哪里,不过想来与漠北王庭差不多吧。”林粟对西南局势不清楚,笑着吃了一口肉的同时,又爽朗笑道: “对了,这次殿下也会参加北巡,届时你也可以看到殿下了。” “那是!”杨展也止不住的露出笑脸,并给林粟透露道:“我和你任职的地方远,不过这也没什么,因为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北巡过后,我应该会与杨总兵官前往辽东任职。” “届时我看看,我能不能在辽南或者辽沈一带任职,方便去寻殿下和傅都指挥佥事。” “你去辽东?”林粟也被这消息给惊讶到了,反应过来后,他略带羡慕道:“你这厮,倒是运气好,若是日后能与殿下一起北巡,说不定很快就爬上都指挥使的官职了。” “那怎么可能!”杨展哭笑不得:“我这年纪,担任一个指挥使已经满足了,倒是你这把年纪,是该往上升升了。” “爷才二十八!” “那也比我大!” “扯淡!来喝酒!” “喝就喝……” 营帐里,二人欢声笑语不断,推杯换盏间想起了当年在应天京城的日子。 只是相较于他们的欢声笑语,数百里外的朱高煦可就没有那么舒服了…… (本章完) 第204章 天子不豫 “哔哔……” 四月下旬,当刺耳的木哨声在兀良哈草原上回响,拥军近十万,民夫十余万的队伍正在一路向北行进。 由于去年与前年两次北巡备边获得了大量挽马,眼下的明军几乎是以每小旗配置挽马车一辆、民夫一人的配置进行的这次北巡。 这样的富裕仗,除了当年的蓝玉外,还真没有几个人能体会到。 当然,二十余万人的队伍十分庞大,很容易被察觉,因此从他们开拔走出全宁卫后,草原上的兀良哈人便开始纷纷北撤。 经过两次沉重打击,兀良哈内部再也没有‘敢战’的声音。 男丁减半,牛羊锐减的日子让他们许多人都不敢靠近辽河上游,只能远远的放牧。 因此,北巡大军一路北上,并没有发现兀良哈人。 从四月十九出兵到如今四月二十五日,一连七日都在安稳赶路,北上四百余里。 这样的作战方式,让朱棣倍觉无趣,除了制定行军路线外,其它的旁枝末节纷纷交给了郭英与杨文等人。 与他遭遇相差不多的还有朱高煦,他从四月十五自肇州出兵,一连十日都没有遇到任何一部兀良哈人。 由于走的是水路,比朱棣快了太多,因此朱棣才刚刚抵达彻彻儿山时,朱高煦便已经抵达了原定的会师地点。 他没有在这里停留,只是留下了一百兵马扎营后,便带着剩余两千九百人直扑兀良哈城。 “果然,这哈剌兀是被打怕了,今年居然连粮食都没有种就跑了。” 兀良哈秃城外,朱高煦下马蹲在田间,看着没有被开垦过的兀良哈秃城四周田地,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王义一身甲胄伴他左右,被朱高煦赐名的甘越则是与其它几名千户官、百户官站在一旁。 见朱高煦起身,甘越也上前作揖道:“殿下,那哈剌兀恐怕已经放弃这兀良哈秃城了,他们应该在兀良哈秃城屯垦。” 大半年的时间,甘越在肇州城的卫学学了官话,虽然说的不流畅还带有口音,但起码能听懂。 王义闻言也作揖询问:“殿下,我们要追吗?” “不必。”朱高煦否决,同时看了一眼兀良哈秃城:“留两千人在兀良哈秃城的四门修建防御工事,剩余的弟兄进入城内清扫城池,我父亲他们应该还要十来天才能抵达兀良哈秃城。” “那我们接下来……”王义询问,朱高煦则是看了一眼四周。 眺望那满眼绿色的兀良哈草原,他淡然道:“就当休息吧。” “是……”听出了自家殿下不想追击的意思,王义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按照朱高煦交代的去将每一件事情办妥。 接下来的几日,王义按照朱高煦交代的,带领三千骑兵散布四周,提防哈剌兀南下,等待朱棣大军抵达兀良哈秃城。 只是唯一让王义担心的,就是朱高煦这些日子没有再出面管理任何军务,只有在吃饭时才偶尔露面。 或许是因为担心,所以他还询问了朱高煦是否不舒服,但朱高煦只是摇头,没有过多回答。 见状,王义只能让朱高煦有事召他,担心的转身离去。 站在木屋门口,朱高煦看着离去的王义,只是轻叹一口气,却不能说什么。 他在等待,等待朱棣北上抵达兀良哈秃城。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自家爷爷会在五月初生病,而这一次的病情将是他所遭遇的病情中最为严重的一次。 之后,自家爷爷会八百里加急召自家父亲南下,但自家父亲在抵达淮安时便收到了自家爷爷驾崩的消息。 不过,这段史料由于朱棣靖难成功后的删减修改,因此很难证明是真的。 单从朱高煦自己对老朱的了解来看,老朱哪怕真的召朱棣南下,恐怕也只是托孤,而不是后世部分人所想的传位。 “您若是传位,那该多好……” 站在木屋门口,朱高煦抬头看了一眼那刺眼的阳光,站了许久后起身走回了木屋之中。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在朱高煦的忐忑中,很快迈入了五月。 此时朱棣的大军距离兀良哈秃城还有二百余里的距离,而如朱高煦预料的一样,南边的朱元璋情况并不好。 时间进入五月后,按理说正直盛夏,疾病应该减少才是。 可就在五月初四,朱元璋生病了…… “嗯——” 应天府紫禁城乾清宫内,当呜咽哼唧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一股浓浓的汤药味也几乎灌满了整个乾清宫。 跪在拔步床前,朱允炆与朱高炽二人正在朱元璋的眼前处理奏疏,倒是朱允熥坐着矮凳在拔步床前,服侍着他吃汤药。 他虽躺在床上,身体各处都酸胀痛麻,可时不时还能在朱允熥的搀扶下起身下地活动。 “爷爷,您小心些……” 看着朱元璋颤颤巍巍活动的模样,朱允炆脸色复杂的起身提醒着他,朱高炽也闻声看了过来。 只是面对他们的话,此时的朱元璋没有了平日的威严,反倒是有说有笑的开口:“人说圣人也难过七十三与八十四,可朕如今才七十有一,起码还有两年奔头,你们担心个甚。” 他有说有笑的模样,让人看不出一点儿有病的样子。 在朱允熥的搀扶下,他坐到了朱允炆的位置上,翻看着朱允炆处理的那一件件政务,时不时点头微笑,十分满意。 放在以前,朱允炆的许多政策他是很不喜欢的,可自朱高煦的出现后,朱允炆也开始改变了起来。 他开始学习朱高煦与朱元璋的理政思路处理奏疏,因此自然能讨得到朱元璋开心。 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执政的政策,并不是他真的想要实施的政策。 这些政策,都只是自己装给自家爷爷看的罢了。 他的复杂,也是源自自己所想政策得不到朱元璋支持罢了。 在他看来,他现在不是在做自己,而是在模仿朱高煦,在做自家爷爷喜欢的事情。 这样每日伪装的日子,让他很疲惫…… “好…好…好……做的不错。”朱元璋笑呵呵的看着那一份份奏疏,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朱允炆。 或许这时,他已经知道自己很难挺过今年,因此他再度询问起了朱允炆:“当初高煦的削藩论,你可还记得?” “记得……”听到自家爷爷提起朱高煦的那篇《削藩论》,朱允炆心里生出不满,但表面依旧伪装着。 “记得就好……记得就好……” 朱元璋缓缓点头,同时看向一旁的朱高炽:“高炽,高煦的削藩论,你觉得如何?” 这是多年来,朱元璋第一次询问除朱高煦以外的藩王之子关于《削藩论》的看法。 他之所以选择朱高炽,是他觉得朱高炽或许是诸子之中除朱允炆与朱高煦、朱有燉外,少有的贤才。 “孙儿觉得,高煦的《削藩论》若是要执行,那天下应该没有谁会不服。” 朱高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这也是除了秦晋周三藩以外,大多数藩王的想法。 毕竟按照朱高煦的《削藩论》来说,这政策根本影响不到眼下藩王们生前的生活,他们依旧有兵马和钱财。 至于他们死后护卫、庄田都要被诸子均分,他们也并不是很担心。 洪武年间的藩王本来就是一个大号的卫指挥使,只要给他们荣华富贵和部分权力,没有人会想着造反。 朱高煦的《削藩论》出现后,除了朱棡与朱樉外,几乎没有人不舒服,这其实就代表了藩王们的态度。 大家都知道要削藩,如今朱高煦的《削藩论》摆到了明面上,它能保障藩王们的生活和地位,那就没有必要反对。 正因如此,朱元璋才会让朱允炆记住朱高煦的《削藩论》,因为这条路是最好走,也是最不容易引起动乱的。 “允炆,听到了吗?” 朱元璋的声音再度响起,目光直插朱允炆。 显然,他刚才询问朱高炽,为的就是让朱允炆知道藩王们的态度。 “孙儿,听清楚了。” 朱允炆低头作揖,朱元璋见状示意他上前,待他走到近前后,朱元璋才继续交代道:“伱若继了大位,当好好待你的叔叔与弟兄们。” 朱允炆听完后,张嘴想问点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只能回应:“孙儿知道了。” “好…好…好……” 朱元璋一连说了三个好,然后在朱允熥的搀扶下,躺回到了自己的拔步床上。 望着躺下的朱元璋,朱允炆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为了整理心情,他将身心投入到了那一份份奏疏上。 倒是在他处理奏疏时,朱高炽这个在武英殿内待了三年的燕世子,也心情凝重了起来。 当然,他并不是因为担心朱允炆削藩而难受,而是因为朱元璋。 与朱元璋相处的这些年,他可以感受到自家爷爷对自己的关爱,尽管或许在他眼中,自己不如高煦,可他还是将燕世子的位置给了自己。 为了避免兄弟阋墙,他还让高煦出走就藩,杜绝了燕府内斗扩大。 一想到他那满头白发,朱高炽便忍不住鼻头一酸。 难受之余,他心中更是想到了朱高煦:“不知老二与父亲知道这消息后会如何……” “殿下千福安康!!” 在朱高炽想到朱高煦的时候,朱高煦也在几乎同一天等到了朱棣的二十余万人马。 他率领数百骑兵出城十里,在一字时后便见到了朱棣与朱权,并见到了郭英、刘真、平安等熟人。 “小子,拜见父亲、十七叔、岳祖父……” 翻身下马,一身鸳鸯战袄的朱高煦对着众人作揖。 他并不认识朱植,所以没有贸然称呼。 “好小子!倒是高大了不少!” 朱权与朱高煦并肩作战过,十分佩服他,因此第一个翻身下马,将他扶起来的同时,不由得感叹了一下他的样貌。 十九岁的朱高煦,已经接近身体的完全成熟了,那几近两米的身高,以及衣服下那鼓起来的身材,给人的压迫感不言而喻。 饶是平安与杨文、刘真这种身经百战的勇将,在下马与朱高煦对视时,都会本能的觉得他十分危险。 当然,他的身材并不像后世健身者一样看上去那么夸张,不然以郭琰的小身板,恐怕新婚之夜就是绝唱了。 “哈剌兀跑了吗?” 朱棣满脑子都是在想着怎么打仗,虽然对于朱高煦生得魁梧高大十分高兴,但他更关心哈剌兀的去向。 “应该跑到兀良哈山去了,父亲不如在这里先扎营,派出塘骑打探哈剌兀奔逃方向。” 朱高煦开口建议,可朱棣却在他开口建议的同时感觉到了不对劲。 通过朱高煦前几次出兵作战,他很早就意识到了朱高煦比他还要了解关外和漠东,因此如果哈剌兀真的北逃了,那朱高煦根本不需要派出塘骑,他完全猜到哈剌兀逃走藏身的地方。 这一刻,他脑中响起了姚广孝的那些话。 “陛下时常将你提在嘴边,倒是你与琰儿婚娶两年有余,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朱棣还在想朱高煦的变化,可郭英却没想那么多,他与朱高煦虽然也要避免亲近,但那是公事上,家事还是可以聊聊的。 “这个……”朱高煦轻笑,他总不能说自己才碰了郭琰没多久吧,因此只能含糊其辞:“还是小子忙碌了,这次北巡过后会抽出时间来陪王妃的。” “那倒不必,大丈夫就应该将心思放在功业上。”郭英说罢,也转头看向了朱棣: “殿下,现在要扎营吗?” “扎营,派出塘骑搜寻哈剌兀踪迹。”朱棣沉声开口,态度比起见到朱高煦前,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末将领命!”郭英没能察觉,所以在应下军令后,便开始与杨文节制大军向兀良哈秃城扎营而去。 “城内已经清扫干净,同时为军中诸将备了休息的木屋,父亲请……” 眼见朱棣按照自己所建议的去做,朱高煦也侧过身子,示意朱棣往兀良哈秃城而去。 朱棣心中有太多好奇,但他并没有把朱高煦想的很坏,只是觉得自家老二或许是有事情要与自己说。 他回身上马,带着全军半数指挥使以上的武官前往兀良哈秃城内休息。 这些武官都有自己的亲随护卫,朱高煦私下看了看,估算着应该有一千人左右。 “可以控制……” 知道了这群武官携带的亲随护卫数量后,朱高煦心思稍安。 不多时,他们来到了兀良哈秃城的南门处。 只见碎石夯土垒砌起来的兀良哈秃城门口被渤海军修建了堑壕、羊角墙等多重守城工事。 城内外,两千多被召回的渤海军正在班值。 在进入城内,路过城门口的时候,北巡诸将可以清楚的感受到渤海军兵卒与己方兵卒的不同。 他们长得不算高,但十分敦实,身材也堪称魁梧,比诸多武官的亲随护卫都要强壮些。 这样的兵卒,引得不少武官眼前一亮,朱棣也毫不吝啬的夸赞:“你这些兵选的不错,练的精锐。” “高煦你这次带来了多少兵马?”朱权也跟着开口询问,诸将纷纷竖起耳朵。 在他们看来,在关外毫无节制的朱高煦,理应带来了足够多的兵马,少说也得有个六七千才对。 只是出乎他们的预料,面对朱权的询问,朱高煦却轻笑回应:“三千” “三千?”不止是朱权,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也包括了朱棣。 他们不敢相信的看向朱高煦,似乎觉得朱高煦此举不像是参加这次北巡备边,反而像是出塞烧荒。 面对他们的目光,朱高煦也没有解释,因为他知道这次北巡不会有继续北上并建功的机会。 只是这件事,他不能与众人说。 顶着那些目光,他带着这一千人走进了兀良哈秃城内,并让王义带着武官们去休息。 至于他自己则是在朱棣的带领下,与朱权等人前往了兀良哈人的议事大木屋中。 走进那木屋里,朱棣当仁不让的走上了高位坐下,朱高煦则是选了右首第三的位置坐下。 接着,朱权坐在了第二位,第一位则是由一个和朱权差不多的人坐下。 在他坐下的时候,朱高煦就知道了这人是朱植,因此对其作揖称呼,不过朱植只是轻笑颔首,随后便回头等着朱棣发言。 叔侄二人的互动只是木屋内的小插曲,期间跟随走进木屋的郭英等武官也纷纷寻了位置坐下。 这其中,郭英坐左首第一位,其次是几张朱高煦不熟悉的面孔。 刘真与平安坐在了第五和第六位,显然地位低于前面的四人。 不出意外的话,第二位应该就是眼下的北平都司总兵官杨文,其次是卜万,吴高。 在朱高煦打量他们时,木屋内又走进了几人,分别是朱高煦熟悉的朱能、丘福,以及上次吉林之战未能见到,存在于前身记忆中的张玉。 三人见到了朱高煦,纷纷点头示好,并坐在了他身后的三个位置。 一时间,殿内便坐下了连带朱高煦在内的十三人,这十三人,也基本就是能参与会议的藩王、将领了。 “俺爹的意思说的很明白,那就是最好这一次就把兀良哈这群娘贼赶去漠北,然后让俺家老二在漠东兴屯垦,如此才可保护大宁与辽东转兵为农。” 朱棣的发言,还是一如既往的乡土气息十足,尽管已经在记忆和现实中听了多年,可每次倾听,朱高煦都觉得挺有乐子的。 “俺已经派了塘骑搜寻哈剌兀他们的踪迹,一旦搜寻到了踪迹,便要大军北上,教他们知道俺们汉人的厉害。” “眼下到了兀良哈秃城,便以此城作为粮草存放的地方,十五弟与吴高你二人留守看守粮草,十七弟与老二你们两人各自戒指本部骑兵,保护民夫运送粮草给大军。” “这次出兵,武定侯与平保儿率全军两万三千马步兵作为前锋,俺与朱能、张玉、丘福作中军,杨文与刘真、卜万你们做后军。” “是!”听着朱棣的安排,众人皆没有什么异议。 郭英虽然老迈,但他当年可是与王弼一同搜寻北元,并成功搜寻,直捣元廷,创造捕鱼儿海大捷的两位先锋之一。 别说众人,便是朱棣自己都不敢质疑郭英。 搞后勤的功劳低,让升无可升的朱高煦、朱权、朱植来做正好,而吴高则是因为与诸将关系不好,即便放在兀良哈秃城也没事,反正只要战事结束后,把功劳给到位就行。 中军都是燕府的人,方便朱棣自己指挥。 后军是刚到北方的杨文,以及连续两年立功,很难升赏的刘真和卜万。 可以说,朱棣的安排不管是在军事上,还是在人情世故上都拿捏的十分到位。 单说这一手,就足够朱高煦好好学学了。 “这老头,果然心眼不比我少多少。” 朱高煦听着朱棣那一口一个俺的自称,只觉得他十分腹黑。 在他这么觉得的时候,朱棣也继续安排着行军路线和三军布置,不过这些东西朱高煦都没有认真听,因为他知道这次北征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此当所有事情说完后,随着众人退场,朱高煦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离去的意思。 朱棣也看到了朱高煦的举动,因此在众人离场后,他走下主位,坐到了朱高煦旁边。 “老二,你是不是有事情要与俺说?” 朱棣那梭黑的脸一笑起来,顿时露出两排大白牙,看上去人畜无害。 就这演技,难怪前身会被他一个个大饼给套牢,毕竟谁会怀疑这么个‘憨厚’爹呢。 不过,前身是前身,自己是自己。 这辈子,自己可不会再吃这大胡子的大饼了,因此他坦诚布公的询问朱棣:“父亲北上前,可有从京城收到了什么消息?” “消息?”朱棣愣了愣,想到了自家父亲给自己写的家书,于是笑道:“你爷爷倒是给俺写了家书,叫俺好好看着弟兄子侄们,好好防备北边的胡兵。” “父亲没有多想吗?”朱高煦转过身来,与朱棣四目相对。 “想什么?”朱棣还真没多想,毕竟自家父亲安排的事情,他向来是按部就班的听话安排。 面对朱棣那不知是真是假的表情,朱高煦的脸色渐渐黑了下来,凝重着开口:“可是儿子得到消息……” “爷爷,怕是快不行了……” 《明太祖实录》:“闰五月,上不豫,召建庶人与侍郎黄福、尚书郁新,言天下未安,当以燕王如成周之周公,不可轻慢也。渤海才智克勘,安治黎民,善用之” 《渤海纪事本末》:“闰五月丙辰,上与太宗会猎兀良哈秃城,入殿交言,太宗不悦而出。” 《明世宗实录》:“闰五月,上北巡备边破兀良哈秃城,太宗率兵抵,入城大喜,与淇国公、成国公言,世子羸弱,不似二子类我,若世子不堪,尔等俱当以二子为主也。” (本章完) 第205章 挟父自重 “混账话!” 木屋之中,听到朱高煦的话,朱棣猛然起身,凝重着表情俯视朱高煦。 显然,朱高煦的话将他吓到了,但朱高煦却并未停止。 “爷爷病重,父亲觉得他老人家会如何安排?” “高煦!”朱棣直呼其名,足以可见他有多害怕朱高煦所说的话。 可面对他的担心害怕,朱高煦却与之平淡对视,嘴里不断说出一些让朱棣紧张的事情。 “我猜,爷爷一定会让太孙即位,并且会交代太孙叔侄和睦、兄友弟恭,按照小子我的《削藩论》来削藩,保全叔侄弟兄们的富贵。” “可是父亲,您觉得太孙真的会按照爷爷交代的来办吗?他会按照小子我的《削藩论》来削藩吗?” 朱高煦的语气平淡,却一步步的把朱棣说的冷汗直冒,脸色难看。 “老二,你到底想说什么。” 朱棣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现在他算是相信姚广孝所说的话了。 高煦真的变了,变得连他都不敢相认了。 换做以前,哪怕他再行凶作恶,也不敢公然谈论这种事情,可眼下他却好似在诉说一件平常事。 朱棣可以肯定,如果二人的对话被自家父亲所知,那自己父子二人都免不了一顿斥责,甚至会被削去王府属官和庄田。 “小子说这些,只是想给您提个醒……” 眼见朱棣反应如此剧烈,朱高煦就知道,眼下的朱棣确实没有起兵造反的想法。 没有朱允炆的步步紧逼,就不会有后面的永乐大帝。 现在的朱棣,还只是个安于现状的燕王罢了…… 探明了朱棣的情况,朱高煦现在想的,就是如何为朱棣减轻靖难路上的问题,不至于弄到后面八百起兵那种尴尬局面。 八百起兵靖难,这容错率太小了,一不小心朱棣就有可能被朱允炆给办了。 历史上朱棣可以,不代表这个时空的他也可以。 最好的机会,就是在朱允炆废周王为庶人,朱棣还能掌控北平城和燕府三护卫近两万兵马的时候。 再不济,也可以是他被监视于王府中,燕府三护卫被调到通州的时候。 如果真到了历史上那样,燕府三护卫都被调到七八百里外的开平卫,只留给朱棣八百护卫,而张昺等人又彻底掌控北平城的时候,那难度就太大了。 “你喝醉了,早些去休息吧!” 朱棣黑着脸,抬腿离开了这木屋,那身影好像逃一般。 望着他的背影,朱高煦缓缓起身走出木屋,期间看到了朱棣已经远去的身影,不过他也看到了朝他一路小跑而来的数道身影。 “殿下!” 熟悉的声音传来,朱高煦看去,却见到了林粟与几张十分熟悉的面孔。 “殿下!” 当那人走近,朱高煦才脸上露出笑容,驱散了先前的凝重:“好小子,我还以为要到南边才能看到你呢!” 当杨展的面孔出现,朱高煦哪里还有不高兴的说法。 除了他,朱高煦还见到了许多被调往大宁、开平和辽东的弟兄。 他们有的是百户官、有的是千户官,还有的是卫指挥佥事,总之他们过得都不错,这就足够朱高煦高兴了。 “殿下,我们可是想念您的紧!” 林粟肉麻的说着,朱高煦听后也打趣:“伱们怕不是担心我将你们的田地粮产吞食了吧?” “那点产出,便是全给了殿下又有何妨?” “对!殿下尽管拿去就是!” “殿下您瘦了些,得多注意身体啊。” 耳畔传来的,都是熟悉的声音与关切的话,这让朱高煦心中许多值得担忧的事情被一扫而空。 眼下的他,只想与弟兄们许久,因此左右手各自拉着林粟与杨展:“走!去我那木屋坐下喝酒吃肉,我们慢慢聊……” 带着杨展与林粟他们几人,他返回了自己的住处,并让王义去将今日塘骑在外围巡哨时射中的一些野货弄来。 一些野鸭、野鸟被清理干净,而后做成了六七盘肉食。 坐在木屋中,朱高煦一边吃饭,一边听着杨展与林粟等人各自诉说着离开自己后的经历。 由于离开的时间太短,林粟他们并没有太多新鲜事,毕竟冬季的开平等卫也只是在卫所之中练兵罢了。 相比较他们,杨展的经历就很多了。 他从自己前往杨文军中抗倭开始,再到海上作战,包围海岛,全歼倭寇,自浙江往福建,围剿澎湖、两广倭寇说起。 他最远的地方,去到了大约后世的三沙一带,见到了湛蓝的海水与许许多多海上才能看见的鱼类。 坐在位置上,听着杨展的经历,朱高煦也灵光一闪的想到了一些东西。 “杨展,你去海外那些岛屿时,可见到了一些岛屿上堆积如山的鸟粪?” “鸟粪?”听到朱高煦的询问,杨展愣了愣,不过他很快想到了自己从福建前往广东时见到的一些海岛,因此笑着道:“自然有。” “沿海有些疍户,因为无法上岸工作耕田,因此还会前往海上挖掘这些海岛上的鸟粪,贩卖与沿海的农户。” “不过他们的船太小,有的时候遭遇风暴,便会船毁人亡,我在追击倭寇的时候,还救了几个疍户,让当地的官府给他们上户籍。” 杨展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而朱高煦也听到了疍户这个熟悉的词。 不过疍户的事情可以先放一边,他更在意鸟粪的事情。 朱高煦并不懂怎么制作肥料,但他前世看过不少岛国靠海岛鸟粪发家致富的新闻,为此他还特意去搜了搜。 鸟作为卵生动物的一种,在陆地上有很多的天敌。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鸟类不得不远离大陆,飞往偏远的海岛生活。经过了亿万年的迁徙,这些海岛几乎成为了鸟岛,地表覆盖着一层层的鸟粪。 由于海岛的环境,因此这些鸟粪很难分解,所以可以在长年累月中保留下来。 这些鸟粪,除了含磷比较丰富外,含氮也较多,可以说是天然的氮质肥料,无须沤肥就可直接施用。 从宋代开始,沿海的渔民就会开采海岛上的一些鸟粪来给农作物施肥,后来发现的人越来越多,近海就很难寻觅到优质的鸟粪了。 不过,近海虽然不行,但是远海却还有许多鸟粪。 就朱高煦自己所知的鸟粪岛屿中,便有东沙、西沙、南沙等群岛。 虽然不及太平洋和南大西洋的海岛鸟粪丰富,但也足够使用开采。 就拿西沙之中的西沙东岛来说,二战时日本只是几年时间就掠夺了二十多万吨天然的砱肥,将其运回本土,满足了日本肥料的部分缺口。 到了后世五十年代,依靠人力,广东一个公司也凭借五百多人上岛开采砱肥,巅峰时年产量达到好几万吨,完全是露天手工开采。 朱高煦记得这些海岛的天然肥料,直到后世都一直没有开采完,每个十年一座岛就能堆积起超过五厘米的天然肥料。 这些肥料如果能够形成产业链,那完全可以作用在大明的农业上。 以五十年代手工开采,都能从南海开采回几十万吨各类天然肥料的产量来看,只要操作得当,朱高煦也能从南海获得不少于五十年代的产量,并且由于没有人开发过,兴许他能获得的数量还会更多。 以每亩不到百斤的投入来说,几十万吨,足够作用在数百乃至千万亩耕地上。 按照朱高煦从南京了解到的农肥价格,仅这个产业,就能让大明每年获利不少于三十万贯。 这听上去似乎不多,但只要形成了产业,这笔银子就能源源不断的被收入国库,而且不会损害任何一方的利益。 用朱高煦在前世单位与领导开会的话来说,这就是做大蛋糕。 “三十万贯,只需要投入几千人……” 朱高煦一想到南海的鸟粪就能带来如此大的收益,心里不免有些牙疼。 只可惜他就藩的地方在吉林城,暂时还摸不到南海,不然仅这笔收入,就能解决他当下的燃眉之急。 “殿下您要是想,我可以让我父亲将这些海岛记下。” 杨展看着朱高煦的表情古怪,便主动提出了这个要求。 朱高煦听后也将思绪放回到现实,笑着点头:“好,你让你父亲多多巡些这样的海岛,日后我有用。” 他说完这件事后,又想到了杨展所说的疍户一事。 对于疍户,他前世了解过一些。 这些百姓常年居住在船上,分布在长江、两广及福建一带,靠捕鱼、船运和采珠为生。 有关他们的记载,从自晋朝时就开始了,不过历代统治者基本都将他们打为了贱籍,因此被沿海百姓所歧视。 他们不能上岸居住,不能参加科举,也不能与汉民通婚,还常常被课以重税。 由于只能在水上居住,所以他们一穷二白,根本没有任何手段能与统治者抗衡。 疍户想要摆脱悲惨的命运,就只能期望统治阶级可以大发慈悲,然而他们的命运在历朝历代都未曾改变过。 清朝时期,雍正在位时明面上开始宣布废除疍户的贱籍,但一直没有实际的施政方案,直到后世建国,才第一次开始大规模组织疍户上岸居住,为他们建设房屋与学校,才算是逐渐消除了疍户的存在。 对于这些歧视,尽管朱高煦已经来到了大明朝四年,可他依旧不理解。 在他看来,沿海数万疍户,那都是不可或缺的人力资源,不管是移民还是实边,他们都可以出一把子力气。 “如果把疍户集中居住,让他们驾船去海上收集鸟粪如何?” 一时间,朱高煦脑中闪过了这样的想法。 在他看来,这是可行的,唯一需要在意的就是把他们安排到哪里。 这件事情,自己得记下来,日后靖难成功,便要拿出来施行。 朱高煦在心中沉思,随后又与杨展说起了其它南边的所见所闻。 不过除了疍户与鸟粪岛外,杨展所说的其它事情,大部分都与朱高煦知道的没有太大差别。 对于西南的改土归流,说到底并没有太多的民族问题,有的只是阶级利益问题。 西南的土司虽然多,但朱高煦已经在黑水城弄出了火绳枪与加农炮,只要靖难能够成功,他完全可以选几名大将,一路横扫过去。 怎么改土归流?那自然是用后世的办法了。 稍微改一改,直接改成‘打土司、分田地’,然后具体落实政策就可以完成改土归流。 当然,总结为一句话还是有些过于简单,实际上还是需要许多措施的。 老朱弄天下富户引起了反噬,而杀天下土司也一样不容易。 这里的不容易,不是指土司有多么难以对付,而是应该担心大明朝内部的那群乡绅富户。 如果西南土司解决,那这群乡绅富户想的,恐怕就是如何瓜分西南土司的财富了。 至于土司治下被解放的百姓,甚至是汉人百姓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因此在有效开疆拓土的情况下,皇帝面对的最大对手不是土司和敌国,而是己方的乡绅富户。 从朱元璋不断迁徙富户前往应天、凤阳,朱高煦就明白了这一点。 集中天下富户于京师,固然会让他们能与权贵接触,获得更多政治助力,但如果迁徙富户足够频繁,那富户所能聚拢的财富则是十分有限的。 如老朱一样,每隔几年就迁徙富户入京师,这些富户虽有田数百亩,但一旦变卖田产进入京城,他们就需要面对京城的各种高额支出。 不管是重新购置田地,还是购置房产屋舍,这些都需要花钱,都需要消耗他们的财力。 做完了这些事情,他们还有多少钱粮去拉拢官员? 集中天下富户与庙堂官员与京师,然后再用锦衣卫进行渗透,这么一来,天下大半的乡绅富户都在他的监视下,他们要做什么,皇帝本人都能清楚明了。 只要能清楚明了,就能借招拆招,将一个个问题化解。 历年被迁徙入京师的富户,都在与权贵攀上关系的同时,遭到了老朱的政治清洗。 当初投靠浙西、淮西那些入京师富户们,眼下早已换了身份,以罪犯的身份被发配去了边塞蛮荒之地。 他们进入南京城后所置办的田舍房屋,也尽数被老朱收入囊中,等待下一批富户入住。 只是很可惜,朱高煦遇到了迟暮之年的老朱,没能看到老朱是如何整治这批人的。 他去年迁徙入南京的富户们,恐怕会侥幸的逃过一劫。 越了解老朱,朱高煦就越害怕他,有这样的人在,对于大明的秩序来说是好事,可对于自己来说却并不是。 自己已经做了太多事情,尤其是这其中还牵扯到了锻造火炮火枪,私下秘密招兵等事情。 老朱活得久对他有好处,可活得太久,对现在的他来说就是坏事了…… “如何?” “和你预料的一样……” 当朱高煦还在与杨展他们叙旧,回忆朱元璋本人的恐怖时,被他所吓到的朱棣也回到了自己休息的木屋。 在这里,一身黑袍的姚广孝已经等待许久,而他也从朱棣的表情中看到了他们父子之间或许说了什么秘要的事情。 回到木屋的朱棣坐在了姚广孝旁边的凳子上,他目光看着四周,却始终觉得不安全,因此起身对姚广孝道:“陪俺去城墙上走走。” 城墙视野开阔,不存在隔墙有耳的情况,是个谈事的好地方。 对此,姚广孝什么都没有问,只是与朱棣走出木屋,在一字时后走上了兀良哈秃城的城墙上。 “你们不用跟着了,俺与道衍有事情说。” 走上马道,朱棣对身后跟着的十余名护卫交代,现在的他除了道衍和朱能几人,其它的谁也不相信。 通过他的举动,姚广孝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朱高煦或许真的与朱棣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老和尚,走吧……” 朱棣招呼一声,凝重的带着姚广孝走到了一段四下无人的马道处,随后才将朱高煦在木厅之中的话委婉告诉了姚广孝。 一时间,姚广孝手中盘算佛珠的动作停下了,显然他也没想到朱高煦的胆子这么大。 他与朱棣对视,二人眼中都藏着担忧。 他们二人都是人精,自然能听出朱高煦话里的隐藏意思。 说轻点,朱高煦是想让朱棣挟兵自保。 可是说重点,朱高煦更有可能是想让朱棣起兵谋逆。 姚广孝一直觉得自己能料敌先机,也猜到了朱高煦藏着许多秘密,但他唯独没想过朱高煦居然会怂恿朱棣挟兵自重,甚至起兵谋逆。 “二殿下……” 姚广孝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哪怕是他,也没有想过在洪武一朝谋逆。 洪武之治还未过去,真龙依旧盘卧南京,即便垂垂老矣,也足够威慑四方。 姚广孝大概能猜到朱高煦的想法,无非就是趁着这个机会,将郭英、杨文、吴高、刘真、卜万、平安这群人控制起来,然后联系傅让、陈亨,进而彻底掌握三都司罢了。 只是拿下这几人和三都司又能如何? 在西北还有不输于冯胜、邓愈等人的宋晟,云南还有威震西南的沐春、何福,以及在川西大杀四方的瞿能父子。 即便不算西南,应天还有李景隆、宁忠、陈瑄等人。 除此之外,许多洪武年间的老臣也依旧还活着,例如远征屈裂连河的俞通渊,还有正在陕西练兵的长兴侯耿炳文…… 一想到这群人,姚广孝都不认为自己这一方有胜算。 他不清楚朱高煦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居然会想着在朱元璋还健在的时候弄这样的事情。 当然,他更清楚的还是朱棣。 他很清楚,朱棣没有二心,他最大的梦想,无非就是在北平镇守,并且能领兵远征漠北,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罢了。 说服朱棣造反,不得不说朱高煦一点都不了解朱棣…… “殿下准备怎么处理?” 姚广孝看向了朱棣,朱棣却犹豫了起来。 换做旁人,如果是朱济熺让朱棡造反,亦或者朱尚炳让朱樉造反,那不管这两个人是不是想着登临大位,他们都会在第一时间把儿子绑起来,然后上疏请罪。 只是这种事情,很难发生在朱棣身上。 “老二那边……其实俺与他说话还算秘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人发现,应该没事……” 他这话说的很心虚,因为他也不知道刚才两人的对话是否安全,只是他并不想让朱高煦葬送前路,毕竟是他的儿子。 “如此,贫僧知道了。” 姚广孝颔首,心里又莫名对朱高煦好奇起来。 他原本以为朱高煦并不了解朱棣,可现在看来,朱高煦是料准了朱棣不会处置他,所以才敢大胆的劝说朱棣拥兵自重。 可是如果他了解朱棣,那为什么会让朱棣拥兵自重,他应该知道朱棣不会这么做才对。 他这么着急,到底是在急什么? 难不成,南边那位真的已经快不行了吗? 南边那位太孙,真的不准备用那万全的《削藩论》? 一时间,姚广孝思绪万千,有太多的问题在他脑中诞生,却无法合理解释。 “现在想来,老二或许就不打算继续北上,不然也不会才带三千骑就过来。” 朱棣感叹着,可姚广孝听后却皱了皱眉,他往四周看去,只见城池四周的箭楼上,所矗立的都是朱高煦麾下的渤海军,而那飘扬的旌旗,也以渤海的朱雀旗居多。 “老和尚,你怎么了?” 朱棣疑惑看着脸色逐渐难看的姚广孝,姚广孝却抓住了朱棣的手:“殿下,您不能住在这兀良哈秃城内。” “为何?”朱棣不解,这城里住着挺舒服的,他虽然喜欢住帐篷,但一路走来已经住了大半个月了,改善改善也挺好的。 “您看看四周……” 姚广孝开口,朱棣便往四周张望去,渐渐地他的心情也沉重了起来。 “走!”没有片刻的迟疑,朱棣拉着姚广孝便往马道之下走去。 不多时,他带着姚广孝以及护卫们走到了兀良哈秃城的南城门,可当他们要离开时,一名百户官却拦住了他们。 “请殿下出示离营令牌!” 小小的百户官,此刻却在明知朱棣身份的时候,公然向他索要出营令牌,这是朱棣自老丈人徐达薨逝后,第一次遭遇这样的事情。 “俺是燕王,你们殿下的爹!” “末将知道,请殿下出示离营令牌……” 朱棣黑着脸开口,可那百户官却不卑不亢道:“殿下早就有过交代,酉时之后,所有人出城都需要离营令牌,包括殿下自己,请燕王殿下不要为难末将。” “好!”听到这人的话,朱棣也发起了脾气,冷着黑脸质问:“你姓甚名谁?” “肇州城塘骑百户官,甘越!” 《渤海纪事本末》:“五月丙辰,太宗私出城未果,不悦” 《明世宗实录》:“丙辰,太宗巡兀良哈秃城,言上素练兵,其兵乃锐士也,赞之” (本章完) 第206章 子债父偿 “甘越!” 城门处,甘越用不熟练的汉话说着自己的名字,朱棣也黑着脸颔首:“俺知道了!” 话音落下,他转身与姚广孝返回了城内,作势要去寻朱高煦。 看出他的意图,姚广孝拉住了他,尽量冷静道:“殿下不用去找二殿下,二殿下不一定会见您。” “他敢!”朱棣怒目圆睁,姚广孝却叹气道:“除非您想闹得人尽皆知。” 他这话一出,朱棣愣住了,他没想到朱高煦这小子居然会拿这种事情来要挟自己。 “二殿下是故意与您说那事的,也是故意让人不让您出城的。” “旁人若是不让出城,去寻二殿下找来令牌便能出城了,但您恐怕不能。” “若是旁人知道了您都不能出城,那自然会不可避免的多想。” “二殿下,就是料到了您不会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才敢这么做的……” 姚广孝的话,一字一句的扎入朱棣胸膛。 他没想到,他也有被自家老二算计到的一天。 只是比起心痛,他更担心一件事,因此他转头示意后边的护卫先不要跟上来,自己拉着姚广孝往前走了几步。 黄昏下,他阴沉着脸询问姚广孝:“老和尚,你告诉我,老二会不会逼着俺造反。” “不会……”姚广孝很笃定的开口:“二殿下虽有武略,可声望不如殿下,倘若殿下不愿,三都司兵马难以受二殿下节制,则事情难成。” “那他不让俺出去是甚意思!”朱棣正在气头上,自己懒得分析,干脆询问姚广孝。 关于这点,姚广孝也仔细想过了,所以他迟疑道:“兴许,是在等南边的消息,想看看殿下若是知道了南边的消息,还是否会如此强硬。” “等南边的消息……”朱棣脸色难看了起来,毕竟朱高煦说过,自家父亲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朱允炆恐怕很快就会继位。 只是朱棣不相信,他很清楚自家父亲的身体情况。 “殿下,难不成忘了陛下的家书?” 姚广孝一言惊醒梦中人,朱棣回想起了朱元璋的家书。 从某些角度来看,那封家书确实很像朱元璋的临终嘱托。 “这……应该不会的……” 朱棣不肯相信朱高煦和姚广孝的话,因此不等姚广孝再开口,他干脆摆手:“早些休息去吧。” 他不再去找朱高煦,因为他心里也很忐忑。 看出这一点,姚广孝任由他离去,只是在他走远后,姚广孝又走回了城门处。 “大师,请取……” “请将军带贫僧去见见渤海王殿下。” 城门口,甘越见姚广孝带着两个护卫走来,他立马如刚才一样试图拦住姚广孝。 只是他还没开口,姚广孝就说出了他的目的。 他的目的出乎了甘越的预料,毕竟自家殿下也没交代过,因此他只能小心询问:“大师与我家殿下……” “算是朋友吧。”姚广孝慈眉善目的形象倒是在这时派上了用场,不过作为塘骑百户,甘越却也不是那么轻易就会放人去见自家殿下的,因此他开口道:“请大师给出个名号,我差人去问问殿下是否要见您。” “也好……”姚广孝颔首,紧接着报出名号:“道衍。” “道衍大师请稍等。”甘越作揖回礼,随后派人去询问朱高煦。 约一字时,朱高煦便见到了甘越派来的人。 “道衍……”听到姚广孝的名头,朱高煦想到了前身的记忆。 在前身的记忆中,姚广孝这个人只与朱棣走的比较近,与燕府三子都算不得亲近。 仔细想来也不奇怪,毕竟姚广孝这人进入燕府的时候就已经四十七岁,而彼时的朱棣不过二十二。 对于姚广孝这种年纪比朱棣大,且又没有子嗣留于世间的和尚来说,他没有必要去选择一个王子。 毕竟以他的年纪,很大可能会走在朱棣前头,他想要的朱棣都能给他,没必要找三个王子。 “李滁,你去将他请过来吧。” 朱高煦对那兵卒回答,那兵卒也没想到自家殿下居然记得自己一个小旗官的名字,因此高兴的咧嘴:“是!标下这就去将那大师请过来!” 话音落下,他便退出了木屋,去请姚广孝去了。 见他离开,朱高煦也对木屋内的林粟、杨展等人笑道:“我们明日再叙旧,此刻先把时间留给那位大师。” “好!”杨展他们也知道朱高煦是有事情要与那叫道衍的和尚聊,因此识趣的起身行礼,而后离开了这木屋。 王义带着另一名兵卒将木屋打扫了一遍,随后走到门口看了一眼朱高煦。 “你亲自带人巡查,别让人靠近这木屋二十步。” 朱高煦交代,王义也颔首走出了木屋。 不多时,先前离去李滁便带着一身黑袍的和尚走到了木屋门口。 “殿下……”李滁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朱高煦却轻笑颔首:“多谢了,伱可以退下了,我与大师聊些事情。” “是!”李滁挺直腰杆,随后躬身作揖回礼,然后才喜滋滋的离开。 他们之间的对话,让站在门口的姚广孝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朱高煦和底层兵卒的关系都那么好,毕竟就连朱棣也只能做到与百户官、总旗官这类中下层武官处处关系罢了。 “大师请进。” 朱高煦的声音传出,姚广孝也没有磨蹭,他们二人都知道他们要聊的事情很大,最好是速战速决,不要拖延。 走进木屋,姚广孝便先行了一礼:“二殿下,别来无恙……” “大师先坐下吧,想来您也知道我时间紧迫。” 朱高煦开门见山,姚广孝也顺势坐在了朱高煦面前那张被特意摆放的椅子上。 二人的距离不过一步,可以说抵足对谈。 姚广孝长得慈眉善目,如果不是一身黑袍比较醒目,恐怕朱高煦很难将他与历史上那位被称为‘祸国妖僧’的道衍和尚联想到一起。 “二殿下为何笃定那位即将离开……” 姚广孝的开门见山,比朱高煦的更加敞亮,朱高煦则是坦率道:“我清楚那位的情况,太原那位离开后,他便已经心力交瘁了。” “眼下,他恐怕忙于为我那大兄准备登台事宜。” “殿下又何故以为那位登台过后会针对您与殿下?”姚广孝问出他的疑问,毕竟他不觉得朱允炆会放着好好的答案不写,跑去另辟蹊径。 “人压抑太久,就会想要释放。”朱高煦坦然道:“如果不能得到释放,那便会积劳成疾,这点不用我过多赘叙吧?” 朱高煦把朱标的死说成积劳成疾,这虽然不太恰当,但也有一定道理,毕竟朱标确实是气血体虚而猝死。 “古人云,父死,子三年不改父制……” 姚广孝先借用古人之言,又对朱高煦劝导:“即便太孙登临大位,也需要守旧制三年,殿下您何必急于一时?” “古人也说过一句话,那便是人走茶凉。”朱高煦直勾勾的看着姚广孝的眼睛:“若是萧规曹随是常态,那这个成语就不会那么出名了。” “即便如此,殿下也不需要对燕王殿下那般。”姚广孝眼看说服不了朱高煦,便开始用父子大义来压他。 只可惜,他的这番言论,对朱高煦起不到作用。 “我如此,是为了保护父亲,而非是圈禁。” 他开诚布公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尽管这想法在姚广孝看来十分牵强,但朱高煦有自己的道理。 历史上朱允炆为什么没有听从齐泰的建议,第一时间拿下朱棣,而是选择了河南的周王朱橚? 说到底是因为当时的朱棣掌控着三都司二十余万兵马,并且北平之中大部分官员也与朱棣、徐达有旧,朱允炆怕逼反朱棣,因此选择了朱橚。 拿下朱橚后,朱允炆也观望了朱棣的反应,同时不断加重对朱橚的处罚。 从一开始的押至南京,再到后来朱棣无动于衷,进一步废朱橚与朱有燉为庶人,再往后流放云南…… 这一步步,都是在试探朱棣的底线。 在确定了朱棣不会反后,他才开始收回朱棣手上的兵权。 在朱棣手中兵权收回后,朱允炆也不装了,庙堂之上也出现了许许多多公然建议削藩的大臣。 到了这里,朱允炆也就不再装了,一口气宣布了诸多针对藩王的政策,同时削去对南京有危险的湘王、齐王、代王、岷王,加大对楚王、蜀王、宁王的监视。 如此一来,如果朱棣还心怀不轨,南京可以在保障自身安全的情况下,通过运河与山西、辽东、大宁来挤压燕府的生存范围。 可以说,朱棣能撑过朱允炆削藩的第一波,是因为他手上有兵权,而第二波,则是朱允炆为了针对他这个诸藩之长而走的第二步棋。 正因第二步走完了,朱允炆认为朱棣没有什么造反的可能了,所以他才会让张昺、谢贵二人对朱棣动手。 只是他没想到,二人居然因为情报泄露而翻车,而朱棣在河北一带的威望则是让他轻松拿下北平。 这一过程中,朱棣手中的兵权是最好的护身符。 朱高煦控制朱棣,就是担心出了什么岔子,导致朱棣提前松开兵权。 反正此刻大军在漠东,只要兵权握好了,等老朱驾崩的消息传来,时间也差不多五月下旬了。 不出意外,那个时候南京城就会出现许多关于削藩的言论。 届时朱高煦把兵权还给朱棣,让他带着大军慢慢返回北平,这一段时间朱允炆都不敢动他,只能去动早年与冯胜私下见面的朱橚。 建文削藩,必须得按照朱高煦知道的剧本来,他要做的就是维持这段剧本。 所以在朱高煦看来,他可不是圈禁朱棣,而是保护他。 当然,这些东西只有他知道,所以在姚广孝看来,朱高煦的话多少有些强词夺理了。 “燕王还需要保护吗?” 姚广孝看着坦然的朱高煦,对朱高煦的印象疾速下降。 “大师以为,我那大兄会如何削藩?”朱高煦没有直接回答,倒是反问起来。 只是不等姚广孝开口,朱高煦便率先开口:“削兵权,集中到京城,随后给予富贵,圈养起来?” 他所说的这些,都是历朝历代削藩的手段,因此姚广孝没能反驳,只能点头颔首。 “呵呵……”朱高煦轻笑:“恐怕他的手段,会让大师与我父亲大开眼界。” 他的笃定,让姚广孝举棋不定,毕竟他实在想不到朱允炆会开创出什么其它的削藩手段。 “我了解他,甚至比他自己还了解他自己……” 朱高煦继续开口:“他不会按照我的《削藩论》来,也不会按照我爷爷给他定下的那条路去走。” “他压抑了太久,一旦释放,便会急于证明自己。” “总之,大师按照我所说的来便是,这段时间除了父亲不能走出兀良哈秃城,其余诸将出入城门皆不会有所阻拦。” 天色暗淡下来,朱高煦拿起一根蜡烛点起,放在了他与姚广孝身旁的桌上。 飘零的火光,让姚广孝看不清朱高煦的表情,更猜不透他的想法。 “殿下难道不担心燕王殿下会脾气上头,命人冲开城门吗?” 姚广孝还在都朱高煦对朱棣不够了解,可朱高煦对朱棣的了解超过了他。 面对他的询问,朱高煦靠在椅子上,胸有成竹的露出笑意:“我爷爷对贪官污吏凶狠,可唯独对自家人凶狠不起来,哪怕家中出了再多的败类,他也只舍得自己教训,不舍得让旁人教训。” “在这一点上,我父亲比我爷爷过之不及。” 朱高煦会担心朱棣才奇怪,历史上老三拉着人密谋毒杀他,都准备矫诏篡位了。 可朱棣倒好,连打都没打,只是下旨杀了老三的王府属官,对于老三本人是一点都没惩罚。 这也就是朱棣了,换做旁人面对这种事情,老三早就被腰斩了。 哪怕是朱元璋这种护犊子的性格,也起码要把儿子贬为庶人,关入凤阳高墙一辈子才能打住。 就朱棣在历史上对前身和老三的处理方式来看,自己现在做的事情才到哪? “如此,贫僧知道怎么与燕王殿下说了……” 当朱高煦答案说出的时候,姚广孝就知道自己和朱棣不可能说服朱高煦了,因为他把朱棣的性格拿捏的太死了。 他起身准备将这里的事情告诉朱棣,只是他才起身,朱高煦便开口道:“大师且慢。” “嗯?”姚广孝疑惑回头,不知道朱高煦还能与自己聊什么。 他看向朱高煦,只见朱高煦的半张脸隐没于黑暗中,另外半张脸也在烛光下显得模糊不清。 “大师回去后,且与我父亲说,最快到月末,我便会放他离开兀良哈秃城,到时候我会返回吉林城。” “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请父亲调一批军粮给我,算是日后我父子二人的退路。” 朱高煦一直想着怎么解决吉林城财源,即便已经让亦失哈去说服杨彬,即便老朱已经调了那么多粮食给他,可他心里还是止不住的犯嘀咕。 也因此,他很早就把目光打到了朱棣身上,这也是他为什么在知道自己能参加这次北巡时那么高兴的原因。 由于老朱刚刚输送了钱粮给三都司,因此此时北平、大宁、辽东三都司的卫所储备仓都十分充盈。 二十余万大军民夫北巡,每日要消耗的粮食足有数千石。 只要朱棣稍微操作一下,朱高煦能获得的粮食、豆料都能以万计数。 “私动军粮,那是大罪……” 姚广孝没想到朱高煦居然敢把心思打到军粮上。 “不过是派兵马外出搜寻,正常拨发行粮罢了,何来私动军粮一说。” 朱高煦死猪不怕开水烫,并在后续补充道:“若是我那大兄没有削藩,我再还回去便是。” “……”看着朱高煦那胸有成竹的模样,姚广孝不知道他的底气来自哪里,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朱高煦一定是掌握了什么消息,才敢做出这些惊世骇俗的事情。 他没有离开,而是坐回了椅子上,目光凝重的看着朱高煦:“贫僧想问殿下,若是那登台者真的削藩,您会如何?” “我不会如何,或者说我不能如何。”朱高煦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真到了削藩那一日,我会等着我父亲动手,而不是我自己动手。” “大师应该知道,即便我动手,我也只能拿下辽东罢了。” “爷爷在燕山修了长城,燕山以北又有十七叔,我不论如何都无法危及关内。” “只有父亲动手,我才有机会入关。” “这么看来,殿下是与关内无缘了。”姚广孝听到了朱高煦的话,心里忍不住摇头。 他很了解朱棣,朱棣是绝不可能造反的,所以只要朱高煦没说谎,那朱棣就不可能因为朱高煦而波及到燕府。 至于朱高煦所说的他能拿下辽东,姚广孝也并不相信。 辽东有杨文、吴高、平安三人坐镇,傅让不过是督管辽南屯田的人,根本帮不了朱高煦太多忙。 渤海之兵不过一万三千户,如何能与十万四千户的辽东争斗,更别说辽东是军镇,各个城池都修建得十分坚固,朱高煦拿什么攻破这些城池? 恐怕他还没打进三万卫,山东都司与北平都司、北平行都司的兵马就兵抵沈阳了。 “如此,贫僧告退……” 姚广孝起身离去,他不知道朱高煦还留着什么后手,但不管他留着什么后手,只要不波及燕府就足够。 瞧着他离去,朱高煦也能感觉到姚广孝对自己不抱期待,可他越是这样,朱高煦就越期待他与姚广孝在日后见面的场景。 “老和尚,我可没说胡话……” 他轻声调侃着,随后靠在了椅子上,闭眼休息了起来。 也在他休息的同时,姚广孝离开了他的木屋,回到了朱棣居住的木屋中。 他走进木屋的时候,朱棣正侧躺在木床上,独自发着闷气。 听着姚广孝那特有的轻盈脚步声,朱棣也瓮声瓮气的开口:“如何?那小子如何说的?” 姚广孝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点燃了蜡烛,然后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松了一口气后才开口道:“二殿下说,月末便将兵权还给您,放您自由出入城内外。” “这段时间,城中诸将不会遭到针对,可以自由出入。” “朱能和丘福、张玉他们也是?”朱棣听到姚广孝的话,猛的翻身坐起,却看到了姚广孝点头的画面。 “这么说,这小子是不怕俺把事情闹大?”朱棣有了一种面对自家徐妹子的感觉,他之前明明觉得老大更像徐妹子,老二像自己。 可现在看来,老二出镇地方后,反而是中和了两人的性子,将自己拿捏的死死的。 一想到自己被老二这样掌控,朱棣心里就不舒坦了:“他还说什么没?” “说了……”姚广孝没有遮掩,将他与朱高煦的所有对话都说了出来。 听着从他口中转述出来的对话,朱棣心里是愈发冰凉。 他起身喝了一杯热水,缓解了一下紧张的情绪,然后才坐到了姚广孝身旁,小心翼翼的询问道:“你觉得,老二说的话有几分能当真?” “您何必还要问贫僧,其实您自己已经有了答案。”姚广孝对朱允炆不是很了解,可朱棣对朱允炆可是十分了解的。 朱棣出镇北平的时候,朱允炆已经五岁了,所以他自然是见过朱允炆的。 对于朱允炆,朱棣觉得自家老二的评价十分贴切,他确实是在压抑的环境中长大的。 不过对于自家老二认为朱允炆会通过其它方式削藩,朱棣是不认可的。 毕竟在他看来,《削藩论》已经通过了全国藩王们的认可,唯一不服的朱棡与朱樉也已经薨逝。 用这套办法,只需要两三代人,就能彻底解决藩王的问题,并且还能保障地方上的备敌、平叛,已经是一个万全之策了。 所以在他看来,朱允炆没必要去额外选一条路来重新走一遍。 况且自己这群人,说到底也是朱允炆的叔叔,他总不能杀自己叔叔吧。 “老二的话,俺觉得半真半假。” 朱棣给出自己的答案,姚广孝听到后也微微颌首,随后再询问:“那殿下是什么态度?” “俺……”朱棣迟疑了一下,虽然感觉十分憋屈,但老二毕竟是自己的娃,所以他只能将憋屈继续下去:“俺就暂时休息半个月吧,至于军粮的事情……” 他想了想,确定不会有人能想到自己会往吉林城运送军粮后,他继续道:“老和尚你去让朱能和丘福、张玉他们每日率骑兵出城,就说巡边,然后从杨文那里调粮食。” “对了,老二不是有个兄弟在杨文手下干活嘛,就让他们自己商量着来,反正俺不管。” 朱棣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管,却把各种事情都安排好了。 看着他那硬着头皮也在帮忙的模样,姚广孝轻笑着摇头,紧接着起身离开了这屋子。 只是在他走后,朱棣拿着手中的水杯,看着眼前的烛火发着呆,不知道是不是在想朱高煦的话。 良久之后,他才放下了手里的水杯,起身躺回了那张木床上,嘴里还喃喃道: “要是没事情发生,别以为俺不敢教训……” 话说到一半,朱棣又想到眼下朱高煦的勇武,声音渐渐虚了起来:“让你娘教训你!” (本章完) 第207章 晏驾归去 “铛…铛…铛……” 晨钟作响,五月的京城内外,不管是官吏乡绅,亦或者是平头百姓,他们皆在此时开始起床,为生活开始奔波。 只是不同于平民百姓们为了生存而疲惫的奔波,官吏乡绅们的奔波却多了一丝沉重。 洪武三十一年五月初十,这是朱元璋病重以来的第七天,整个五府六部都陷入了压抑的气氛之中。 五军都督府内,李景隆穿着武官常服,看着眼前那堆积如山的奏疏独自发愣。 在他左右,一名都督佥事看着手中的奏疏,略带感叹:“这刀干孟还真是软硬不进的王八,居然能死守这么久。” 他口中的事情,显然是眼下正在发生的西南战事,李景隆闻言也回过了神来,向他看去的同时询问:“战事如何?” “西平侯遣都督何福与都督瞿能二人强攻景罕寨,叛军凭借有利地形居高坚守,大军三月未进一步。” “官军粮草将尽,叛军却士气高涨,二位都督无奈,只能向西平侯请增援兵。” “还没攻下吗?”李景隆叹了一口气,心里暗叹这段时间的糟心事着实太多。 “国公,宫里……”都督佥事小心翼翼询问,李景隆却在听后摇了摇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确实”都督佥事下意识点头,接下来的时间,二人都将话题引到了军务上。 湖广南部瑶苗的叛乱,西北陕西行都司的防务,西南与麓川的拉锯,还有大宁方向的大军巡边…… 这一件件事情,光是听起来都让人头疼,可这样的麻烦事,却已经持续了三十一年。 自大明开国以来,各地叛乱的事情就从未停止过。 经历了元代那种混乱的秩序,许多人都不甘心于接受大明这样教条式的秩序。 土司们不喜欢朝廷管他们太严苛,地主乡绅们不喜欢大明又要他们交税,又要限制他们。 北方的鞑官、色目官员们与汉人官员矛盾严重,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外部的繁杂之事。 这样的事情,李景隆已经处理多年,本该信手拈来,可朱元璋病重的消息,却让他慌乱了阵脚。 面对这些奏疏,他心里十分烦躁。 朱元璋对于他,不仅仅是皇帝,还是对他照顾有加,十分栽培他的舅爷。 他下意识的不希望朱元璋出现什么事情,因为他很清楚大明朝这艘船还没有驶出风暴,还需要他这个掌舵人继续维稳。 只是有的时候,人越不想来什么,便越要来什么。 急促的脚步声在五军都督府内响起,那声音在来到李景隆的衙门前停下,李景隆也下意识抬起了头。 来人是内廷的太监,他的脸色并不好看,这让李景隆心底有了不好的预感。 见到内廷太监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五府其余的都督,以及六部的尚书,武英文华等殿阁的大学士。 得到了消息的他们,急匆匆的从五府六部及各处宫殿前往了乾清宫门。 只是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们已经全部聚集到了宫门前,紧张的看着那扇还未打开的宫门。 在他们的注视中,那扇宫门最终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对众人作揖。 “陛下有旨,传诸位入乾清宫养心殿。” “臣等领旨……” 当入乾清宫都需要用‘旨意’来传召时,在场的众人便都有了预感。 他们回礼后起身,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往乾清宫道走进去。 一字时的时间,他们在一声声传召中走进了养心殿内。 此时,养心殿内已经站着不少人了。 除了太孙朱允炆和燕世子朱高炽外,还有东宫带班太监李权,以及司礼监秉笔、掌印两大太监。 当然,这些人的出现都在众人的预料中,他们唯一没预料到的,就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也出现了。 一个三十几岁,头戴凤冠九翚四风,身穿太子、王妃常服的女人出现在了这里。 能出现在乾清宫,并且有此穿着的人,也只有朱标的继妃吕氏了。 “都来了吗……” “臣,参拜陛下,陛下万福安康!” 苍老的声音响起,群臣纷纷跪下,行五拜三叩之礼。 拔步床上,朱元璋缓缓侧过头去,看着十余位重臣,目光放到了李景隆与郁新、齐泰三人身上。 “九江与郁新、齐泰,你们三人上前来,还有允炆你也上前来……” 朱元璋称呼李景隆的小名,对另外二人则是直呼其名。 “爷爷……” 朱允炆跪在了拔步床前,尽管他很早就期盼着这一天,可当他看着满头白发、形容枯槁的爷爷时,心中却生出了太多的不舍。 他想要权力,可他并不想让自家爷爷离开,但他很清楚,自家爷爷不离开,他永远掌握不了真正的权力。 “咳咳咳!!” 这时,朱元璋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咳得整个腰身都成了一个弧形。 见状,朱允炆赶紧伸手为朱元璋抚背,持续许久后,朱元璋的喘息才略略平止。 他伸出那条瘦骨嶙峋的胳膊,轻抚了抚朱允炆的头,可他的目光并不是像在看朱允炆,倒是更像在追忆着什么。 他是个工作狂,很少娱乐和休息,对于内廷往往疏于管教,将子女教育和嫔妃管理的重任交给了马皇后。 马皇后离世后,他将内廷交给了朱标的继妃吕氏来管理,自己则是与儿子朱标继续奋斗在第一线。 只可惜,朱标的猝然离世是他未曾预料到的,他布了大半辈子的局,最终没能派上用场,便要布置下一个局了。 如今,这第二个局总算用到了。 他接手时的大明朝是一个满目疮痍、流民遍地的天下,而如今他交给朱允炆的天下,是一个北控关外、南抵南海,西至大碛,东达东海的天下。 经过二十多年的剪伐斫削,大明天下终于接近了他所想的天下。 整个社会天下太平,民生恢复,基业稳固。 虽四方不太安定,但最主要的敌人蒙古却已经被压制在了漠西一隅,天下有实力挑战皇权的豪强势族已被消灭,经济迅速恢复,社会日渐稳定。 这一年,大明的人口为六千零五十四万,超过了元代最高的人口数字。 这一年,全国的田赋收入仅米麦一项即多达三千二百余石,算上二千二百余万石的军屯籽粮,合计比元朝岁入一千二百万余石增加了四倍有余。 这些数字对于后来人来说,只是彰显王朝强大的一项,但对于朱元璋来说,这些数字的代价却是他三十一年如一日,不间断地紧张工作,持续消耗健康所换来的。 现在,他只需要做好最后一件事,便可以好好休息了。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露出了轻松,并当着群臣的面,对朱允炆交代起来:“如今天下安泰,你要勤恳务政,方能保全我们家的天下。” “西南之事有魏国公、西平侯,西北之事有宋晟,北边之事有伱四叔,关外有高煦……” “这天下的一切,我已经为你打好了底子,你照旧制继续便可。” “若是你心中有抱负欲要施展,兵戎可多听你四叔及曹国公的话,政务可听郁新与齐泰的话。” “为人君父,要能容得下谏言,怀抱大胸襟,勿要专断独行。” 朱元璋说完,朱允炆早已泣不成声,哽咽着点头:“孙儿谨记。” 见他如此,朱元璋又看向了跪在拔步床前的李景隆三人,他伸出手向李景隆而去,李景隆连忙跪着上前来握住他的手。 “九江,舅爷要去见你父亲了,你很好…没辜负你父亲的期望。” “陛下……”李景隆鼻头一酸,低头垂泪。 朱元璋看着他,又缓缓看向了郁新与齐泰:“齐泰,你为朕拟遗诏……” “是!”齐泰低着头应下,旁边的司礼监太监也将早早准备的圣旨与笔墨放到了齐泰面前。 齐泰跪在地上,静静等待朱元璋开口。 望着眼前的一幕,朱元璋转过头去,看向了拔步床的床顶:“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 “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 “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 “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 “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 “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 “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 “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 百余字的遗诏中,朱元璋交代了几件事。 第一件事是总结了自己登基这三十一年来的心路历程,并给皇太孙朱允炆背书站台。 第二件事,便是对自己的丧葬提出了要求,不仅要求简葬,还让臣民们稍微哭个三天,意思一下就得了,也不要妨碍臣民们的婚丧嫁娶。” 第三件事,便是让各地藩王不必兴师动众,大老远跑来京城参加祭奠。 只是百余字,他便将遗诏给交代了清楚,从头到尾都在想着别给宗室及臣民添太多的麻烦。 当他说完这一切,他似乎觉得整个身体都有了力气,居然缓缓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这一幕为众人所见,纷纷低头垂泪。 他坐了起来,将手从李景隆手中抽出,目光诧异的看着养心殿内的那户窗子。 “允炆,我看见你爹他们了……” 阳光下,朱元璋似乎看到了自己那个敦厚仁长的朱标,众人纷纷往他目光处看去,却并未看到任何东西。 待他们回过头来,朱元璋却已经再度躺了下去,嘴角还挂着一抹笑意。 “陛下(爷爷)!!” 在众人的哭嚎声中,朱元璋似乎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许多,思绪混沌了片刻。 等他再度清晰,他似乎感觉自己来到了幼时的钟离东乡。 四周的事物很清晰,这让他知道了自己或许是在追溯自己的一生。 在他幼时,父母曾带他曾经多次搬迁,可论其根本,他的家乡始终在钟离县的东乡。 眼下,他距离东乡百余步,目光之中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乡亲们。 他们没有死于元廷的横征暴敛,没有死在元兵与红巾军的刀下,他们一个个的都活灵活现,自己仿佛回到了六十多年前的某一天。 这一刻,他着急了,他想到了自己家,想到了记忆中的父母哥哥与姐姐。 他向着东乡走去,可随着他的靠近,东乡渐渐变得破败。 四周的场景,让他回忆起了当年的旱灾与蝗灾、瘟疫。 他曾经所熟悉的乡亲们一一倒下,容不得他悲伤,便见到了两道背拽板车的熟悉身影。 那两道身影头上绑着一张脏兮兮的粗布,身形骨瘦如柴。 板车上,三具连白布都没的尸体安静躺着。 见到那三具尸体的时候,朱元璋停住了脚步。 是啊,那两道身影,不正是他与二哥吗? 板车之上的那三人,不正是自己的父母与大哥吗? 一时间,朱元璋愣住了,即便他没有往前追赶,但面前的画面却不断在前进。 他看着自己与二哥拉拽着板车,挨家挨户的给人磕头,请求借给他们一块坟地来安葬父母大哥。 他与二哥遭受了无数白眼,挨了许多谩骂与石头,却未曾换到一块坟地。 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他们坐在了村口,不知道要怎么过下去。 似乎是瞧他们可怜,于心不忍之下,邻居刘继祖给了他们一块坟地。 得了坟地的兄弟二人十分高兴,仿佛忘记了前面的谩骂与屈辱,将身上残破的衣服脱下,将父母与大哥的脚和头包裹好,不让肌肤露在外面。 “俺们爹娘也算有了棺材了……” 听着二哥朱重六所说出的话,朱元璋鼻头一酸,便见兄弟二人将父母大哥安葬在刘家的土地上。 为了活命,他们被迫分开,各自逃生。 自己去了皇觉寺,可没过几年便因为僧人太多加上饥荒而遭到驱赶,只得云游四方。 当然,说是云游,其实就是沿路乞食,这才苟全性命。 再往后,自己收到故人来信,邀请他参加红巾军,可他心里不愿意,烧毁了那份书信。 然而消息最终走漏,他不得已只能去参加红巾军,成为了濠州城内的一名普通兵卒。 入伍后,因为作战勇敢,加上在皇觉寺学了点文墨,他很快得到郭子兴的赏识,给了他一个九夫长的小官。 然而,即便他在之后不断帮助郭子兴,甚至帮助郭子兴击退了来犯的元军,可郭子兴始终将他作为部下,他未能再进一步。 只是他不后悔,因为他遇到了对自己最好的那个人。 虽然郭子兴没有给自己兵权,也没给自己升官,可他将自家妹子嫁给了自己。 “妹子……” 朱元璋看着那模糊的身影,想要尽力的看清楚自家妹子的五官,但她的五官却十分模糊,好像刻意让他不能看清一样。 他耐着性子,期待着自家妹子脸上的云雾散去。 之后的情况朱元璋还记得,因此面对脱脱率百万元军南下,徐州被攻破,红巾军的彭大、赵均用率残部逃往濠州并反客为主,郭子兴成为了一个小将的局面,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即便看到与郭子兴有仇的孙德崖故意煽动赵均用,利用他将郭子兴抓捕,并幽禁在自己家地窖中时,他也并未难过。 他看到自己傻乎乎的跑回濠州,将郭子兴解救出来,并与郭子兴击败了前来进攻濠州的两万元军,却无任何封赏。 他还看到了自己回家乡募兵七百人而被升为镇抚,但却为了这一个虚职被迫将七百兵权交给了郭子兴,带着徐达、汤和等二十余人狼狈离开了濠州。 南下路上,他多次想要返回濠州,不断生病,几欲离世,是自家妹子照顾着他,让他渐渐康复过来。 兴许是他命不该绝,亦或者是老天看他可怜,他借助红巾军的名头招抚了不少人。 这期间险象环生,但都被他一一化解。 再往后,他带着这三千人奇袭横山涧,大破元军,收降七万,编练男丁二万,又拿下滁州这不亚于濠州的城池。 不同于郭子兴还需要与孙德崖、俞氏、鲁氏、潘氏等人共分濠州,滁州完全是他一个人的天下。 可他没有时间高兴,因为郭子兴被排挤出了濠州,带着一万残兵来投靠他这个拥兵三万的朱元璋。 郭子兴以官职压他,让他交出三万兵马,他交出去了,可拥兵四万的郭子兴在面对元军大举进攻高邮,并分兵进攻六合时却退缩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朱元璋主动请缨去解六合之围,但几经交手,六合还是被元军攻下。 待他回到滁州,郭子兴已经掌控滁州,并将李善长、徐达、汤和等人尽数调离他的身边。 或许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了自己和郭子兴是不可能同心的,因为郭子兴有自己的儿子,不可能完全信任他一个外人。 这之后,他变了,他开始懂得韬光养晦,开始学会了如何防备他人。 他帮助郭子兴守住濠州,击退了来犯的数万元军。 为了化解干戈,他主动做出了曾经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事情,他将缴获的马匹送回给了元军,并成功将元军注意转移到了张士诚等人身上。 望着自己曾经从正直变得圆滑,观望这一切的朱元璋面无表情,他知道自己还会做更多违背曾经那个自己的事情。 他安静看着这一切,看着自己从郭子兴手中收回部分兵权,并拿下了和县,挡住了三万元军的反扑。 他看着郭子兴病逝,看着曾经的自己一步步的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兵权。 终于,他不受任何人约束,他开始为自己打天下。 他攻克南京,击退反扑的十万元军,并向东与南开始进军。 在张士诚投靠元朝,与杨完者夹击自己时,自己从容不迫的击败杨完者,击退张士诚,同时与徐寿辉的徐宋政权一起清剿了江西元军。 当韩宋失败,察罕准备南下时,他更是为了转移目标,主动通过杨完者去交好察罕。 那段时间,是他起兵以来最为煎熬的时候,只有自家妹子能让自己安下心来。 好在察罕死了,自己再没对手,因此他将元朝派来招抚的使臣关押的关押,斩首的斩首。 即便徐寿辉被杀,陈友谅上台与张士诚一同夹击自己,他也能从容不迫的先打退张士诚,后在鄱阳湖击败陈友谅。 他一步步的兼并这两个对手,并在解决了张士诚后,动手北伐。 几年的东征西讨,他彻底将蒙古人赶回了漠北,拿下了许多丢失数百年的疆域。 河西、燕云、辽东、云南…… 他收复了这些失地,还将逃遁漠北的元廷彻底摧毁,让蒙古人自行削去了帝号,只敢躲在漠西苟延残喘的豺狼。 看着自己的丰功伟绩,他脸上没有一点波澜。 他这一路上见到了太多人,从刘继祖到郭子兴、孙德崖、赵匀用、脱脱、杨完者、陈友谅、张士诚、明升…… 这群人中有他的恩人,也有仇人,还有对手,可面对这些人,他都能坦然自若的面对,只有唯独一人,他始终放心不下。 这时,朱元璋忽然觉得四周的场景在倒流,而他身上的那件圆领袍也在蜕变。 它看着那明黄色的圆领袍慢慢变成了一件红色的粗布麻衣,头上也不知道多出了什么东西,勒的他头疼。 他伸手摸去,抓下来的是一块红色的粗布头巾。 这一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或者说感觉到了什么。 他抬起了头,看到一个穿着绢布的少女向他走来。 记忆在这一刻变得清晰,少女的五官也一点点明亮,朱元璋的瞳孔渐渐放大,他没想过自己真的还能再看到她。 面对自己,她笑着从怀里缓缓拿出了一张粟米做的粗饼,笑得很灿烂。 “重八,我给你带了烧饼,可香了……” 洪武三十一年五月初十,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崩殂,享年七十一岁。 《明太祖实录》:乙酉,上崩于西宫。上素少疾,及疾作,日临朝决事,不倦如平时。渐剧,乃焚香祝天曰:“寿年久近,国祚短长,子孙贤否,惟简在帝心,为生民福。” 即遣中使持符,召太宗还京。至淮安,用事者矫诏,即还。太宗不之知也,疾亟,间左右曰:“第四子来未?” 言不及他,闻雨降,喜形于色,遂崩,寿七十一。遗命:“丧葬仪物,一以俭素,不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无所改。天下臣民出临三日,皆释服,无妨嫁娶。” (本章完) 第208章 建文新政 “铛…铛…铛……” 辰时,当所有南京城百姓都已经上街做事的时候,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京城内外道观寺庙及钟楼纷纷响起了钟声,延绵不绝。 许多百姓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官员士绅们知道,宫里那位…崩殂了。 这一刻,有人开心有人难过,而其中也有既开心又难过的人。 乾清宫中,当朱允炆在齐泰、李景隆、郁新几人的帮助下,将各种朱元璋死后的事情安排妥当后,他独自一人返回了东宫,坐在春和殿内,久久未曾回过神来。 他至今还不敢相信,自家爷爷已经离开了自己,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在这样的时候,一道身影走了进来,而这人便是朱允炆的母亲,如今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太后吕氏。 “母亲……” 朱允炆起身行礼,精神恍惚的同时,将吕氏扶着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允炆,你要振作些,日后你便是皇帝了,不能这样独自躲起来。” 吕氏的声音有些清冷,可朱允炆心思已经被朱元璋崩殂的消息给缠住了,暂时无法走出。 然而,吕氏不管他的情况,只是自顾自的说道:“内廷之中,还有许多后妃,你觉得要如何处置?” 朱允炆疑惑的看向自己的母亲,吕氏却开口道:“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伱可以借助大行皇帝遗命来清理内廷。” “这……”朱允炆没想到,自己母亲会开口说出这样的话。 只是不管朱允炆态度如何,吕氏却自顾自的开口道:“当然,有所出的肯定要留下,不过也不能放任不管,可以将她们圈禁在一处宫殿,方便监视。” “您……准备怎么做?” 朱允炆艰难开口,他想不到自己母亲会怎么做,可吕氏却淡然道:“大行皇帝不是曾经让秦王妃殉葬过吗?那就让那些无所出的后妃也都殉葬吧。” “可秦王妃是自己给爷爷写信要殉葬的!”朱允炆激动开口,说出了旁人不知的事情。 观音奴王氏,并非是朱元璋下旨强行殉葬的,而是王氏自己要求殉葬的。 当时这件事发生时,朱允炆便在一旁,不止是他,就连朱元璋自己都愣了一会。 他们都没有想到,王氏会愿意为了感情不和的朱樉殉葬,甚至想要劝劝王氏。 不过事后,朱元璋在确定了王氏的心思后,还是下旨赐王氏殉葬。 这件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因为蜀王朱椿在得知王氏自己要求殉葬后,便写了一篇《祭兄秦愍王嫂愍烈王妃》的祭文,其中便提到了:“嫂也孔贤,奋身同殒,父皇闻讣,以忧以伤。” 当然,王氏自己选择殉葬,并非是有多爱秦王。 作为政治婚姻和统战工作的牺牲品,她的婚后生活很压抑,甚至还遭到了朱樉和邓妃的虐待,估计早已看破红尘四大皆空了。 自己的父母双亡,哥哥王保保也早已去世,她膝下又无子嗣,统战价值烟消云散。 虽然邓氏因她与秦王而被朱元璋赐死,但接下来继任王位的却是邓氏的亲儿子朱尚炳。 对于她这个害死自己母亲的人,朱尚炳显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她以后的日子自然也不好过,那还不如一死了之。 正因为有蜀王朱椿等人所写的祭文,所以朱允炆觉得用殉葬来解决内廷无所出的妃嫔很牵强。 可是对于他的想法,吕氏却不以为意:“大行皇帝虽然没有留下任何殉葬的诏书与规矩,但你即将是皇帝,只要你开口,那她们便要殉葬。” “我……”朱允炆想要反驳,可却说不出什么。 良久之后,他只能点头:“容小子再考虑一下……” “嗯”见朱允炆应下,吕氏也没有继续逼迫他,只是提醒道:“你虽是皇帝,但若不速即位,恐怕会有事端生起,尤其是你四叔那边。” “我知道了。”朱允炆侧过身去,不再与吕氏对视。 见他如此,吕氏也转身离开了春和殿,留下了朱允炆一个人。 站在原地,朱允炆听着那脚步声消失,然后才缓缓抬起头。 只是这一抬头,他立马就看到了挂在墙上的那篇《削藩论》,上面的“朱高煦”三个字在此刻十分刺眼。 朱允炆走上前去,将那篇《削藩论》取下来,缓缓走到了香炉旁。 他用钳子打开香炉,看着那篇《削藩论》,脑中尽是自己母亲刚才的话。 是啊,他应该早早即位,而不是在这里优柔寡断。 爷爷崩殂了,自己终于可以登上大位,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朱允炆轻声呢喃:“爷爷,这篇文章,不适用孙儿……” 话音落下,他将那篇朱元璋让他裱起来的《削藩论》丢入了香炉之中,看着它燃烧并化作灰烬。 直到一点都没有剩下,他才转身离开了香炉。 与此同时,伴随着在京道观寺庙钟楼各声一万杵的结束,大明开国皇帝崩殂的消息也开始通过塘骑加急,送往了大明各省三司及宗室王府。 这其中,最先收到皇帝崩殂消息的是就藩青州的齐王朱榑与周王朱橚。 齐王朱榑虽然武略却十分残暴,可饶是他这样残暴的人在得知朱元璋薨逝后,也下令齐藩三护卫披麻戴孝三年,为大行皇帝守孝尽忠。 他本想往南京去看父亲最后一眼,但却被紧随而后抵达青州的朝廷官员勒令不得前往京城。 由于是朱元璋的遗诏,朱榑也没办法反驳,只能低头认下。 只是相比较他,一样收到崩殂消息的朱橚就紧张了。 朱橚第一时间命令全府及三护卫披麻戴孝,同时拿着朝廷勒令诸藩不得前往京城吊丧的旨意找到了自家长子朱有燉。 二人坐在朱有燉的世子府内,面色凝重非常。 “现在怎么办,你爷爷薨逝了,朱允炆那小子不会翻旧账吧。” “也只有小心提防了。”朱有燉紧皱眉头开口:“近段时间,父亲还是不要出王府,另外将三护卫都召回开封最好。” “好,按照你的办,还有其它要注意的吗?”朱橚紧张询问,朱有燉却沉吟片刻后才继续道: “眼下,四叔与十七叔、十五叔及高煦他们都在漠北北巡备边,三都司空虚且不提,西北还需要防备帖木儿东进而不得调用,西南又有土司刀干孟叛乱,牵制西南三都司兵马。” “我那大兄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先将各项战事一一安定,随后调回兵马,保证中原稳固才会削藩。” “至于削藩,爷爷多次与大兄说过高煦的《削藩论》十分适用,若是用高煦的削藩论,那应该没有问题,周府富贵也能保住,父亲不用担心。” 朱有燉用常理来判断朱允炆,朱橚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点头之后便按照朱有燉吩咐的,将还在河套放牧的护卫调回开封。 可以说,他的办法,是诸多藩王在得知朱元璋崩殂后都觉得最稳妥的办法,因此靠近周藩不少藩王纷纷效仿。 只是对于诸藩们来说,他们并不认为自己的大侄子会对自己如何,因此得知朱元璋崩殂后,还是有不少人做出了一些逾越的事情。 这些事情,被锦衣卫记录下来,通通送往了京城。 这些消息,朱允炆纷纷让人造册备下,而他本人则是听从了母亲的建议,在洪武三十一年五月十六,即朱元璋崩殂后第七天宣布大行皇帝下葬。 这一做法有违礼制,毕竟古来天子崩殂后停灵时间往往不会太短,哪怕再快,也最快不过二十七天,尤其是朱元璋这样的开国皇帝。 然而,这样的事情却在现实发生了。 五月十六,大行皇帝朱元璋被下葬紫金山明孝陵中,骇人听闻的事情还有此次下葬中,居然出现在尊遗命,将无所出的三十余名妃嫔尽数殉葬。 尽管只是三十几人,但这样的殉葬之举还是让人头皮发麻。 当明孝陵的墓门合上,站在墓门处的李景隆、郁新及齐泰等人都纷纷低着头,不敢相信殉葬这样的事情会出现在朱元璋遗命中。 他们十分熟悉这位大行皇帝,他是一个喜欢把任何事情都制度化,把任何制度都书面化的人,最典型的就是写给儿子们和大臣们各道谕旨和那本《皇明祖训》。 《皇明祖训》内容详实,事无巨细,甚至可以说是不厌其烦。 可殉葬这样大的事情,居然没有出现在《皇明祖训》之中,更是未曾定下亲王死后殉葬的规格是什么,郡王死后殉葬的规格是什么? 大行皇帝死前,五府六部与殿阁大学士都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听到他要让妃嫔殉葬的旨意。 至于大行皇帝生前,也并未做出主动让妃嫔殉葬旨意,秦王妃的殉葬是自己要求的,所以洪武三十一年以来也仅此一例。 其它不管是朱雄英、孝慈高皇后、鲁荒王朱檀、懿文皇太子还是晋恭王朱棡,他们死后都没有让宫人奴仆殉葬的旨意。 因此,对于眼前殉葬一事,众人心中都有了一把称。 只是这事情事关内廷,没有人想要引火烧身。 百官们有条不紊的离开了明孝陵,之所以在此停留的如此短暂,主要是因为这一天不仅是大行皇帝下葬的日子,还是新帝登基的日子。 文武百官匆忙从紫金山返回了内城,顺着数年不开的大明门,一路走到了奉天门前。 在这里,早已准备着即将进行的即位大典。 身穿冕服的朱允炆持着玉圭缓缓走上了奉天门上,他在这里面朝百官,宣布了自己的即位诏书。 “天降下民,作之君。” “我皇太祖高皇帝受天明命,统有万邦,宵衣肝食,弘济民嬉,凡事有益于天下者,无所不用其心。政教休明,规模宏远。” “朕以眇躬纂承大统,恭依遗诏,于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十六日即皇帝位。” “夙夜祗惧,思所以克相上帝,以无忝皇祖之大命,永惟宽猛之宜,诞布维新之政。” “其以明年为建文元年,大赦天下。” “于戏!德惟善政,政在养民,当遵先圣之言,期致雍熙之盛。” “百弼卿士,体朕至怀。” 虽为正式公文,不乏客套之语,但仍然传达了朱允炆对于如何施政天下的理念和纲领。 他以“建文”为年号,与朱元璋的“洪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年号,往往透露了一个皇帝治国的意向,而朱允炆的“建文”,便代表他想要结束开国重武的政风,建立如唐尧雍熙之盛的文治。 他的这份诏书,让五军都督府内许多武官眉头紧皱,倒是如黄子澄、暴昭等文臣喜上眉梢。 齐泰与郁新是群臣之中的一股清流,二人都认为朱允炆的这份诏书不妥,郁新更是看向了齐泰,用眼神询问这份诏书是否由他起草,但却没得到齐泰的回应。 即位大典在武官不满,文臣大喜的局面下结束,而朱允炆也以皇帝的身份,召群臣入奉天殿广场进行大朝会。 在京上千官员尽数进入奉天门,五府六部及殿前大学士、都察院等重臣纷纷走上高台,站在了奉天殿的门前。 “陛下圣躬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上千人推金山倒玉柱的唱礼声中,朱允炆穿着冕服坐在了昔日朱元璋所坐的金台龙椅之上。 黄罗盖伞下,他的目光没有放在广场的上千官员身上,而是放在了能走上奉天殿门前的数十位重臣身上。 “先生,可以开始了。” 朱允炆目不斜视,黄子澄则是走出来,拿着圣旨开始宣读朱允炆所认为的新政。 “诏命:自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十八日昧爽以前,大辟罪以下……” “已发觉、未发觉,已结正、未结正,常赦所不原者,咸赦除之。” “敢有以赦前事相告,以其罪罪之。” “所有事宜,条列于后。” “天下布政司、府、州、县自洪武三十一年以前拖欠钱粮,尽行可免!” “盐运司、盐课提举司,自洪武三十一年以前拖欠盐课,尽行可免!” “天下军民所养孳牲……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朱允炆让黄子澄颁布了他这七日以来所研究的新政内容,这些内容一开始还比较正常,可越到后面越让人捉摸不清。 从一开始的省刑减狱,再到蠲免田赋,最后是调整朝廷官僚机构。 这些东西,听上去好像是在针对文臣,尤其是“省并州县,革除冗官冗员”这一条,无疑是在缩减文官编制。 可细细听来,他的意思不仅是要裁撤州县文官,还要裁撤部分卫所,这就让五军都督府之中不少武官心里不舒服了。 只是今日是他新帝登基,武官们都把想法憋在了心里,没有当场发作,只想着等散朝后联合众人上疏。 “散朝!!” 当唱礼声再次响起,朱允炆这匆忙的即位大典总算结束,文臣武官纷纷急色匆匆的离开了皇宫,朱允炆则是传召了黄子澄与齐泰、暴昭等人前往武英殿。 “郁尚书!” 散朝的路上,李景隆找到了户部尚书郁新,而郁新似乎也知道李景隆会找他,所以特意放慢了脚步。 二人走到了宫道一旁,远离散朝的同僚们。 “新政一事,陛下可与郁尚书商量过?” 李景隆开门见山,郁新却摇摇头:“陛下未曾召见我,也并未提及新政一事。” “如此,在下知道了。”李景隆脸色不太好看,简单作揖过后便返回了宫道。 至于郁新,他看着李景隆离去的背影,自己则是抬头看了一眼刺眼的晴天。 他今年五十有二,放在六部之中还算当打之年。 可是就今天的情况来看,自己的仕途或许已经到了终点了。 “也好……”他叹了口气:“早些回家休息,还能养养身子。” 在他叹气的同时,朱允炆也召见了齐泰三人。 坐在武英殿中曾经自家爷爷的位置上,朱允炆已经换回了皇帝的常服。 这里已经没有了朱高炽的身影,因为朱元璋崩殂后,朱允炆便借口让朱高炽休息而将他返回了在京燕王府。 不得不说,殉葬一事确实让朱允炆掌握了内廷的情况,由此让他个人安危得到了保障。 眼下,他应该要做的,兴许就是自己所谋的新政一事。 “陛下,齐尚书等人接召而来。” 当初的东宫带班太监李权来到了武英殿的侧殿,并且眼下的他穿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服饰。 “传他们进来吧。” 朱允炆颔首示意,李权也在回礼后转身离开,不多时带着身穿素衣的齐泰三人来到了殿内。 见三人到来,朱允炆也缓缓起身,对三人示好:“朕已经将尔三人官职尽数提拔一级,此外朕还准备在新政的基础上,将六部尚书从正二品拔擢到正一品,各地布政使也拔擢为正二品,你们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暴昭是第一个开口的人,紧接着黄子澄也开始作揖唱礼,高呼圣明。 二人的举动,让朱允炆十分受用,他将目光放到了齐泰的身上,可齐泰却紧皱眉头。 感受到朱允炆的目光,他这才作揖回礼道:“陛下此举圣明,可臣观五军都督府等武官,似乎并不知道此事。” 齐泰的担心不无道理,五军都督府有五府,每府有左右都督各二人,这十人皆为正一品。 再往下,还有从一品的都督同知,以及正二品的都督佥事。 单论品级来说,洪武一朝的六部尚书天然就矮五军都督一头,就连六部之一的兵部都只是负责五军都督府的后勤保障,根本无法调动兵马。 如今六部尚书要拔擢品级,那触犯的必然就是五军都督府的利益。 这样的事情,最少得有一个李景隆从中斡旋才行。 “朕还未与曹国公说此事,但想来他应该不会反对。” 朱允炆自信开口,这让齐泰忧虑。 现在大明朝起码有大半兵权还没收回中央,如此行事,多少有些孟浪了。 “此前与你们商议的新政一事,今日所见,并未有人反对,因此朕准备进一步。” 朱允炆不给齐泰思考的时间,继续说出自己的想法:“大行皇帝在位时,朝中多有贪腐之徒,屡杀不绝,说到底全因无法通过科举来考证人品所致,因此朕欲兴保举法。” 保举,说简单些就是举荐,这个历朝历代都有,只是齐泰他们不知道朱允炆准备怎么做。 “今日定保举法,自即日起,令中外五品以上文臣及县令,各举贤才,勿问下僚布衣,唯贤是举。” “若所举非人,将与之辖坐!” 朱允炆定下了自己的保举法,这让黄子澄与暴昭眼前一亮,齐泰却脸色难看。 “陛下圣明!” 黄子澄与暴昭二人唱礼,齐泰却再度扫兴道:“陛下,这保举法可有定额?” “举荐人才,何须定额?”朱允炆笑着反问齐泰,可齐泰却摇头道:“若无定额,那新政解决朝廷冗员,而后者保举又继续导致冗员,又该如何?” “小心拔擢便是。”朱允炆把事情想的很简单,他认为人与类聚、物以群分,因此君子自然与君子在一起共事,小人自然与小人一起共事。 君子举荐的人,那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若是有问题,那就代表举荐他的人不是君子,也应该以罪论处。 “恕臣直言,保举法尚不能定。” 齐泰毕竟是朱元璋选来辅弼朱允炆的,手中自然有两把刷子,他很清楚保举法会导致庙堂之上形成朋党,因此必须遏制。 “此事朕已下旨,先实施后再看效果决定是否取消。” 朱允炆先斩后奏的理政方式让齐泰很是难受,不等他再开口,朱允炆又继续道: “今日召诸卿前来,不仅是为了保举法和新政,还有一件更重要的是要与诸位先生相谈。” 朱允炆转身看向了放在武英殿内的一张地图上,那是朱高煦献给朱元璋的关外地图,囊括了整个东北及漠东的水文地理与地形。 “朕召诸位先生来,不是要问该不该削藩,而是想询问诸位,朝廷应该在何时削藩,该先从谁开始削藩。” (本章完) 第209章 风雨前奏 “这……” 武英殿内,朱允炆的目光在关外地图上,现在目标是北边的藩王,但面对这件事情,众人都有些举棋不定。 哪怕是历史上主张削燕藩的齐泰,此刻也有些踌躇,因为现在的燕藩已经不止朱棣一人,还得考虑到吉林的那位渤海王。 朱棣加上朱高煦,仅护卫便有三万五千人,已然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况且,朱棣在北平、辽东等三都司素有威望,旧部甚多,他自己眼下还节制着三都司二十几万兵马,这兵权没收回来,谁敢先从他下手。 “可先将三都司兵权收回,再调换与燕王有旧武官,将燕王与渤海王分别调回封地,如此一来,北平与辽东等三都司兵权可收回。” 齐泰开口建议,朱允炆闻言却略皱眉头:“如此需要多久?” “长则一载,短则半年。”齐泰作揖回答,可黄子澄却突然开口道:“不如一边剥离燕王兵权,一边着手对有罪之宗室削藩?” “不可!”齐泰振声道:“若是先削其它藩王,必然会引起燕王警惕,必须先削燕王!” “燕王有功无过,若是率先动手削燕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朝廷也将失去大义!”黄子澄与齐泰争论了起来。 他的话让齐泰语塞,毕竟洪武诸子中,朱棣、朱权、朱椿、朱桢等人都可以说是贤明的代表。 如果真的要师出有名的削藩,完全有更多的选择。 不提残暴的秦王朱樉和车裂俘虏的晋王朱棡,单说其它藩王也个个不干净。 周王朱橚射死本府仪卫司校尉,齐王朱榑杀死指挥千百户校尉人等并全家,杀死计四百八十二名。 鲁王朱檀打死淮安指挥使,代王朱桂私自动刑打死不交马疋的马户, 还有锤杀捶杀卫卒三人及私下受哈密进马的肃王朱楧,以及擅收诸司印信,杀戮吏民的岷王朱楩。 朱元璋的二十六子中,违反过《大明律》且师出有名,并且还在世的还有五个,因此完全可以从这五人下手,从而占据大义。 大义这种东西,齐泰是不太相信的,毕竟他们是朝廷,他们本身就代表了大义。 只是面对黄子澄的话,他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说服对方。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道:“先对弱藩下手,未免会丧失了底气,使得一些藩王认为朝廷欺软怕硬。” “因此,不能先对弱藩下手!”黄子澄居然认可了齐泰的话,但接下来他的话就让齐泰血压飙升了。 “陛下,应该先削周王!”黄子澄对朱允炆作揖,同时解释道:“周王有违反律法的先例,朝廷削藩有大义作为名头,况且周王也是得知大行皇帝崩殂后,率先将驻牧护卫调回封地的人,足以证明他居心叵测。” “此外,周王与燕王又是同母兄弟,若是先对燕王下手,届时燕王起兵谋逆,而周王在开封响应,届时朝廷将面对三方夹击。” “荒谬!”听着黄子澄那不知兵的话,齐泰否决道: “周王之护卫虽然万九之众,但周王本人武略不盛,朝廷要提防的,应该是诸如燕、齐、湘、代、岷、肃、楚与渤海这样的藩王。” 齐泰很清楚,朱元璋的儿子里面擅长行军打仗的有谁,因此他将能带着护卫起兵并能对朝廷造成威胁的人纷纷说了出来。 “湘王与楚王坐于长江中游,一旦有反意,不过数日便能直抵南京。” “齐王紧邻运河,若是他谋夺江北运河沿边的水次仓,那朝廷再想对付北方诸藩就困难了。” 齐泰说的很清楚,只是他虽然务实,却不善于辩论,因此黄子澄在听到他的建议后,反而利用他的话说道: “按照如此说,那就更应该先削周、齐、湘、楚等能威胁到京城的四藩。” “燕王有功有德,眼下又是诸藩之长,倘若将其激反,届时他怂恿诸藩,致使诸藩皆反,岂不是要让天下大乱?” “因此,臣以为当先着手削中原与湖广诸藩,如此才能保证燕王孤立无援。” “陛下不可!”齐泰振声开口。 面对二人的话,朱允炆都觉得有道理,因为朱高煦的缘故,他本意是想先削燕藩,把朱棣与朱高煦一起解决的。 但现在从黄子澄的话听来,确实如果将朱棣与朱高煦激反,那很有可能会导致天下诸藩皆反。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恐怕要忙的焦头烂额了。 想清楚所有,朱允炆也不得不放下个人情绪,对三人开口道:“二位先生说的皆有道理,不过朕意已决,先从周藩着手,清理中原与湖广一带后,再着手向燕藩。” “陛下,如此恐怕会惊起秦晋燕宁楚等藩的警惕之心!” 齐泰担忧开口,朱允炆却淡然道:“正好可以通过周藩来试试他们的态度。” 朱允炆并不把诸藩放在眼里,毕竟已经就藩的十九个藩王即便全部算在一起,兵马数量也不过二十余万,何况他们还分散各地。 因此他真正担心的,还是掌握三都司兵马的燕藩,因此试探自己那个好四叔的心思,是他必须要走的一步。 “周藩的事情就交给黄先生了,好了,你们都退下吧!” 朱允炆回到了位置上坐下,眼看他如此,齐泰只能叹气回礼,转身离去,倒是黄子澄与暴昭二人喜上眉梢的离开了此地。 很快,针对周王朱橚的行动便开始密谋施展起来。 与此同时,传递消息的塘骑,也将先皇崩殂,新君继位,建元建文的事情开始向诸省三司传去。 在这一过程中,朱允炆确立了保举法,这使得占据超七成文官席位的南方官员喜出望外,大肆举荐南方有才之人。 朱允炆一上位,许多事情就开始发生了改变,而这一切还不为关外的大军所知。 “唏律律!!” “好马儿别动,让俺来疼爱你!” 兀良哈秃城内,朱棣正在驯服一匹朱能张玉他们从北边带回的野马。 不止是他,诸如平安、刘真、卜万等人也一一施展本领,对其它的野马展开驯服。 对于这么久大军都还没有出巡,诸将并未怀疑什么,因为北上的塘骑一直没有搜寻到兀良哈诸部的踪迹。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负责塘骑的朱能与丘福等人并未北上抵达兀良哈山,他们每隔几日就让燕府骑兵出城,带着一车车粮食北上。 然而这支兵马只是北上数十里,便折转向东,将粮食交付给了恼温江上的渤海舟师。 如当下,两千燕府骑兵再次从城外的营垒之中走出,而站在兀良哈秃城一处箭楼上,朱高煦也眺望着他们离去,同时开口询问:“运抵多少粮食了?” “六万四千石,军中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怀疑了。” 站在朱高煦背后,燕府的丘福凝重回应,旁边的王义也开口道:“肇州的粮仓也堆满了。” “既然这样,那就暂时停下吧。” 朱高煦缓缓开口,同时向城下走去。 丘福与王义对视,脸上如释重负。 丘福担心朱高煦继续挟持朱棣,王义则是觉得总算可以卸下担子了。 “唏律律!!” 野性十足的野马将朱棣甩来甩去,可他却玩的不亦乐乎,执拗的坐在没有马鞍的马背上,誓要征服这匹棕色野马。 “渤海殿下!” 朱高煦下了马道,军中对他印象不错的刘真便与他打起了招呼,反倒是燕府的张玉与朱能表情尴尬。 刘真等人能自由出入兀良哈秃城,因此他们自然不会注意到在城内自由的朱棣其实从未出过城内一步。 可是作为朱棣的部下,张玉和朱能可是清楚自家这位二殿下将自家殿下给挟持的事情,因此自然尴尬。 “老二,这马还真是难以驯服!” 不知道朱棣是假装不在意,还是真的不在意,总之面对眼下的局面,他居然还能高兴的和朱高煦打招呼。 “这城内狭小,自然无法将它驯服,不如骑着它出城如何?” 朱高煦脸挂笑意,缓缓开口。 他这话一出,朱棣都愣了一下,因此差点被那野马甩下马背。 朱高煦眼疾手快,单手抓住了那缰绳,硬生生把前蹄跃起的野马给拽回了地上,随后松开缰绳,让朱棣继续驯服它。 这一幕让刘真等人发愣,只是不等他们反应,那野马居然还想撞向朱高煦。 “吁!!” 朱棣被吓出冷汗,手上动作也不慢,想要将那野马勒住,可却来不及了。 面对这六七百斤的野马,朱高煦稍微侧过身子,便直接抓住了它的脖子,身体往下一沉,它往前冲了几步便再也冲不动。 “好力气!” 远处走来的郭英看见这一幕,当即夸赞起来。 朱棣反应过来后,也从马背上翻身下马,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好小子,你这力气又大了些。” “唏律律!!” 感受到朱棣下了自己的背,那野马又开始觉得自己能与朱高煦较劲了,当即便要挣脱他那好似铁钳的两只手。 只是它还未反应过来,朱高煦便卯足了劲,用力将它甩翻在了地上,尘土飞扬。 朱高煦单腿压着它,待它挣扎的没了力气,这才松开腿,拽着马缰将它拉起来。 那六七百斤的野马,在他面前如同稍大的土狗,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那份力气,让在场的许多兵卒将领纷纷赞叹,朱棣更是亲自上手摸了摸朱高煦的双臂。 “伱这膀子也不算大,怎么有那么大力气。” 矮了朱高煦接近一个头的朱棣感叹着,同时郭英也走了过来,感叹道:“即便是当年的开平王,也未曾见到有这样的神勇。” “你这小子,如今使得几斤长兵,开得几斤强弓,举得起几斤练功石?” 郭英的询问,朱高煦自然要回答,他实事求是的交代道:“使得二十四斤长兵,开得二百斤强弓,举得起四百斤练功石。” “果真?”郭英惊讶开口,虽然他知道朱高煦是一员猛将,但他还从未见过能开弓二百斤的强人。 哪怕是常遇春等人,也不过开弓一百五十斤罢了,至于用来练习力气的练功石,也不过三百斤左右,使用长兵顶多十七八斤。 朱高煦这些记录,若是单一拎出来郭英会相信,可组合到一起,郭英就有些不相信了。 哪怕是眼下的大明第一猛将瞿能,也不过如此罢了,难不成朱高煦还能和瞿能比? “呵呵,算是吧……” 面对郭英的质疑,朱高煦没有解释什么,因为他知道自己日后有的是机会展示。 他转头看向了旁边的朱棣,却见朱棣正在安抚刚才被自己撂倒的野马。 经过自己的教训,那野马已经十分听话,朱棣倒是捡了一个便宜。 “老二,俺出城去溜一圈。” 感受到目光,朱棣与朱高煦四目相对,同时想到了朱高煦刚才的话,试探性的开口。 见朱高煦点头,朱棣心里反倒不安了起来。 他记得老二说过,放他出去的时候,很可能就是自家父亲崩殂,大侄子即位的时候。 那现在他放自己出去,是不是代表自家父亲…… 朱棣的心情一下子糟糕了起来,他翻身上了那野马,不用马鞍便能驰骋离去。 眼看着他驰骋出城,已经在城门交代过的王义带着甘越等人撤开了拒马。 这一刻,朱棣如自己所愿的冲出了兀良哈秃城,可他的心情却糟透了。 他很想知道南边的情况,因此在出城后不久,他又策马归来,来到朱高煦面前后翻身下马。 “这次出巡,未曾搜寻到兀良哈主力,继续待下去也是耗费粮草,不如撤军,待来年再出师北巡?” 朱棣虽然是在与郭英等人交谈,但目光却时不时放到朱高煦身上。 这样显眼的举动,在郭英等人看来,不过是朱棣对朱高煦的喜爱罢了。 “确实,大军出塞一个多月,现在还一无所获,理当提早撤军回师,为来年出巡储备粮草。” 郭英开口附和,而朱高煦也没有打断。 此刻的朱高煦表现得十分平静,似乎所有的外事都与他无相干。 他越是平静,朱棣就越是害怕。 “召诸位将军前来!” 朱棣对一旁走上来的张玉与丘福、朱能三人吩咐,三人闻言也下意识看了一眼朱高煦。 这样的举动,总算让郭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可他没有多想。 “武定侯,走吧,跟俺一起议事去。” 朱棣的话打断了郭英的思绪,他颔首转身跟随朱棣离去,只不过中间回头看了一眼朱高煦。 不过出乎他预料的是,朱棣没有催促朱高煦,朱高煦也没有要跟来的意思。 “这父子二人在卖什么关子……” 郭英心中疑惑,而朱高煦却在看着他们走远后,对从城门而来的王义吩咐了起来: “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便会拔军回师,你亲自去找杨展和林粟及众位兄弟,叫他们在黄昏去我那里吃顿饭。” “是!”王义作揖应下,才走过来便又要走回去。 瞧着他离去,朱高煦也缓缓抬起了头,看着那刺眼的阳光,心中百感交集。 “如今已经是五月二十八,爷爷您应该已经下葬了吧……” “只是不知道,您若是知道朱允炆的所作所为,是否会感到后悔。” 朱高煦心中呢喃,站了几分钟后便转身向自己休息的木屋走去。 他没有要去参加诸将议事的意思,因为他知道那些已经和自己无关了。 他没能说服朱棣起兵,但他也早预料到了这一切,好在他毕竟从朱棣手里获得了六万余石粮食。 算上这批粮食,即便杨彬不为所动,自己手中的粮食也足够吃到来年七月了。 稍微节约些口粮,撑到明年入冬前应该没什么问题。 只要在入冬前成功打进辽东,自己就能凭着辽东都司的储备仓再熬一年…… 在朱高煦如此作想的时候,远在数千里外的滇西也刚刚结束一场战事。 阳光透过厚重的乌云洒在战场上,滇西热带雨林中,一座石砌而成的石寨前躺满了尸体,整个石寨的石墙被拳头大小的石弹给打得残破不堪。 战场上弥漫着浓浓的硫磺味与血腥味,而石寨城上则是躺满了身穿铜铁甲的麓川兵卒尸体,以及断裂在地上的麓川旌旗。 城外,数万人正在拖拽尸体,集中焚毁。 走在到处都是鲜血的战场上,身着明甲的沐春看了看四周,双目充满警惕。 不多时,马蹄声响起,三道高大身影一马当先的来到沐春的面前,为首的瞿能下马后便恶狠狠的骂道:“这群西南的土贼,平白让我们折了两千多弟兄!” 瞿能汇报着己方伤亡,沐春却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斩获俘获如何?” “起码斩首一万六,俘虏七万余人。”瞿郁开口说着,但瞿陶却恶狠狠道:“西平侯,不如将这七万人尽数杀了,好祭奠弟兄们的在天之灵!” “不可……”沐春声音虽小,但语气坚定。 “崆峒寨已经被攻破,加上先前被攻破的景罕寨,刀干孟与麓川等处土司过半兵马已经被我军斩杀、俘虏,现在允姐木恐怕连一万兵马都难以凑齐。” “那还等什么?”瞿能一听允姐木空虚,当即请命:“我愿为先锋,为大军拿下允姐木!” “暂时还不行。”沐春摇摇头:“我军深入,粮草已然不济,眼下俘虏这七万人我之所以不杀,便是要让他们去永昌为我军运粮。” 从永昌到崆峒,虽说距离只有四百余里,可山路崎岖,且只有一条五尺道,粮草运送不可谓不艰难。 哪怕徐辉祖已经发动屯兵开拓道路,但这道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扩宽的。 拿下崆峒寨,只能让明军勉强再支撑半个月罢了。 沐春望着四周的原始森林,心中很是无奈。 尽管已经有了朱高煦所写的各种防瘴手段,但这次大军深入麓川,还是有不少弟兄都因为水土不服和染上了瘴气而离开。 沐春虽然没有染上瘴气,可眼下他也是心力交瘁。 “西平侯!!” 忽的,战场上突然传来了马蹄声与呼喊声,沐春转头看去,很快在战场上搜寻到了策马而来的顾成身影。 顾成也找到了他,因此策马而来,脸色十分凝重。 看着他的模样,沐春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他心神不安,但还是提起精神询问。 “京城有变,魏国公让我们摧毁崆峒寨,随后撤回景罕寨,他已经在从永昌去景罕寨的路上了。” 顾成也不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可结合月前《邸报》上所说的‘皇帝不豫’来看,恐怕这件事与内廷有关。 “传令三军,焚毁崆峒寨,明日卯时撤回景罕寨!” 沐春在听到京城有变后,心里的不安就达到了顶点,他对瞿能父子下令,同时自己往营垒走去。 瞿能父子毕竟也经历过四大案,心里十分清楚京城一旦有变,他们的命运都将会发生改变,因此也不再提出斩杀俘虏的话,而是在短时间内带人焚毁了崆峒寨,同时传达了明日卯时撤军的军令。 是夜,明军十分忙碌,但即便如此,三万明军还是在翌日一早押送着七万俘虏向景罕寨踏上归途。 一连两日,当他们回到景罕寨的时候,风尘仆仆的徐辉祖已经在景罕寨内等着他们了。 惴惴不安的诸将在沐春的带领下走进了景罕寨内的土司府邸,并见到了满眼血丝,身上有不少泥点的徐辉祖。 见到众人,徐辉祖便叹气道:“刀干孟那边遣使求和,我已经答应了。” 众人才坐下,徐辉祖便给了众人一个“惊喜”,不过众人都知道徐辉祖不可能平白无故的答应刀干孟的求和,因此都在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面对众人的注视,徐辉祖扫视了一眼众人。 沐春、瞿能、瞿郁、瞿陶、何福、顾成…… 望着这批西南之中负有盛名的名将,徐辉祖用手扶额,痛苦道:“先皇于五月初十崩殂,太孙即位,明岁改元建文……” “什么?!”听到徐辉祖的话,顾成及何福、瞿能父子纷纷站了起来,如坠冰窟。 他们还能惊讶,沐春却在听到那位疼爱自己的天子崩殂后感到了眼前一黑。 他未能站起,便一头栽倒,好在身后的瞿能手疾眼快将他扶住。 缓了几个呼吸,沐春这才痛苦道:“确定吗?” 沐春明知故问,可当他看到徐辉祖沉重点头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的难受起来。 他哭不出来,可心里仿佛堵了什么东西,让他十分难受。 “陛下啊……” 《奉天靖难记》:三十一年闰五月,太祖崩,皇太孙即位,遗诏诸王临国中,毋得至京师。时谙王以尊属拥重兵,多不法。建文君纳齐泰、黄子澄谋,欲因事以次削除之。惮燕王强,未发,乃先废周王橚,欲以牵引燕。 《渤海纪事本末》:三十一年闰五月,太祖崩,皇太孙允炆即大位,欲削藩,然太宗强且有上助,允炆暗弱未发,乃议先废周王。 (本章完) 第210章 危机四伏 六月初一,经过三日的休整收兵,洪武三十一年的北巡大军最终因为朱棣的不安,以及朱高煦的阻碍,宣布撤军。 只是对于这次北巡,军中倒也没有人有微词,说到底明军屡次出塞,也并非每次都能遇到蒙古人。 众人只是当兀良哈遭受打击太大,因此北迁过远,搜寻得不偿失罢了。 兴许只有朱高煦与朱棣及燕府、渤海二府诸将才知道这次无功而返的原因是什么。 “老二,俺走了。” 兀良哈秃城外,看着二十余万队伍开始南下返回,朱棣策马来到了渤海三千骑阵前,神情复杂的对朱高煦交代。 在朱棣身后,朱能、丘福、张玉及姚广孝等人的表情也耐人寻味,显然这次朱高煦的做法,让他们重新认识了一遍他。 不过对于他们的想法,朱高煦本人并不在意。 等朱允炆的刀子真正挥向燕府的时候,不用他开口解释,朱能他们就能理解自己了。 “父亲,小子还是那句话……” 朱高煦看着朱棣及燕府众人,他策马上前用几人才能听到声音说道: “南京那位恐怕已经继承了大位,小子此举保全了您,但我那五叔恐怕会成为您的替罪羊。” 朱高煦在诡辩,亦或者说在给朱棣洗脑。 朱棣不知道历史,他只能根据眼下来判断,因此当朱高煦如此暗示后,恐怕当他得知朱橚被削藩废为庶人时,他的心情会十分复杂。 “周藩和齐藩,若是朝廷对二者都动了手,那下一个就是您了。” “若是朝廷真的要对您动作,那小子便是首当其冲。” “小子在此与您和诸位将军交代一句,若是朝廷要对小子动手,那小子绝不会束手就擒,您应该知道小子我是什么意思。” 朱高煦还是想着逼反朱棣,不过他的逼反方式改变了。 以他的判断,朱允炆如果真的要动朱棣,那必然要先动自己,原因在于历史上的朱允炆和李景隆、耿炳文等人在对付朱棣时,其实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朱棣逃往塞外。 历史上如此,眼下他们的心态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因为眼下的情况更为严峻。 历史上的朱棣如果逃往塞外,那他只能投靠蒙古人,可眼下不同了。 因为有自己,朱棣完全可以逃往塞外,然后往吉林城投靠自己。 吉林城有锦衣卫,那朱允炆一旦掌握了锦衣卫,应该不难猜到吉林城自给自足其实也就是在这一两年。 先收拾朱棣,万一让朱棣跑了,那他们父子二人合兵吉林,大明无疑要面对一个更为棘手的边患。 因此只有先收拾了渤海,再依托燕山、太行山、山海关来围困朱棣,进一步削藩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朱高煦不清楚朱允炆会在什么时候动自己,但想来也不会拖太久。 最快九月派人去渤海,最迟明年开春接管渤海,没有往后延迟的可能。 当然,朱高煦最希望的还是朱允炆给自己一点时间,坚持到明年开春再对自己动手。 现在的自己,还需要一点时间做准备。 到了明年开春之后,只要他敢对自己动手,自己就干脆奉天靖难,所以他现在对朱棣说的这些话,就是让朱棣提前做好准备,别自己都起兵了,朱棣还在燕王府里装疯卖傻,到时候被朱允炆的人突袭燕王府都不知道。 果然,听完了朱高煦的话,朱棣脸上立马就凝重了起来。 如果朱高煦真的起兵造反,自己是绝对会被朱允炆抓住机会给除掉的,想到这里他直勾勾的看着朱高煦。 他试图从朱高煦脸上看出什么,却只看到了朱高煦那平淡的目光。 “你这是在逼俺拥兵自重……” 朱棣缓缓开口,朱高煦却摇头:“小子是让你自保。” 确实,朱高煦这一个月来的做法,不管怎么看都十分对不起朱棣。 如果没有建文削藩和靖难之役的爆发,那父子二人恐怕这辈子都将有隔阂。 只是对于朱高煦来说,如果建文削藩真的没出现,那他宁愿父子二人有隔阂。 “俺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吧……” 朱棣没有再多说什么,此刻的他感觉心里有些难受。 抖动缰绳,他垂着头离开了兀良哈秃城前,而朱能与丘福、张玉则是在路过朱高煦面前时默不作声,只是作揖过后便策马向朱棣追了上去。 在他们离开后,姚广孝也缓缓骑马到了朱高煦跟前。 不过相比较朱棣与朱能等人,他倒是依旧慈眉善目,嘴角挂着一抹轻笑,好像外事都与他不相干一般。 “这样的结果,您能接受吗?” 姚广孝前来询问,他很想知道现在的朱高煦,还能否保持那副从容。 “有何不能接受?”朱高煦依旧从容,并且他看了一眼姚广孝:“若是我父亲真的无奈起兵,大师会如何?” “额……”姚广孝还想看朱高煦窘迫的模样,却不想朱高煦一句话就将他弄得狼狈了。 不过虽然狼狈,但他还是对朱高煦提出的问题做出了思考。 他盘算几下佛珠,爽朗道:“贫僧了无牵挂,而燕王殿下对贫僧有恩。” “若是殿下真的是无奈的,那便舍下这副皮囊,陪他闯一闯又能如何?” 姚广孝坦然说出自己的答案,朱高煦也继续道:“不怕佛祖怪罪?” “呵呵……”听到佛祖,姚广孝轻笑几声道:“若是知恩不图报,那即便贫僧苟延残喘,也不能再死后去往极乐,既然如此,还不如赌一赌。” 话音落下,姚广孝看着走远的朱棣他们,也抖动着马缰,慢悠悠的骑着马从朱高煦面前经过。 “老骨头一把,再与您聊下去,便追不上殿下他们了。” “大师慢走。”朱高煦颔首相送,眼看着姚广孝跟随朱棣他们离去。 这时候,王义骑马上前来,顺着朱高煦的目光看去,同时开口道:“这大师是一个聪明人,您为何不提醒他?” “聪明人是不需要提醒的。”朱高煦调转马头,不再去看朱棣他们的背影,转而看向了明军不断走出营垒的队伍。 不多时,他见到了那群熟悉的身影。 他们在杨展与林粟的带领下,向着自己缓缓走来。 不多时,他们来到了自己的跟前,以杨展、林粟为首作揖:“殿下,您保重。” “去吧,日后若是再见,我再好好与伱们喝上一壶酒。” 朱高煦含笑开口,杨展与林粟也对身后十余人示意。 那十余人心领神会的离开,他们二人则是策马上前,来到朱高煦左右。 “殿下,您之前说的话是真的?” 杨展凝重着脸,而他之所以如此,全因三日前朱高煦对他们说先帝已经崩殂,太孙继位,不日即将削藩。 当然,朱高煦没说自己会起兵的事情,只是说朱允炆自有抱负,因此削藩手段恐怕会出乎旁人意料,自己恐怕很难幸存下来。 这种话,怎么都不像会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与杨展和林粟心中的那高大形象背道而驰。 因此,他们并不认为朱高煦在说笑。 “你们就当没听过吧,自己好好当差,为自己和家人谋一个好未来。” 朱高煦没有流露出半点悲伤的神情,反而脸上含笑。 可正是这样的表情,才让杨展和林粟他们看着难受。 “殿下……”杨展率先开口,他压低声音:“若是您有事,末将绝不会让您身陷囹圄。” “对!”林粟也斩钉截铁的附和,并且拉大了声势:“即便我们肯,渤海的弟兄们也不肯,您对朝廷是有功的贤王,削藩再怎么削,也不会削到您的身上,倘若真的削到您的身上……” 林粟沉吟了一会儿,可很快便笃定道:“那就说明要削藩的那人是奸臣,是昏君!” 仅是一句话,林粟就不可能背叛朱高煦,毕竟他这句话但凡有一个人泄露出去,他日后都将会遭到清算,可见他早就下了决心。 “确实,谁要对您下手,那人就是奸臣、昏君!” 杨展反应不慢,马上就表明了态度,而这一幕在朱高煦身后的王义看来却令他心情复杂。 他看着自家殿下的背影,缓缓低下了头。 “不用如此,你们能好好的过活,我便为你们感到高兴了,切勿因我一人而折毁这局面。” 说罢,朱高煦摆摆手:“队伍走远了,快跟上去吧。” “殿下,您放心,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二人作揖回礼,随后抖动缰绳,策马离去。 瞧着他们离去,朱高煦久久没有挪开视线,直到他们彻底与队伍消失在目之所及的地方,朱高煦才调转马头,并在经过王义身旁时自嘲道:“虚伪吧?” “殿下……也是无奈之举,况且即便兄弟们知道,也会心甘情愿拥戴您的。” 王义额头冒着冷汗,但他依旧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他承认朱高煦今日的手段,有违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可他也知道朱高煦是无奈之举。 况且德行这东西是虚数,如王义这样年过三旬的人,心里自有判断一个人好坏的标准。 朱高煦给他们高额军饷,给他们均田地,建造房屋,为了防止他们受伤死去,还特意修建了医院,培养了许多心灵手巧又有体力的军医。 王义不会忘记自己是怎么从一个百户官成为现在的指挥使,更不会忘记朱高煦之前的吉林城是什么模样,朱高煦手下的吉林城又是什么模样。 朱高煦给他们的东西,是其他人不会给,也更不舍得给的东西。 仅凭这,他就必须要支持朱高煦,支持自己的这位殿下。 “走吧,该回家了。” 听着王义的回答,朱高煦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吩咐一声,自己独自一人往东边缓慢行去。 王义见状,当即吹响了木哨,带着兵马跟上了朱高煦的脚步。 他们每个人的乘马背上都背负着一袋粮食,这是朱棣为朱高煦最后做的一件事,他给渤海前来的三千兵马,每人发了一石撤军所用的粮食。 从兀良哈秃城到东边的恼温江,其距离不过三百里,对于渤海军来说也就是四天的路程罢了。 在东边的恼温江中游,已经有近二十艘一千二百料的马船等待着他们。 只是四天时间,朱高煦便带着渤海军抵达了后世大安一带。 在后世,这里拥有二百余万亩优质的耕地,但在六百多年前的大明,这里还是一片淤泥滩。 一个多月的时间,渤海驾船而来的两千民夫在这片淤泥滩上修建了一个渡口。 如果这个渡口在日后没有遭遇摧毁,那这里将是日后大明通过水路占领漠东的桥头堡。 即便这个渡口被摧毁,只要朱高煦靖难能够成功,那想要修复它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明初恼温江(嫩江)的通航问题,朱高煦已经差不多弄清楚了。 全长两千余里的恼温江,其中下游到三岔河的这七百余里水路,丰水期可以通航三千料左右的船只,枯水期也可以很轻松的通航一千料的船只。 从后世齐齐哈尔左右往上的流域,丰水期大概可以通行五百料的船只,枯水期也可以通行二百料的船只。 这些东西摸清楚后,日后朱高煦想要进一步深扎漠东一带就轻松许多了。 只要日后能在漠东站稳脚跟,如历史上的朱棣一样开辟一条横穿大兴安岭的驿道,那明军日后就可以从开平卫北上,利用漠东这块平原来产出粮食,运送给军队。 届时只需要再确定捕鱼儿海与斡难河能否走一百料左右的小船,那明军就可以长期组织数千人规模的军队,长期在漠北和蒙古人打拉锯战。 当然,说起来很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具体的情况,还是得派人走一趟才能知道。 “上船吧……” 理清思绪,朱高煦也带着王义他们走上了渡口上的马船。 马匹被卸掉了马鞍和负重,在数百骑兵的驱赶下,与马船开始顺着恼温江而下。 六月初六,朱高煦带着三千骑兵返回了肇州城,而朱棣他们还在撤回全宁卫的路上。 由此便不难看出,一条河流对于战争到底有多么方便。 朱棣他们走陆路从全宁卫去兀良哈秃城需要半个月,而朱高煦只需要六天,比他们节省了九天的时间。 如果遇到风沙天气,朱棣他们甚至要花二十几天,但朱高煦顶多花费七八天。 多出十天半个月,那就代表多消耗了数万石的粮食,因此朱元璋才会在知道恼温江可以通航后,决定倾入资源来打造渤海。 只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他那样眼界的。 回到了肇州城后,朱高煦简单询问了这一个多月以来肇州城的开荒进度。 由于耕牛挽马数量足够多,肇州城外的豆田已经达到两万四千余亩,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开春后能有三万亩可以用来种植豆料,满足大约四千匹军马的日常所需。 对于这个结果,朱高煦十分满意,因此他在交代了王义如何治理肇州城后,便乘坐马船往吉林城踏上归途。 六月初九,朱高煦抵达了吉林城。 由于事前有鸡西关的塘骑通知,亦失哈早早就在码头等待朱高煦。 朱高煦下船后,他便牵着提早下船的赤驩与一匹普通乘马迎了上来:“殿下……” “城内情况如何?”朱高煦颔首,随后接过赤驩的缰绳,翻身上马。 亦失哈也是如此,不过在上马后,他便在跟随朱高煦说起了吉林城的变化。 “船厂那边,几位师傅已经按照您说的,提早开始制作两千料大船的龙骨。” “刘船工与王船工二人都确定过了,这批龙骨在明年开春过后就可以使用。” “准备了多少龙骨?”朱高煦策马向吉林城走去,边走边与亦失哈商量正事。 “二十条,都是按照战船的标准来制作的。”亦失哈交代着,同时也解释道:“马船只要有烤场,很快就能制作龙骨,三个月左右就能造船,五个月就能下水。” “好!”听到了亦失哈的话,朱高煦满意点头,毕竟海路才是他能打南兵一个猝不及防的杀手锏。 只要走海路南下,他完全可以依托坚船利炮与数量数倍于他们的南军对垒。 现在的问题,说到底还是粮食,因此朱高煦询问:“府库之中的粮食还有多少?” “四十九万石。”亦失哈回应,同时继续道:“按照眼下粮食的长势,入冬前应该能有五十万石左右的实粮。” “开荒那边,今年三湾已经新开辟九万余亩,鸡西堡以西的镇子也兴建起来了,开辟了三千多亩田地。” “长春城那边的场子已经选好,并且清理了前金时期隆安城的废墟,从中清理了不少可以用的青石。” “按照眼下的速度,大约四个月左右就能用水泥修建出一个可以容纳五千人的石堡。” “另外,南边也送来了去岁朝廷允诺的四个千户,都被奴婢暂时安置在了长春城……” 说到此处,亦失哈压低了声音:“那四千军户有一万五千六百二十七人,不过其中有不少人总是在打探一些消息。” “此外五军都督府那边的文牍中也注明,其中有三个千户约一万余七百人都是调给吉林城的,必须在吉林城当值。” 亦失哈在紫禁城待了十几年,他自然听过许多掺沙子的事情。 只是如此明目张胆的掺沙子,他还是第一次见。 “看样子,南边的那位已经等不及了……” 朱高煦眺望远处的吉林城,轻声呢喃开口。 “南边?陛下吗?”显然亦失哈还不知道朱元璋已经崩殂的消息。 “南边没有邸报送来?”听着亦失哈居然还不知道朱元璋崩殂的消息,朱高煦皱眉看向他,亦失哈却摇了摇头:“未曾送来。” 亦失哈的话,让朱高煦嗅到了不对劲。 大明对于文武诸司衙门的官制公文与邸报都是有时间限制了,从京城到全国各省直属府、州卫、所的“限到”时间是十分严苛的。 从京城到十三省布政司衙门和诸省都司衙门、宣慰司衙门的时间都是规定好的,只能快不能慢。 如河南、山东、湖广、江西、浙江这些临近应天的三司衙门,那基本规定在二十天以内必须传达到位。 如北平、陕西、福建,则是要求在三十天以内。 至于更远的两广、云南和陕西行都司、辽东等地,基本是四十天到一百天不等。 如果是皇帝崩殂这样的加急文书,那即便是相对来说遥远的云南,也顶多二十日就能收到消息。 像辽东,基本也就十五天就能收到消息,而自己的渤海最长也不过二十天左右罢了。 老朱如果和历史上一样在五月初十崩殂,那按理来说消息应该送抵吉林了才对。 “难不成……爷爷没死?” 一想到老朱有可能没死,朱高煦便觉得头皮发麻。 如果老朱没死,那他做的许多事情都是在玩火自焚。 朱高煦不害怕对阵几十万南军,他害怕的是朱元璋麾下的几十万南军。 如果是朱元璋统筹,耿炳文、李景隆指挥,那别说六十万南军,就是二十万南军,自己和老爹朱棣也不一定能吃得消。 想到这里,他手心冒起了汗。 只是转念一想,老朱都那么大年纪了,即便再能熬,也熬不了太久了,自己大不了继续装下去便是。 用手指揣摩了一下冒汗的手心,朱高煦便安定了下来,并对亦失哈吩咐道:“你挑几个人去找周定,南边应该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亦失哈还以为朱高煦在说南边庙堂出现了什么事情,因此颔首答应了下来。 “黑水城的东西制作如何了?” 朱高煦再度询问,亦失哈则是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跟上来,他这才压低声音:“小的物件最多在入冬前就能弄完,大的物件最迟到开春就能锻造。” 他用上了锻造一词,显然是在说野战炮。 野战炮与舰炮,这是朱高煦能否快速拿下辽东的关键,朱高煦十分上心,因此吩咐道:“事情盯紧些,另外别让南边来的四个千户知道这件事情。” “那三个千户要调来吉林吗?”亦失哈面色担心,可朱高煦却淡然点头。 “他们来就让他们来,我倒是要看看他们来到吉林城后,能闹出什么花样。” “哪怕要闹事,也得问过吉林城十万军民!” (本章完) 第211章 搭台唱戏 “三十一年闰五月乙酉日,上崩于西宫,皇太孙即位,尊谥圣神文武钦明启运俊德成功统天大孝高皇帝,庙号太祖,上以天纵之资……” 六月中旬,经过半个月的长途跋涉,北巡的二十余万队伍终于被朱棣带回了全宁卫。 在他惴惴不安的情绪下,此地果然出现了传旨太监的身影。 对方在此等待许久,并召集了三王与诸将,当众宣读了朱元璋崩殂,皇太孙朱允炆即位的消息。 一时间,众人眼前一黑,都来不及反应,低着头与左右面面相觑。 众人之中,只有朱棣、朱能、张玉与丘福、姚广孝等人心中骇然。 他们没想到,朱高煦所说的话居然是真的,那位开国三十一年的洪武皇帝居然真的崩殂在了五月。 “先帝崩殂,陛下可有诏诸王何时进京……” 朱棣接下圣旨,当着众人的面缓缓起身询问,可他心里却想到了朱高煦在兀良哈秃城对他说的那些话。 “大行皇帝留有遗诏,言诸王临国,毋至京师。” 那传旨太监毕恭毕敬的回答,可这回答让沉不住气的朱权不服了。 “哪有不让儿子进京吊丧的道理!” 朱权一开口,那太监便脸色一变,但还是伪装着恭敬,与朱棣、朱权、朱植三人解释道: “大行皇帝已于五月辛卯葬于孝陵,陛下也早早即位,三位殿下还是不要打扰大行皇帝了。” 这传旨太监的话让众人面面相觑,显然他们都没想到朱元璋这样有着丰功伟业的帝王,居然才停灵七天便下葬了孝陵。 在他们看来,哪怕皇太孙着急即位,也应当等二十七天才对,七天未免有些…… “俺知道了。” 有了朱高煦的提醒,朱棣没有太过激动,只是点头答应,同时询问:“陛下有什么旨意吗?” 那传旨太监也没想到朱棣居然会那么冷静,不过对于朱棣的询问,他也在朱棣预料中的取出了另一份圣旨。 “陛下有旨意,请燕王节制诸军返回驻地,另外交还谷王三护卫,燕王、宁王、辽王三位殿下各自率护卫军返回封地。” “此外,武定侯请返回京城述职,总兵官杨文接任辽东总兵官。” 说到这里,那传旨太监隐晦看了一眼朱棣,确定他情绪还算稳定后,这才笑吟吟的说道:“另外请燕王殿下交回三都司调兵牌……” “果然……”当朱棣听到圣旨前面内容的时候,他就想到了朱高煦所说的剥夺兵权,而事实也如朱高煦预料的一样,自己那位即位的大侄子果然在第一时间向他索要兵权。 一时间,交还是不交成为了朱棣要面对的问题。 姚广孝看着朱棣默不作声,心里也想到了朱高煦的那些话,因此想上前为朱棣解围。 只是不等他上前,朱棣便开口说道:“稍许俺便让人将调兵牌送去你的住所,不过开平五卫那边大多都是新卒,若是交回调兵牌无人训练,那胡兵一旦南下,恐有灾祸。” “呵呵……”传旨太监轻笑:“届时再调殿下节制便可。” 显然,朱允炆是铁了心的要收回朱棣手中除三护卫以外的所有兵权,这一幕让站在朱棣身后的众人十分紧张。 毕竟自从朱棣奔袭乃儿不花并将其迫降后,开平兵马基本都归他节制,这点先帝也是默认的。 如今朝廷不仅要收回三都司兵权,就连开平这样的重要之地都要收回,这很难不让人多想。 “好。”朱棣没有反驳,而是果断交出了开平卫的兵权。 他的爽快程度,让传旨太监本人都十分惊讶。 毕竟在他北上前,皇帝特意交代了他,如果燕王抗拒交出兵权,那可以徐徐图之,不用急于一时。 只是从眼下看来,燕王并没有齐泰那群人说的难以对付。 “如此,那咱家就退下了……” 传旨太监作揖回礼,随后离开了全宁卫的指挥使衙门内。 在他走后,朱棣也转身看向了诸将,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都按照旨意去做吧。” 说罢,他便借口身体不适而离开,姚广孝几人则是跟了上去。 留下的人中,郭英表情难以捉摸,其余人则是纷纷避之不及的离开衙门。 显然,王朝的权力交替让他们之中许多人都十分紧张。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谁也不知道自己在新朝还能否得到旧朝时的重用。 这其中,不少人看向了郭英,毕竟郭英身兼辽王岳父、渤海王岳祖父,这样的身份恐怕很难在新朝得到重用。 只是不同他们所想,郭英现在并没有担心权力,而是在回忆自己跟随朱元璋的这几十年。 那样的英雄人物,也免不了生死离别,而自己似乎也老了,该退下去了…… 郭英落寞的转身离去,心中已经想好了回到京城后便提出归家养老的奏疏。 倒是在他落寞转身时,朱棣带着姚广孝等人找了一处衙门内的客房休息。 坐在床上,朱棣精神有些恍惚,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家父亲已经崩殂,这远比朱允炆夺走他兵权还令人难受。 “殿下,您不应该把兵权都交出去的。” “是啊殿下,万一真如二殿下所说,那朝廷对付我们可容易多了。” “殿下,是不是该给二殿下写封信?” 客房之中,在安排好了外围的护卫工作后,朱能三人便皱眉说起了朱棣交出兵权的事情。 此刻他们三人都理解了朱高煦圈禁朱棣的做法,并开始怀疑朱允炆或许真的要对燕府下手。 哪怕是他们三人在政治上十分迟钝,但在理解了朱高煦的做法后,他们也能看出燕府局势不容乐观。 仅有三护卫的燕府,根本没有资格与朝廷谈条件,可以说朱棣交出兵权是一步臭棋。 相较于他们三人,姚广孝则是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手里盘算着佛珠,看模样似乎对外一点不担心,但实际上他是在等朱棣的答复。 “俺好歹是他的叔叔,他总不可能加害于我吧……” 朱棣的回答十分无力,显然他还对朱允炆抱有期待。 倒是关键时刻姚广孝率先开口道:“将儿孙性命交托于他人,显然不是什么好办法。” “陛下如果对殿下都如此,那对二殿下又如何?” “殿下您别忘了,当初二殿下所说的那些话……” 姚广孝提醒起了朱棣,那就是朱高煦可是明确说过自己不会坐以待毙。 如果朱允炆要是用今天的办法,去谋夺渤海的兵权,那朱高煦说不定真的会起兵造反。 到时候即便朱棣想当个鸵鸟,朱允炆也会以朱高煦起兵为由,着手开始对付他。 “高煦把允炆想的太坏了,允炆好歹是俺大哥的孩子,不至于对自己的叔叔……” 接下来的话朱棣没有说出来,只能改变口风为朱允炆开脱:“他只是收回三都司兵权,王府护卫还在俺手中,况且三都司我俺旧部甚多,不至于无人相助。” “那若是陛下对旧部动手呢?”姚广孝比历史上多了些先见之明,因为朱高煦的提醒,他已经为朱棣把局面往最坏处去想了。 放在历史上,他是肯定不会相信朱允炆会步步紧逼的。 “到时候再说吧,俺现在烦躁得紧,你们先退下。” 朱棣摆手驱赶姚广孝他们离开,毕竟今日他遭遇的事情太多了,他需要时间来冷静冷静。 “是……”看着朱棣的模样,众人只能无奈退下。 待他们走后,朱棣这才开始回忆自己过去的三十九年。 他想到了自家母亲与父亲,又想到了对待自己仁厚的兄长,还想到了针对自己的朱樉与朱棡…… 思绪之间,他想到了朱高煦对他说的那些话。 一想到自己被高煦扣留在兀良哈秃城一个月,兴许老五会成为自己的替罪羊,朱棣便难受的用手揉了揉疼痛的穴位。 “应该不会的……” 他依旧对朱允炆抱有幻想,因此在简单的思绪整理后,他召来了张玉,让张玉为大军补给辎重,同时将三都司调兵牌交给传旨太监,明日率燕府护卫返回北平。 张玉本想再劝劝朱棣,但见他执拗的模样,便也没有继续劝下去。 翌日,在朱权的送别下,朱棣带着燕府护卫南下北平,而郭英等人则是往东边的广宁返回。 一连七日,朱棣在六月二十四日返回了北平城,可当他回到北平时,他这才从一份份《邸报》之中得知了大明这近两个月的变化。 先是自己父亲崩殂,朱允炆七日将其下葬,殉葬内廷无所出的三十七妃嫔。 然后再是朱允炆在朱元璋下葬的当日于奉天门即位,同时为明年建元建文。 除去这些,那一条条新政也看得朱棣表情难看。 自家父亲在世时,朱允炆虽然礼待儒生,但政策上还是倾向于自家父亲的,可这才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天下居然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尤其是时间进入六月后,朱允炆命吏部议裁汰冗员,省并州县。 只是二十四天的时间,他裁汰了都察院司狱四人,并左右给事中,裁天下阴阳、医学,革建昌府盱江递运所,南城县蓝田巡检司。 做完这些还不算完,他又革除凤阳、开封、怀庆、平阳等府所属的递运所,一共数十处,致使上千胥吏被除名。 哪怕十三布政司中的左右布政司使,也被他缩减为一员。 五府者督府的断事官也被缩减,许多州县被合并,州县官员和卫所武官被大大削减。 光看他的这些政策,不知道的还以为洪武年间已经是王超中期。 要知道即便去年洪武三十年,大明文官也不过才六千余人,武官则是稍多,但也只有三万人。 大明有州、县、卫所一千六百余处,有编制的文武官员平均下来才每处二十余人,并不算多。 如果只算州县和文官,那基本每个州县只有官员六人,而这一情况下,哪怕加上全国三万八千多人的胥吏,每县能分到的也不过官吏三十几人罢了。 对于平均下来基本五万余人口的一个县来说,只有三十几名官吏的衙门,可以说只能维持日常运转。 因此在洪武年间统计全国耕地时,常有武官及卫所官兵的身影出现。 就这样的情况下,朱允炆还在削减官吏数量,朱棣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小子在干嘛?胡来吗?” 看着手上的那一份份《邸报》,坐在燕王府存心殿内的朱棣将手中《邸报》摔在了地上,散落一地。 坐在他一旁的姚广孝看着那些《邸报》内容,心底对于朱高煦所说的那些话更是多相信了几分。 “你只是藩王,这天下是他的,伱不用如此生气。” 坐在朱棣一旁的徐氏安抚起了他,尽管她也知道自家这个侄子的新政有许多不切实际,可他们一家说到底只是藩王,不应该过多干涉政事。 “你看看他都干了些什么,俺爹知道了非得气死!” 朱棣踢了踢地上的《邸报》,十分气恼。 他承认洪武治国时期遗留了许多弊端,也承认朱允炆的新政解决了一些,可朱允炆的新政多少有点矫枉过正了。 洪武年间严刑峻法,他宽松刑法没有错,可不应该裁撤那么多监督百官的御史与官员,这只会让百官们心存侥幸,继而肆无忌惮的盘剥百姓。 另外就江浙赋税沉重的问题,自家父亲与自家老二不是已经想出了“以钞抵税”的办法了吗? 怎么现在又要“以钞抵税”,又要“蠲免赋税”。 想到这里,朱棣又捡起了那份朱允炆对江南一带的赋税政策。 他看着朱允炆对江浙苏松的赋税蠲免,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真的按照朱允炆的这条路线去走,那么朝廷收上来的钱粮肯定会减少,届时如果寻不到新的财源,地方上就会出现大问题。 “不看了!看了也是麻烦!” 丢下那《邸报》,朱棣气冲冲的走出了存心殿,徐氏见状也跟了上去,想要好好安抚自己丈夫。 唯有姚广孝捡起了地上的那堆《邸报》,安静的翻阅起来。 看完了一切,他总算知道朱高煦会说朱允炆压抑太久了。 朱允炆的政策,与朱元璋的政策完全就是两条不同的路子。 除了部分内容相近,其余内容基本没有一处对味。 这其中,最容易让人诟病的,还是朱允炆对江浙的宽容,不仅施行“以钞抵税”,还要蠲免赋税。 如此看来,那完全就是将江南的负担,转移到了眼下正在开采金银铜矿的云南、四川身上。 “他们倒算熬出头了……” 看着朱允炆新政的内容,姚广孝摇了摇头,而与此同时,远在吉林城的朱高煦也总算通过三万卫的指挥使周定,获得了南边的《邸报》。 他坐在渤海王府的承运殿内,独自一人翻阅着《邸报》,将朱允炆的建文新政给看了个大概。 其实大致看下来,朱允炆的新政还是有不少可取之处的,只是政策是偏向于理想了。 宽松刑法是肯定要走的路子,毕竟洪武年间的律法过于严苛了。 至于蠲免苏松江浙的赋税,降低当地税率,这在朱高煦看来也算得上一项仁政。 说到底,江浙一带的赋税确实沉重,这点仅从苏松二府就承担了大明十分之一的赋税就能看出。 苏松二府的耕地不到十五万顷,仅占全国百分之四不到,而二府税粮却达到了四百万石,占了全国三千二百万余石的百分之十二还多。 朱高煦在构思《钱钞法》的时候,他仔细算过大明的赋税和平均亩税。 其中,全国平均亩税为每亩五斤三两,而苏州高达四十二斤,松江高达三十五斤,苏松合计之后平均下来,每亩赋税负担是全国的七倍有余。 这样的赋税差距,主要是洪武年间北方及西南各地百废待兴,朱元璋本人采取的一种转移支付手段。 但是随着北方各省和四川、湖广的农业经济开始有起色,江南的赋税理应降低一些。 不止是江南,还有那些洪武初年农业经济不错的省份,基本也都被课以重税,例如山西就是一个典型。 洪武开国之初,北方只有山西和山东算得上农业没有遭到摧毁的省份,因此二省在承担迁移人口充实其它北方各省的责任时,也承担了相应的沉重赋税。 仅有三千九百余万亩耕地的山西,每年赋税上缴达到二百八十万石,比四千七百万亩耕地却只交二百五十万石的浙江负担还要重。 正因如此,老朱才会在南北榜案中,特别的维护山西士子。 所以在拿到《邸报》,得知朱允炆降低江南赋税的时候,朱高煦本以为朱允炆会降低山西和山东的赋税,然而他翻遍了《邸报》,都看不到与山西、山东有关的任何政策。 如果说在这之前,朱允炆的新政还能说是体恤百姓,那当朱高煦看完了《邸报》后,他就可以确定朱允炆这家伙完全就是为了拉拢江南一带的文人了。 “也好,你这样做,才方便我日后清算江南文人。” 放下《邸报》,朱高煦稍微想了想自己的本钱。 眼下,渤海四城之中有大约四万在接受蒙学的人,他们的年纪从九岁到十五岁不等。 除此之外,自己手上算上黑水城的预备役,以及朱允炆安插进来的三个千户,合计是两万五千人。 这其中,有四千人不堪用,得好好训练,收服他们的军心才行。 “四万人……” 朱高煦想了想自己手中接受教育的那四万女真与汉人,这四万人如果下放出去,那完全可以充当胥吏在地方上收税。 如果丢在一省之地,那他们完全可以将一个省治理的服服帖帖。 哪怕放在南直隶、浙江和江西这三个人口大省,他们也能维持三个省的基本运行。 并且不同于老朱的国子监,自己手中这四万人可以说要干净许多。 老朱国子监的生源,大多来自江南,基本都沾亲带故,可自己手上的这四万人,大多都是汉化女真人,只有三分之一是汉人。 他们的利益都在关外,与关内没有任何相干的利益。 将他们投入关内,起码能维持地方上六七年的政治清明。 只要掌握了基层,那些数量少的流官根本不用管。 一想到这里,朱高煦就期待自己拿下辽东。 如果庙堂之上有大量的辽东人,朱高煦不相信他们会不为自己家乡牟利。 辽东只是一个开始,扶持北方人去打击南方人,然后达到一个平衡,这才是朱高煦想要的。 只要达到了平衡,那自己就可以对北方进行投入了,尤其是东北一带。 民国闯关东能留下那么多人,就是因为东北兴起了许多手工业,这些手工业在前期保障了迁移东北人口的立足问题。 立足之后,大量闯关东的人又开始开垦荒地,扎根东北。 自己要做的,就是继续让东北发展出手工业。 水泥、钢铁、耕地…… 只要持续投入几十年,东北的开发将会在自己手上完成,届时有了东北作为粮仓,迁都北京之后也就不用受控于江南漕运了。 朱高煦如此想着,承运殿外也响起了脚步声。 亦失哈脸色不太好看的走了进来,表情有几分愧疚。 “殿下,那杨彬婉拒了您的邀请,不过他承诺会把毛皮处理后,另外自己再掏些钱粮,在入冬前给王府凑足十万贯钱与十万石粮食……” “知道了。”听到亦失哈的话,坐在殿内的朱高煦略微失望,但仔细想想也正常。 眼下已经六月尾巴了,那杨彬应该是在回到南方后收到了什么消息,不然不会这么快就拒绝自己。 看样子,朱允炆已经准备开始削藩了,就是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先从自己的那个五叔开始动手。 不管怎么样,自己得好好准备才行。 如此想着,朱高煦也看向了亦失哈:“迁来城外的那四个千户如何了?” “如殿下您所预料的一样,他们一直在打探王府的田地与人口等消息。”亦失哈回应道:“此外,他们还试图拉拢城内百姓。” “奴婢已经在他们来到吉林城前告诉了全城百姓,让他们假意答应,然后秘密将消息告诉奴婢。” “现在看来,他们恐怕以为已经拉拢到了不少人。” 亦失哈脸上露出几分嗤笑,显然对于朱允炆派来的这些人很看不上,倒是朱高煦饶有兴致。 “让他们继续演下去,只要不涉及黑水城,其它事情都可以稍微透露一些给他们。” “我倒是要看看,我那大兄演到最后能唱出什么大戏……” 有事会提前一天请假,没事的话正常都是两更 (本章完) 第212章 大局始端 “这吉林城居然能发展如此,真是不可思议……” 夜色下,吉林城内的一处小院里,三个身穿鸳鸯战袄的中年人凑在烛光下,感叹着吉林城的情况。 这三人,是朱允炆在去年就从大教场内武官子弟中选出的三个人。 在选出他们三人后,朱允炆只是朱笔一挥,这三人便纷纷承袭父职,随后被派往山东登、莱二州,募军户三千后,于今年开春后北上。 在北上途中,他们也知道了先帝崩殂,皇太孙即位的消息,因此对于东宫之人交代的事情,便更为上心了。 他们三人来到关外不过两个月,来到吉林城更是只有半个多月,不过即便只有这么点时间,却也足够他们摸清不少东西了。 “渤海王确实颇有才干,居然能用这样的化外之地养兵万六之数。” 一名千户缓缓开口,另一名也颔首赞同道:“从今日那亦失哈传来的消息来看,这渤海王连我们连带另外那一千军户也都想编练为军。” “我们在山东时,即便是沿海的备倭兵,也不过是三战八耕,如今这里居然是全战。” 这人对于渤海的实力感到诧异,另一人也接上话茬:“不仅如此,他们还都是着甲的甲兵。” “着甲的甲兵,即便是山东都司也不过只有一万八千人,这里居然有这么多。” “这里毕竟是关外,需要防备兀良哈与北山女真人,战兵多也正常。”最先开口的人解释,并且进一步道: “眼下要搞清楚的,还是这渤海的府库之中到底存储多少粮秣,足够供养这大军多久。” “只有弄清楚了这一点,我们才好与南边的那位商量何时动手。” “这件事情,还得我们三个同心戮力才能办成。” 他如此说着,另外两人也纷纷颔首,不过颔首之后,其中一人也开口道:“先帝留在渤海的锦衣卫还有多少?” “大约七百人,其中官职最高者已经是千户官。”另一人回答道: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与他们交涉,不过他们总是含糊其辞,眼下最关键的还得看看他们能不能把渤海府库的情报交出,如果不愿意,那就说明他们也同流合污了。” “渤海王确实狠毒,居然给军户均田……” 一提到均田,三个千户官脸上都露出了不快。 内地卫所腐化严重,其中军屯田无疑是他们喝兵血的最好来源。 尽管当下还是洪武年间,可小偷小摸总归是有的。 一个千户所少则五六百户,多则一千二三百户,他们负责的军屯田少则万亩,多则数万亩。 但凡卫所军官每亩克扣一点,积攒下来那也是了不得的数量,因此对于心中一开始就打着喝兵血主意的部分武官来说,均田予军户,这简直就是在断他们的活路,更别提吉林卫的均田是由吏目来分配,根本不经过武官了。 对于军户来说,这样的均田更公平,但对于想喝兵血的武官来说,整个均田系统都与他们无关,所以他们不厌恶朱高煦才奇怪。 “先看那群锦衣卫的,如果事情有变,那就奏报陛下。” “好!” 三人密谋间,距离他们一里之外的渤海王府内也迎来了一群忐忑的人。 他们在亦失哈的带路下走进承运殿内,而朱高煦坐在高位,似乎在撰写什么内容。 “都来了?” 听到脚步声,朱高煦便放下了手中的笔,笑吟吟的抬头看向了亦失哈身后的那群人。 在他的目光中,他见到了许多熟悉的人,可他并不奇怪,毕竟他早就知道老朱在往吉林城掺沙子,所以他表面对渤海军的所有弟兄都充满信任,可私底下他只信任亦失哈他们几个人。 “殿下,末将愧对您的恩赏!” “我等惭愧……” 领头的千户官胡纶羞愧跪下,在他身后的十数名百户官、总旗官等人也纷纷跪下,对朱高煦表达着自己的愧疚。 只是面对他们的羞愧,朱高煦却起身离开位置,走到了他们的跟前。 “你们并未害我,至于刺探情报,那也是我爷爷交代,你们为人臣子,自然要为我爷爷尽忠。” 他扶起了胡纶等人,并进而询问道:“军中有多少弟兄,都愿意站出来吗?” “一共七百四十九人,分为三批进入吉林城,大伙都愿意站出来,只是那新到的四千军户中,恐怕也有新的锦衣卫,若是殿下需要,末将可以将其纠察出来。” 胡纶敢这么说,说明他心里有把握,也有那份本事。 对于胡纶的投靠,朱高煦脸上笑脸盈盈,可他心底却不敢轻易相信胡纶,因此他轻笑道:“那群人想要查,就让他们查去吧,反正我这里的那些事情罪不至死。” “殿下请放心!”听到朱高煦的话,胡纶哪里还不知道朱高煦在试探他,因此连忙解释道:“末将等人与南方书信中,从未提到那些事情。” “末将等人唯独对不起殿下的,便是将渤海除黑水城外的兵力与耕田、百姓数量情况交予了南边。” 胡纶自爆进展,若是朱高煦小肚鸡肠,那这些东西足够朱高煦杀他了。 不过对于朱高煦来说,这些东西都不是他最重要的东西,他最重要的东西始终在黑水城那边,因此当他听到胡纶不知道黑水城的情报后,他不免对自己当初让孟章、徐晟二人率女真兵卒镇守黑水城的决定感到正确。 “三场的事情报出去了吗?” 朱高煦询问起关于三场的事情,胡纶也惭愧低下头:“报出去了,不过具体的产量并未交代出去。” 胡纶本以为朱高煦会不高兴,却不想朱高煦轻笑道:“如此,我便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他伸出手抓住胡纶的手:“你与那七百多弟兄单独编为一所,便叫……” 朱高煦沉吟数秒,然后似乎想到什么好玩的,脱口说道:“便叫西厂吧,伱为西厂指挥使,日后专门负责为我渤海刺探情报。” “当然,暂时我还没有什么能够指派的事情,要说有的话,你可否能通过信任的同袍,弄到运河沿边的水次仓位置,以及苏、松、扬等三府的储备仓、常平仓储粮数量?” “这……”胡纶为难道:“殿下,这些东西起码要指挥佥事才能知道,末将如今在锦衣卫中,只是百户官罢了。” “你只是百户官?”朱高煦有些惊讶,毕竟他熟悉胡纶。 胡纶能做上渤海十六个千户官之一的位置,手上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因此对于他这样的人居然只是锦衣卫百户官,朱高煦吃惊倒也不奇怪。 “如此看来,倒是那锦衣卫中武官无识人之明了。” 朱高煦拍拍胡纶肩膀,笑着道:“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有……”胡纶点头,随后将这些日子那三个千户官找他,并且让他打探渤海府库情报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那三人分别是刘武、何樽、李会,都是承袭父职才当上的千户官,具体能力末将不知,他们带来的人中,起码有一千人是他们从山东带来的备倭兵。” 胡纶敢来找朱高煦,自然是带来了足以恕罪的情报。 这些情报让朱高煦对刘武三人的实力有了一个基础判断,因此朱高煦对亦失哈交代道:“那四个千户的甲胄慢慢制作储在府内,等我解决了刘武这几人,再慢慢给他们发甲胄。” “是!”亦失哈应下,朱高煦也转头对胡纶他们道:“你选择开诚布公,那我们就还是兄弟,你们心里不用有负担,只要朝廷不对我动手,我依然会安分守己。” “至于府库的事情,之后我会让亦失哈编写一本给你们的。” “末将惭愧……”胡纶等人脸上愧疚,朱高煦也再安抚了几句,随后便让他们早些回去休息去了。 只是在他们走后,亦失哈这才看着他们背影询问道:“殿下相信他们了吗?” “暂时不可信,具体的还得看看我那大兄是如何对待我的。”朱高煦轻声回应,亦失哈也却道:“既然不可信,那为何殿下要对他们说这些?” 亦失哈的问题让朱高煦沉默,片刻后见他不说话,亦失哈才试探道:“殿下,还对南边那位有幻想吗?” “没有!”朱高煦嘴上斩钉截铁,但其实他心里还是有一丝侥幸的,毕竟朱棣一旦放弃了三都司兵权,那他们的赢面就已经很小了。 当然,朱高煦也在猜想朱棣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提醒,从而紧握住三都司兵权。 尽管这种可能很小,但如果有这种可能的话,那再加上自己手上的兵权,两两相加会不会让朱允炆投鼠忌器,继而不敢削藩。 历史已经改变了许多,哪怕是朱高煦自己也不敢完全按照历史上的剧本来进行,所以他才会向胡纶他们透露自己的想法。 只要朝廷不对他与朱棣动手,他确实能做到安分守己。 朱元璋说他大事上优柔寡断是对的,朱高煦自己也承认,毕竟造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情。 在后世人看来,历史书上某一个人造反似乎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历史不是故事,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当朱高煦身临其境后,他这才发现真想决定造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给胡纶他们透露消息,一是朱高煦在向众人透露自己不想造反,二是他还想要从朱允炆手上谋取时间。 关外的女真他仅招抚了不到五分之一,如果他能全部招抚,那他或许能拉出四五万大军,赢面更大。 他不认为自己是天才,不然也不会想着去铸造加农炮和制作火绳枪与燧发枪。 他弄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对自己实力的不信任,因为他不认为自己能用一两万人击垮南军数十万人。 “胡纶他们在吉林有多少军功赏田?”朱高煦询问亦失哈,想要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给了胡纶这批人多少有价值的东西。 “奴婢查过,胡纶一人便有军功赏田三百七十余亩,他麾下那七百四十九人虽然没有细查,但稍微估算总数,应该也不少于三万亩。” 渤海的军功赏田不存在拖欠,三万多亩耕地的利益对于这群锦衣卫来说总数很大,但实际分下来并不算多,这也是朱高煦不敢信任胡纶他们的原因。 “你给王义、陈昶、徐晟、孟章他们送去消息,此后每十日与吉林城联系一次,但凡有一次不对劲,他们可以自行领兵来吉林城。” 朱高煦对亦失哈吩咐,并且也对胡纶等人之前关于府库文册的问题作出安排:“府库的文册,你编一本半真半假的给胡纶,让他交给刘武他们。” “其中其它东西都往少或者没有来编写,唯有粮食,你需要编写到够吃到秋收就足够。” “是”亦失哈一如既往的应下,对于朱高煦的安排,他只管照办。 “府库之中的库存甲胄还有多少,黑水城那边预备役募了多少了,还缺多少甲胄?” 朱高煦将一个个问题先后抛出,亦失哈听到后也一个个开始解答。 “府库之中库存的甲胄有两千四百二十七套。” “黑水城那边的预备役已经有九千六百余人了,甲胄尚缺六千九百一十六套。” “那边大件的泥模已经储备一万七千六百个,哪怕只有一成的成品,也足够后续锻造不少于一千七百大件了。” “至于小件,零件加上管子,已经在一万五千支外,额外储备了七千四百支。” “放大件的铁车零件也已经锻造出来,随时可以拼装,数量五百辆。” 亦失哈解答完所有,朱高煦也颔首再问:“三场产量如何?” “煤场与铁场都已经将最外层最难挖掘的地方给挖干净了,加上水泥场与其配套的石灰石场,一共募工三千四百余人,每月产煤三十万斤左右,产铁三万六千斤,水泥用人最多,产出也最多,每月足有一百五十万斤。” 亦失哈将三场的老底告诉了朱高煦,其中产量都令朱高煦十分满意。 哪怕是产铁较少的炼铁场也能产出三万六千斤铁,用来锻造火炮起码能得到不少于二百门野战炮,不少于八百套甲胄。 按照这个进度,加上朱高煦所知的府库存铁数量,只要自己决心造反,那吉林城完全可以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锻造出不少于七百门野战炮。 不过这野战炮朱高煦用不了那么多,按照他的配置,实际上三百门火炮就足够使用。 他缺的泥模,主要还是能迅速破城的攻城炮和舰炮。 “攻城和舰船所用大件的泥模,让王元他们早些准备着,野战大件可以在阴干后迅速锻造了。” 朱高煦对亦失哈交代了一句,随后便往殿外走去。 亦失哈作揖应下后,便也在朱高煦离开后,跟着离开了渤海王府。 朱高煦去前寝宫找郭琰去了,自从郭琰知道老朱崩殂,朱允炆即位后,她便十分担心郭英的处境,因此朱高煦一直在安慰他。 对于郭英的处境,朱高煦十分放心。 朱允炆虽然自大,但对于洪武年间留下的老将,尤其是类似郭英、耿炳文这种武功赫赫的老将还是十分照顾的。 他心眼坏,但人并不傻,知道用什么人对付什么人。 事实也证明,朱高煦想的没有错,此时南边的朱允炆确实没有苛责与藩王有姻亲关系的洪武旧臣,反而对他们恩抚有加。 郭英等人才抵达广宁,便受到了朱允炆对其恩赏的旨意,其中拨发钱钞近二千贯与他,可以说朱元璋大方了太多。 只是对于郭英说,他很清楚的记得老朱对于宝钞的政策是什么。 从朱高煦提出《钱钞法》后,朱元璋就再也没有使用过宝钞作为赏赐,而是尽可能的回收宝钞,让市面上的宝钞保持一定的价值。 如今朱允炆才即位不到一个半月,居然已经开始动用当年回收的那些宝钞了。 郭英虽然不懂钱粮如何运筹,但他记得朱元璋与朱高煦都说过,府库之中回收的宝钞不能轻用。 想到这里,郭英对于这位即位的皇太孙,渐渐感到了陌生。 “若是按照先生所说,那蠲免天下赋税才是能让社会大同,恢复《周礼》才是能让天下回到唐尧雍熙之盛的做法。” 七月初,当天下都在议论建文新政的时候,应天府京城之中的朱允炆却在与一位四十出头的官员讨论着《周礼》。 他们二人坐在武英殿内,朱允炆虽然是皇帝,却以一副学生的姿态对面前这人。 对此,坐在他对面的这人很受用,同时也说出自己的理念:“臣以为,文辞写作的学问并不能用以治国,为君者还是要常以宣明仁义来治天下,才能达到时世太平的大同景象。” 他的这些话说出后,朱允炆深以为然,颔首间再次询问道:“如今庙堂之上多有削藩之论,先生是如何看待的?” “唯积至诚,用大德以结乎天心,才能让朝廷站在大义上。”此人侃侃而谈道:“削藩,必然要先从过往罪孽者动手,如此朝廷占据大义,天下诸藩无人不敢不服矣。” “学生也深以为然!”听到此人的话,朱允炆颔首,同时再次询问:“大行皇帝崩殂,眼下编撰《太祖实录》无人可用,允炆想请先生编撰,如何?” “君有所命,臣自然竭心尽力!”这人作揖应下,朱允炆也对旁边升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李权开口:“授方先生文学博士,总裁《太祖实录》以及《类要》诸多典籍。” “奴婢领旨……”李权应下,而能被朱允炆称为方先生的人,自然便是此前为他在民间摇旗助威的江南大儒方孝孺了。 听到自己的官职拔擢为了文学博士,方孝孺心里受用,而朱允炆也回头再次询问道: “近来,学生合并州县卫所,致使庙堂之上文武官员颇有议论,先生如何看待?” “陛下为何要合并州县卫所?”方孝孺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反问起了朱允炆。 朱允炆闻言,倒也没有生气,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合并州县卫所的原因。 “学生以为,布政司、府、州、县中,州的存在过于多余,因此合并州县能让朝廷更容易梳理地方。” “至于合并卫所设县,则是学生在高皇帝生前与高皇帝所议之举。” “当时学生便与高皇帝觉得天下卫所众多,尤其以内地诸省卫所繁杂,致使民间负担沉重。” “若是能将内地一些卫所合并设县,将他们由军户改为民户,将军屯田发放给他们作为民田,那无疑降低了卫所的负担,让地方上也更为安定。” 合并卫所设县,这是朱允炆在建文新政那诸多政策中还算不错的政策,毕竟这是经过了朱元璋点头的政策,大体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不过眼下的原因在于,由于提出的合并卫所数量太多,五军都督府与地方上的武官十分反对,这样的反对让朱允炆有些投鼠忌器。 “此政既然是仁政,那陛下何必忧虑?”方孝孺侃侃而谈。 “古往今来,许多权贵都有着阻碍朝廷举动,全因朝廷触碰了他们的利益。” “这卫所武官之所以反对,无非就是他们做贼心虚,担心过往在卫所之中的违规之事曝光,所以才竭力反对。” 方孝孺将反对新政的卫所武官都打为了为非作歹之徒的标签,朱允炆听后也颔首道:“武夫粗鄙,其中许多人便是靠着盘剥手下军户才得以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有了先生这句话,学生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仅如此。”听到朱允炆的话,方孝孺也进一步道:“合并卫所后,陛下准备如何处理军屯田?” “军屯田可均发给百姓。”他先是认同了朱允炆的政策,继而提出自己的见解:“分田是小事,陛下要担心的应该是天下之事。” “臣翻阅《宋史》时,发现前宋耕地倍于国朝,而如今之所以无法达到,是因为北方荒地过多。” “因此,臣以为可以迁移军户前往北方,让他们开垦荒地,并实施上古的井田制。” “井田制?”朱允炆略皱眉头,方孝孺却来了兴致,主动说道:“北方荒田众多,土地大量荒废,因此朝廷可以将这些地方上的土地收回,然后召集江南军户在北方行井田之制。” “这……”朱允炆犹豫了,方孝孺所说的问题是存在的,办法也是可行的,不过真的按照他的说法来说,那就肯定要用南方的钱粮去接济北方。 另外由于土地是朝廷的,不是个人的,因此让军户们去北方执行井田制,无疑是从这个卫所制跳到了另一个卫所制,完全多此一举。 况且将江南军户都调往北方,那没了江南军户的监督,江南的乡绅富户们还会那么老实吗? 朱允炆是想借用他们的力量,因此给他们蠲免赋税,可这不代表朱允炆可以放弃对他们的监视,因此思虑过后,朱允炆才尴尬笑道:“先生此举确实是良策,但眼下诸藩尚在,此策难以实用。” “陛……”方孝孺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见殿外出现了唱礼声。 “臣太常寺卿黄子澄(兵部尚书齐泰)求见陛下……” “传!”朱允炆对殿外开口,不多时便见黄子澄与齐泰走进了殿内,对自己行五拜三叩之礼。 待他们入座,他们先是与方孝孺互相对视一眼,随后才看向了朱允炆。 “如何?”朱允炆兴致突然变高,显然他在期待着某件事。 对于他的期待,黄子澄也含笑作揖:“陛下请放心,周藩之事已经安排妥当,眼下只等陛下调度兵马了。” “好!”听到黄子澄的话,朱允炆也眼前一亮,同时看向齐泰:“齐先生以为,该派何人前往河南?” 面对询问,齐泰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不假思索的开口道:“可派曹国公以练兵名义前往开封,如此既可以让曹国公站到陛下这边,还能让天下武官认清局势。” 他的话说出后,朱允炆满意颔首,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如此,便派曹国公前往河南吧。” (本章完) 第213章 建文削藩 “朝中削藩的言论越来越多了。” 七月十二,河南开封城内,当周王府中的周王朱橚与世子朱有燉讨论起庙堂之上此起彼伏的削藩言论时,拿着戏本的朱有燉则是假装若无其事的继续看着戏本,同时安慰自己父亲。 “小子看过了,庙堂之上主张削藩的无非就是三种声音,一种是如高巍所建议的《削藩论》,一种是卓敬提出“徙地推恩”,这两种削藩政策,前者出自高煦的文章,后者应该才是庙堂上的主流。” 朱有燉根据这段时间庙堂上冒出的削藩言论,总结出了两种削藩路线。 第一种就是朱高煦的“明代版推恩令”,将王府护卫按照子嗣不断分发下去,如此只需要四五十年就足够瓦解藩王手中兵权。 第二种是收回诸藩兵权,然后将边塞藩王重新分封到内地,例如燕王分封去南昌、周王、楚王、湘王、秦晋等王则是分封到直隶、福建、浙江等富庶地方。 站在藩王的角度来看,其实他们更愿意直接交出兵权,被朱允炆分封到江浙三省的富庶之地。 不过这一建议遭到了江浙三省官员的抵抗,显然他们并不想让自己的家乡成为藩王遍地走的地方。 说到底,藩王也能在地方上对官员起到一定的监视作用,而且即便藩王交出了王府兵权,但依然要保留一定的护卫。 这些护卫对于皇权来说,无疑能够起到威慑江南的作用。 所以诸藩内迁一事,从根本上来说就不可能,因为朱允炆还得依仗江浙三省的官员来治国。 因此这么一看,似乎只有朱高煦的《削藩论》能够执行。 对于《削藩论》,诸藩早就已经接受了,因此即便是朱橚这样的强藩,也早早等着朝廷派人来接管兵权。 不是他没有野心,只是他的兵权从冯胜死后就已经瓦解,仅能掌控王府三护卫。 凭这点兵力就想要和朝廷唱反调,这显然不太现实。 “只可惜大兄放弃了三都司的兵权,不然我们也能和朝廷谈谈。” 朱橚埋怨起了朱棣,尽管他和朱棣的关系很好,可一想到因为朱棣放弃三都司兵权,致使他们成为了案板上的鱼肉,朱橚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诸藩之长都交出了兵权,只保留王府护卫,那他们就更没理由和朱允炆谈削藩了。 “也怪不得四伯。”朱有燉倒是看得开明:“削藩这事情,几年前大家就都看出来了,四伯如果不交出兵权,那无疑是打了大兄的脸,如此一来,他的皇位怎么能坐得安稳。” “你这厮……”朱橚牙疼的看着朱有燉:“你爷爷没白疼你,允炆都要削藩了,伱还帮他说话。” “反正再怎么削,也削不了您的锦衣玉食,您还是别担心了。”朱有燉白了自己这个爱惹事的父亲一眼,同时看向了朱橚身边的厚厚书籍。 “再说了,真削了藩,您也就能好好著书了,这是一件好事。” “那倒是……”听到朱有燉提起自己的兴趣爱好,朱橚高兴的将目光放到了一旁桌上的那堆书本上。 这些书本都是朱橚从云南回到开封后,历经这么多年,艰难编撰出来的救荒赈灾之书,为的就是想让百姓们能过得舒坦些。 不得不说,朱橚经过“迁镇云南”一事,总算有了几分人样,心里也能装下百姓了,不然朱元璋也不会轻易就让他从云南回到开封。 只是他在这边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事情,可在那夜幕中,有的人却准备对他下狠手。 宵禁后的开封城鸦雀无声,除了偶尔出现的打更声。 在这样的环境下,一抹火光出现在了开封城内的一处巷子里。 巷内左右或蹲或站着数百人,他们有的已经穿好了甲胄,有的则是还在穿戴甲胄。 过了一刻钟,一处院门缓缓打开,身着甲胄的李景隆从中走出,只不过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在他身后,两名将领先后开口:“国公,两千人都准备好了,只等您一声令下。” “动手倒是容易,只是周王真的会束手就擒吗?周王府内应该有不少于一千护卫。” 两人一前一后的开口,可李景隆却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在洪武年间,他从未想过自己所学兵法居然还有一天要用来对付自己人,而且还是自己的表叔身上。 论辈分,周王朱橚虽然只比他大了一两岁,可依旧是他父辈的人物。 自己要对朱橚动手,这多少有些良心过意不去。 只是他也没有办法,朱允炆下旨,他不可能抗旨不遵。 “动手吧!” 怀揣沉重而复杂的情绪,李景隆沉声开口,而左右将领也开始去分别通知其余准备就绪的兵卒。 亥时七刻,在这个许多人都未睡着的时间,开封城内响起了窸窸窣窣的甲片声。 他们的举动,很快引起了周王府三护卫,以及开封城守军的注意。 然而当他们看到这支队伍中的调兵牌时,他们便纷纷停下了脚步,与左右面面相觑。 只是朱橚与朱有燉父子毕竟掌握了三护卫那么多年,论起死忠也还是有一些的。 李景隆刚刚行动不久,便有一名百户官急匆匆跑进了周王府,并且匆忙闯入了承运殿内。 “怎么了?慌里慌张的……” 朱橚与朱有燉还在讨论医书与戏本,见到这慌张的百户官,他们二人心里纷纷一紧。 “殿下!城内突然出现其它卫所的兵卒,队伍之中还有都指挥使司的调兵牌,眼下他们正在包围王府!” “走!”听到王府被包围,朱有燉一改往日的懒散,抓着朱橚的手便要与他一起上王府城墙查看。 父子二人紧赶慢赶,一字时后便上了王府城墙,也见到了城外点燃火把,对王府严防死守的上千兵卒。 “问问他们什么来历!” 朱有燉对班值王府的护卫千户开口,那千户也放下吊篮,让一人前去交涉。 不多时,那人返回城上,对朱有燉父子交代:“来人是曹国公,他说朝中有人献上证据,言殿下您意图谋反,因此他受陛下旨意,前来请您与世子去京城……” “放屁!!”听到有人说自己谋反,朱橚破口大骂,旁边的朱有燉也略皱眉头,询问起那小旗官:“可曾说是谁弹劾我父子谋反?” “这……”那小旗官犹豫片刻,然后才忐忑说道:“曹国公说是二殿。” “二殿下?哪个二殿下?”朱橚愣了愣,没能反应过来。 “爹,是老二。”朱有燉脸色阴沉,朱橚则是不敢相信:“你说老二?” 朱橚的二子朱有爋与朱高煦他们一样,十五岁后便被送往京城,在大本堂内读书。 如今朱有爋居然诬告自己的父亲谋反,别说朱橚不相信,朱有燉也不相信。 “爹,别理李景隆,直接召兵马死守王府,再派人去京城对峙!” 朱有燉知道造反是莫须有的罪名,因此他想依托王府来死守,等待事情发酵后,利用宗室来给朱允炆施压。 然而朱有燉的想法是好的,只是不等他动手,他便突然听到了脚下有城门打开之声。 “谁开的城门!!”朱有燉头皮发麻,城下却传来声音:“是百户官武训!” “把关城门!”朱有燉严声下令,然而这个时候城外的明军却涌向了王府城门处。 不等朱有燉带兵走下马道,李景隆便带人走进了周王府内。 等朱有燉下了马道时,李景隆已经骑马带人进了周王府的承运殿广场,并且与阴沉着脸的朱橚父子碰面。 “曹国公,你们还真是会收买人心啊。” 朱有燉看着李景隆身后的一个百户官,那百户官也低下了头,显然刚才就是他打开的城门。 对于朱有燉略带讽刺的话,李景隆没有正面回应自己的手段,只是对二人作揖:“周王、世子,在下也是奉旨办事,请不要让在下为难。” “府外已经备好了马车,请二位随在下走一趟吧。” “爹,我们走!”朱有燉阴沉着脸向王府外走去,朱橚也脸色难看。 在走到李景隆身旁时,朱橚还杀人诛心的朝李景隆嘲讽:“不知我爹泉下有知,会怎么看你与我那侄子。” 李景隆眉头微皱,但没有反驳朱橚的话。 待他们走后,李景隆则是看向了那个打开城门的百户官武训,对左右交代道:“给他寻一个偏远之地的差事吧。” “是!”左右二将作揖应下,李景隆也骑马走出了周王府内。 很快,周王被李景隆突袭拿下的消息就传回了京城。 消息传到朱允炆耳畔时,他起先还不敢相信,毕竟朱橚也是他在这数年政治生涯上的对手。 庙堂之外二人争斗那么多年,没想到拥有三护卫的他居然这么轻易就被李景隆拿下了。 “从曹国公出发到周王被拿下,不过短短十二天的时间,太祖选曹国公托孤,果然没有选错。” 武英殿里,黄子澄吹嘘着李景隆的神兵天降,同时也是在吹嘘自己。 毕竟当初齐泰想的是对燕王动手,而自己则是选择周王。 如今周王不过半个月就被拿下,这不正说明自己选的削藩道路无比正确吗? 黄子澄的自吹自擂,被武英殿内的齐泰、暴昭、方孝孺三人所不喜,倒是朱允炆十分高兴。 “先生所言果然不虚,诸藩面对朝廷不过土鸡瓦犬,先生只是令人在庙堂上放出些消息,他们居然就松懈下来,看样子是朕高看他们了。” 朱允炆心里一阵轻松,可齐泰却在关键时刻泼冷水道:“陛下,周王被擒,眼下您准备如何处置?” “诸位先生如何看待?”朱允炆没有回答,反而把问题推给了他们。 齐泰闻言,不假思索的回应:“理应禁足于京城,暂时施以恩赏,等待削藩彻底结束再论罪。” “陛下,臣以为不可!”黄子澄一听齐泰的政策,当即就反对道: “朝廷对周王动手,本就是为了杀鸡儆猴,测试诸藩反应,如果对周藩这样的有罪之人都如此恩待,那削燕、楚、蜀等藩又该如何?” 二人争论,朱允炆将目光放到了方孝孺身上,而方孝孺则是黄子澄的话赞同道:“陛下当深虑,对恶者用刑,对善者褒赏。” “周王有罪,但毕竟是陛下血亲。”暴昭开口便是模棱两可,显然不想站队。 “如此……”朱允炆思考了片刻,随后才想到朱元璋生前说要迁移藩王去云南的话,因此便开口道: “传朕旨意,废周王橚与周世子有燉为庶人,流放云南,令云南三司衙门好生看管,但不得苛待。” “陛下圣明!!” 面对朱允炆的安排,黄子澄与方孝孺连忙唱礼,暴昭也紧接着跟上,只有齐泰脸色不是很好看,心中十分忧虑。 “好了,周王既然已经解决,那接下来应该削哪一位藩王?” 众人没想到,朱允炆才削了周王,便着急的要开始对下一位藩王进行削藩。 这样的举动,便是黄子澄都语塞片刻,随后才缓缓道:“周王被削,理当先观望一下燕王与秦、晋和诸藩的态度,陛下不用急于一时。” “黄太常寺卿言之有理。”齐泰松了一口气,他最怕黄子澄和朱允炆一样急于求成,但好在黄子澄还能沉住气。 “好……”朱允炆颔首,脸上挂着笑意:“既然如此,那就先看看诸藩态度,如果诸藩无人表态,届时便请诸位先生再择恶藩。” 他将自己的叔叔们称为恶藩,若是被朱元璋听到,也不知他泉下有知是何感想。 “臣等告退……” 眼见朱允炆没有别的需要交代,四位大臣纷纷退下,朱允炆也如学生般,将他们送出了武英殿门。 待四人离开后,朱允炆这才收回了脸上的笑意,冷着脸道:“渤海和燕府有什么异动没有?” 在他身后,李权摇了摇头:“都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渤海那边刘武三人进展顺利,已经笼络了不少人。” “不过这次周王被削藩的消息传到北边后,不知道他们会作何安排。” “紧紧盯着他们,另外往秦晋蜀楚四藩派去的人,也尽早让他们送回有用的消息。”朱允炆转头朝殿内走去,末了只留下一句: “朕没有时间放在这群叔叔身上,朕还有更重要的大事要做。” 朱允炆如此说着,而周王被削藩的消息也开始传出。 对于周府之中发生“亲儿子诬告父亲流放千里”的故事,很快就流传开来,许多藩王得知消息,都知道朱橚是被诬陷的,可却没有一个人敢于站出来。 人在北平的朱棣自从回了燕王府后便有些不理世事,直到七月二十周王被削藩的消息传回时,他才从后府跑回了承运殿。 拿着朝廷的《邸报》,朱棣双手都在发颤,他没想到朱允炆削藩居然这么狠,居然直接把自己的亲叔叔废成了庶人。 “这么看来,当初二殿下的话就没说错!”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还是想想朝廷下一个会对谁削藩吧。” 冲动的丘福率先开口,张玉则是比较老成。 听着二人的话,朱棣合上了《邸报》,看向了朱能与姚广孝:“俺南边的弟兄们,有什么表态吗?” “没有,都在等殿下您表态。”朱能摇摇头,而他的话一经说出,姚广孝便提前开口提醒起了朱棣: “殿下,您别忘了,世子与三殿下还在京城呢……” “对…老大和老三还在京城……”朱棣经过姚广孝提醒,原本那颗想要发作的心也沉稳了下来。 他能够容忍朱高煦在兀良哈秃城所做的那些事情是因为亲情,而他对朱高炽和朱高燧的亲情也不差。 让他放着朱高炽和朱高燧不管不顾,这点他做不到。 “老和尚,有没有能让老大和老三回来的办法?” 朱棣看着姚广孝,他知道这个黑袍老和尚肯定有办法。 果然,听到朱棣的话,姚广孝缓缓颔首:“办法是有,就看殿下您能不能受辱,此外还得提前告诉一声二殿下才行。” “告诉老二?”朱棣晃神,忽然想起了朱高煦在兀良哈秃城外说的话。 显然,姚广孝是想让做一些不利于自己名声的事情,而老二的脾气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受辱,亦或者发生了别的事情,那他恐怕真的会起兵。 “这件事,你寻人去办,等通知了老二,你要俺怎么做,俺都听你的。” 朱棣还不知道姚广孝要自己做什么,就干脆的点头答应了下来。 见他如此果决,姚广孝虽然面上没有任何表态,心里却叹了一口气。 朱高煦与朱棣二人,一个在大事上优柔寡断,另一个则是在小事上优柔寡断。 好在他们二人可以互补,不然朱棣的这份性子,不知道要被朝廷逼成什么样。 姚广孝可以肯定,要不是朱高煦提前说过会造反,朱棣或许根本不会在现在就想救回朱高炽与朱高燧。 不被逼到万不得已,他恐怕会一直忍受着。 从这点来看,朱高煦在兀良哈秃城所做的那些事情,以及所说的那些话,对于朱棣来说还真有一定的好处。 不过正是因为朱高煦当初做的那些事和说的那些话,这让姚广孝有点担心他得知周王被削藩后会爆发怎么样的举动。 “希望赶得及吧……” 姚广孝盘算起了佛珠,自己也起身让人准备去吉林城提前找朱高煦商量。 不止是姚广孝,熟知朱高煦的许多人都在担心朱高煦,这其中便包括了他之前的旧部。 “哗啦…哗啦……” 八月初的海浪声中,辽南金州的旅顺港可以说是洪武年间北方海贸最为发达的地方。 从山东登、莱到此处的舟船络绎不绝,其中就有朝廷运来的一批批粮食。 码头上,押运粮食的兵卒们有说有笑,一边说笑一边干活。 随军北上,运送粮食前来换取盐引的行商更是络绎不绝。 在这样热闹的局面下,旅顺城头却传来了呵斥声。 “我家殿下没苛待你们掌事吧!” “怎么?现在天变了,你们掌事就开始落井下石了?” 旅顺城上的一处箭楼中,傅让黑着脸看着眼前不断低头道歉的行商,显然遇到了什么极为不高兴的事情。 在他对面,不断道歉的行商也十分无奈:“将军您真的误会了,我们掌事也是无奈啊。” “自从他返回淮安后,便变卖了不少宅院为殿下凑齐钱粮,然而此举却遭到了当地衙门的针对,而且族中也有不少人反对他。” “许多族人为了避免他支援渤海王殿下,纷纷选择独立门户,他也是迫不得已。” “这次能押运而来的七万六千贯钱,以及十二万四千余石粮食,已经是我家掌事掏空本家,能拿出的所有钱粮了。” 那行商显然是杨彬的手下,而他眼下则是在向傅让解释杨彬遭遇的难处。 事实上杨彬虽然没有举家北上渤海,但他对朱高煦吩咐的事情还是尽心尽力照办的。 不过在家族之中,想要办好一些事情并不容易,更别提杨彬还遭到淮安府衙门的针对了。 听到行商的解释,傅让稍微收了些脾气:“知道你们不好办差,这次的钱粮我会派人送去渤海的,你家主人辛苦了,等危难过去了,我会在殿下面前为他美言的。”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那行商点头哈腰,不断作揖感谢。 “行了,退下吧!”傅让心里烦躁,摆了摆手让他离开。 行商见状也没敢逗留,几次感谢过后便离开了箭楼。 在他离开之后,箭楼外也走进了一道熟悉身影。 “现在还真是树倒猢狲散……” 杨展的身影出现在了箭楼之中,傅让见到他也消了消脾气,摸着自己今年留出的短须道:“南边削藩的声势越来越高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真的削藩。” “已经削了。”杨展说着,将手中的《邸报》递给了傅让。 “周藩被削,周王与周世子被贬为庶人,流放云南蒙化府。” “流放云南?”听到杨展的话,傅让急忙翻了翻《邸报》,表情渐渐凝重。 “这消息若是被他所看到,恐怕会刺激到他……” 在外人面前,傅让称呼朱高煦为殿下,但在自己人面前,他就基本没有那么多尊卑上的称呼了。 杨展早已习惯,他坐在了傅让一旁,看着那份《邸报》,心中有几分忐忑。 “你说…若是朝廷要削燕藩,并且也要削殿下,我们该怎么办……” “……”听着杨展的话,傅让脸上表情复杂,过了片刻后才道:“希望不要有那一天。” 他看向箭楼外的蓝天白云与大海,望着那海阔天空的场景,又补充了一句。 “真有那一天,苦的恐怕是天下百姓……” 《渤海纪事本末》:“洪武三十一年七月未几,允炆般令诸王议其罪,即派李景隆袭开封,废周王为庶人,徒云南蒙化。” 《明太宗实录》:“七月未几,在京有言周王不法者,建文君遂遣曹国公李景隆率兵至河南,围王城,执王府素属,驱迫王及世子阖宫皆至京师,削王爵为庶人,迁之云南蒙化,上闻哀之” (本章完) 第214章 女真八卫 “你说他们会不会觉得我会很激动?” 八月初,当身处吉林的朱高煦拿到《邸报》,并看到周王被废,与周世子一同被流放云南蒙化时,他没有众人所预料的激动,反而是淡然的看着《邸报》内容,并且还有心思打趣亦失哈。 说实话,他那淡然的态度,便是亦失哈都没有想到。 “应该会,毕竟就连奴婢都以为殿下您会大发雷霆。” 亦失哈汗颜,朱高煦却爽朗笑道:“我与周王未曾见过几次面,他被削藩,我有何哀痛可言?” “倒是我那大兄此举,恐怕已经彻底寒了诸藩的心,这才是应该值得高兴的事情。” “殿下的意思是……有藩王会起兵吗?”亦失哈曲解了朱高煦的意思。 “不会,他们没这个胆量。”朱高煦摇头,他心里很清楚朱元璋那群儿子的情况。 除了朱樉、朱棡,没有哪个朱元璋的儿子敢于直接挑战拥有整个王朝的朱允炆,哪怕是能征善战的湘王朱柏与楚王朱桢也不行。 “燕王殿下也不会吗?”亦失哈询问到了关键,可朱高煦却在想到朱棣时叹气道:“他也不会,因为我大哥和老三还在南京。” “燕王殿下与殿下一样,都重视亲情。” 亦失哈颔首感叹,只是这句话在朱高煦耳中有些刺耳。 对于朱高煦来说,他与燕府父子三人的交集其实并不长,所以在保命的前提下,他起兵根本就不考虑三人。 就算是朱棣,朱高煦也只是担心自己斗不过南军,因此才要拉上他一起。 况且说句实话,他更想起兵,然后让老大和老三死在京城,这样一来自己日后的位置就无比稳固了。 对于害死二人的后果,朱高煦根本就不在意,毕竟历史上的前身都被朱瞻基灭了满门,而他不过是不管不顾罢了。 在南京时,好大哥是帮了自己不少忙,但自己现在可没有时间去想着怎么营救他。 “长春城修筑如何?” 朱高煦岔开话题,亦失哈也下意识回答道:“进度不错,徐晟筑城有一手,大概比我们预估的时间能提前半个月。” “好,你多看着刘武他们三人。”朱高煦点头,同时解释道:“眼下已经是八月初,再挺一个半月就能迎来大雪了。” “只要下了大雪,我们就可以和辽东、中原隔绝。” “这大半年的冬季,足够我们养精蓄锐。” 渤海的气候环境有时让朱高煦很头疼,但有时又能在关键时刻帮助他。 就拿冬季来说,每年九月下旬至来年三月末都是大雪封山的时间,朱允炆即便想要对付自己,也无法派大军前来。 他唯一能对付自己的时间,只有明年四月开春后到九月下旬入冬前。 “这冬季,朝廷会不会抓住机会,把傅都指挥佥事和杨指挥使等辽东弟兄调走?” 亦失哈说出了他的担忧,朱高煦也冷静回答:“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所以我准备提前给傅让送去消息。” “这个消息,旁人送我不放心,还得你亲自走一趟。” 朱高煦看向亦失哈,亦失哈听后便作揖:“殿下请放心,奴婢一定将话带到。” “伱不要走大路,带着百来个弟兄,让弗达哈带你们走前元的东宁府(建州)。”朱高煦特意交代,显然这次要送的情报十分机密。 见亦失哈郑重听着,朱高煦也表情一变,似乎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 “你给傅让和杨展传去话,让傅让在明年三月给傅忠、傅正、傅茂、傅敬四人写信,叫傅忠迁移云南,另外让傅正三兄弟审视夺度,若是西南的刀干孟再次反叛,告诉他们别急于攻城,就当帮我一个忙。” “我这次,要给颖国公和宋国公正名。” 朱高煦交代了最重要的一件事,然后又继续交代:“另外让傅让在五月的时候给林粟和此前的渤海弟兄送去消息,叫他们记住渤海军的军纪是什么。” “最后,你给杨展带去消息,让他的父亲杨俅借着围剿倭寇的名义坐镇儋州。” 三件事情,关乎朱高煦在靖难时,能否有额外助力,因此十分重要。 从他获得的《邸报》来看,云南那边的第一阶段战事应该快要结束了,尽管那里聚集了秦岭淮河以南的大部分名将,但云南滇西一带的地形朱高煦十分了解,沐春他们不可能一次性就击垮刀干孟。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还会和历史上一样,因为朱元璋崩殂的消息,加上滇西五尺道运粮困难而暂时接受刀干孟的投降。 不过刀干孟并非真的要投降,他的投降只是缓兵之计,实际上他正在从孟养、木邦等地召集兵马,征调粮草,准备在明年夏季再次与明军交战。 如果傅氏三兄弟与王瑄父子三人出工不出力,那朱高煦估计即便沐春还活着,西南兵团也要与刀干孟打到入秋才能结束战事。 打到入秋,然后再接受调令前往中原,算算时间,等他们抵达中原战场已经是建文二年了。 自己必须得抓住机会,在建文二年前拿下辽东,并且让吉林船厂的船工在辽东造出足够的舟船才行。 只要把吉林船厂和军械局搬到辽东,届时即便徐辉祖率领西南兵团抵达中原也无碍。 他们与朱棣在中原鏖战,反倒能给自己创造机会。 “得加紧了……” 朱高煦看向殿外,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亦失哈见他没了要交代的,便退出了殿去,将手头上的事情与王府长史孙铖。 孙铖是最早随朱高煦来吉林城的吏目,虽说只是吏目,但好歹也通过了童子试,是上元县的生员。 原本他只是想来吉林城做工一年,随后带着二十贯钱返回南京继续乡试。 只是来到吉林城后,他亲眼所见吉林城如何一步步发展起来,因此便将参加乡试的时间一拖再拖。 曾经十七岁的少年人,如今也二十有一了。 虽然年轻,但孙铖已经在亦失哈手下担任了三年的副手,由于亦失哈不能担任王府长史,因此王府长史一直是孙铖代理。 将事情交给孙铖,亦失哈是十分放心的,因此在交代了一切事物后,他便在翌日带着百余名女真兵卒前往了东边,准备让弗达哈带他们走南边前元时的东宁府。 东宁府,对于这个名字许多人或许十分陌生,但放在前世的历史上,这地方将在靖难之役结束后,被朱棣设为建州卫。 眼下的这地方经过蒙古人的摧毁,如今已经成为了废墟,只有少量的女真人生活在这块地方,听从辽东都司的调遣。 因此没有弗达哈这群女真人带路和安插关系,那亦失哈他们很有可能会被当地的女真人检举。 亦失哈离开了,吉林城也并未因为他的离开而出现什么差错,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朱高煦计划的进行下去。 百姓在开垦荒地,兵卒在军营训练…… 如果不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来临,恐怕吉林城的平静还会继续持续下去。 这一日,朱高煦为了解决自己在关外最后的后顾之忧,他将六城之地的头人召到了吉林城来。 经过朱高煦四年的经营,六城之地与吉林城周边的七十余个部落已经降低到了二十二个部落。 这其中,依旧以六城的六位城主最为强大,不过他们过得也十分窘迫。 兀良哈入寇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死伤与难以恢复的经济创伤,他们花费了两年时间才将被兀良哈马匹糟蹋的城外耕地恢复原貌,因此对于朱高煦的召见,他们所有人都十分忐忑。 时过境迁,不过区区四年的变化,曾经还能与朱高煦谈条件的六城之地女真人,眼下只能乖乖坐在承运殿内的那二十二把椅子上,安静等着朱高煦现身。 他们等待约一刻钟,朱高煦带着长相普通的孙铖走进了承运殿内,二十二个头人纷纷起身。 “渤海汗萨拉米……” 他们用女真语对朱高煦表达敬意,朱高煦也轻笑颔首,随后走上了主位坐下。 “都坐下吧(女真语)” 朱高煦用纯正的海西女真语与他们沟通,众人也没想到短短两年不见,这位渤海汗居然能将海西女真语说的与他们无异。 “先上酒肉,招待弟兄怎么能没有酒肉呢?” 朱高煦对孙铖吩咐,孙铖见状也用官话喊着外面等候的兵卒上酒肉。 很快,二十二位头人的桌前就摆上了一盘盘撒了孜然的烤羊肉,旁边还有一壶醪糟米酒。 孙铖为朱高煦倒酒,朱高煦也顺势举起酒杯:“先喝了这杯酒,我们一边吃一边说。” 二十二位头人见状纷纷举杯,跟着朱高煦将一碗米酒一饮而尽。 他们忐忑的等待着朱高煦开口,朱高煦也没有耽搁,一边用刀吃肉,一边开口说道: “我在关外待你们不薄,这两年之所以停了互市,是因为朝廷不允许我和你们互市。” “不过,我知道你们生活在关外不容易,因此多次向朝廷上疏……” 朱高煦用关外女真人最在意的互市作为开场,这成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当着众女真人的面,朱高煦却叹气道:“只是朝廷之中不少儒生认为,关外女真皆是完颜打骨打的后代,与汉人有血仇,应该抑制你们,不给你们粮食,让你们族群难以繁衍。” “渤海汗,我们不是阿骨打的后代!” “对啊,我们有各自的祖先,当年阿骨打的后代都已经入关去了。” “就算没入关,那也在东宁,我们的祖先都是从北山南下来到六城之地的,并不是六城之地的完颜一族。” “渤海汗,您能帮我们说几句好话吗?” “渤海汗,我们都没有造反的想法,朝廷的旨意我们也是遵守的。” “那群读书人不知道我们,您还不知道吗?” 当朱高煦说完庙堂之上对女真人的态度,弗提斤城的少头人塔失,以及托温城的少头人多尔和齐等六城大部少头人及头人纷纷开口。 确实,因为懂得耕作,因此六城之地的女真人在历史上从明初洪武年间到正统年间土木堡之变后被屠都一直安分守己,也接受明朝的调令。 从这点来看,六城之地的女真对大明朝的确无可厚非。 不过朱高煦不能让他们继续安分守己下去,说到底六城之地二十二部还有五六万人,能拉出两三万男丁。 放任这样的势力在吉林、肇州、安东三城中间,很不利于朱高煦南下。 因此这次朱高煦召六城之地二十二部前来,为的就是收服他们。 “朝廷最近在忙着削藩,我自己也自身难保……” 朱高煦说出了自己的难处,也解释了削藩是什么,包括削藩的过程。 当众人听到新的大明皇帝居然连自己的亲叔叔都下手,他们瞬间就充满担忧的看向了朱高煦。 他们虽然在之前没有接受渤海的招抚,可他们只是不想受制于人,担心朱高煦拿他们充当炮灰。 但要是朱高煦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们心里肯定是不情愿的,毕竟朱高煦是第一个大举与他们互市粮食的汉人,而且还是一个汗王。 如果他被废了,那六城之地的日子就更困难了。 眼下虽然没有粮食可以互市,但一些简单的铁器还是能够互市的。 另外,一些部落一旦遭遇到了粮食耗尽而即将面临灭族时,朱高煦也会提供少量粮食,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刨除这些,朱高煦对女真人的招抚政策他们也是看在眼里的,因此自朱高煦招抚女真政策出现后,许多部落间就有了一句话:“真要过不去,那就去找渤海汗” 这样的话,也表达了渤海其实就是关外女真的最后退路,能保障他们活下去的退路。 “我若是被废,恐怕罪名就是与你们互市粮食、铁器。” 朱高煦略带感叹,这让众人纷纷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看着他们的模样,朱高煦在心里摇头,心想也难怪朱棣在招抚他们之后,他们明明已经繁衍到了十几二十万人口,却还是在土木堡之变后,被兵马数量不过一两万的脱脱不花给击败了。 说到底,完颜阿骨打这样的人上千年也难出一个,在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即便努尔哈赤那样的野心家,也顶多只是个建州左卫指挥使罢了。 他们这群人没有完颜阿骨打的雄心壮志,也没有努尔哈赤那样割据辽东的野心,因此很难完成关外一统。 只是这样也好,没有雄主的女真人,更容易让自己驾驭。 “渤海汗,不能想想其它办法吗?” “是啊,我们部落近两年的孩子出生后都因为没有充足的粮食而饿死,活不到长大。” “渤海汗,再这样下去,我们之中许多人都会饿死的。” 六城之地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人口很难继续繁衍,所以他们都渴望朱高煦再次开始粮食互市。 对此,朱高煦也假装为难,让众人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我……”朱高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众人的注视下咬牙道:“我可以重启粮食贸易,但你们得答应我一件事。” “您尽管说,我们一定照办!” 众人先后开口,朱高煦也点头道:“如果我因为与你们互市粮食而被朝廷惩治,甚至派兵镇压,那我需要你们出兵听从我的调遣。” “这……”听到朱高煦的话,习惯了安乐的诸多头人面面相觑。 关键时刻,弗提斤城的少头人塔失站了出来:“弗提斤没有问题,您让弗提斤的孩子吃上饱饭,我们自然要报答您。” “弗提斤城有一万多人,男丁有四千多,我们愿意调三千人听您的节制!” 弗提斤城与亦失哈有旧,因此与渤海利益牵扯最深,这渤海停下互市的这几年,但凡弗提斤城粮食不够吃,渤海总会私下开一些互市接济他们,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毕竟弗提斤城因为朱高煦的帮扶,眼下已经是六城之地第一繁荣的大城,人口也是最多的那个。 众头人见塔失都站出来,并且交出了七成以上的男丁来保护朱高煦,他们为了获得粮食互市的资格,也纷纷开口道:“托温城可以调两千男丁!” “弗思木城可以调两千男丁!” “弗踢奚城可以调一千八百男丁……” 一时间,二十二部头人先后开口,朱高煦一边听,一边在心里计算。 他早已掌握了这二十二部的大概人口和男丁数量,自然能从其中知道有哪些部落出了多少人,占本部落人口男丁多少。 在他的计算下,二十二部头人先后大概调动了一万七千人左右的男丁给自己,基本超过了他们男丁总数的三分之二。 显然,他们都不想自己倒下。 “好!”听到众人的话,朱高煦也颔首道:“我虽然手上没有编制,但也不会苛待你们。” “你们调来的兵马,也由你们自己人统辖,渤海也只会派部分人与你们一起训练他们。” “今日起,授弗提斤城少头人塔失为肇州左卫指挥使,统辖本部。” “授托温城少头人多尔和齐为肇州右卫指挥使,统辖本部。” “授弗思木城少头人尼玛察为长春左卫指挥使,统辖本部。” “授弗踢奚城少头人塔刺赤为长春右卫指挥使,统辖本部。” “授……” 朱高煦一口气将二十二个头人、少头人册封为了指挥使及千户官。 在原本吉林卫的编制下,增设肇州左右二卫、长春左右二卫及吉林左右二卫、安东左右二卫,合计八个卫。 八个卫统辖兵卒为两千余人,后续朱高煦还会将八个卫的兵卒增加到三千人。 也就是说,仅这八个卫便有二万四千人,算上吉林城的一万六千人就是四万人。 如果再加上黑水城的预备役,那就是五万人。 这样的布置,让一旁的王府长史陈昶汗流浃背,只觉得肩头的压力十分沉重,不过好在朱高煦接下来的话让他轻松了不少。 “入了八卫的兵卒,算是渤海军的预备役,秋收之后我会派徐晟率六千人去帮助你们训练,节制他们,同时也会带去甲胄和军饷。” “我说过,不会让你们白出力,因此从即日起,二十二部编为八卫二十四所,你们都会成为有渤海官身的人。” “不过,你们毕竟还未帮助渤海征战,所以只能算是预备役。” “各个官职的详细俸禄,我会在之后让徐晟带俸禄文册去告诉你们。” “至于普通的预备役兵卒,则是按照每人每年三贯钱、十二石和一匹布,三斤盐来作为军饷发放。” “待八卫有功,我会将你们一一扶正,同时军饷也会调到与渤海军一样的数额。” “若是日后讨伐兀良哈,你们其中有人立了功,也将获得渤海的赏田和赏钱。” 朱高煦的话,让众人难以回过神来,他们没想到朱高煦给出的军饷会那么高。 三贯钱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概念,但十二石粮食却是关外六城之地几乎三十亩地的产出。 以女真人的渔猎方式,十二石粮食都足够一家四口全年的主粮了,更别提布匹了,那是只有小头人才能穿上的东西。 兵卒都如此,那将领呢? 一时间,二十二部头人都尝到了甜头,但朱高煦的话很快就提醒了他们。 “兵卒的军粮,我不希望有人克扣,因为只有让他们的家人吃饱饭,他们才能在前线奋力杀敌。” “你们作为将领,我给出的俸禄本身就十分丰厚,如果战事成功,你们能够收获的赏钱和赏田也不少,不要想着克扣士兵的军饷,那样只会让你们的利益受到损害。” 朱高煦苦口婆心的教导着众人,同时说道:“秋收过后,你们与手下人一同参军,届时开始计算军饷,军饷每月初一发放一次,你们不用担心会有拖欠的事情发生。” “好了,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吧!” 朱高煦举杯,众多得了利益的头人也纷纷举杯,脸上的笑容隐藏不了,显然他们都十分高兴。 瞧着他们的模样,朱高煦的心也渐渐落了地。 如果不是黑水城募兵速度太慢,他也不会搞出八卫来笼络六城二十二部。 不过不管如何,眼下他终归是将六城二十二部的大部分兵权集中到了一起。 有了这八卫兵马,他南下靖难的本钱又大了。 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殿外小心翼翼的走进了一个人,从殿旁绕道走到了朱高煦身旁。 “殿下,鸡西关来了几个外人,他们说他们是北平来的。” 当那吏目小心交代,朱高煦脸上的笑意也更甚:“终于来了……” 《渤海纪事本末》:“八月中秋,上召海西六城,晓以利害,募兵八卫。” 《明世宗实录》:“八月十五,六城女真闻关内削藩,自募兵马以保渤海,上恸,设八卫” (本章完) 第215章 龙游潜水 “说吧,我父亲派你们来干什么?” 存心殿内,朱高煦让孙铖在承运殿应付二十二部女真人,自己则是来到了此地,接见从北平赶来的几名小将。 站在朱高煦面前,第一次见朱高煦的几名小将显然有些惊讶于他的魁梧,因此过了片刻,为首的那人才作揖道:“燕山中卫百户官孟瑛,见过殿下。” “孟瑛?”朱高煦来了兴趣,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孟瑛应该是开国将领孟善的儿子,不过孟善因为是徐达北伐到山东时才投靠的将领,身份敏感下,他并没有得到表现的机会。 靖难之役中,孟善果断选择了跟随朱棣,虽然他没有参与到南下作战,但他死守保定四年,以几千人防御住了南军数万人的猛攻,所以在靖难成功的论功中,孟善受封侯爵。 相比较孟善只有守城的功劳,孟瑛可以说是靖难之役中为数不多能够异军突起的军二代。 保定之战,他率骑兵五千增援保定,在城外击破南军都督韩统率的数万名南军。 朱棣北征时,他多次负责粮饷运输,其中永乐十二年,如果不是他率兵驰援九龙口,那朱瞻基恐怕要像他那大儿子一样,被九龙口的瓦剌伏兵给俘虏了。 他治军严格,永乐十二年后基本都是他在训练五军都督府的在京兵马,坐镇广东时,广东也十分安泰,因此朱高炽将他派往了交趾。 在镇守交趾的文臣武将中,以张辅、孟瑛和黄福在任期间最为太平。 只可惜,孟瑛的大哥,庶长子孟贤参与了朱高燧密谋毒杀朱棣的案子,因此孟瑛也遭受牵连,被剥夺爵位不说,交趾也失去了合适的镇守人选。 不然以孟瑛能够活到正统十一年的身体情况来看,在他坐镇下,黎利恐怕得在蓝山打一辈子游击。 “我记得你,你是孟善的嫡长子对吧?伱还有个大哥叫孟贤。” 朱高煦开口询问,孟瑛也有些诧异,毕竟他父亲不过是一个千户官,而自己只是一个百户官。 像他父子这样的人,在燕府三护卫中足有十余对,而且自己父子也没有太大的功勋,没想到这位功勋卓越的渤海王居然记得自己。 “末将惭愧,未曾建立功勋,却要让殿下挂念。” 孟瑛羞愧回礼,而朱高煦也看了看他的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 这样的年纪能担任百户官已经很不容易了,显然孟瑛没有像他谦虚的那样平凡。 “先说我父亲让你来做什么吧。”朱高煦说着,同时对殿内的两名班值吏目开口道:“去给他们几人准备只炖羊,别寒了远道而来的心。” “多谢殿下……”孟瑛几人作揖表示感谢,那吏目也去让庖厨准备菜肴去了。 起身后,孟瑛这才上前与朱高煦说起了朱棣派他前来的原因。 “燕王殿下感到时局紧迫,加上世子与三殿下还受困京城,因此想装疯来骗取朝廷的可怜,将世子与三殿下救回北平。” “因为担心殿下您经受不住打击,因此特意派末将几人前来告知。” 孟瑛解释完了,朱高煦也心里了然。 果然,在自己的造反威胁下,朱棣不得不提前准备救出朱高炽与朱高燧。 原本建文元年才发生的装疯卖傻,现在足足提前了四个多月。 对于朱棣还想着救回朱高炽与朱高燧,朱高煦心里有些遗憾,但他也不在意自己的那两兄弟。 说不好听些,朱棣现在的兵权还没自己的多,唯一比自己多的就是他在北平、大宁有大量中基层将领和兵卒支持。 这点也是他起兵靖难之后,北平、大宁许多城池关隘不战而降的原因。 就拿自己的十七叔朱权来说,他麾下的三护卫是陈亨在负责,而大宁兵权也在卜万、刘真、陈亨三人手中。 只要陈亨点头,大宁三分之一的军队立马就会投靠朱棣,这样的优势是朱高煦不存在的。 和朱棣相比,朱高煦的弟兄太少了,如果朱允炆要将傅让他们替换,那根本花费不了什么力气,但想要换朱棣的人,他们就得下大功夫了。 这点从历史上朱允炆从洪武三十一年十月动手,直到建文元年七月都还没彻底换完朱棣的旧部就能看出。 如果朱棣能提前到四五月起兵,那无疑对自己是有利的。 自己刚刚招收了女真八卫,他们的军饷仅粮食就达到了每个月两万石左右,从十月到来年七月才起兵的话,自己得支出十八万石。 可若是提前两个月起兵,自己就能节省下四万石粮食。 四万石粮食,足够五万兵马军吃一个半月了。 “我知道了,你可以放心告诉父亲,我这边不会妄动,另外若是天下有变,我可牵制辽东与大宁。” 朱高煦开口就是牵制辽东与大宁两个都司,这让孟瑛几人感到意外。 毕竟在他们的认知中,渤海不过一万六千军户,按照边塞三战七屯,顶多也只有五六千兵马才对。 这么看来,自家这位二殿下的本钱应该比表面上的还大。 想到这里,孟瑛也没有过多耽搁朱高煦时间,而是作揖回礼,带着众人退出了存心殿。 殿内吏目跟了上去,为他们安排住宿与吃食。 朱高煦坐在殿内,心里想的则是怎么练兵。 锦衣卫不可能在六城掺沙子,这也是朱高煦选择六城人,练女真兵的原因。 六城之地距离吉林城不过三百里,一旦突发了什么意外,他们能很快支援吉林城。 如果是大军南下,六城之地的兵马也比黑水城和安东城快太多,仅次于走水路的肇州城。 “黑水城的兵马,看样子得提前调往六城之地……” 朱高煦沉吟作想,约过了两刻钟的时间,他便再度听到了脚步声。 待他抬头,走进殿内的是负责招待二十二部女真人的孙铖。 “如何?都招待好了吗?” “招待好了,都已经醉酒送回驿馆休息去了。” 朱高煦询问,孙铖也擦了擦汗,同时将手中拿着的文册递了上来:“这是下官算出来的八卫所需,您请过目。” 接过文册,朱高煦翻阅着看了看。 孙铖是按照渤海军的配置给女真八卫配置甲胄兵器的,军饷则是按照黑水城那边的待遇进行配给的,因此大体上没有什么问题。 算下来,女真八卫如果补齐到两万四千人,那每个月的军饷是七千五百贯,粮食二万九千六百石。 他们所需的甲胄是两万四千套,兵器各类也一应配给。 以当下三场的产量,赶在明年开春前让渤海全军近五万人装备铁甲不成问题,唯一欠缺的就是粮食。 “下官算了算,府库之中的粮食算上南边未运抵和秋收收获的大概粮食,顶多能支撑到四月。” “殿下,若是届时朝廷克扣粮草,那我们……” 孙铖没有多说,朱高煦却知道他要说什么,因此他想了想后才开口道:“你让人用马船多捕鱼,所有人的口粮,每人每日减少半斤,给百姓们说明情况,他们会理解的。” 朱高煦这话倒没说错,在他的散播下,渤海的许多军民已经知道了关内削藩的事情,因此许多人都在担心这削藩会削到渤海头上。 如今渤海军民十四万有余,基本都已经习惯了吃大锅饭。 即便朝廷削藩,将渤海境内开垦的田地均分给渤海军民,那也不过每人七八亩罢了,而且其中还有三分之一是刚开垦的熟田。 渤海军民之中都有将口粮省下来的习惯,可那点省下来的粮食,可帮不了他们撑到明年秋收。 朝廷一旦断了渤海的粮食,不用朱高煦开口,渤海军民自己就要造反。 长城以北的不一定都是蒙古人,谁去了谁就是蒙古人,这是简单的地理和经济问题。 在渤海的情况还达不到自给自足的情况时,一旦没有了外来帮扶,渤海军民就一定会化身为金军入关,这是无解的。 除非让渤海自给自足,百姓不靠外界也能安居乐业,那样自然就丧失了向外的动力。 朱高煦已经告诉了渤海军民自己所面对的窘境,因此口粮减少半斤后,众人不会埋怨他,只会埋怨朝廷。 等这样的埋怨积压到朱允炆要对自己动手的时候,那自己就可以点燃它,利用它来靖难。 “殿下,下官算出来了。” 朱高煦看向孙铖,这才发现他拿着随身携带的巴掌算盘敲敲打打,并收起算盘说道:“若是每人每日减少半斤,那应该能让渤海军民撑到五月中旬。” “足够了。”朱高煦颔首,他可以笃定朱棣不会拖到七月才起兵靖难。 有自己的提醒,加上朱允炆用兵来强行削除周藩的举动,朱棣就算是再傻,也不会拖到他手下只有八百人才靖难。 现在朱棣想的,应该是先把朱高炽和朱高燧给安全救出,为此他做什么都可以,也包括刚才孟瑛所说的装疯卖傻。 “老头,何必为难自己……” 朱高煦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都没有过有孩子的感受,因此他理解不了朱元璋和朱棣那种护犊子的心理。 对于孙铖,朱高煦也只是交代道:“把事情藏好,私下任命孟章为安东中卫指挥使,陈昶为肇州中卫指挥使,徐晟为长春中卫指挥使,王义为吉林中卫指挥使。” “让他们准备精通海西女真语的人手,十月初一前必须抵达六城之地,各自训练其左右二卫的兵马。” “是!”孙铖应下,并在朱高煦的目送中离开了存心殿。 在他走后,朱高煦也起身想着后院走去。 他去到了前寝宫,也见到了在前寝宫中刺绣的郭琰。 她瞧见朱高煦来了,眼中透露着询问,显然是在关心南下的郭英。 “武定侯无碍……”朱高煦与她说了郭英南下后的处境,基本上是交出了兵权,半退休般的闲置在家中。 闻言,郭琰也松了一口气:“阿爷没事就好。” “他是没事了,不过我们或许会有事。”朱高煦看着郭琰,而郭琰也大概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毕竟朱橚的事情在这段时间的渤海四城可以说传得沸沸扬扬。 郭琰不知道这是朱高煦在推波助澜,因此她只是抓住朱高煦的手,安抚着说道:“臣妾嫁给了殿下,自然就是殿下的人,若是殿下为了自保而做出什么,臣妾也可以体谅和理解。” 郭琰和朱高煦毕竟是枕边人,许多事情想要瞒过她并不容易。 “别想太多。”朱高煦拍了拍她的手:“我去城外的育苗田看看,你少做些刺绣,我穿不了那么多。” “日后总会穿到的。”郭琰笑着低头,继续为朱高煦的衣服刺绣起来。 朱高煦瞧着她的样子,也没再干扰她,转身走出了殿外。 在他走后不久,两名婢女也返回了殿内,脸上忧虑:“王妃,您真的不告诉老侯爷吗?” “哪有妻子害自己丈夫的。”郭琰低着头,含笑刺绣,比起刚来吉林城那时成熟了太多。 “可万一殿下要……”婢女说到一半有些害怕,连忙憋住,婉转道:“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那我就跟他一起死。”郭琰不假思索的回答,并且抬头看向她们二人:“到了那个时候,我会提前安排人带你们去南边的。” “奴婢不走……”两个婢女跪下,脸上倔强。 其实她们心里明白,她们是被朱高煦碰过的人,如果朱高煦出了事,她们也活不了。 “那就好好安生着,别给殿下添麻烦了。” 郭琰低下头,继续为朱高煦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 不止是她,许多人都因为朱允炆武力削藩的事情而在私底下为朱高煦做这事,这其中便有被朱高煦早早派出去的亦失哈。 经过弗达哈的从中斡旋,亦失哈带着百余人走过了前元东宁府的地界,以行商的身份走抚顺进入辽东,直奔南边的辽南而去。 八月二十,经过二十天的长途跋涉,亦失哈他们总算在复州遇到了总督辽南军屯一事的傅让。 “你来晚了,你要是提前一天来,还能见到杨展他们几个,今早他们去北边的复州都察屯田一事去了。” 复州指挥使衙门内,傅让为远道而来的亦失哈倒了一杯水。 亦失哈接过后一饮而尽,然后擦了擦嘴巴:“以后总有机会遇到的,倒是你这屯田弄得不错,我一路南下,这沿路的军屯田比起四年前我们北上时多出了一倍有余。” 亦失哈在试探傅让是否还能信任,尽管朱高煦相信傅让,但亦失哈还是得为他兜底。 傅让对那些尔虞我诈的事情了解程度不比亦失哈少,因此听见了亦失哈的话后,他就知道亦失哈在试探自己。 不过比起当年在京城时的他,现在的他沉稳了太多,甚至有了几分傅友德的感觉。 “我一个人再厉害,也不可能让辽南四州在短短几个月就耕地翻一倍,更别提这里的畜力比起渤海少太多了。” “那些军屯田,七成是之前的四卫指挥使开垦的,我接手辽南从三月到现在,一共才开垦了十二万亩。” 傅让阐述着辽南的情况,亦失哈也好奇询问:“这辽南四州有多少屯田?” “算上这个几个月开垦的,差不多有八十七万亩。”傅让不假思索的回答,接下来亦失哈也又询问了其它问题,问得傅让都忍不住苦笑:“你这厮,我二人才一年不见,你就当我是罪犯盘问。” “特殊时候,没办法……你也不是不知道。”亦失哈笑容苦涩,傅让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削藩的事情,因此拍了拍亦失哈的肩膀。 “前些日子,杨彬手下的商人经过了辽南……”傅让说着杨彬的困境,与他北运的钱粮数量。 那钱粮数量远低于朱高煦与亦失哈的预期,因此听到傅让的话后,亦失哈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只是不等他纠结,傅让又压低了声音:“我使了些手段,从储备仓中调了三万余石给车队,运抵吉林城后应该还有十五万石。” “你这厮好大胆子。”亦失哈诧异看向他,毕竟卫所的储备仓管理十分严苛,如果被人查出来,傅让恐怕会被处以重刑。 “放心,秋收还有一个月不到,届时很快就能补满,甚至我还能用些手段,填补些给你们。” 傅让对于卫所的制度十分了解,洪武年间已经有不少卫所军官从储备仓下手了,不然储备仓每年造册的粮食也不会从洪武二十七年后越来越少。 他抓的那个漏洞,与所有卫所军官抓的漏洞一样,如果他都被发现,那卫所制也该大换血了。 “你自己小心些吧。”亦失哈算是相信了傅让,因此也开始将朱高煦吩咐带给他的话低声交代了起来。 这内容一开始傅让还没当回事,只是他越听到后面就越觉得不对劲。 只是听完之后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他早就看出朱高煦不是什么安分的人,更别提现在朱允炆都在南边磨刀针对他了。 对于朱允炆,傅让只有厌恶,没有一点为臣的感觉。 但凡朱允炆有能力,朱棡也不会争储,进而也不会导致自己一家卷入那争储的局面。 颖国公的爵位,至今还空悬着。 傅让最想做的,就是有朝一日继承这个位置。 朱允炆在,他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但现在这个机会来了。 他自己动兵削藩,还把朱橚直接发配云南蒙化那样的蛮荒偏远之地。 加上他抬高文臣,合并州县卫所的政策,近来傅让没少听到辽东都司下派的武官抱怨。 但凡他能施展出一些能力,傅让也不会如此轻视他。 以他现在的政策来看,自家父亲与自己一家着实太冤了。 “殿下说了,近来他恐怕就会对你们动手,不出意外你们会被调往西北或南边。” 亦失哈交代着朱高煦的话,傅让也颔首表示认同。 朱允炆本来就想把他们调往南边,只是那个时候高皇帝还在,所以他才惺惺作态的留着自己这群人在大宁和辽东。 现在他大权在握,又准备对诸藩下手,自己这群留在辽东和大宁的人肯定不受待见,调往南方是正常的。 “恐怕是先调往南方,然后再在削藩之后给我们冠以莫须有的罪名除去官职吧。” 傅让直言不讳的说着,同时也对亦失哈交代:“我们被调往南边后,恐怕很难与辽东联系上了。” “旁人我不知道,我与杨展、林粟三人是值得信任的,届时如果真的到了不得已那一步,我只能保证我自己会策应他。” “这就足够了。”亦失哈松了一口气,随后便与傅让说起了写信给傅让三位哥哥的事情。 “信件不能送早也不能送迟,过早会让事情暴露,过晚会起不到作用。” “放心,我比你懂这些。”傅让轻笑:“送信容易坏事,我这些日子会选几个得力的人,让他们亲自走一趟的。” “算算时日,他们入冬前出发,差不多可以赶在五六月将话带到云南。” “这样更好。”亦失哈颔首,然后松了一口气:“话带到了,我的事情也就做完了,明日还得返回吉林,不然容易坏事。” “好!”傅让没有久留亦失哈,毕竟他这里实际上也不安全。 渤海还有遍地女真话作为甄别锦衣卫的手段,可辽南四州可没有这种手段。 加上傅让他自己又是流官,才到辽南四州不久,因此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身边人有没有锦衣卫。 亦失哈交代了事情,早走早好,待久了恐怕会被人发现。 想到这里,傅让也起身准备为亦失哈安排住所,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衙门外响起。 亦失哈连忙起身躲到了角落,傅让也端正了自己,拿起一本书充作掩饰。 不多时,一名指挥使带着几名千户官焦急着走进了衙门内。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傅让假装生气,皱眉质问众人,却不想那指挥使快步走到了傅让身旁,声音之中带着几分惶恐。 “佥事,北平那边传来消息,燕王殿下疯了……” 《明太宗实录》:“八月初,王内自危,佯狂称疾。” (本章完) 第216章 名利皆要 “殿下!殿下您不能吃啊,这东西已经坏了!” “快来人啊!殿下在这里!!” 八月尾巴,北平城内的一条街道上充斥着阻拦的百姓。 他们拦着一个衣裳质地昂贵却十分脏乱的健壮男人,不让他往嘴里塞掉在地上的饼子。 这个人,便是当今的诸藩之长,朱高煦的父亲,燕王朱棣。 眼下的他披头散发,脸上憨憨笑着,因为力气大,许多北平百姓想要拦着他都拦不下。 一些百姓看着他,难受的哭了出来。 诚然,藩王是不用管封地政事的,燕府也是如此。 不过朱棣这个人每次北征归来,都会将俘获的牛羊发放给百姓养殖,待三年后归还牲畜倍数的幼崽就可以。 除此之外,地方上筹建桥梁道路时,燕王府也会适当的出一些钱粮,这让许多百姓都十分尊敬他。 早年间有人因为不会养牛而将牛养死,北平的官员要求按照律法来处置那人,朱棣却笑呵呵的揭过,还亲手教导那人如何养牛,如何耕种。 这些事情,都让朱棣在北平、大宁一带的名声极好。 可就是这样的贤王,如今却因为听到了自己亲兄弟被废庶人的消息而患上了狂疾,这让许多人都十分心痛。 “这样子,不像是装的……” 街道的一处茶楼中,两名看上去像农民的农夫低声交谈,另一人摇摇头:“还是得看看,古往今来装疯的人可不少,没彻底确定前,先不要往南边传回消息。” “也好。”另一人点头,纷纷观察起了正在失心疯的朱棣。 只是他们没看多久,燕府的护卫便出现在了街道,丘福亲自动手,带着三五人将朱棣抱上了车。 上车后,朱棣还不断敲打马车,显然十分慌张。 不多时,马车在燕府护卫的拱卫下返回燕府,一路上许多百姓都看到了马车被从内而外敲打的情况。 对此,许多百姓只能低头叹气,显然燕王患上狂疾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北平城,而城中百姓对其多以同情。 目送马车离去,百姓们也先后忙碌起了自己的事情。 只是茶余饭后中,他们都会有意无意的提起朝廷的新政,以及被‘迫害’的朱棣。 然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返回了燕王府的朱棣继续表演着,徐氏也十分配合他,啜泣着当着王府属官、奴婢们的面,让人将朱棣关在了存心殿内,并且让人钉上了门窗,防止他逃跑,只留下了一扇可以送食物和水的小窗户。 关在殿内的朱棣也不安分,打砸与乱吼乱叫的声音络绎不绝,持续多日,让人心生烦躁。 渐渐地,府中属官与奴婢也开始对这位曾经贤明的燕王殿下感到嫌弃,存心殿也成为了众人厌烦的地方。 但凡有人经过存心殿,殿内就会响起疯狂拍打门窗的声音,以及朱棣的谩骂声。 因此,除了特定送饭的时间,便再也没有人前来探望朱棣。 燕王彻底疯了的消息,也随着时间开始传播。 许多藩王得知他的遭遇,心里对于朝廷的削藩之举便更无能为力了。 诸藩之长,拥有最多兵权的朱棣都疯了,那他们自然很难与朝廷谈判了。 到了最后,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朝廷不要是非不分,不要为了削藩将他们一网打尽。 只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对于眼下的朝廷来说,无异于幻想…… “北平三都司衙门奏报,言燕王殿下患了狂疾,如今已然发病月余。” 京城武英殿内,齐泰对着坐在金台上处理奏疏的朱允炆阐述着燕府的情况,听到消息的朱允炆也放下了手中朱笔,抬头看向了面前几人。 除了齐泰,黄子澄、方孝孺、暴昭等人也都在殿内。 不仅他们,殿内还出现了许多生面孔,而这些人都是朱允炆替换上来的六部尚书们。 这其中,除了户部的郁新因为重要性而不可替代,其余尚书基本都遭到了替换。 哪怕就是朱元璋生前倚重的郁新,朱允炆也派了治浙良臣的王钝随他学习。 当然,名义上是学习,实际上就是让王钝接手户部。 郁新对此十分清楚,所以在庙堂之上,他从洪武年间的直言,变成了现在的一言不发。 “燕王的狂疾,你们觉得是真是假?” 朱允炆看了那么多史书,自然知道不少奸臣装病来疑惑君王的事情,其中最出名的便是司马懿装病去欺骗曹芳和曹爽。 “按照燕王府长史葛诚的奏疏,燕王确实患了狂疾,并且被关在了燕府存心殿中,每日除了燕王妃会带食物去哄他食用外,其它时候都无人探望他。” 齐泰如实转告朱允炆,殿内群臣闻言也议论纷纷。 说到底,朱棣不似朱棡与朱樉那样公然与朱允炆做对过,也没有像朱橚那样私下联系勋臣,更没有其它一些藩王那样的不法暴行。 对于朝廷而言,他这个人只有功而无过,因此他现在的下场,不免让许多人惋惜。 朱允炆瞧着这群人的惋惜,心里有些烦躁,但表面上还是假装哀伤:“朕只是想要对付一些不法的藩王,让他们识王道,晓律法而不犯罢了,却不想居然刺激到了四叔,致使四叔患上狂疾,朕……朕真是愧对先皇!” 说着说着,他居然渐渐啜泣起来。 见他如此,群臣之中的户部侍郎卓敬也斩出上疏道:“陛下仁爱亲友,但古往今来臣子装病瞒骗君王之事并不少见,为了以防万一,不如将燕王徙封至南昌,以此好好养病如何?” “这……”朱允炆迟疑,隐晦看了一眼殿内群臣的表情,在发现他们大多对卓敬发言不满后,他这才摇头啜泣道:“燕王与朕最亲,与朕骨肉至亲,如何能够继续怀疑他?” 朱允炆婉言拒绝,顺带还关心道:“可召燕府长史葛诚南下京城,朕要亲口询问四叔病情如何,若是严重,必要遣太医去诊治,绝不能让四叔这样有功于朝廷的贤王不治。” “陛下圣明……” 殿内群臣都看出了朱允炆的真实想法,但面子上还是得陪他演好这出戏。 朱允炆见状也摆摆衣袖,示意群臣退下。 见状,群臣纷纷唱礼退下,唯有黄子澄、齐泰与方孝孺、暴昭四人留在了殿内。 在群臣离去后,齐泰便率先发言:“陛下,如今不管燕王是否装病,都应该调换三都司将领,瓦解燕王在三都司的势力,同时派人接手燕府的燕山三护卫。” “这……”朱允炆才在群臣面前演完叔侄和睦的戏码,这会儿齐泰便要让他对朱棣动手,爱护面子的朱允炆还是有些抹不开脸面,因此将目光投向了黄子澄,希望他能为自己回绝齐泰。 黄子澄也不愧是朱允炆的老师,感受到朱允炆的目光后,他便连忙站出来回绝道:“燕王无过,且如今又患上狂疾,若是眼下动手,难免会被群臣诟病。” “陛下,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错过就很难遇上了。”齐泰没有理会黄子澄,显然二人因为政见不合而闹掰了。 “方先生如何看待?”朱允炆将目光投向了方孝孺,方孝孺却摇头道:“君王当行堂堂正正之道,如何能趁人之危?” 方孝孺的话气得齐泰想要骂出口,但不等他开口,朱允炆便颔首道:“二位先生说的都不错,燕王毕竟对朝廷有功,况且齐藩还未削,理应对齐藩先手才对。” “陛下!”齐泰十分着急,可朱允炆却抬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无奈,齐泰只能忍气吞声,而黄子澄也开口道:“陛下,齐王需要削,但眼下燕王的羽翼还未剪除,可以先剪除燕王羽翼,再动手齐王来试探燕王病情。” “先生的意思是……”朱允炆迟疑开口,黄子澄也不假思索道:“理应先对渤海郡王动手。” “臣附议!”齐泰一听到黄子澄要对朱高煦动手,与黄子澄政见不合的他,此刻倒是赞同了起来。 “渤海郡王军功卓越,又有吉林卫麾下一万六千兵卒,实力不下于一些强藩,且他的旧部多散布在大宁、北平及辽东等地,一旦渤海有异动,这些人恐怕会危及三都司。” 黄子澄阐述着自己的看法,并继续说道:“臣以为,可将渤海郡王的旧部尽数调往两广、四川及云南等偏远之地。” “除此之外,臣记得辽东总兵官杨文也是受渤海郡王举荐才得以统领平倭一事,因此也当将他调往南边。” 黄子澄说完,齐泰也提出自己的看法:“可调杨文与渤海郡王旧部前往广西改土归流。” “可!”听到要对付朱高煦,朱允炆便来了精神。 当年朱高煦未入武英殿前,朱允炆独揽朱元璋宠爱,可他入了武英殿后,朱元璋对他的栽培是肉眼可见的提高,故而冷落了朱允炆。 这件事情,朱允炆记了多年,监国时也常常为难渤海。 即位以来,他便想着要收拾朱高煦,只是因为黄子澄的建议而暂时搁置。 如今机会来了,他自然不会放过。 “渤海那边,何时可以动手?” 朱允炆直白的询问四人,其中齐泰不假思索的建议道:“渤海人丁多而粮寡,且冬期长,极其耗粮。” “若是能拖到明年开春后对渤海动手削藩,那即便渤海郡王有心作乱,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燕王是否是装病。” “若是装病,那一旦朝廷对渤海动手削藩,燕王必然会有所反应。” 齐泰说出自己的顾虑,可这个时候方孝孺却道:“不如将燕世子与三子放回北平,利用他们来牵制燕王。” “不可!”听到方孝孺这儒生的话,齐泰斩钉截铁道:“燕世子有才,放他归去便是放虎归山。” “这倒是可以试一试……”朱允炆的态度令人疑惑,可他自己却解答道:“高炽与高煦不同,高炽尊礼制而识王道,为人仁善,不似高煦那样性情狡黠。” “况且,眼下二子强、长子弱,放他回去确实可以牵制四叔对高煦的宠爱。” “陛下,臣还是觉得不妥。”齐泰执拗的劝谏朱允炆:“若放回二人,燕王则无后顾之忧!” “现在就有吗?”前一秒还在与齐泰同一战线的黄子澄站了出来,并且给出自己的解释。 “若是渤海郡王起兵而燕王无疾,那即便朝廷手中有燕世子与三子,可燕王手下依旧有渤海郡王。” “臣听闻燕府三子还未南下时,燕王便常对左右人说‘二子类己’,若是那渤海郡王真的有心谋逆,那朝廷杀了燕世子与三子,反倒全了他的心意。” “倒是直接放回二人,更能激矛盾,毕竟燕世子的世子位乃高皇帝钦点。” 黄子澄如此说着,而齐泰眼看说不过他,便将目光放到了朱允炆身上。 只是对于朱允炆而言,黄子澄的那番话更有说服力。 如果自己真的扣着朱高炽他们兄弟二人,那届时朱高煦造反,自己是杀还是不杀? 杀了对朱高煦有好处,扣在手中,朱高煦也可以以时局不稳来求世子位,总之是杀是留都对朱高煦有好处,唯有放了二人才能让朱高煦半点利益得不到。 一想到这里,朱允炆便想到了自家爷爷:“爷爷,您当初就不该放高煦去渤海……” 这种时候,朱允炆倒是忘记最开始提出将朱高煦就封吉林的人是他了。 “朕意已决,传旨令燕世子与三子回北平侍奉燕王。” 朱允炆独断乾坤,这让齐泰无可奈何,而掌印太监李权也依照旨意照办,当即命人去在京燕王府传旨。 “云南的战事如何了?可曾影响了当地矿场?” 才安排了削藩的事情,朱允炆便将目光投向了西南。 对此,齐泰重拾心情,先从兵事开口:“魏国公得知高皇帝崩殂后,便在崆峒寨大捷后,借机同意了刀干孟的请降,眼下大军已经回到了永昌休整,但在南甸、景罕二城寨留守了两卫兵马,以防刀干孟复叛。” “不错。”听到徐辉祖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朱允炆心里十分满意,当即也将目光投向了郁新与王钝。 二人之中,郁新缄口不言,王钝见郁新不为所动,只能自己上前回礼:“西南矿场经营依旧,今岁秋税应该能纳金银铜矿二百八十余万贯。” “陛下!”听到西南金银铜矿产量已经达到了这样的高度,黄子澄与暴昭二人先后作揖。 “江浙百姓负担沉重,请陛下削减江浙赋税,亦或者扩大‘以钞抵税’。” “陛下!”听到黄子澄与暴昭的话,郁新总算坐不住了,他站出来道:“西南矿税虽高,然朝廷用度更大。” “若是再扩大‘以钞抵税’,亦或者继续削减江浙赋税,那朝廷便是坐吃山空,不用十年便能将高皇帝所留下的钱粮消耗殆尽。” 郁新这话有些严重了,因此朱允炆脸色不太好看。 朱元璋崩殂前给朱允炆留下了军屯籽粮六千余万石,太仓及各地储备仓、水次仓税粮七千四百万石,回收宝钞一千二百七十六万贯,金二十七万六千四百两,银七十八万九千余两,钱八百一十二万贯…… 所有金银钱粮,大概是洪武年间的三年赋税总和。 如果按照洪武年间的运转方式,这批钱粮能继续钱生钱、粮生粮。 可是眼下建文新政过后,朝廷虽然表面在解除冗员,但实际上支出却在变大,原因便是朱允炆蠲免了赋税,还削减了江南赋税。 以折色为钱来算,洪武年间各项收入约两千六百万贯,可如今朱允炆削减了江南赋税,这收入就降低到了两千二百余万贯。 尽管有西南补贴,朝廷每年依旧少了一百多万贯的财政收入。 加上各种临时性、固定支出,现在的大明朝每年基本只能盈余一二百万贯,因此要是再继续折腾下去,便只能继续吃朱元璋留下的老底了。 郁新的话是为了朱允炆好,可朱允炆却并不高兴,他质问郁新:“削减江南赋税是为了百姓,尔何故阻拦?” “恕臣直言!”郁新也脾气上头了,他持着笏板振声道:“朝廷对百姓好坏,不应当以削减赋税为荣,而是更应该严苛收取赋税。” “古人云,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想要对百姓好,可以将赋税收上来后,用于贫困百姓身上,如此要胜过削减赋税百倍。” “臣在民间时,从未听过有靠节省就能富裕的百姓,都是靠朝廷投入大笔钱粮而抓住机会翻身起家的百姓。” “便拿洪武二十七年朝廷征收三千万余石赋税来说,朝廷从百姓身上收取了如此赋税,可高皇帝毫不吝啬对百姓施以钱粮,同年便调用数百万石来修建全国府州县水利。” “仅是洪武二十八年,全国府州县便开塘堰四万九百八十七处,河四千一百六十二处,陂渠堤岸五千四十八处……使得地方上千万亩耕地得到灌溉,粮产高出三成。” “如此,才是让百姓安居乐业,平安致富的道路。” “若是朝廷一味削减钱粮,到了入不敷出的时候,那地方百姓一旦遭遇了灾情而朝廷拿不出钱粮来,这岂不是坐视百姓生死不管不顾?” “再说那宝钞,高皇帝在世时便说过,不得动用回收宝钞,而如今朝廷短短四个月便发出一百二十余万贯回收宝钞。” “民间宝钞价格还未降下来,是因为百姓们还没反应过来。” “若是继续这样下去,高皇帝好不容易恢复的宝钞制便会土崩瓦解……” “好了!”朱允炆沉声打断了郁新,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没有发作。 “削减江南赋税一事暂时搁置。”他看向了暴昭与黄子澄、方孝孺等人,随后又开口道:“郁尚书还有什么需要指点的吗?” 他的话冷嘲热讽,郁新却没有退却,继续说出自己的看法。 “西南各地矿场人手不足,加上朝廷又在云南获取南甸、景罕等寨,理应徙民实边。” “臣以为,可从江浙、福建等地徙民三万户前往云南永昌、南甸,再徙一万户前往四川行都司编为军户驻守地方,提防大雪山的啰啰们下山劫掠。” 郁新一开口便要迁徙四万户百姓,也就是二十几万人。 迁徙百姓是需要耗费许多钱粮的,正常来说迁徙一个人起码要花费不少于十石粮食,因此郁新这一开口,朝廷便要支出二百余万石。 他的发言,让朱允炆面露不喜。 自己想要削减江浙田赋,这老家伙百般阻拦,倒是他自己花起钱来心甘情愿。 面对郁新的话,朱允炆便当他与自己政见不合,不过移民四川与云南,确实能让西南各地矿场产量提高,因此朱允炆回身到了位置上,沉声道:“就按照郁尚书的办吧。” 说罢他端起了桌上的茶水,群臣也识趣的退出了武英殿。 只是在他们离开后不到一个时辰,齐泰又找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本奏疏。 “陛下,这是调离辽东、大宁、北平等都司诸将的名册,请您过目。” 只是一个时辰,齐泰便办好了这件事,可见其效率。 朱允炆从李权手中接过了齐泰送来的奏疏,大致打开看了看,心里十分满意,因此抬头看向他:“杨文与渤海诸将皆被调走,依你之见,可派谁担任辽东总兵官?” “可派刘真担任辽东总兵官,再拔擢吴高为辽东都指挥使,如此应该可以守住辽东。” 齐泰侃侃而谈,朱允炆却担心道:“调走了刘真,那大宁还有谁可用?” “卜万与陈亨皆为良将,其中陈亨又节制宁王府三护卫,一旦有什么事情,只要卜万守住大宁,陈亨便能控制住宁王。” 齐泰解释着,同时还提起了对朱棣手中燕府三护卫的后手。 “朝廷若要削燕藩,理当先置换燕王府三护卫指挥使,同时让卜万与陈亨、吴高等人控制燕山关隘,以防燕王出逃北平。” “此外,要削燕藩,必须先削渤海,断了燕王与渤海郡王汇合的可能。” “做好此处,便可派大同守将房昭北上怀安,一旦事情有变可立即驰援居庸关,断绝燕王逃亡漠北。” 朱允炆对兵事了解不深,可从齐泰的话中也能听出齐泰的自信。 齐泰想做的就是借助阴山、燕山和太行山这三条山脉把朱棣限制在河北平原上,只要限制住他的纵深,届时选一大将从南往北进攻就能将朱棣围剿在北平一带。 “燕王与漠北的胡兵有仇,恐怕不会投靠漠北的胡兵。” 朱允炆还是很了解朱棣的,不过齐泰却摇头道:“万一陛下削藩激怒燕王,使得燕王转而投向漠北,那我大明北部沿边危矣。” 大明的长城是从成化年间开始大规模修建的,因此朱祁镇才这么容易在土木堡之变被俘,所以更别说洪武年间了。 眼下的大明除了前元时期留下的内长城和朱元璋主持让人修建的燕山部分长城外,从居庸关走出后基本没有长城能够阻碍兵马行军。 从山西到甘肃这上万里路程没有长城,所以一旦熟知大明情况的朱棣投靠了漠北胡兵,那大明肯定要被弄得手忙脚乱,因此阻拦朱棣前往漠北和渤海是必须要做的一件事。 朱允炆虽然不知兵事,但他还是能听进去齐泰谏言的,因此颔首道:“这件事按照先生的意思去办就行,至于如何削藩渤海,这也请先生拟个章程出来。” “臣令旨……”齐泰毕恭毕敬的作揖应下,随后在朱允炆的目光中缓缓退出了武英殿。 待他走后,武英殿内的李权等人也看到了自家陛下脸上的愉悦之色,显然对于齐泰的削藩之言感到十分满意。 (本章完) 第217章 岁末乱象 洪武三十一年,这一年注定了不平静。 继开国雄主的朱元璋崩殂后,大明四周也充斥着不安定。 麓川刀干孟先反叛后投降,朝鲜也爆发了‘王子之乱’,开国国王李成桂卧病在床,王子李芳远与他的两个同母兄弟发难,世子李芳硕被迫出宫并被杀害于道路中。 事发后,李芳远执剑请并卧病在床的李成桂册立自己的兄长李芳果为世子,李成桂被迫承认现状,立李芳果为世子。 此事被在朝行商传回大明,但朱允炆正在忙着削藩和推行新政,无意插手朝鲜的内斗。 不仅是朝鲜,同为大明藩属国的安南也爆发了内乱,权臣胡季犛胁迫国王陈颙禅位于三岁的陈安,国王陈颙不从,被逼入淡水村玉清观成为道士,尊之为太上元君皇帝。 不久胡季犛作诗建议陈颙自尽,但陈颙不从,因此胡季犛遣人将其缢死,安南权力落至胡季犛手中。 只是对于此事,朱允炆并不知道,他还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天下大同’的新政中。 “这次走了,不知道下次回来会是什么模样……” 应天府京城江东门码头上,比年初消瘦不少的朱高炽回头眺望着京城,心中疲惫。 自周王被削以来,他每日便担惊受怕,因此消瘦许多。 不止是他,便是当初桀骜不驯的朱高燧,眼下也是惶惶不可终日。 这个被朱棣、朱高炽所保护的燕三子,如今总算是明白了自己父亲与大哥、二哥多么不容易。 “走吧老三,希望日后我们能不用再来这地方了。” 朱高炽招呼了一声旁边脸色苍白的朱高燧,带着他走上了那艘北上的船只。 他们并不知道朱棣是装疯卖傻,因此一路上垂头丧气。 或许只有他们回到了北平,才会知道自家父亲与朱高煦在忙碌什么。 不过相比较他们这个插曲,眼下更为重要的云南则是因为建文新政的推行,闹出了不少情绪。 朱允炆抬高文官,并削减五军都督府武官数额,合并卫所为县的事情让不少武官都在担心自己的前途,害怕自己刚打完仗便成为了被合并卫所的对象。 不只是西南,就连西北、东南、两广等地的卫所武官也是人人自危。 整个大明朝都在因为朱允炆的新政而承受着动荡和不安,这其中辽东、北平、大宁三都司的将领调换更是让三都司不少武官难掩抱怨。 虽年号建文,可武官们也没想到新君会这样压制他们。 大量武官被调往了广西、广东、福建和湖广,被调到前线的,多是河南、山东等地多年未经实战的武官。 由于明初的武官承袭制,这其中的许多武官在个人本领上还能称道,可一旦到了调度兵马上就落了下风。 他们在内地是二战八屯,并且卫所之中的所并不像边塞一样是补满甚至超出,有的卫甚至只有两三个所,能拉出的战兵也只有不到千人。 习惯了统领数百人的他们,突然来到需要统领上千乃至数千人的边塞时,许多武官都因此手忙脚乱,一时间边塞乱作一团,弹劾的奏疏如纸片般飞向京城。 倒是对此齐泰早有准备,劝慰朱允炆无须担心,只要给这些武官足够的时间,他们便能将麾下兵马节制下来。 毕竟朱元璋早就料到了内地武官长期不实战,因此很有可能无法参与到巡边任务中,因此他很早就安排过李景隆、徐辉祖、傅友德和冯胜等人训练内地卫所武官。 这些武官早就接受过训练,只是缺少机会罢了。 现在齐泰把机会给了他们,正好可以让内地武官参与到边事之中,提早应对日后北方胡兵的南下。 不得不说,齐泰毕竟还是朱元璋选出来的兵部人选,他兴许带兵打仗不行,但统筹三军训练还是信手拈来的。 在他的调度下,很快北平三都司中与朱高煦有关的人便纷纷前往了南方,渤海彻底成为了一座孤岛。 “杨文被调去了广西担任征虏前将军,负责对桂林、广州以西的土司进行改土归流。” “杨展与林粟一个被调到了南宁担任指挥使,一个被调到了湖广郴州担任指挥使。” “傅让被调去了广东担任都指挥同知,负责廉州屯田。” “还有王徽,刘俊等人,他们也被分别调往了地方担任指挥同知或指挥佥事。” 九月中旬,当朱高煦在吉林城外炮台山俯瞰百姓秋收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的亦失哈也将南边的情况转述给了自己。 听着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朱高煦也没能想到,历史会因为自己发生了那么多改变。 作为洪武晚期的名将,杨文被朱元璋十分倚重,靖难之役中杨文也多次率辽东兵围攻永平,牵制了燕军的南下,配合了南部官军的行动。 虽说他在军纪上差了宋晟等人太多,并且一直没有拿下朱棣基本盘的北平三府,但这也是由于朝廷对各路军队缺乏统一指挥,致使他所统领的辽东兵屡屡失利的缘故。 他本人并不善于北方作战,但依旧能牵制住朱棣手下的北平兵马。 如今他因为自己的缘故被调往南方,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以他在西南作战的经验,恐怕广西土司的改土归流会十分顺利,毕竟杨文比永乐年间的柳升优秀太多。 朱允炆此举,也算推进了广西汉化吧。 “傅让倒是与张纯做了邻居。” 朱高煦谈论着傅让和早早南下,如今在广东高州府神电卫担任指挥使的张纯。 他的脸上不见一点担忧之色,这让亦失哈也有些诧异:“殿下您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你以为他们在辽东,我们就能轻松对付辽东兵马?”朱高煦摇摇头:“且不提杨文是否真的会帮我,单单吴高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杨文与吴高,和眼下的刘真与吴高,这两对将帅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打仗要抓住对手犯错的机会,但不能一直等着对手犯错。” “只有正兵出击,打得对手手忙脚乱,才能抓住对手犯错的机会乘胜追击。” “指望奇兵制胜,倒不如想想我们怎么正兵出击。” 朱高煦看向了炮台山下的渤海军营,在那其中,上万渤海锐卒正在训练,其中也包括了刘武三人麾下的三个千户。 “刘武三人如何了?” 他明知故问,亦失哈也嘴角一挑:“奴婢按照殿下说的,没有让人去寻刘武这群将领,而是让人去找那些普通的兵卒,将他们登记造册,并告诉了他们,将在冬至发放他们的入伍田。” “你觉得每人十亩的入伍田,能否利诱到他们?”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也自信道:“这群兵卒都是举家北上的军户,十亩入伍田,加上冬至按人头分下去的四亩田地,仔细一算,若是一户五口,可得三十亩耕地。” “恕奴婢直言,朝廷可不会将三十亩耕地平白发给百姓,即便发了,也要课以重税。” “所以这才是我们的优势。”朱高煦轻笑:“我可以每年拿出几十万亩耕地来收买人心,可朱允炆却不舍得。” “他指望每年十二石的军粮就能将兵卒收买,未免过于天真了。” 亦失哈认同颔首,直言道:“只要掌握了刘武带人的这数百兵卒,他们那几十个人就翻不起什么浪花。” “府库之中粮食还够撑到什么时候?”看着收割的粮食,朱高煦询问起亦失哈。 对此,亦失哈也有条不紊的为朱高煦计算,从中还提到了傅让:“傅让在走之前会再使些手段,给我们运两万六千石粮食。” “算上他之前帮忙的那一批,我们起码能撑到六月中旬,比预期多了一个月。” “足够了。”听到亦失哈的话,朱高煦颔首与他下了炮台山石堡。 他们往山下走去,期间见到了从三场运送铁锭与水泥前来的挽马队。 自从水泥产量变大后,水泥场就搬到了石灰石场那边,既方便了生产,又方便了百姓。 “六城那边,我已经吩咐徐晟调兵前往,你准备准备,一口气走水路运送半年的军饷过去。” “是。” 二人谈论了所有可以谈论的事情,最后各自回了吉林城内。 吉林城的秋收粮册也在几日后撰写完毕,六十余万亩耕地一共产出了五十七万石成粮,比朱高煦他们预期的还要高出三万余石。 除了吉林城、安东城和肇州城的粮册也先后送抵,分别为两万六千石粮与三千四百石豆。 尽管距离自给自足还有一段距离,可今年的渤海四城也开辟出了三十七万余亩耕地,这让渤海耕地突破了百万亩。 换而言之,来年秋收如果能保持今年的亩产数额,那渤海百姓便算基本实现了自给自足。 唯一欠缺的,便是那五万大军的军饷与粮饷,可这些东西朱高煦并不准备通过关外开垦来获取,而是要通过辽东。 这样的想法,在九月末达到了顶点。 在南下前,傅让通过和辽东都司各级官员的酒宴,得知了辽东二十五卫的储备仓和军屯仓情况。 经过朱元璋生前的调度,以及齐泰后续的补足,辽东都司的储备仓与军屯仓合计有七十五万余石,而辽东各卫口数大概在四十二万左右。 辽东本地的军屯田,大概可以产出八十万石左右,只能满足辽东军民所需口粮的四成,剩下六成都需要朝廷从山东调拨。 其中调拨时间大多为秋后和开春,每次调拨多则七八十万石,少则四五十万石。 可以说,傅让基本把辽东的老底给弄清楚了。 有了这份情报,朱高煦也就知道什么时候出兵辽东最好。 打辽东不能只靠正兵突破三万卫,因此那样的话,很有可能会让吴高与刘真觉得大势已去,继而退往辽南焚毁粮食。 所以,朱高煦必须正奇兵并用,正兵在三万卫牵制吴高与刘真主力,奇兵走前元东宁府山区,学习二百余年后的老奴,直插辽南,截断吴高与刘真的退路。 这一办法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眼下的辽东还没有长城,因此只要能穿过东宁府,就能直达辽南腹地。 为了这一计划,朱高煦也开始从诸卫挑选吉林卫的老锐卒,将他们编为吉林中卫,每日往返于三场与吉林城之间,训练他们的山地越野能力。 倒是在他筹谋辽东的时候,被朱允炆放回的朱高炽二人总算回到了北平。 当他们看到阔别六年的北平城墙时,心里的情绪十分复杂。 徐氏命王彦(狗儿)去接回他们,并带着他们来到了存心殿外。 “滚!都滚开!伱们杀俺弟弟!你们这群混账!!” “嘭!!” 桌椅砸在门窗上的声音让朱高炽与朱高燧脸色苍白,他们没想到自家父亲居然真的患上了狂疾。 “母亲,父亲真的没治了吗?” 朱高炽难受的看向徐氏,徐氏面对朱高炽的询问,也不忍摇头:“御医也来看过,被你爹吓得不轻。” “爹!我是高燧啊!我和大哥回来了!” 朱高燧趴在了窗户前,呼喊着里面的朱棣,可朱棣却一个劲的打砸东西,让朱高燧滚开。 朱高燧被吓得脸色苍白,朱高炽见状也十分难受。 瞧着他们的模样,随行而来的燕王府护卫指挥卢振眼神闪烁。 不多时,徐氏带着朱高炽与朱高燧去了前寝宫,而卢振则是走出了王府。 他寻着道路去到了一处茶肆,并在这里见到了一名农夫打扮的老农。 “疯了。”卢振没有多说其它话,那老农则是沉稳着确定道:“你确定不是装疯?” “疯了一个多月,今日世子与三子回府也不见他变好,反而继续打砸,将三子吓得栽倒,这如果都能是装疯,那天下就没有真疯子了。” 卢振信誓旦旦,那老农也颔首表示认可:“消息我会传往南边,你继续在府内监视。” “放心。”留下一句话,卢振起身离开了茶肆。 不久后,那老农也离开了茶肆,只有那茶肆的掌事缓缓看着二人离去方向,放下了手中的算盘。 他去到了后厨,在那里则是坐着一名戴着斗笠的苦行僧。 “和大师您说的一样,来人确实是此前经过了茶肆的那人。” 掌事对苦行僧说着,苦行僧也从袖中掏出了一贯钱放在一旁桌上:“继续盯着他们,以后每天午时我都会来。” “诶诶…好好!”兴高采烈的拿起桌上的那一贯钱,茶肆掌事笑的合不拢嘴。 至于那苦行僧也在片刻后离开茶肆,往北平的庆寿寺走去。 约两刻钟时间,他便走到了庆寿寺,并在一座禅房找到了一身黑袍的姚广孝。 “如师傅您预料般,那卢振果然已经私底下与陛下的人接触,而且不止一次。” 那苦行僧摘下了斗笠,姚广孝也停止了手中佛珠的盘算,缓缓睁开眼睛:“不止是卢振,这次南下后,恐怕那葛诚也要投靠南边了。” “那我们在燕王府岂不是无人了?”三旬的苦行僧凝重着脸,姚广孝却缓缓开口:“不破不立,先让他们高兴吧。” “东边的事情,慧明他们可曾有消息传来。” “渤海王并未有任何反应,想来与孟瑛他们所说一样,渤海王十分沉稳。”苦行僧回答,并赞叹道:“面对这样的局面,那位居然还能不动如山,真乃奇人。” “确实是奇人……”姚广孝想到了朱高煦的面孔与模样,他实在很难理解,朱高煦是怎么在去了一趟京城后,便性情变化如此之大的。 以他现在的表现来看,完全不像是之前的朱高煦,反倒有了几分枭雄姿态。 他不像朱元璋,更不像朱棣,加上二人接触时间太短,姚广孝也说不清他像谁。 只是姚广孝很清楚,如果这对父子真的走到了要起兵的那一天,那恐怕最后会因为一个位置而闹得不可开交。 想到这里,姚广孝想到了刚刚抵达北平的朱高炽二人。 “可惜了……” 他在叹息,不知道在叹息朱高炽还是朱高煦。 倒是在他叹息时,打砸许久的存心殿也安静了下来。 “累死俺了……” 气喘吁吁的朱棣丢下手上断裂的木头,看了一眼存心殿内的狼藉便往左殿走去。 在他走进左殿后,这里虽然也十分狼藉,可拔步床上却十分干净,旁边的茶几上还摆放着酒肉烧鸡。 朱棣坐回了床上,一手拿酒壶,一手抓烧鸡,好像报复般的大吃大喝了起来。 他披散着头发,身上衣裳脏乱,那味道就连他自己都十分嫌弃。 “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俺还得过多久……”朱棣嫌弃着,但一想到刚刚回到北平的朱高炽与朱高燧,他脸上便露出笑意:“不过也没事,起码老大和老三回来了。” 他满足的笑着,休息了片刻后,又开始去到正殿打砸。 那打砸声响起后,许多经过存心殿的奴婢都纷纷走远了些,可见此时的朱棣有多招人嫌。 倒是在他如此的时候,人在吉林城的朱高煦也收到了王瑄年初寄来的东西。 那是一堆矿石,并且比起铁矿石要沉重许多。 “这厮找了四年才找到,若是他再晚几个月,我便用不到了。” 望着桌上的那堆石头,朱高煦捡起一块试了试重量,然后从中挑选出不合格的矿石,最后才对送来矿石的亦失哈吩咐道:“让人把这些矿石交给炼铁场,让炼铁场的工匠在炼铁中加入少量的这些矿石,试试能不能弄出硬度更高的钻头。” “若是可以弄出来,那日后钻枪管就容易多了。” 朱高煦对亦失哈吩咐了一句,心情可谓愉悦。 兴许是王瑄送矿石的这一举动,让朱高煦知道了他还是心在自己这边的,因此他十分高兴。 由于已经是九月尾巴,吉林城的上空已经开始飘雪,城内开始变得寒冷。 望着这一幕,朱高煦也抛下亦失哈,带着孙铖走出了王府。 他往刘武那三个千户居住的民坊走去,不多时便听到了敲敲打打的声音。 待他走进这处民坊,四周军户纷纷朝他作揖,朱高煦则是笑着摆手:“开始下雪了,火炕和火道、火墙的铺设如何了?” “回殿下都铺好了,我们试着住了一下,比我们在山东时候住的舒服太多了,一点都不冷。” “是啊是啊,这里柴火多的用不完,每天都能吃到热饭。” “殿下您给的口粮太多了,我们都吃不完。” “哈哈哈……” 民坊内,军户们笑着与朱高煦说着,可见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朱高煦了。 不管是收买人心还是什么,朱高煦自他们搬到吉林城以来,时不时便会来探望他们,询问他们是否缺少衣食。 水泥的砖石屋和火道、火墙、火炕,这些东西放在山东都是士绅富户才能享受的东西,但来到了吉林城后,他们不仅一分钱没花就有了二进出的小院,还有了这些奢侈的东西可以享受。 不久前,王府还给他们分了入伍田,并且承诺了冬至会按照人头分田。 这些政策,让迁徙吉林城的三千军户及其家人无比感激。 “今日来是与你们说分田一事的,想来你们应该也听说了。” 朱高煦对四周军户和他们的亲人开口道:“不知道的,等会听了之后也传传。” 说着,朱高煦深呼吸一口气,开始对四周军户说道:“这入伍田和均田,你们到手之后可以独立自己耕种,然后每年交二成的正税,其余便没有任何杂税了。” “当然,你们也可以继续参加到开垦荒地中,田地一样耕种,交给王府统筹,每日照旧给大伙发粮食、煤炭与柴火、蔬菜。” “等到什么时候你们想分家过日子,到时候再去找你们的坊长与本坊的吏目说,他们会将你们划出来的。” 朱高煦说着渤海的大锅饭政策,军户们听到后便有不少人直接给出答案:“三十亩地多,但俺们还是愿意和王府一起过日子!” “对!和王府过日子,有布匹和煤炭,每个月还能吃肉!” 关外三十亩地的产出并不少,起码也有二十几石粮食,但对于许多百姓们来说,他们需要的只有安稳。 他们和当初的吉林城百姓一样,都担心与王府分家过日子后,再遇到什么困难,王府就不帮自己了,因此都宁愿继续吃大锅饭。 “好好好……”朱高煦笑道:“大家既然还不想分家,那我们就搭伙继续过下去,等你们每个人都能分到十几亩耕地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再分家过日子。” “好!!”听到朱高煦的话,众人纷纷喝彩。 这君民和洽的一幕,被赶来的刘武三人看在眼里,心里恨得牙痒痒,同时也决定将朱高煦收买人心的这些举动撰写为情报,赶在入冬前派人送去南边。 (本章完) 第218章 湘王自焚 “又是均田!当初就不该给他这个权力!” 十月末、京城武英殿内,当朱允炆看到刘武三人送来的渤海情报,他当即便生气的将奏疏拍在了桌上。 殿内,除了他之外还有黄子澄、李权二人。 “陛下勿要动怒,渤海王无非只是施舍给百姓一些小恩小惠罢了,如何比得上朝廷的大恩惠?” 黄子澄侃侃而谈:“再而言之,渤海王对麾下兵卒军饷开得如此高昂,又用粮食耕地收买人心,陛下认为这需要多少钱粮?” 不等朱允炆开口,黄子澄继续:“恐怕不少。” “因此,若是陛下要瓦解渤海王,只需要从钱粮着手便足够。” “先生的意思是……”朱允炆缓缓开口:“削减渤海钱粮?” “是分毫不发!”黄子澄比朱允炆想的还要狠,并且他也阐述着自己的想法: “以渤海如此对待百姓,其钱粮必不丰厚。” “加之渤海之地冬期漫长,每岁都需要朝廷在五月前运抵一批粮草才能渡过,那朝廷一旦停止调拨粮草,恐怕渤海十余万君民便只能忍受饥饿,哪还有力气来与朝廷作对?” “臣以为,当下只需要以刘武三人及其兵卒为内应,随后等待明年开春,届时可派兵马以押送粮草的名义进入吉林城,随后突袭渤海王府!” “届时渤海无粮,即便渤海王心有反意,也难以反抗……” 黄子澄信誓旦旦的模样,让朱允炆来了兴致,但他还是很清楚削藩必须要结合兵事来处理,而二人对于兵事并不精通,因此他看向了一旁的李权:“去召曹国公和齐先生。” “是……”李权应下,随后派人去传李景隆与齐泰前来。 约两刻钟的时间过去,在武楼与文华殿班值的李景隆和齐泰出现在了武英殿内。 不知是否是强行削周藩为庶人的缘故,李景隆比起两个月前消瘦了几分。 当着二人的面,朱允炆将刚才黄子澄的话精炼转述给了李景隆与齐泰,想要知道他们的看法。 得知朱允炆要削朱高煦时,李景隆心里是反对的,因此他作揖道:“陛下,渤海王身处关外,且又与朝廷关系紧密,屡立战功,不仅是渤海百姓,便是大宁、辽东都司的兵卒也对其赞不绝口。” “若是要削藩渤海,恐怕会让边兵寒心……” 这是李景隆第一次参与到削藩的话题中,可他的态度却让朱允炆不是那么高兴。 “若说寒心,那曹国公可以笃定日后的渤海王就不会起兵致使辽东生灵涂炭吗?” “即便可以保证渤海王不会,可曹国公可以笃定渤海王的子孙后代不会吗?” “削藩,亦是这个道理!” 黄子澄振声开口,并对李景隆劝导道:“对于有功之贤王,朝廷自然有另一套办法。” “在京有不少王府,例如周王府便可收拾修理,换块牌匾就能供渤海郡王入住。” “当然,其岁俸丰厚,自然需要酌情削减,但想必渤海王也能理解朝廷的苦衷。” 毕竟是儒生,黄子澄嘴皮的功夫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李景隆自然也知道怎么驳斥他,可当他瞥见朱允炆的表情后,他便忍住了反驳的想法。 见李景隆不开口,齐泰也站了出来,不过他不是为朱高煦说话,而是阐述自己的看法。 “渤海郡王虽有功朝廷,可他确实触犯了朝廷之中的律法,例如私下面见六城女真人,又擅自开启互市,与女真人互市铁器、粮食,此二者皆是死罪。” “念其有功,剥削其护卫已经是法外开恩,只要他听从王化,朝廷还是可以保留他的爵位与岁俸,让他在京城居住。” 朱高煦在渤海开互市、面见六城女真的事情,早在洪武年间就已经传开,当时也有人弹劾他,不过朱元璋都将奏疏驳回,还以关外与关内不同,当自依渤海法度行事。 如今齐泰再拿这个说事,显然是要告诉李景隆,如今已经改天换地了,洪武已经过去,如今是建文。 李景隆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因此没有继续辩驳,而黄子澄见状也对朱允炆作揖道: “陛下,臣以为当在入冬后诏令吴高、刘真二人率辽东兵马屯守三万卫,待开春后应假借运粮来进入吉林,请渤海郡王南下京城。” “就依先生之言吧。”兴许是从李景隆身上看到了武官们对自己的轻视,这次的朱允炆没有搞什么三辞三让,直接应了下来。 这样的举动,让李景隆在心底叹了一声气,而朱允炆更是继续说道:“距离渤海开春还有七个月,这七个月内,朝廷是否就等着削渤海,其它时候休养生息?” “自然不会……”黄子澄继续开口:“削渤海无非就是剪除燕藩臂膀,而燕藩臂膀中,与燕王出塞作战的齐王距离运河过近,一旦燕王异动,齐王便可迅速拿下德州、临清、东昌等水驿的水次仓。” “因此,要着手燕藩,必先动手齐藩。” “趁着入冬大雪封山,关内外隔绝的机会,朝廷应该在四月前着手削齐藩,同时臣观阅了齐尚书的奏疏,因此臣以为,若要避免燕王外逃,理当对代藩下手,这才能让守将房昭可以放心驻守怀来。” 黄子澄一开口,便是二位藩王遭了难。 代王与齐王成了朝廷对付燕王路上的绊脚石,而且这二人本就罪名不少,削藩他们也算师出有名。 “齐王有武略,与燕王数次备边,而代王与蜀王、谷王为兄弟,若是削藩他们,是否会引起动荡?” 收拾了心情,朱允炆便开始担心起了自己的名声与削藩此二人的后果。 只是对于他的话,黄子澄却不紧不慢道:“诸藩眼看周藩被削,一连三月都不敢对朝廷上疏询问,如何又敢犯上作乱?” “况且,此二王在高皇帝在世时便多有不法,陛下站在大义之上,如何不能削藩?” 黄子澄这般说着,朱允炆也颔首表示认可,倒是齐泰与李景隆皱眉。 齐泰认为黄子澄过于着急削藩,李景隆则是觉得朱元璋才崩殂不到半年就一口气削藩三王,这未免有些过分了。 他自然知道朱元璋的诸多儿子中有不少很不像话,但削藩也得讲方法,讲步骤。 古往今来削藩,还从未有当下这样急迫的情况。 齐泰与李景隆不再发言,朱允炆见状便对黄子澄吩咐起了处理齐、代二藩的事情。 不多时,三人退出武英殿。 同月,朱允炆继续推行新政,同时规定凡全家人居住在兴州、营州、开平当兵的,户中放一人为民。 全国所有卫所,凡独子当兵者,均放为民。 此项政策实施后,加上先前的合并州、县、卫所,全国卫所数量从洪武年间内外卫三百二十九,守御千户所六十五,骤降到了内外卫二百九十四,守御千户所四十七,十余万卫所兵被解散为民,大量武官只有虚衔,而无实权。 说起实权,文官职位明面只是被提到了与武官平起平坐的程度,然而由于文官大多都是实权,因此就权力分配一说,文官实质上已经压过武将一头,新政看似平衡,其实却是打破了平衡。 同年腊月,朱允炆再次免除天下积欠的租税、欠赋,并令地方照顾老弱病残和鳏寡孤独者,重农桑,兴学校,并再次减免了江浙一带极重的田赋。 因为明朝赋税大多是三十税一,只有江浙是二十税一,因此朱允炆将江浙赋税削减到二十五税一。 当时间进入建文元年,朱允炆追谥自己的父亲为孝康皇帝,庙号兴宗。 正月初六,朱允炆将其嫡母常氏被尊为孝康皇后,其生母吕氏被尊为皇太后,同时册妃嫔马氏为皇后。 正月初十,朱允炆再封其弟朱允熥为吴王,朱允熞为衡王,朱允熙为徐王,立皇长子朱文奎为皇太子。 正月十五,户部尚书郁新再次上疏,请朱允炆停止对地方官吏的削减。 郁新认为,大明一千四百余县,每个县的官员被朱元璋计算得极为精准,刚好足够管理,官吏过少反而会更依赖地方士绅,会造成地方门阀割据的隐忧,因此认为削减官吏的政策不宜施行,但奏疏被朱允炆搁置。 二月初,朱允炆进一步省减刑狱,要法司将《大明律》科断,不许从重从严。 此外,用刑严厉的《大诰》被不动声色地废除。 只是一个寒冬,朱元璋时期的许多国策被推翻重建,整个大明朝都陷入了古怪的平静中。 二月中旬,朱允炆再确定了诸藩无胆气谋反后,进一步削藩,诏令诸王不得再节制文武吏士,文武吏士不得再向藩王称臣。 此举施行后,等于王府属官的上级从藩王成为了朝廷,而为了表示忠诚,许多王府官吏开始私底下揭发自家殿下的过错。 二月末代王府长史上疏弹劾代王残暴不仁,对百姓多用拳脚,还肆意殴打王府属官。 得知消息,朱允炆便召集了群臣在武英殿议事,不过这次少了李景隆,显然是上次李景隆的发言让他感到了不适。 “代王府长史王牧的奏疏,想来诸位都已经看过了,不知诸位是何看法?” 朱允炆明知故问,而六部群臣也都知道皇帝的意思,暴昭首先站出来道:“藩王犯法与庶民同罪,臣请陛下惩治代王。” “臣等附议……” 暴昭站出来率先表态,其余六部尚书除郁新外,也纷纷作揖表示附和。 见状,朱允炆看向了黄子澄,见黄子澄缓缓颔首,他便开口道:“既然如此,传朕旨意,下令将代王朱桂废为庶人,迁往蜀地,令蜀王朱椿严加看管。” “……”听到朱允炆的话,前一秒还附和的不少官员不可置信的抬头,与左右同僚面面相觑。 周王被废庶人他们还能理解,毕竟周王朱橚在洪武年间私下离开封地,还私下见了冯胜,与皇帝在洪武年间关系就不好,被废倒也正常,可代王朱桂只是殴打平民,也没杀人,怎么也得被废庶人了。 这一刻,不少人有些后悔站出来附和,而朱允炆却觉得不够,拿出了另一份刚到的奏疏。 “荆州有人弹劾湘王伪造宝钞用于享乐,诸位如何看待?” 他扫视群臣,群臣脸上却愕然一片。 湘王可不是周王、代王那种有过罪过的人,自他十四岁就藩以来,他对内照顾百姓,对外平定叛乱。 古州蛮三次造反都是他和楚王朱桢带兵平定,五开蛮起事也是由他带兵平定。 湖广常德投降的蒙古元军叛乱,也是因为朱柏的胆识勇气过人,指挥得当,最后大败敌兵,终获全胜。 哪怕是先帝都对朱柏屡次嘉奖,后又干脆召至京城慰劳,现在突然有人说朱柏伪造宝钞。 且不提这个罪名是否能坐实,单说就这么一件事,也不至于让群臣来议论吧,毕竟这是皇帝的家事。 “湘王有功,应当先彻查此事,坐实再论罪……” 哪怕是之前义愤填膺的暴昭,在面对这个话题时,也表现得小心翼翼,可见朱柏确实是贤王代表。 “臣以为……”暴昭才开口说完,黄子澄便主动站出来作揖道:“臣以为湘王伪造宝钞之事需彻查,但为了提防,还是应当派兵护卫御史前往。” “派兵?不可!”郁新一听到黄子澄的话,当即就反驳道:“既然是查案,那派遣巡察御史便足够,何须派兵?” “湖广境内不安,派兵保护御史有何问题?”黄子澄淡然回应,同时开口道:“况且,湘王手中有三护卫兵一万二千有余,以防湘王异动,派些兵去也理所当然。” “若是真的有罪,湘王自然会跟随御史到京解释,可若是派兵,那诸藩如何看待朝廷?” 郁新还在据理力争,可朱允炆已经不在乎这个老臣了,他对黄子澄的建议颔首肯定:“既然如此,便派御史,再选三千护卫兵护送其去荆州吧。” 朱允炆表态了,而且比黄子澄更直白。 黄子澄还只是说了派兵,但没说数量,但朱允炆开口便是三千兵马。 这架势不像是去查案,更像是去抓捕。 “此外,青州官员弹劾齐王意图谋逆,兰州官员弹劾肃王私下收哈密马匹、锤杀卫卒,云南官员弹劾岷王擅收诸司印信、杀戮吏民,你们又是如何看待?” 朱允炆不等诸位大臣反应,便再度提出了针对齐王、肃王、岷王的问题。 这会儿群臣都看明白了,皇帝是想要人站出来背锅,自己大公无私的处置自己的叔叔。 这事情办好了,站出来的人自然有功劳。 或许是齐王与肃王、岷王本就有问题,因此这次许多大臣都赞成将他们召回京城审问。 见群臣如此,朱允炆也颔首道:“就按诸位说的办吧。” 在三言两语中,在朱元璋崩殂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朱允炆再次举起了削藩的大刀,不过这次不是只削一个,而是要一口气削五个,比历史上多出了一位。 不等消息传开,都察院御史耿埕率三千兵卒乘船直奔荆州,其余兰州、云南、青州、大同等地各有官员率少量兵卒前往。 三月中下旬,在长江水雾弥漫荆州城时,耿埕带着三千兵卒包围了湘王府。 人在府中的湘王朱柏听到了甲胄声,正在练武的他翻身下了一匹白马,将手中弓箭递给了旁边的太监,擦了擦汗后对身旁的几名百户官询问:“怎么有这么多甲胄声?还没到换班的时间吧?” 朱柏长相英俊,举止间十分潇洒,加上喜欢白马白衣,看上去还有几分飘渺的仙风道骨。 见他询问,几名百户官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只能派人去打探消息。 只是不等他们派人离开,便见班值王府的千户官急匆匆跑来。 “殿下!巡察御史耿埕带兵将王府包围了!” 千户官半跪作揖,朱柏听后脸上诧异,随后便是愤怒:“一个巡察御史也敢包围我的王城!” 说罢,他便带着左右前往王城之上,寻着踪迹找到了在崇礼门外的巡察御史耿埕。 朱柏并不认识他,加上毫无过错,因此他质问耿埕道:“何人派你来我湘城,不怕问罪吗?” 耿埕有皇帝撑腰,即便见到了手握重兵的朱柏也毫不胆怯,反而嗤笑着骂道:“罪臣朱柏!你在荆州擅杀百姓,又私下伪造宝钞,如今天兵已至,还不束手就擒!” “放伱娘的屁!!”听到朱柏被骂,湘王三护卫的军官兵卒们破口大骂。 耿埕被骂了一遍,他气得用马鞭指着城头上朱柏:“你这不忠不孝的谋逆之徒,还敢率兵自守来抵抗朝廷。” 朱柏被耿埕说的莫名其妙,他明明在城上待着,怎么就成了抵抗朝廷的人。 “你们要害孤,不用搞什么莫须有的罪名!” “莫须有?你敢诋毁陛下!” 朱柏虽然喜欢谈论经文,但疏于辩论,看着耿埕污蔑自己,他气得攥紧了拳头。 “殿下,这朝廷看样子是要削藩,您绝不能与这狗人前往京城,反了吧!” “对啊!反了吧!” 朱柏在三护卫中深得人心,因此得知皇帝要对朱柏下手,加上皇帝去年削周藩并将其废为庶人的例子,诸将纷纷劝谏朱柏。 城外的耿埕见城头的诸将向朱柏劝谏,当即便心虚了下来。 朱柏的三护卫就在荆州城外,如果朱柏真的造反了,那不出七日便能直抵京城。 想到这里,耿埕有些害怕了,连忙换了口气,对朱柏劝谏道:“湘王,你身为人子,难道要起兵谋逆,让高皇帝蒙羞吗?” “你身为三军主帅,难道要率领三军起兵,害三军将帅兵卒家破人亡吗?” “你身为人臣,难道要起兵造反,落个不忠不孝不义的名头吗?” “你……” 耿埕边说边骂,好似要将朱柏说的身败名裂一般。 诸将在朱柏耳边劝他起兵,城外耿埕却带着数千兵卒齐声喊着他不忠不义不孝。 听着这些嘈杂声,朱柏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本就不喜欢争权夺利,人在荆州闲暇时便修道,在外便行军打仗,镇压叛乱。 他对朱元璋极为孝顺,让他造反的事情他做不出来,况且朝廷拥兵百万,而他只有本部三护卫一万两千人。 且不提朝廷的百万大军,单单湖广都司的四万兵马他就难以击败,若是起兵,那确实是害了三军及其家人。 “孤不会随你去京城的!” 朱柏看着城外步步紧逼的耿埕,大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这让耿埕脸色惨白,护卫诸将脸上一喜。 然而,朱柏下一句话却让耿埕摸不着头脑:“孤也不会谋逆,做那不忠不义不孝之徒。” “你说孤让高皇帝蒙羞?孤乃太祖高皇帝十二子,孤只有让高皇帝骄傲,未有蒙羞之举。” “要蒙羞,也是你的那陛下,孤那侄子!” 朱柏说完,转身便下了城墙,诸将纷纷跟上,耿埕却一脸迷糊。 “让皇帝蒙羞?皇帝怎么让高皇帝蒙羞了?” 他摸不着头脑,而朱柏却劝退了诸将,让他们好好守城,解释自己要去后府穿甲胄,与他们并肩作战。 闻言,诸将还以为朱柏要起兵证明,纷纷停下脚步:“殿下,我们等您!” “好!”看着诸将,朱柏转身走向后府,并在这里见到了刚刚得知消息的海国公之女吴氏。 吴氏年华双十,比朱柏小了八岁,曾为朱柏生育二女,但都不幸夭折。 “如何了?” 吴氏担心的询问,朱柏却道:“恐怕今日,我们要与你兄长一样被冠莫须有的罪名了。” “怎么会……”吴氏的哥哥吴忠因为胡惟庸案被除爵,因此她很清楚自己哥哥的下场。 一想到那样的下场,她便脸色难看起来。 “还好我们未有子女,免了他们与我夫妻二人受苦。” 朱柏握住她的手,吴氏也脸色惨白,与朱柏对视道:“殿下准备怎么做?” 面对问题,朱柏沉默片刻,随后缓缓开口:“我观前代大臣,遇到昏暴之朝而下狱,往往多自尽而亡。” “我身为太祖之子,父皇逝世,我既不能探望病情,亦不能参与葬礼,抱憾沉痛,活在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乐趣。” “今日那耿埕不过是一个奴仆便敢辱骂我,我若是落到了京城,免不了要和五哥一样被废庶人。” “与其被废庶人后受辱于奴仆之辈,我宁愿以死明志,也绝不苟且偷生!” “我陪你……”没有其它的回答,吴氏从八仙桌上拿起酒壶,为二人各自倒了一杯酒。 “可怜你了……”朱柏愧对吴氏,可吴氏摇摇头,没多说什么。 夫妻二人如当年新婚一般同饮,随后朱柏在吴氏的帮忙下穿戴甲胄。 他去马厩牵出了他平定古州蛮时一直乘骑的白马,吴氏也让人准备了桐油,将前寝宫倒满。 不多时,她站在宫门,持着火把等待朱柏。 眼看朱柏身骑白马而来,她便抛下了火把,大火将前寝宫点燃。 朱柏看着吴氏走进火中,低头看了一眼白马:“罢了,你应当留在世上,日后得了个好的将军,还能带你征战四方。” “唏律律……”白马似乎听出朱柏话中意思,但它没有坐实朱柏下马,而是突然奔跑起来,往那被点燃的前寝宫中冲去。 “殿下!!” 看到火光而赶来的湘王三护卫将领看到了身骑白马,手执弓槊的朱柏。 他们试图阻拦,却没来得及拦下,只能眼睁睁看着朱柏身骑白马,跃入火中…… “朱允炆,孤要看看,到底是谁让皇考蒙羞!” 今天早会开太久,二更估计会晚点,应该在十二点左右更新 (本章完) 第219章 着手燕藩 “怎么死了!!” “怎么会死了!” “朕让你们去抓他,不是让你们逼死他!!” 三月二十四,当湘王朱柏自焚于王府的消息传回京城,一直沉稳的朱允炆也爆发了脾气。 他摔砸器物,让殿内的黄子澄、齐泰、方孝孺三人低着头不敢回应。 他们能看出,现在的朱允炆十分惶恐。 爱名声和面子的他,最终在朱柏自焚的消息下被撕开了面具。 削藩废庶人与逼死自己的亲叔叔,这差距太大了。 “从今之后,朕便成了逼死亲叔叔的君王了……” 朱允炆站在原地,精神走出。 “陛下,当务之急,是应该速速对燕府下手,必须调离燕府的三护卫,以免燕王是佯装狂疾!” 齐泰眼看朱允炆冷静了些,连忙上疏道:“趁着刚刚开春,理应先出兵渤海,按计划剪除燕王臂膀,随后动手削燕藩。” “没错!”黄子澄担心朱允炆怪罪自己举荐的人逼死了湘王,连忙开口道:“先前派出的御史都已经快到了,若是渤海与燕王得知朝廷削藩五王,且湘王自焚的消息,那必然会兴兵作乱。” “陛下可以昭告天下,言湘王朱柏密谋作乱,失败自焚而死,此外,为其谥号也应当以恶谥为主!” “此外,朝廷还可在削藩渤海后,言渤海王勾结湘王作乱,以此来让朝廷站在大义上。” 齐泰如果是杀人,那黄子澄就是诛心。 经过二人的谏言,朱允炆缓缓回过神来,他冷漠道:“这事情,你们去办吧,别再弄出岔子……” 他对二人有些失望,二人也自知理亏,应下旨意后便退出了武英殿。 在他们离开后,方孝孺则是劝慰起了朱允炆:“天子承天道驭万方,行的是公正公理之道,陛下所做之事皆在公理,又为何自我纠结?” “况且……” 在方孝孺的劝慰下,朱允炆稍微回过了神来,而湘王朱柏自焚而死的消息也开始传播。 只是不等消息彻底传开,朝廷一口气对齐、代、肃、岷等四王削藩的消息便传开了。 在朱元璋崩殂后第一年里,朱允炆一口气对六个叔叔下手削藩,一人被逼自杀,一人被废庶人,其余四人恐怕也难逃被废的结局。 一时间,朝野动荡,便是支持朱允炆的江南乡绅富户们,也对他逼死自己叔叔的事情不太认同。 如朱柏死前所说的一样,朱允炆成为了朱元璋受辱的例子,而他朱柏则是成为了人人惋惜的存在。 只是对于朱允炆来说,他已经无心在意朱柏的死,他更在意的是诸藩的动态。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朱柏的死,以及自己连削五王的举动居然没有任何一个藩王上疏,这让朱允炆的自信膨胀了起来。 和朱柏一样,诸藩都不认为他们能凭借手中的护卫去对抗朝廷。 从朱允炆削藩的一开始如此,现在更不用说。 朱元璋生前册封的藩王中,眼下仅存不到十一位,剩余的诸如韩、沈等王都还未就藩。 去了周王与齐王、湘王等兵马过万的藩王后,剩下的这十一位藩王,加起来护卫兵不过十几万,而且分散全国各地。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诸藩之长的朱棣患上了狂疾,而秦晋二王都是子侄,不可能统筹全局。 因此,诸藩面对朱允炆的强势削藩,只能期望朱允炆不要削到自己身上,起兵作乱是万万不敢想也不敢做的。 在这样的环境下,诸藩好似鹌鹑,而武官们虽然心有怨念,但其实他们很希望藩王作乱,这样才有武官展示的机会。 湘王与齐王等藩被除,局势已然明朗,接下来要被削藩的,不是楚王就是燕王。 “这稻苗得精心呵护,培养出这么一株稻苗可不容易。” 四月初,在天下都在为接下来削藩楚王还是燕王的时候,从辽东通往渤海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 只是对此,朱高煦并不以为意,他还在安心的带着百姓从育苗田中移植稻苗入耕田。 五千亩育苗田孕育出了足够移植二十万亩稻苗,对于朱高煦来说,它们每一株都十分珍贵。 渤海的百姓们还不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都沉浸在春耕的气氛下,高高兴兴的栽种水稻。 渤海田亩已经突破百万亩,来到了一百零六万四千余亩,这比朱高煦预计的要多出六万余亩,也能多产出几万石粮食。 只是这些粮食,他终究是吃不到了。 带着冬季刚刚归顺不久的野人女真耕种好水稻后,朱高煦也上岸用冰冷刺骨的松花江水冲刷了一下脚上的淤泥,然后放下裤腿。 亦失哈从水泥道上寻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本文册。 看见他,朱高煦便知道他是为什么来了。 他带着亦失哈走向了松花江畔,远处的刘武等人暗中窥探,不过却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也看不清他们的唇齿,无法用唇语读取。 “怎么样?还剩多少?” 走在江边,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也沉重道:“三岔河那边捕鱼捕了不少,这个冬季用鱼肉节省了不少粮食,但眼下也顶多撑到六月初九。” 冬季漫长,各城又招抚了不少女真,粮食消耗增大了些,只是依靠捕鱼很难维持十几万人的吃食。 以吉林城督造的四十几艘马船来说,尽管三岔河渔业丰富,可这个时代的捕捞技术远不如近代,更不如机械化的后世。 四十几艘马船出去,来回起码十几天,尽管满载而归的情况下可以带三四百万斤鱼,但均分给百姓后,也就勉强能达到每家每天一条鱼罢了。 虽然是节省了不少口粮,但招抚女真人新增口粮的数量很快就填平了节省出来的缺口。 “六月初九……” 朱高煦呢喃着粮食吃完的日子,然后又看了一眼正在耕作的百姓们。 “殿下,我们得先动手了。” 亦失哈提醒着朱高煦,朱高煦却摇摇头:“不能我们先动手,得让他们先动手。” “我若是先动手,吉林城的百姓无法做到上下一心,可若是他们先对我动手,届时让渤海军民跟着动手,那我们这十几万人才是实打实栓在一起的蚂蚱。” “可再这样拖下去,我们的粮食会吃完的,到时候就没办法了。”亦失哈担心粮食问题,朱高煦也担心,但他更明白一件事。 “朝廷定下的辽东都司调拨粮食的日子是四月初一,可眼下已经拖了六天。” “我那大兄不会拖到五月去,那样只会让我警觉,他肯定会在六月前动手。” 谈到此处,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东宁府的道路,崔均去探过没有?” “探过了,可以走。”亦失哈点头,朱高煦也开口道:“中下游的冰应该已经不影响通航了。” “伱派人去黑水城,教令黑水城预备役为神机营前、后、左、右四营,每营三千人。” “留神机后营驻守黑水城,其余三营携带工匠、泥模、火炮与火枪乘船来吉林城。” “四十几艘马船,应该能带着他们一口气返回吉林城,算算时间,到时候应该是四月末。” 朱高煦让孟章带神机三营前来吉林,而且时间还是四月末,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要告诉燕王殿下吗?” 亦失哈小心询问,朱高煦也颔首:“虽然我觉得我父亲应该有了准备,但还是通知一声比较好。” “你让肇州城的甘越带人去通知我父亲,他知道兀良哈地界的情况,能从兀良哈地界穿过。” 朱高煦派出了兀良哈的归顺人甘越,不仅是为了通知朱棣,也是为了化解当初甘越朱棣在兀良哈秃城阻拦朱棣的矛盾。 亦失哈听后应下,朱高煦也在不久后返回了吉林城内。 渤海王府人少,尤其是后府之后郭琰和两名婢女,以及十余名净军。 外界可以隐藏的东西,在这里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了。 后府的人都知道自家殿下在谋划大事,尽管他们不知道是什么大事,可他们清楚自家殿下做任何事情都是事出有因。 朱高煦寻到了郭琰,安抚了她一番后,又让郭琰写信给郭英,询问郭英身体如何,以此来迷惑朱允炆。 只是朱高煦不知道,他根本不用迷惑朱允炆,因为朱允炆已经准备动手了。 四月初五,担任辽东总兵官的江阴侯吴高开始调动辽东都司军队。 他调刘真与辽南四州的四千战兵前往鸭绿江旁的九连城防备朝鲜,调自己的弟弟吴寿安率兵五千驻守山海关,留自己的儿子吴昇控制广宁三卫,提防辽王反叛。 四月初十,他率辽东都司各卫战兵约三万人抵达三万卫,同时将与朱高煦有旧的周定调往了金州。 周定有心给朱高煦传去消息,却因为吴高而不敢传递消息。 调走了周定,吴高也开始抽调粮草来三万卫,以防削藩失败。 四月十七,京城派来的巡察御史郑公智带着圣旨抵达三万卫。 吴高接见了郑公智,而郑公智抵达三万卫衙门后便屏蔽了左右,小心询问吴高:“江阴侯准备调派多少兵马与我前往吉林城。” 吴高父亲是洪武年间开国将领的江阴侯吴良,而他本人也谨小慎微,用兵谨慎。 对于朝廷要动兵削渤海,他心里是不太愿意的。 他虽然和朱高煦只有点头之交,但他在去年北巡时看过朱高煦麾下的三千骑兵,那三千骑兵骁勇善战,战马膘肥体壮,比辽东的四千骑兵强太多。 正面交手,他不一定能以骑兵破敌,而朱高煦麾下还有一万三千步卒,加上辽东防线漫长,想要用三万人守一万六千人的进攻是十分困难的。 现在郑公智还要他出兵去帮忙削藩,倘若削藩失败,朱高煦有了准备,那自己就要白折进去几千兵马,他自然不愿意。 不过旨意毕竟是皇帝下达的,他再不愿意也没办法。 “我准备调两千人与御史前往吉林城,不知朝廷在吉林城能有多少人可以为助力?” 吴高四十有八,做事沉稳有序,自然想要知道朝廷削藩渤海的底气。 只是面对吴高这个武勋,郑公智显然不是很信任他,只是笑着道:“够用。” “……”听着郑公智的防备,吴高略皱眉头,但还是没说什么,只是交代道:“若是事不可为,郑御史可以先带兵回来,渤海郡王有万夫不当之勇,不可轻举妄动。” “呵呵……知道了。”郑公智笑了笑,心里对于吴高的话则是嗤之以鼻。 当然,他敢这么想是有原因的。 当着吴高的面,他取出了两份圣旨,吴高见状也连忙作揖。 举着圣旨,郑公智才缓缓开口道:“齐兵部已经想过办法,首要做的就是调离渤海在吉林城的护卫。” “请江阴侯先调一千人与两千民夫,运粮三千石前往吉林城,同时宣读圣旨,让渤海郡王调指挥使王义与吉林卫北巡兀良哈地面。” “待五千兵马调离后,下官便会率三千人佯装运粮,趁机进入吉林城,请渤海郡王南下解释私开互市一事。” 齐泰对付朱高煦的手段,无非就是想着调离朱高煦本部,然后利用刘武三人及其麾下兵卒来突袭。 吴高听着这简单的谋划,心里只觉得齐泰他们完全是把朱高煦当成了内地那些不知兵的藩王。 “此举对渤海郡王恐怕不管用,其麾下军民大多都是归化女真,不识王道,一旦朝廷动手,那些女真人恐怕会执刀叛乱。” 吴高很清楚女真人的特性,生活在关外的他们,论凶恶程度远超生活在漠北的蒙古人,一旦朱高煦受到伤害,他们恐怕会群起而攻之。 “到时候就需要江阴侯出兵了。”见吴高居然能猜到这一步,郑公智也不遮掩了,将齐泰的计划全盘交代出来。 齐泰的计划分为三步,第一步是调走王义和渤海主力兵马,第二步是郑公智率领的兵马与刘武三人的兵马对渤海王府突袭。 第三步则是吴高率兵以北巡为名义前往长春所,一旦郑公智激起民变,那吴高就率辽东四千骑兵突袭吉林城,镇压叛乱的女真归化百姓。 如果镇压失败,那吴高可以掩护他们撤退,依靠长春所的步卒退往关外,闭关封城。 以吉林城的人口和粮食,只要他们死守几个月,朱高煦就不得不投降。 这计划是不错,但前提是朱高煦必须调离王义他们才行。 因此,齐泰也给出了备用的办法,那就是一旦朱高煦不调走王义和吉林城兵马,吴高就立马封边,和朱高煦对峙,直到把他的粮食耗尽为止。 对于这两个办法,吴高听后倒也觉得没什么问题,因此他同意了郑公智的建议。 翌日,郑公智派出随行的一个七品文林郎与吴高麾下一千兵马及两千民夫,使用马车拉拽着三千石粮食前往吉林城。 由于朱高煦开辟了吉林通往长春的山道,因此曾经需要半个月的路程,如今只需要十天。 在这十天里,郑公智和吴高需要安静等待朱高煦接到旨意后的举动来决定如何对付他。 他们在等待,而身处北平城的朱棣也通过徐氏送饭时的纸条得到了南边的消息。 “老十二……自焚了?” 一片狼藉的存心殿内,当朱棣看到纸条上所写的“湘王自焚,代、齐、肃、岷四王被削”时,他脑中立马想起了当初南下偈拜自家父亲时的朱柏。 那样的人,怎么就被逼的自焚了…… 他精神恍惚,再也没了打砸东西的力气。 暗中观察的王府长史葛诚也在路过存心殿时感受到了存心殿的安静,他试图靠近,但却被护卫拦住。 “葛长史,王妃交代过任何人不得接近殿下,哪怕就是世子与三殿下都不行。” 两队护卫拦住了葛诚,而殿内的朱棣也听到了殿外的声音,当即开始捡起断裂的桌腿砸在了门窗上:“你们废了老五!你们不得好死!!” 打砸声再度响起,而葛诚心中疑惑,却不敢暴露,只能笑着回礼,随后离开了存心殿。 不久后,他找到了王府的大庖厨,在这里见到了日常负责朱棣饮食的几名庖厨,询问起了这些日子朱棣的饮食。 庖厨们闻言面面相觑,最后才道:“这些日子都是王妃亲自下厨给殿下送去。” “那没有收出来的饭菜吗?例如被打翻的?”葛诚继续追问。 “没有,一直没……”那庖厨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对厨房门口作揖:“世子!” 葛诚心里一惊,连忙回过身去,果然看到了站在厨房门口的朱高炽。 “你们在说什么?”朱高炽看着打探消息的葛诚,心里有些疑惑。 自家父亲已经疯了,为什么还需要打探消息? “下官只是来询问燕王殿下饮食如何,是否规律,是否有康复的痕迹罢了。” “既然世子来了,那下官先行告退。” 葛诚作揖离去,朱高炽却心中疑惑,看了看旁边的蒸笼,打开后用袖子隔着,抓出了两个肉包,并对庖厨们吩咐道:“给我备点吃的去世子府,我饿了。” “是……”庖厨们应下,朱高炽也拿着两个肉包往外走去。 待他走远,那些庖厨才道:“不是一个时辰前刚吃过午饭吗?” “照做就是,别说话。”另一名庖厨摇头,随后按照朱高炽喜欢的口味做起了饭菜。 在他们的备菜声中,葛诚离开了燕王府,寻到了此前的茶楼,在这茶楼附近的一处院子敲响了门。 不多时,门缓缓打开,他也走了进去。 在里面,那个装扮好像老农的人站在院里,而葛诚也回头道:“我感觉燕王有些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老农闻言眉头一皱,葛诚也开口说道:“自燕王疯了之后,便由燕王妃为其做饭,可一个疯子怎么会每顿饭都吃干净?理应有一些打砸的饭菜才对。” “今日我询问了庖厨们,他们说未曾看到存心殿有扫出的饭菜,我回忆后也不曾见到。” “所以你觉得燕王是装疯?”那老农反应了过来,同时眯了眯眼:“得先告诉陛下才行。” “不!理应直接告诉北平布政使张昺和都指挥使谢贵、张信二人。”葛诚打断道: “若是燕王真的装疯,那我们应该立马下手。” “可眼下燕府三护卫还在北平城外驻扎,贸然动手恐怕会引起反扑。”老农摇摇头:“这件事你我都做不了主,还是得告诉陛下。” “那你快些吧!”葛诚闻言摇头,随后离开了这处院子。 片刻后,信鸽也从这院子被人放飞,而这一幕被茶楼掌事看见,他让伙计告知了庆寿寺的苦行僧。 苦行僧将消息转告姚广孝,闻言的姚广孝起身从庆寿寺往燕王府走去。 也在赶往燕王府后,不多时便得到了徐氏的召见,不过这次召见的前寝宫内却多了一人。 “王妃,这……” 姚广孝看着出现在殿内的朱高炽,欲言又止。 见状,徐氏也示意他坐下,随后才开口道:“高炽猜出来了,因此也不必瞒他了。” “原来如此……”姚广孝颔首坐下,他并不奇怪朱高炽能猜出朱棣是装疯,只是好奇朱高炽是怎么知道的。 “敢问世子是如何知道殿下装病的?” 姚广孝有预感,朱高炽能知道这事情,恐怕与葛诚有关。 “我去那大庖厨让庖厨做饭,恰巧碰到了长史葛诚在那里询问庖厨们父亲的吃食是否打扫出来过。” “他询问过后我便想通了,以父亲的性子,若是娘做的饭,他肯定会吃完,而一个真疯的人却不会,因此我才猜出了父亲在装疯。” 朱高炽交代着自己是如何知道的一切,同时心里十分忐忑。 知道了朱棣在装疯后,他便大概猜到了自己父亲恐怕在密谋大事。 “果然……”姚广孝叹了一口气,随后与二人说起了葛诚叛变的事情。 二人闻言心里一紧,徐氏紧张道:“要提前吗?” “差不多,不过王妃与世子也不用担心。”姚广孝淡然说道:“即便我们不动手,二殿下也会动手的,而且就贫僧获知的消息来看,朝廷对二殿下动手的时间,恐怕就在这一两个月” 姚广孝的话让徐氏紧张站了起来,朱高炽也失神呢喃:“高煦也参与了吗……” 《明世宗实录》:“建文元年四月,建文君调高、公智密谋除上,上未察。” 《明太宗实录》:“四月,诚叛建文君,揭上狂疾” (本章完) 第220章 出兵削藩 “夏四月初二,敕渤海郡王高煦曰:“朕闻高皇帝有言,胡虏远遁久矣,然萌整未珍,不可不防。今命江阴侯吴高率辽东马步军兵巡边,调渤海吉林卫指挥使王义为副之,启渤海郡王知之,选拣吉林卫精锐归王义统领,随江阴侯至肇州北巡,此次出塞,一切号令,悉听江阴侯节制。” 四月二十日辰时,一大早的朱高煦便接到了鸡西关守将的传话,言辽东都司送粮而来。 一开始朱高煦还不信,只是当他来到鸡西关时,当下便见到了被运送而来的三千余石粮食,以及护送的一千步卒与两千民夫。 不等他去验查粮食,便被一名七品文林郎召到一旁,宣读了朱允炆给他的旨意。 “有意思……”听着旨意的内容,朱高煦下意识就想到了历史上朱允炆让宋忠调离燕府三护卫的戏码。 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历史上的那戏码,但朱高煦心里并未放松,只是表面毕恭毕敬的接下圣旨,起身后冠冕堂皇的对一旁的亦失哈交代道: “你亲自选吉林城内从军两年以上的锐卒前往肇州城,告诉王义等待江阴侯北上后,听从江阴侯节制。” “是。”亦失哈不知道自家殿下卖的什么关子,但他愿意与朱高煦演这场戏。 那文林郎看着二人,说实话他心里有些犯怵。 当然这不是因为二人的对话,而是因为朱高煦。 十九岁的朱高煦高六尺二寸(198cm),臂膀宽大,这让只有五尺三四寸的文林郎需要抬着头仰视他。 他的身材并不夸张,而是魁梧的十分匀称。 那身形虽然不像那些久经沙场的宿将一样衣裳鼓囊,但对于一路上听了许多关于他的故事后,文林郎对朱高煦的武力已经有了认知。 以二人的差距,文林郎毫不怀疑朱高煦可以一只手将自己捏死。 “天使请入关,明日孤便调兵前往肇州城归王义节制,今夜暂请天使休息。” 朱高煦沉声开口,文林郎闻言也作揖应下,汗流浃背的在一旁吏目的带路下进入了鸡西关。 待他走后,朱高煦上了鸡西关的箭楼,亦失哈也随从上去。 到了箭楼之上后,亦失哈才将自己的疑惑说出:“这人不怀好意而来,朝廷更是要我们调走吉林城的精锐,恐怕有可能是要对您动手。” “既然如此,您何须要礼贤他,不如直接杀了他,带兵南下!” 亦失哈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武英殿看门的班值太监了,如今的他好歹也是随朱高煦在关外征战多年,上过战场,理过政务的人,心里自然知道朝廷的旨意没憋什么好尿。 只是对于他的建议,朱高煦再三提醒:“还是那句话,必须让他们来逼我们南下,并且要让吉林城的军民逼我们南下,而不是我们自己主张南下。” “此外,我这大兄既然送来了这么多粮食,那对他的人演演戏又能如何?” 朱高煦嘴角一挑,语气轻嗤:“不管他有什么戏要搭台,总之他得先唱起来。” “只要这戏他开唱,那这戏就得演完,只是怎么演,那便是我说了算。” 朱高煦一脚踩在女墙上,看着那一车车送入鸡西关内的粮食,脸上笑意掩饰不住。 “三千石粮食,够五万大军吃三天了,让那文林郎高兴高兴也应该。” “这倒是……”亦失哈也笑了起来,不过笑过之后他还是询问道:“我们不做什么安排吗?” “自然要做。”朱高煦头也不回的吩咐道: “调五千老卒北上六城之地,告诉徐晟,等我号令率兵长春所。” “让孟章放慢脚步,给他们些时间,看看他们想怎么演这戏。” “教令弗达哈,让他出兵前元东宁府一带,把那里的局势搅乱。” 说完关于吉林城的吩咐,朱高煦回头看向亦失哈:“三场那边的崔均有多少兵卒了。” “通过挽马队调去的兵卒有三千五,加上原本三场的二千四,一共是五千九百弟兄。”亦失哈回应。 闻言,朱高煦也不假思索的吩咐:“让崔均制作军粮,留兵九百驻守三场,其余五千人在四月二十六动身南下,走三场山道,绕道东宁府,直插辽南。” 朱高煦让崔均先出发,只因山道崎岖,从吉林走长白山区进入辽南足有一千五百里,哪怕崔均他们每日行军十五里,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穿过茫茫山区,抵达辽南的沿海平原。 只是这么一来,吉林城的兵力也就空虚了,因此亦失哈在听后便作揖道:“殿下,如今吉林城有兵卒一万五,调离了三场的五千人,再调吉林城的五千人去六城,那剩下就只有五千人了。” “这五千人中,有四千人都是刘武等人一同前来吉林城的军户,听命于我们的弟兄只有一千人。” “您这么做,是否太冒险了些……” 亦失哈担心朱高煦的安危,可朱高煦却好似事不关己般:“不这样,我怕我那大兄派人来的不敢动手。” “何况那四千军户皆由我们训练,你自己也能看出,刘武三人只能调动当初他们带来的六百余名战兵。” “以一千对六百,加上鸡西关的五百守军,以及吉林城内十三万军民,你说我们还需要在意他们吗?” “一旦拿下刘武三人,伱觉得军营内剩余的那三千多军户是选择帮朝廷,还是选择帮我?” 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却了然作揖:“奴婢明白了,殿下要的就是这份局面,唯有这份局面,才能让吉林军民感受到殿下所受的委屈。” “哈哈哈哈……”听到亦失哈说自己受到委屈,朱高煦爽朗一笑,只是那笑声中多少有些苦涩。 亦失哈听出了那分苦涩,他其实能理解自家殿下。 如果有太平日子,又有谁愿意刀头舔血。 自家殿下当初那渐渐逾越律法的举动,如今成为了渤海的救命稻草。 想来,或许从就藩的一开始,自家殿下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如此一想,也倒是庆幸自家殿下高瞻远瞩,不然现在下场,恐怕比周湘等藩不遑多让。 想到这里,亦失哈突然想到了刚才圣旨之中提到了吴高北巡一事。 “殿下,若圣旨所说的北巡是假,那吴高……” “兴许是来抓我的。”朱高煦轻笑,亦失哈却脸色严峻。 吴高名声在外,领兵足迹从漠北至辽东、广西,由于其谨慎性格,其部每战死伤甚少而斩获颇多。 与这样的人交手,不是什么好事。 “吴高有些难对付,不过要是收拾了他,那剩下的刘真、卜万等人就不足为惧了。” 朱高煦也直言不讳的夸赞起了吴高,这不是他吹捧,而是事实如此。 不止是他,历史上靖难之役中的朱棣也对吴高十分头疼。 尽管朱棣说‘吴高胆小’,但这实际上却是一种类似‘战术上藐视敌人战略上重视敌人’的话语。 吴高这人谨慎的性格导致了他很难被敌人突袭,因此不管对朱高煦还是朱棣,都是一个头疼的对手。 朱高煦不怕吴高带着倍数于己的兵马与自己决战,就怕吴高要打持久战来拖垮自己。 论防守作战,南京之中只有顾成与耿炳文能让朱高煦忌惮,吴高勉强算半个。 当然,这三人在进攻上也让朱高煦十分头疼,顾成不用多说,洪武年间的百人斩之一,南征北战中斩首不下十万级。 耿炳文也不是什么只会防守的庸夫,捕鱼儿海大捷中,他便担任先锋破敌,随徐达、冯胜、傅友德征战中,也多次担任先锋,哪怕是守城也是经常上演防守反击的戏码。 吴高虽然比不上这两人,但从他历史上带着辽东都司牵制永平,逼得朱棣多次面对不得不回防的境地,可以说也令人十分头疼。 不过朱高煦应该庆幸,因为朱允炆想让吴高来抓捕自己,亦或者是协从抓捕自己。 从吉林城到三万卫,这距离可太长了。 辽东都司的情况朱高煦清楚,顶多四千骑兵和七千马步兵,剩余全部都是步卒。 反观渤海,只要朱高煦点头,渤海能立马拉出三万马步兵,以及五千余骑兵,同时还能用上万匹挽马来拉拽火炮与辎重。 论机动性,整个大明没有一个都司在畜力上有朱高煦这般富裕。 唯一的缺点,就是朱高煦一旦动用这些畜力,那吉林城可用于开垦的畜力便会减半,开垦速度也会大不如前。 对此朱高煦也十分无奈,为了赢,他必须这么做。 只有打垮吴高,打进辽东,拿下辽东都司的储备仓和常平仓,他才能进一步谋取山东。 唯有拿下山东,他才不会因为粮食短缺而害怕打持久战。 这是摆在朱高煦面前的一个困境,不管是大宁还是辽东,这两处地方都是吃粮的地方,而不是产粮的地方。 当地产的粮食根本不足以养活这块土地上的人,所以只有拿下山东才能让朱高煦解决粮食问题。 不过他想要拿下山东,前提是朱棣必须抗住南军的进攻,为自己吸引足够的兵力。 朱高煦这般想着,不多时便离开了鸡西关。 翌日,在辽东兵马与文林郎、刘武等人的注视下,吉林城内从军两年以上的五千老卒被调往北边的肇州。 由于马船都被朱高煦调去了黑水城,因此他们只能步行北上。 在刘武等人看来,吉林城瞬间变得空虚了起来,如果不是这支兵马还未走远,随时可以调回,他们都想趁着这个机会对朱高煦动手。 不过即便如此,那文林郎也没能忍住。 他在确定吉林城老卒调往北方肇州后便与朱高煦告别,高兴踏上了返回辽东的道路。 没了押送粮食的牵绊,他率三千军民往辽东走时,只花了七天时间便返回了三万卫。 得知他回来的消息,吴高与郑公智也将他召到了衙门内询问。 “那五千兵马真的被调走了?你确定?” 郑公智询问文林郎,吴高在一旁看着。 “确定调走了,下官当时派人跟着,亲眼确定他们走出了四十余里后才敢带人南下。” “南下那日时,卑职又派一队塘骑去追寻,足足追了一百里都未见踪迹,如此下官才敢放心返回。” 文林郎解释完,郑公智将目光投向吴高。 说实话,对于他们的阴谋诡计,吴高没兴趣,他唯一感兴趣的就是朱高煦麾下军队的行军速度。 “他们第一日行军多少里?是步行吗?” 吴高询问,那文林郎与郑公智愣了愣,不知道吴高为什么要询问这种问题。 “人皆牵挽马与乘马,第一日卯时出城,午时休整时便已经走出四十余里了。” 文林郎虽然不懂,但还是说了大致的情况。 只是他这情况一说出,对于知兵的吴高来说就头疼了。 关于行军《汉书》曾有过记载,其中对步兵行军的情况阐述是“兵轻行五十里,重行三十里。” 时代变迁,由于畜力增加,明代行军速度已经提高不少,尤其是明初阶段。 吴高节制三军的情况下,他可以保证辽东的车步每日行军六十里扎营食宿,昼夜兼程的话可以达到一百里左右。 只是眼下根据文林郎的描述,朱高煦麾下兵马为马步兵,仅三个时辰便行军四十余里,也就是说每日起码能达到八九十里的行军速度,昼夜的话恐怕能达到一百二十余里,甚至一百五十里。 就这份行军速度,一旦不了解渤海军的人与之交战,很容易就会被打出突袭。 想到这里,吴高只觉得这事情更加棘手了。 他本就不赞同对朱高煦武力削藩,眼下朱高煦麾下马步兵都能达到如此行军速度,更别提骑兵了。 单拿去年在兀良哈秃城出现的那三千骑兵来说,如果自己要出关与之交战,恐怕不一定能战胜他。 “郑御史,老夫建议还是暂缓对渤海的削藩之举。” 吴高谨慎,他很清楚出关一旦失败,那辽东将毫无抵抗,所以规劝郑公智。 然而对于他的规劝,郑公智却十分不喜:“渤海行军虽快,但我军占大义而渤海占不义,若是拖下去,渤海从其余地方穿插进入辽东,那才是灾祸之举。” 郑公智说的确实有道理,因为这是齐泰的见解。 齐泰认为仅凭辽东都司不到四万人的战兵是很难守住漫长边道的,因此必须主动出击,哪怕交战也要放在长春所和吉林城,避免战火点燃辽东。 齐泰的想法是好的,可他对渤海军并不了解,甚至吴高也是一样。 今日只是从文林郎口中稍微了解了渤海的行军速度,吴高便知道不能出关与朱高煦交战,因此他对郑公智规劝道:“老夫实话与郑御史说了吧……” “辽东都司有骑兵四千,车步一万二,步卒两万三,论起行军速度,骑兵仅能做到每日行军一百二十里,车步兵八十里,步卒七十里。” “眼下渤海据老夫所知,有骑兵三千,马步兵起码五千,剩下的八千之中兴许还有马步兵,也可能有车步。” “单凭眼下五千马步兵三个时辰行军四十余里,并且配有挽马、乘马的情况来看,他们行军只落下我骑兵一些,却比我车步与步卒快出一半乃至倍数。” “老夫若是领兵出关,很容易在那长春所一带遭遇突袭,一旦遭遇突袭,辽东全境危矣。” 吴高苦口婆心的分析着双方实力差距,可对于郑公智来说,他本就是黄子澄与方孝孺的人,眼下已经听从了齐泰的建议,但吴高却依旧阻碍自己,他心里自然不舒服,因此沉声道: “眼下我军身站大义,若是江阴侯不敢打,那便换刘都督前来吧!” “郑御史,您听懂了吗?”吴高也来了火气,他说了半天的双方差距,这郑公智居然听不懂。 要知道朱元璋钦定过明代文人科举要考骑射与技击与兵论,虽然不是主科,但起码能培养出一个拥有基础兵家学识的文官。 可眼下,自己说了半天,这郑公智却无动于衷,却还要自己强行出兵。 其实吴高并不知道,郑公智为方孝孺弟子,虽然在技击与骑射不落他人,但却不喜欢兵论,所以自然不知道两军一快一慢的差距。 “本御史也再说一遍,请江阴侯点齐兵马,即日出兵!” 郑公智以一种命令的口吻命令吴高,吴高牙关咬紧,可面对郑公智却无可奈何,最后他只能冷哼一声:“此事我会上疏给齐兵部,但我也会出兵,只是削藩成否,那罪责在郑御史不在我。” 对于齐泰,吴高还是可以信任的,毕竟齐泰督管了那么多年的后勤,自然知道行军速度快慢对于带兵打仗的重要性。 因此只要奏疏交上去,吴高相信自己应该无碍,倒是郑公智恐怕要被弹劾下狱了。 “不劳江阴侯费心!”看着吴高撕破脸皮,郑公智也冷哼一声,带着文林郎离开了三万卫衙门。 二人刚走,一个同样四旬出头的将领便从衙门外走了进来。 他看到吴高那不好看的脸色,当即便知道了吴高恐怕与郑公智起了冲突,因此询问道:“怎么了?” “那郑公智要我强行出关,我不愿意,他便拿陛下来压我。”见到来人吴高也宽松了一口气,讲出了自己的难处。 此人是长兴侯耿炳文次子耿瓛(huán),跟随耿炳文从军二十余年,刘真调来时,他也被调来辽东担任,官职为都督佥事。 “为何不能出兵?”耿瓛还不知道情况,因此询问。 见状,吴高便与他说了渤海军的行军速度一事,听后的耿瓛脸色也渐渐凝重,附和道:“你说得对,确实不能出关去。” “若是渤海只有这五千马步兵还好说,若是再多些,恐怕我大军出关,难以返回。” “只是现在不得不出关了。”吴高气愤,同时叹了一口气。 耿瓛见状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附和道:“我也与你一同写奏疏交给陛下,希望陛下能知道渤海与其它诸藩不同。” “只是这出关,你准备怎么走?” “只有快人一步先抵达长春所,随后控制长春所的那一千军户,进而再北上等待那郑公智成败。” “若是其失败,你我佯装救援,随后撤走便可,决不能与渤海郡王在关外交手。” “确实!”耿瓛赞同道:“关外地形你我虽熟悉,但自然熟悉不过渤海郡王。” “眼下他军快而我慢,若是还在关外交手,恐有失。” 吴高点头,说出自己准备应对郑公智削藩失败的谋划:“若是郑公智失败,我退回三万卫死守,同时向大宁求援,你前往辽南,战事若不顺,你即可焚毁辽南粮食,切不可让渤海郡王得到。” “还未打,你便言败,这不是你的性格。”耿瓛听着吴高的话,心里有些不服气。 “虽然不应该如此,可我……”吴高叹气摇摇头,他总感觉朱高煦的手段不止是行军速度快。 他回忆了当初在兀良哈秃城时朱高煦见面的情况,现在仔细回想,当时他似乎就有些不对劲,常常观察各军兵马。 此外,他与燕王的关系,在某些日子中也有些僵硬,难不成…… 吴高谨慎多智,正因如此他现在回想到兀良哈秃城时的情况时,只觉得当时朱高煦兴许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如果他真的知道,那恐怕他储备的粮食会比自己预估的还要多。 辽东虽然军堡遍地,比关内城池稳固,但说到底辽东无法自给自足,一旦朱高煦突入辽东腹地,那军户们就无法正常耕种,除了辽南四卫与辽东诸卫,其余辽沈及三万卫都将在朱高煦马蹄之下。 自己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哪怕守不住辽东,也要教他讨不了便宜。 辽南的粮食,要么运走要么焚毁,总之决不能留给朱高煦。 一旦没了粮食这后顾之忧,那他就更难对付了。 吴高缓缓抬起头,看向了那晴朗的天气。 “希望那郑公智能成功吧……” 《明世宗实录》:“四月末,高与瓛谋事,言上不可与为敌也,故当死守,勿与公智谋。” 《渤海纪事本末》:“四月,上调兵肇州北巡,公智与高谋曰‘吉林空虚,此为削藩之机也’,翌日遂出兵三万。” (本章完) 第221章 奉天靖难 “才去了吉林城住下,没住几个月又被调回来了,唉……” “不是说了嘛,把这里的地开垦好后,俺们就可以在这里住下了,你看看这里其实也不错,俺们估计能在入冬前开出不少耕地。” “加把力气干活吧,别咧咧了。” 五月初,相比较后世的炎热,这个时代的长春还略微感受到些冷意。 长春所,这个朱元璋下令,朱高煦负责督建的千户所经过一年时间的建造,已经成为了一个可以容纳五千人的大卫所。 整个卫所由混凝土与石块垒砌而成,城池周长五里,城高一丈四,宽一丈,城内有军营一座,民居两千处,比朱高煦预期的规划要大了一倍。 城内的火道、火墙已经建造完毕,眼下只需要完善屋顶,然后稍微打扫一番就可以入住。 在此地负责修建屋舍与开垦田地的军户是与刘武三千户一同北调的山东军户。 他们有一千户,男丁两千余人。 经过一个冬季的军事训练,他们已经有了自保的能力,因此在四月末被委派到了长春所修建与开荒,至于原来的兵马则是被调往了肇州城参加北巡。 正直午时,返回此地不过五天的他们,已经在肇州城外用人力开垦了百余亩耕地。 这速度若是放在南方自然很快,可这里是关外,是渤海。 “唉,不知道殿下为什么不给我们配发耕牛与挽马,要是有耕牛和挽马,现在说不定都开垦出千余亩了。” 一个军户抱怨着,而这是长春所的城头却响起了号角声。 “呜呜”的号角声响起后,众人纷纷警惕起来,在田埂负责保管兵器的百户官也开始警戒起来。 尽管有肇州城在北,但长春所还是很容易在夏季被来自辽泽的兀良哈人袭击的。 “是辽东的弟兄,都放轻松些!” 长春所的千户官褚钊站在道路上对田间的弟兄招呼了一声,众人闻声纷纷松了一口气。 一些人低头继续开荒,挥舞锄头将刨开荒地,将小石头丢到路上去。 长春所的开荒难度比吉林城小了很多,吉林城有许多河石,而这里除了紧邻山区的那片丘陵有较多石头,其它地方因为有辽、金两代的开垦,因此石头并不多见。 正因方便开垦加上地势平坦,因此在这里开垦田地才十分轻松。 军户们低头开垦,直到两刻钟过去,便在那刻意留出的十丈道路上看到了远远走来的辽东军队。 “这么多人?” “不是说要北巡嘛,人多也正常,我们不也派出去了五千人嘛。” 见到来人,许多军户都趁机偷了个懒,杵着锄头和耙子,看着这群辽东的兵卒缓缓走来。 不多时,前锋便已经抵达长春所,而负责前军的耿瓛也策马来到了长春所千户面前。 他看了看四周情况,很轻易就能看出长春所的军户才训练没多久,因此便询问起了褚钊:“你们是哪一所的?” “末将……”褚钊将他们的来历交代了一番,耿瓛闻言眉头一皱,随后又舒展。 “江阴侯北巡,你们这里可有多余的豆料和粮食?” “没有……”褚钊摇摇头道:“我们的粮食只有半个月的,殿下说让我们等下次都司送粮来截留一部分,敢问都督,这粮草可送来了?” 褚钊的话让耿瓛心里一松,他最担心朱高煦粮食够吃,眼下看来应该是不够了。 “调二千石粮给他们。”耿瓛对身旁的指挥使交代,同时对褚钊道:“让伱们的人继续耕种,我们在城北扎营。” “末将领命!”褚钊应下,随后为他们让开了道路。 耿瓛率兵往城北而去,那队伍延绵数里,花了两刻钟才全部经过。 待他们走后,褚钊脸色慢慢变得平淡,一个百户官也走到了他身旁,压低声音道:“真的不通知殿下?” “殿下说了,让我们一切照旧,不用理他们,也不用通知吉林城。”褚钊捡起了地上的锄头,往田间走了去。 那百户官见状,也捡着锄头跟了上去。 不多时,他们加入了开荒的队伍中,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们的府仓中迎来了一批粮食。 “为何要给他们送粮食?” 长春所北,当官兵开始扎营,耿瓛询问起了检阅营垒的吴高,吴高也边走边道:“给他们粮食无碍,若是那郑公智失败,将他们调往南边便是。” “若是成功,他们也是我辽东都司官兵,而且调拨粮食还能安抚他们,让他们降低警惕。” 吴高如此说着,同时也看了看手中的地图。 这份地图,是当初朱高煦交给朱元璋,并被朱允炆派人抄绘发给吴高的。 眼下通往吉林城有两条路,一条是从长春所的东边直接穿过大黑山前往吉林城。 另一条路就是以前的驿道,从长春所往北走百余里,然后沿着松花江一路南下,如此再走六十里地,就能抵达吉林城的鸡西关。 到了长春所,他们与郑公智就得分道扬镳了。 郑公智率两千兵卒假借运粮之名前往吉林城削藩,而吴高他们得伪装成北巡北上,绕道较远的那条路,在北边的松花江旁扎营,等待郑公智的消息。 不过,吴高对于削藩朱高煦始终抱着警惕心,因此他不打算按照原计划来。 “明日郑公智前往吉林城后,你我便北上三十余里扎营,然后派一千骑兵北上舍岭山口,若是郑公智削藩成功,通知了舍山岭口的弟兄,我们就南下直接走长春所这一条山道。” “若是他失败,我们立即南下,同时调走长春所的军户与粮食。” 吴高把郑公智当成了弃子,耿瓛也十分赞同。 这些天里他没少看到郑公智对他们吆五喝六,明明只是一个巡查御史,却管到了他这个都督佥事头上。 那人即便活着,耿瓛与吴高也不打算与他共事。 如果不是担心朱高煦真的会被逼反,他们都希望朱高煦拔刀宰了那个惹人厌恶的家伙。 在他们这般想着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郑公智在美梦中看到了自己削藩成功后老师方孝孺为自己美言,随后加官进爵,担任礼部尚书的美梦。 只可惜他这美梦没持续太久就消散了,清醒的他由于习惯了早朝的时间,因此在苏醒时,时辰不过寅时,天色还未亮。 “御史……” 门口的兵卒向他问好,郑公智颔首后却皱眉道:“为何还不收拾行装动身?” “额……眼下才寅时二刻(3:30)。”兵卒被他这话说的一愣,毕竟在外行军,通常寅时四刻才有伙头兵起床做饭,普通兵卒寅时七刻才会起床吃饭。 正常在外,大多都是卯时四刻才会动身,时间十分充裕。 “传令动身!”郑公智冷脸下令,暗骂这些兵卒慵懒。 他觉得自己一个文人都能寅时起床,这些兵卒理应比他更吃苦耐劳才对,现在看来这些全都是懒惰之兵,不堪大用。 郑公智如此作想时,却不想他是乘坐马车,而兵卒是用双腿行走。 在他的要求下,兵卒们无奈去将昨日调配给他的两千兵卒叫起。 一时间,营中骂声一片,郑公智听后更确定了这些兵卒是懒惰之兵。 在他的催促下,卯时还未到,两千兵马就踏上了前往吉林城的道路。 被吵醒的吴高看见这一幕,气得一脚踢在了旁边的马札上。 “这些弟兄昨夜亥时才入睡,不过才睡了三个半时辰便被这郑公智叫醒,若是让他单独带兵出塞,恐怕还未遇见胡兵,便要被手下人宰了。” 同样起身的耿瓛也摇头冷笑,整个人也没了兴致继续休息,起身开始巡营了起来。 对于他们的评价,郑公智并不知道,眼下的他还沉浸在削藩成功,加官进爵的美梦中。 带着麾下两千人,他便往吉林城走去,二百余里的道路花费了四天时间走完,等他们来到鸡西关时,鸡西关守将也将他们拦住。 “我们前来送粮,此外陛下还有旨意让我交给渤海郡王。” 看着城门口的渤海锐卒,郑公智突然紧张了起来。 眼见那千户官要继续追问,暗中等待的刘武也走了出来,他一脸急迫的对那千户官说道:“王魁,不要阻拦天使,以免给朝廷抓到把柄。” “可这……”王魁看着那一车车不太像粮食的辎重车,心里犹豫。 刘武见状,不等他反应便让众人撤开拒马,放郑公智两千余人押运辎重进入了吉林湾内。 一连二十余里的道路,刘武为郑公智等人开道,而这也是郑公智第一次看到吉林城的模样。 整个河湾上百万亩耕地尽数被开垦,道路不像是江南的青砖路,更不像夯土路,看上去像是一块连起来的石头。 “这是用什么制作的?” 郑公智询问刘武脚下混凝土道路,刘武不假思索道:“是水泥,渤海郡王藏了许多东西未曾让朝廷知道,例如那边……” 刘武示意郑公智往东边看,果然郑公智一抬头便看到了成片的水稻。 “关外居然能种植水稻?”郑公智不敢置信,而刘武也道:“不止是水稻,这里还有许多东西,只等郑御史您拿下渤海郡王后一一阅览。” 郑公智还未成功,刘武就已经为他庆祝了起来,郑公智听后心里飘飘然,但还是有几分警惕道:“吉林城四周还有多少兵卒?” “鸡西关有一千人,军营内有一千百人,城内有一千人,其中我已经将我麾下部将调往了城内,加上军中锦衣卫,城内一千人都是我们的人。” “鸡西关距离吉林城二十里地,军营距离吉林城五里,因此只要迅速拿下渤海王府,便大事可定。” “王府没有护卫吗?”郑公智询问,刘武颔首:“唯有渤海郡王府有三百护卫兵,但只要您一声令下,那三百人绝对撑不到军营与鸡西关的援兵到来。” “好……如此我便放心了。”得知了吉林城的情况,郑公智也舒缓了一口气。 不过当他看向四周田地间的那群百姓时,他才想到了吴高所说的话,因此对刘武询问道:“这吉林城有许多百姓都是女真人,他们不会帮渤海王吗?” “男丁都在外耕种,只有各坊市的书院里有三万多学子,但其中十五岁以上不超过七千人。” “况且,他们身无甲胄,不是兵卒对手。” “好!”听到刘武如此笃定的话,郑公智颔首点头,渐渐放下了防备。 不多时,如刘武说的一样,吉林城内守军对他们没有一点防备,干脆放任他们进城。 在刘武的带路下,两千辽东都司步卒在郑公智的带路下前往了渤海王府,一路上许多百姓都警惕的看着他们。 感受到这些目光,郑公智连忙询问刘武:“他们目光为何如此?” “皆听闻南边削藩,对朝廷敌视,此为渤海王愚民之策罢了。”刘武解释着,而他们也抵达了渤海王府门口。 “站住!” 班值王府崇礼门的一百锐卒大声喝止了郑公智等人,刘武见状连忙骂道:“此为朝廷所派天使,你们胆敢阻碍,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刘武!你他娘是谁的兵,胳膊肘往外拐?!” 被斥责的年轻百户官来了脾气,对刘武教训起来。 “我自然是朝廷的兵,你们也一样!”刘武骄傲挺胸,同时对百户官呵斥道:“王戎,你别仗着你爹是指挥使就吆五喝六,这位是朝廷来的郑御史!” 百户官敢于怒怼刘武自然有依仗,他虽然年轻,可他父亲是指挥使王义,正因如此王府护卫都是由他来做,而他也十分崇拜朱高煦。 “大胆王戎,陛下旨意在此,你敢阻碍吾宣旨否?!” 郑公智看着王戎这一百人,心里生出轻视,毕竟他身后站着刘武与辽东都司的两千兵马。 “抗旨不敢,但殿下早有教令,若是朝廷来人宣旨,只准许天使一人入府。” 王戎冷声开口,刘武见状也拔刀指向王戎:“架住他们,谁敢动手就是叛乱!” 在刘武的指挥下,辽东都司的兵卒们也持枪上前。 他们早有准备,入城前便换上了明甲,甲胄俱全下,丈三长枪架住了王戎等人,将只有短兵的他们逼退。 “开王府大门!” 郑公智冷脸开口,王戎试图反抗却被一旁的一名总旗官用刀架住脖子。 “刘猛,你什么意思!” 被架住的王戎咬紧牙关,那总旗官刘猛也开口道:“卑职是锦衣卫,今日奉陛下旨意办差。” “混账话!”王戎不过十七岁,心气年轻,听到刘猛的话,被气的说出话来。 “不用管我,拦住他们!” 他开口下令,可这时候王府大门却打开,亦失哈从中走出,对马背上的郑公智开口:“殿下有令,请郑御史携圣旨入府。” “收刀……”亦失哈冷脸责令众人收刀,闻言的渤海锐卒虽然面露不甘,可还是听令收刀。 那刘猛松开了王戎,退到了刘武的阵营中。 王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阴鸷的看着刘猛。 “王千户在外驻守,刘千户率兵与我入府。” 郑公智眼看朱高煦放弃抵抗,当即让刘武率领一千兵马涌入渤海王府内。 承运殿广场上,百余名渤海锐卒手握长枪,面色不善的看着走上广场的郑公智等人。 与辽东兵马相比,他们的数量太少,可气势却压垮了他们。 走上高台,刘武留下数百兵卒看守这百余锐卒,自己带着剩下的数百人陪同亦失哈与郑公智走上了台阶,一步步走上高台,来到了承运殿门口。 承运殿大门敞开,可以容纳数百人的殿内,左右各有百余名兵卒,显然是朱高煦将看守后门的兵卒调到了这里。 不过对此郑公智并不担心,因为他身后还有上千名辽东兵卒。 率兵走入殿中,三百余名辽东兵卒与百余名渤海锐卒持械对峙。 亦失哈走上了渤海王府的石台,上面坐着朱高煦。 他身形高大,坐在那榻上,身上套着甲胄,手里是一把铁锏。 他用粗布擦拭铁锏,浑然没有将走入殿中的郑公智与刘武和数百辽东兵卒放在眼里。 “渤海郡王高煦,陛下有旨意,跪下接旨!” 郑公智在看到朱高煦身穿甲胄的时候就已经感到了不妙,可一想到身后的辽东兵卒,他还是壮起了胆气,举着圣旨让朱高煦跪下。 然而面对他的话,朱高煦却心不在焉的擦拭铁锏,旁若无人,无视了郑公智他们。 郑公智举着圣旨尴尬在原地,最后恼羞成怒,直接拉开圣旨宣读。 “朕闻渤海私开互市,资虏敛财,互与湘王书信以谋叛乱,今法司请论如法。然朕闻人莫难于知过,彼既能引咎自责,将复为善人。敕命渤海郡王解其兵南下京城,于京自省,然……” 郑公智宣读旨意,其内容无非就是朱允炆拿他与女真人互市的事情来攻击,同时又诬陷自己和湘王密谋造反。 三司请求论罪,结果朱允炆还在为自己开脱,将死罪降为了夺兵南下,府中自省罢了。 “好了!”听不下去的朱高煦将手中的粗布丢到了桌上,打断了郑公智。 不等郑公智反应过来,朱高煦看向了亦失哈:“如何?” “都已经安排妥当。”亦失哈应下,朱高煦眼神示意没有着甲的他退下。 亦失哈退下,郑公智也反应了过来,叱骂道:“渤海庶人!你敢对陛下无礼!” 朱高煦缓缓站起,嗤笑道:“他的话还没说够,可我已经听够了……” 他扫视殿内,看着殿内的渤海锐卒:“渤海与辽东的弟兄们,这圣旨说我谋反,你们觉得我谋反了吗?” “枉!!枉!!枉!!” 冤枉之声唱起,辽东都司兵卒低头,渤海锐卒唱声。 这突如其来的变动让郑公智与刘武脸色难看,当着他们的面,朱高煦也拎起来了那铁锏。 “我率兵卒与辽东弟兄死守吉林城的时候,高皇帝为何不说我谋反……” “我远征兀良哈秃城,斩首近万的时候,高皇帝为何不说我谋反……” “我与女真互市贸易,招抚关外女真时,高皇帝为何不说我谋反……” 朱高煦细数自己干过的一件件事,还搬出了知情的朱元璋。 “现在,他即了大位,便说我谋反了,湘王已经被你们逼死,现在要逼死我吗?” 他扫视众人,辽东兵卒底气更虚,郑公智与刘武也察觉不妙。 “可惜,我不是湘王,我是太祖高皇帝册封的渤海郡王,也是太祖高皇帝准许我与女真互市。” “尔等欲加之罪,真以为……” “动手!!”郑公智大喝一声,刘武当即带着十余名兵卒拔出短兵向朱高煦杀去。 四下渤海锐卒与辽东兵卒也拔出短兵,在这殿上拼杀。 “太祖高皇帝有言: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 朱高煦冷静看着冲向他的刘武等十余人,缓缓开口:“今日……” “渤海庶人,休得狂言!!” 不等他说完,刘武等人冲杀而来,朱高煦持铁锏一跃而下,刘武等人挥锤砸去。 短兵交击间,刘武只觉得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回过神来时便见自己的手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挂在半空中。 “啊!!!” 一击之间,兵器被打飞,手臂被硬生生砸断,刘武的惨状,让随他冲杀的兵卒头皮发麻,郑公智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等他们反应,朱高煦挥锏砸翻两个冲来的兵卒,顺手抓住兵器被打飞的一个兵卒,单臂将他举起,猛砸在殿上。 那沉闷的声音与刘武的惨叫声让郑公智想起了吴高的话:‘渤海郡王有万夫不当之勇’。 “杀了他!他只有一个人!额啊……” 断臂的刘武退回,紧握断手,向四周下令的同时,忍不住发出哀嚎声。 朱高煦扫视众人一眼,半张脸沾满了刘武等人的鲜血。 “杀!!” 数十兵卒朝他杀来,他却继续自己刚才未说完的话:“今日,孤奉太祖高皇帝旨意……” “清君侧,靖国难!!” 《渤海纪事本末》:“五月辛未,武率兵叛,引公智入城,公智遣兵围府,率兵入殿缚杀,上率护卫负甲,斩首百级而身未尝中一矢,被一创” 《明世宗实录》:“五月辛未,建文君遣兵二千围王府,诬上谋乱,上负甲力战,自日初至中,手刃数百人,介胄尽赤,身未受创。皆贼污血,壮之。” (本章完) 第222章 战火奋燃 “乌古乃!别种地了!殿下被南边的官兵给包围了,说要把殿下绑了走!” “你说什么?!” “阿颜部的都和我走!!” 吉林城内外,在亦失哈命人刻意的传播下,先前就敌视郑公智所率官兵的女真人与汉人们纷纷拿起农具往渤海王府赶去。 “杀!!” 承运殿广场上,足以容纳数千人的广场此刻拥挤着,渤海锐卒与辽东官兵厮杀一片。 王府城门口,百余辽东都司兵马关上了王府大门,王戎等人奋力厮杀。 两千对三百,从承运殿广场一直杀到承运殿内。 朱高煦负双甲,单人突入敌阵大战,往来奋击,连杀数十人。 “降者不杀!!” 挥锏砸翻数人,朱高煦放声呐喊,左右辽东都司兵卒一拥而上,往四面八方而来。 广场之上的辽东兵卒不断涌入殿内,平常宽大的承运殿,此刻挤满了搏杀的人。 百名渤海锐卒结阵奋杀,往朱高煦靠来。 朱高煦奋战勇猛,无一人合敌。 招降之声此起彼伏,好似眼下渤海才是人多的一方。 “殿内狭小,无法结阵!都退出去!!” 断臂的刘武握着断臂,护送郑公智踉跄走出承运殿。 随着他的指挥,辽东兵卒开始退出承运殿,朱高煦率渤海锐卒追击而去。 路过殿门时,他将藏在此处的二十四斤铁枪抓拔而出。 站在平台上,他看着裹挟着刘武、郑公智退往广场的辽东兵卒,简单擦拭了一下脸上的血液。 在身旁数十名追赶出来的渤海锐卒衬托下,他的身形显得十分高大。 明明是用钝器,却能做到全甲染血,这样的形象让辽东兵卒们心生畏惧,惶恐不安。 双方难得保持了一定的沉默,三百王府护卫围住了一千余人的辽东兵卒。 渤海锐卒们在等朱高煦的指令,辽东兵卒也在看着他,畏惧他。 理说朱高煦既然决定了起兵,就不能优柔寡断,理应将这群辽东兵卒尽数斩尽杀绝。 然而擦拭了脸上的血迹后,朱高煦却没有行动,而是看了一眼脸上的血液,又淡漠俯视起了这数倍于己的辽东兵卒。 他不动,众人便都不敢动…… “愣着干嘛!这里地形开阔,速速俘杀渤海庶人!” 刘武忍受断臂之痛,向四方下令。 十余兵卒往高台杀去,可临朱高煦几个台阶之遥时,他们又在朱高煦那眼神下止住脚步,不敢上前。 “太祖高皇帝生前留有祖训: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 “今祸迫予躬,实欲求生,不得已也……” 朱高煦眼看辽东兵卒不敢动手,便自己开口说出了朱元璋留下的《皇明祖训》之言,并对辽东兵卒解释自己的苦衷。 “辽东都司的弟兄们!尔等之中可有随我在鸡西关征战者?” 朱高煦搬出了鸡西关,因为那一战中几乎所有幸存的辽东兵卒都得到了拔擢。 果然,在他开口之下,辽东兵卒的队伍之中出现了片刻的骚乱。 “尔等既然与我肩并肩征战过,会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他大声质问,不少人愧疚低下头。 朱高煦是什么人,他们自然清楚。 鸡西关一战,朱高煦自掏府库发给他们赏钱,其丰厚程度无须言述。 “我在此立誓,此次起兵实乃无奈之举,南下入关靖难,沿途必与百姓秋毫无犯,凡我兵锋所过之地,军户均分卫田,废其军屯田赋,不想为军兵者遣散,不愿南下内战者,原地戍边。” “尔等家人还在等着你们回去,莫不是真的要与我为敌否?!” 朱高煦话音落下,也抬腿走下了台阶,他的步步逼近,却让辽东兵卒节节后退。 但凡从军三年以上的老卒,谁又没听过鸡西关所还兵卒那绘声绘色的故事,谁又不知道渤海郡王勇冠三军。 若是先前他们还当是故事,那朱高煦在承运殿内的搏杀就足够再次证明。 倒在他手下的兵卒少说数十,那些人死状如何,从朱高煦甲胄所染鲜血就能看出。 能将钝兵使用如此,谁还会怀疑他。 “渤海庶人休要胡言!你眼下若是乖乖束手,本使还能既往不咎……” 郑公智在安稳军心,可他越说却声音越小,因为他看到了朱高煦那搜寻的目光。 待他与朱高煦对视时,即便相隔数十步,他却还是害怕的缩了缩脖子。 “殿下!!” “殿下您在里面吗?!” 忽的,渤海王府外响起了七嘴八舌的叫嚷声,声音传入王府,在承运殿内回响。 他们有的在说官话,有的在说各地女真的语言,声音煌煌回荡,从四面八方传来。 在渤海王府外,数万聚集而来的渤海百姓手持锄头与农具,部分还有狩猎所用的猎弓。 他们将渤海王府围了一个水泄不通,饶是飞鸟也难以飞出这个范围。 他们的呐喊声让辽东兵卒的底气渐虚,因为他们知道自己难以拿下朱高煦,而拿不下朱高煦就不可能突围。 “我再说一遍!!” 朱高煦一手持枪、一手铁锏,他隆声开口,扫视四方。 “若是不愿与我为敌的弟兄,放下兵刃往左右散去,我既往不咎!” “若是还有人手执兵刃要助这佞臣谋害于我,杀无赦!!” 话音落下,朱高煦加快了走下高台的速度,奋勇搏杀而去。 那二十四斤的沉重铁枪被他单手挥动,只是一瞬间便砸翻一人,不待左右反应,左手铁锏也挥砸而下。 呼吸间,四五人被砸翻,脸上血肉模糊,那骨头断裂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手无长枪,辽东兵卒所执短兵的军阵对于朱高煦来说不过轻易可破。 在他率领之下,三百渤海锐卒扑向那数倍于己的辽东兵卒。 “殿下!可还记得鸡西关刘昭!” “记得!鸡西关负伤三处,斩首七级!是我的好弟兄!” “但且丢下兵器,待我稍许杀了这佞臣与伱饮酒叙旧!!” 一个总旗官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却不想真的得到了回应,并且回应的无比详细。 “老子不打了!” “渤海郡王是贤王,给过弟兄们朝廷都未曾给的赏钱,不打了!” 军阵之中,居然有人丢下了兵器,往承运殿广场左右散去。 “一群懒兵!你们就是这样对朝廷的吗?!” 郑公智破口大骂,四周辽东兵卒闻言脸色一黑。 这些天来,他们没少被郑公智折腾。 他们每日行军六十余里,从寅时走到酉时,整整八个时辰都在走动,到了驻扎的地方还得花费一个时辰结营。 待他们能休息,已经是亥时的事情,躺下不过三个时辰,便得被这家伙叫起赶路,眼下这人居然还有脸骂自己为懒兵…… 一时间,四周丢下兵器的声音骤然增多,郑公智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随着兵卒散开,护卫郑公智的兵卒也越来越少,而朱高煦依旧正面搏杀,压的前方兵卒喘不过气来。 但凡朱高煦所过之处,兵卒兵器被击飞,甲胄被砸散,非死即伤。 渐渐地,有人抵挡不住,开始在正面丢下兵器投降。 投降这种信号一旦传出,四周人便会争先效仿。 没有人会想与朱高煦交手为敌,他们很清楚自己的斤两。 因此在片刻的兵器落地声后,留在郑公智身旁的兵卒也越来越少,渐渐只有十余人。 “你们要去哪?!不想想你们的家人了吗?!” 郑公智用家人来约束兵卒,同时伸手拉住一人,那人听后却直接甩开他,同时朝他踢了一脚。 “给你当兵是死,投降也是死,爷宁愿投降也不帮你!” “老子早就战死了,谁知道老子投了敌!” 四周的谩骂声传来,站在郑公智一旁的刘武几人还不知道郑公智这一路的所作所为,因此只觉得十分荒唐。 两千人居然拿不下三百人…… “哈哈哈……”刘武笑声无奈,自己主动从地上捡起一把刀递给郑公智。 “天使,自刎比落在他手里强。” 刘武很清楚自己落到朱高煦手上是什么下场,因此交代过后便自刎倒下。 那鲜血喷了郑公智一脸,他被刘武自刎的画面给刺激得久久无法回神。 “天使?” 待朱高煦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转身抬头,只看到了低头俯视他的朱高煦。 “渤海……渤海郡王……你……” 他话音未落,便见朱高煦举起了那铁锏,不待他说完,那铁锏落下,砸碎了他的天灵盖,更将半个脑袋砸碎。 红白之物飞溅,四周还未投降的兵卒胆寒。 待朱高煦扫视他们,他们便自觉丢下了兵器。 “此战,辽东兵卒尽皆战死,你们不用担心你们的家人!” “全军收拾行装,三日后随我南下靖难!!” 朱高煦奋力呼喊,这让四周兵卒松懈下来。 “刘武你个狗东西!!” 王戎的叫骂声响起,朱高煦闻声看去,便见他踹着刘武的尸体,挥锤砸在他脸上,将他砸的血肉模糊。 “殿下,这狗东西自刎了!” 王戎回头与朱高煦对视,立马指着刘武的尸体开口:“尸体剁碎喂鱼,头颅斩下插于标上,以证辽东兵卒全军覆没。” 说罢,朱高煦看向四周,对王戎吩咐:“带辽东的弟兄们打扫战场,未死的都送往医院救治。” “刘昭!!”朱高煦大喊先前第一个投降的那人,不多时便见一个二十多岁的熟悉面孔快走出来,对其作揖:“殿下!” “拔擢你为千户官,暂时统帅辽东的弟兄们,三日后随大军拔营前往长春所。” “殿下!”听到朱高煦的话刘昭连忙开口道:“眼下辽东战兵十之有八尽数随江阴侯从长春所往北走,三万卫空虚,且留守兵卒还是我们自己的弟兄,只要您轻骑而去,必定能拿下三万卫!” 刘昭的情报很及时,朱高煦听后立马与王戎对视。 王戎虽然没有参加过鸡西关之战,但他从自己父亲王义口中听过不少那一战的惨烈,因此他颔首:“殿下,您一声令下,我们随您南下!” “给你们一千乘马,自选五百兵马南下,若是拿下三万卫,你就是三万卫的指挥使,随你去的弟兄都拔擢三级!” 朱高煦没有犹豫,直接让刘昭自己选五百信得过的弟兄乘马南下。 这份信任让刘昭感激涕零,而那份奖赏也让刘昭热血澎湃。 “殿下您放心,昭一定为您拿下三万卫!” “我信你,等你拿下我们再喝酒!” 朱高煦说完便转身离去,那王戎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 在走远后,王戎才着急道:“殿下,您为何不让我跟着去?” “若是这刘昭回了三万卫便告诉了辽东都司消息,那我们起兵的事情岂不是瞒不住了?” “本就瞒不住。”朱高煦边走边说:“那吴高多谋,我们出兵最快需要三日时间,而抵达长春所又需要两日时间,若是那吴高看出了郑公智的不对劲,你觉得他还会继续北上吗?” 朱高煦不相信吴高会那么容易对付,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对付,那朱棣也就不会用离间计来对付他了。 “那三万卫能拿下吗……”王戎醍醐灌顶,追问道。 “能拿下最好,拿不下也没办法,无非就是折损一千乘马罢了,反正你父亲他们还有两日才回到吉林城。” “另外,你让人给吴高送去消息,就说削藩成功,让他按照原来的筹划进军。” “是!” 朱高煦走到了存心殿,王戎见状也停下了脚步。 他眼看着朱高煦走进了前寝门中,自己便跑回了承运殿广场,准备收拾残局。 在他离开的时候,朱高煦也在两名净军畏惧的目光下走进了前寝门。 只是走进这里,他便见到了坐在殿门口的郭琰与亦失哈和十余名净军。 除了亦失哈,他们所有人都畏惧的看着自己,全因他身上甲胄染血,好似地府爬上来的战死将领。 “殿下!!” 郭琰坐不住了,她连忙起身往朱高煦跑来,朱高煦却提前拦住了她:“我未受伤,准备热水给我洗漱。” 郭琰没管,上前抱住了染血的他,弄得自己身上一身污血却也不嫌弃。 “多备几桶热水……” 看着二人都沾染了污血,亦失哈对两名净军吩咐,无奈摇头。 “何必弄脏了一身衣服……” 朱高煦也是苦笑,郭琰却在他身上看到了不少凹陷的甲片,心疼抬头:“真的未受伤吗?” “顶多也就是一些淤青罢了。”朱高煦抓着她的手往殿内走去。 不多时,早早备好的热水便一桶桶抬进了浴舍。 待二人洗漱结束,众人聚在前寝宫时,两名婢女为他二人梳理头发。 亦失哈看着朱高煦开口道:“刚才王戎来过了,辽东的弟兄死了一百七十二人,我们的弟兄死了二十七人,两边负伤者四百五十七人。” “那刘昭已经带人外出领了马匹,他选了我们自己人南下,没带辽东的弟兄。” “辽东的弟兄,奴婢已经让王戎带他们去府库运粮制作为军粮了。” 亦失哈交代了朱高煦洗漱时发生的一切,郭琰也看到了朱高煦并未受伤,只是有七处淤青,因此抓住他的道:“殿下准备何时南下?” “三日后……”朱高煦不假思索:“战前我便已经给陈昶、孟章他们送去了信,想来两日后他们便能抵达,眼下我们要做的是备好军粮豆料,等他们一到,立马南下。” 由于刘武等人存在,朱高煦他们无法提前大规模制作军粮,生怕泄露消息。 眼下刘武等人已死,而胡纶等人也已经将其余锦衣卫纠察出来,想必能瞒吴高一两日。 “若是能拿下三万卫,那吴高就不足为虑了吧?”亦失哈询问朱高煦,可他却摇头: “拿下三万卫顶多就是减缓了吴高大军回辽东的速度,如果他有所准备,刘昭也不一定能拿下三万卫。” “不过如果真的拿下了三万卫,那其中的粮食兴许能让我们渡过眼下的困局。” 朱高煦所说的困局无非就是粮食罢了,渤海的粮食可以撑到六月初九,可那是平常。 眼下数万大军即将南下,想要给他们备足一个月的军粮,起码要损耗不少粮食。 朱高煦必须在一个月以内进入辽东,并获得一到两个储备仓。 傅让给朱高煦说过辽东储备仓的情况,一个卫的储备仓里基本有五到十五万石粮食,如果能够拿下一个储备军屯的储备仓,那渤海十余万百姓就可以多撑一个半月。 如果不是自己还需要统筹三军,加上吉林城兵马不足,朱高煦恐怕会亲自率兵前往三万卫。 “等着吧,三日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他感叹一声,郭琰也一句话将朱高煦拉回到了现实:“我们起兵了,北平那边会如何?” “……”她的询问让朱高煦沉默片刻:“若是父亲早有准备,那即便得到了消息也能顺利起兵,若是父亲没有准备,那便只能听天由命。” “北平的事情太远,我们管不了,眼下我担心的只有吴高一人。” 朱高煦看向门口,眉宇凝重。 也在他担心的时候,伴随着时间流逝,已经一日未得到郑公智消息的吴高开始担心起来。 长春所北的一处矮丘上,连带民夫近七万人的营盘延绵数里,民夫来往营门,不断从南边运来粮食。 他们也面有虑色,不过不是担心郑公智,而是担心北巡运粮路上会不会遇到胡人。 相比较他们的担心,处于帅帐之中的吴高则是看向了耿瓛:“从昨日正午得到消息算起,眼下已经十四个时辰没有消息送来了。” “我们的营垒未变,即便加上距离,也不应该迟了两个时辰之久。” 吴高嗅到了一丝不对劲,而这时帅帐外走进了一名指挥使。 “侯爷,郑公智的信使来了,他们说削藩顺利,请侯爷按照原来的筹谋前往吉林城。” “你把人带上来,我亲自见见。”吴高不假思索的开口,那指挥使愣了愣,耿瓛也开口催促:“去吧。” “是!”指挥使应下,不多时便带着一名总旗官来到了帅帐。 “标下见过江阴侯……” 那总旗官跪下作揖,吴高却笑着上前去:“削藩成功了?如何成功的?” “我们入了城后,那城内有锦衣卫千户官胡纶作为内应,加上刘千户掌控了城防,因此很轻易就包围了王府。” “渤海郡王起兵作乱,被刘千户率兵镇压束缚。” “期间渤海军民围攻我们,但郑御史以渤海郡王要挟,暂时让他们退去了。” “只是他们虽退去,可依旧包围王府,不让我们离开。” “那你是如何离开的?”吴高还是笑眯眯的模样,那总旗官也解释道:“吉林城内有排水渠,标下顺着那里爬出王府,然后找了刘千户的弟兄寻了一匹马,故而才晚了这么久。” “好好……”吴高笑呵呵扶起他:“老夫明日便率军前往吉林城,你现在带着消息回去找郑御史吧。” “是……”总旗官应下,随后便退出了帅帐。 一旁的耿瓛见状也感叹道:“不曾想那郑公智居然真的能擒住渤海郡王。” “谁说他擒住了?”吴高回头,脸上的笑意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之色。 瞧他这模样,耿瓛皱眉:“有什么不对吗?” “你见过有总旗官能思绪如此清晰的传递消息吗?”吴高询问耿瓛,耿瓛也反应了过来:“确实,以往总旗官若是被突然接见,往往口不择言,这人未免回答的过于流畅了。” “恐怕是来的路上就已经编好了。”吴高冷哼一声,又道:“若只是这一点,我还不会怀疑什么,可你别忘了郑公智是什么人?” “那郑公智小肚鸡肠,倘若真的擒拿了渤海郡王,你以为他会让我们带兵去分功?怕不是直接押着渤海郡王走排水渠直接出城南下了。” “你的意思是……”耿瓛感到了不妙,吴高也决断道:“下令三军拔营,南下返回三万卫。” 他一边下令,一边坐回主帅位置上,心情沉重。 “那渤海郡王不好对付,我早就提醒过,可朝廷强要削藩,如今怕是辽东要重燃战火了。” 吴高的话让耿瓛低头,他未与朱高煦交过手,不知他恐怖,只当是吴高有些夸大了。 不过是否夸大,恐怕只有等他亲眼见到朱高煦才能明了…… 《渤海纪事本末》:“建文君遣兵削藩未果,公智被上所杀,余兵皆降,高多谋,翌日觉察,遂撤军。” 《明世宗实录》:“建文君遣兵渤海削藩,然公智尊建文君旨意欲戮吉林。其兵素慕渤海,闻公智欲杀上,遂倒戈,高闻公智败亡,旋撤军” (本章完) 第223章 靖难之役 吴高的谨慎让他提前撤军,而撤军路上在经过长春所时,他更是看着守备森严起来长春所,后知后觉起来。 “我早应该想到,渤海郡王调这未参军一年的新卒来此开垦耕种,就是为了迷惑我们。” “要攻城抢回粮食吗?” 马背上耿瓛询问,吴高却摇摇头:“不能耽搁,眼下必须最快返回三万卫,以防三万卫有变。” “此外,你派人送信给刘真,让他留兵两千备九连城,选兵二千前往辽南金州。” “若是辽北失守,只要我们还有金州,就能依靠山东海运来与他继续周旋。” 吴高的眼光确实卓越,尽管还未交手便想着退守辽南有些助长他人志气,可他要的不是志气,而是守住辽东。 最后看了一眼长春所,他便调转马头南下。 很快,这支军民七万余人的队伍开始急行军,而这一幕也被城头的长春所千户官褚钊看在了眼里。 “可惜了……” 褚钊叹气,他本以为吴高会进攻长春所,那样自己还能留他几日,给今早刚刚经过长春所南下的刘昭创造时间。 现在看来,自家殿下说吴高谨慎难以对付是理所应当的。 “待他们撤离,立马给殿下送去消息,就说吴高撤军,与刘昭顶多一日路程。” 褚钊回头看向了表情惶恐的兵卒们,而接受他传令的百户官也艰难咽了咽口水:“千户,俺们真的反了?” “不是我们反了,而是朝廷把我们逼反了。”褚钊摇摇头,更正了他的说法,并继续道: “朝廷要废殿下为庶人,还要圈禁南京受奴仆羞辱,并且会废除渤海均田,你们若是觉得可以接受,那可以离开城池往南去,我不拦你们。” 褚钊的话让众人面面相觑,他们确实不想造反,但更不想回到南边成为流民。 他们这些人才在去年冬至受了田,三十几亩田地要交出去,这还不如造反呢。 “娘勒!反了他娘地!” “对!俺的田谁也别想抢走!” “不走!俺们反了!” “不!是朝廷逼反俺们的!” “对对……” 一说到要回收均田,前一面还在犹豫的军户们,立马就变得坚定了起来。 均田容易收田难,朱高煦敢造反的底气就在于整个渤海的十余万军民都与自己的利益捆绑在了一起。 渤海百余万亩田地,哪怕朱允炆不要,也会有人想着收回,这是注定的。 哪怕朱允炆承诺不会回收均田,渤海军民也不会相信他的鬼话,因为他们只信朱高煦。 “把粮仓内粮食弄成军粮,殿下不日即将率军出关,带着我们南下!” 褚钊眼看军户们变得坚定,当即也开始指挥起了他们。 不多时,整个长春所开始有条不紊的运作起来。 与他们一样的,还有早早接到调令,往南边开拔的渤海四城兵马。 五月初十,这是去年朱元璋崩殂的日子,而今年这一日,吉林城鸡西关外也人声鼎沸,人头攒动。 训练了一个冬季的女真八卫终于得到了渤海的甲胄,他们高高兴兴的穿上甲胄,互相炫耀着自己的威武。 当然,他们也会时不时看向八卫营垒的对面。 在他们的对面,那些曾经被他们瞧不起的兀狄哈野人也穿着明亮的渤海甲胄,同时手中还拿着他们未曾见过的兵器。 说是枪吧太短,说是棍吧太长,他们不懂那是什么,或许只有指挥这三营兵马的孟章与参与训练过这支兵马的徐晟知道这支兵马有多恐怖。 除去这八卫二十四所与神机三营,在鸡西关外的丘陵营垒中,还有渤海的老班底,编制为四卫的汉兵。 “十二卫四营加在一起,合计是五万三千人,四城留守了一万人,崔均带走了五千人,能集结到这里的是三万八千人。” 走在营中,看着四周热闹的渤海军队们,朱高煦算是体验了一把老李打平安格勒战役前的感觉。 队伍放出去几年,再回来时他麾下兵马居然比辽东都司还多了。 眼下整个大明,恐怕也只有重兵云集的云南都司能与他相比。 “说实话,我还未曾带过这么大一支军队,不知道能否带好。” 当着王义、孟章、徐晟和陈昶四人的面,朱高煦没有遮掩,而是直言不讳的说出了自己担心的事情。 细细算来,他打西阳哈时也就一千多人,打鸡西关之战也就指挥了四千多人其中半数还是民夫。 剩下的不管是北征哈剌兀还是与朱棣汇合,麾下兵马都没超过五千人过。 眼下突然让他统帅近四万大军,并且这支军队从未磨合过,语言也是多种多样。 这些种种因素加在一起,朱高煦有些担心是正常的。 只是他转念一想,自己有这么多弟兄帮自己管理大军,那自己又还需要担心什么呢? 笑了一声,朱高煦才询问道:“各地守军布置如何,与我说说。” “是!”王义颔首,然后与朱高煦说道:“肇州留兵三千,安东与吉林城、鸡西关各一千,黑水城三千,三场一千,大抵就是这样。” “各地除了塘骑所用的传信马匹,其余马匹都已经带来,有乘马三万九千匹,挽马一万三千匹,战马六千四百余匹。” “若是挽马不够,还能从吉林城调,吉林城还有五万余匹挽马和骡子。” 经过几年的发展和两次对兀良哈的作战获胜,吉林城的畜力十分充足,根本不用担心乘马与挽马的问题。 “粮食呢?”朱高煦询问起了关键,诸将闻言面面相觑,显然缺粮是各军主要面对的问题。 对此王义也艰难道:“亦掌印把事情都操办好了,可送来的只有三千石鱼干和七万斗军粮,五千斗干菜,三千石豆料。” 王义没用石来计算军粮,而是用斗。 一斗军粮正常够一个兵卒吃半个月,七万斗军粮也就是说顶多够这全军三万八千人吃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末将看过,不管是粮食还是豆料,都只够全军二十四天之用。” 王义的话让众人还未出兵,心里就蒙上了一层阴霾。 “二十四日足够!”朱高煦站出来给众人打气。 “既然粮草辎重已经备足,那就准备南下吧!” 渤海军不用民夫,因为他们的畜力足够多,所以可以提高速度,加快时间。 在他的提气下,诸将士气被点燃,旋即开始各自返回营垒。 朱高煦也借机在军中寻来了一百名懂得海西女真、北山女真、官话的兵卒充当传令兵。 弄完了一切,朱高煦返回了王府,并见到了为他收拾衣裳的郭琰。 兴许是知道朱高煦这一路南下估计都是穿着戎装,因此他备了十套鸳鸯战袄给朱高煦,只贝备了两套见客的常服。 “明日我便拔营南下,吉林城有亦失哈,伱不用担心。” 朱高煦看着郭琰交代,郭琰听后也放下了手中收拾的鸳鸯战袄,她担忧上前:“有把握吗?” 她虽是询问,但她也知道渤海与朝廷的实力差距有多大。 “等我回来便是。” 朱高煦没有正面回答,可他的回答已经足够郭琰安心。 一夜难眠,翌日朱高煦拔军南下,那队伍延绵七八里,可一路除了马蹄,未见任何污秽之物。 所有马匹都包上了粪袋,每隔二十里埋填一次。 与之相比,吴高的队伍虽然也有准备,可一路上还是能时不时在路旁看到一些散乱没掩埋的粪便。 不过对此吴高也没有呵斥,因为他们的踪迹已经在长春所眼皮底下暴露,谁都知道他们往南边去了。 吴高唯一在意的,就是朱高煦有没有派兵突袭三万卫。 他一路上没有看到任何粪便,而道路之上的马蹄、车轮印也很难判断是他们自己的还是旁人的。 从长春所一路南下二百里,吴高用了三天时间,只可惜当他来到这里的时候,三万卫的城头已经换了旌旗…… “攻城吧,这里面还有我们存下的粮食,不能让朱高煦大军接收。” 三万卫城外,吴高看着已经挂上渤海朱雀旗的三万卫城沉默,一旁的耿瓛也建议攻城。 不止是耿瓛,辽东诸将们都看着吴高,因为他们都清楚,三万卫内有十余万石储粮,一旦被朱高煦获得,起码能支撑他大军半年。 “不用,绕道南下铁岭卫驻防!” 出乎众人预料,吴高并没有选择停下攻城,而是要前往铁岭卫驻防。 对此,他也给出了自己的解释:“北上前,我便让人将三万卫中半数粮食运往了铁岭卫,为的就是担心削藩失败,朱高煦趁机突袭此处。” “他的速度虽然比我预估的快,但如今三万卫粮食应该也不过五六万之用。” “他要顾及渤海百姓及三万卫军户的话,这些粮食顶多只够一个月用度。” “撤回铁岭,只需驻守一个月的时间就能耗死他。” 吴高的小心谨慎派上了用途,诸将也纷纷松了一口气。 他们没有强攻三万卫,而是撤往了南边一百里外的铁岭。 这一幕被城头的刘昭所见,使得他松了一口气。 “撤了……” 刘昭回头与三万卫和吉林卫的弟兄们报捷,众人也都看见了刚才那一幕,纷纷舒缓了一口气。 刘昭能顺利拿下三万卫也是朱高煦和周定的功劳,周定虽被调走金州,可三万卫并未更换,加上当初鸡西关之战许多兵卒都升任小旗官和总旗官乃至百户、千户官,因此刘昭很轻易就拿下了守军两千的三万卫。 唯一让他遗憾的就是三万卫的调粮官将粮食调走了一半去铁岭,如今三万卫储备仓中只有不到八万石粮食。 可不管怎么说,朱高煦与吴高的第一次博弈还是以朱高煦快人一步取胜。 吴高带兵撤往了铁岭,并向南边传去了渤海反叛的消息,不过按照时间来算,哪怕八百里加急的情况下,起码也得起码六天才能送抵京城。 他开始在铁岭构筑守城工事,而得知渤海叛乱的许多行商也准备带着商货往南逃,但商货都被吴高征用,让他们去山东布政使司找衙门要钱。 这一举动让行商们怨声载道,可为了活命,众人还是只能交出货物,带着仆从南下逃命。 时间一天天过去,经过八百里加急消息的送达,辽东全境最先得知渤海叛乱的消息,其次是大宁。 “果然叛乱了……” 大宁城内,都司衙门之中的卜万与陈亨、宁王正齐聚议事,渤海叛乱的消息便已经传来。 几乎是第一时间,卜万就将目光看向了朱权,而朱权则是呢喃着这句话。 清楚朱高煦性格的他自然知道朱高煦不是那种等死的人,如果朱允炆要削藩,那朱高煦一定会起兵。 只是他现在没余力担心朱高煦,因为卜万开口了。 “宁王,按照陛下的旨意,请您交出三护卫。” 卜万的话一开口,朱权就站了起来,只是他没有反抗,而是对卜万这个前一刻还是自己部将的人质问:“王府的基本护卫也要交吗?” “不必……”卜万摇头,他只要朱权手中的营州三卫。 “既然如此,大宁就拜托二位了。” 朱权转身离去,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卜万见他离去,目光也投向了一旁的陈亨。 “真不敢想,居然真的敢反……” 陈亨感叹着,随后抬头与卜万对视:“我们要出兵帮江阴侯吗?” “朝廷没有旨意,我们先守好大宁。”卜万见陈亨没什么异动,当即吩咐一声,随后转身去接收营州三卫去了。 见他离开,陈亨脸色才渐渐难看起来,目光担忧的看向衙门外的天穹。 “燕王……” “渤海既反,那燕王必须拿下!” 在陈亨呢喃‘燕王’的时候,北平已经得到了渤海叛乱的消息。 布政司衙门内,布政使张昺、与都指挥使谢贵、张信聚在一起。 谢贵是东晋谢安的四十世孙,也是与朱元璋起义的老臣之一,眼下六十有四却依旧底气十足。 当得知朱高煦叛乱后,他立马就要求拿下朱棣。 在他目光中,四旬的张昺与张信,前者是个文人,后者却是带兵不俗,在西南屡立战功的将才。 二人见谢贵如此,也没有选择推辞。 “今夜便动手,趁着燕王府三护卫都在北平城外,可调守军擒拿燕王!” 北平城内守军不多,但自从朱棣疯了之后,谢贵调来了四周卫所不少兵马,眼下有五千人可供他们驱使。 只要趁夜拿下朱棣,城外三护卫兵马就不足为惧。 “子时动手!” 谢贵交代完后,当即起身离开了衙门,张昺与张信也作揖离开。 只是在他们走后不久,返回府上的张信第一时间找到了自己的母亲詹氏。 詹氏见他着急,便知道他是因为什么事情着急,故而拉着他进了书房:“如何了?” “他们要提前动手,就选在今夜子时。”张信与詹氏似乎早有密谋。 只是听到提前动手的消息,詹氏还是疑惑:“怎么会提前动手,三护卫还在城外没有调走,眼下动手一旦失败对他们没好处。” “等不及了,渤海郡王先一步起兵了。”张信道出实情,詹氏也恍然大悟。 “这样就不奇怪了。”詹氏颔首,随后对张信道:“你想怎么做?” “我想请娘亲您让张刘氏派个轿子来,我趁机坐着轿子前往燕王府,把消息告诉燕王,让他提早动手。” “这……”一听到儿子要谋反,詹氏立马就挽留道:“你这样做,你爹的名声就毁了。” “爹在世时说过,燕王更适合做储君,儿子现在不过是帮父亲完成遗愿罢了,请母亲成全!” 张信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詹氏见状心疼儿子,只能将他搀扶,点头应下了这差事。 在母子二人共同操持下,很快张信就乘坐着一个妇人的轿子前往了燕王府。 由于张信本人与朱棣从未有过交集,因此他已经做足了朱棣不会见自己的准备。 当轿子来到王府侧门,张信立马让人去通传,那护卫警惕上前,张信也隔着帘子小声道:“我有要事告诉王妃,生死之忧。” “放行!”听到事关生死,那护卫当即放行,让轿子进入了王府之中。 不过轿子并未深入便被拦下,张信也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敢问张都指挥使前来何事。” 张信掀开帘子,果然看到了朱能与张玉这两位被暂时夺职的将领。 “此地人多嘴杂,我希望面见殿下。” 张信直言,可朱能却摇头:“殿下患病,不能见客。” “事关渤海郡王生死呢?”张信反问,朱能被他问住,正欲反驳却被张玉却拦住。 “走吧……”张玉看了一眼张信的轿子与身上,确定他没带什么凶器后,这才带他走向了世子府背后的一处小院。 不知不觉中,朱棣已经从存心殿换到了此处居住,显然他已经有了准备。 当院门打开,张信果然见到了坐在院中的朱棣,而朱棣也诧异张信的到来,警惕看向了张玉与朱能。 “殿下,张都指挥使说事关二殿下生死,末将便只能引他来见您了。” 张玉此举有些唐突,但他也知道朱高煦现在是一个即将爆开的烟花,任何一点消息都应该确定。 何况张信行踪如此鬼祟,显然不像有意欺瞒。 “殿下,五月初七巡察御史郑公智在江阴侯护送下前往吉林城削藩,郑公智被杀,二殿下起兵靖难并夺下三万卫,眼下江阴侯已经撤往铁岭,消息也送往了京城。” “今日张昺与谢贵召我议事,已经决定对殿下您动手,时间就定在今夜子时!” 张信将自己所知的事情交代,而朱棣也在听到朱高煦率先造反后站了起来。 历史上的朱棣没有轻信张信是因为他没有外部消息,可这一次不同,他很早就知道朱高煦在准备造反,所以他才会提前装病,提前把朱高炽和朱高燧弄回北平。 加上张信所说的话,与朱棣印象中的朱高煦十分贴合,因此他并不认为张信在骗自己。 “你要投靠俺?” 朱棣的自称败坏了气氛,不过张信没有纠结,而是颔首道:“城内有五千守军,其中有五百人是我自家兄弟。” “只要殿下点头,殿下可以先出城去,待今夜末将便让他们打开齐化门,殿下可领三护卫入城!” 张信所说的齐化门,也是当年明军攻陷大都的城门。 由于元大都故城北居民稀少、地势空旷,在防守时城上军人无可依托,因此徐达在攻城后不久,便在城中偏北部增建一道土垣,将城垣变为“日”字形布局,使北段城墙靠近居民密集区,战时守城士兵可以从容筹画衣食。 洪武四年,朱元璋将此段新城墙以北的元大都城垣废弃,将原来北城墙上的安贞门和健德门,以及东、西城墙上最北边的光熙门和肃清门也一并废弃,并新设德胜门、安定门。 北平九门,张信只能掌握齐化门这一道门,所以这代表朱棣只有一次信任张信的机会。 一旦三护卫进入齐化门失败,那他就要被冠上兴兵作乱的名头。 张信也知道,因此他愿意护送朱棣出城,让朱棣亲自带三护卫打进北平城内。 “何须俺去?张玉和丘福、朱能他们三个去就行了。” 朱棣看出了张信的心思,上前搀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此事若成,俺记你头功。” “殿下……”张玉忍不住喊了一声朱棣,似乎希望他别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只是朱棣却对他摇头道:“若是张信要害俺,没必要让俺出城。” “况且,他即便真的要害俺,那俺哪怕出了城,城内还有老大老三和徐妹子,俺如何放得下心来?” “这王府之中有八百护卫,届时你们不要声张,先等张昺与谢贵围了王府,你们再入城平了他们。” “俺要让世人知道,俺不是谋反,而是朱允炆那个小王八蛋逼的俺!” 朱棣咬紧牙关开口,恨极了这个曾经的大侄子。 张信见状也作揖:“请殿下传下暗号。” “暗号……”听着张信的话,朱棣喃喃自语,随后才缓缓坚定了目光。 “俺爹发给俺的《祖训》里有言:如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既平之后,收兵于营,王朝天子而还。如王不至,而遣将讨平,其将亦收兵于营。” “俺今日虽无天子诏书,但任由俺看着允炆在奸臣蛊惑下残害叔侄弟兄也全无道理,因此今夜的暗号只有六个字……” 朱棣沉着目光,仿佛改变了什么,缓缓开口:“清君侧……” ”靖国难!” 《明太宗实录》:“建文元年夏六月,昺与贵谋削藩,信密报。上言《祖训》“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 (本章完) 第224章 风起云涌 入夜,整个北平城都安静了下来。 火光在街头亮起,一支三千余人的队伍在身着甲胄的张昺、谢贵二人率领下堂而皇之的包围了燕王府。 “渤海庶人叛乱,都指挥使谢贵奉命前来搜查燕府,尔等诸将若是再不打开城门,以从罪论处!” 三千官兵将燕府团团围住,在夜色的燕王府城下叫嚣。 站在城门楼上,负责统辖护卫的不是旁人,正是从南京归来的朱高炽。 “荒谬!我二弟忠心为国,怎会叛乱!” 朱高炽斥责张昺、谢贵二人,张昺听出了他的声音便作揖道:“世子殿下,渤海庶人确实已经反叛,若是您为大局着想,请让我二人率兵入城搜查,以洗清燕府众人清白之身!” 他的声音传出后,朱高炽久久没有回应,只是那燕王府城门却缓缓打开。 见状,张昺轻笑:“这燕王世子孱弱,果然不如渤海庶人难以对付。” “不要掉以轻心,燕王或许是装疯,你我小心行事。”谢贵毕竟是洪武朝老将,也知道朱棣的厉害,因此他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先派一百人入了燕王府,等待一刻钟确定没有埋伏后才与张昺下马走进了燕王府内。 不知为何,今夜的燕王府空气中透露着一股萧瑟,明明还是盛夏,却透着一股子寒意。 谢贵入了燕王府城,谨慎下又看向身后,准备让大军跟随进入城中。 只是他才刚刚回头,那城门口突然落下一道黑幕,断绝了他与外界交流的目光。 “结阵!!” 谢贵反应不慢,可这时城墙马道上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甲片声。 这声音让谢贵心底一沉,旁边的张昺也紧张的拔出了腰间那用于装饰的长剑。 很快,两条火龙将他们这三百余人包围,昏黄的火光下,燕府护卫脸色凶恶,谢贵也开口稳定军心:“放心,城外大军早已备好攻城器械,只需一刻钟便能攻入燕府!” “是吗?!” 一道洪亮的声音从燕军之中传出,谢贵与张昺看去,赫然是穿戴着甲胄的朱棣。 “果然没疯!” 谢贵凶恶的看着朱棣,朱棣却丢出了两个球状物。 “就凭这两个人做内应,你们就觉得能拿下俺?” 球状物落地,翻滚几圈后露出正面,赫然是葛诚与卢振的首级。 “燕王,你是要谋逆吗?!” 张昺质问朱棣,朱棣却摇头:“不是俺谋逆,是南边的奸臣蛊惑了俺的侄子。” “《祖训》说过:如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既平之后,收兵于营,王朝天子而还。如王不至,而遣将讨平,其将亦收兵于营。” “俺是陛下的亲叔叔,眼下有人蛊惑他对自己的几个叔叔下手,俺身为诸藩之长,若是不能遵守《祖训》清君侧,靖国难,那就是愧对皇考!” 朱棣搬出了朱元璋,这让谢贵与张昺脸色阴沉,他们自然知道朱元璋留下的这句话,不止是他们,朝臣们都知道这句话,可没有一个人把这句话当真,尤其是在朱允炆连削带杀下,七个藩王二十一卫兵权尽数被削,这句话便显得更为可笑了。 只是他们不曾想,不止是朱高煦以这句话作为根本起兵,就连这朱棣也如此兴兵。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我们早该想到,伱们父子二人恐怕早就密谋造反了!” 谢贵冷哼,可他依旧有自信,因为府外还有三千攻城士兵。 只是面对他的自信,朱棣咧嘴一笑:“谢贵,你在等,俺也在等……” 朱棣的话刚开口,谢贵来不及多想,便听到了王城外响起了马蹄声。 当这道声音出现,谢贵的脸色骤变。 城中守军有马匹与骑兵,可数量并不多,远远营造不出如此大的声势。 朱棣起兵,显然早早做足了准备,这马蹄声的响起,恐怕代表着燕山三卫的入城。 “完了……” 谢贵脑中只留下这最后一个想法,随后便见朱棣拔出腰间长剑:“弟兄们,动手!” “杀!!” 厮杀声响起,谢贵等人也来不及多想,提短兵奋力交战。 夜幕下,整个北平城充斥着喊杀声,许多百姓都拿着农具死守家门,生怕这兵乱演变为烧杀抢掠。 站在王城的城门楼上,朱高炽看着燕府外的厮杀,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 “我们家……真的起兵了……” 在他的注视下,朱棣让人打开了王城放下的千斤闸,他亲自提着张昺与谢贵二人的头颅走到了护城河的石桥上,大呼:“张昺、谢贵此奸臣已死,俺并非作乱,而是奉高皇帝遗言奉天靖难。” 北平守军本就不愿对朱棣动手,眼看张昺二人已死,当下便放下了兵器投降。 只是一夜,北平九门内外尽数归附,算上不足五千的守军,朱棣手中有兵马二万四千余。 他还在感叹自己的兵马过少,然而却不知道历史上的他被逼到了只有八百人的下场。 如果不是朱高煦提前起兵逼了他一把,恐怕如今的他还在因为手中人少而摇摆不定。 “殿下,都已经清理好了,城中府库有足够城中军民共食用六个月的粮草。” 清晨,当天色微亮,整个北平城已经被朱棣清理拿下。 身着甲胄的张玉众人找到了站在齐化门城门楼上的朱棣与姚广孝,详细禀报了北平的情况。 “俺们只有两万四千人,这点兵力想要靖难十分困难,通州、遵化和密云都是自己人,你们各自带人去传信,让他们归附俺,不愿意便不要勉强他们。” “俺稍许亲自带兵去蓟州,将那里拿下!” 朱棣在军事上的反应很快,他很清楚仅凭北平孤城无法发动靖难,因此必须拿下北平府与永平府才行。 “只是如此,恐怕还不够。” 一身黑袍的姚广孝开口,并对朱棣说道:“殿下您应该清楚,北平地势开阔,无险可守,必须拿下居庸关、松亭关、山海关才能守住辽东、大宁与山西三个方向的官兵夹击。” “俺知道……”朱棣沉着回应,脸色凝重:“只是朱允炆那小王八蛋已经调了俞填他们几人在这三处关隘重兵防守,俺们兵不多,不能强攻关隘城池来浪费兵力。” “那殿下眼下请向朝廷上疏,表达自己只是清君侧、靖国难,并用高皇帝之言去堵住朝廷之口。” 姚广孝教导朱棣如何占领舆论高地,朱棣闻言也沉重颔首。 不多时,他便写了一份奏疏,交给了谢贵等人被俘的死忠,让他们带奏疏南下,而他自己则是开始对北平、永平二府开始攻城掠地。 得到朱棣被谢贵等人带兵强行削藩并无奈起兵的消息,通州、遵化与密云、永平等第先后主动归附,唯有朱棣预料到的蓟州死守。 然而蓟州兵寡,只是一日便被朱棣率军攻破。 仅仅两日时间,朱棣便已经彻底拿下顺天、永平二府,坐拥二十余万百姓,四万余军队。 消息传到四方,松亭关、居庸关与山海关三处守军开始备战。 居庸关守将俞填在获知消息后,当即便向身后驻兵两万六千余人的房昭传递求援消息,同时派人前往开平五卫调兵。 “驾!!” “都滚开!滚开!” 居庸关内,来回传递消息的塘骑们疲惫不堪,脾气也跟着见长,对阻碍他们道路的百姓一顿叱骂。 百姓们仓皇躲避,却还是被马匹撞倒,塘骑们顾不得照顾他们,直接策马离开。 “怎么回事?怎么撞了人也不道歉……” “人家是吃兵粮的,你找死啊?” “怎么来往那么多人?” “听说是燕王和渤海郡王反了,好像是那位派人去抓他们,然后他们不服就反了……” “怪不得……那位对自己叔侄兄弟也太狠了……” “嘘……小点声。” 居庸关内为数不多的百姓们议论着当下的大事,却又担心声音太大被论罪,无人去管被撞倒的那几个百姓。 待他们踉跄起身,这才骂骂咧咧的离开。 恰巧这时,大队官兵从山西方向入城,队伍延绵,入城数千人还不见断绝。 被撞倒的那几人凑在了一起,看着这么多官兵入城,其中还有不少蒙古人,他们便上前用蒙古话询问:“你们要去哪里?” “去北平平叛!”蒙古兵卒们回应,并且还询问道:“你们的口音是哪一部的?” “不记得了,生下来就在这里。” 聊了两句,那些蒙古明军便跟着队伍离开,倒是被撞的那几个人开始交流起来。 他们一边交流一边往家赶去,却见整条巷子早就被官兵包围起来,而他们的家人则是狼狈的坐在巷口。 “怎么了?怎么不回家?” “被赶出来了,他们说要去平叛,军营不够住,让我们把屋子腾出来,我们不让,他们就动手把我们拽出来了。” “爹,我们的粮食还在里面呢,都被他们吃光了!” “畜生!!”听着自己的家居然被抢占,本就被马匹撞了的牧民们不服气,可他们又不敢去理论,只能压着脾气把家人安置到了没有受难的亲戚家。 待安置好了一切,他们几人才凑在了一起。 “这群家伙撞了我们也不道歉,分明就是不把我们当人看。” “我听说燕王对我们蒙古人很好,我们干脆把消息带给燕王,说不定还能换几只羊。” “对!反正粮食被吃光了,等不到秋收我们都得饿死,还不如直接去给燕王报消息,说不定能换些好处。” 几人一合计,当即便趁着天色未黑,从居庸关内走出,徒步往北平城走去。 上百里路程,他们连续走了三天,身上带的糙米吃完了就去捕鱼,用石头打些兔子来吃。 由于北方人口稀少,野物丛生,想要猎些东西还是比较容易的。 熬了三天,他们在清晨见到了北方外围巡哨的塘骑,并禀告了来意。 消息经过塘骑,很快就传到了北平的朱棣耳中。 此时的他还在令全军将府库粮食半数通通制作为军粮,为南下做准备。 当他得知居庸关调集兵马的消息后,当即便与左右的张玉与朱能二人合计:“那旌旗打着房字旗号,必然是房昭。” “这个人俺知道,不足为惧,俺们可以趁着他们出关时与他们正面决战,只要剿灭了他们,便能拿下居庸关,进一步将怀来的储备仓拿下!” 他话音落下,便回头对那塘骑道:“让老大接见那几个百姓,给他们发十贯钱,再发一匹骡子和一车粮食给他们。” “是!”塘骑应下,随后转身离开了制作军粮的营地。 朱棣已经开始准备,而历经三日的朱允炆也在同一天先后接到了来自北平与辽东的急报。 “北平、永平二府除了蓟州有抵抗,其它人一箭未发便投降了” “还有辽东,吴高不是被那群武官称名将吗?怎么连三万卫都守不住,白白将数万石粮食交给了朱高煦!!” 紫禁城武英殿内,朱允炆难得失态,可这样的情况换谁都无法镇定。 一个月前还信誓旦旦对自己说削燕必然成功的群臣,眼下纷纷低着头,只有郁新好像事不关己的站在原地。 朱允炆看着他十分扎眼,但他也知道郁新督管户部的才干无可替代,因此只能忽视他。 “陛下,北平削藩失败全因张信投敌,至于辽东削藩失败和三万卫被夺,则是在奏疏之中写的清楚明白。” 齐泰虽然知道削藩失败的真正原因,可他还是在为朱允炆找补,并且谏言道: “那渤海庶人在高皇帝时期便私下囤积马匹,因此行军速度远超我军,吴高虽然已经有了防备,可丢失三万卫是必然的事情。” “也因他早有防备,这才没有让数万大军被困关外,三万卫粮食也没有预期丢失的那么多。” “眼下只要他按照奏疏上所说一样,在铁岭死守一个月,那渤海庶人终究逃不过兵败身俘。” “若说唯一要关心的,应该是盘踞北平的燕庶人。” 齐泰整理了思绪,见朱允炆也将目光放到自己身上,他继续道:“燕庶人麾下兵马应该已经不少于四万,除去驻守各城的兵马,可调动之数不少于两万。” “眼下,房昭等人已经聚兵居庸关,两部人马三万五千余人,加上开平五卫还未南调的兵力,应该可以凑足五万人。” “有房昭他们在居庸关一带,足以牵制朱棣两万兵马。” “月前,陛下已经调长兴侯前往开平,都督徐凯前往河间。” “眼下开封聚集山西、陕西、山东、湖广和直隶等十三万大军,都督徐凯也率领五千骑兵在河间府驻守。” “只要陛下下发旨意,待粮草备齐大军北上,燕庶人即日可平。” “此贼父子二人,拥兵不过五六万,如何能抵挡朝廷近二十万大军。” 齐泰的谋划很不错,原本士气低落的群臣们也纷纷提振了士气。 见状,朱允炆稍微恢复平静,沉着下旨:“传旨,着长兴侯耿炳文为征虏大将军,驸马都尉李坚、都督宁忠为副将军,必要在入冬前率师分兵并进北伐,平定燕庶人叛乱。” “陛下……”朱允炆才说完,一直没开口的郁新却开口了。 群臣将目光投向了他,而郁新则是作揖道:“半月前,刀干孟降而复叛,云南都司粮草已然不济,须得从广西、湖广、四川等都司调拨粮草,请陛下准允。” “又来了……”听着这些烦人的糟心事,此前还是皇太孙的朱允炆在处理时还能平静对待,可当他坐上了皇帝大位,再回过头来看这些叛乱奏疏的时候,他只觉得无比烦心。 自己才即位一年,便是西南土司叛乱,北边朱棣父子作乱,地方之上还有不少蛮夷鞑官造反,也不知道当初皇爷爷是如何镇定面对这种局面的。 “准了!”朱允炆拂袖应下,齐泰也报来了一个好消息。 “陛下,总兵官宋晟传来消息,月前胡人王庭动乱,鞑靼大汗额勒伯克被瓦剌王乌格齐哈什哈所杀,胡人动乱,无力南下。” “好!”听到这则好消息,朱允炆总算被提振了心情,开始有条不紊的下令。 “着令魏国公速速平叛,此外再令吴高死守铁岭,勿让渤海庶人越过铁岭一步。” “陛下圣明……” 见朱允炆这模样,群臣纷纷唱礼,只是在他们唱礼喝彩的时候,朱高煦也带着他麾下四万兵马抵达了三万卫。 旌旗招展,在风中猎猎作响。 四万余渤海大军抵达三万卫城外扎营,随军南下的那一千多辽东官兵总算回到了辽东,他们的家人大部分都在三万卫,因此来到这里,确认了家人无碍后,他们便连忙回营表示投效。 加上他们与三万卫原来的守军,朱高煦的靖难大军已经达到了四万三千之巨。 “殿下,幸不辱使命!” 三万卫指挥使衙门内,当刘昭将代表三万卫的《黄册》与《粮册》交出时,朱高煦也没有食言,当即开口:“今日起,你便是三万卫的指挥使,与你南下之人,与你大开方便之门者,皆按我承诺的拔擢!” “谢殿下恩!!” 刘昭身后许多朱高煦熟悉的面孔纷纷作揖,显然这才刘昭能顺利拿下三万卫,少不了他们的助力。 “三万卫内三千兵卒与之前北上的那一千多兵卒尽数交给你们统辖,官职升上去没兵的不用担心,吴高不足为惧,你们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兵马了!” 朱高煦承诺过后,也入座了衙门内主位,示意他们坐下。 一些官职低于指挥使的人识趣退下,最后留下的只有女真八卫,汉兵五卫及神机三营等十六位指挥使。 望着这壮大的队伍,朱高煦喜于言表。 他当着众人的面翻看了两本文册,大致了解了三万卫的情况。 “粮食运五万石北上给吉林城,刘昭你派五百兵马护送。” 朱高煦看向刘昭,对其开口吩咐,随后继续道:“剩下的两万五千石粮食和二千石豆料,留下一万石粮食给三万卫的军民以备不时之需,其它的我们带走。” 朱高煦安排着一切,这批粮食豆料,差不多可以让全军吃上半个月。 算上之前消耗的,他们应该还能撑四十天左右。 四十天内,他必须拿下吴高。 “整兵训练,另外搜查三万卫城内的行商,若是有押运粮食前来的行商,从府库之中那两万贯钱中拨去给他们,将他们的粮食收购。” 朱高煦交代着,刘昭却作揖道:“殿下,末将已经查过了,城中有行商十二支,可是粮食都被南兵提前买走了,如今除了军户们手中的粮食,便只剩下府库中这点了。” “无碍……”听到这消息,朱高煦也不在意,而是对随着自己南下的长史孙铖交代道:“你带着你手下那帮人从即日开始帮三万卫百姓削除军籍,恢复民籍。” “另外按照老规矩,从当下那四千多人里选出三千锐卒,每人授十亩参军田,剩下十二余万亩耕地尽数发给城中两万六千余百姓,耕牛挽马也按照吉林城的规矩下发。” “若是耕牛挽马不足,那就从吉林城那边调,正好趁着运粮过去,将挽马耕牛带来。” 吉林城十七万百姓,却有耕牛挽马骡子合计八万余头、匹,本就十分饱和,带个几千头南下不是什么大事。 “殿下,这均田之后,三万卫的粮食如何自处?” 孙铖询问关键的问题,要知道在渤海因为粮食获取困难,因此渤海只需要记下每家每户分田数量多少,并不用按照田地产出来分配粮食,而是统一的交出口粮。 这样大锅饭的制度,只适合开荒时期的渤海,却不适合三万卫,因为三万卫的田地中不止有军屯田,还有独属于军户的余田。 余田虽然被课以重税,但收获的粮食起码都是军户家属自己的,这是渤海不曾有过的现象。 孙铖询问,也就是询问朱高煦是否要定下渤海自己的赋税制度。 这个问题,朱高在入关这一路上便已经想过,因此他开口说道:“从今年秋收起,各家各户各自收获自家所划田地粮食,每亩土地就地征收正赋,赋率为五赋一,其余过往杂税皆摒弃。” 二更应该在十二点左右写完,因为要弄三都司的局势图给你们看,更新会稍微晚些 (本章完) 第225章 攻守易形 三万卫指挥使衙门内,朱高煦对孙铖与众人说出了自己日后所行政策。 作为一个后世人,他很清楚大明的税收系统有多繁杂。 这税收体制有一个基本的问题,包括大明的行政体制也一样,那就是这两套班子需要皇帝个人有极强的能力才能如臂指使。 但凡能力平庸的人当上了皇帝,那他需要面对老朱留下的这繁杂税收体系,而这样的人往往难以将其梳理清楚。 到了明代中后期,随着文官不断地增加税收名目和各种税收方式,这套体系更为繁杂,以至于到了万历后期,便是连朝廷的户部尚书都梳理不清楚大明的财政。 万历初年的张居正与崇祯年间的毕自严都试图梳理,可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朱高煦不认为自己可以创造一个完善的税收体制,但他可以借鉴后世的税收方式。 当然,具体的税收系统如何制定,朱高煦准备打下京城后,用郁新、夏原吉、黄福这三人来重新设计,至于南下期间还是简单些比较好。 五赋一听上去很高,可对于军户们来说,他们原本耕种军屯田就没有回报,耕种余田也得交沉重的田赋,全靠军户的军饷过日子。 因此,把军屯田分发,随后不管军屯田与余田,一应按照五赋一来缴纳的政策,更能让军户们感觉到收获成果的喜悦。 以前耕种几十亩地,收获全家只收获军饷与余田那十几二十几石粮食,如今均分了田地,全家除了军饷的二十石粮食和八贯钱,还能收获十几石从田地里产出的粮食。 军户们的收入,从每年十几二十几石,飙涨到了三十余石,如果再算上从军的八贯钱,那就是接近五十石的收入。 这笔收入,只需要他们每年缴纳田地正赋的四五石粮食,恐怕没有人会拒绝。 因此朱高煦说完这话,那刘昭也连忙起身作揖:“末将替三万卫百姓,谢殿下恩典!” “起来吧。”朱高煦笑看着他,然后看向了殿内其余十五卫指挥使们继续道: “我们此次入关,不是为了奸淫掳掠和满足自己的贪欲,而是要清君侧,靖国难。” “塔失你们八个指挥使虽然是女真人,但也是我大明臣民,此战凡攻下一城,你八卫之中功劳最大的百户可以搬入关内,每名弟兄授田三十亩。” “谢殿下!!”塔失等人听着朱高煦的话,纷纷起身作揖行礼,朱高煦也笑着抬手示意他们坐下。 “至于你们,以及渤海的汉兵弟兄们,我只能用钱粮来犒赏了。” 朱高煦说着,便示意孙铖道:“从府库之中取钱,先发军饷,剩余的指挥使发五十贯,千户三十贯,百户十五贯,总旗官十贯,小旗官与吏目各一贯,其余的均分。” “是!”听到朱高煦的犒赏,孙铖脸上也露出笑意。 按照朱高煦制定的,他身为长史,与指挥使同级,也就是同样得了五十贯钱。 虽然不多,但这是一个开头,代表了日后朱高煦必须要这么继续下去,而这朱高煦也清楚。 其实他这套法子,也就是当年朱元璋自立门户后培养麾下归属感的法子。 法子老了,但很实用。 “都散去吧,三日后大军开拔,除了刘昭所部驻守三万卫,需要配合孙铖丈量均分田地外,其余人都去准备开拔。” “是!” 伴随着朱高煦话音落下,众将纷纷散去。 很快,均分田地的消息便在三万卫传开,许多百姓不识字,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经过孙铖手下一千二百随军吏目的走访,很快他们就清楚了情况。 孙铖手下的吏目,都是朱高煦从吉林城十所书院中选出学子,他们的学识并不高,但他们好歹也在学校学习了三年,加上年纪都在十五岁以上,基本的算术和读写都没有问题,充当吏目完全足够。 吏目们对百姓们没有说太多,只是说了会划分田地,同时对比了曾经作为军户时的家庭收入情况,又对比均田之后的收入情况和赋税情况。 百姓们不是傻子,每年交四五石粮食换多拿十几石粮食的好事,他们自然不会错过。 翌日,在渤海三万八千大军开拔时,兴高采烈的两万余三万卫百姓就跟着吏目们出城开始丈量田亩。 田契的雕版在昨夜便已经雕刻好,伴随着吏目测量田地,盖下雕版,并用朱笔写下田地情况、数量,用官印盖下,一份份田契便到了三万卫百姓手上。 拿着那堆田契,家家户户都激动的手舞足蹈,欢畅些的人开始拍手跳舞,好似跳大神般。 一些同样激动的,便去抓着他的腰带,跟着他踏歌行。 瞧着这一幕幕,三万卫的百姓干劲十足,而朱高煦他们也一路南下。 渤海军的行军速度没有拖慢,由于背靠三万卫,那一万五千余石粮食无须制作成为军粮,直接放上了骡马车上随军南下。 这一刻朱高煦算是体会到了游牧民族的快乐,一路南下一路去,只有越打越富裕的说法,没有越打越穷的说法。 一百里道路在渤海军的赶路下,开拔第二日的午后他们便抵达了铁岭北部。 从北往南,铁岭西边倚靠辽河,城北倚靠柴河,可以说从北往南打的话,必须要面对柴河这天然工事。 十四世纪末的铁岭人口并不算多,不过只有五千多人,而军屯田与余田相加也不过四万余亩。 如今因为战事,柴河以北的作物被吴高焚毁,渡口也被吴高摧毁。 他率领三万六千余大军在柴河以南驻守,背靠铁岭城。 当朱高煦率军抵达柴河北岸,他当即便让王义率军扎营,自己带着陈昶等人策马来到柴河北岸,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长筒状的东西。 不止是他,陈昶等人也纷纷取出这东西,拉开之后开始打量柴河南岸。 单筒望远镜,这是朱高煦让王元等人制作的物件,尽管吉林城没有人力物力制造玻璃大棚,但制作望远镜还是比较容易的。 虽然看的不如后世清楚,但起码能用。 在朱高煦的观测下,吴高为铁岭设计的防守工事被他一览眼底。 当鹿角木和河滩上的铁蒺藜出现的时候,朱高煦就知道朱棣为什么头痛吴高了。 “铁蒺藜后是鹿角木,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还有陷马坑,拒马枪、护城壕、牛马墙……” 这些布置,朱高煦光说都要说半天,而吴高居然能在短短五天不到的时间将其全部弄出来,显然这是做好了死守的打算。 渤海锐卒不善守,只擅攻,不过他们擅长的是平原、山地进攻,至于攻城并不在他们的字典里。 从吉林起家到现在,渤海军就没有遇到过攻城战,因此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打这一仗。 倒是朱高煦用望远镜测量了双方位置与城墙位置,随后才转头对人群之中的孟章交代:“调神机三营的火炮与炮兵去东南边的矮丘列阵!” “遵命!”听到自己率先动手,孟章激动作揖,策马离去。 在他离去后,朱高煦也带着一脸疑惑的指挥使们往西边的那座不知名山丘走去,准备在那里炮击吴高。 除了朱高煦与徐晟,众人皆不知道朱高煦为什么要调孟章所部的神机三营。 只有朱高煦与徐晟、孟章知道,神机三营才是他们敢于南下的底气。 “侯爷,叛军动了。” 柴河南岸,在朱高煦观察南军的时候,吴高等人也在观察他们。 那营垒建立、旌旗升起时,吴高与耿瓛便察觉到了不妙。 渤海军的营垒数量,有些超出他们的预估了。 在他们的估判中,渤海军最多也就是两万人,这还是算上了三万卫投敌的数额。 可眼下来看,这营盘的规模恐怕能够容纳四五万之巨。 一时间,明军从兵力优势变成了兵力对等乃至兵力弱势。 好在还有天时与地利,这让吴高放心了许多。 “这柴河宽四十余丈,叛军制作舟船便需要不少时日,加上我布置的这些东西,起码能阻挡他们半个月。” “火炮调来了吗?”吴高询问耿瓛,耿瓛颔首:“辽沈的火炮已经在路上,铁岭的五十门碗口铳和三十门大炮都已经拆下,放到了牛马墙背后。” “好!”吴高有自信,他手中有火炮来护卫铁岭城,哪怕朱高煦攻破了前几道工事,也需要面对护城河后牛马墙的火炮,哪怕他无奈撤退,也能给予叛军重大创伤。 吴高确实谨慎,还未交手便已经想着退路,他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在乎的是有没有重创对手。 这样做法在政治上不讨好,可在军事上却容易让人头疼。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渤海军营垒建立,三千神机营炮兵也牵着挽马,将一辆辆炮车拉拽出了营垒。 伴随着它们的出现,吴高与耿瓛脸色骤变。 “这是多少门火炮?!” 耿瓛诧异的看着那数百门火炮,心情沉到谷底。 “不下于二百门,兴许有三百乃至更多,这下有些棘手了……” 吴高看着火炮出现,他没有时间去想朱高煦从哪里弄来的火炮,转身下令:“全军撤回牛马墙!” 他一声令下,同时策马开始撤出河滩范围。 此刻他脑中全是朱高煦从哪里弄来的那么多火炮,而且那火炮模样似乎与洪武铁炮、碗口炮不同,不知道威力如何。 “殿下,您…您…您从哪弄来的这么多火炮,为什么这些火炮长得那么狭窄?” 陈昶、王义等不知道火炮存在的人惊掉了下巴,而不明火器威力的女真八卫指挥使则是好奇这东西为什么能让众人如此吃惊。 “从林子里捡来的。”朱高煦打趣一声,然后吩咐起孟章:“动手吧,先打一轮。” “是!”孟章颔首,随后看向了麾下的三名千户官。 那三人回礼,随后开始吹哨。 在他们有节奏的哨声中,三千炮兵打开了炮车的两个弹药箱,一个存放火药,一个存放的却是铁球。 明初火炮还在以射石为主,花岗岩制作的石弹质地坚硬,加上便于开采,因此很受军队欢迎,这点不止是在大明,在世界各国都是一样的。 不过朱高煦无奈的点在于,他没有多余的人力物力去打磨石弹,因此他只能选择威力最大且最费钱的方式,用铁球充当炮弹。 渤海野战炮所用炮弹为五斤,三百门野战炮排射一次所消耗的也就是一千五百斤铁料。 按照眼下的铁价计算,射击一次,便是一百五十贯钱的开销,如果加上火药,那可以达到一百七十贯。 如果不是为了测试火炮威力,打击南军士气,朱高煦可不舍得用它。 “定射装填,目标铁岭,调度……” 由于不是流水制作的火炮,加上这个时代也弄不出线膛炮和配套的炮弹,因此在滑膛炮时代下,炮兵只有通过不断喂炮来掌握自己手中火炮的性能。 由于每门火炮性能不同,统一指挥调整角度是难以实现的,只有让炮手自己调整自己的火炮角度,才能最大精度的打击到城墙。 在朱高煦他们围观下,三千炮手各司其职,很快完成了自己手中火炮的角度调整问题。 “预备……点!” 伴随各部百户官在阵地后拿着铜皮喇叭喊叫,炮兵们纷纷点燃手中发射药的引线,那燃烧漫长的引线吊着所有人的胃口。 终于,当它燃烧进了药室,所有人都期待着它能创造出何种场景。 “轰!轰!轰!!” “嘶鸣!!” 好似地龙翻身,雷霆炸响,未曾见识过火炮威力的女真八卫与一些将领的马匹遭到惊吓,塔失更是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大量的硝烟遮蔽了他们的视线,可他们还是依稀看到了那数百枚越过柴河,射向铁岭城的炮弹。 明初的铁岭城是用三合土与碎石垒砌而成,因此当它遭遇了五斤沉重的实心炮弹时,城墙上当即便响起了炸裂的声音。 密密麻麻的裂痕出现,抖落了无数三合土与石块。 牛马墙后的不少兵卒看着这一幕,竟吓得瘫软,许多兵卒更是被打偏的实心弹当场打死,死状凄惨。 不止是兵卒们被吓得脸色苍白,就连作为三军统帅的吴高也脸色煞白。 “怎么可能打得这么远?” 吴高不敢置信,耿瓛也是一样。 从柴河北岸到铁岭城足有六百步的距离,哪怕是明军的火炮,也顶多只能打五百步,而且即便打到了五百步外的城墙,也无法造成这样的威势。 这一瞬间,吴高与耿瓛四目相对,他们脑中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朱高煦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这种火炮。 “好!!” 柴河北岸,恢复过来的女真八卫和不少汉人将领纷纷喝彩,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野战炮的威力,纷纷爱上了这玩意。 摔下马的塔失都顾不得叫骂,便跑到了火炮阵地,在炮兵们清理炮膛的时候,用手去抚摸火炮,却被烫得连忙撒手。 “好宝贝啊!要是有这玩意,恐怕弗提斤城都扛不住那一下。” 塔失毫不吝啬的用自己城池作比较,朱高煦则是轻笑:“还有威力更大的,几门就能把弗提斤城的城墙打垮。” “殿下!给我几门吧!” “对啊殿下!给我们几门,我们十日就能拿下铁岭城!” “我七日!” “我五日!” “我三日!” “好,那伱去!” “额我……” 女真八卫的指挥使们拌着嘴,不过朱高煦却笑道:“这火炮数量太少,而且你们不会用,用得不好就会当场炸开,附近十数步的人都得命丧当场。” “这火炮日后也推广,但那是日后,你们玩不来的……” “那还是算了……”一听说这玩意玩不好就会炸死人,塔失等人纷纷离它远了些。 朱高煦瞧着他们的模样大笑,塔失他们也脸色一红。 待他笑完,他才对身后的孟章等人询问:“王元那边都交代好了吗?” “交代好了,等我们打下沈阳城,他就带着那一千多成品的泥模南下。” 孟章回答,而这回答也让朱高煦十分满意。 有了王元手上那批泥模,朱高煦就可以在拿下金州之后快速造船,拉起一支庞大的水师去碾压南军水师。 只是可惜,原本他还有杨展作为水师将领,然而杨展却被朱允炆调往了广西。 如果杨展没有被调走,他就不用发愁水师由谁指挥了。 朱高煦在惋惜,而炮兵们经过几分钟的清理,眼下也各自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等待朱高煦的二次炮击命令。 “我们这次南下带来的炮弹和火药够打几轮?” 朱高煦没有贸然下令,而是询问了孟章。 “若是眼下就开采花岗岩,打造成炮弹的话,起码能打三十轮,如果不用的话,还能打十五轮。” “不过我们随军之中也有铁匠,只要有充足的铁料,也能打再打十五轮。” “嗯……”得到了详细情况,朱高煦便将目光投向了嘈杂的南军营垒之中。 显然,刚才一轮炮击给他们带来的冲击还没结束。 “再打四轮,然后改换目标,把南岸的工事尽数摧毁,直到炮弹打完为止。” “另外从三万卫购买征调铁料,我要用最快的速度攻下铁岭城。” 说罢,朱高煦看向王义:“命令军中精通造船的弟兄准备制作舟船。” “是!”王义没有疑问,因为渤海军中有不少人都接受过吉林船厂的训练。 大船他们造不出来,弄出小舟还是没问题的。 “定射装填、目标铁岭,复设四轮,调度……” “点!!” “轰轰轰——” 沉闷的火炮声再度响起,南军乱作一团,只有他们对别人打炮,却不想今日也被别人拿来打炮了。 “镇定!!” 吴高呵斥帐外乱作一团的兵卒,心里十分无奈。 明军兵卒经过骑兵冲阵、步兵长兵交击的训练,唯独没有训练过如何防备火炮,只因明军善于用炮打人,未曾想过会被人用炮打。 “得想想办法才行……” 吴高冒着炮击风险走出营帐,试图找出如何防备炮击的手段。 战争就是如此,只有足够的冲突才能促进武器装备与战术迭代。 明朝欠缺的就是这方面,因为他们旁边没有一个善于使用火器,并大规模使用火器且能压倒明军的势力。 这样的环境下,大明就没有更迭武器装备的动力,更不会有想法。 万历年间火器更新迭代速度加快,无非就是因为东吁缅甸与入朝抗倭这两场战事让大明接触到了火器国家,因此更迭了不少火器,但也仅限于此,明军装备依旧没有大规模的置换,因为外部压力不足。 不管是东吁还是日本,都无法给大明中枢造成极大的军事压力,自然也就不会有武器装备迭代一说。 到了天启与崇祯,虽然与西方人接触,也引进了更多西方火炮、燧发枪,可终究苦于财力而无法更迭。 时代就是这样,不会给任何事物机会,错过了就很难追上。 如今的大明正直国力富强,将领身经百战的一个时期,遇到问题的他们会想着去解决,而不是逃避。 很快,根据渤海军的炮击频率与威力,吴高就制定了一连串的应对手段。 首先就是在各营帐北方修葺一座夯土墙,其次在夯土墙背后加建木板。 如此一来,即便夯土墙被打穿,也有木板作为二重卸力,等到击破木板后,那石弹也就很难击穿营帐了,只会在被卸力后顺着营帐的帘子滚到地上。 在吴高的号召下,一面面厚达三尺的夯土墙处理起来,并且吴高还让人不断给墙洒水,让他们用黏土来垒砌。 粘性十足的夯土墙很快便修建起来,而吴高也只留下了五千人驻守牛马墙,剩余的三万余人尽数撤回了铁岭城内。 尽管这手段还没有经过实战,但起码安抚住了三万六千大军的心。 只是在无人时,吴高还是找来了耿瓛,他脸色凝重:“你觉得这一战如何?” “我……”耿瓛还未开口,吴高便给出自己的答案:“我以为,若是叛军还能如此强攻三日,那恐怕铁岭会丢失。” “嗯……”耿瓛脸色也十分难看,他显然也知道吴高的这些手段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原本叛军行军速度就比他们快,现在火炮打的还比他们远。 面对这样的对手,明军引以为豪的步兵夹击与以步击骑成了笑话。 步兵夹击,速度比不过叛军马步兵…… 以步击骑,步兵结阵便可能会遭到叛军火炮打击…… 比火炮对射,明军火炮根本够不到叛军火炮的边沿,只能被动挨打…… 一时间,攻守易形,曾经明军对付敌人无往不利的战术,眼下成为了叛军对付明军无往不利的战术。 渤海军的素质决定了明军在同等人数下很难战胜对方,结城自保也无法进行,很容易被朱高煦围点打援。 吴高与耿瓛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因此吴高只能叹气:“你我再奏朝廷,告知渤海庶人麾下兵马今日的表现,请朝廷调山东备倭兵与在京听操的七千骑兵北上辽东。” “如果能拉来援军,这一仗就还有得打,如果拉不来,那辽东危矣” “只能如此了……” 二人心事沉重,可他们还不知道,他们所期盼的援军,已经被引往北平去了…… 《渤海纪事本末》: 五月甲戌,建文君以高为总兵官,驻兵铁岭以阻上兵锋。丁丑,上师至柴河北岸,以炮击之。 《明世宗实录》: 五月甲戌,高驻铁岭,上率师抵柴河,高怯而欲走,瓛曰:“若弃此城,辽沈危矣”,高闻而愧,遂守铁岭。 (本章完) 第226章 炮轰铁岭 “轰轰轰——” 清晨,当天边还未泛起鱼肚白,渤海军的火炮便将明军从睡梦之中唤醒。 三百枚炮弹飞射而来,但这次它们的目标不是城墙,而是牛马墙。 相较于厚重的城墙,夯土石块垒砌而成的尺许厚牛马墙瞬间被摧毁,大段开始倒塌。 “哔哔!!” 值夜的兵卒吹响木哨,唤全营起床备敌,在叫骂声与嘟囔声中,一字时很快过去,炮声再次从河对岸传来。 在这一轮打击下,牛马墙已经无法阻挡炮弹,从五百步外射来的炮弹打入了营垒之中。 有些兵卒倒霉,被当场打死在了帐篷之中,还有的则是在遭遇跳弹后被砸死。 那种刚刚起床便见到袍泽死在自己面前的画面,让许多兵卒汗毛倒立,纷纷加快了起床速度,穿戴好了甲胄。 在渤海军第三轮炮击到来前,他们便已经寻到了坍塌的牛马墙废墟,以及掩护营帐的夯土墙作为掩体躲避。 不得不说,老朱苦心训练的明军哪怕经过了一年的建文新政摧残,但依旧保持着洪武年间的高效反应和应变能力。 只是他们所面对的对手已经从洪武年间的蒙古人与西南夷变成了同样隶属明军体系下的渤海军,并且这支渤海军还掌握了比他们先进的火器技术和更快的机动性。 对于渤海军来说,战斗还未开始,可对于明军来说,战事已经持续两天了。 “这夯土墙和木牌挡不住叛军的火炮……” 站在一处夯土墙与木牌背后,穿戴甲胄的吴高看着那个被打穿的夯土墙与被打碎的木牌,他的心情难以言表。 渤海军的精锐让他感到了难以对付,尤其是在如今双方兵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局面更加难以应付。 “侯爷!” 耿瓛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不多时便找到了吴高,同时看到了那被打穿打碎的防炮工事。 望着那恐怖的模样,他艰难咽了咽口水,随后才道:“北岸的叛军连夜修建了渡口,并且在渡口堂而皇之的建造舟船。” “以他们的速度来看,最多五天便能建造足够上千人渡河的舟船。” 耿瓛话里话外皆是担心,毕竟以柴河的宽度,顶多一字时便能在兵卒合力下划抵南岸。 如此只要往来数十次,那渤海军就能尽数登陆南岸,届时这仗就更难打了。 吴高所布置工事,本意是让明军依托工事,层层防守来消耗渤海军,直到推到牛马墙后,再利用洪武铁炮和碗口铳来杀伤渤海军兵卒。 他的布置没有问题,可他没想到渤海军的火炮如此犀利。 眼下渤海军依仗火炮将明军打得出不了牛马墙,甚至连牛马墙都挡不住他们的火炮,甚至要退入铁岭城内。 这三万六千大军一旦都退入铁岭内,那明军就真成了朱高煦围点打援的那个点了。 “遣散民夫,给他们每人发一斗军粮,让他们回家去。” 吴高对耿瓛下令,耿瓛闻言也凝重着脸点头,他很清楚吴高遣散民夫的用意,这代表吴高没有把握能守住铁岭,甚至会因为撤退而无法顾及民夫。 一旦渤海军渡河,那以他们先前展示的行军速度来看,这七万民夫都将会被他截俘,届时不管朱高煦将他们用作民夫还是选为兵卒,对辽东来说都是一场沉重打击。 这七万民夫有六成都是辽东的军户,剩下的四成则是山东调来的民夫。 他们若是折在这里,那辽东就真的完了。 没有迟疑,耿瓛转身前去执行吴高的军令,而吴高也低下头看向了自己脚边。 在那里,摆放着明军收集而来的叛军炮弹,并非石头,而是尽数为铁炮弹。 只是两日七轮,渤海军就打出了两千枚这样的铁炮弹,这背后所展现的不是火炮威力有多么大,能打的有多远,而是渤海四城的老底。 用铁来铸造为炮弹,这是明军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因为这样打仗代价太大,打出去的炮弹不一定能回收回来,所以每打一次都是在打钱。 朱高煦能眼睛不眨的用铁来制作炮弹,已然能说明一些问题。 渤海四城的发展,比他们所知道的还要繁荣…… “殿下,这下南兵的营盘被打得稀巴烂了!” 炮兵阵地不远处,王义高兴的拍起了腿,朱高煦也嘴角挂笑,尽管他已经知道了吴高守不住铁岭城,可他还是重视道:“这吴高谨慎多谋,说不定会想出什么法子来与我们交手,不要轻敌。” “殿下放心,只要渡过这柴河,我等一定将这铁岭取下给您!” 王义代表其余十五卫指挥使开口,朱高煦也颔首道:“这铁岭城人丁不旺、耕地不多,估计吴高也不会给我们留下太多钱粮,届时入了城,若是如我预料这般,那犒赏一事便暂时搁置,待钱货俘获多些,再一并赏赐给你们。” “多谢殿下!!” 众人没有意见,哪怕是六城之地的女真八卫指挥使也是一样。 三万卫的战利品分获中,朱高煦可是一个子都没要,他们已然取了好处,自然不好意思为了这么一个城池来凑上前索要犒赏。 反正打下了铁岭城,其身后就是辽阔的辽沈平原,至于挡在铁岭与沈阳的巩河等三个千户所则螳臂当车,无法阻碍大军脚步。 诸将都能清楚,朱高煦与吴高自然更是无比清楚。 他们二人都了解,铁岭丢失,代表的便是辽北全境丢失,剩下的沈阳与辽阳也将被朱高煦拿下,毕竟那地地形宽阔平坦,虽有浑河阻碍,可以当下渤海军所展示的火力来看,浑河无法阻挡渤海军脚步,而平原更是能让他们将自身机动性发挥到极致。 也就是说,铁岭一旦丢失,那辽沈便难以幸免。 辽沈一旦丢失,辽南四州便不用赘述结果,能留下的,恐怕只有依托辽河以西的辽西之地。 毕竟辽河出海口有大量河滩地,可以最大限制渤海军的火炮与行军。 “吴高,你要怎么守……” 朱高煦桀骜抬起下巴,似乎已经看到了吴高撤退的结局。 “轰轰轰——” 炮声再次作响,明军士气不断遭受打击,能够依托的掩体也越来越少,最后吴高只能让他们撤回铁岭城内,抛弃了牛马墙和护城濠。 这个时候,朱高煦倒是想起了傅友德与冯胜对自己的教导,其中便有如何教导渡河作战的内容。 借着这个机会,朱高煦与诸将指着柴河说道:“你们在关外,尚且不知关内水网密集,这柴河对于关内水网来说,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条河流,因此日后要是再遭遇渡江河作战,切要记得方式方法。” “这江河分山地、丘陵、平原,如何作战,皆审视地势,以地理判之。” “这柴河虽然从山脉中流出,可来到了铁岭便成了平原地江河。” “平原地江河,常以两岸地形平坦,地势开阔,交通方便为主要,另无明显河谷,且河床弯曲,支流很多,河面较宽,两岸通常有较宽的岸滩,水流平缓,底质多为泥沙。” “这样的河流想要渡过十分容易,因为水流不够湍急,建造舟船可走,建造浮桥亦可走,只是麻烦些。” “需要防备的,也不过就是平射而来的箭矢,与部分石弹罢了。” “若是去到长江以南那种傍山依谷的丘陵地江河,则是需要注意地势情况,注意季节气象。” “那丘陵地江河通常是傍山依谷,河谷明显,虽然水流较缓,但水深不规则,河床底质较硬,两岸河滩也宽窄不一,需要选定合适的位置渡江,并且派人提前测量水深。” “至于山地江河,那一般都是在西南或者吐蕃一带,常位于群山狭谷之间,不仅两岸陡峭,河谷狭窄,那地势也十分险要。” “伱们日后若是有机会去西南立功便知道了,那地方水深流急,底质多为卵石、礁石,渡江难过前二者数倍。” “渡那样的江,只能在数百里的范围搜寻一处稍微平坦笔直的河段渡江。” “这渡江河进攻作战的方式,也一般有主要两种。” “一种分为奇兵,为急袭强渡,二种为正兵,如我军眼下这样,堂堂正正的在南兵眼皮底下预备渡江。” “这两种渡河兵法,你们日后慢慢看我给你们展示,眼下先让你们看看如何正兵渡河。” 说罢,朱高煦调转了马头,对孟章吩咐:“让你的人停手吧,明日准备渡河。” “可殿下,我们的舟船不够。”王义闻言连忙作揖,朱高煦却自傲道:“只要前军抵达南岸,我大军就能从容渡江,你且看着便是。” “是……”王义无奈点头,孟章也按照朱高煦所说的下令炮兵停手。 “去准备这些东西,明天有用。” 朱高煦从甲胄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了孟章,孟章接过后不断点头,随后高兴离开了阵地。 似乎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柴河两岸陷入了平静中。 吴高眼见渤海军没有动静,便壮着胆子上马,带人来到了南岸江滩。 在这里,他看到了那一排排黑黝黝的野战炮,虽然看的不是很清楚,可它们宛若一条黑线屹立在山脚下的河滩上,让人心生担忧。 转头看向正北方向,渤海军已经紧急制作了不少舟船,这些舟船虽然没有刷上防水的桐油,但对于渤海军来说,它们只要能用就足够,大不了渡河结束后,将它们从河中拉回岸上再慢慢炮制便是。 “他们这造船的速度好快,恐怕两天后便能渡江。” 一名指挥使忍不住开口,吴高则是看着呼声焦躁的渤海军营盘摇头:“恐怕渤海庶人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吴高的判断来自于今日渤海军的炮击次数,他不相信渤海军会因为火药炮弹不够而停下炮击,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应该会把火炮用在最关键的时候,而不是第一天就用来威慑。 之所以停下炮击,恐怕是准备给己方一个大大的惊吓。 “修复牛马墙,让准备南下的民夫运送铁岭城的所有粮食往南边走,只留下十日之用就足够。” 吴高这话的意思,就好像在说他只能守十天,这在身旁几位指挥使看来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可是在朱高煦那边,吴高这话可就是吹嘘了。 不多时,吴高撤回了铁岭城,让大军重新出城,修复被火炮摧毁大半的多重防御工事。 然而只是一日的时间,根本不足以他们将这些工事尽数修好,更别提这次修建防御工事还少了七万民夫的帮忙,速度更为缓慢。 “哔哔哔!!” 翌日,刺耳的哨声吵醒了整个明军营盘,所有明军穿戴甲胄前往了城外的多重防御工事之中。 吴高起床与耿瓛来到了第一重的铁蒺藜和鹿角木工事背后。 在鹿角木背后还有一重昨日赶制的壕沟与夯土墙。 壕沟深四尺,夯土墙高二尺,厚四尺,利用河滩淤泥制作。 经过昨天的炮击,吴高发现浇水的黏土墙反而比夯土墙更为结实,更能降低渤海军铁炮弹的杀伤力,他不懂其中是什么原理,但还是让众人准备。 三百步长的壕沟与黏土墙成为了鹿角木后的第一道防线,而柴河北岸,二十七艘被赶制出来的渡河船只开始下水。 由于这重防线距离河边有三十步,而柴河又宽四十步,因此北岸的情况让人看不清。 “他们要渡河了?” 耿瓛的声音有些惊讶,显然是没想到朱高煦居然会仓促渡河。 “年轻人,心气高,忍耐不住才正常……” 一名五旬的指挥使开口,可吴高却摇头道:“他不是不做准备的人,敢于渡河肯定有其自己的依仗。” “让大军准备,他们一旦上岸推开鹿角木,便用铜铳打他们。” 吴高依仗自己一方有黏土墙和壕沟,因此试图用军中装备的铜铳来创伤渤海先登南岸的军队。 在他们传令下,壕沟之中的一千余名兵卒纷纷就绪,吴高也带着耿瓛撤回到了第二重的陷马坑、拒马枪工事背后。 在这里,他也挖掘了一道堑壕,构筑了一道更长更宽黏土墙,整条防线从天空俯瞰,好似凹形。 “渡江!” 江岸,当孟章亲自着甲商船,二十七条长三丈、宽一丈三尺的渡江船只开始开拔。 每艘船上放置了一门野战炮和炮车,并有许多可以组装的木料,配备一个小旗。 也就是说,二十七条船代表二十七门野战炮,外加二十七个小旗,二百七十余人。 渡河是能否攻下铁岭的关键,如果渡河失败,明军就会有充足的准备时间,可以从辽东各地调来更多的资源投入铁岭。 这种命运,在历史上早有先例,因此孟章知道自己必须渡河成功,并且在南岸站稳脚跟。 眼下虽是五月,但全赖天时帮助,长白山山脉之中近日并未爆发山洪,因此柴河流速并不快。 不过一字时,二十七艘船只便顺利登陆南岸。 上百名兵卒将三艘船拽上岸,横过来充作掩体,随后开始有条不紊的帮助袍泽下船,将一门门火炮抬下船只。 朱高煦当初的要求成为了火炮能渡河的关键,火炮与炮车重量相加虽然达到了九百二十斤,可分开拆卸后便十分轻松的在七八名兵卒的搭手下成功下到岸边并组装。 一刻钟的时间,明军没有任何反应,这让孟章心里紧张。 不多时,二十七门火炮成功拆卸下船,那些可以组装的木料也在一字时内组装完毕。 当三艘渡河船只被拉回水中,出现在铁岭卫指挥使面前的,是一排将明军包围起来的木车。 明军往其中倒入河边的泥沙,这一幕让铁岭卫指挥使皱眉。 眼看着二百七十名渤海军中有三分之一的人划船驶离南岸,铁岭卫指挥使决定试探一下剩下的渤海军。 很快,二百明军便结成长枪阵,在前排刀牌手的保护下开始走出鹿角木,向渤海军逼近。 三十步的距离,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助跑冲刺的距离罢了,然而当他们出现的时候,渤海军却举起了“古怪”的短枪。 火星燃烧,这一幕立马让带队的百户官察觉到了什么,连忙吹哨:“哔哔!!” 不用言语,前排刀牌手结阵,而下一瞬间渤海军阵地上便响起了枪声。 “啪啪啪啪——” “额啊!” “冲上去!” 木牌在一瞬间被击穿,前排的十余名刀牌手中弹倒地,百户官头皮发麻,如果不是他及时下令,恐怕倒下的人还得倍数增长。 顾不得其他,他下令全军冲刺。 二十步的距离转瞬而至,然而当他们冲到阵前时,那一排排木车却被奋力推成竖状。 在木车背后,是一个个黑洞洞的炮口,而火线已经燃尽。 “轰轰!!” 指甲盖大小的铁弹被打出,在这不到七八步的距离,瞬间收割一片。 二百余冲锋队伍,由于阵型过于密集而成批倒下,只剩下了最后面的数十人茫然失措的冲锋。 野战炮与火绳枪确实无法彻底征服冷兵器时代,在这数十人冲入阵中的时候,短兵碰撞还是发生了。 可是论骁勇善战,渤海军不逊于任何一支官兵。 数十人在百余人的围攻下,很快就被包围,等铁岭卫指挥使好不容易从炮声之中回过神来,那数十人已经岌岌可危。 “全军冲锋!” 铁岭卫指挥使一马当先,带着剩余的八百弟兄冲向河滩地,可这时一直没有发作的北岸火炮阵地却发作了。 “轰轰轰——” 比起刚才更猛烈的炮声响起,大批鹿角木与黏土墙被摧毁,跳弹砸入那过于浅薄的壕沟中,砸死无数人。 许多冲出壕沟的兵卒也遭遇了炮弹的袭击,死伤无数。 “控制好着弹点,不要密集发射,若是南军还要冲锋,那就轮流保持一百门炮击就足够。” 站在火炮阵地,朱高煦一边用单筒望远镜观摩战场,一边皱眉下令。 他皱眉的原因在于有两发炮弹失控坠入了孟章他们的阵地中,这让他的心在那一刻悬了起来。 好在那两枚炮弹只是打翻了装满泥沙的木车,并未伤到渤海军,这让他暂时松了一口气。 他们从东往西炮击,而孟章他们从北向南驻守,能误伤友军的概率还是很低的。 只是他们这一轮炮击,还是把孟章等人吓得不轻,因此加快速度将那数十名明军绞杀在了阵中。 倒是那前番说朱高煦年轻气盛的铁岭卫指挥使,居然倒霉的在这一轮炮击之下被跳弹击中,当场毙命。 他的死无法阻挡铁岭卫兵卒冲锋,可明军的炮击却让他们肝胆欲裂,纷纷撤回了壕沟之中。 “侯爷!铁岭卫指挥使吴文中炮而没!” 塘骑策马传递了消息,吴高脸色难看,而四周指挥使们也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相较于战事激烈的西南,北方明军尤其是辽东都司已经多年未有阵没的指挥使了,因此吴文的毙命让诸多指挥使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 吴高一直在关注诸将,眼看他们士气低落,他只能质问那塘骑:“吴文是如何阵没的?” 吴高此举无疑在掀吴文老底,毕竟若是听命自守而阵没,吴文子嗣还能承袭指挥使的位置,可如果是不听军令,那…… “吴指挥使率军出阵,被炮弹击中阵没……”那塘骑说到后面,声音也越来越小。 吴高闻言,当即对四周将领开口:“吴文不听军令,私出壕沟而阵没,尔等需引以为戒,一举一动均要按照老夫军令行事!” “末将领命……”诸将应下,可他们却不免对吴文的毙命兔死狐悲起来。 吴高这一问,吴文的子嗣别说承袭指挥使了,不被除名都算好的。 或许吴高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勒令诸将好好听军令,不过诸将却还是忍不住往这边去想。 倒是耿瓛注意到了这一点,因此开口道:“吴文死有余辜,但念其劳苦功高,便让其子千户吴明暂代铁岭指挥使。” 齐泰的安排没有问题,吴高做事过于死板,有耿瓛从中调和能缓解很多矛盾,当下便是如此。 不过,饶是齐泰再怎么安排,恐怕也想不到朱高煦的渤海军如此善战。 很快,第二批运兵船抵达了南岸,明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登陆,不敢走出壕沟。 “这下去不是办法!”耿瓛看向了吴高,吴高见状也只能皱眉下令:“调碗口铳去阵前。” “是!”耿瓛闻言,当即从牛马墙的洪武铁炮与碗口铳中,调走了大批碗口铳抵达前线。 这一幕,被用单筒望远镜的朱高煦看得清清楚楚。 “瞄着鹿角木与拒马枪之间,试射一轮。” 他轻描淡写开口,可麾下炮兵却只是经过简单的角度调试,便开始朝着鹿角木与拒马枪这两道工事间展开炮击。 “轰轰轰——” “跑!” 百余枚铁炮弹呼啸而来,运送碗口铳的明军听闻炮声,当即舍弃了碗口铳,跳到了壕沟之中保命。 七门碗口铳被当场砸废,还有五名逃跑慢的也被当场打死,七八名被炮弹擦过的兵卒当场重伤吐血,眼看活不了了。 “混账!!” 见此情况,饶是谨慎多谋的吴高也气得大骂,只是他的谩骂无法阻止渤海军登陆柴河南岸,更无法守住铁岭城…… 第二更十一点半左右 (本章完) 第227章 战胜似败 “均军屯,免差发,若是从军涨军饷,若是为民均田地!” 江岸木车后,渤海军们齐齐用着蹩脚的官话喊着这一串口号,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神机营的现状,四营一万二千兵马,压根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官话训练,只因时间不够。 因此在给他们下达军令时,朱高煦派来的人都需要精通北山女真与官话的双语塘骑。 好在这次抢滩是孟章亲自带队,因此他用女真话教导众人模仿官话喊出这口号。 他们的队伍在时间推移下越来越壮大,而东岸被调走的火炮也越来越多。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吴高眼里,而他为的就是等一个机会。 眼看渡船来回五次,将上千渤海军与上百门火炮运抵南岸,耿瓛急在心底,可吴高却稳如泰山。 “侯爷,您是怎么想的,现在可以说了吧?” 耿瓛代表了诸将的嘴巴,问出了他们都在意的问题。 面对询问,吴高这才开口道:“叛军火炮一字时能打一轮,即便轮换着打,也顶多能杀伤我千余将士,而我们则是可以在东岸火炮锐减后趁势攻陷岸边营地,夺到叛军手中火炮,剿灭他们全部。” 吴高的办法很蠢,甚至需要上千明军兵卒用性命作为执行的办法,可对于眼下的明军来说,它无疑是最实用的。 渤海军火炮从东岸运回北岸再运到南岸,这一路上有上百门等待转运的火炮。 加上南岸的一百余门火炮,东岸的火炮就少的可怜了。 至于那上百门转运的火炮,由于方向问题,他们不可能朝着南岸开炮,因为那样会先打到南岸的渤海军阵地。 吴高等的,就是火炮与明军距离缩短的这个机会。 “传令,拿下鹿角木防线。” 东岸,朱高煦居高临下中看到了几十门碗口铳被运到了鹿角木防线,他不清楚吴高打得什么算盘,但朱高煦有自己的办法应对。 在他的传令下,新一批登陆南岸的神机营兵卒带来了朱高煦的军令。 孟章闻言,当即让他们将木车竖起来,露出了阵中一百二十余门火炮。 “步炮协同!” 孟章用官话指挥大军,看对于这些军事用语,神机营的兵卒早就铭记于心。 装满泥沙的木车开始随着渤海军阵脚移动。 他们掩护在炮车前面,也有部分掩护渤海军两翼。 很快,装好了散弹的炮车开始推进被艰难推动。 由于脚下是泥沙,沉重的炮车很难推动,往往需要十几个人连拉带推才能前进。 “碗口铳上阵,打完后铁岭卫与沈阳卫、辽阳卫三卫兵马出兵,待叛军东岸炮火结束,骑兵冲锋!” 吴高拔出长刀下令,耿瓛带头领命:“不破敌阵,势必不还!” “不破敌阵!势必不还!!” 诸位指挥使应下,随后纷纷前去指挥本部兵马。 挨打了三天的明军,终于在吴高的军令下开始谋划反击。 “殿下,吴高动了!” “嗯,看到了……” 南岸明军阵地上旌旗来回奔走,塘骑疾驰的画面被东岸站在高处的朱高煦看得清楚,徐晟开口提醒,朱高煦却面带笑意,表面不以为意,心里却十分关注。 尽管对自己的准备有了万全的办法,可他想要看看吴高准备怎么防守反击。 在他们注视下,朱高煦看到了明军防线的东西两翼出现了数量各三四千的步卒,而第二重拒马枪防线的兵卒也鱼贯而出,纷纷向第一重防线冲去。 护城壕的石桥上走出了大批骑兵,意图不明。 “炮击东翼步卒,试射一轮。” 朱高煦不知道吴高在想什么,但他知道这是进攻态势,自己得阻拦南兵。 “轰轰轰——” 沉闷的炮声作响,仅剩的一百门野战炮开始向吴高本部右翼进攻。 听闻炮声,吴高当即挥刀:“击鼓进军!!” “咚…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在战场上响起,而这是遭受炮击的右翼步兵在短暂惊慌失措后重整队形。 左右两翼各五千步兵合计万人,同时跑出鹿角木防线,向着孟章左右两翼夹击而去。 “轰轰轰——” 此时,孟章本部又接收了三批神机营士兵,并依仗火炮和战车将鹿角防线的中段击穿。 驻守此地的明军被击退,神机营兵卒在壕沟上搭建木板,供战车与炮车进入到了鹿角木防线后的空地上。 “全军驻守备敌!” 在孟章的下令下,两千余名神机营士兵见状驻守,将阵地扩大后便不再往前一步,整支军队佁然不动。 “放!” “嘭嘭嘭——” 忽的,在他们左右两掖壕沟之中的明军开始利用碗口铳炮击。 碗口铳所发射的石弹重重砸在了战车上,将战车打穿的一瞬间没入泥沙之中,只见泥沙从破碎出流出,不见后面的兵卒受创。 “杀!!” 碗口铳的炮声打响了明军反击的第一波,鹿角木驻守和增援的两千兵卒开始反击,渤海军依托战车,使用大号火绳枪开始反击。 “噼噼啪啪……” 炒豆子的声音传来,它没有炮声那么沉闷宏大,可却比火炮夺走的性命更多。 大号火绳枪打穿了明军所穿扎甲,倒下之人无数。 只是几十步的距离,明军如秋收被收割的稻子般,一排排的栽倒。 此时,左右两掖上万长枪兵逼近,孟章有条不紊的下令:“炮口调转左右,霰弹装填!” 一百二十余门火炮的炮口调转了左右两掖冲刺而来的长枪兵,他们紧握长枪,阵型紧密,好似一个奔跑起来的豪猪。 这一幕便是孟章看到了,也不免感叹南军训练有素。 然而,这种对付蒙古人和女真人无往不利的战术,如今却开始走向落后…… “放!” “轰轰轰——” 一字时过去,当明军长枪兵即将破阵之际,孟章本部阵地炮声响起,数百斤霰弹被发射而出,如暴雨梨花般射向明军的长枪方阵。 只是五十步的距离,这近在咫尺的距离成为了两军之间的天堑。 许多人在一瞬间失去意识,毫无疼痛的栽倒,长枪方阵队形被瞬间打散。 更多的长枪兵没有在第一时间被击毙,而是抱着重伤的地方栽倒哀嚎,被后方冲锋的长枪兵踩踏而死。 “啪啪啪啪……” 炒豆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栽倒的明军更多,但这也代表他们的距离更近。 终于,在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伤亡的代价下,明军抵达渤海军车营边上。 战车被推开,明军开始手持长枪步步紧逼,试图压缩渤海军空间。 “然而就在这一时候,刚刚登陆河滩的三百名渤海长枪兵结阵,从侧翼分兵进攻,朝着明军长枪阵的腰间刺去。” 关键时刻,朱高煦下令停止火炮登船,让神机营火枪手与长枪兵率先渡河。 战事惨烈,上万人乱战一团,两个长枪阵开始挤压。 不同的是,明军的长枪阵中是铜铳与弓箭,而渤海军的长枪阵中是手持火绳枪的火枪兵。 “耿都督与王指挥使准备好没有?!” “还在出城,最少需要一刻钟……” 眼看前方战事焦灼,吴高再没了小心谨慎,而是对身旁指挥使质问。 然而马队出城并不算快,耿瓛与王献的骑兵队伍还没做好准备。 见状,吴高只能压住脾气,死死盯着战场。 他本以为凭借第一波的长枪阵冲击就能把渤海军冲垮,可他低估了车营与火炮结合后的防御力,更低估了火绳枪的威力。 明军迟迟拿不下渤海军,而那舟船却不断地在往南岸运送兵卒。 很快,一刻钟终于过去,但渤海军依旧死守本阵,长枪兵难以突入。 上万丈三长枪乱战一团,看得人头皮发麻。 不管是渤海军还是明军,他们招招都往全身防御力最薄弱的脸部扎去,双方倒下的人太多。 车营限制了明军能进入的人数,致使他们无法破阵。 “所有火炮,尽数炮击!” 东岸火炮阵地上,朱高煦沉声下令,徐晟闻言不敢置信,连忙跪下:“殿下!孟章和弟兄们都在那!” “炮击还有一线生机,不炮击就等死!”朱高煦严峻着脸下达军令。 徐晟还未回过神来,便见朱高煦亲自用北山女真语交代炮兵千户官。 很快,渤海军早早备好的火炮开始点燃火绳。 “轰轰轰——” 沉闷的炮声再次响起,但这次不是孟章,而是来自东岸的炮击。 上百枚炮弹落入密集的阵中,一时间被砸死的不只有明军,还有渤海军,但更多的还是明军。 “好狠!” 站在吴高身旁,一名指挥使忍不住开口,而吴高却平静反驳:“这是战争,不是儿戏,心好的人活不下来。”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了不断走出城中的骑兵。 渤海军越打越多,渐渐地他们夺回了车营的全部阵地,将明军挤出了车营外。 “长枪兵退下!” 吴高眼看长枪兵无法破阵,便知道最好的机会已经过去。 继续争斗下去,死伤只会扩大。 “铛…铛…铛…铛……” 鸣金声响起,明军长枪兵开始后撤,渤海军也并未追击,只是清理炮膛,为火枪填装弹药。 一字时后,耿瓛等人带着骑兵彻底出城,长枪兵也退出了战场。 吴高没有让他们继续投入战斗,而是让他们从两翼撤退,分别撤向北门与南门,入城休整。 从倒下的旌旗数量,他知道这两卫兵马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不宜再加入战斗。 事实也是如此,当他们撤退之后,留在渤海军营垒四周的,只剩下了无数尸体和许多哀嚎的伤兵。 若是无人为他们救治,他们很快就会死在战场上。 这种时候,他们被渤海军束缚,丢到了运兵船上。 他们被运往了江北,而这一幕看的吴高脸色发寒。 他不怕朱高煦只知道争勇斗狠,但他唯独怕朱高煦能在争勇斗狠的期间保持清醒。 眼下这一幕,许多撤回来的兵马都看到了,那他们会怎么想? 往好的想,此后不少伤兵倒下后,恐怕会在面对渤海军救治时任其摆布。 往坏了想,许多兵卒兴许会直接佯装受伤,反正渤海军也不会杀俘,被俘过去就不用打仗了。 吴高不是在臆想,而是这种事情在元末战争中常有出现,朱元璋就下令过不要苛待俘虏,还要救治他们。 正因如此,在击垮陈友谅与张士诚后,才会有大批将领和兵卒投降朱元璋,而常遇春也因为杀俘一事常被朱元璋斥责。 “杀人诛心……” 看着三百步外那飘扬的红底黑边朱雀旗,吴高握住刀柄的关节发白。 朱高煦,此人有太多像太祖高皇帝了…… “娘嘞!你们杀老子弟兄,还得老子救你们。” 北岸,看着那一批批被运来的伤兵,负责接收伤兵的王义骂骂咧咧。 放眼望去,被运来的伤兵足有数百人之多,而他们被王义骂了之后也纷纷低下了头。 说到底,当兵吃粮不过是一份职业,况且这是内战,不是对胡人作战,没有必要不死不休。 话说回来,他们身为辽东都司的兵卒,多少都知道渤海郡王是个贤明的人。 他们以往运粮去渤海,渤海郡王也是杀羊捕鱼招待他们,眼下他们与之为敌,渤海郡王还愿意救治他们,这样的对待,让他们怎么好意思抬头,何况他们还知道渤海郡王造反也是被当今皇帝逼的,这就让他们更抬不起头来了。 王义毕竟是个汉人,嘴上虽然骂骂咧咧,但心里还是十分复杂的,摆摆手就让兵卒将他们抬下去给军医医治。 在他们医治伤兵的时候,吴高也冷着脸下令全军出城准备迎敌。 或许他知道今日自己无法战胜朱高煦,也无法守住铁岭城,因此他更改了军令,让前番撤退的长枪兵直接撤往城南。 他的意图很明显,众人都能感觉到。 铁岭守不住,而他们要撤退了。 只不过在撤退前,他们必须发起一次进攻来消耗渤海军实力。 一个时辰的时间缓缓过去,当两万明军步卒出城,城东的明军数量已然达到了两万四千之巨。 与他们相比,经过前后一个时辰运兵的渤海军也仅仅只有一万二千余人。 六千神机营与六千余长枪兵结阵驻守,等待着后方兵马不断上岸。 饶是已经组织起这样庞大的军队,他们却依旧没有发起进攻。 “吴高要守?可是为什么?” 望着全军出城却不主动进攻的吴高,东岸的朱高煦心生疑惑。 他可不相信吴高要结硬寨,打呆仗,因为那是优势在己才会使用的手段。 眼下优势都在自己这一边,吴高这么做等同是送死。 “渡河!” 朱高煦冷脸下令,自己骑上了一匹黄骠马渡河。 这次南下,他没有带赤驩,兴许是想到了唐太宗那八骏的下场,他不想让老朱送给自己的这匹马见证这场内战。 时间一点点过去,又是半个多时辰过去后,时间渐渐来到了巳时(9-11点)。 这时,朱高煦已经率军渡河,渤海军数量来到了一万八千。 六千神机营与一万二千步兵渡河,马匹留在了后方,这让他们无法发挥自己的优势。 眼看时机成熟,朱高煦也穿戴了双重甲胄,骑上了黄骠马指挥道:“击鼓进军!” “咚…咚…咚……” 鼓声作响,一万八千渤海军开始推进。 一路上所遇的陷马坑与拒马枪、鹿角木、铁蒺藜等东西都被清理一空,这让他们很快靠近了拒马枪后的明军营盘。 两万明军步卒为中军,四千骑兵为左右两翼。 渤海军因为柴河而被抹平了优势,其引以为傲的马步兵和骑兵无法派上用场。 三百余步的距离在朱高煦的指挥下步步紧逼,吴高则是一言不发,只是安静打量朱高煦麾下兵马的行军情况。 “左右中军皆有结阵不密的情况……” 吴高判断着渤海军对这种规模作战的经验,最后得出渤海军并未万人以上作战经验,各部传令缓慢,行军迟缓混乱等现象。 “下令耿都督与王献准备左右绕后突袭敌军身后,两万大军结阵出兵!” “是!” “咚咚咚……” 伴随着吴高下令,明军两万余人的营盘也开始活动起来。 四十几门碗口铳与洪武铁炮被推到了最前面,这一幕也被朱高煦看见,朱高煦也下令开始炮火反击。 双方驻守,距离不过二百余步。 二百门野战炮率先开展炮击,沉闷的炮火声响起,二百枚石弹落入明军阵中,打死打伤无数。 出乎预料的是,吴高并未让明军火炮射击,显然是在欺骗朱高煦率先炮击。 “骑兵出击,准备扰乱渤海军阵。” 吴高眯着眼睛冷脸下令,同时下令全军再往前行军五十步。 二者距离开始靠近,耿瓛与王献的骑兵也开始冲锋。 “杀!!” 马蹄声与喊杀声响彻战场,四千骑兵从左右包抄渤海军,却因为渤海军外围的长枪兵而无处下嘴。 这时候,明军火炮开始发射了。 “嘭嘭嘭——” 不如明军火炮沉重的炮声响起,八十余枚石弹正面砸入阵中。 “这老家伙怎么知道我们左右中军的衔接处是哪?!” 孟章被吴高的判断吓了一跳,朱高煦却冷下了脸。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由于缺少只会大规模作战的经验,加上没有磨合时间,他们这群人没有指挥过上万人的作战,因此一旦遭遇这种程度的战事,军阵就很容易被行家看出端倪。 吴高显然看出了渤海军的情况,而下一秒朱高煦担心的事情也发生了。 被火炮打出缺口的左右两军豁口开始遭到明军骑兵的进攻。 他们逼近后面突,在五六步的距离射中渤海军,造成不小的死伤。 “不要给他机会,全军往本阵去!” 朱高煦下令全军冲锋,不过一百余步的距离很快就能接近。 然而面对渤海军的冲锋,明军阵中却响起了鸣金声。 “铛…铛…铛…铛……” 在鸣金声中,四千骑兵与两万步卒按照预设的方向向南撤退。 朱高煦有意追赶,可当他看到大军追击时开始逐渐散开的阵型时,他立马吹响了木哨。 “先拿下铁岭,不要追击他们!” “殿下为什么?” “是啊殿下,我们追上去就能围杀他们!” 朱高煦一声令下,许多将领纷纷不解询问,朱高煦却黑着脸质问:“你们的军阵呢?” “额……”诸将闻言,这才发现他们追击不过数十步就已经‘各自为战’了。 “驻守,先拿下铁岭城!” 朱高煦黑着脸下令,而与此同时一直在观望渤海军动向的吴高与耿瓛也各自叹气。 “可惜了……” 二人都察觉到了渤海军不善于兵团作战,一旦能够利用这一点,就能在渤海军追击的路途上将他们分割包围。 “侯爷,还要撤退吗?” 一名指挥使询问,吴高也颔首:“渡了河,我们便不是对手,不要与他们缠斗,直接撤往沈阳。” “是!”闻言的指挥使不再询问,而朱高煦也在一刻钟后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了。 “入城!”黑着脸,朱高煦在一字时后成功进入了他所期望进入的铁岭城。 然而铁岭城在吴高的手段下,早就成为了一座空城。 全军除了在一些地窖里搜到了一些粮食,其它一无所获。 这时候,朱高煦算是明白为什么历史上朱棣会骂吴高胆小了。 不止是朱棣,就连他也想骂。 两方列阵,他兵力居多,居然只是试探性进攻一次,见自己不上钩就撤退。 若是天天与这种人交手,朱高煦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被气出病来。 “殿下,这吴高真是胆小,有这么多兵马,居然不与我们交战!” 王义谩骂吴高,倒是朱高煦听了他的谩骂稍微顺了顺心。 “与他交手,讨不得大的战果,反倒受一肚子憋屈。” “委屈倒是小,主要是没有太大的战果。” 王义与孟章交流着,朱高煦则是坐在了马背上,细细揣摩着自己的手指,似乎在思考。 只是呼吸间,他便想到了历史上朱棣除去吴高的手段,不由眯了眯眼睛。 “小心谨慎是好,只可惜我那大兄不需要这样的人,我那大兄需要的是大胜。” 朱高煦说罢,转头看向王义:“把辽东的伤兵救治好后,选出几个受伤轻的派去辽西。” “去辽西干嘛?” 王义迷糊,朱高煦却轻笑:“自然是对付那吴高了……” 《渤海纪事本末》:“与高连战三日,高怯不任战,遂弃铁岭,上获铁岭。” 《明世宗实录》:“上至铁岭,与官兵战三日,诸将奋勇。高怯战,欲弃城走,诸将所劝皆不听也,遂撤。 上闻高撤,追击败之,指挥使吴文阵没,余部皆没,是役官兵辽北第一惨败。” (本章完) 第228章 破军如牧羊 “地窖不要放过,尤其是那些大户宅院的地窖。” 正午、在吴高撤退之后,渤海军轻松占领了铁岭。 然而城中军民粮食皆被转移,除了有十几户军户没来得及离开外,其余军民都被吴高提前布置南下。 朱高煦也没有着急追击,而是选出了两队被渤海军俘虏的官兵,让他们将南军在这一战的表现往辽西汇报而去。 “殿下您这么做,那吴高有苦头吃了。” 看着离去的两队官兵,诸将之中唯有明白朱高煦这么做含义的陈昶笑了出来。 “我即便不用这么做,他恐怕也领不了多久的兵了。” 朱高煦轻笑:“丢了三万卫,又丢了铁岭卫,我那大兄若是还能让他再度领兵,我反倒稀奇了。” 没人比朱高煦更了解朱允炆,朱允炆可以接受失败,但不能接受将领自辩后再失败。 吴高肯定已经自辩过三万卫为何丢失,也肯定说过铁岭的重要性,如今铁岭再度丢失,他恐怕很快就要滚到南边去了。 “滚的好,别回来了……” 想到吴高要被赶到南边去,朱高煦总算心里顺了口气。 诚然吴高即便在辽东,也很难阻挡他拿下辽东。 只是与他打仗,实在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偏偏他撤退也就算了,撤退之前还得恶心一遍你,这就让朱高煦很难受了。 “朝廷若是能把吴高杀了就好了。” 被吴高欺负不轻的孟章气愤说着,朱高煦却摇摇头:“那可不行。” “嗯?”孟章等人疑惑抬头,朱高煦也察觉到了他们对吴高等人的痛恨。 这样的情绪,无疑让朱高煦想到了朱棣在当上皇帝后,麾下将领报复南军将领,致使许多将领被闲置报复,最后郁郁而终的事情。 他可不想自己麾下也发生这样的事情,因此得早做准备才行。 “各为其主,他并无过错,反而对我大明朝有功。” “若真的有错,有怨念,你们也当将怨念放到把我们逼得靖难的人身上。” 朱高煦一开口,王义就明白了他的态度,当即改变口风:“这倒也是,伤兵营的许多辽兵都知道我们是被冤枉的,对我们的谩骂都不还口。” 王义附和之后,众人便不好意思再继续仇视辽兵与吴高了,虽然心里依旧那么想,但表面不能说出来。 “殿下,都算出来了!” 在朱高煦表态的时候,徐晟也策马从街道远处策马而来,勒马后将几本文册拿了出来。 他递给了朱高煦,并根据文册内容解释道:“这一战,我们杀敌一千四百六十七人,俘虏一千七百二十四人,获得了三千余套甲胄与许多兵器,还捡回了许多铁炮弹。” “伤亡这边,我们战死四百七十六人,负伤一千三百一十二人。” “在那些兵卒身上搜出了四百余石粮食,城内不少地窖中也搜到了三千余石粮食。” “这些粮食,够弟兄们吃五天了!” 徐晟带来了好消息,可以说算上赶路的时间,这次打铁岭几乎没有粮食损耗,渤海军的军粮依旧能支撑大军四十二天。 唯一让诸将心里不痛快的,便是折了快五百弟兄。 “铁岭的《鱼鳞图册》拿到没有?” “没有拿到,估计被吴高带走了,不过我们在指挥使衙门里找到还没被烧毁的粮册,何吏目他们按照粮册的入库粮与亩产反推,估算铁岭应该有三万六千余亩田地。” 朱高煦询问徐晟,而他也给了朱高煦答案。 闻言,朱高煦当即转头对诸多指挥使开口道:“今日先渡河的五卫三营指挥使,分别今夜休息前将各自立下首功的百户编撰出名册,立功的弟兄,每人按照人头授田三十亩,让他们可以写信给他们的家人南下来铁岭安家耕种。” 朱高煦给出犒赏,随后又道:“他们没南下前,这城外的三万多亩耕地,便交给被俘的官兵耕种,此外城中那未曾离去的十七户百姓,也按照人头各自划分十亩耕地。” “殿下隆恩!”听到朱高煦如此安排,诸指挥使纷纷作揖回礼,朱高煦则是颔首过后开始吩咐起王义。 “以那吴高在南下一路上和在铁岭守城的性子,恐怕会将铁岭至沈阳路上那三个千户所都裹挟南下,试图坚壁清野来瓦解我军。” “等马匹渡河,你带三千骑兵一路南下,能截获多少人口和粮食就截获多少,遇到吴高也不要与他硬碰硬,他的好日子没几天了。” “是!”王义应下,随后转身办事去了。 “殿下,那吴高是个能人,朝廷真能将他换了?” 刚刚返回的徐晟还不知道朱高煦先前的布置,因此疑惑询问。 朱高煦闻言却笃定点头:“他这次弃守铁岭若是有斩获还好,可我们自家的弟兄都保护的严严实实,他一无实物来充当斩获,二又丢了辽北门户的铁岭,将三个千户所丢给了我们,伱说朝廷还能相信他吗?” “那不是太遗憾了……”徐晟一脸惋惜:“不能在战场上击败他,多少有些难受。” “确实……” “没办法,这老小子就像泥鳅,也不敢和我们硬碰硬。” 徐晟的话赢得了众人的附和,显然他们都想在战场上正面击败吴高。 倒是朱高煦轻笑:“对于他这种人,击败他也不能让他感到难受,反倒是让他以人臣、同袍的身份与我们站在一起,那对他来说才是一种折磨。” “殿下您想收服他?”站在一旁的陈昶说出朱高煦的想法,朱高煦也没有掩饰,直接颔首道: “你们也与他交过了手,我们真凭实据的拿出来论论,若是没有野战炮和火绳枪,让你们各自领兵五千与吴高所率五千人交手,你们可有自信赢他?” 朱高煦扫视众人,然而除了心中有胆气的徐晟与陈昶二人站出来外,其余指挥使面面相觑,无一人站出来。 事实上,朱高煦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手中若有能胜过吴高的人,便只有傅让一人,剩下的林粟、张纯、陈昶、王义、徐晟和塔失等人都很难稳胜吴高。 吴高眼下才四十有九,若是能收服他,那他还能为大明镇守十数年乃至二十几年的边关,能省去朱高煦好多事情。 不止是他,就连西南兵团的顾成、瞿能、沐春、何福等人也是朱高煦想要的人才。 这群人的可贵在于,要么父子皆骁勇善战,要么就是本人尚身强力壮,都可以为大明戍边多年。 放弃这样的人才,对于朱高煦来说,只是想想都十分难受。 朱高煦并不太相信所谓的一县就能出一国之才,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古往今来这么多以州县起事的人,为何只有刘邦、朱元璋等人能成就大一统。 朱棣手下是有几个名将,可张玉老迈,张辅、陈懋、孟瑛未壮,唯有朱能可以撑起永乐朝,结果还在出征安南时病逝了。 剩下的丘福、张武等人都只是将才,根本撑不起大的场面。 如果朱高煦真的像历史上一样,坐看着靖难武将排挤报复建文武将,那他们父子就准备把自己累死吧。 “得抓紧时间才行……” 看向了刺眼的天空,朱高煦大抵推算了一下时间。 不出意外,西南的刀干孟又叛乱了,而这次刀干孟需要面对沐春等人的围剿,估计比历史上败亡的还要快得多。 自己得加快速度,但能否快速夺下辽东的关键,还在崔均那边…… “全军下马休整,半个时辰后再出发!” 当朱高煦将念想放到崔均身上的时候,此刻的崔均正勒马让急行军一个上午的五千马步兵下马休整。 他们身上有一股子酸臭味,那是这半个多月来在长白山脉之中风餐露宿,衣服长期潮湿没有清洗晾晒的味道。 “弗老哥,我们现在到哪了?” 相较于出发前的面容清秀,眼下的崔均胡子拉碴,恐怕便是朱高煦见到他,一时间也难以认出来。 “我们刚刚过了秀岩(岫岩),只要再走三百里山路,然后就可以抵达金州地界了。” “到时候你就能见到栾马驿站,一路沿着官道南下,再走两个驿站就能抵达金州卫(大连),往南边去,经过木场马驿后就能抵达金州中左所(旅顺)。” 弗达哈讲得很清楚,不过也表了态度,那就是他肯定不会与崔均去攻打官兵的。 崔均自然也知道如何从栾马驿去金州,不过他在意的是山路,而且他也没有想让弗达哈跟自己去金州的意思。 说不好听些,他带着经过了一个冬季山地训练的五千马步兵,属实看不上弗达哈及其手下那几千野人女真。 带着他们,反倒容易拖累自己的行军速度。 他出发前殿下与他说过,南下金州需要快,因此这一路上他每日带着弟兄们只休息三个时辰,剩余时间不是在赶路就是在防备搜山官兵。 不过似乎是吴高带着辽东都司主力前往了北边,因此辽南一带巡哨力量薄弱,很快便被他们绕过了一处处石堡。 半个月时间,一千三百里山路,他自己都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带着弟兄们走到这里的。 只是他清楚,距离殿下所吩咐的任务地方只有不到四百里了。 “三日内,必须赶到那里……” 崔均下了狠心,而与他一同下了狠心的还有吴高。 弃守铁岭的第二日,吴高便率领大军撤到了沈阳城。 这一路上,他裹挟蒲河等三个千户所的军户南下,将沈阳以北制造成了毫无人烟的‘白地’。 不仅如此,他还让人将沈阳与三个千户所的军户都往南边的辽阳城送去,同时加固沈阳城城墙。 见识过了渤海军野战炮的厉害后,他便不准备打算建造外围防御工事,而是准备依托瓮城与沈阳坚固的城墙来严防死守。 他的这些做法,从军事上来说毫无问题,尤其是对于粮食短缺的渤海军来说更是十分致命的。 只是,打仗并不只是军事,它更是政治。 吴高的这些做法,成功引起了辽北武官们的敌视。 忙碌的沈阳城内看不到一个百姓与军户,有的只有辽东的战兵。 他们在大街小巷穿梭,将火炮、石料、狼牙拍等各类守城所需的东西尽数运往城墙马道。 穿过这些人,耿瓛勒马在衙门门口,翻身下马后走入衙门内。 与沈阳城一样,衙门内同样忙碌,兵卒们不断将沈阳府库之中的钱粮搬出去犒赏大军,而吴高则是坐在中堂,手写一份奏疏。 耿瓛走进了中堂,也瞧见了吴高所写的奏疏。 不过只是瞥了一眼,他便开口说道:“浑河以北八万余人尽数迁往了辽阳,不过下面怨声载道,许多人都说要写信弹劾你。” “随他们……”吴高并不在意这群人的弹劾,耿瓛见状也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我检查了一下储备仓与府库,沈阳城内粮食足够我三万二千余人支撑半年,不过你确定我们能守住沈阳吗?” 耿瓛的话让吴高笔锋一顿,他确实没有把握在朱高煦的进攻下手中沈阳,只是他也没有其它办法。 铁岭城之所以能取得不少斩获,是因为他们借助了柴河,趁着渤海军分兵渡河时强攻来获取战果。 只是眼下沈阳城在浑河以北,加上浑河漫长,明军又不如渤海军行军快,那想要再复刻铁岭之战就十分困难了。 对沈阳城的防守,只能从死守瓮城与城墙开始了。 吴高的不回答,让耿瓛心里一凉。 他自认在兵法上不是吴高对手,而如今吴高都不敢明面回答这个问题,那就说明这次驻守沈阳便是死守。 一想到那日渤海军的野战炮威力,耿瓛心头便蒙上了一层阴霾。 “铁岭到此地,对于我们来说只需要两日路程,对于叛军来说兴许只要一日半,算上其牧群渡河时间,兴许明日正午他们就能抵达沈阳城下了。” “叛军所携带的粮食不多,只要能守住沈阳城一个月,这围就解了。” 吴高诉说局势,可他与耿瓛都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他们真的能在朱高煦手下守住沈阳城一个月吗? 这个问题无人回答,或许他们的希望,都放到了大宁与山东的援兵上。 只是可惜,他们的希望终究破碎。 伴随脚步声传来,一名黑着脸的将领一路小跑进入衙门内,引得吴高与耿瓛看向他。 “江阴侯,燕庶人起兵谋逆,如今已经占据北平、永平二府了!” 将领步入中堂,带来的消息让吴高与耿瓛二人下意识对视,心情沉到了谷底。 “唏律律……” 就在吴高二人收到消息的时候,昌平城外呼声焦躁,数万大军齐聚城南十余里外,列阵对敌。 两方都打着“朙”字旌旗,不同是一边是将领大纛是‘房’,另一边是“燕”。 明军人多,约三万余人,燕军人少,仅有两万出头。 这五万人列阵迎敌,距离不过二百余步。 “殿下,这房昭与俞填还真如那几个牧民所说一样,带兵出了城池。” 燕军阵前,丘福与朱棣激动说着,朱棣则是目光不断在打量房昭兵团的阵型。 只是看了一会,朱棣便清楚了这支兵团的情况。 他用马鞭指着房昭兵团左右两翼的衔接处,老气横秋道:“这房昭没带大军磨合,便要出城来打俺,稍许你们率正兵往他中军插去,朱能与陈武率两千骑兵往他右翼包夹,俺亲自带三千人往左翼包夹。” “殿下,这样不妥吧?我们还未清楚房昭实力,万一他们带了火器就遭了。” 丘福担心开口,可朱棣却胸有成竹:“听俺的便是,别说三万人,便是十万人,俺也破给你们看!” “这房昭的三万人,对于俺来说,就像放羊一样简单。” 这一战他留下了张玉、孟善等人驻守永平与北平,以防大宁与山海关的兵马趁虚而入。 两万人,足够他击破房昭这三万人。 “擂鼓!” 朱棣高举马鞭,很快身后的擂鼓车便开始敲响擂鼓,而对面的明军阵中,居庸关守将俞填也看向了旁边那个不苟言笑的将领。 “都督,燕军要进攻了。” 俞填开口,房昭也颔首:“看到了,燕庶人轻敌,稍许看我如何擒他。” 话音落下,他也回头下令:“擂鼓!” 不多时,鼓声便在两军阵前回响,三万明军挺枪前进,左右两掖各一千骑兵不紧不慢的跟随。 与之相比,燕军只是一万五千步卒挺枪前进,左右却有五千骑兵不断游走。 当两军接近百步,双方各自的弓手已然准备,他们拉弓准备,在来到五十步的距离时各自放箭。 箭雨落下,却没有延缓双方各自的步调,偶尔有人中箭倒下,却很快被身后之人拉拽而走。 在双方距离靠近后,明军弓手纷纷退回阵中,反倒是燕军弓手有条不紊的收弓,从身后之人手中接过了丈三长枪。 这份镇定,让跟在房昭身旁的俞填心有不安,房昭也沉下了脸色。 “杀!!” 两个长枪方阵相撞,数千杆长枪碰撞,不断有人倒下被拖走,也不断有新的人填补上来。 这种时候,朱棣与朱能、陈武三人开始统帅五千骑兵前进,意图包夹房昭左右两翼。 “调左右骑兵,挡住燕庶人!” 房昭察觉到了朱棣的意图,当即做出调整。 很快,左右两翼的两千明军骑兵开始上前阻挡朱棣所部五千精骑,朱棣自己乘骑一匹黄骠马,手持长枪与麾下骑兵冲向前方一千骑兵。 相较于中军的正兵长枪碰撞,两方骑兵的碰撞显得更有冲击。 明军骑兵的任务是抵挡,因此无法使用骑弓来拉扯骑射,只能用长兵与之碰撞阻拦。 沉闷的马蹄声在这块平原上响起,朱棣亲自率领骑兵冲到敌阵前,挥舞着长枪,吼声如雷,杀气腾腾。 “杀!!” “嘶鸣——” 血肉相撞的声音传遍耳边,不断有人受创落马,被后方来者践踏为尸体,也有人马术精湛,可才刚刚回到马背便迎来了另一名骑兵的长枪,悔恨坠马。 “都跟着俺的大纛,俺去哪你们去哪!!” “是!!” 骑着高头大马的朱棣从敌阵中间冲了出来,他手里握着一把长枪,气势如虹,身旁与他凿穿明军骑兵的燕军骑兵纷纷回应。 他们调转马头,再度发起二次冲击。 相较于骁勇善战的燕军骑兵,山西骑兵已经多年没有参与到备边任务中,多年来一直在河套驻牧,因此当他们突出重围,看到自己身旁许多熟悉面孔消失不见时,他们便再没了与燕军骑兵二次冲击的勇气。 “换骑弓!” 骑兵千户左右下令,同时吹响木哨。 在他的吩咐下,幸存的八百余骑兵换成弓箭,准备与朱棣麾下骑兵拉扯。 见此情况,朱棣旋即勒马,直接放弃他们,往房昭后方迂回而去。 “都督!燕庶人绕道后军!” “后军驻守,不要给他有可乘之机!” 房昭沉稳下令,然而未经磨合的兵团在仓促改换阵型后,很快便暴露出了致命的空隙。 后军与中军之间出现了一条四五尺的道路,而朱棣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儿郎们!跟俺走!” 朱棣一马当先,在左右护卫下往那处缺口冲杀去。 后军指挥使试图指挥后军合拢,可传令的速度比不过朱棣骑兵的速度快。 顷刻间,长枪与骑兵碰撞,兵卒被撞飞,战马被刺中栽倒,长枪断裂。 朱棣率军将后军与中军衔接斩断,并开始包围后军,裹挟他们往后而去。 这一幕,就好像牧羊犬分割羊群,哪怕羊群再有实力,可一旦它们阵脚松动,便只有被裹挟的结局。 朱能与陈武一直在等着自家殿下,眼看后军被裹挟截断,他们二人立马率军舍弃右翼明军骑兵,往来不及更换军阵的中军身后掩杀而去。 “中军换后军!” 房昭意识到了不妙,可他的意识与他的军令一样落后。 消息还未传到后方,朱能与陈武便率领二千骑兵从长枪阵身后发起突击。 二千骑兵贯入阵中,没了长枪列阵的阻碍,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在中军横冲直撞。 如朱棣战前所说一样,他对付着三万人,与牧民放羊别无二样。 中军被袭,这让前军兵卒士气跌落,不断被燕军正兵打得向后退去。 “都督!我们败了,撤退吧!” 俞填急的面红耳赤,房昭也不敢置信的看被搅乱的中军,以及节节败退的前军。 “撤……” 他无奈下令,俞填连忙去指挥中军,将未被搅乱的部分兵卒整编为后军,舍弃了被裹挟而走的后军和被搅乱的部分中军。 他们开始列阵退走,朱棣见状当即大呼:“房昭败退,降者不杀!!” “房昭败退,降者不杀!!” 燕军的声音,让被裹挟的后军惶恐,他们列成圆阵自守,不断遭遇朱棣所率骑兵的箭雨打击,士气本就跌落谷底,再听都督房昭败退,一时间阵脚自乱。 怀来卫指挥使刘真闻言看向前军与中军方向,这才发现中军被搅乱,前军与部分中军开始结阵退走。 “大哥,咱们失了阵才让中军被包了饺子,撤回居庸关也要被论罪,不如投了。” 几名千户劝说着刘真,刘真本就耳根软,听到众人这么说,便下令全军放下兵器。 很快,数千后军抛下兵器,朱棣见状没有留下招呼他们,而是直接舍弃他们,往正在撤退的房昭杀去。 骑兵在平原之上追杀步兵本就轻松,眼看朱棣与朱能两部舍弃被自己弃下的残兵,房昭脸色惨白。 他很清楚自己无法从昌平步步为营撤回居庸关,因此眼下他想要突围便只能带着骑兵撤退。 带着手下上万步卒,他是绝无可能在朱棣手下活命的。 他还在犹豫,朱棣却已经带着四千多骑兵咬了上来。 他们使用骑弓来回在明军左右两掖面突兵卒,不断有兵卒中间。 只是撤退十余里,队伍便只剩下了撤退前的八九成。 一路撤退,一路被朱棣面突追杀,房昭的精神几乎崩溃。 明明是三万打两万的碾压局,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这么难。 “回师!” 二十余里路从正午走到黄昏,直到见到居庸关,朱棣才下令勒马,咧着嘴笑了起来。 与之相比,仓皇逃回居庸关的房昭经过清点后才发现,三万大军只被他带回七千人,欲哭无泪…… 《明太宗实录》:五月甲戊,上破房昭,克昌平,招降万众,旬月兵至数万。 (本章完) 第229章 否极泰来 “咕…咕…咕……” 夜色下,海浪声从远处传来,林子内还有不知名的鸟叫声。 远处,一座点着火把的城池就在眼前,而城外的林子内似乎来了什么野兽,许多咕咕叫的飞鸟尽数飞走。 在夜色掩护下,这里的一切并未被发现,而一群浑身上下散发“酸臭”的野人也终于抵达了这里。 “总算到了,你确定消息正确?” 林间,眺望那星火点点的金州城,崔均回头看向了另一名兵卒。 这兵卒的穿着与渤海军相比可谓寒酸,身上仅有鸳鸯战袄和胸甲,其余裙甲、臂铠皆无。 “郑百户说了,亥时换防后为我们打开城门,只希望殿下和将军能遵守与傅都督佥事的承诺,为城内屯军换回民籍,均发田地。” “放心,我们殿下无二言,你们百户也应该知道。” 兵卒与崔均的对话,让四周渤海军们激动的握住了刀柄,就连崔均本人也十分激动。 眼下已经是五月二十,距离崔均出发已经过了二十余天,比他预想的时间慢了两天。 原本他以为需要一番苦战才能拿下金州,却不想在栾古马驿时遇到了熟人。 当年与他并肩子出城,与朱高煦直扑哈剌兀敌营作战的弟兄。 崔均还以为与自家有关的弟兄都被调往了南边,却不想朝廷只是将千户以上官职的渤海出身官员调走,而只是拔擢为总旗官的李猛等人却没被调走。 李猛负责栾古马驿站,因此在见到渤海军旌旗的时候,他立马便交代了辽南的情况。 五日前,辽北的塘骑刚刚经过栾古马驿站,而他们的军令是去传驻扎在九连城的刘真前去驻守金州。 金州卫守军不过一千六百之数,百户官十六之数,其中有一人是被傅让从屯军小旗官拔擢为战兵百户官的人,姓名郑峻。 自傅让调走后,郑峻便没有得到拔擢,因此李猛以为郑峻应该愿意投靠渤海。 李猛带着渤海军,谎称其是辽西兵马南下驻守金州,因此帮助崔均孛兰马驿和石河马驿。 眼下这三个驿站都是渤海军自己的人,这也代表金州卫与辽南其它三卫的联系被切断。 经过白日的试探,郑峻特派一个兵卒出城,表示很愿意为渤海开城门,不过需要渤海军答应均分屯田的政策。 崔均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毕竟南下前自家殿下便交代了一切。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当时间来到亥时,拿着单筒望远镜的崔均果然看到了火光下人影更迭。 不多时,金州城城门缓缓打开,一把火把被丢到了城门口。 “走!” 眼看城门口被照亮,崔均果断下令全军入城。 他毫不担心郑峻会埋伏自己,因为就他从李猛那边获得的情报来看,金州城并没有瓮城,所以只要自己进入了金州城内,哪怕金州城守军诈骗自己,自己也可以带兵夺下城门楼,打开城门放所有弟兄进城。 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崔均带着人穿过了城门甬道,并且一直注意着城门甬道上方的千斤闸。 一百人、二百人、三百…… 随着通过城池的人逐渐变多,崔均的心也终于放下,并且见到了投靠渤海军的郑峻。 “百户官郑峻,参见崔千户!” 郑峻是一个三十出头的人,可他的外貌却因为常年低头耕种屯田而像四十几岁。 “郑大哥放心,拿下金州城你为首功,均田政策也会如预先答应的推行!” “感谢崔千户。” 崔均抓住了郑峻的手,热切的说着一切好话,郑峻闻言也放下了心,交代道:“粮仓在东边,这几日山东运来了许多粮食,不少于五十万石,千户可以先派人拿下粮仓,然后再招抚城内守军。” “好!!”崔均激动,他没想到居然还有意外之喜。 要说眼下渤海军最缺的是什么,这不必多说,自然是粮食。 五十万石粮食,这足以让渤海军民吃到入冬。 “走!” 崔均带队前往粮仓,很快便有人点着火把警惕握刀:“谁!” 驻守粮仓的一百兵卒警惕着,郑峻却从人群中走出道:“这是刘都督派人前来接管粮仓的弟兄,不可无礼!” “郑百户……” 见到来人是郑峻,许多兵卒松懈下来,崔均见状也跟着郑峻上前。 来不及通知百户官,总旗官便为崔均等人放行,崔均见状也佯装威严道:“将所有驻守粮仓的人叫出,再寻伱们的千户官、百户官过来。” “是!”总旗官无暇顾及其它,应下后便让人去找千户官与百户官。 “您是想……”郑峻看出了崔均的意图,他没想到崔均这么年轻,居然还能如此周密计划。 崔均没有回话,而是等着城内的千户官与其余十五位百户官到达粮仓门口后,这才开口道: “此城已为我渤海接管,尔等……” “叛贼!!” 当渤海二次出口,那千户官与几名百户官就率先反应过来,意图斩杀崔均。 只是不等他们上前,几名兵卒就上前将他们打翻在地,用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四周兵卒终于反应过来,纷纷拔刀指向崔均等人。 只是他们看了看崔均等人的数量,紧张咽了咽口水。 “我家殿下是为了清君侧,而不是为了其它。” “此次拿下金州卫,所有军户都削籍为民,愿意从军的每年八贯钱,二十石粮饷,其家人可获得十亩参军田,此外全卫军户均分田地,按照人头平均来分,第一年不收赋税。” “叛贼渤海……” “掌嘴!” “啪——” 那被俘的千户还在叫骂,崔均冷脸开口,左右兵卒当即上前用刀鞘狠狠给了他两下,脸颊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 见到千户官都这样下场,其余百户官与兵卒纷纷收起兵器。 很快,崔均便接管了金州城,并下令让郑峻统帅五百弟兄去南边的中左所接手城池,将那里的兵卒带回金州城。 崔均派人去通知李猛南下,如此一来从复州通往九连城的驿站就凭空蒸发了三个。 这么做,固然会让金州之事爆发,不过崔均手上有五千人,想要守住有六十几万石粮食,城高两丈,周长不过三里的金州城绰绰有余。 崔均相信自家殿下,更不认为辽东都司兵马会是自家殿下对手。 反正刘真已经要率兵来接管金州,金州之事曝光也就在这一两天,既然如此,还不如提早些,起码还能吸引辽南辽兵注意。 如崔均所预料的一般,第二日他们便看到了从北方疾驰而来的两千骑兵。 那‘刘’字旌旗飘扬,可他们来到城下却吃了闭门羹。 “我乃都督刘真,速开城门,这是调兵牌!” 刘真还不知道金州发生的事情,他这一路上紧赶慢赶,连经过驿站都未休息,为的就是提早入驻金州城。 只是可惜面对他的声音,城头却传来了一道年轻的声音。 “刘都督,不好意思,您来晚了!” 一面旌旗伴随着这道声音出现在城头,红底黑边的渤海朱雀旗一出现,刘真便连忙调转马头,离开了城下。 隔着老远,他眺望被渤海军拿下的金州城,脸色十分难看。 “怎么回事?难不成江阴侯败了?” “败了也不会有这么快啊,八日前他们还在铁岭,怎么可能八日就连下十余城,抵达金州?” “现在我们怎么办?” “只有撤回九连城了吧……” “不要慌乱!”听着身后的吵闹声,刘真抖动缰绳,不甘道:“撤回石河马驿,派舟船前往山东报信,贺奇你派人去复州看看情况!” “是!” 疾驰四日的刘真无奈调转马头离去,因为从城头的守军数量,他就知道金州内的渤海军兵卒绝对超过了他麾下兵马数量。 渤海军的战力,刘真亲眼在北巡之战中见过,自然不想以少打多。 先撤回九连城,搞清楚辽东的情况才是他该做的事情。 很快,刘真撤回了被崔均搬空的石河马驿,在这里扎营过后,往复州去打探情况。 翌日,复州传来了消息,复州无恙。 “他们从山中翻越而来!” 刘真领教过渤海军横渡兀良哈地面的厉害,自然也不会怀疑他们是否能穿过长白山脉。 “都督,金州城内守军昨日一看,不下数千人,加上城内还有数十万石粮食,若是不能拿下金州,我军危矣!” 麾下指挥使提醒刘真,刘真自然清楚,因此他连忙开口:“派塘骑去通知吴高都督,请他调兵南下,收复金州。” “是!” 指挥使连忙应下,转身走出营帐,往沈阳派去了塘骑。 “定射装填、目标沈阳城,试射十轮,自我调度!” “预备……放!” “轰轰轰——” 沉闷的炮声在沈阳城外响起,而这已经是沈阳守军遭受炮击的第三日。 五月十九日朱高煦率兵南下,成功包围了沈阳城。 他没有急于攻城,就好像在等待什么事物一样,只是下令炮击沈阳城。 得益于冯胜驻守辽东时大举修建城池之举,辽沈一带城池坚固,皆是用青砖垒砌而成。 面对这样的城池,便是渤海军的野战炮,一时间也无法将其拿下。 不过众人也都知道,沈阳城再坚固,却也不是钢铁浇筑,迟早有一天会被攻破,因此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山东与北平、大宁的援兵。 “第三日了,城墙上已经有城砖掉落,再这么下去,估计十日就会被攻破。” 沈阳卫指挥使衙门内,刚刚从城墙巡视一圈的耿瓛回来便着急的与吴高交代城防事宜。 只是听着他的话,吴高却心不在焉,反而疑惑道:“他一味炮击而不攻城,这不像是缺粮的模样。” “难不成渤海军不缺粮?”吴高呢喃着,却又摇头否决:“不可能,他们不可能不缺粮,三万卫所有粮车出关都有记录,他们的粮食应该只够支持一个月左右。” 他在想朱高煦凭什么不紧不慢,然而这时指挥使王献却再次焦急的拿着一张纸条跑进了衙门内。 他一进来,吴高与耿瓛便心里紧张了起来。 “不好了!金州城被叛军拿下了!” “你说什么?!”听到王献的话,吴高与耿瓛同时站起身来,不可置信。 “千真万确!”王献喘了两口粗气:“刘都督率兵抵达金州城下,便见金州城已经挂上了叛军旌旗,城头兵卒更是原本守军的数倍,恐不下五六千人。” “刘都督举棋不定,以为我们失守了,因此退回石河马驿,在复州打探了消息后才确定,叛军是翻山越岭从吉林直插的金州。” “侯爷,如今金州有粮不下五十万石,若是朱高煦得知消息,完全可以绕过沈阳南下,而我等反倒陷入缺粮困局了!” 一时间,攻守易形,朱高煦反倒是成为了粮食富裕的那一方,而吴高他们却遭遇了粮食问题。 “我们的粮食还够吃多久?”吴高下意识看向耿瓛,耿瓛脸色十分难看。 “除去了金州的粮食,我们的粮食最多只有五十二万石,但我们最多撑到八月末,如果算上弟兄们的家眷,恐怕连七月都撑不到……” 辽东都司家大业大不错,可大明并未对当地深入开发,以至于全辽屯田不过二万顷,也就是二百万亩。 眼下丢失了三万卫、铁岭卫和蒲河三所后,这屯田数量骤降至一百五十余万亩,所能上交的军屯籽粮不过七十余万石。 凭着七十余万石,养除去辽北和金州以外的三十多万军民,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如果没有山东运粮,那辽东三十几万百姓最多只能撑到六月末。 吴高心心念念的一个月,眼下不是限制朱高煦的时间,反而成了限制他们的时间。 “拔营……” 吴高很快做出了决断,如果不能及时收复拥有最佳港口的金州,那辽东别说抵抗叛军,不投降叛军都算老天开眼了。 “我们还有九连城和宁远两处浅港,不至于弃守沈阳。” 耿瓛拉住了吴高,可吴高却凝重着脸摇头:“山东前往九连城(丹东),必须要经过金州,而叛军火炮犀利,若是他们在金州也铸炮,届时便没有船只能经过金州。” “至于广宁,燕庶人已然叛乱,那里需要供给大宁都司粮食。” “沈阳城守不住了,辽阳城也是一样,我们得往南边去了。” “不如求山东都司调兵去拿下金州?”耿瓛还是不想放弃辽沈,因为失去了辽沈,他们面对的局势会更为严峻。 辽沈平原完全就是渤海军的马步兵后花园,一旦没了辽阳和沈阳两座城池牵制,天知道他们会闹成什么样。 “山东都司应该还有两万备倭兵,调他们归刘真节制,说不定能拿下金州城。” “实在不行,也可以提前准备,让北平都司将粮食先运去广宁。” “都督!都督……” 耿瓛的话还没说完,便有人大声跑进了衙门内,他来到中堂递出军情。 吴高连忙抢过,打开了军情后便是脸色唰白。 “怎么了?”耿瓛与王献二人着急询问,吴高却合上军情,还未回过神来:“燕庶人击败房昭麾下三万兵马,拔居庸关,夺下怀来。” “居庸关指挥使俞填战死,开平卫指挥使宋忠被活捉,怀来卫指挥使刘真投降,开平五卫城投降,唯有房昭及时逃往大同而去……” “这怎么会……”听到这则消息,耿瓛与王献二人也瞪大了眼睛。 如果居庸关被破,怀来也被朱棣拿下,那北平周边便只有北边的大宁可以与之抗衡了。 不出意外,朝廷肯定会调陕西都司兵马进入山西,河南与山东兵马北上平叛。 如果是这样,那耿瓛先前所说的援军就成虚妄了。 现在大宁与辽东,彻底成为了孤岛…… “你留兵一万,我来守沈阳!” 耿瓛下定了决心,吴高见状攥紧了拳头,却在片刻后无奈点头:“我给你留一万五千人,我带另外一万七千人南下,加上辽阳和辽南、刘真的兵马,足够凑出三万人。” 吴高虽然这么说,但众人都知道,全辽七成以上的战兵都在这里了,而山海关与广宁又不能动,因此吴高口中的三万人,实际上只有他和刘真那不足两万人能算作战兵。 两万人去强攻五六千人驻守的金州,能拿下吗? 耿瓛来不及多想,便拿到了吴高递给他的调兵牌。 不多时,沈阳城南门打开,长枪兵结阵往南边去。 这则消息也被渤海军塘骑所汇报给了朱高煦,而坐在营帐内,带着诸将吃着糙米的朱高煦也在得知消息后笑了出来。 “看样子,崔均已经拿下了金州,眼下缺粮的不是我们,而是吴高了!” 朱高煦爽朗笑着,同时将他布置崔均南下袭取金州的事情交代出来。 众将听后,这才反应过来,因此纷纷苦着脸:“殿下,您可瞒的我们好久啊……” “哈哈……我这也是为了保险起见。”朱高煦高兴的起身,来回渡步间王义也作揖道:“殿下,那我们要不要去围剿出城的那支兵马。” “不用!金州城早年遭过倭患,太祖高皇帝特意让人加固了金州与金州中左所,凭着手中五千人,崔均足矣守到我们到来。” “眼下这沈阳城内的兵卒数额已经不足以与我们一战,传我教令……” 朱高煦眼看时间到了,他便当即下令道:“擢升王义为辽东都指挥使,陈昶、孟章为都指挥同知,徐晟、崔均、孙铖、赵牧为都指挥佥事。” “臣等领命!”王义等人纷纷作揖应下,心头狂喜。 “王义率女真八卫一路南下,将海州、盖州、复州三州拿下,孟章率神机三营前往辽阳城,将辽阳拿下。” “陈昶你率本部安东卫去拿下抚顺,徐晟你留下与我继续包围沈阳。” “臣等领命!!” 朱高煦有条不紊的下令,俨然有一举拿下辽河以东的态势。 诸将激动接下朱高煦赐下的虎符,虎符用吉林城金矿所制,份量沉甸。 接下虎符后,三万六千余渤海大军一分为四,分别向辽南、辽阳、抚顺攻掠而去。 这一幕,被城头的耿瓛看在了眼里,也被正在准备渡河南下的吴良看在眼里,可他们却什么都做不了。 不收复金州,他们这三十几万军民就都得饿死。 “都督,渤海庶人留下了。” 福胜门(北门)的城门楼上,王献与耿瓛说着,而耿瓛自然也看到了出城兵马中没有携带大纛的痕迹。 这表明朱高煦依旧在营盘中,可对此的耿瓛却无可奈何。 渤海军在这一刻展现出了绝对的实力,三万马步兵出营而去,哪怕是其中的神机营也有充足的乘马和挽马来乘骑与拉拽火炮。 尽管朱高煦身旁只有六千余人,但这其中大多都是骑兵。 耿瓛没有能用一万五步卒来击败六千骑兵的自信,他只能死守沈阳城,让这地方成为大明在辽东的最后一颗钉子。 “城中粮食,还够吃几日?” 耿瓛询问王献,王献闻言倒是轻松了些:“兵马去了一半,城中还有十七万石粮食,足够城中一万五千兵卒吃一年半。” “那就好……” 耿瓛眺望着渤海营盘,呢喃着这句话,而同样的营盘内,徐晟也看着不断走出的弟兄们,心痒难耐。 他看向了一旁用望远镜观察沈阳城的朱高煦:“殿下,我们不动手吗?” “动手?”朱高煦疑惑看向徐晟,很快就猜到了他的想法,于是笑道: “用六千人牵制沈阳城一万多大军,这功劳还不高吗?” “这么说倒也是,可是……”徐晟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朱高煦笑着拍了拍他:“放心,之后有用你的地方,不过在这之前,你先带人造船,去浑河里面给我捕鱼,补贴军用。” “啊?”徐晟苦着脸:“旁人都去攻城掠地了,怎么我们还得捕鱼?” “他们把粮食带走了,我们不捕鱼吃什么,金州的粮食起码还得有段时间才能让我们吃到。”朱高煦拍拍徐晟后背:“别多话,快去造船去。” “喔……”苦着脸应下的徐晟,只能委屈的带人造船捕鱼去了…… 《渤海纪事本末》:“五月癸卯,均引兵五千横渡山脉一千六百余里,拔金州城,上甚喜,拔擢都指挥佥事。” 《明世宗实录》:“均率五千马步官兵南下,往来野人闻乃上之兵马,皆附之,为之引路。均兵至金州,郑峻闻上贤明,举城降之。” (本章完) 第230章 辽事糜烂 “踏踏…踏踏……” 零碎的马蹄声在浑河以南旷野上响起,数千乘骑低矮蒙古马的兵卒带着上百门由两匹挽马拉拽的炮车,尽情的往东南而去。 对于旁人来说,这场景或许能让人觉得十分雄壮,可对于与他们对敌的人来说,就有些煎熬了。 距离这支队伍七八里外,另一支规模更大的军队正在行军。 不同的是,相较于悠闲骑马的那支军队,这支军队显得有些狼狈。 骑兵在外围巡哨,步卒背负甲胄赶路,整支队伍风尘仆仆,每个人都会时不时向身后看去,好似在提防后面那支军队的突袭。 不多时,全军停下了行军,而后方的那支队伍也在塘骑传禀下停下休整。 “侯爷,这叛军这么跟着,一看就是要去攻打辽阳城,如果是这样,我们还去辽阳调兵吗?” 上万人的队伍中,一名指挥使气愤的开口,目光一直往西北方向看去,似乎要用眼神杀死远处的那支军队。 “这渤海庶人倒是学聪明了……” 开口之人为统帅这支军队的江阴侯吴高,而他所感叹的也是身后那支军队的情况。 “侯爷,这叛军怎么离了大营后,反倒难打些了,真是奇了怪了!” 那指挥使还在发泄,吴高叹一口气,略感头痛:“这也是我夸渤海庶人的原因。” “铁岭之战时,我想要引诱他们追击的原因就是他们各部配合不协调,一旦追击就会阵型紊乱,方便我军分割包抄。” “想来,那时渤海庶人下令停止追击,便是看到了己方短板而决定的。” “这次我们南下,他没有率大军追击,而是分兵来追击。” “不需要配合各部后,他们反倒调度的得心应手起来,难以对付。” 吴高说出他头疼的点,也不由的认为朱高煦眼光毒辣。 “那我们还去辽阳吗?”指挥使抬头看了一眼天上聚集众多的云彩:“这天色,恐怕这几日就会下雨。” “不去了,这是渤海庶人的阳谋,我们不能犯。” 指挥使还在想着天色,吴高却已经看出朱高煦的意图。 “渤海庶人想来已经知道了我军的金州丢失。”吴高凝重着表情娓娓道来:“我若是他,既然敌军不舍得放弃沈阳城,那兵马就必然要分兵行动。” “分兵不足以拿下金州城,因此必然要前往各城调兵。” “他不率大军与我们作战,是知道了我们粮草不足,因此他可以像山中猛虎一样,慢慢看着被放血的猎物血液流干而死。” “眼下,我们就是那被放血的猎物,而血就是粮食……” 吴高对朱高煦的手段感到棘手,旁边的指挥使也似懂非懂道:“按照侯爷您的意思,那若是我们调走辽阳城的部分守军,我们身后尾随自己的那七八千人队伍便可能会进攻辽阳城?” “不是可能,是一定!”吴高笃定点头,随后又道: “前番渡河时,他们的兵马数量远在我们之上,跟在我们身后的兵马不过叛军渡河兵马的二三成,那其它的兵马恐怕是往辽南走去了。” “那我们……”听到朱高煦大军往辽南去,指挥使汗流浃背,他清楚渤海军的行军速度在他们之上,如果朱高煦真的派人前往了辽南,那以他们的速度是很难跟上的。 “一旦海州被拿下,我们与辽西的两万大军便断了联系,想从九连城撤退都不可能。” 吴高摸着略微发凉的额头,对于如何破局,显得有些头疼。 他本就认为朱高煦是一个棘手的对手,因此才一直避而不战,坚壁清野来对付他,谁曾想朱高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明面打铁岭,实际走山道偷渡金州。 金州城被拿下,辽东的海上生命线就等同被掐断。 相比较正兵,朱高煦更擅长用奇兵。 “传令大军向南行军,沿山往复州去。” 吴高没有办法,只能选择舍弃辽阳、海州与盖州,用辽南四州从北向南的第三个州,复州来作为拿下金州的地盘。 “不如将辽西的兵马调来?”指挥使小心翼翼询问,吴高却摇头: “燕庶人已然叛乱,并拿下了居庸关和怀来卫、开平五卫,切断了大宁与山西的联系。” “这种时候,若是辽西兵马出了差错,那渤海庶人便能与燕庶人汇合,届时他们必然要对大宁下手。” “若是大宁与辽东两都司皆失陷,这一仗就难打了……” 吴高没有再犹豫,简单带着大军休整了一字时后,便带着他们往南边撤退。 他们身上携带的军粮,足够支撑他们撤往五百里外的复州。 倒是见他们离去,身后死死跟着的孟章略感惋惜。 “这吴高,居然能看清殿下意图,跟着建文那厮,倒是可惜了。” 孟章用单筒望远镜看着明军改换方向,心中略感惋惜。 “同知,我们还要去攻打辽阳吗?” 孟章身后的一名指挥使开口询问,孟章闻言点头:“殿下给出的军令就是拿下辽阳城,我们自然要拿下辽阳城。” “况且放任他去南边也没什么,渡河后我们不是调了两千户的炮兵和二百门火炮给王都指挥使他们吗?想来攻克海、盖、复三州不成问题。” “早早拿下辽阳城,然后等待殿下军令才是我们该做的。” 孟章说着,那指挥使也嘟囔道:“我们的火炮和弟兄分给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爱惜。” “和他们打仗着实憋屈,不像我们在黑水城围剿那些寨子,弟兄们打的顺畅。” 指挥使的话,也是神机三营弟兄们的想法,或者扩大些,是渤海全军的想法。 没有经过磨合的各部,好像都在互相牵制着对方,这边想着他们跟不上,我慢些,那边想着他们突然降速,配合不顺畅,心里堵得慌。 各部节奏不同,自然就会出现铁岭城时所暴露的结阵不密情况。 朱高煦也是察觉到吴高的引诱,继而发现了己方的缺点,进而决定了分兵作战。 反正他手中有六千骑兵,不管哪一部遭遇困境,他都可以率骑兵驰骋解围,根本不用担心各部被围歼。 这个打法,还是他从老朱对北元的三重防线简化而来。 老朱的三重防线里,最重要的就是朝廷必须有一支规模不小的骑兵队伍,以便快速支援北方各都司兵马。 朱高煦简化过后,他就是朝廷,而各部就是北方各都司。 只要各部不犯下致命性错误,他就有时间和机会去支援各部。 他这样的打法,让吴高觉得很难受,也让辽东各城十分难受。 五月二十四日,陈昶率安东卫包围抚顺,抚顺守将赵率举城投降,渤海获军民三千七百余口,粮食四千六百余石。 陈昶按照渤海的《靖难条例》对抚顺七百余军户削军改民,将他们其中一半人调往蒲河所,将蒲河所的二万四千余亩耕地均分给他们,头年蠲免赋税。 同时,对于当地的一万二千余亩军屯田,他也按照人头发给留下的四百军户,每户得田三十余亩,并蠲免赋税。 五月二十五日,孟章包围辽阳城,辽阳自守不降,孟章也没有着急攻城,因为自金州被夺,辽东各城粮食已经成为问题,拖得越久,辽阳城越虚弱。 五月二十七日,王义率女真等卫率先包围海州城,分兵一万二复南下,包围盖州城。 只是四日时间,辽河以东尚未失陷的八座城池被围四座,投降一座,被拔一座。 还能掌握在明军手中的,只有刘真所驻扎的复州,以及远离主战场的九连城。 如此局面,很快便被刘真上奏传到了南京,抵达南京时正好是六月初一。 “口口声声说能在铁岭拦住叛军,可眼下辽河以东几乎全境丢失,连朝廷送去的六十万石粮食都被叛军所获,呵呵……” 紫禁城武英殿内,朱允炆冷着脸拿着手中那份来自刘真的奏疏,用嘲弄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目光还在群臣身上扫视。 五府六部都察院等四十余名文武官员站在武英殿内,无人开口,都眼观鼻,鼻观心。 “你们以为朕必然会动怒吗?” 朱允炆起身走到了龙案前,冷脸看着群臣。 齐泰毕竟是举荐吴高的人,因此他率先站出来作揖道: “陛下,那吴高所料皆无问题,唯一的问题是叛军不知从何处弄来了比朝廷更为犀利的火器,这才致使铁岭被拔,沈阳诸城被围。” “眼下诸城虽然被围,可辽东并未遭到重创,连带辽王府的三护卫,辽东都司还有可战之兵六万之多。” “只要等吴高、刘真收复金州,即可大军重新北上,解诸城之围。”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运送粮草前往辽东,并且大宁那边现在被切断了与山西的联系,运粮也只能走辽西。” “臣翻阅了大宁都司的粮草调运,大宁粮草顶多只能撑到入冬,辽东亦是如此。” 齐泰将大宁与辽东局势娓娓道来,可对于朱允炆来说却是无比刺耳,他冷着脸质问齐泰: “战前诸位爱卿说辽东缺少将领与兵卒,朕调了……” “战前诸位爱卿说辽东缺少钱粮,朕也调了,并且一口气调了六十万石。” “战前诸位爱卿口口声声说一个月便能平定叛乱,朕也对诸位爱卿倍加信任。” “可眼下呢?”朱允炆质问众人,并走到了武英殿内的那张沙盘上,指着沙盘道:“那渤海庶人都将详细的地图送来给了朝廷,朝廷已经有了如此详细的地图,为什么还会节节败退?” 说到此处,朱允炆又质问齐泰:“刚才齐兵部说辽东都司兵马并未遭受重创,可为什么兵马没有遭受重创,叛军的兵锋却一路南下。” “请齐兵部告诉朕,是不是要等到渤海庶人的兵马包围了京城,把刀架在朕的脖子上,那吴高麾下兵马才能算得上是遭受重创?!” “臣等不敢……”听到朱允炆这么说,齐泰连带众人纷纷跪下叩首,朱允炆站在殿内,长舒这段时间的所有不快。 若说群臣委屈,那他才是真的委屈。 五府六部要钱要兵要粮,这些东西他都给了,而且给的数额比他们预先要的多得多,然而最后给出的局面却是辽东糜烂。 这还只是辽东,其它地方呢? “辽事严峻,传朕旨意……”朱允炆缓缓开口,稍微平静了些。 “拔擢江阴侯吴高为在京左军都督府都督,即日启程入京,再拔擢耿瓛为辽东总兵官,总管辽东都司平叛事宜。” “陛下不可!”听到朱允炆要裁撤吴高,齐泰硬着头皮开口:“吴高是总管辽事的最佳人选,若是裁撤,辽事恐怕会糜烂至辽西,更何况那耿瓛如今死守沈阳城,被渤海庶人以骑兵围困,军令无法通达,如何指挥辽东都司兵马平叛?” “最佳?”朱允炆对齐泰十分失望,他再度质问:“先生口口声声说吴高为平叛最佳,可朕没有看到一级斩获,没有看到叛军停下脚步,反而是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中,便让辽河以东几乎成为叛军的地盘。” “耿瓛身为副将,尚且知道沈阳不可放弃,可江阴侯却半月之内连弃三万、铁岭、蒲河等诸多卫所城池,这教朕如何信他?” “耿瓛指挥不了,便让刘真指挥三军,朕不信江阴侯能打的仗,刘真就打不了!” “朕不求刘真能击败叛军,但只要他别让叛军半个月就包围辽西半数以上城池,这便是大功!” 朱允炆声音并不重,但在众人耳中却十分沉重。 当然,与他一样看法的,还有方孝孺、黄子澄、暴昭等文官,只有李景隆等人清楚吴高的打法没有问题。 坚壁清野、用空间换时间,这并没有任何问题,以朝廷的体量,完全可以在战后恢复辽东民生,这是能最小代价击败朱高煦的手段。 只是可惜,谁也没想到朱高煦会突然拿出比朝廷还要犀利的火器,并且还有比辽东多得多的骑兵与挽马、军队。 这三者加在一起,辽东都司便难以抗衡,也让辽东许多城池被围成了一种定数。 现在朝廷不仅在辽东战场节节败退,河北战场更是如此,因此朝廷需要一场大胜来刺激朝堂,威慑地方藩王。 吴高这次,算是撞在箭头上了。 “燕庶人近况如何。” 将辽事拍案过后,朱允炆开始关心起了北平的朱棣。 齐泰闻言,只能将思绪从辽东挪到北平:“叛军自夺下怀来与居庸关、开平等地后,便撤军回到北平休整,想来死伤不少,近来在招募兵马,整兵南侵。” “朝廷这边,长兴侯已经抵达开封,只等湖广、河南、山东等处兵马集结,便可挥师北上,平定叛军。” “多少兵马才能开拔?”朱允炆没有心思说这些场面话,他只想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兵,什么时候能平定叛乱。 “眼下已然调动三都司十三万大军,除了负责监督襄阳的两万兵马未动外,其余战兵已经尽数在前往开封的路上,目前已经抵达的有九万六千余人。” 李景隆在关键时刻开口,朱允炆见状也皱眉质问:“燕庶人眼下有多少兵马?” “招降居庸关、房昭及开平等部降卒后,约有六万人,其中骑兵约五千,步卒约五万六七千人。”李景隆如实回答: “除守城兵马以外,大约能调动三万人与长兴侯交战。” “此外,都督府已经派人从山东登船,走辽西送军令给北平行都司指挥使卜万,要求卜万在扼守燕山的同时,调骑兵四千与山海关吴寿安等部五千步卒试图收复永平。” 李景隆诉说着前方的情况,朱允炆紧皱眉头:“那渤海叛军缺粮,燕逆呢?” “北平、通州储备仓皆有不下三十万石粮食,加上永平、北平各县常平仓、储备仓约有四十万石,以及被燕逆攻陷的居庸关、怀来,恐怕燕逆手中之粮秣不下二百万石。” 李景隆汗颜开口,毕竟北平西有太行山,北有燕山,这两条山脉使得北平农业情况十分不错,历年来北平都不需要朝廷怎么费心粮草问题,其赋税缴纳在北方仅次于山西与山东之后,比渤海与辽东、大宁好上太多了。 只是他这么一说,殿内群臣便有些支支吾吾了。 在这殿内的文臣,大多都是支持削藩的,可眼下的局面,尽管看上去还在掌控中,但距离文臣们所说的‘数月即可平藩’却差距太大了。 别的不说,单单就眼下的叛军兵力来看,若是辽东与北平各军没有夸大叛军兵力,那叛军之数便是燕逆六万,渤海叛军约四万,合计十万。 十万之数,这数量可不少了,虽说耿炳文及大宁、辽东几处加起来约有二十几万大军,但想要短时间解决这十万叛军,恐怕会十分艰难。 朱允炆扫视着群臣的表现,心里十分失望。 若不是他手中还有数千万钱粮及数十万战兵,恐怕他也无法如此冷静的应对局面。 “云南的局面如何了?可否控制住了?” 朱允炆将目光继续投向李景隆,而他口中局面便是麓川刀干孟的叛乱。 “魏国公已经用永昌到景罕开辟出了九尺道,眼下粮草运送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不止,西平侯也率领都督顾成、何福、瞿能等人重新拿下崆峒寨,眼下已经率军打到了陇川。” “只要拿下陇川,允姐木便在我大军兵锋之下,刀干孟此贼即便想要逃亡三宣六慰也并非易事。” 西南战事的顺利让朱允炆心情稍好了一些,他舒缓一口气:“早早将西南战事平定,以免北边局势有变。” “是!”李景隆作揖应下,朱允炆也扫视了一眼众人:“齐兵部与黄太常寺卿、方博士留下,其余爱卿都散去吧。” “臣等告退……”闻言群臣离去,只留下了齐泰、黄子澄与方孝孺三人。 见群臣退出殿内,朱允炆这才拿出了一份书信。 “这书信是燕庶人写给朕的,朕以为他如此狂妄,理应发檄讨贼。” 那份书信通过李权的手交到了黄子澄等人手中,三人打开阅览,其中内容无他,皆是朱棣控诉朱允炆那些举措政策的内容。 朱棣先是说了削藩是一定要削的,可没有必要把叔叔们废成庶人,还派兵去逼死自己的亲叔叔。 信中,朱棣又夸了朱允炆小时候十分听话,因此一定是受到了齐泰、黄子澄的蛊惑才会这么做的。 只要朱允炆将齐泰和黄子澄交出来,并且将他与朱高煦的名字重新录入宗人府,赦免此次与他们起兵的兵卒,那他立马就会给朱高煦写信,两支大军即刻返回驻地,绝不再以“靖难”作为口号继续兴兵。 看到这封信,黄子澄与齐泰二人额头冒出冷汗,本来“清君侧”这种起兵口号就十分牵强,遇到性情淡薄的皇帝,完全可以一刀宰了叛军作为口号的臣子,然后让叛军师出无名。 朱棣喊出“清君侧”口号后,朱允炆毫无动静,这才让他们二人稍微安心了些。 眼下朱棣又写信给皇帝,给出诸多承诺来要求他交出自己二人,这如何让他们能安下心来。 “二位先生放心,朕必不会受制于燕逆,朕要二位先生看着燕逆败亡,好为朕继续治理朝政。” 朱允炆笑着安抚了二人,这让二人舒缓了一口气:“臣谢陛下隆恩……” “谢恩倒不必,眼下朕最在意的是叛军何时能够剿灭,地方上的诸藩,是否会有异动?” 朱允炆询问他最关心的问题,毕竟眼下还有九位藩王没有异动,其中包括了距离北平很近的宁王、谷王和辽王。 “陛下请放心,朝廷实力雄厚,不过折损房昭一部兵马,诸藩并不敢起兵谋逆,那燕庶人敢于起兵,也是见渤海庶人拉出了数万大军南下才敢如此。” “类于楚王、蜀王、秦王、庆王、晋王等人,手中仅有三护卫,且有都司兵马监督,自然不敢起兵。” “唯一需要注意的,便是宁王、谷王与辽王三人。” “其中特别是宁王与辽王,眼下辽西仅有两万官兵,其中有一万五千人还是辽王的护卫兵,若是辽王响应燕庶人与渤海庶人,那大宁便彻底被包围,而宁王一旦尾随响应,燕逆手中可用之兵恐怕不下十万。” “当下,陛下最先要做的便是召宁王、谷王与辽王进京。” 齐泰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和建议,朱允炆听后也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因此颔首吩咐一旁的司礼监李权拟旨。 解决了这件令人头痛的事情,朱允炆便让三人离去了,与之一同出宫的,还有那份召辽王、宁王、谷王三人入京的旨意。 (本章完) 第231章 得辽望宁 “殿下!殿下!” 六月初,沈阳城外的营盘里,背着一条大鱼的徐晟咋咋呼呼的跑进了朱高煦的营帐内。 “怎么?来炫耀你的鱼?” 正在撰写教材的朱高煦抬头看见了徐晟背后那条几乎三尺长的大鱼,饶有兴致的反问。 “啊?”经他提醒,徐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背上的鱼放到了帐内的一张矮桌上,然后才高兴道:“殿下,辽阳与海州先后投降,末将估计盖州也快了!” 徐晟带来了好消息,朱高煦倒不觉得奇怪,直接询问:“是不是看到了吴高撤兵一路向南,不曾解围才投降的?” “对!您猜对了,那吴高一路都未停留,直接往金州奔去了。”徐晟拍手叫好,朱高煦也不感到奇怪。 北平一旦起兵,那辽东的陆上命脉就被切断,而金州这条最大的海上命脉若是也被切断,那九连城的海路也将断绝,只有辽西的宁远可走。 可问题在于,这个时代的许多辽东港口都位于浅滩处,后世的许多优良港口还未冲刷出来,因此宁远码头根本无法容纳大量船只进出。 用它来保障辽西还没问题,想要帮辽东三十几万人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吴高会着急南下,而海、盖二州的粮食早就被吴高调走,吴高本以为等金州粮食运抵可以补给二州,却不想金州被朱高煦截胡。 现在海盖二州城中无粮,又见吴高没有营救,自然只剩下了投降这一条路可走。 唯一让朱高煦感到惊喜的,是粮草充沛的辽阳也投降了。 “辽阳是如何投降的?” 朱高煦询问一声,徐晟也咧着嘴笑道:“周定的弟弟周规杀了辽阳指挥使,带着本部千户给孟章开了城门,那海州与辽阳的《鱼鳞图册》,估计很快就会送到这里了。” “倒是意外之喜。”朱高煦虽感到惊喜,倒也没有像徐晟这样激动。 毕竟在他看来,辽阳一旦被围,投降只是早晚罢了,因为吴高这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了。 吴高一走,就是自己举大军拿下辽东的最好时机。 “沈阳城有异动吗?” 朱高煦低头编撰教材,询问着沈阳情况,徐晟却摇摇头:“那耿瓛一直在城内守城,近来巡哨的弟兄们常听到城内有打砸声,恐怕是柴薪不足,已经到了推屋拆木的地步了。” “不奇怪。”朱高煦分心回答:“虽说那吴高提前迁走了沈阳和蒲河三所等地民夫百姓,可还是有一些百姓没来及得迁走。” “沈阳粮草充足,但柴薪却只能通过浑河上游的抚顺运送。” “眼下我军拿下抚顺,又巡弋沈阳,不出半年,那耿瓛恐怕便连屋子都没得拆,恐怕要拆城门楼了。” “殿下!” 忽的,帐外传来了高兴的叫嚷声。 不多时,营帐外便出现了赵牧的身影。 赵牧是朱高煦之前的亲卫百户官,后来立了功便拔擢为了指挥使,前些日子又拔擢为都指挥使佥事,负责营内文书来往和兵马调度。 他带着两名兵卒,抱着十几本厚厚的文册走了进来。 在两名兵卒将文册放在朱高煦桌上的时候,他也作揖介绍道:“左边的文册是北边孙长史重新丈量过后的三万卫、铁岭卫和蒲河三所耕地情况及分地数额。” “右边的,是抚顺、辽阳、海州的《鱼鳞图册》、《黄册》和历年《粮册》。” “眼下北边的二卫三所有田二十八万七千余亩,辽阳有三十九万六千余亩,海州二十万七千余亩,抚顺一万二千余亩。” “诸城口数文册上是三万一千七百二十七户,约十七万口人。” “不过眼下被吴高、耿瓛聚集了战兵,估计会比这预计低一些,不过也低不到哪里去,那辽阳城迁去了沈阳的数千百姓。” “就按十七万来分田吧。”朱高煦停下了编撰,拿起几本《鱼鳞图册》看了看。 老朱时期的土地丈量除了洪武二十六年出错以外,其余时候都没有太大问题。 就辽北二卫三所的丈量和文册情况来看,基本比纸面多出一成左右,应该都是这两年开垦后还没造册的新垦地。 朱高煦翻看粮册,发现辽阳与海州相加合计有二十四万石,足够他们这十七万人吃两个月。 两个月时间,自己应该可以解决辽东全境,造船准备渡海进攻登莱了。 “九十多万亩地,不分弟兄们点吗?” 徐晟小心翼翼开口,朱高煦也轻笑:“自然要分。” 说罢他看向赵牧,略微思考过后便说道:“此前战死的女真弟兄,每人授抚恤田五十亩,全家迁移辽阳、海州分田。” “他们南下后,他们在吉林的田地也一比一的换到辽阳、海州来。” “战死的汉家弟兄,同样授田五十亩,在蒲河三所分地。” “至于辽阳被迁移的百姓,将他们迁往长春所,发放耕牛开垦荒地,每天供二斤粮食,不得苛责。” “除此外,渤海四城也可以恢复每天供二斤粮食了。” 虽然不知道金州有多少粮食,但根据战前傅让给出的消息来看,那里的粮食应该不会少于五十万石。 渤海十七万百姓加上辽阳等地的十七万百姓以及五万军队,这七十多万石粮食足够他们这近四十万人吃到入冬。 四个月的时间,足够自己造船登陆山东了。 实在不行,只要解决辽西,自己就可以向朱棣要粮食了。 朱高煦没有记错的话,朱棣靖难时并未遭遇粮食问题,前期有北平与通州粮仓,中后期全靠打野。 自己不用撑到中后期,只要能迅速拿下辽东,然后趁着造船时前往拿下大宁,迁移大宁人口填补辽东、渤海,再从朱棣那里搞来粮食就再无后顾之忧。 大宁的人口迁入北平太浪费了,只有给辽东和渤海才能利益最大化。 朱高煦眼馋那地方的人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开战之初他就等着机会。 金州拿下后,受到困境的不止是辽东,还有依靠辽东海运运粮的大宁。 大宁往年的运粮通道无非三条,一条是走山西怀来,一条是走北平、一条是走辽东海运。 眼下北平肯定是行不通了,金州也被自己断了,仅凭怀来卫这一条路线根本供给不过来。 朱高煦没记错的话,朱棣起兵后,即便有着辽东的供给,大宁也在建文二年就开始闹出粮荒了。 正因如此,朱允炆才会催促李景隆在冬季北上作战,因为再拖下去,大宁恐怕都不用朱棣去,就自己南下投靠朱棣了。 现在没了金州海路,朱高煦倒是想知道,以大宁的粮食存量,还能让那四十万人吃多久。 当然,他现在更好奇的,是一路南下的吴高是否到了复州,又准备如何进攻拥有五千人防守的金州。 “一万九千人想要拿下金州,这有些困难了……” 在朱高煦猜想的时候,复州城外也矗立起了一个巨大的营盘。 在营盘内,刘真面露难色的与风尘仆仆赶来的吴高说着当下困局。 金州城经过洪武二十八年的加固后易守难攻,而辽东都司火器又大半调往了沈阳,复州想要铸炮攻城,起码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可眼下的问题是,复州的粮食只够他们这四万军民吃一个半月了。 因此,摆在吴高面前的只剩下了强攻这一条路。 对于他的提议,刘真说出了难处。 不足两万人强攻五六千人驻守的城池,即便拿下了也死伤惨重,无力北上为盖州、沈阳解围,更别提辽阳和海州都投降了。 “拿下金州才能走大船,运援兵来支援我们。” 吴高有何尝不痛苦,原本他的想法是坚壁清野,依托城池来消耗朱高煦。 只是现在攻守易形,他反倒要调头过来强攻城池,被朱高煦消耗自身实力。 得知金州具体情况过后,吴高就没指望仅凭辽东一己之力收复失地,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山东。 只是他这话才说完,刘真就面色复杂道:“那山东战兵和备倭兵都被调往北边去了,朝廷任命长兴侯为征虏大将军,北上征讨燕逆。” “我们……恐怕没有什么援兵了……” 刘真的话,让吴高心情沉入谷底,但他也知道金州必须拿下。 “拿下金州,我们不管是进攻还是撤退,亦或者是等待朝廷援兵都有余地。” “现在辽东通往辽西的驿道被叛军截断,我们在辽东只有九连城和复州两座孤城,一旦粮食耗尽,不是杀身报国就是背国投降。” “唯有拿下金州,方有退路。” 吴高解释完,便对刘真吩咐:“明日准备一月之用的军粮,我要在一个月内拿下金州。” “遵命!”刘真艰难应下,起身去准备军粮去了。 在他走后,吴高也起身看了一眼帐内的沙盘,揉了揉略微胀痛的太阳穴:“我应该早些想到的。” “他当初不管是打西阳哈还是哈剌兀,都是走奇兵突袭致胜,我若是早些想到,便不会如此被动了。” 吴高感叹着,可他也清楚即便自己一开始想到,也无法阻止金州丢失。 说到底,还是惯性思维限制了他。 古往今来,从未有人从吉林那么偏远的地方奔袭辽东最南边的金州,朱高煦还是第一例。 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他自然不会考虑进去,而这也是他被朱高煦扰乱计划的原因。 一步错、步步错,眼下吴高已经没有了反攻的资本,拿下金州成为了他洗刷耻辱的最后一战。 他十分清楚,辽事如此糜烂,他恐怕难以保全自己了。 只是不知道,在他走了以后,朝廷会派谁来接管辽东兵权。 “窸窸窣窣……” 吴高还未想到来人会是谁,却见先前离开的刘真又黑着脸走了回来。 “怎么了?”吴高皱眉。 “盖州也降了。”刘真低下头,显然觉得脸面无光。 盖州守将是他一手提拔的人,却不想这种时刻,他手下的人居然也投降了。 “意料之中……” 揉揉眉心,吴高只觉得距离自己被撤换是越来越近了。 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三日后的大军开拔南下,兵马不过才走出二十余里,他便接到了乘船到复州近海,划小舟上岸的天使。 不出意外,吴高遭到了撤换,而顶替他的人是耿瓛,在解围沈阳前督管军队的人是刘真。 “敢问天使,老夫可否在打下金州之后再南下入京述职?” 听完了圣旨,香案前的吴高起身询问了前来传旨的官员,可得到的却是摇头:“陛下说了,请江阴侯即日出发南下,下官的船已经在复州海上游弋等待了。” “眼下能否收复金州,对于朝廷来说十分重要,天使可否网开一面?”刘真也起身为吴高说话。 “刘都督不要为难下官了……”那官员苦笑道:“如今庙堂已经因为辽事糜烂而吵成了一锅粥,下官若是为江阴侯拖延,恐怕回去就要被下狱了。” “何况只是拿下五六千人驻守的金州,您拥兵万九,何愁拿不下?” 这文林郎不知道金州城有多难打,只是一个劲的自以为。 吴高听后也不奢求他听懂了,只能转身对刘真交代道:“若是渤海庶人亲自领兵南下救援,那你即刻撤往九连城,我会请朝廷周旋,走朝鲜海路运粮给你的。” “末将明了……”刘真低下头,郑重作揖。 不多时,吴高便将朝廷赐下的调兵令牌交给了刘真,自己在文林郎及其护卫的监督下上马,往复州返回。 瞧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刘真只觉得肩头担子沉重。 他是亲自跟朱高煦一起打过仗的人,他很清楚朱高煦的勇猛。 正面作战,即便倍数兵力,他也不一定能与朱高煦打成平手,何况眼下朱高煦还有火炮与火器。 虽然他没有直面吴高他们所说的渤海军火炮和火器,可从兵卒的只言片语中,他还是能了解到那些火器的威力。 想到这里,他眺望远处的大海,呢喃着:“我能守住辽东吗……” 没人回答他这个问题,而他也在短暂的纠结过后,率领一万九千大军与复州的一万民夫往南边的金州前进。 六月初六,他率兵抵达金州城下,而此时的金州比起半个月前多了更多守城器械。 一万九千大军开始在金州城北六里外扎营,刘真指挥吴高从辽北带回的三千七百余骑兵与自己麾下的两千骑兵绕过金州,去南边打探金州中左所和港口的情况。 “这规模,恐怕有两万人了吧?” “差不多……” 金州城头,被拔擢为指挥使的郑峻看着城外那延绵的营盘,感叹开口,一旁的崔均虽然年纪不大,却老成的颔首认可。 “我们能守住吗?” 郑峻虽然打过仗,但规模都不大,反倒是崔均虽然小,却与朱高煦连战多场,经验丰富。 “金州城虽然不算高,但马道宽厚,加上人多城小,我们可以轮换三班来守城。” “我们无须守太久,只要守住一个月,殿下就会率兵南下,金州之围遂解。” 崔均并不因为城外大军四倍于己而畏惧,反倒是对四周的弟兄们叫嚷道: “弟兄们,都知道殿下赏赐丰厚吧!” “知道!!” 激昂之声响起,崔均也咧嘴一笑:“好!知道就行!” 崔均指向城外:“当初哈剌兀三万人围困鸡西关,我们仅兵不足三千,民夫不足四千都守住了鸡西关,如今这城外之兵不过二万,有何惧哉!” “我以人头对诸位保证,一月之内,殿下必会带兵为我等解围。” “我等要做的就是死守金州城,只要能守到殿下来的时候,我亲自为弟兄们请功,起码让殿下给我们每人发二十亩赏田!” “战!战!战……” 南下之前,朱高煦就许崔均便宜行事,每人二十亩的赏田虽多,但与城中五十余万石粮食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崔均年少意气风发,一旁的郑峻看到后忍不住羡慕,同时感叹渤海军出手大方。 只是守城一月便发二十亩赏田,别说渤海出身的兵卒,就连他们,乃至城内的男丁、健妇们听到,估计都会奋勇走上城墙,跟着渤海军一起守城。 那可是二十亩赏田啊,若是按照金州此前的民田价格贩卖,起码值五十余贯钱,若是拿来耕种,每年可以产出十三四石粮食,养活五口之家。 要知道此前卫所制度下时,他们每年还需要耕种完军屯田,才有力气去开垦自己的余田,耕种自己的余田。 金州的老军户们,奋斗了十二年时间,也不过在金州开垦出了十四五亩余田,期间还得与倭寇搏杀。 虽说这两年倭寇没了,但那份血性还在。 比起出城打倭寇,守城要安全太多了。 “这群叛军的气焰真是嚣张!” 城外营盘内,依稀能够听到金州城传来的喊叫声,一名指挥使气愤开口,刘真却稳如泰山。 “口头争勇斗狠没用,让弟兄们三日内必须督造好攻城器械,随军的火药也都备好,三日后箭楼让铳兵招呼城头叛军,吕公车派精锐先登。” “是!”指挥使应下,转身走出去指挥督建营盘与攻城器械去了。 与此同时,拿下盖州,并遣马步兵南下打探复州消息的王义也将消息报往了后方。 只是两日时间,朱高煦便得到了王义的消息。 “伱说吴高被撤换了?” 看着前来报信的指挥使塔失,朱高煦闻言展露笑容,塔失也点头道:“弟兄们去复州探了消息,正好碰到城头守军在更换旌旗。” “城头带有‘吴’字的旌旗都被更换为了‘刘’字,消息应该没问题。” “好啊!好!”得到了确认的朱高煦起身,忍不住嘲笑。 “吴高这一走,辽东就好收拾了。” 他思绪飞快转着,很快便有了想法,他看向了帐内的徐晟、赵牧与塔失三人,只是片刻便开口下令:“徐晟,你现在和塔失返回盖州,分出长春左右二卫驻守海州、盖州。” “另外,你命人去通知辽阳的孟章,让他留一营守城,带着火炮和剩余兵马前往海州与你汇合。” “等他和你汇合,你便带长春卫与他一同渡河,前去围攻广宁。” “是!”徐晟作揖应下,心里狂喜,只想自己总算有仗打了。 “塔失!”朱高煦又对塔失开口:“你南下后,让王义留给徐晟长春三卫,令他率其余兵马南下围攻复州。” “是!”塔失应下,一旁的赵牧闻言也紧张道:“殿下,不去救崔均他们吗?” 赵牧与崔均关系很好,因此十分担心他。 对此,朱高煦自信道:“你须得相信他,那刘真顶多不过两三万兵力,崔均只需要守住半个月,王义就能破开复州城,南下将刘真驱赶到九连城。” 他的安排是一扣接一扣,如今渤海军拿下了那么多城池,仅火药就得到了数万斤,铁料更不用说。 王义手里有一百门野战炮,半个月时间如果还拿不下复州城,那他就可以卸职回渤海养老了。 “殿下,届时我们还要打九连城吗?” 塔失并不怀疑自己这一部拿不下复州,毕竟强如辽北门户的铁岭,在经受几日野战炮打击后,吴高都无奈都撤军离去,何况城防不如铁岭的复州。 塔失在意的是朱高煦刚才说的那句话,就是驱逐了刘真后,他们是否还要进军九连城。 “不用管他,九连城日后再打。” 面对他的询问,朱高煦先回应,而后又吩咐道:“拿下金州后,你们立马将让人砍伐木料,用挽马运往金州的船厂。” “王元他们还有一日就能抵达沈阳,南下至金州也不过就是十天左右的时间。” “到了金州后,你让王义配合王元、王船工等人的一应要求,要在最快的时间里把带来的泥模铸成火炮,将砍伐的木料炮制为战船。” “拿下金州后,第一时间派人传信告知我。” 吴高一走,朱高煦就要开始全面进攻了,不然有他存在,朱高煦总得担心他会不会暗戳戳的破坏自己的布置。 刘真与吴高相比差距太大,刘真只能看到眼前,而吴高能看到全局。 前者对自己毫无威胁,只需要一部兵马就能牵制他,但后者不行。 只可惜,现在这个后者也被朱允炆调走,自己也就可以尽情施展手脚了。 思绪此处,朱高煦也不免对大宁的兵马流下了口水…… 《渤海纪事本末》:“建文君闻辽多失地,随撤高入京,擢刘真总管辽事,上闻大喜。” 《明世宗实录》:“高多失地,建文君疑其养敌自重,遂撤换真,上闻曰:‘吴高怯而刘真勇,叹遇敌手,遂命王义遣兵万八南下牵制。” (本章完) 第232章 解放辽南 “擂鼓助威!” “咚…咚…咚…咚……” 六月初九,清晨…… 当擂鼓声在城外响起,浩浩荡荡的数千明甲战兵正在推动吕公车、箭楼、巢车、勾车、云梯等五花八门的攻城器械从一里外的空旷地带而来。 二百步外,五十台回回炮被搭建,此时此刻正在将石块放到抛物的革带上。 上百斤的石头被放到上面,伴随着将领一声令下,上百斤的石头被回回炮抛射而出。 二百步的距离近在咫尺,它们飞跃半空,沉重砸在了金州城的墙壁上、箭楼中。 一瞬间,守城兵卒只感到了脚下震动。 “勿要慌张!不过是回回炮罢了,这等手段远不如我渤海!” 战场之上,渤海的兵卒们不像金州归降的那一千六百兵卒一样阵脚自乱,而是各自寻了一处可以依靠的女墙便坐下谈笑。 崔均靠着女墙谈笑风生,待回回炮射了五轮,城外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时,他才扶着马道起身,眺望城外:“弟兄们!起身收拾贼人了!!” 在他的镇定自若下,许多惶恐的金州兵卒也鼓起了勇气起身。 只是当他们看到城外那规模不下五六千的攻城兵卒时,他们还是心里止不住的发虚。 城外明军大纛之下,站在这距离明军四百步以外的地方,刘真远远的眺望进攻态势,一旁的青年将领也开口道:“父亲,好在这金州城的火炮都被江阴侯提前调去了沈阳,不然我们的回回炮还无法建功。” “南边的港口和金州中左卫如何了?”刘真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儿子刘昂,眼中流露出一丝惋惜。 “港口的马船都被那崔姓守将派人驶去海上了,距离太远数量看不清,不过按照此前经验,理当不少于五十艘。” “中左所那边,那崔姓守将也分兵派了去守城,守城兵卒不少于二千。” 刘昂说完,刘真轻点头道:“这么说,这崔姓守将倒是有两把刷子。” “不如先去攻中左所?”刘昂试探询问,刘真却摇头: “没有必要,中左所的粮食也靠金州卫供给,而且它的粮仓小,顶多能存放三万石,不如金州卫内的粮仓可以存放数十万之数。” “拿下金州卫,才能让我大军转危为安。” 刘真如此说着,却不想身后传来了塘骑的马蹄声。 他回过头去,却见塘骑急切翻身下马,朝他一路小跑抵达后并跪下:“都督,贼军举兵南下,如今距离复州不过百里,复州求援!” “……”听到塘骑的急报,刘真叹了一口气,却并不觉得奇怪。 朱高煦的塘骑一直在复州外巡哨,很容易就会发现朝廷换将之举。 吴高走了,耿瓛被围,如今一看却只有自己一人能独挑辽东大梁了。 只是这大梁过于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辽西那边可有消息送来?” 刘真询问塘骑,他不相信朱高煦如果得知吴高撤走,会只贪图一个小小的复州。 “尚未!”塘骑回禀,刘真闻言也摆摆手:“退下吧。” “标下告退……” 塘骑离开,刘昂小心翼翼的试探询问道:“父亲,此前江阴侯说过,若是叛军南下包围复州,我们须得撤回九连城,当下……” “侯爷想的很好,不过我们如果真的这么做,那你我父子恐怕距离江阴侯下场就不远了。”刘真教导着儿子,同时刘真也将目光放到了远处的金州城上,口中叹气: “起码,也得对这金州城强攻几日,才能禀告陛下,说我们功败垂成。” 在刘真的注视下,那群进攻金州的兵卒已经抵达了一线。 金州城并无护城河,因此省去了一道攻城的步骤。 只是顷刻间,一系列攻城器械便抵达了城前。 城上守军利用战前未被吴高调走的洪武铜铳与弓箭反击,滚石也一颗颗砸下。 吕公车靠墙后,城头立马调来撞车,将吕公车撞得摇摇欲坠。 云车的梯子搭在城头,兵卒还未攀登便遭遇了沸水、金汁招呼,烫得人皮开肉绽,哀嚎着摔下云梯。 看着那惨烈的一幕,攻城士兵心生恐惧,守城兵卒也内心惶恐。 “朝中佞臣,蛊惑陛下,致使陛下迫害自己的亲叔叔,自己的堂兄弟,如今我渤海兴兵靖难,乃是听从太祖高皇帝之命,城外兵将助纣为虐,如何能与我们相较大义!” “弟兄们,如今我们唯有死守金州城,才能让刚刚均田的政策继续下去。” “难不成,你们还想过回以前那种帮卫所屯田数十亩,每年只能领取十几石粮食的苦日子吗?!” “如今殿下派我们前来,便是教你们如何解放自己,如何保护自己。” “无二话,哪怕是为了刚刚均下的田地,我们也当奋勇杀敌,舍生忘死,换家人一个盛世太平!” “殿下已经带兵南下,我们只需撑过一个月便能等待援军。” “此城若是守住,守城士兵尽数发二十亩赏田!” “战死弟兄,额外再发三十亩抚恤田,二十石抚恤粮!” 望着底下人心惶惶的部众,崔均先是从理论层面上深刻阐述了己方的正义性与光荣性,又结合具体的情况,谎称渤海大军已经南下,城外的刘真所部嚣张不了太久。 最后,他又放了一个大招,许下了生前生后的各种功赏与抚恤。 总而言之,只要跟着渤海好好干,踏踏实实地守住金州城,那他们的家人就可以一跃成为拥有数十亩田地的富农。 倘若自己不幸战死,更是有足够的粮食和抚恤田,能够一跃让家里人成为小地主。 “杀!杀!杀……” 在崔均一番声情并茂、深入人心的激情演讲的鼓动下,金州守军顿时一扫之前的沮丧绝望,变得热血沸腾,斗志昂扬。 可以说,崔均仅凭三寸不烂之舌,就将队伍的积极性与战斗力完全激发出来了。 刘真虽指挥手下分成多个梯队轮流攻城,妄图用车轮战,昼夜不停,在最短时间拿下金州城,结果却不尽人意。 整整一个上午,刘真付出了超过八百余名士兵和二十四位总旗官以上将领死亡的代价后,依旧未能如愿攻破金州,甚至没有一部人马登上金州城墙。 这样的战果,让刘真脸色十分难看,底下兵卒也士气低落。 休整了一个正午后,刘真令回回炮持续攻打金州城,从未时(13点)到酉时(17点),整整两个时辰不间断的投石攻城下,金州城头死伤不小,城墙却依旧坚固的矗立在这辽东半岛的南端。 “爹,革带已经换了五次,还要继续吗?” 策马来到刘真面前,刘昂艰难询问,刘真也脸色难看。 他看了一眼天色,最后无奈摇头:“收兵休整,让全军埋锅造饭。” “是”刘昂也十分无奈,朝廷在洪武二十八年时对这金州城的加固中费了心力,可如今没拿它来对付倭寇,反倒是拿来对付自己人了。 “铛铛铛……” 鸣金收兵的声音传来,明军如潮水般退去,而金州城头却爆发了如雷鸣般的喝彩声,仿佛在嘲笑明军的无能。 “算算死伤了多少弟兄!” 稳若泰山的崔均侧头询问郑峻,郑峻也连忙带人去询问盘查。 半个时辰后,一份阵亡名册交到了崔均的手上。 五十二个渤海兵卒和九十六个金州兵卒阵亡,这数量对比攻城的明军,差距过于明显,因此即便不知道明军伤亡多少的崔均也松了一口气。 “召他们的家人前来,抚恤田在城外我发不了,但抚恤的粮食必须当着诸位弟兄的面,发给这些为国捐躯将士的家属!” 崔均开口交代,郑峻也颇为感动。 曾几何时,若是他在当屯兵时,也能遇到如渤海这般讲道理讲公平的将领,他们又如何能过得那么苦。 郑峻派人召来了那九十六个金州兵卒的家属,有其父母,也有其妻儿。 他们哀嚎着,痛哭流涕,当着众人的面,崔均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白色的麻布绑在头上。 他上前带人扶起这群伤心欲绝的家属,对他们也对旁人承诺道: “二十石抚恤粮,二十亩赏田,三十亩抚恤田,如今我当着大家伙的面交给这群战死弟兄的遗孀。” “阿翁,在下知道伱们难过,战死的弟兄也是我之亲人,你们年长,而我年纪尚幼,若不嫌弃,我愿为战死弟兄披麻戴孝,为他们烧足足够的黄纸!” 说罢,崔均当着城上城下上千人的面,跪下给战死的那群弟兄狠狠磕了三个响头。 金州城的地面经过加固后,早已是三合土与碎石夯实的坚硬地面,因此崔均这三个用力的响头,当场便将他的额头磕得红肿。 “不可啊……” 家属们本就指望崔均将承诺全部兑现,却不想崔均不仅全部兑现,还愿意为他们的孩子、丈夫披麻戴孝。 崔均年轻,不过二十有一,而那群战死的金州兵卒,大多都三四十岁,说是崔均的父辈也不为过。 瞧着崔均磕头,他们不免就看向了自己的娃娃。 崔均并不比他们大几岁,却在此给他们的父亲披麻戴孝。 见此情景,几名家属扶起崔均,崔均也对他们作揖,对四方城上城下的军民作揖。 “均田之策不会更改,赏田抚恤田也不会占据金州田额。” “今日我翻看了金州的《鱼鳞图册》,这才发现金州卫有额田四十七万二千四百余亩,而我金州军民仅有四万三千三百余口。” “按理来说,这些田地均分下来,在场每名父老乡亲都有起码十亩耕田,每家每户起码四五十亩耕田,辛苦劳动一年,能收获三四十石粮食。” “可我细细问过金州的弟兄们,尔等除了手中余田所获得的五六石粮食,以及那军户的十二石军饷外,居然再无所获。” “军户困苦始端已然开启,而那朝中佞臣不知军户困苦,居然还在怂恿陛下对付自己的亲叔叔、堂兄弟。” “我渤海此次南下,为的就是解放沿边军户,让大家想当兵就当兵,想当民就当民,将土地分给你们,让你们好好安生过日子,种得的粮食,想吃就吃,想丢就丢,绝不再复此前的苦日子!” 崔均的话说的人声泪俱下,其实在崔均到来以前,他们并不觉得自己困苦,毕竟对于那些三四十岁的百姓来说,他们是见证过元末乱世的,因此只要有粮食能让他们活着,就已经十分幸福了。 可在崔均的话下,他们也开始觉得自己十分委屈,全家七八口人,每年帮卫所耕种几十亩军屯田,却只能得到每个月一石的月粮和几斤盐。 若是这些田真的如崔均的话那般是他们自家的,那他们到底可以过上什么日子啊? 渐渐地,四周人开始委屈的啜泣起来,就仿佛受了多年的苦,终于得到了宣泄一般。 郑峻站在人群中,看着崔均的背影,心中不禁感叹。 他在崔均这般年纪时,不过只是个在田间耕种的屯兵罢了,而崔均已经统帅六千余人,正面与都督刘真分庭抗礼。 这么一看,自己前半辈子或许真的被自己浪费了。 郑峻还在感叹时,崔均的话已经彻底激励了金州城军民,此刻他们不再是为了渤海而战,而是为了自己。 哪怕没有赏田和抚恤田,可只要均田政策可以推行,他们就可以翻身成为富农,不用再过上这种帮卫所种地的日子。 翌日清晨,刘真再度派出大军进攻金州城。 面对来势汹汹的敌军,崔均带领士兵在城头严防死守,虽然他的年纪在众人之中十分年轻,可他却身先士卒,浴血奋战在一线,致使全军上下备受鼓舞。 守军士气大振,一鼓作气竟然打得刘真大军连女墙都摸不到了。 “嘭!!” 黄昏,刘真掀翻了自己面前的桌案,他手里拿着那份死伤文册,难以掩盖自己的脾气。 “今日我军已然有了准备,回回炮更是备足七十架,连续打了三个时辰,为何今日的伤亡反倒更大了?” 刘真看着文册上所写的那“九百六十七”,这不是数字,而是他辽东都司的骨血,他麾下的兵卒啊…… 刘真愤慨,可他的愤慨来不及继续发泄,便见到了刘昂拿着加急送来的军情走到了帐内。 “爹,贼军在正午便抵达了复州城北,数量之多,不下万五!” 刘昂一开口,刘真便抢过了加急送来的军情。 他一目十行的看完一切,心里情绪起伏不定。 “明日……”他沉默了许久后开口:“明日起全军压上,你也带队攻城。” “末将领命!”刘昂单膝下跪,作揖接令。 日夜罔替,时间来到刘真攻城的第三日,一万六千多大军除了六千骑兵外,已经尽数压到阵上。 这一日,金州城四面都遭受了长达三个时辰的回回炮进攻,并在之后经历了长达四个时辰的短兵猛攻。 明军终于登上了城头的马道,却又被崔均、郑峻二人亲自带队赶下城去。 只是明军的顽强与渤海军一样,他们被赶下城去,却又顽强的攻上城来。 你来我往,双方在经历了数日的攻守拉锯战,可直到六月十五日,金州城依旧如同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一般矗立在这半岛南端。 城头的红底黑边朱雀旗也依旧屹立不倒,在城上箭楼猎猎作响。 原本刘真还有心思整军备战,可当复州城的消息传来时,他却再没了心思。 “昨日正午,复州城告破,守将赵骞阵没战死,守军半数投降……” 营帐内,听着刘昂带来的消息,帐内的明军将领们已经彻底绝望。 整整九日的作战,眼见用尽了吃奶的劲也拿不下金州城,反而还被渤海军拿下了辽东唯二城池的复州城,所有将领都摇摆不定了起来。 当然,他们并不是想投降,而是想劝刘真撤回九连城。 他们的想法,刘真也能看出来。 他想到了吴高的话,起身走到营帐门口,眺望那座他们血战九日的城池,心中哀愁之意难以言表。 “撤军,回九连城……” 刘真遗憾下令,可诸将却没有一个人劝阻他,可见他们已经被金州城的坚固打灭了心中气焰。 大军开始收拾战场,将城外的尸体集中掩埋,将甲胄装车。 正午时分,刘真怀揣着遗憾,最后看了一眼那矗立在天地间的金州城,率领大军撤回九连城。 来时他们有一万九千大军,可离去时却只只剩下了来时四分之三的数量。 “撤了!撤了!!” 金州城头,所有守军看着撤离的刘真所部,忍不住的欢呼雀跃起来。 郑峻也是其中一员,他在欢呼过后便四下搜寻着崔均身影,最后在城门楼的一处角落找到了熟睡的崔均。 看着熟睡中的他,郑峻情不自禁的笑了。 兴许在这种时候,崔均才会做出与他实际年龄相符的事情吧。 郑峻退了下去,派出五百马步兵充作塘骑,前往城外打探刘真所部的行踪。 一个时辰后,在确定了刘真确实要撤退后,郑峻下令全城兵卒出城打扫战场,同时砍伐树木垒砌为柴。 九日的消耗,金州城内早已没有了一根柴火,如果不是崔均下令不准拆屋,郑峻他们都差点把百姓的屋子给拆了。 如今好了,刘真撤退,他们也能缓一口气了。 半日的时间过去,崔均整整睡到了凌晨才缓缓苏醒。 他是听到了刘真撤退后己方的欢呼声才睡着的,因此他醒来时,当即便清醒的知道了刘真为什么撤退。 根据刘真撤退的方向,崔均也猜到了大概是复州失陷,不然刘真不可能撤退的如此匆忙而且方向还是距离此地七百余里的九连城。 想清楚了局势后,他当即派塘骑前往复州方向,将刘真撤退,金州守住,以及金州粮秣情况尽数汇报而去。 消息送到王义手中时,王义正率大军在孛兰马驿扎营休整,准备明日南下金州。 王义被塔失从睡梦中叫醒,心中高兴同时,也让人八百里加急,将消息送往了沈阳。 两日之后,当消息送抵沈阳,这已经是朱高煦围困沈阳第二十九天。 “好!好啊!” 浑河岸边,头戴斗笠的朱高煦叫好,弄得几名与他钓鱼的千户官无奈看向他。 “金州拿下,城中还有五十三万六千余石粮食和三十六万贯钱!” 朱高煦也感觉到了千户官们的目光,为了防止这群家伙以为自己钓不上来鱼,故意让他们也钓不到,因此他还解释了一下。 “五十三万?” 千户官们听到这粮食数量,也顾不上钓鱼了,缓缓起身看向了朱高煦。 这一刻朱高煦也爽朗笑着与送来消息的赵牧吩咐:“告诉崔均,他的那些安排我都知道了,不过他还是太小家子气。” “转告崔均,给金州的守城弟兄发三十亩赏田,对于阵亡的一千二百弟兄发赏田和二十石抚恤粮的同时,额外再发十石抚恤粮食,抚恤田也更改下发五十亩。” “让金州城的守军往北迁徙,将他们安置在复州城。” “另外告诉王义,将复州百姓迁往前金咸平路韩州(四平),给他们每日发二斤粮食,让他们在韩州筑城开垦荒地,所有开垦的荒地都按照规矩,以人头均分。” “最后让王义调三十万石粮食运往渤海,如此一来,渤海就能撑到秋收了。” 朱高煦几番安排,将渤海军的粮食与后顾之忧彻底解决。 辽阳与金州调去的三十万石粮食,足够关外的十七万军民吃到秋收,届时只要留下足够吃到来年四月的粮食,剩下的粮食都可以运往韩州、三万卫、铁岭、蒲河等地,让刚刚迁移过去的辽北百姓安心开荒耕种。 至于三万卫等地秋收种出的粮食,则是尽数送往沈阳,十几万石粮食足够朱高煦这麾下四万多人吃到来年三月。 想到这里,朱高煦询问起赵牧:“孟章和徐晟二人汇合没有?” “已经汇合了,昨日刚刚渡过辽河,拿下了盘山马驿。”赵牧递出一份军情,朱高煦接过后仔细看了看,最后开口道: “辽西兵马不过两万之数,你让王义从金州派人乘船去永平送信,把我们进攻广宁,拿下金州的事情告诉他,让他进攻山海关,不用管大宁。” “是!”赵牧应下,却提出自己的疑惑:“殿下,大宁还有三万兵马,我们不管它会不会……” “不是不管,是我父亲不用管,我们来管就行。”朱高煦轻笑,然后起身看向了远方的沈阳城。 “沈阳已经几日没有冒过炊烟了?” “大约六日,估计城中房屋已经拆完了。”赵牧轻笑回应。 “你说他们还能撑多久?”朱高煦收起鱼竿,看似心不在焉。 对于这个问题,赵牧想了想:“以他们的粮食数额倒是能撑很久,但是没有沸水,只是冷水泡饭的话,恐怕撑不了多久就要开城投降了。” “我也想也是……” 朱高煦回应,随后与赵牧四目相对,笑声在浑河岸边传开。 《渤海纪事本末》:“壬辰,真围金州九日,强攻不下,闻王兵至,果走九连城。” 《明世宗实录》:“壬辰,真攻金州,几欲拔城,然王兵至,真闻,遂走九连城。” (本章完) 第233章 烽火夏至 “杀!杀!杀!” “注意队形,不要抢步,在战场上错了一步就是你们身死!” 六月二十日,北平城外充斥着喊杀声,不过这并不是南军前来攻城,而是朱棣在训练从北平、永平等地招募的兵卒。 由于朱高煦的逼迫,朱棣的起兵时间比历史上早了两个月,而时间的提前就导致了南军的物资与兵马还没有来得及集结。 原本朱允炆是准备调集十三万大军于开封,归耿炳文节制时再动手削藩。 结果朱高煦与朱棣提前动手,致使南军集结还未结束。 加上房昭被朱棣快速击败,朱高煦也把辽东搅得一团乱,朱棣没了吴高和杨文的牵制,倒是可以安下心来练兵,以对付即将北上的耿炳文。 时局如此,朱棣已经觉得很不错了,他还没想到自家老二居然能把吴高打得节节败退。 只是如果朱高煦在他身旁,兴许会拍拍他的肩膀,说他动手太慢了,正如眼下…… “那人说甚?” 当朱棣带着朱高炽与朱高燧巡视城外训练的兵马时,张玉派人送来了消息。 只是这消息的内容,让朱棣有些不敢置信。 前来报信的人,乃是已经被拔擢为千户官孟瑛,见自家殿下不信,他无奈只能二次开口: “二殿下差人从金州乘船渡海抵达永平,说辽南四州已经全部拿下,辽阳、抚顺投诚,刘真败走九连城,唯有耿瓛还在据守沈阳。” “此外,二殿下已经遣兵万人渡过辽河,眼下恐怕已经兵抵广宁了。” “二殿下希望殿下您能派人强攻山海关与宁远,与他首尾夹击辽西兵马,这是那人带来的渤海印信。” 孟瑛交代完一切,还递上了一个木盒。 朱棣接过木盒打开后,果然看到了渤海王府制下的指挥使印信,一旁还有渤海郡王印章印下的白纸。 看到这张白纸,朱棣便已经相信了那人是朱高煦派来的,不过他还是不敢相信,朱高煦居然这么快就拿下了辽南与辽北、辽阳。 “老二那边有多少人马,那人说了吗?” 朱棣不敢置信的看向孟瑛,孟瑛摇摇头:“没说,不过从他的只言片语里,张指挥使推断二殿下那边应该有不少于三万人,不然无法包围耿瓛,击退刘真,同时还向广宁开展攻势。” 张玉的分析没有问题,至少在朱棣看来是这样的。 他可不相信自家老二就凭手上那一万六千人就敢于叫板辽东都司,并且还能把拥兵六万的辽东都司打得全线溃败。 “无碍,反正也没俺们多。” 朱棣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笑着看向了自己的兵马。 击败房昭后,他将怀来人口迁到了昌平,又从降兵和北平、永平百姓之中募兵三万。 算上倒戈向他的怀来卫指挥使刘真,以及开平五卫兵马,他手中已经有了七万大军。 如今他手上的军民合计不过三十八万余人,而粮食却有二百四十余万石,足够养军民一年半。 在朱棣看来,自家老二唯一好过他的就是他只需要守肇州、复州、金州就足够,而自己四面皆敌,局势比他更复杂,调动的军队数量也被限制着。 不过,如果真的按照老二的话来办,那他就可以先拿下辽西,然后指挥老二拿下大宁,两师会兵来应对耿炳文手中十三万大军。 以十万对十三万,朱棣有自信能对付耿炳文。 “让朱能率燕山三卫进攻山海关,若是拿不下,那半个月后我亲自带兵去帮他。” 朱棣对孟瑛下令,孟瑛也作揖应下。 待他转身离去,朱棣才转身看向了刚才一直处于惊讶中的朱高炽与朱高燧。 “爹,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和二哥会师了?” 朱高燧整日担惊受怕,生怕南边百万大军挥师北上。 如今听到自家二哥拿下辽河以东除沈阳、九连城外所有城池,他心里自然放松了不少,心情也愉悦了起来。 “自然!”朱棣摸摸大胡子:“到时候俺带你们二哥南下,看看能不能让朱允炆那小崽子把黄子澄和齐泰给交出来。” 有朱高煦帮助,朱棣对于谈和之事更有把握了,不过等他看向朱高炽时,他却疑惑道:“老大怎么不说话?” 朱高炽全程都在听着自家父亲与自家二弟的骑兵事宜,但他却没有什么表态,这让朱棣疑惑。 见状,朱高炽也不安道:“南边的朝廷若是知道了老二把辽南拿下,恐怕会向长兴侯增兵。” “倒也是……”朱棣哈哈笑道:“不过没事,你们好好看着俺与老二大展身手便是。” 朱棣眼下还能笑出来,心里还想着等和朱高煦汇合之后指挥朱高煦去打大宁。 倒是相比较他这边的高兴,他们口中的朱允炆此刻却暴跳如雷…… “沈阳坚守二十九日依然牵制贼军,可那盖州和复州怎么连五日都没守下来?” 紫禁城武英殿内,朱允炆拿着山东都司送来的奏疏,尽情质问着暴昭、齐泰、黄子澄三人。 三人之中,唯有齐泰精通兵事,因此齐泰也无奈道:“陛下,渤海庶人火炮犀利,复州不是没有守城,而是实在守不下来,其百户官以上将领尽数阵没,可见他们已经死守到了最后一刻。” “那刘真以万九之数强攻九日都无法拿下守军六千的金州,也可见渤海贼军精锐,非西南贼寇可比。” 齐泰也很是无奈,他们动手削藩前,哪里知道朱高煦会藏着这么多兵。 原先他们估计朱高煦手上最多也就两万兵马,除去留守兵马,顶多能带一万五千人南下。 可事实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打了他们的脸,朱高煦南下便带了近四万大军,一路南下兵马还越打越多。 算上投降的辽阳、海州、盖州、金州、三万卫等城池,朱高煦的兵力恐怕已经接近六万。 他这六万加上朱棣那六万,联合起来便是十二万,几乎快比上耿炳文那尚未集结完毕的大军了。 “现在渤海庶人的兵马已经渡过辽河,进攻广宁,宁王也以广宁危急来拒绝入京,只有谷王和辽王南下入京,伱们说该如何?” 朱允炆扫视齐泰他们,道出朝廷前番下发政令执行情况。 辽王朱植与谷王朱穗二人不用多说,朱植的军队都是郭英帮忙训练,朱植自己根本没有时间来接管军队就遭遇了朱元璋崩殂,朱允炆接管三护卫兵权一事。 谷王朱绥更不用说,先前他就被房昭所节制,房昭大败后,他的三护卫只剩下了不到五千人,而距离他不远处的大同还有不少于一万官兵,因此在接到旨意后,他干脆交了兵权南下。 他们如此爽快也是有原因的,不管是谷王朱穗还是辽王朱植,他们实际上都是和朱允炆同时长大的一批人,加上他们的作用也只是防止燕、晋两个强藩勾结,所以削藩是怎么都削不到他们头上的。 相较于他们,宁王朱权早在卜万接管兵权后,就带人闭了王府大门,带着三千护卫在王府内过自己的日子。 朱允炆传他入京,可怀来、开平被朱棣所获,广宁又遭到朱高煦进犯,朱权干脆以辽事不安稳,无法南下而搪塞过去。 朱允炆兴许不会对辽王和谷王出手,但他朱权一旦南下,朱允炆哪怕一开始不会对他动手,日后削藩成功后也会对他下狠手。 既然如此,还不如先观望观望。 他的心思,朱允炆怎么能不知道? 如果不是眼下朱高煦与朱棣闹的事情太大,朱允炆恐怕已经让卜万和陈亨把朱权拿下,押往京城了。 朱允炆的想法,黄子澄与齐泰、暴昭也都知道,他们同样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暴昭率先站出来劝谏:“辽王南下,而广宁和山海关又有吴昇、吴寿安二人驻守,想来即便不敌,也能撑到长兴侯北上。” “没错,请陛下放心……”黄子澄跟着附和。 倒是这种时候,齐泰再次站出来唱反调。 “陛下,臣以为,眼下当调长兴侯速速北上真定驻守,同时再调陕西、四川等地兵马给长兴侯。” “如此一来,长兴侯兵力便可有二十万左右,对燕逆的胜算更大同时,也能在荡平燕逆后,进入辽东,将渤海贼人平定,还北地太平。” “此外,应当从大宁抽调兵马前往辽西,不管是投入广宁还是山海关,都能让辽西卡在燕逆与渤海贼人之间,让两部无法会师。” 齐泰也十分疲惫,如果朱允炆一开始就听他的,率先对朱棣和朱高煦动手,哪里还有那么多事情,可他偏要听黄子澄等人去削其它藩王,从而给了朱高煦准备的时间。 “调四川、湖广、陕西、江北之地的七万兵马驰援真定,归长兴侯节制。” 朱允炆这次倒是听话了,对于大宁他不太了解,因此只能委托齐泰:“请齐先生调大宁兵马前往广宁和山海关吧。” “另外,再调松潘的杨松、潘忠带松潘九千精骑驰援,务必要在七月十五前抵达真定。” “臣领命……”齐泰作揖应下,同时开口道:“大宁多为燕庶人旧部,因此此战可调刘真长子,新城卫指挥使刘嵩率新城、应昌、木榆、会州等卫兵马前往驰援广宁。” “准奏!”朱允炆应下,同时再度询问:“西南战事是否要平定了?” “回陛下,我军已经拿下嘎赖,眼下西平侯兴许已经兵抵陇川,不日便能拿下麓川允姐木,生擒刀干孟。”齐泰也算给众人鼓舞了一下士气。 “好……”朱允炆缓缓颔首:“若能平了刀干孟,届时西南十万大军便可调往北平平叛。” “陛下放心,我朝直隶、浙江、江西三地尚有二十万可用之兵,福建及两广也有十万兵马,区区燕逆如同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黄子澄跟着齐泰鼓舞人心,可朱允炆现在没有心思听这些,他想早早将这失控的局面结束。 见皇帝没心思继续讨论,三人也识趣的离开了武英殿。 朱允炆回到金台坐下,只是没等他休息两口气,便有听到户部尚书郁新求见的消息。 忍着不耐烦,朱允炆让人宣郁新入殿。 “陛下万福安康……” 郁新入殿后五拜三叩,随后才开始说起正事。 “今年以来,北边因贼寇叛乱而折损钱粮不少于三百万,开封方向,又为长兴侯调拨钱粮不下二百万。” “这些还只是北边,而南边更甚……” “西南战事耗空云南、四川、广西三省布政使衙门府库,四川尚能自给自足,可广西与云南却需要调拨钱粮各五十万石来维持,合计一百万。” “以上种种相加,朝廷已经支出六百万钱粮,而如今山西房昭、辽东吴寿安、吴昇及刘真等人纷纷请求朝廷调拨钱粮,前后数额相加,不下二百万之数。” “大宁传信,言洪武三十年所调钱粮已花费大半,仅够维持七月,请调粮秣一百三十万石。” “这些相加,合计三百三十万之数,加上损耗,恐不小于四百万数。” 郁新果然带着让人头痛的问题而来,朱允炆只是听了个大概就明白了郁新想说什么,而郁新接下来的话果然不出他所料。 “今岁朝廷本就削减了江南赋税,又蠲免了天下拖欠赋税,加上军饷,本就负数三百万有余,眼下又徒增一千万之开销,如此下去便负数一千三百万之巨。” “如此下去,即便高皇帝留下了如此丰厚的钱粮,却也禁不住挥霍,因此臣请陛下停下今岁的江南以钞抵税之举。” 郁新言语恳切,朱允炆自然听得下来,只是听得下来是一回事,会不会做是另一回事。 “我朝廷亏欠江南久矣,年初才答应了江南百姓要在南直隶和浙江、江西行以钞抵税之法,如今却要中断,这让朝廷有何威信?” “况且,高皇帝留下国朝三年赋税之钱粮,不就是为了让新朝新政来惠利百姓的吗?” 朱允炆有自己的看法,而这些看法也是来自实际。 朱元璋留下的底子太厚了,光储存的钱粮就是大明三年的财政收入,更别提国子监的两万贡生和百万大军了。 以朱元璋留下的底子,朱允炆蠲免天下拖欠赋税根本就影响不到朝廷的正常运转,哪怕江南三省以钞抵税也无法影响。 真正影响朝廷的,是眼下北方闹的沸沸扬扬的叛乱之举。 “陛下若是执意要以钞抵税,那臣只能请求致仕回乡了……” 郁新十分无奈,他很清楚江南三省那些乡绅富户的嘴脸,三省一旦开始以钞抵税,那就别想停下。 三省夏税秋粮合计为一千二百六十余万石,若是以钞抵税,那恐怕今年连三分之一都收不上来。 今年如此,明年亦如此…… 若是年年如此,哪怕没有当下的藩王作乱和西南兵事,朱元璋留下的底子被耗空也只是七八年的时间罢了。 既然这样,自己不如早早致仕,以免到时候被牵连。 “郁新,你是不是以为朕离开了你,那户部就不会转了?” 看着郁新居然“要挟”自己,朱允炆站起来呵斥。 只是似乎是想到了朱元璋临终前的嘱托,他还是压下脾气:“这样吧,今年以钞抵税,给三省限额四百万贯,即使用宝钞抵税,只能抵四百万贯,如何?” 朱允炆自认为自己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并且为了防止郁新日后旧事重提,他又补充道:“等平定了渤海贼寇与燕逆后,你若是还想着致仕,那朕便不拦你了。” “臣……”郁新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在他看来,当初朱高煦的《削藩论》就很不错,眼下的局面完全是新君自己一手造成的,怪不得旁人。 只是他想了想,以新君对自己的态度,恐怕自己说出来也不讨喜,因此便不说了。 “臣领旨谢恩……” “退下吧。” 朱允炆侧过身去,不想继续看郁新那模样。 郁新见状,也自知情况,摇着头离开了武英殿。 在他走出武英殿后不久,他在武楼门口遇到了等待这里许久的李景隆。 见到郁新,李景隆当即皱眉询问:“如何?陛下同意了吗?” “……”郁新摇摇头,李景隆也沉默了。 “曹国公好自为之吧。”郁新似乎是看出了什么端倪,特意提醒了一句李景隆。 李景隆见状也不说什么,只是作揖,让出了道路给这位老臣通过。 待他走后,李景隆看向他的背影,只觉得像一座山,虽然峰峦已不再高耸,但依然挺拔坚韧。 只是时光流逝,高山也渐渐被填平,最后只在地上露出一个尖角。 曾经的人知道这是一座山的顶峰,后来人却只以为是个凸起的石块。 郁新这样被朱元璋托付的重臣都遭到如此对待,那自己呢…… 李景隆想到了郁新刚才的话,随后沉默着转身走出了外廷。 他在西华门乘坐马车,绕行许久后停在了一座府邸前。 经过通传,很快府门大开,李景隆走下马车,走进了府邸内里。 在那府门之上,悬挂着的牌匾有着许多,但唯有最大的那块值得夸耀……【江阴侯府】。 “淅淅……” 倒茶之声响起,李景隆坐在了一处亭榭中,而他身前之人则是刚刚被调回京城的吴高。 “多谢……” 李景隆叩指表示感谢,同时端起茶杯轻嗅几下,随后才开口道:“侯爷入宫述职了吗?” “陛下让我二十五再入宫。”吴高的声音传来,李景隆也抬头打量起了他。 他一身素袍,面容似乎苍老了几分,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与朱高煦交手疲惫所至。 李景隆想到了朱高煦,当初那个指点自己如何平倭的人。 却不想,时过境迁,如今二人已经成为了敌人。 “侯爷怎么看渤海庶人?” 李景隆明知故问,吴高却不紧不慢喝一口茶,随后摇摇头:“奇兵可称道,正兵一般,全靠火器犀利。” “侯爷以为,辽西能挡住他吗?”李景隆再问,吴高依旧摇头: “对敌兵力越少,他胜算越大,越多则越容易败北。” “何解?”李景隆疑惑皱眉,吴高也如实说道:“我在铁岭时看过,他们各部并不配合不协调,一旦与我军重兵对峙,很容易在战事中出现变故。” “我曾试着佯败来吸引他,然而他之兵马不过追击数十步便阵脚开始自乱,若不是他及时下令停止追击,我兴许能在铁岭中取胜。” “一开始我以为是他训练兵马不精,只是不曾想在从沈阳撤往辽南时,我又见他麾下兵马阵脚稳固,难以撼动。” “后来我想明白了,他未有过领兵数万对敌之情况,而为了隐藏兵马,他麾下许多兵马从未见过,因此一旦强行将他们组织一起,便会致使诸部自乱阵脚,阵容不顺。” “倒是他麾下那数万人四下散开时阵脚稳固,非其兵力倍数不得撼动。” 说到这里,吴高喝了一口茶,又不紧不慢道:“与他对阵,切勿守城,当选择野外,集结数倍于他的重兵,逼迫他大军集中,进而围歼。” “火器呢?”李景隆询问朱高煦麾下火器,吴高也颔首道: “其火器固然犀利,但其火炮一字时方可使用一次,用过之后需要再等一字时。” “这一字时的时间,足以改变战局,而其手中火铳依旧犀利,更有黔宁王定边大捷之雄风,然而只要冲到阵前,其火铳便无法使用,因此我才说需要数倍兵力。” 吴高的意思很明显,就是用人命填上去,在火炮停止射击的一刻钟内集结重兵冲到阵前,以绝对的数量压垮渤海军。 “渤海贼军的数量,恐不下六万了……” 李景隆轻声开口,可吴高却摇头:“能打的,依旧还是那四万人,而且机会只有一次,用过之后就没办法再用了,他嗅觉灵敏,不会上二次当。” “受教了……”李景隆起身作揖,吴高也起身回礼。 不多时,他便见李景隆离开了亭内,顺着长廊往外走去。 瞧着他的背影,吴高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本章完) 第234章 枕戈待旦 “定射装填、目标广宁东城墙,角度自调,预射三轮……放!!” “轰!轰!轰……” 当富有节奏的野战炮声在辽河以西,渤海以北的广宁城外响起,一百门野战炮排列成一排,先后对广宁城那低矮的城池发起了炮击。 一百枚六斤铁弹如骤雨打去,落在广宁城墙、女墙上,将一面面墙垛击垮,打碎一片片墙砖。 “放炮!” “嘭嘭嘭……” 广宁城头,辽西明军的火炮也开始响应,然而其射程却不尽人意,不过飞出约一里地的距离,那射出的花岗岩石弹便落下,滚动十几步后停止。 “太远了,打不到!” 广宁东城城门楼内,看着己方无力的石弹,驻守此地的吴昇咬牙切齿。 眼下他手中有四个卫的兵马,不过其中可用之战兵只有一万五千人,并且还分兵在义州卫、中左屯卫、中左、右卫等城池中,驻扎广宁城的仅有不到七千人。 眼下已经是六月二十七,中、左、右卫相继告破,整个辽西只剩下了他手中的广宁中屯卫、义州、广宁左屯卫、宁远卫和山海卫这几个地方。 辽西南北五百余里,想要守住并非那么容易,更何况眼下渤海军野战数量不少,尽数为精锐马步兵。 面对渤海的攻势,吴昇只能防守待援。 “定角度,打一个基数。” 广宁东城外,延绵的渤海军阵中,孟章与徐晟用单筒望远镜打量了近在咫尺的广宁城,放下后脸上尽是笑意。 当下他们有神机营马步火枪手六千,炮兵一千,马步长枪兵三千,合计一万之数。 前番进攻辽西几座城池时,只要火炮打垮城墙,亦或者即将打垮城墙,那些城池的守军便会直接投降,因此他们并未遭受太大伤亡。 孟章的打法很简单,那就是火炮先打,火炮打完火枪兵在马步长枪兵的掩护进攻,进攻不利就撤回,继续用火炮打,如此反复。 辽西官兵的骑兵已经被抽调给了吴高,而吴高又将兵权给了刘真,刘真带着六千骑兵撤往了九连城,距离广宁的驿道距离足有一千里,更别提一路上都是渤海军的巡哨马步兵。 刘真无法驰援广宁的吴昇,那吴昇就没有足够的机动力与渤海军出城野战。 “你说大宁的兵马什么时候会到?” 孟章放下手中单筒望远镜,饶有兴致的看着广宁城,询问徐晟。 徐晟咧着嘴:“按照殿下说的,朝廷要是不想弃守辽西,就肯定会在我们渡过辽河不到半个月内调兵救援广宁,如今已经是第八天了。” “轰轰轰……” 二人的对话中掺杂着炮声,有一种稳坐钓鱼台的感觉。 “军中火药和炮弹还有多少?”孟章回头看向一名神机营指挥使,那人也用北山女真语回答:“约二十个基数,海州那边还在不断运送过来。” 渤海火炮一个基数是十二枚炮弹,按照一枚需要一字时来准备,一个基数也就是半个时辰能打完。 眼下孟章他们这里有二十个基数,足够连续不停地打十个时辰。 闻言,孟章也看向徐晟笑道:“拿下了辽阳与辽南,这炮弹与火药算是不愁了。” 徐晟也颔首附和道:“听闻殿下在东鞍山、弓长岭一带命人采矿,想来我们的铁料可以从辽东获取,不必大费周章的从吉林运来了。” “拿下全辽,指日可待。”孟章也沉稳看着炮兵们装填炮弹,坦然自若。 “轰轰轰……” 沉闷的炮声反复作响,每一次都响起都代表五百斤铁料的飞出,五十贯钱的消失。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并不是吹嘘,没有强大的国力,根本就禁不起火炮大规模的这样使用铁质炮弹。 渤海不用担忧这些问题,因为他们缴获了辽南、辽北与辽阳等地府库,其中除了钱粮外,最多的便是铁料和火药。 铁质炮弹的攻城效果不言而喻,只是四个时辰过去,广宁东城就已经变得破破烂烂,墙垛十不存一,兵卒站在城墙上连掩体都难以找到,那城门楼甚至在持续的炮弹打击中被打断了所有梁柱,垮塌下来。 洪武年间的广宁卫因为有大宁都司、义州、广宁中、左、右卫的庇护,因此它的修建与沈阳、辽阳等城池完全无法相比。 在渤海军火炮下,城墙的马道已经无法站人,明军自己的火炮更是被遗弃在城墙上。 城墙的墙面,那包在夯土外的墙砖已经开始大片脱落,广宁失守只是时间问题。 伴随天色渐渐暗下来,孟章下令全军停止炮击,埋锅造饭准备休息。 如今的他们并不着急攻下广宁,因为他们的任务是吸引大宁的援兵。 他们不能表现得不着急,也不能真的太着急,这其中程度需要孟章来把握。 翌日,广宁城再次遭受了一整日的炮击,同时海州送来的十个基数炮弹与火药也抵达渤海军营。 连续两日的炮击,广宁城已经难以维持防守,便是吴高的长子吴昇都只能听天由命,祈祷大宁援军早日赶到。 兴许是听到了他的祷告,大宁的援兵最终在六月二十九日出现在了广宁的西北方向。 这一踪迹,很快被渤海军的塘骑所获得,并快马送回了渤海军营内。 “指挥使,西北十七里外发现大宁兵马,按照旌旗规模应该不下两万。” 渤海营帐内,塘骑百户作揖禀告,正在吃着早饭的孟章与徐晟闻言也相视一笑。 “好!”孟章应下,随后对徐晟开口:“你派塘骑去传告殿下。” “等我消息!”徐晟不假思索的起身,当即派出一小旗马步兵作为塘骑前往沈阳。 两个时辰后,大宁援军打着‘刘’字旗号从西北逼近,半数涌入广宁城内,半数在城西扎营,构筑可以供城内大军从容撤退的防御工事。 “你看吧,他们的规模只有万人,不过他们的火炮能打二里远,而且还有威力很大的火铳,我们的人只要靠近至五十步便会遭遇其火铳进攻,威力足以将甲胄击穿。” 广宁城头,刘嵩打量着广宁城东三里外的渤海军,耳边是吴昇的解释。 其实不用吴昇解释,光看广宁东城的情况,刘嵩都能判断出这支渤海军不是好相与的存在。 “没有尝试修复墙垛吗?” 刘嵩询问比自己小几岁的吴昇,吴昇也摇头叹息:“不是没有尝试,而是即便修复了,也会在下一轮的火炮进攻中被摧毁。” “有这么大威力?”刘嵩十分诧异,同时也理解了为什么吴高和自家父亲会败退那么快的原因了。 以辽东的城池来说,辽、沈二城兴许还能抗住这种程度的炮击,但其它城池就很困难了。 洪武年间修城不是没有考虑过守城的问题,但由于北元使用的多以回回炮和铁炮为主,因此他们也只是构筑了足以防御这两种攻城利器的城墙。 谁也没想到渤海会出现能打二里,并且还能打裂墙砖的火炮。 “我这次带了两万人,不过其中有三分之一都是屯兵,能战者不过一万二三。” “广宁城交给我,伱带你的人从这里撤往大凌河以西的中左所,提早加固那里的城墙。” 刘嵩吩咐着吴昇,他心里很清楚,广宁城已经被打成这副德行,守是肯定守不下来了,他只能带着人尽快拖延时间,将战场摆到依托大凌河的广宁中左所。 中左所城池不大,容易加固,更容易防守。 只要城中粮食充足,刘嵩有把握死守三个月。 “广宁就交给你了,武德兄!” 吴昇闻言也不多说客套话,只是作揖躬身,随后带着自己人撤离了广宁城。 因为有着大宁哨骑的阻碍,渤海马步兵的塘骑被挡在了城东,一时间无法探查消息。 不过这对于孟章他们二人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们的目标已经达成了。 带着他们任务完成的消息,渤海军塘骑经过两昼夜的狂奔,总算赶在七月初一的清晨将消息送到了沈阳城外的渤海军营中。 又是十二日过去,沈阳城内几乎已经没有了生气,便是那城门楼都被耿瓛拆卸,空有粮食而无柴薪。 “两万人?好!” 浑河岸边,刚刚钓到一条一尺“大鱼”的朱高煦高兴起身,将大鱼放到了空空如也的木桶中。 他接过了塘骑送来的军情,一目十行的打量结束后,当即便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两人。 一直驻守营垒的赵牧不用多说,站在他身旁的,则是已经攻打抚顺结束,并且安排守军,做好抚顺半数百姓迁移工作的陈昶。 他出现在这里,也就代表他手中的安东卫也回到了这里。 如今沈阳城外有六千骑兵,三千马步兵,而城内的耿瓛还能有多少出城敢战之兵却是不知。 他的顽强,超过了朱高煦的预估,因此他在看了二人一眼后,便将目光放到了三里外的沈阳城。 “四十三天了,耿瓛倒是比我想的还难以对付。” 朱高煦眺望沈阳城,轻声开口的同时也不免佩服起他。 没有热水,光有粮食,这样的情况他们起码持续了十天,可即便到了眼下,也不见城内有一人要投降,朱高煦不知道是该说耿瓛顽强,还是说他愚忠。 只是他这么拖下去,只会把自己拖死,完全影响不到朱高煦。 “给海州、盖州分别下令,让他们各调一千人北上沈阳。” 朱高煦轻声开口,同时看向陈昶:“这两千人交给你,我要你带着本部及这两千人守住沈阳外围,别让耿瓛出城。” “末将领命!”陈昶作揖应下,同时不免询问;“殿下您是想……” 他话说一半,朱高煦便打断:“如今大宁可战之兵不是在燕山就是在松亭关、广宁,你说大宁还有多少兵马驻守城池?” 话说此处,朱高煦便将鱼竿扛在肩头:“大宁地区兵力空虚,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传令营中六千骑兵,今日所有人戌时(19点)入睡,寅时起夜出营,与我直奔大宁。” “末将领命!”赵牧不假思索应下,心想总算有了自己能上战场的时候。 吩咐完赵牧,朱高煦也看向陈昶:“王元他们抵达何处了?” “昨日刚刚抵达复州,应该明日就能达到金州。”陈昶回应,并将金州情况娓娓道来: “王义与崔均两部两万四千余人已经将金州田地丈量分给了留下的百姓,并且派出一千人护送一万六千百姓北上蒲河。” “闲暇之余,他们也从北边的山脉砍伐、炮制了木料,而且金州的海港还有未曾撤离而被崔均缴获的大小船只五十余艘,足矣运兵九千。” “好”朱高煦简单回应,继续吩咐道:“让王义在备足建造战船的木料,并运送金州船厂后,立马分兵三千北上沈阳,不能让耿瓛逃出沈阳。” “你在此地时,若是他要出城迎战,你且看他所部状态,若是有自信,你便与之交战,若是没有自信,便用马力将他们体力耗尽再招降。” 朱高煦兴致勃勃的说着自己预想的安排,可陈昶却面露难色:“若是他们不愿投降呢……” “不愿……”朱高煦表情凝固,沉默片刻后才缓缓回应:“那便许你便宜行事。” “是!”陈昶应下,朱高煦也提着他那装着大鱼的木桶往军营走去。 在他如此的时候,沈阳城头的城门楼前,一个身材高大却十分消瘦的身影正带着一群瘦弱的身影眺望远方的渤海营盘。 “都督,我们还能等到援兵吗……” 常常跟在耿瓛身边的一名指挥使缓缓开口,曾经的他也膘肥体壮,可坚守沈阳四十三日后的今天,他却面有菜色,身材比之前消瘦不止二十斤。 不止是他,跟在他身后的许多兵卒也是如此。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群兵卒正在制作午饭,而他们的午饭,不过就是用小石磨将未剥皮的米麦碾碎成粉末,而后倒入冷水搅拌,等待其凝固为面团罢了。 越过他们,马道之后的沈阳城几乎成为了废墟,所见之处没有一块能引燃火焰的引燃物,只剩下了砖土,所有房屋都被拆卸。 “会来的。” 消瘦不止二十斤的耿瓛面颊凹陷,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他面色异常。 口中的那话,他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如今不知道成为了希望还是安慰众人话语。 他回头看了一眼瘦弱恐怖的众人,也看到了马道下那躺满城内的百姓。 这样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他并不知道,可他知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他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唏律律……” 夜色很快降临,在其掩护下,朱高煦率领六千骑兵乘骑乘马,牵着战马往西南而去。 他们的腰上缠着装有军粮的袋子,袋中有军粮一斗,但足够吃一个月。 他要在一个月内拿下大宁,如此才能尽快结束关外的战事。 在夜色下,他们向着西南进发,并在渡过辽河后改道向西北进军。 在朱高煦率领六千骑兵离开后,陈昶让麾下兵马骑着乘马在清晨从北边出营,而后又大批从东边、西边和南边返回,营造出热闹景象。 这一景象成功迷惑了守城的官兵,而朱高煦自己已经带兵奔往大宁而去。 只是在他奔袭的同时,一支庞大规模的军队也在黄河以南成功集结。 滚滚黄河,犹如无数巨龙扭在一起飞旋而下,高悬平原之间,咆哮奔腾,时不时冲起的黄白色的浪头。 延绵十数里的黄河岸滩上,已然集结起十数万大军,迎风招展的“朙”字旌旗几乎遮蔽了这一片的天空。 在那黄河渡口处,数以百计的木筏与舟船已经被安排妥当,无数兵卒听命上船,横渡黄河两岸。 南岸的兵卒们整装待发,严肃而坚定地面对前方的黄河,以及未知的战事。 他们背负着各都司的荣誉和朝廷派出的使命,脚踏实地的站在黄河南岸,背后是家乡与家国。 “呜呜呜……” 官道上,号角声响起,数十名将领骑着马由南向北而来,沿途检查着每一支部队的装备和士气。 指挥使与千户官们带着士兵们肃立着,目光坚定,没有一点松懈。 随着号角声一声声响起,队伍整齐有序地走上渡口,走上渡船,向着北方未知的战事进发。 他们步伐一致,身姿挺拔,铿锵有力的脚步声铿锵有力,仿佛在向天下宣告自己的决心和勇气。 不多时,他们渡过黄河,十数万人集结在北岸,伴随着一夜的休整后,大军开拔北上,延绵二十余里,就好像一条向北游动的赤色火龙。 “北边的蛮子把事情闹大了,他们自己反倒是按不下来,还得我们南边的兵出手。” “南边?你们河南兵也能称南兵?” “你是哪支队伍的,老子说什么关你甚事!” “直隶邳州卫的,你要如何!” “都闭上嘴老实赶路!” “你又是哪家的鸟人!” “定远飞熊卫的,你待怎样?” “淮西的,别惹他们……” 行军途中,士兵们时而低语交谈,时而沉默思考,当然也少不了互相鄙夷与嘲讽。 只是在诸军之中,两淮尤其是淮西的兵卒地位最为崇高。 这整个大明天下,说是淮西子弟打下来的也不为过,各地卫所的武官,也大多都是淮西出身,自然不孬任何一都司的战兵。 一个小插曲经过后,所有战兵都沉默着赶起了路。 哪怕他们只是普通兵卒,可他们也知道前方的战斗并不容易。 行进路上是枯燥的,也是最为煎熬的。 随着晚霞渐渐升起,北上的大军停在了卫辉府北边的旷野,开始将辎重车上的扎营工具尽数用上。 伴随着夜色升起,士兵们也没了白日的火气,相互坐在篝火边,一边煮饭,一边交流在各地作战的心得,整支军队士气高昂。 在这个时候,他们感觉到彼此之间更加紧密,更加团结。 夜色渐渐降临,在那占地十数里的军营中,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将也在带着几十名将领检查营盘。 跟在他身后的那几十名将领,官阶最低的也是都指挥使佥事,这便是大明长兴侯的平叛班底。 “扎营最忌无水,不要贪图便宜去和其它部队抢水喝,自己掘一口井比什么都管用,也不要怕累,这黄河以北稍微往下打二三丈就能出水,喝起来清甜。” 检查营盘的路上,长兴侯耿炳文教导着跟随他的将领们,而诸将无一人敢轻视他。 虽然已经六十六岁,但作为大明开国二十八侯之一,耿炳文的战功一直是位于前列。 不管是前期的驻守长兴,防备张士诚,还是中期与徐达北伐,与蓝玉打出捕鱼儿海大捷都是可以称道功劳。 哪怕年纪大了,耿炳文也常被朱元璋授予地方平叛的任务,如眼下他便刚刚结束与蜀寇高福兴的战事,擒获高福兴,俘虏贼兵三千余人。 “上次来到北平,还是十年前筹备北伐一事,如今重回故地,却事情大有不同了。” 巡视完营盘,回到营帐的耿炳文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尽管他有心亲力亲为,但到了这种年纪,加上年轻时作战的暗伤,走完半个营盘还是让他有些疲惫。 与他一同入帐的是吴杰、李坚、宁忠等二代将领,虽说他们在二代之中能力不错,可若是真的轮起来,也不过是中游水平罢了,远远比不了当下的西南兵团二代。 “此地距离真定还有二百四十里,以我军速度,七月初四便能赶到真定扎营。” 宁忠三人皆年纪四旬开上,虽说没有参与过较大战事,更比不上沐春、平安、吴高、耿瓛、杨文、陈瑄等二代将领,但起码也参与过练兵,统筹过行军事宜,因此基础的行军是没有问题的。 望着他们三人,耿炳文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次北征,由于西南刀干孟复叛,许多他心仪的将领都能未得到北调,无奈只能接受了宁正几人作为副手。 这些日子的行军,耿炳文差不多是弄清了他们的个人能力。 若是让他们指挥几千人马还算可以,但若是突破万人,便会显得手忙脚乱。 这样的能力,着实让耿炳文很难对这次北伐平叛放下心来。 “老夫与燕庶人父子并不熟悉,但也知道他们畜力繁多,行军比我军快上许多。” “尔等驻扎营垒,需要防备夜袭。” “是!”宁忠等人作揖应下,耿炳文见状也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了。 宁忠三人见状,也只能转身离去。 倒是在他们走后,耿炳文心里莫名升起一种担心。 这种担心,是他这一路带兵北上才渐渐升起的。 云南的战事牵制了太多洪武年间的优秀二代将领,而朱棣、朱高煦父子二人的军事才能已经无须赘述。 耿炳文见过房昭与吴高,对比大明开国时的将领们,前者顶多算是中人之姿,后者也勉强算是中上。 总体来说,他们并不算差,可依旧被朱棣与朱高煦打得节节败退。 如今自己手上没有好用的人,要用这批没有经历战事的二代将领来与这两人作战,耿炳文心里不慌反倒奇怪了。 他起身看向了挂在自己身后的那幅河北地图,用苍老的声音呢喃:“希望无事吧……” 《奉天靖难实录》:七月,天子以耿炳文为大将军,兴兵二十万北上,屯于真定。 《渤海纪事本末》:“七月,上以疑兵惑瓛,亲率骑兵驰大宁。” (本章完) 第235章 演员陈亨 “南边打得那么热闹,你说我们这不会有事吧?” “想什么呢?那兀良哈都被燕王殿下父子给打得不成气候了,他哪里还敢南下。” 大宁,全宁卫城上,当南方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驻扎在这里的三千战兵却没有任何影响,他们依旧在边疆戍边,防备着北方的蒙古人。 言语之中,他们依旧改不了对朱棣与朱高煦的尊称,兴许只有他们这些驻守边塞的人才能清楚,这对父子对北方做出了多大贡献。 自洪武二十四年兀良哈反叛入寇开始,此后三年基本都有兀良哈入寇的情况发生。 然而这一切,却从洪武二十九年开始结束。 兀良哈先是在渤海撞得头破血流,又在次年遭遇了渤海与宁王大军的北上袭扰,损失惨重。 去年五月,又被北巡大军弄得鸡飞狗跳,根本无力南下。 仔细算来,全宁卫的守军已经四年没有见过兀良哈的胡兵了,因此防守也不免松懈了一些。 只是有的时候,敌人往往就是在己方松懈的时候出现,正如眼下…… “哔!哔——” 刺耳又密集的哨声从天边传来,箭楼之上的兵卒纷纷看去,只见上百名己方哨骑此刻正在向南奔逃吹哨。 “敌袭!!” 不用多想,各处箭楼上的小旗官纷纷敲响铜钟,吹响号角,城外忙于耕作的屯兵扛着农具,撒丫子的往城内跑。 城门口的兵卒也收回了拒马,催促着屯兵入城的同时,死死守在城门口,等待己方塘渡过吊桥就收起吊桥,关闭城门。 时间一点点过去,伴随着它的推移,北方扬起了大片尘土。 上万胡骑从北方南下,他们呼麦扬鞭,手执短弓追赶那上百塘骑,不少胡兵的马背上还悬挂着明军塘骑的首级。 四年的安逸,让全宁卫的部分塘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好在他们没有全部都贪恋安逸,不然恐怕今日的全宁卫会遭到这规模上万的胡骑突袭,死伤无数人。 “快拉吊桥!” 上百塘骑冲过了吊桥,大声呼喊着让自己人拉起吊桥。 顷刻间,吊桥被拉起,城门关闭,千斤闸被放下。 一时间,全宁卫再度成为了那个铜墙铁壁的大宁第一城。 全宁卫指挥使胡学在全城的号角声中匆匆赶来,待他走上城门楼时,包围在城外的是一望无际的胡骑。 他们许多人十分消瘦,鲜明的扎甲数量也变少了许多,只有部分人穿戴扎甲,其余皆是皮甲和锁子甲。 显然,这四年的时间里,他们过的并不好,而这次他们也是趁着大明内乱,趁机南下准备劫掠。 辽东有朱高煦在,他们自然不敢去,因此防守空虚的大宁就成为了他们的目标。 胡学额头冒着冷汗,旁边的指挥佥事也放飞了一只信鸽,向南边的大宁城求援。 只是没让他们紧张太久,城外的胡骑并没有停留太久便调转马头绕过全宁城,向南边前进。 待他们走后,城外那已经长到小腿高的粟苗已经被马群啃食殆尽,今年的全宁卫彻底没了收成。 “快!传信给都指挥使,告诉他们胡骑南下,数量不少于两万。” “是!” 胡学反应过来后,催促着人用飞鸽传递军情,并没有派出塘骑的打算。 他们这里的战马,早已经被南边征用去打仗了,便是塘骑也只是用的乘马,不然也不会被胡骑咬得那么紧。 眼下只能多多放飞信鸽,期待能有几只信鸽能将消息送往南边。 也在他们放飞信鸽的时候,南下的胡骑们来到了一处草肥水美的地方。 马群再不愿意走,低下头,贪婪的吃着着丰美的水草。 “这次南下,若是抢不到东西,恐怕来年会迎来南人的报复。” 两万骑兵的队伍中,较之两年前成熟许多的脱鲁忽察儿对身旁的那人开口。 在他身旁,曾经不可一世的哈剌兀已经头发花白,谁也不知道他这两年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经过朱棣与朱高煦的多番打击,此刻的兀良哈诸部只剩下了十二三万人,男丁只有不足五万,能拉出南下作战的也不过只有三万人左右。 这次哈剌兀南下,也是得知大明陷入内乱,然后才鼓起勇气带着两万骑兵南下。 哈剌兀打探了消息,知道了大宁抽调兵力去辽东后才敢南下。 他这次尽量避免与明军交手,只要能劫掠几个千户所,那兀良哈就能恢复些元气。 若是卜万率兵从南边的松亭关北上,自己就立马撤退,绝不停留。 这样想,并不是哈剌兀胆小了,而是兀良哈已经遭受不起重创了。 “这次抢完东西,我们就定居哈剌兀山,况且如果朱棣与朱高煦失败了,那北边无名将,我们也能好好休养生息了。” 哈剌兀乐于看到明军内部打的头破血流,更乐于看到朱棣和朱高煦在内斗中身死。 他并不认为这两人能赢过大明朝廷,因为他们的兵马太少,连南边的一成兵力都没有。 “走吧,继续南下,直奔大宁,将其四周寨堡劫掠。” 哈剌兀抖动马缰,脱鲁忽察儿也对四周千户下令。 很快,兀良哈两万余骑兵开始继续南下。 时间一点点过去,待到黄昏时,大宁城总算从全宁卫放飞的那数十只信鸽中,从中获取了一只的情报。 兀良哈诸部南下的消息很快被送到了都指挥使衙门的案头,而负责大宁防务的则是驻守此地的陈亨。 “难办了……” 看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陈亨便感到了危机。 大宁军户数量虽有十二万,可其中七屯三战,可用战兵中有二万七千都被卜万和刘嵩调走。 八万屯兵也被卜万和刘嵩调走六万,作为民夫帮战兵运送辎重。 剩下给他的,只有一万战兵和两万屯兵。 听上去很多,可陈亨要防守的城池包括大宁城,营州前、后、中屯卫城,以及木榆卫、全宁卫等诸多卫城。 想要依靠这些人来驻守城池倒是简单,但问题许多屯田的寨堡都在城池以外,如果没有强力的大军出城去驱赶兀良哈胡骑,那被破的寨堡数量将不在少数。 “我亲自去见宁王殿下!” 想到关键处,陈亨起身便要去见闭门谢客的朱权。 朱权虽然被剥夺了三护卫的兵权,可卜万留给了他三千护卫兵,如果现在能调动朱权的三千护卫兵,那再加上大宁城的五千兵卒,以及四周城池的五千兵卒,还是能凑出一万三千兵马去驱逐兀良哈胡兵的。 陈亨火急火燎的找上了门,可对于他的话,宁王府的护卫就跟没听进去一样。 “我们殿下身体抱恙,请陈都指挥同知回去吧。” 宁王府长史走出作揖谢客,陈亨却愁眉道:“如今胡兵南下,殿下若是不愿出兵,那事情危矣。” “陈都指挥同知慢走……”长史装作没听见,直接关上了王府的侧门。 眼看如此,陈亨只能哀叹离去,让人去给卜万送信。 倒是在他走后,那王府长史在王府中找到了正在看兵书的宁王朱权,作揖道:“殿下,那陈亨不像是说假话。” “不像……”朱权抬头看了一眼长史:“我这护卫兵若是交出去,你觉得我还有反抗的余地吗?” “这……”长史不敢继续回话了,因为他也知道朱权的情况不容乐观。 前面那六个藩王都交出了兵权,结果还不是废的废、死的死。 “孤不是不想救城外的屯兵,只是眼下孤连自己都救不了,如何救他们。” “要怪,就怪朱允炆那小子吧……” 朱权继续低头看书,王府长史只当没听见自家殿下对皇帝直呼其名的话,作揖后退了下去。 很快,整个大宁城就集结了起来,战兵屯兵都被要求走上城头守城,其它卫所城池也是如此。 这兴许是大明自洪武开国以来,第一次被胡兵深入己境而无还手之力的时刻。 许多寨堡的屯兵没等来援军,只能绝望的加固那并不算坚固的寨堡,期待这简陋的工事能挡住北方滚滚而下的两万胡骑。 只是,他们绝望的或许太早了,亦或者有的人真的是赶得过于及时。 翌日正午的大宁东北部草原上也奔驰出现了数千骑兵。 相较于兀良哈那种两万人都找不到三分之一身穿明甲的骑兵,这队骑兵装备可称精良。 明甲乘马长短弓,长兵短兵黄骠马…… 如此配置的骑兵,在这塞外只存在于渤海和曾经的宁王府。 只是论起数量与质量,那无疑只有渤海精骑才能做到长途奔袭而阵型不乱。 “吁!!” “哔哔——” 伴随着朱高煦勒马,刺耳的哨声在四周响起,所有骑兵令行禁止,纷纷停下。 疲惫的乘马低头吃起了水草,但很快它们的注意就被自家骑手手中的豆料所吸引。 半斤豆料在顷刻间被吃干抹净,稍微休息过后,乘马们也精神奕奕,不屑吃前一刻还觉得甘甜的水草。 “殿下,这里距离大宁卫只有不到六十里了,距离南边的营州前、后卫也只有四十里的距离,我们待的太久恐怕会被他们的哨骑发现。” 马背上,赵牧策马而来,警惕的看着四周,但迎接他的却是朱高煦的爽朗笑声。 “你觉得,大宁还能拉出塘骑来铺出四十里地吗?” 朱高煦的话让赵牧愣了下,随后尴尬抓了抓脸:“好像是这样。” “兵家之事因势利导,纸面的数据只是听着吓人,真实的情况还得自己亲眼所见。” 朱高煦不厌其烦的教导赵牧,并用手中马鞭指了一下南边的山区。 “大宁主要防备胡骑,而营州前卫有这山川作为屏障,自然不会关注着西北一带。” “至于大宁城,他们的骑兵恐怕都被卜万带去松亭关了,唯有少量马步兵来充作塘骑,顶多能巡哨城池四周二十里,想要巡哨六十里,非我渤海军马不可。” 朱高煦用手摸了摸胯下的黄骠马,毕竟能载得动他这身穿甲胄近三百斤的人,这匹黄骠马的素质不用多说。 赵牧见状也无奈道:“殿下,您所乘骑的马,都是赤驩与大食马、河曲上等马生下来的,我们可比不了伱。” 赵牧说着,还示意朱高煦看看他。 果然,赵牧胯下的马匹比朱高煦乘骑的黄骠马矮了近一尺,体型也要小上半圈。 “日后给你换匹好的!”朱高煦笑骂一声,随后才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这是上次北巡时您让准备的腰牌。”赵牧拿出了一块迥异于辽东都司腰牌的大宁腰牌。 这块腰牌,都是朱高煦在去年与朱棣北巡时让人准备的东西,足足有一百来块。 今日,这些腰牌就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你带一百弟兄去大宁,只要找到陈亨,与他秘密把事情说了,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朱高煦吩咐着赵牧,同时翻身下马,打量了一眼四周:“我就带着弟兄们在这里等你。” “是!”赵牧应下,随后亲自挑选了一百弟兄。 半个时辰后,他告别了朱高煦向六十里外的大宁奔驰而去。 以他们的马速,顶多黄昏时分就能抵达大宁城。 “驾!” “驾……” 抖动马缰,赵牧带着串好口供的一百弟兄不断加快马速,最终在朱高煦预期的酉时四刻(18点)抵达了大宁城北,并遭遇到了大宁城的塘骑。 简单的令牌检查过后,赵牧带着自己的辽东千户官令牌开始忽悠塘骑。 “我们是广宁卫的人,受了刘嵩指挥使的军令,持大宁令牌来面见陈都指挥同知。” 赵牧一身正气,让人想不到他这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在冒充身份。 塘骑虽然怀疑,但由于赵牧官职太高,因此他还是带着赵牧他们来到了大宁城外,并拿着赵牧的腰牌,带着赵牧一个人走进了大宁城内。 奇怪的是,大宁城此刻居然在加固城防,这让赵牧心里一紧。 “不会是对付我们的吧……还是燕王破了松亭关,对付燕王的?” 在心情忐忑中,赵牧最终被带到了陈亨的面前,而这并不是赵牧第一次见陈亨。 “你……” 陈亨在见到赵牧的第一眼便认出了这个常跟在朱高煦身后的亲兵,他下意识要喊出赵牧身份,赵牧却连忙作揖:“末将奉刘嵩指挥使之命,有要事要与将军详谈,请将军屏蔽左右。” 赵牧心情忐忑,他不知道自家殿下的话是不是真的,如果陈亨这小老头与燕府不亲近,一气之下把他砍了,那他就玩完了。 “赵牧是吧,我记得你。”陈亨佯装知道,对衙门内的武官们摆手:“你们先退下。” “赌对了!”赵牧激动片刻,随后便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他等着武官们都退下后,这才上前作揖:“我家殿下已经率兵至大宁东北六十里外,只要都指挥使明日清晨开城门迎接,大宁便可被掌控,届时大宁将士们必然无心恋战。” 虽然已经松了一口气,但赵牧还是很紧张,毕竟这种紧要的事情说出来,如果陈亨只是装的很亲近自家殿下,那他们拿下大宁的计划就泡汤了。 “额……”陈亨语塞,这让赵牧的心悬了起来,以为他要拒绝,却不想陈亨叹气道: “殿下来晚了,眼下你们即使拿下大宁、营州等城池,也无法用将士的家人们来挟持他们投降。” “为何?”赵牧不解,他不信大宁所有兵卒都不在意家人生死。 “今日清晨,北边全宁卫传来消息,兀良哈诸部胡骑南下,数量足有两万之多。” “又是兀良哈那群胡人?”听到陈亨的话,赵牧立马恼怒起来。 他毕竟是与朱高煦从一开始走来的人,鸡西关之战,几乎所有渤海老卒都有相熟的弟兄战死,渤海与兀良哈的仇深如血海。 “若是只有两万,那将军可以不用担心,殿下此次率六千精骑前来,足可破兀良哈胡骑。” 赵牧不仅仇视兀良哈,还对渤海军有绝对自信,六千渤海精骑在他看来,即便是他指挥,也能在鏖战之后击败这两万胡骑,更别提这次指挥六千精骑的是自家殿下了。 “这……”陈亨觉得赵牧有些说大话,可为了顾忌他的面子却没有反驳,只是开口道: “如此的话,我明日清晨让人开城门,请殿下准入入城。” “不过,老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陈亨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赵牧听到后反而开心道:“将军但说无妨。” 见赵牧这么问,陈亨老脸一红,小声开口…… “他真是这么说的?” 午夜子时,当漆黑的平原中升起一片篝火,朱高煦诧异的看着眼前带领十余骑折返回来的小旗官。 “是这么说的。”小旗官如实说道: “陈都指挥同知希望到时候赵指挥使把他束缚起来,让旁人以为他是被挟持的。” “……”听着陈亨这小老头的要求,朱高煦一时间无言以对。 合着历史上这小老头被手下人束缚的事情,是这小老头自导自演的戏码。 “陈都指挥同知还真是……” 朱高煦欲言又止,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只不过仔细想想,陈亨这么做也挺正常的,他的家族在两淮也不小,如果朱允炆知道他是主动开城投降的,说不定会恼羞成怒杀了他全族。 不过如果他是被属下俘虏,由属下开城投降,那他的失败顶多也就是削职罢了。 这么一想,这小老头还挺精明的。 “殿下,还有一件事您得知道。” 那小旗官小心翼翼开口道:“北边的兀良哈入寇大宁,眼下大宁兵马都集结在松亭关、广宁一带,,这次入寇的胡骑数量约在两万左右。” “兀良哈?”朱高煦似乎听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历史上兀良哈也趁着大明内战而入寇,结果被杨文击败。 这次靖难之役,杨文因为自己的关系而被调走,辽东无法阻挡自己,而兀良哈又畏惧自己,因此才来大宁劫掠。 “还真是冤家路窄……” 朱高煦轻嗤,他现在手中有六千精骑,面对所谓的两万胡骑,他完全有自信在几个时辰内结束战斗。 “兀良哈的事情先放一放,他们从全宁卫往南边来,起码要明天黄昏才能抵达大宁,我们现在出发,赶在清晨接管大宁。” 朱高煦起身对左右吩咐:“招呼弟兄们起夜,去了大宁我们再好好休息!” “末将领命!”左右千户官先后应下,不多时便将早早休息了三个时辰的渤海军弟兄们叫醒。 大军喂了战马与乘马,随后便乘骑着乘马往大宁卫疾驰而去。 只是三个时辰,他们便在渐渐明亮的天色中见到了远处的大宁城。 城门楼上苦等许久的赵牧警惕着,直到看到那熟悉的红底黑边朱雀旗时,他才对身后喊道:“是自己人,开城门!” 伴随着他开口,城门吊桥被放下,城门也被打开。 赵牧没有来得及迎接朱高煦,而是配合陈亨去演戏去了。 “怎么回事?!” “怎么有那么多骑兵?” “谁开的城门!” 在渤海军逼近大宁时,城中的大宁卫终于反应过来,他们纷纷穿戴甲胄,成队的聚集到了城门口,与举着朱雀旗的渤海军对峙。 这一刻他们还搞不清楚为什么城门会被突然出现的渤海军接管,原来的守军去哪了。 他们与渤海军对峙,一时间双方都不敢动手。 “不要动手,不然别怪老子的刀不长眼!” 忽的,身后传来了一道“狠厉”的声音,待大宁卫兵卒回头看去,只看到赵牧带着十来人走来,阵中站着被绳子束缚起来的陈亨。 “将军!!” 见到陈亨被服,四周兵卒纷纷紧张的握住了手中短兵。 相较于卜万,陈亨在大宁的威望更高,只是官职上他不如卜万罢了。 见陈亨被俘大宁兵卒想要解救他,却又害怕赵牧伤到他。 “我家殿下听闻兀良哈入寇,为了保护你们及其家眷,已经带着六千铁骑而来,如今就在城外。” “看!我家殿下入城了!” 浓眉大眼的赵牧演技很烂,可架不住朱高煦确实带着先头骑兵入了城。 入了城的朱高煦,正好将这戏剧性的一幕尽收眼底。 有大宁兵卒想要张弓搭箭射向他,可这是陈亨却哭嚎道:“弟兄们,老夫已是风前烛,活不了多少年了,按理说理当让你们奋勇杀敌。” “可如今胡兵南下,渤海郡王是什么人你们也知道,你们降了他,好好保全自己与家人吧,老夫先走一步。” 陈亨夸张的要往一旁的刀上撞去,吓得赵牧连忙把刀撤开,生怕这小老头碰瓷成真。 “将军,您若是走了,我们投降又有谁能带领呢?” 几名千户纷纷跪下,引得四周数百兵卒跟着跪下。 陈亨眼见如此,便将目光投向了朱高煦,只是此刻朱高煦嘴角抽搐。 “你这戏用脚演的吧……” 《渤海纪事本末》:“癸酉,上率师袭大宁,牧乱阵中俘亨,大宁遂下。” 《明世宗实录》:“癸酉,上率师抵大宁,牧诈入城,亨被牧所俘阵前,上见亨曰:“尔乃我父之臣也”,亨不答。上怜其才,解其甲,禁于府中。” (本章完) 第236章 宁王归心 “殿下!殿下!” 宁王府内,当急匆匆的脚步声与叫嚷声传来,正在书房之中阅读兵书的朱权眉头微皱。 他抬头看向了窗户,也见到了书房外行色匆匆的长史。 “何事?” 放下手中兵书,朱权皱眉询问,而那长史也一路小跑进了书房之中,脸上表情不可思议。 “渤海庶人奇袭大宁城,大宁城已经拿下,陈亨被属下俘至阵前,已经被渤海郡王下令收押。” “你说什么?” 朱权站了起来,脸上表情与长史一样不可思议。 他就藩大宁多年,自然知道大宁的情况,若是没有其它岔子,大宁起码要三四万人才能强攻而下。 “他是怎么打进来的?” 朱权开口询问,长史也摇摇头:“外面太乱,只知道他是趁着城门打开时率骑兵冲入城内,然后陈亨就被叛投的下属给束缚到了阵前。” “居然这么简单……”朱权晃神坐下,他不敢起兵的原因就是畏惧朝廷强大,只是他不曾想,朱高煦居然如此简单的就拿下了大宁。 北平行都司虽有二十二卫,可一旦拿下了大宁,其它卫所就无法抵抗,只能跟随投降,因为其它卫所的粮食并不多,朝廷都是将粮食统一运送到大宁,然后再由大宁按照一季所需分配给下面的卫所。 如今大宁城被拿下,这也就代表北平行都司的二十一卫都会投降。 南边的卜万与东边的刘嵩,虽然他们粮草充足,可一旦麾下兵卒知道后方投降,麾下兵马便会不战自溃。 “我四哥…眼下有多少兵马。” 朱权表情复杂询问,长史也按照自己的消息作揖:“约六七万人。” “高煦呢?”朱权再问,长史也继续回答:“约四五万。” “啊……”长叹一声,朱权闭上了眼睛:“恐怕此役过后,高煦麾下兵马会超过我四哥之数。” “确实。”长史颔首,同时书房外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不多时,一名指挥使跑进了书房,匆忙作揖:“殿下,渤海郡王请您前往都指挥使衙门叙旧。” 那指挥使话里说的是叙旧,但朱权很清楚,这种节骨眼上,如果自己不给朱高煦这个面子,朱高煦可不会顾及双方的叔侄,此前的袍泽关系。 “走吧,随我去见见我这骁勇善战的侄子。” 朱权没有犹豫便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后,便带着长史与指挥使走了出去…… “大宁城有粮食七十六万七千六百余石,钱二十二万六千四百贯,铁料三十二万斤,豆料一万七千石,各种布匹九千四百匹,棉花二万三千四百余斤,另外还有……” 都指挥使衙门内,朱高煦站在一个沙盘前,手中还有根类似指挥棍的东西。 赵牧拿着厚厚的府库文册诉说着大宁府之中还有什么东西,又再念道:“大宁有屯田共二十一万二千六百七十六亩整,军户十二万六千三百户,四十二万九千六百余口。” “每月需发月粮十二万六千三百石,行粮多在五万石左右。” “当下营州、木榆等卫有战兵五千人,屯兵两万余人,松亭关和广宁各自调走了两万七千战兵和六万余屯兵充作民夫。” 赵牧讲出了大宁的大致情况,朱高煦则是一直在观察大宁的沙盘,拿起一面属于胡兵的旗帜插到了大宁城北七十余里外的地方。 “殿下,按照大宁都指挥使司的这文册情况,大宁的粮食即便加上其它卫所的粮食,那也顶多支撑到腊月。” 赵牧目光有几分担忧,而这份担忧来自大宁的情况。 洪武年间大宁是一个每个月都要吞下去十八万石粮食的地方,正因如此,它与辽东、陕西行都司等地都是纯投入的地方,京城收不到来自他们的一分一毫赋税粮秣。 现在朱高煦接手了大宁与辽东,接手的可不是一个金钵钵,而是接手了建文年间的两个负担。 “按照我们的规矩,这大宁之粮秣足够吃到什么时候?” 朱高煦看似心无旁骛的打量沙盘,实际上他很清楚自己遭遇的困境。 “渤海有十七万六千五百余口,辽东在我们手上的有三十一万七千余口,现在加上大宁的近四十三万口,合计起来就是九十二万余口。” “按照我们的法子,每人每日发二斤米来算……” 赵牧敲打着算盘,毕竟是上过了吉林卫学的人,这点算术还是难不倒他。 不多时,他便抬头对朱高煦交代道:“每个月光他们就要吃三十六万石,如果再加上大宁三万七千战兵和我们弟兄的军饷,差不多就是……五十三万七千余石,外加七万三千贯军饷。” “军饷还好说,加上辽东府库的钱,起码还能撑六个月,可是粮食,我们的粮食顶多撑到九月秋收前。” 赵牧说着说着抬头看向了朱高煦,而朱高煦也从此处更清楚了大宁的情况,也理解了朱棣为什么会把大宁四十几万人尽数迁回永平、顺天二府了。 说到底,朱棣虽然在拿下大宁时钱粮充足,可大宁毕竟每年都需要消耗二百余万石。 仅凭当地的二十几万亩屯田,最多能解决十分之一的粮食问题,剩下的二百万粮食还得从燕府府库中拿走。 先不提朱棣从哪里额外拿二百万石给大宁,单单运送这笔钱粮的兵马数额与民夫数量就能难倒他。 如今自己来了,也正在面对这样的困境,而自己要用的办法,与朱棣要用的办法类似。 “请陈亨老将军前来。” 朱高煦抬头让中堂前的兵卒去请陈亨,不多时便见在大宁街道上还被束缚的陈亨,如今一脸轻松的走了过来。 对于陈亨的演技,朱高煦已经无力再直视。 “殿下。” 陈亨对朱高煦作揖,朱高煦也没有磨蹭,因为他还要去对付哈剌兀,保大宁百姓太平,因此他必须在最快时间让陈亨帮自己解决大宁剩余的二十一卫与三个守御所。 “我想请老将军带我的人立马接管大宁其余二十一卫与三所,不知道老将军需要多少人?” “这……”听到朱高煦的话,陈亨顿了顿:“营州三卫是我子陈恭、陈忠、陈懋三人分别驻守,只要我三封家书即可拿下。” “至于木榆等卫也多为我之旧部,且与燕王殿下相熟,只要转述大宁被拿下,他们也都会纷纷跟随殿下。” “唯二的问题是松亭关的卜万与广宁的刘嵩,此二人不可能与殿下好相与,但其军中许多人都为我亲信。” “只要我书信过去,而殿下又带他们家人至阵前叫阵,他们必然临阵倒戈,因此臣不需要殿下兵马,只需要殿下在击退兀良哈胡骑后亲自走两趟就行。” 陈亨不愧是受封国公的人,在他的三言两语间,整个大宁就已经被拿下,怪不得历史上卜万、刘真败走后,陈亨敢直接带人投靠朱棣,合着除了卜万与刘真外,其他人大多都是他的旧部。 “好,有老将军这话,我心里便安下了。” 说完此事,朱高煦却也放心的与陈亨交代自己的意图。 “大宁久进而不出,加上随时可能遭遇胡骑入寇,因此我准备在击退胡骑后,迁移十万军户及其家属前往辽东安家。” “至于大宁,则是在原先有屯田的地方多筑石堡城,布置一万五千战兵及其亲属驻守即可。” 迁移大宁人口入辽东,是朱高煦开发东北最重要的一步棋。 如今大宁被拿下,朱棣后方除了辽西走廊和松亭关的那四万多兵马外,其它地方已经尽数安全。 只要朱高煦再解决卜万与刘嵩的二万七千兵马,辽西便只剩下残兵一万三千余人,顷刻间便能被击败。 如此一来,渤海与辽东就成了大后方,其中辽东最为安全,因为朝鲜正在爆发王子之乱,无力野望辽东。 迁移三十几万人前往辽东开展大规模开荒,然后再留下五六万人守住大宁,同时耕种此前开垦的二十余万亩耕地,这就是朱高煦对大宁与辽东的布置。 大宁必然是需要守的,但兀良哈遭遇多次打击,已经无法强攻城池堡垒,所以留一万五千战兵驻守,再留他们三四万家属耕种田地是完全没问题的,当地的开支也会降下来。 经过朱高煦这么操作,大宁的支出兴许会从每月十七万,下降到四万石。 辽东的负担虽然加大了,但只要有朱棣从辽西走廊输粮,那朱高煦就有把握在来年海船建造出来后拿下登、莱等山东重城,进而南下淮北,谋夺运河路上的水次仓。 只要自己成功抢到一座水次仓,便足够维持关外九十二万军民半年乃至一年之用。 “要迁移三十余万人恐怕十分困难,况且辽东能养活这么多人吗?” 陈亨提出了自己的担忧,朱高煦却颔首道:“粮食的问题不用管,迁移路上我军也会对大宁百姓以成人二斤,未成人一斤半来发放实粮。” “到了辽东后,在组织开荒的同时,我军依旧会按照这个数额发放口粮,直到百姓有自己可耕种,可养活之田地才会停止。” “实粮?”陈亨愣了愣,他没想到朱高煦敢说出这种“狂言”。 就拿之前的大宁情况来说,按照大宁的标准,每个月支出十七万石的情况下,军户每家也就能分到一石三斗,而且是未经加工的米,除去加工中麦麸损耗的三成,每人也就能拿到一斤四的实粮罢了。 如今朱高煦开口就是大口二斤,小口一斤半,而且还不要军户们帮卫所免费种地,而是帮他们自己开荒。 陈亨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形容朱高煦,说他是活菩萨也不为过。 “若是如此,我想没有任何一个大宁军户会拒绝。” 陈亨笃定开口,朱高煦闻言也点头道:“那二十一卫的招抚就交给您了。” “末将领命!”陈亨作揖应下,而这时中堂外也传来了脚步声。 不多时,一名千户官走到院内作揖:“殿下,宁王殿下到门外了。” “我亲自迎十七叔。”朱高煦转头看向陈亨,陈亨也咳嗽道:“末将不便出现,先行告退。” 大宁投降的事情究竟如何,旁人不知道,但他们三人可十分清楚,如果被朱权看出来,而朱权又心向南边的话,那陈亨这场蹩脚的戏就白演了。 不多时,陈亨离开,朱高煦也走出衙门,见到了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朱权。 不过相较二人联手追击哈剌兀的那个时候,眼下的朱权却显得有几分落魄,反倒是朱高煦英姿雄发。 “十七叔……” 朱高煦热情走下台阶,请朱权进入衙门内议事。 朱权感受着朱高煦的热情,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同时询问道:“高煦你是如何拿下的大宁,又准备如何做?” “且进去,我与十七叔慢慢说……” 朱高煦带着朱权走进了都指挥使衙门的中堂坐下,随后才将他与陈亨、赵牧串供的故事讲出来,并在末了说出了自己对大宁的安排。 这些话听得赵牧心里紧张,可朱高煦很清楚,朱权对大宁的掌控仅限他那三个护卫上,至于后世所说的宁王带甲八万,实际上只是夸大其词罢了,这点从历史上陈亨投降后,朱权几乎没有抵抗力就被裹挟跟随朱棣一样。 朱棣没有对朱权说过共分天下的话,就算说了,以历史上大宁兵马全投降,朱权只有几千护卫的情况来说,朱权敢答应才奇怪。 与其说是朱权主动交出兵权,不如说朱权被陈亨胁迫交出兵权。 为了表忠诚,朱权还在朱棣击退李景隆后,在北平劝朱棣登基。 当然,历史的具体情况朱高煦忘记了,反正他大致记得有这种事情。 “高煦若非要弃了大宁,难不成忘了皇考遗志了?” 在听到朱高煦要迁移大宁八成以上人口前往辽东后,朱权当即便询问起了他。 他的这句话,说的是朱元璋在得到朱高煦送去的东北地图后,萌生的拿下兀良哈地面想法。 这个想法,朱高煦自然不敢忘,因为他比朱元璋更想要掌控兀良哈草原,甚至通过兀良哈前往漠北,顺着斡难河一路打到忽兰忽失温! “我自然没忘!”朱高煦沉声回答:“正是因为没忘,所以我才要移民实边,充实辽东人口。” “难不成十七叔忘记了,我是如何从吉林杀到兀良哈秃山的?” 朱高煦反倒提醒起了朱权,而他闻言也知道了朱高煦的想法,因此不免笑道:“你是准备屯垦辽东,然后让辽东日后自给自足,最后运粮去肇州,走水路直接北上兀良哈?” “自然!”朱高煦对朱权没有必要掩饰自己对漠东的野望,因为朱权清楚自己几次出征漠东的路线和情况。 “眼下,渤海四城已然自给自足。” “从明岁开始,渤海每年都能给府库缴纳二十余万石税粮,这二十余万石税粮,若是运往兀良哈秃城,乃至兀良哈秃山,都能维持数万人的屯垦。” “只要持续几年,当地就能得到开发,渐渐自给自足,而渤海的税粮也会不断提高,直至可以支撑数万大军西征。” “这其中道理,不用侄儿再与十七叔说了吧?”朱高煦对朱权说了自己的想法。 朱权也不是傻子,他小心询问:“伱要我做什么?” “我想让十七叔继续坐镇大宁,节制这一万五千兵马。”朱高煦直言开口,朱权反倒十分诧异:“你不怕我带兵投了南边?” “去南边被削为庶人?”朱高煦反问朱权,紧接着叔侄二人无奈一笑。 朱权与朱植和朱穗不同,他与朱允炆还没朱高煦与朱允炆相熟,交了兵权去南边,不是被削藩还能被干嘛。 “你若是愿意,那我就为你守这辽东。” 朱权刻意加重了“为你”二字,这让朱高煦脸上露出笑脸。 “既然如此,请十七叔暂时统帅自己的三千人,等侄儿收拾了哈剌兀,然后再把大宁的事情落实。” 朱高煦起身交代,可朱权却摇头:“这哈剌兀,你我上次没猎到,这次正好可以将他猎下。” “我宁府三千护卫里,还留有三百骑兵,你若不嫌弃,我便亲自上阵,带他们与你冲杀那胡骑。” 朱权在表忠心,朱高煦也没拒绝:“好,既然如此,便请十七叔正午带兵出北城门,我在那里等您。” “好!”朱权作揖,随后转身离去。 瞧着他离去,赵牧走上前来小心道:“殿下不怕这宁王把大宁占据了?” “他能占据大宁做什么?就凭迁移后的那五六万口数,又能做什么呢?”朱高煦反问赵牧。 不是他瞧不起朱权,而是朱权只擅长带兵,而且无法节制大规模的部队。 这并不奇怪,毕竟说到底朱权不过才长朱高煦两岁罢了,而朱高煦两世为人,更容易自省,反倒是朱权还有年轻人的急躁。 “这倒也是……” 赵牧颔首,朱高煦却拍拍他肩头:“既然十七叔带了三百人,那我就留三百人给你,你配合陈老将军将大宁其余二十一卫给我拿下。” “是!”赵牧下意识作揖,闻言朱高煦也转身离去,准备大军北上作战去了。 倒是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朱权也带着王府长史魏铨走出了都指挥使衙门。 不多时他们回到了宁王府后,眼看四周安全,魏铨才开口说道:“您为何要依附渤海郡王,以您的辈分,不应该依附燕王吗?” 正在穿戴甲胄的朱权闻言,反倒摇头询问魏铨:“眼下我四哥与高煦,他们谁的兵马更多?” “自然是渤海郡王。”魏铨下意识回答,而朱权又继续反问:“那他们治下之民,谁多?” “也是渤海郡王。”魏铨明白朱权想说什么了。 “对……”朱权在婢女们服侍下穿戴甲胄,同时开口说道: “眼下我四哥有高煦,而高煦又有兵马近十万,民众近百万,辽东、大宁、渤海除了哈剌兀可以跳梁,其余皆无外敌。” “我观前金书册,发现与高煦同出一地起兵的那完颜阿骨打不过才治下数十万,便敢于击败辽国,而眼下失去了辽东与燕云的我那侄子,你看他像什么?” “这……”魏铨没敢说出来,但是朱权却不忌讳:“除了多出云南与三宣六慰、陕西行都司及乌斯藏都司外,你说南边像不像北宋?” “那宋太宗赵光义都没能收拾辽国,他比得上宋太宗吗?” 朱权连连询问,可魏铨却道:“尽管渤海郡王兵强马壮,可燕王毕竟是其父,其不可能叛其父,而世子位如今也已经由高皇帝定下,您……” 魏铨说着说着,突然恍然大悟,算是明白了朱权的意图。 他缓缓看向一身甲胄的朱权,小心翼翼道:“您是说,如今是雪中送炭?” “算不上。”朱权看着已经穿戴好的甲胄,挥手示意婢女退下,自己坐到了主位的同时,也让魏铨坐下。 在二人坐下后,朱权才开口道:“我现在更像锦上添花,不过同样是锦上添花,给四哥和给高煦是两个不同。” “四哥如今也四十岁了,而高煦不过二十,我也不过二十二。” “我与高炽并不相熟,更不觉得高炽可以对付高煦。” 朱权端起茶喝了一口:“你觉得,这种情况下,我是该选高炽还是高煦?” “自然是渤海郡王。”魏铨不假思索,朱权也点头:“选四哥,富贵不过十几二十载,选高煦却能富贵一生。” “况且,选了四哥,届时四哥在高炽与高煦之间摇摆不定,我还得再选一次,若是选错了便遭到燕世子与高煦忌恨。” “既然如此,还不如趁燕世子没有起势前,便先一步投向高煦,哪怕日后高煦败了……” 说着说着,朱权突然笑着摇摇头,显然他并不认为朱高煦会失败。 就朱高煦眼下的势力,别说朱高炽本人,就算朱棣亲自下场帮朱高炽拉偏架,也不一定拉得过朱高煦。 仅上次北征时,燕府诸将的表现来看,朱权便能知道他们与朱高煦关系并不差。 没了武将的支持,朱高炽靠什么与朱高煦争。 想到这里,朱权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眯了眯眼睛: “眼下这局面,倒是很像某一家,你知道是谁家吗?” “李……”魏铨刚想说,却下意识闭上了嘴,显然不敢说出那句话。 倒是朱权没那么多忌讳,在魏铨开了口后,他便顺着道:“眼下倒是像李唐开国之初的情况。”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那被喝了一半的茶水,呢喃道:“希望四哥不要犯糊涂吧……” 《渤海纪事本末》:“壬寅,上以计入其城。然胡兵南下,上与宁王权曰:“此间百姓危难,我叔侄当共御外敌”,宁王权闻言相随,遂与上率骑向北。” 《明世宗实录》:“壬寅,上入大宁,宁王权闻之来投,时至胡兵南下,上遂携兵马向北,逐胡骑而去。” (本章完) 第237章 破阵胡儿 “滚开……” “哈哈哈哈!!” 北地战事爆发,伴随着胡兵南下,一些守备不强,没有接到消息的寨堡被攻破。 在寨堡的大街小巷内,能看到随处可见的尸体,透过墙壁能听到房屋里面女人的哀嚎和男人的惨叫。 一个个汉人倒在了胡兵的马刀下,又有许多妇女被胡兵玷污。 她们看着一个个陌生的身影冲到自己的家中,将自己的亲人杀害,然后被惨无人道的羞辱。 这种场面就像是魔鬼降临到了人间,又像是蝗虫过境,他们不仅奸淫掳掠,甚至连农具、种子都不曾放过。 “这是我们攻下的第三个寨堡,这些寨堡不过数百人之数,所能打到草谷太少,许多弟兄都没能分到东西。” 寨堡内,从院子里走出,不断系着腰带的脱鲁忽察儿隔壁屋子开口。 在那里,女人的哀嚎声传出,而院子门口驻守的胡兵见脱鲁忽察儿走出,也纷纷朝着屋内走去。 不多时,那屋里也同样传出了女人的嚎啕声。 脱鲁忽察儿等了许久,头发花白的哈剌兀抱着一个衣裳散乱的十二三少女走出屋内。 他对院子门口的胡兵交代:“把这个女的看好,我要带回兀良哈秃山。” 他将麻木的少女递给了胡兵,然后系着腰带走向脱鲁忽察儿:“再往南三十里就是大宁城,大宁城四周的寨堡更多,屯田也更多,可以让马匹吃的肥壮。” 他这话刚说完,远处便传来了马蹄声,不多时一名骑兵到了院前勒马,慌里慌张的从马背上坠下,连滚带爬到院门口:“大汗,不好了!” “慌里慌张的,你的胆子被狗吃了吗?”哈剌兀骂了一句,可那兵卒的话却在下一秒让他汗流浃背。 “南边来了数千骑兵,是渤海的兵!” 只是一瞬间,刚才还在讨论南下的二人立马起身:“下令全军撤退!” “是!”胡骑慌里慌张的离去,脱鲁忽察儿也看向了哈剌兀:“渤海的人怎么会在这里,他们不是在辽东和吴高打仗吗?” 脱鲁忽察儿等人的消息还停留在一个多月前,以为现在的辽东总兵官还是吴高。 “不管他,我们撤退!” 哈剌兀咬牙下令,然后带着脱鲁忽察儿走出院子上了马。 不多时,木哨声响起,许多胡兵听到声音,挥刀将前一秒还被用作泄欲的妇女砍杀,提着裤子跑出了院子。 只是一刻钟左右,整个寨堡便再无人声。 哈剌兀他们也策马往北边奔逃,全然没了此前的从容。 只是他们未曾跑出十里,便见到前方同样出现了渤海的精骑与旗帜。 一时间,他们被六千渤海精骑包围在了这寨堡就近。 “要突围吗?” 马背上,脱鲁忽察儿冷汗直冒,目光看向一旁的哈剌兀。 仅在他们眼前的渤海精骑便不少于两千,身后还有渤海精骑追击。 一时间,哈剌兀不知道自己面对多少敌军,因此他寻了一处丘陵高地,准备先看看渤海骑兵的数量再决定是突围还是留下交手。 “朱高煦被牵制在辽东,拿不出多少兵马来追击我们,先看看他有多少人,然后再选择突围或者交手。” 哈剌兀说着,同时也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们南人内战,而朱高煦兵少,我们正好可以待价而沽,说不定可以跟着他们入关劫掠一番。” 他说着自己的野望,而与此同时无数渤海骑兵也从三个方向分成千人涌来,只是顷刻间便涌出三千骑兵。 这三千人加上先前拦截他们去路的两千骑兵,合计便是五千骑兵,并且都是甲骑。 他们除去了马甲的臀甲,裁剪里的部分甲裙,使得马匹负担降低,从而获得中短途奔袭的能力。 “只是两年,他们都能做到一人双马了。” 看着这五千骑兵一战马一乘马的配置,哈剌兀自然知道这些马匹都是渤海军从他们手中抢去的,可他又能如何。 他扫视了一眼自己这一方的两万人,虽说他只有数百甲骑,以及四千多甲兵,但他依旧有突围的能力。 现在的他不走,是为了试探自己能否与朱高煦合作。 “派个会汉话的人去找对面的主将,就说,我这次南下,是听到了渤海王受难,特意带兵来帮忙的,如果渤海王愿意,我愿意带兵南下,跟随他去关内征战。” 哈剌兀不愧是能统筹兀良哈诸部的人,明明兀良哈诸部与朱高煦有血海深仇,可他依旧能放下这些东西,只为换取兀良哈诸部的安定,同时也为了入关获取大量物资来壮大己方。 他的话,让四周的许多贵族都脸色发寒,奈于他的实力,却不得不闭嘴等待。 拿着旌节的十余名兀良哈骑兵向着南边奔去,他们没有带兵器,因此没有遭到渤海军的进攻,而是被渤海军往南边带去。 哈剌兀在等待,一旦势头不对他就带兵突围,而渤海军也没有动,他们在等自家殿下的军令。 时间流逝,很快那十余名兀良哈骑兵就被百名渤海骑兵带到了先前他们抢杀的那个寨堡。 寨堡外,上千渤海骑兵铁寒着脸看向他们,若是目光可以杀人,他们早就被砍杀了千百段。 两股战战,十余名蒙古骑兵被带进了寨堡的深处,一路上可以看到被他们先前砍杀的汉人尸体。 越往里走,他们愈发觉得恐惧。 直到他们来到当地的百户所衙门,他们终于在这里见到一身甲胄,身材伟岸的朱高煦,以及旁边脸色铁青的朱权。 朱高煦铁青着脸看向他们,声音低沉的好像从深渊中传出般:“哈剌兀派你们来干嘛?” 看到一旁的大纛,任这十余人再傻也知道了这伟岸之人便是将他们部落打到几乎绝种的渤海郡王朱高煦,因此两腿一软,纷纷跪下。 “回殿下,我家大王说,他听闻您在南边受难,特意带兵前来救驾……” 那使者越说越没底气,最后声音更是小的发颤。 “救驾?”朱高煦咬紧牙关,表情阴鸷。 “我汉人打仗,关他什么屁事!” 话音未落,但听“砰”的一声,百户所衙门的大门被朱高煦一脚踹倒,内里情况展露无遗。 女人被扒光衣服,身上满是污秽之物,死去多时。 男人被砍了首级,尸体倒在院内,头颅被垒刻意放在院内的桌上,嘲讽意味十足。 “这是误会……这是误会……我们是来帮您打大宁的,他们偏要反抗,我们才不得已……” “闭上你的臭嘴!!” 朱权一脚踢翻了那使者,吓得他身上传出臭味,显然已经大小便失禁。 朱高煦铁青着脸:“大宁已经尽数投降与孤,哈剌兀屠戮三个百户所的事情孤也都知道了,伱去告诉哈剌兀,孤已经让全宁卫南下,你们北上的道路也被孤阻截。” “如果他不想让兀良哈诸部的男丁尽没于此,就带着与三个百户所一样多的人,由他亲自带队来到这里。” “孤要在这里,亲自看着他带着那群胡杂给大明的子民殉葬!!” “滚!!”朱权也大骂一声。 那十几个蒙古人连滚带爬的离开,朱高煦也走下百户所衙门,牙关紧咬:“全军拔营,我要用这群胡杂来给三个百户所的百姓殉葬!” “是!!” 只在一声令下,上千精骑在朱高煦的带队下往北进军。 很快,六千骑兵齐聚,其中半具装的甲骑五千,朱高煦与朱权所率轻骑一千。 阵中,被包围的哈剌兀也从逃回的使者那里听到了朱高煦的要求。 他没想到朱高煦会亲自带兵前来,也没想到大宁兵马居然那么不堪一击,连一场大仗都没打就全部投降了。 眼下全宁卫三千兵马南下,北边又有朱高煦的两千甲骑阻碍,左右两侧也有不少于一千的甲骑,外围还有一千甲骑等待支援。 如果要突围,那自然是能冲出去的,只是他们的马匹虚弱,即便冲出去,也很难一口气跑到全宁卫。 反观渤海军的马匹不管是战马还是乘马都膘肥体壮,长途之下,自己恐怕又得重蹈兀良哈秃城的覆辙。 “全军列阵!!” 哈剌兀用苍老的声音叫嚷着,很快阵内便响起了刺耳的哨声。 两万兀良哈骑兵取出了弓箭,等待着全军出击的号角声。 面对他们的准备,渤海精骑纷纷佩戴铁质面甲,杜绝了兀良哈骑兵面突的可能。 “切角,尽最大可能杀伤敌军。” 朱高煦也戴上了面甲,而在他身边的朱权也拿出木哨开始吹响。 明军的木哨声与蒙古人的木哨声略有不同,各军听到后纷纷佩戴面甲,而这一幕让兀良哈骑兵们十分紧张。 他们之中有大半只有简单的皮甲,剩下四千人装备扎甲,几千人装备锁子甲。 一旦真的打起来,结果究竟如何,所有人都不知道。 “呜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哈剌兀选择了朱高煦的方向来突围。 数万马匹开始缓缓从矮丘之上南下到了平原上,四周渤海甲骑也步步紧逼。 广阔的战场上,双方距离虽然还有一二里,可那马蹄声却在双方耳边回响。 顷刻间,兀良哈骑兵率先发起了进攻。 两万骑兵朝着朱高煦这一千人冲来,朱高煦却不紧不慢的拔出插在地上的铁枪,看向了一旁的朱权:“十七叔带三百弟兄游走即可。” 说罢,他开始催动战马出阵。 与他一样,经过训练的七百渤海精骑也开始出阵,众人控制着马速,小步快走的保持着同一水平。 外围寻求己方支援的一千甲骑,以及各部甲骑纷纷开始与他们同频,从各个方向开始朝着哈剌兀逼近。 他们所有人保持一致,没有阵型上的紊乱,就好似一堵高墙在草原上移动。 这架势,即便哈剌兀眼睛瞎了,也能看出朱高煦在谋求短兵交击,企图包围兀良哈骑兵,分割食之。 战场混乱,哈剌兀看着那六面墙朝自己堵来,心里不免的紧张起来。 锃亮的长枪被举起,与身上的扎甲、马甲相互辉映,形成一道铜墙铁壁。 兴许是经历战事太多,心中产生了对渤海军的恐惧,亦或者是兵员素质下降。 总之当渤海军步步紧逼的时候,兀良哈的骑射阵型中开始有人偷跑出去,从渤海军之间的缝隙溜走。 朱高煦并未下令截击,因为外围的朱权已经带着麾下三百骑兵开始追击阻截这群游勇散兵。 正面战场上,蒙古骑兵形成圆圈不断骑射,箭矢如骤雨落在渤海军中,大多被磕飞,仅有少数劲道十足的射中了甲胄缝隙处,卡在了缝隙之间。 “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渤海军甲骑距离兀良哈骑兵已经不足五十步之遥。 马蹄踩在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震人心魄,那声音似乎连大地都在颤抖,令人生畏。 很快,渤海军发起了进攻,他们好似一把锉刀,不断的冲击着兀良哈骑兵的薄弱处,一点点的把他们这个充满棱角的不规则阵型打磨圆滑。 骑兵对决,看的就是势! 很少出现两支骑兵互相冲锋撞在一起那种事,那是电影。 假如真的有两支骑兵墙式冲锋,都不认怂,结局就是战马在距离几米的时候,不约而同的停下来,大家面面相觑。 骑兵最重要的是纪律,谁的阵型严整,谁的速度更快,谁就会取胜。 在同等纪律下,就要看谁的战马更高更壮,谁的骑兵更高更壮。 因此,在近代,胸甲骑兵是最高的,他们的马匹也是最高的。 如今,渤海军的马更高,人更壮,甲胄更俱全,纪律更严谨。 他们不断来回切割兀良哈骑兵,但凡被分割的骑兵,很快就会被巡在外围的朱权率轻兵疾杀。 甲骑成为了肉盾,消耗着兀良哈人的箭矢,偶尔有人中箭倒下,却也没人顾及他们,所有的渤海军都在按照平日里训练的一样执行。 他们好似在白山黑水间捕猎的狼群,左右前后将兀良哈骑兵包围,然后一点点蚕食、削弱他们。 “往前冲!” 哈剌兀试图冲出包围圈,可当他们要冲锋时,前面那一堵堵墙形成的甲骑就会举起手中长枪,平举着逼近他们。 胯下的战马不是机械,见到朝它挺来的长枪,它们也会畏惧。 这样的畏惧导致了冲阵失败,更导致了哈剌兀等人被不断围杀。 “蒙马眼!” 哈剌兀再次带头,渤海军却根本不冲击一个劲的缩小包围圈。 最终,哈剌兀身旁的数千甲兵蒙住了马眼,催动战马往前方冲撞而去。 一些重骑拿起强弓,在前排的掩护下开始射箭,并面突建功。 倒下的马匹连带着无数人马俱栽,引起了连锁反应。 哈剌兀好不容易发起的冲锋,就这样失败了,那些被吓到的兀良哈甲兵很快就被渤海军击退。 拥挤的包围圈内,哈剌兀试图通过攻击朱高煦本阵来扩大阵地,而他的冲击点是朱高煦本阵一千轻骑甲兵。 然而他的意图过于明显,在他还未发起冲击时,朱高煦便举起了手中的铁枪。 一瞬间,四方甲骑加快了速度,被拥挤在包围圈内的哈剌兀骑兵开始遭到屠杀。 他们的数量很多,是渤海军的三倍以上,但他们装备简陋,根本无法突出重围。 “不想死的都蒙马眼,往朱高煦的大纛冲去!” 哈剌兀在乱哄哄的队伍中重整军队,率兵马尽全力往朱高煦本阵冲来。 “放他们出来!” 眼看时机成熟,朱高煦特意让人放出被围困的兀良哈骑兵。 上万兀良哈骑兵冲出包围圈,根本没有理会哈剌兀的那句军令,纷纷向北奔逐而去。 “蠢货!我们并未死伤多少,眼下自溃阵乱才是取死之道!” 哈剌兀冲出包围圈后破口大骂,可他一人之力已经无法阻挡全军溃败。 忽的,沉闷的马蹄声从突围队伍的侧翼响起,哈剌兀闻声看去,只见滚滚铁骑朝他冲杀来。 “走!!” 脱鲁忽察儿一直护着哈剌兀,眼看朱高煦的大纛居然主动朝自己逼近,他连忙挥动马鞭打在了哈剌兀的胯下马匹身上。 马匹吃痛狂奔,朱高煦见状将手中长枪做标枪状投出。 顷刻间,长枪一瞬间扎翻了二十余步外的一名胡骑,却没有扎中哈剌兀。 朱高煦也不慌张,取弓搭箭,将那长达一尺三寸的箭矢搭在弓箭上。 四棱穿甲箭簇寒光毕现,但听“崩”的一声,箭矢瞬间射穿一名闯入前方胡骑,并在之后一箭射中了哈剌兀胯下红鬃马的后腿。 红鬃马吃痛,猝不及防下将哈剌兀甩下马去。 “大汗!!” 脱鲁忽察儿还要回身来救,却见哈剌兀猛地挥手:“带人撤退,能带走多少算多少!!” 显然,他很清楚,兀良哈骑兵的士气已经被朱高煦在转瞬间压垮,现在他们只能保全有生力量回到草原。 “全军追杀残兵!” 朱高煦策马上前,将插在胡兵尸体身上的铁枪拔出,连续挑翻七八员胡兵后,终于策马来到了哈剌兀的面前。 年纪颇大的哈剌兀躺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显然刚才那一摔将他摔的不轻。 这是二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面,看着高大挺拔的朱高煦,哈剌兀龇牙咧嘴的夸赞道:“好个汉子。” 朱高煦冷着脸,他可不会因为哈剌兀的一句话而忘记前番百户所寨堡的惨状。 他看着自己麾下甲骑在朱权的带领下追杀逃跑的上万兀良哈骑兵,死死看着这个从鸡西关到现在一直在给自己找麻烦的胡杂。 两名甲骑下马将哈剌兀用绳子束缚起来,押着他跪在朱高煦的马蹄前。 哈剌兀对此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兴许在他坠马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不可能好。 “你打算怎么对我?” 哈剌兀也不再提帮朱高煦打大明的话,而是直接了当询问自己的下场。 面对他的询问,朱高煦铁青着脸:“我说过,我要你为大宁的百姓殉葬!” 他的表情阴鸷,让哈剌兀脸色瞬间没了血色。 “我能选择自己的死法吗?” 他强装镇定,可朱高煦却抬高了下巴,似乎在询问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只是一个动作,哈剌兀便像个霜打的茄子般低下了头。 兴许若是他知道朱高煦带了如此多的甲骑前来,他便不会来侵犯大宁。 不过贼寇始终是贼寇,在鞑靼、瓦剌两部与大明之间常常倒戈的兀良哈始终不值得信任。 他跪在朱高煦面前,一跪便是一个时辰,直到一个时辰后朱权带着追杀的甲骑返回为止。 哈剌兀抬头,他看到了上千被俘的胡兵,也看到了被斩下首级,悬挂马鞍下的胡兵头颅。 那都是他的部众,而如今的他却无能为力。 “高煦,这些俘兵怎么办?” 朱权前来询问,他虽然也在见到百户所被屠戮殆尽时气血上头,但本质是贵族阶级的他,如今想得更多的是利用这些胡兵来组织夷骑南下。 他的想法,也是这个时代许多将领的想法,可朱高煦与他们想的都不一样。 “我先前说过,要他们偿命。” “来人……”朱高淡漠开口,用马鞭指着那一千多胡兵,随后缓缓移动到哈剌兀身上。 哈剌兀煎熬的看着那马鞭指向自己,本以为能痛快的被杀了后殉葬,可朱高煦的话却让所有胡兵都发起了疯。 “拖下去,活埋!” “朱高煦你不过是一个乞丐的孙子!你永远都收复不了兀良哈诸部的心!” 哈剌兀破口大骂,朱权也为朱高煦的举动震惊,他本想劝阻,可看到朱高煦那阴鸷的目光,当即便闭上了嘴。 在拖下去的路上,哈剌兀一直在骂,可听着他的辱骂,朱高煦却抬着下巴俯视他: “你说得对,我无法获得兀良哈诸部的心,无法让他们从内心臣服我……”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可如果我消灭了他们的肉体,就没有必要使他们臣服,你们蒙古人的汗,铁木真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只是一瞬间,哈剌兀如坠冰窟,他没想到汉人也会有这种残暴的想法,偏偏拥有这种想法的人还确实拥有这种能力。 哈剌兀被拖了下去,当着朱高煦和朱权以及渤海军的面,被渤海军掘土推入了百户所外的一处大坑,与他手下被俘的千余胡兵被活埋。 那一幕,让所有人记忆犹新,朱权也想起了朱元璋此前对朱高煦的评价。 “其生性狡黠、狠愎,凶也……” 想起这句话,朱权一时间不知道自己选择朱高煦是不是一个好选项,只是他想了想与朱高煦相识的那些片段,又认为自己没有选错。 只要他的獠牙不对自己人,自己就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渤海纪事本末》:“丁巳,上率骑兵出大宁,于胡儿岭破敌,斩获数千,又擒元将哈剌兀,俘胡兵千余,尽坑之。” 《明世宗实录》:“丁巳:上出兵北上,破元将哈剌兀,遂南归。” (本章完) 第238章 负债累累 “走过路过别错过,喝茶吃食一应俱全……” “爷,都来瞧瞧啊!” “忙着呢,下次再说。” 正午时分,在阳光的映照下,一座刚刚经过加筑的城池热闹出现。 城池规模并不小,按理来说应当十分繁华,可细细一瞧,这本该繁华的城池却在眼下十分冷清,以往不缺生意的店铺都纷纷派出伙计招揽客人,但来往游客都急匆匆的走过,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多在外面待着。 “你们当兵的也不能买东西不给钱啊!” “爷拿你些鸡鸭怎么了?不知道爷要去平叛吗?” 冷清的街道上,忽的传出了吵闹声。 这样的吵闹,不仅吸引了四周店铺的伙计与掌事,更吸引了刚刚从城外返回城内的一支将领队伍。 “那边是怎么回事?” 将领之中,当耿炳文的声音响起,跟随他左右的是安陆侯吴杰,以及担任中军都督的宁忠。 众人顺着耿炳文目光看去,只是粗粗一看,却是穿着明军甲胄,一脸番人长相的几名兵丁抱着鸡鸭要走,被货摊的商贩拦住。 “你们闹什么?!” 宁忠策马上前,本以为会喝退这群兵卒,却不曾想那兵卒看了看宁忠的甲胄,只是片刻的忌惮便抬着下巴道:“过些日子就要上战场了,军中吃的不行,额们弄点肉吃,这商人还与我们要钱。” “……”宁忠皱眉,他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直接质问:“买东西给钱天经地义,伱们不想给钱还要强抢,军纪哪去了!” “额们又不归将军你管。”那几个番兵冷着脸与宁忠对峙,后方的耿炳文等人也黑着脸策马来到阵前。 “你们是谁的兵马?” “额们是杨指挥使与潘指挥使的人!” 那群番兵面对耿炳文的质问,反倒是态度更强硬了,这样的态度让治军严格的耿炳文、宁忠等人心里没由来的升出火气。 “放肆!谁教你们这么与长兴侯说话的!” 队伍之中冲出一人,恶狠狠的骂出了口,那群番兵见到这人,也纷纷吓得将手上鸡鸭松开,跪在了地上。 “杨指挥使,好好教教你的兵吧。” 耿炳文瞥了一眼走出队伍的杨松,他皮肤黝黑,脸颊有些高原红,那是长期在松潘作战所留下的。 只是作战骁勇又如何,如此明显的欺行霸市行为,只会让大军失去民心。 即便事后打胜了仗,也免不了受到言官的弹劾。 “走吧” 吩咐一句后,耿炳文继续带人返回了县衙。 不多时,他们穿过空荡荡的街道,最终在一处县衙门口翻身下马。 他们走入县衙之中,而那高悬的牌匾刻着几个大字…… 【真定县衙】 “四川都司和湖广都司的兵马什么时候能到。” “大约七月二十五日左右能到。” 走入县衙之中,耿炳文开始有条不紊的安排人将沙盘抬出来,一个雕刻摆盘的河北、山西及半个大宁、辽东沙盘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沙盘上,率领五千骑兵的徐凯此刻正屯兵河间,那里树立一面指头大小的红色旗子与雕刻的木雕骑兵。 与之相隔三百里外的真定,则是简单插着十四面旗子,雕刻了十三个步卒木雕和一个骑兵木雕。 在真定南边,黄河南岸还有四个步卒木雕未过河,代表四川都司与湖广都司的四万兵马。 往西北的山西看去,大同东北部,怀来城西北部则是摆着两个木雕,插着“房昭”的旗子。 北平、永平、保定三府,则是插着迥异他们的黄色旗子,有一马六步的七个木雕。 大宁方向,又回到了他们的旗子颜色,插着卜万的一面旗帜在燕山防线,插着陈亨的旗子在大宁城。 辽西方向,刘嵩、吴昇、吴寿安三面旗子插在关外,与之对垒的还有插着一面旗帜的渤海。 这群人加起来,合计有五个木雕,而渤海有六个木雕。 此刻,木雕的数量代表了双方的实力情况。 明军这边已经就位的有二十三个木雕,算上黄河以南的四个,便是二十七个,即代表二十七万大军。 渤海与燕军那边则是十三个,代表十三万大军。 明军以二十七万对十三万,并且占据了除居庸关以外的所有地理优势,不是居高临下就是关隘险阻。 “眼下已经是七月初十,再过两个月渤海就会入冬降雪,北平也会变得寒冷,时间不能拖。” 耿炳文观摩战场,尽管他手中兵力倍数与渤海与燕军,可从南边给出的消息来看,渤海手中火炮犀利,自己不能拖时间。 “等四川都司与湖广都司的四万兵马抵达,我们即刻便出兵北上。” 他给出了出兵的时间,诸将闻言也纷纷记下。 在此细节上,耿炳文又详细的规划了二十万大军如何渡河,以及眼下十三万大军如何布防。 在他不紧不慢的安排中,吴杰、宁忠、李坚等人纷纷得到了指令。 三人常年练兵,虽然没有带兵打过仗,但也积攒了经验。 这次带兵北征,一路上吸取了不少经验,已经不似一个多月前那么稚嫩了。 只是相较于他们的对手来说,他们的稚嫩依旧存在。 很快,南军主力抵达真定,并在河间、无极、安平、莫州、雄县等地驻守。 南军抵达并驻扎的消息很快在各地僧人的传信中,向北平城传去。 朱棣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十四了。 “二十万大军,这规模比当年宋国公和颖国公讨伐纳哈出,比蓝玉北上捕鱼儿海的规模还要大。” 燕王府承运殿内,张玉、孟善、丘福等人听到南军的数量后,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哪怕是朱棣,此刻也沉默不语。 作为智谋,也作为刺探消息的掌事人,姚广孝此刻却依旧在盘算他那串佛珠。 在他身旁坐着的,是眼下的燕世子朱高炽。 朱高炽并不懂如何打仗,因此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学习。 只是他并没有这种天赋,学了几个月,依旧没有太大进展。 “山海关拿下了吗?” 朱棣沉默许久后终于开口,张玉闻言也作揖:“还没有,吴寿安麾下的兵马抵抗顽强,朱能和张武他们占不到便宜。” “得先打通辽西,然后加紧拿下大宁,俺们才能有时间和机会去对付耿炳文。”朱棣说着自己的计划,可这计划已经执行二十余天,山海关没能拿下,广宁方面也没传来好消息,这让众人有些踌躇。 朱高炽看众人不开口,自己也猜测道: “高煦那边已经有半个月没有报捷了,兴许是拿下辽南受了不少损伤,眼下正在重整兵马。” “不会。”朱棣摇头否决了这种可能:“上次老二的人来时没有说死伤什么的,并且还要我们快速进攻山海关,也就是说老二那边没有什么大的损伤,眼下他估计在着急拿下广宁。” 朱棣的目光一直在辽西,没有跳出大宁。 这并不是他眼界如此,而是眼下广宁还没拿下,贸然前往大宁很有可能遭遇截断。 大宁不比北平,北平虽然也水网密布,但起码地势宽敞。 可大宁不仅水网密布,而且还多是未被开发的水网,淤泥滩涂极多,难以行军,很容易遭受伏击。 况且即便进入了大宁,他又能凭借什么来拿下大宁? 反倒是自己,如果自己能找个机会重创卜万,那说不定能与陈亨将大宁拿下。 朱棣还在筹谋盘算,可他不知道,他认为不可能的事情,眼下已经成为了定局。 “驾!” “驾!!” “快抬拒马!我有紧急军情!!” 燕山之中,当一处关隘北边传来马蹄声,只见五六名狼狈南下的明军挥着马鞭让关隘城门的人抬开拒马枪。 城门守军见状连忙抬开拒马枪,而那将领也带人冲入了关隘之中。 关隘内,近万兵马驻守城内,连行商都不曾瞧见,只有来往的兵卒。 将领熟悉地形,连忙带人冲到了关隘千户所衙门处。 他火急火燎的出示了腰牌,闯入了衙门之中。 面对他的突然到访,并且还如此狼狈的模样,正在中堂商议如何守备燕山防线的卜万皱了皱眉头。 “李远,你不在会州城呆着,来松亭关干嘛?” 卜万质问狼狈的李远,李远闻言却突然走着走着跪下,带着哭腔开口道:“将军,大宁失守,陈都指挥同知被俘,大宁二十二卫已经尽数被渤海庶人所破!” 当李远说完,中堂内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虽然明知军情不可能有假,但此刻他们多么希望李远在与他们开玩笑。 “将军!千真万确,如今渤海庶人已经带着大军南下,距离此地不过三十里了!” 李远将头重重磕下,那沉闷声代表了他没有说谎,可越是如此,众人便越是心慌。 松亭关有一万守军,其余关隘各有一千,虽然数量不同,但他们都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他们的家人都在大宁二十二卫的各处城池中。 卜万带他们出来防备燕军,结果回过头来家没了。 这消息若是传出去,燕山这一万四千余人恐怕要全体哗变。 “你是怎么出来的?” 卜万扶起李远,李远哭着道:“我在会州城驻守,清早便听到了喊杀声,那渤海庶人带兵突袭城下,并将张明、李杭等千户官的家人从大宁带到了会州城下。” “那张明等人见状,干脆开了城门,以至于末将还未上城墙便连忙骑马从南门出逃。” “渤海庶人!”卜万与诸将闻言纷纷咬牙切齿。 他们的家人,可都还在大宁二十二卫城池之中。 朱高煦用这种办法对付会州,会不会用这种办法对付所有关隘? 一时间,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卜万。 他们虽然气愤,可谁都不想见到自己家人的尸体。 况且,燕山防线本就北有胡兵,南有燕军,东面还有渤海军。 眼下南北被燕军与渤海军拿下,他们彻底成了孤军。 松亭关内尽管还有足够三个月吃的粮草,可这又能坚持多久? 投降的想法在众人脑中出现,甚至不止是他们,就连卜万都动摇了起来。 卜万与吴高不同,他并非出身淮西,也不是什么大家族,因此与他沾亲带故的只有大宁城中的十几口人。 现在大宁被拿下,他若是还继续抵抗,天知道朱高煦会怎么对付他。 况且,卜万并不认为自己能凭手中万余人击败朱高煦。 “全军出北关,再给渤海郡王送去消息……” 许久之后,卜万闭上了眼睛,艰难开口。 “是。”得到了卜万的回答,众人反倒松了一口气。 卜万最终还是投降了,如此一来他们的家人也就可以保全了。 只是就这样被人击败,所有人心里都不好受。 “呜呜呜……” 不多时,伴随号角声响起,松亭关内明军尽数出城,先前逃回的李远也一脸忐忑的受命前往北边,将松亭关愿意投降的消息给带朱高煦。 北上一个时辰后,他终于看到了那遮天蔽日的红底黑边朱雀旗,更看到了在大军之中被裹挟,乘坐板车前来的许多妇人、少年与孩童。 见状李远连忙下马,解下了自己的佩刀后,摘下头盔抱着走到己方阵前,以表示自己无意为敌。 只是一字时,百余名骑兵便从那队伍之中冲出,包围了李远等人。 “我奉卜都指挥使之命,前来投降,请渤海郡王勿要为难我们的家人。” 李远硬着头皮开口,包围他们的渤海精骑闻言,很快便将消息带往了后方。 很快,乘骑黄骠马的朱高煦便带着人出现在了李远面前。 李远上次北巡时见过朱高煦,至今印象深刻,毕竟像他当时抱摔野马的场景太令人震撼。 “会州卫指挥使李远,参见殿下……” 李远低下头半跪作揖,却见朱高煦下马扶起他:“先前你走了,我还以为你是瞧不上我,眼下看来,你是来劝卜万他们了。” 朱高煦自己开口为李远解围,这让李远面红耳赤,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瞧他这模样,朱高煦也笑道:“你的家人我也带来了,去与他们团聚吧。” 拍拍李远后背,朱高煦让人让开一条道,示意李远自便。 李远见状也羞愧开口道:“卜都指挥使已经带全军出城,等待殿下受降。” “好,我知道了,此事当记你一功。”朱高煦再拍了拍李远,李远见状也羞愧转身上马。 他没有去看自己的家人,而是往南边去汇报消息去了。 瞧见这情况,朱高煦也对旁边的千户官开口道:“你带着一千弟兄南下,与他一起去接手大军。” “是!”千户官应下,不假思索的就带人跟上了李远,并且派人向后方队伍继续招人。 待他们走后,朱高煦也翻身上马,带着队伍不紧不慢的往南边去。 他并不担心卜万会伏击自己,毕竟李远已经看到了自己携带了诸将家人,除非卜万敢带兵把自己部下的亲人都杀死,不然就没有胆子进攻自己。 放下心来,朱高煦开始带着队伍继续往南进军。 自坑杀了哈剌兀那上千人,斩获胡兵首级三千余级后,他没有贸然再继续北上追击兀良哈诸部残兵,而是南下返回大宁,同时分兵三千给了朱权、赵牧、陈亨三人。 四部兵马携带守将家眷,只是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招降了大宁二十二卫,如今只要再拿下卜万这手头上的一万四千人,那大宁便只剩下了还不知道消息的陈嵩所部。 只要拿下他,那辽西的南兵便会骤减至一万二千人。 届时吴昇与吴寿安要么投降,要么乘小船出逃,不管怎么做,他们都难以守住辽西。 横在燕军与渤海之间的最大阻碍很快就会消失,届时自己就可以安心筹备战船了。 他敢于设想渡海进攻登莱,自然是有绝对把握的。 首先辽东与渤海的汉兵多是江淮、山东一带调到关外的沿海子弟,他们熟悉大海与江河,只要战船足够稳定,火炮足够强大,南军的水师根本无法对付他们。 至于渡海南下的路线,这点老朱早就为朱高煦制定好了。 洪武四年,老朱就派人亲自规划了从山东登州渡海登陆金州的路线,并任命马云、叶旺为指挥使,率一万明军从山东登、莱两地渡海在辽南金州登陆。 既然他们可以,没道理自己不行。 如今自己只要按照原本的航道走,并在期间拿下金州与登州之间的皇城诸岛便可。 不过一百五十里的距离,期间还有皇城诸岛可以依靠,建设炮台,朱高煦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只是他能想到从金州渡海,并且知道路线,这就代表南军更清楚、更了解。 所以他必须加快打造战船,趁南军把南边围剿倭寇的水师调往北方前,提前拿下皇城诸岛,建设炮台。 如此想着,朱高煦也渐渐看到了在山川河谷之中等待受降的卜万大军。 上万人几乎站满了不足一里宽的河谷,而卜万等人也脱下了甲胄,在阵前等待受降。 朱高煦策马上前,在与卜万四目相对时笑道:“卜都指挥使,别来无恙。” 面对朱高煦的问好,卜万低下了头,他根本不知道与朱高煦说什么,难不成厚着脸皮说二人当年北巡的事情? “尔等家人皆在阵后,所有大军即可开拔向北,入大宁后便能知道我渤海对大宁政策。” 朱高煦没有过多去说自己的政策,一来眼下大军刚刚投降,若是有人怂恿,那一万大军很有可能会哗变。 倒不如安排他们北上,等他们回到大宁各卫州所后,自然会知道渤海的政策是什么。 闻言,卜万等人带着大军在两千渤海精骑的看管下开始北上,朱高煦也带着自己的一千人进入了完好无损的松亭关内。 在那千户所的中堂里还摆放着燕山防线的沙盘,以及《粮册》、《鱼鳞图册》、《军籍册》等文册。 朱高煦坐下慢慢翻看,并派人向南边去通知了防备松亭关的燕军遵化守将。 这些文册在他手中只是大致一看,他便在脑中构建出了如何规划大宁自给自足的计划。 首先肯定是要按照原先所规定的一万五千军户及其家人驻守大宁,这算下来,口数差不多是一万五千人到七万人左右。 这七万人需要分布在大宁二十二卫三所八关,并将当地的二十一万余亩耕地均分来自给自足。 算下来,差不多就是每人最少三亩耕地,产出的话大宁比辽东略高,能有每亩七斗实粮,也就是三亩合计产出实粮二石一斗。 这点粮食,顶多也就能维持当地的人不会被饿死,因此自己必须得要鼓励他们开荒。 大宁的牲畜情况朱高煦也看过了,有四千余头耕牛,六千余匹挽马、骡子。 那六千余匹挽马和骡子,眼下都被刘嵩带往了广宁的义州,届时拿下刘嵩,可以将这近万畜力按照户口分给大宁百姓。 一头耕牛一家人,只要不收取赋税,并且还补贴些粮食,那都不用鼓励,他们自己就会自发开荒。 “一万五千兵马……” 朱高煦靠在椅子上盘算着,随后坐直开始研墨书写。 算下来,大宁的军饷是三十万石军粮,十二万贯军饷,以及棉花、布匹、盐等东西。 至于大宁百姓的开口,按照每人每日二斤来算,每年是三十四万石。 二者合计,便是七十四万石,算上大宁的产出,自己只需要补贴六十万石就足够,比起洪武年间二百四十万石,负担减轻了太多太多。 不过大宁这边压力是减轻了,可辽东那边压力就增加了。 从大宁出发前,朱高煦就与赵牧他们大致盘算过,吉林城能自给自足不假,可大宁人口迁移去辽东后,辽东就有人口六十八万人。 这六十八万人还只是大部分,辽西那边还有不少于十二万人,加起来也就是整个辽东人口八十万。 这八十万人每年需要消耗三百五十万石,而当地只能解决七十万石,自己还得给辽东找补二百八十万石。 如果加上裁减后的大宁、辽东战兵与渤海军的军粮与军饷,除大宁一万五千守军外,朱高煦还得再维持七万五千人的规模,额外的军粮、军饷便是一百五十万石,与六十万贯。 全部加在一起,渤海的支出就是九万军队,军粮一百八十万石,军饷七十二万贯。 再加上差不多一百万百姓那四百八十万石口粮,合计就是六百六十万石,军饷七十二万贯。 这数额,差不多相当于洪武三十年大明军屯、户部财政收入的七分之一。 “这盘子越大,我反倒越贫困了……” 算好了帐,朱高煦反倒生出了一种想死的心。 他倒是充实了辽东人口,并且在这数量的辽东人口下,汉人恐怕能提前五百多年开发东北。 只是他恐怕还没开始开发东北,这东北这财政担子就要把他压死了。 以现在他手上的钱粮,顶多能把这担子挑到九月,他要是不另想办法,那他就等着财政崩溃吧。 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朱高煦将目光投向了那沙盘上的北平。 “先从我爹那弄来一百万石再说吧……” 《渤海纪事本末》:“万久在边,又守土为国之功,甲申,上率兵奄至,万不愿与战,遂降,俾领其众” 《明世宗实录》:“甲申,上率兵至松亭,其关有官兵万余,然万素仰上位,遂开城缚身,率兵遂降。” (本章完) 第239章 尴尬境地 “你说甚?老二把大宁拿下了?!” 北平承运殿内,只是隔了一日,朱棣便收到了朱高煦将松亭关及整个大宁拿下的消息。 这个消息传来时,不止是他,而是殿内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昨日他们还在愁着没有打下山海关,无法合军来对付耿炳文,结果才过了一日,朱高煦把大宁二十二个卫都拿下了。 “回殿下,我家殿下已经拿下了大宁二十二卫,顺带击溃了来犯的元将哈剌兀,把哈剌兀活捉活埋了。” “我家殿下派末将来,是想问问北平还有多少粮秣,我军粮秣已然不足。” 渤海千户官吴孟站在殿内正中,对朱棣作揖开口。 他这话一说出口,朱高炽便率先开口:“还有一百九十余万石。” “可否拨一百万石前往辽东?”吴孟也不客气,直接要走了一百还多的粮食。 “这……”听到朱高煦一开口就要那么多,朱高炽立马将目光投向了朱棣。 此刻的朱棣倒是十分高兴,他站起身来乐呵笑了两声,然后才回答道:“粮食倒是可以调拨,但你先告诉俺,你家殿下有多少兵马,另外何时能攻克宁远?” 朱棣很好奇自家老二现在有多少兵,而吴孟也没让他失望:“我渤海眼下应当有兵八万,过几日殿下破了刘嵩后,理应有十万,但殿下说过要整军,不会超过九万。” “九万?还整兵?” 听着吴孟的话,张玉、丘福等人面面相觑。 要知道北平、大宁、辽东三地的兵马已经十分精锐了,在这样的精锐中还要整军,朱高煦的眼光着实有些高了。 “别整军!” 果然,听到吴孟的话,朱棣连忙打断:“他要是嫌兵马多,叫他送来给俺,别浪费。” “另外伱说他很快就能破刘嵩,可是有了什么想法?” “这末将不能说。”吴孟很守原则,他与渤海大部分将领一样,对于燕军态度只是稍好,对朱棣也只是出于自家殿下父亲而尊重,并没有大宁、辽东等都司兵马对朱棣的那种敬佩。 “行,你回去告诉老二,就说他若是能把辽西拿下,俺便让人运粮一百万石给他,不过我这里民夫不足,叫他派些兵过来。” “此外,这份是南边的军情,耿炳文二十万大军即将北上,教他早些安排好自己的事情,随后与俺南下对敌。” 朱棣递出一份信,站在他身旁两个没有胡须却皮肤古铜的人中走出一人,将那封信递给了吴孟。 吴孟接过情报,随后作揖:“末将现在就返回大宁,殿下可以撤走蓟州和昌平、密云的兵马了。” 话音落下,吴孟转身便离去,而丘福则是紧皱眉头,等他走远才开口道:“二殿下手下的兵确实精锐,就是过于桀骜了。” “傲点好啊……”朱棣眼馋的看着离开的吴孟,以及跟随他离开的渤海兵卒。 渤海兵卒各个被朱高煦养的虎背熊腰,哪怕不知兵的人也能看出其骁勇程度,何况朱棣。 “得想个法子从老二手底下弄些渤海的兵来。” 朱棣把心底话给说了出来,众人听到后面面相觑,朱棣也在反应过来后咳嗽道:“咳咳,老二没带过十几万的大军,这些比兵给他,他也不一定能带好,俺替他带带,反正到时候再还回去便是。” 他虽这么说,可众人都清楚,但凡被他借走的东西,就没有还回来一说。 瞧着他摩拳擦掌,诸将都在为自家二殿下而惋惜,唯有朱高炽心情落到了谷底。 在众人中,姚广孝敏锐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但没有开口。 “好了,都退下,去把密云、昌平、蓟州的兵撤回来,这下俺能用的兵更多了,对上耿炳文那老侯爷胜算也就更大了。” 朱棣乐呵呵笑着,显然已经想到了自己节制朱高煦,统辖十几万大军时那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等告退……” 众人起身退去,朱高炽也在其中,唯有姚广孝虽然起身,却没有离开。 朱棣乐呵过后,也看到了没有起身的姚广孝,他知道姚广孝有话要对他说,因此等朱高炽他们离开后,他才走下高台,对姚广孝询问:“老和尚,你不走是要与俺吃饭?” “殿下是否想过世子与二殿下日后如何相处?” 姚广孝直言开口,这问题让朱棣愣了愣。 说实话,他还没有想到那么远,因为他的脑子基本都被如何击败耿炳文所占据了。 当然,他也没想到自家老二这么能打,开战不过三个月,就直接拿下了大半个辽东与整个大宁。 眼下经过姚广孝提醒,他自然知道姚广孝想说什么。 朱高炽的世子位是老朱册封的,为的也是阻碍朱高煦继承燕府,不至于让燕府对朝廷的威胁加大。 只是或许连老朱都想不到,朱高煦居然能在他死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拉出近四万大军南下,并且三个月击垮辽东都司,拿下大宁。 “眼下,二殿下手中有关外近百万百姓,几日后手中兵马更是多达十万,势力比您还要大。” 姚广孝侃侃而谈,分析着当下局面:“渤海的兵卒将帅您也见过,他们如此桀骜,只听从二殿下的话,便是对您也只是保持基本的尊重。” “眼下他们还有辽西的四万余官兵与九连城的一万余官兵未收拾,一旦他们收拾了这群人,渤海与辽东便高枕无忧,因为前面有您在挡着。” “既然高枕无忧,自然没有必要入关。” “他们需要入关的理由,无非就是为二殿下打下这天下罢了。” “这种局势下,如果世子一直占据世子位,那敢问渤海的兵卒,为何还要入关打仗?” 姚广孝质问朱棣,朱棣的政治手段也并不差,自然清楚他想说什么,因此不由沉默起来。 瞧着他沉默,姚广孝只能加大力度:“若是世子位不是二殿下的,而建文又回心转意,选择将三都司册封给二殿下,您以为二殿下麾下的那些骄兵悍将是会选择打官军,还是转过头来打您?” “即便有二殿下阻止,可最好结局也不过就是作壁上观罢了。” “人言众人拾柴火焰高,可被掌握火候的那人,亦不是被众人所拾柴火给限制住?” “您要考虑张指挥使、朱指挥使等人感受,二殿下也同样需要考虑麾下将领感受。” 姚广孝说完了一切,便再也不开口继续说下去,反倒是朱棣经过提醒,大体梳理了脉络。 他眼下的局面,比唐高祖李渊还要尴尬。 李渊与李世民,起码在打下长安,乃至李世民出战薛举之前都是一部人马,李世民用的也是李渊的人马,选人也是从李渊麾下将领选人。 哪怕到了玄武门之变前,李世民麾下将领,也有大半出自李渊帐下,这群人不过只是选择了李世民罢了。 反观自己与老二呢? 自己与老二麾下的人根本没有太多接触,他们也并不信服自己,反倒是自己麾下的丘福、朱能、张玉等人比较亲近朱高煦,对朱高炽只能说是上下级关系。 这样的情况下,朱棣反倒是比李渊更容易当上太上皇,而朱高炽更是连竞争的机会都难得,毕竟李建成还有部分兵马和李渊拉偏架,可朱高炽什么都没有。 “你要俺废了高炽的世子位?” 朱棣沉默许久后开口,姚广孝却摇摇头:“贫僧也不知道,但是贫僧觉得,有必要提醒您。” “除非您觉得世子能力超过二殿下,否则最好不要效仿唐高祖之举,在二位殿下之间玩弄制衡。” 姚广孝这话还算说的收敛,毕竟李世民麾下的人除了尉迟恭几个降将外,其余人都与李渊有着关系,不敢直接对李渊动手。 可再看朱高煦那边,渤海军的人可没有几个和朱棣有关系,他们对朱棣动手可没有愧疚感,尤其是北山之中的野人女真,他们可不在乎什么世俗道德。 朱棣要是敢在朱高煦和朱高炽中间玩平衡,恐怕这次靖难打到一半,就要打成燕府内战了。 “高炽……” 朱棣面色复杂,但他口中呢喃的却是朱高炽的名字。 姚广孝知道他为什么为难,毕竟古往今来,即便父子退位继位,也很难有圆满的结果,更别提兄弟了。 当然,更致命的还是前宋赵匡胤那几个儿子的下场,虽说大部分还算下场圆满,但最有威胁的赵德昭,那可真的是被斥责而自杀。 赵德昭如此,那朱高炽呢? 虽然辈分不同,可威胁却一直存在,即便朱高煦不想杀,但渤海呢? “刚才贫僧看到了世子表情复杂,想来他已然想到了这件事。” 姚广孝开口,而这件事让朱棣有些难受,他抬手打断了姚广孝: “这件事,俺自己再想想,另外老二还是识大体的,下次我与他见面后,好好问问他是怎么想的。” 朱棣将希望放到了朱高煦身上,想让他来告诉自己答案。 这是一种推脱,可姚广孝却能理解他。 如果朱棣不重视亲情,那朱高煦早在兀良哈秃城的时候就被他绑起来送给朱允炆了,朱高炽与朱高燧更是连北平都回不来。 他成在亲情,因为亲情让他留下了朱高煦,进而促成了今日辽东、大宁二都司俱覆灭的结果。 他也败在亲情,因为亲情让他在朱高炽与朱高煦之间难以抉择。 “其实说这些太早了,俺连黄河都还没见到呢。” 朱棣讪笑着来打圆场,之所以以这个借口来打圆场,也是因为在今日之前,他都未曾想过自己可以拿到天下,所以自然不会想储君之位带来的问题。 可今日后不同了,他们父子合并已然十七万,并且骑兵众多,外无强敌,已经有了角逐天下的本钱。 其实要是给朱棣时间,经历过今日大宁投降消息的朱棣用不了多久就会想到储君的问题,姚广孝不过是提前点出罢了。 “贫僧告退……” 见朱棣如此说,姚广孝也行了一礼,随后缓缓退出了承运殿。 瞧着他离开,朱棣也踌躇片刻后返回了燕府后院的前寝宫。 在这里,他瞧见了高兴的徐氏。 此刻她正在高兴的写信,而这信不用多言,自然是写给朱高煦的。 “徐妹子,你得到消息了?” 朱棣强挤着笑容走进殿内,徐氏听到他的脚步声后便知道了来人是他,只是不曾回头,笑着写信说道:“自然得到了消息,因此才要写信问问高煦情况。” “嗯……”朱棣走到徐氏身旁坐下,十几个呼吸未曾开口。 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徐氏也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疑惑回头看向他:“这样的消息,你怎么也没点反应?” “我……”朱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将姚广孝的话告诉徐氏。 他慢慢开口解释自己高兴不起来的原因,徐氏听后,脸色也渐渐从高兴变成了凝重。 “殿下你是怎么想的?” 徐氏询问朱棣,朱棣却面露纠结:“俺也不知道,俺觉得老二应该不会对老大怎么样,所以想等他带兵入关后与他说说。” “嗯。”徐氏松了一口气,她最担心自家殿下玩制衡这一手。 “既然事情还没决定下来,那就暂时先不用去想它,等高煦回家再与他说吧。” 徐氏安抚了朱棣,随后转身便继续给朱高煦写起了家书。 瞧着她的背影,朱棣只能将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放到了朱允炆头上。 如果他不这样狠辣削藩,自己也不会起兵,自家一家人也不会陷入这种局面。 连带着,朱棣连曾经的大哥朱标都埋怨上了。 兴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对待朱标的态度也开始因为朱允炆而渐渐转变。 同样,在他的布置下,密云等城兵马被季节到了北平城外,一时间朱棣可动用之兵变得更多,而局势也开始变得难以琢磨。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三天时间转瞬而过,待唱礼声响起,朱高煦也带着大军从松亭关返回了大宁城。 相较于半个月前,此时大宁城内外的人口变多了许多,兵马更是如此。 陈亨没有出城迎接朱高煦,毕竟还得避嫌一段时间。 倒是同样招降归来的朱权、赵牧等人在城外迎接他。 “外面人太多,先去衙门谈事。” 朱高煦与站在城门口的二人吩咐,二人也果断上了马匹,向着都指挥使司衙门进发。 待他们回到这里的时候,陈亨与几名将领已经在这里等待。 他们一一上前自我介绍,其中卜万与陈亨不必多说,让朱高煦比较意外的是房宽与陈懋三兄弟。 房宽从洪武十五年便参军,眼下已经四十有二,年纪不算小了,战前他被卜万安排到了冷口关驻守,见到陈亨的部将后直接举城投降。 陈懋三兄弟年纪最大的是二十有九的陈恭,其次是二十有六的陈忠,最后才是年二十一的陈懋。 三兄弟与陈亨长得相像,五官不算出众,可浓眉大眼,从面相来看是忠勇之人。 不过从三兄弟在历史上的情况来看,虽然他们能打仗,可手上也不是特别干净,但这基本是明朝边军的通病。 日后朱高煦要严格治军,自然得杜绝这些东西,所以对这三人,他还得好好打磨才行。 当然,对于陈恭三兄弟,朱高煦最看重的还是陈懋。 陈懋毕竟从洪武年间一直活到了天顺年间,如果不是突然患病,朱高煦都怀疑他能活到朱见深继位。 如果好好打磨,兴许能服侍自家四代人,毕竟自家体弱多病的大哥都活了四十八,自己身强力壮,不可能比他还短寿吧。 想到这里,朱高煦坐上了主位,看着眼前众人,先大体说了一下方向问题: “眼下,北平以北只有辽西的四座城池和辽东的九连城能阻碍我军。” “我此次南下为奉天靖难,以清佞臣。” “若是大兄肯交出黄子澄、齐泰,那我自然会乖乖待在关外,可眼下大兄依旧执迷不悟,宠信佞臣,打压武官与我等藩王。” 朱高煦将大宁诸将拉到与自己同一阵线,然后继续开口道:“我父亲让千户官吴孟给我带来了消息,只要打通了辽西走廊,便可以运送百万石粮食进入辽东,帮助百姓开荒。” “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些人对昔日的袍泽下不去手,这没有关系,你们的敌人不是南军,而是北虏。” 说罢,朱高煦对众人开口道:“长兴侯率大军二十万北上,我父亲那边人不够用,因此裁军便不裁撤了,今教令陈亨为辽东都指挥使,卜万为北平行(大宁)都指挥使,王义为渤海都指挥使。” “拔擢赵牧为北平行都指挥同知,陈恭为北平行都指挥佥事,陈懋为广宁卫指挥使。” “另外,北平行都司兵马事宜,皆由宁王朱权统辖,诸将各自领兵听从,为我大明好好驻守此地,不要再发生胡兵入寇一事。” 拿下了大宁,自然要给出工出力的人升官加爵,眼下虽然不能加爵,但升官是没有问题的。 卜万肯定是不愿意南下打南军的,既然这样,就让他在大宁待着就行。 陈亨与陈懋自己要放到辽东,其中陈懋肯定要与自己南下的,陈亨则是在辽东好好修养。 “谢殿下隆恩……” 诸将作揖应下,朱高煦也继续道:“北平那边,我父亲需要些兵马,因此我准备拔擢房宽为大宁都指挥同知,带一万大宁步卒南下。” “末将领命!”房宽站了出来,确实他对朱高煦不太熟悉,更熟悉朱棣,因此前往北平他也乐于其中。 见他应下,朱高煦便继续开口道:“陈忠与李远二人组织大宁各都司军户,明日开始向广宁迁移,大宁二十二卫三所八关只需要留下一万五千军户及其家眷便足够,其余人尽数迁往辽东为民,设正七品司马一职,专与移民百姓开荒。” “即日起,我渤海麾下百姓皆发日米,成人实粮二斤,未成人一斤半,所开荒田地尽数归开荒百姓所有,摒除杂税,只征田赋,田赋设五赋一。” 朱高煦与诸将说了自己的政策,而这些政策大多都已经在渤海执行很久,中基层官兵或许不知道,但他们自然是了解的。 这种政策需要南边不断输粮才能维持下去,只是渤海的体量与整个关外的体量差距太大了,所需的粮食恐怕也会是一笔惊人的数额。 不过对此,陈亨等人倒是没说什么,毕竟粮食这种事情不用他们操心。 眼看朱高煦吩咐完所有,陈亨站出来作揖道:“殿下,敢问我军何时开拔广宁?” 面对询问,朱高煦也不假思索的回应:“明日我麾下六千骑兵开拔,同时带上广宁官兵所有家眷充作第一批迁移之人。” “这之前,请陈老将军派人去秘密联系广宁城中大宁兵卒,若是他们愿意投诚,广宁四卫田地可由他们均分。” 朱高煦出手十分大方,广宁四卫的屯田数额不下六十万亩,而大宁前往广宁的战兵与屯兵数量在四万左右,其中有两万屯兵在义州和中左卫等地运输粮食给广宁城的刘嵩。 这四万人若是均分六十万亩耕地,那就是每人可以得到十五亩。 当然,如果算上他们的家人,那基本就是每人三亩,但这也不少了。 这样的条件提出,许多不愿意当兵的屯兵恐怕会积极响应。 “此外……”朱高煦继续说道:“若是被选入我渤海军的,每人发十亩入伍田,每年二十石军粮,八贯钱作为军饷。” “这一条件不止是作为招抚广宁兵卒的条件,也是针对日后任何南兵的条件。” “愿意为民就均分田地,愿意为军依旧发十亩入伍田,军饷按照刚才说的一样照发。” 朱高煦要杀人,还要诛心。 他想知道,天下百万军户中,到底有多少人在面对这样的政策时还愿意支持朱允炆,又有多少人愿意支持给他们发政策的自己。 这其中,尤其是百万军户之中,日子最为困苦的七八十万屯军为他关注之重点。 只要掌握了这群人,靖难就会变得十分容易…… 《渤海纪事本末》:“乙未,上移大宁三十万人入辽。” 《明世宗实录》:“乙未,上闻大宁军户困苦,特移宁民三十万入辽,实边富辽。” (本章完) 第240章 历史变动 “定射装填,目标广宁中卫城,预射三轮,角度自行调度,预备……放!” “轰轰轰!!” 八月初一,在新月开始的第一天,火炮声响彻广宁中卫,而渤海军也给此地的南军送来滚烫的炮弹。 上百枚炮弹轰在了中卫城上,将本就新修没有两年的广宁中卫城墙砖给击碎击垮。 在这一轮炮击过去后,躲在墙垛背后的明军也纷纷起身,感叹着又捡回一条命。 距离孟章进攻辽西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这大半个月时间里,广宁四卫四所丢失两卫一所。 当初刘嵩驻守的广宁右屯卫城已经丢失,他率军退往了广宁中左所,却依旧在不到十天的时间里丢失。 眼下,他们退回了小凌河北的广宁中屯卫,可孟章依旧追到了这里,不断炮击着这座城池。 “义州的军粮为何迟迟还没有送到?” 指挥使衙门内,刘嵩站在主位,质问着新城卫指挥佥事仇武,可面对这个问题仇武也回答不出来。 “我们已经派人去催了三四次,可所有人都有去无回,恐怕义州已经陷落,那里的两万余屯兵也都投敌了。” 吴昇以最坏的打算开口,可这句话却刺痛了刘嵩。 近些日子来,城外的孟章不断用攻心计在试探他们,口口声声说九连城已经投降,自己的父亲刘真也投降了渤海。 刘嵩不相信自己父亲是那样的人,可孟章的心理战确实有一套,以至于他现在听到‘投敌’二字就十分愤慨。 只是面对吴昇的话,他也没有办法生气,因此只能忍着脾气询问吴昇:“三卫府库的粮食还够吃多久?” “算上海运,顶多两个月……”吴昇眼神暗淡下来,刘嵩也心头抽搐。 这些日子,他不是没有试过率兵出城与渤海军野战,可是渤海军的火器威力太大,加上掩护火器部队的长枪阵丝毫不逊色于大宁兵与辽兵,因此他们并没能讨得到便宜。 眼下的辽西走廊,掌握在他们手中的还有山海卫、宁远卫,以及现在他们所处的广宁中屯卫,合计三个卫,下辖五个卫所。 三卫五所军户两万人,口数十一万二千,加上他们经过战后还有两万八千六百余人的大宁人马,合计是军民十四万人。 十四万人每日人吃马嚼,消耗的粮食足有千余石,而三卫五所仅有不足五万石。 尽管山东不断走海路给他们送来粮食,但由于这个时代的辽西走廊并没有合适的地方来停靠大船,因此只能使用几十料的小船运送粮食。 为了运送这点粮食,一路上不知多少小船翻在渤海之中。 运一石粮食来辽西,山东布政使司起码要准备三石粮食才足够。 这样的运粮情况,加上去年山东就给辽东都司与大宁都司分别运送百万石粮食,今年又运送六十万石给金州被渤海军截获。 可以说,长期对大宁、辽东供血的山东布政使司,如今已经被彻底掏空了。 为了运粮,朝廷不得已只能调铜钱给山东布政使司,在当地买粮来运给前线。 战事本就艰难,现在又遭遇义州粮道中断这种事情。 如吴昇所说一样,他们恐怕很难撑过两个月。 “轰轰!!” 休息了一刻钟,渤海军再度开始炮击,听着那沉闷的炮声,刘嵩心头无比憋屈。 只是他这样的憋屈,如今算是可以结束了…… “将军!” 急促的脚步声在炮声停下后不久响起,几名大宁的指挥使武官火急火燎的跑进了中堂,并着急道: “城外来了大批渤海军,其中还有打着我们大宁旗帜的兵马!” “你说什么?”刘嵩闻言连忙走出衙门,吴昇见状也跟了上去。 不多时,他们便出现在了广宁中屯卫城的马道上,扶着墙垛看到了城外那规模不下五万人的队伍。 “他们往这边靠来了,想干嘛?” 一名指挥使惊呼,刘嵩等人也能肉眼所见的看着那队伍中走出了许多人,不过他们的穿着不像兵卒,更像是百姓。 “贼军想干嘛?学胡兵驱赶百姓攻城吗?” “他们没有这个必……等等!” “这是怎么回事?!” 当那队伍渐渐靠近城墙,严防死守的大宁兵卒与将领们恍惚了。 朝他们走来的人,居然是打着大宁旗帜的百姓,或者说是他们的亲属。 “爹!渤海王让您快投降,大宁已经被渤海王攻下了。” “杨二郎!快开城啊,二十二卫城都投降了,别打了!” “二麻子!不要打仗了,你弟兄他们还在渤海王他们的队伍里,渤海王答应了我们,说我们可以入民籍,不用当屯兵了。” 当大宁二十二卫的军户家属出现在广宁中屯卫城下,傻眼的不止是刘嵩与吴昇,更多的是中基层将领与普通的兵卒。 能出现在城下的,大多都是他们熟悉的面孔,其中更是包括了他们的直系亲属。 一时间,整个城头乱成一团,刘嵩与吴昇脸色大变。 城下的人里并无二人的家人,二人的家人都在京城亦或者是淮西老家,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感到了一种绝望。 大宁都司被攻破,那岂不是代表辽西三卫成为了彻彻底底的孤岛? 更致命的是,三万余辽西守军中的两万名守军都是来自大宁,而他们的家人正在召唤他们。 “不能开城!这是渤海逆贼使用的诡计!” “来人!放箭!” “放你娘的狗屁!” 马道上,突然有一些将领试图下令放箭,却立马遭到了大宁一系兵马的谩骂。 那些声音出来的时候,吴昇立马就心里一紧,他明白但凡是个明白人都不会再这个时候下令放箭。 “城中有渤海庶人的人!” 吴昇急忙看向刘嵩,刘嵩也立马大声呵斥:“不能放箭!” 二人虽然做出了紧急应对,可现在马道上已经吵成了一锅粥,他们的声音过小,根本无法令所有人听到。 二人带亲卫去试图阻止乱象,可不等他们安抚几支人马,便有人急匆匆来报。 “都督!城门被人打开了!” “嗡隆隆……” 当传报的兵卒上了马道并找到刘嵩告知城门情况的时候,城外也响起了沉闷的马蹄声。 那马蹄声不像是践踏在土地上,更像践踏在刘嵩的心头。 “把城门关上!” 刘嵩与吴昇各自得了消息,当即便从乱兵之中带出了千余人下了马道,可城门口的兵马更多。 数千大宁兵马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城头,刘嵩见状怒骂:“谁让伱们把刀对准自己弟兄的!” 人群之中,一个熟悉的将领出现,面对刘嵩的怒骂他反骂道:“刘嵩,你他娘的别猫哭耗子假慈悲,刚才你们还想要放箭射我们弟兄的爹娘亲戚,现在还有脸来这。” “那不是我下的军令!”刘嵩有心解释,可那将领却根本不予理会,只是带人在城门口结阵。 站在此处,刘嵩可以亲眼看到渤海骑兵朝他们冲来,距离越来越近。 “黄衢,你现在立马关上城门,刚才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刘嵩急迫开口,吴昇也暗中指挥手下兵马结阵向黄衢那数千人步步紧逼。 “我们敢开城门,就没想过还要跟你们走!” 站出来说话的指挥使黄衢对这刘嵩叫嚣,而此时渤海骑兵也距离城门口越来越近,他们的数量之多,根本不是刘嵩这手中千人能抵挡的。 “撤吧,后边还有两千匹挽马,我们能撤走!” 吴昇眼看四周乱糟糟的局面,心知无法重整大军,只能劝刘嵩撤退。 面对他的劝阻,渤海军的即将入城,还有黄衢的阻挠,刘嵩只能大骂黄衢,无奈带着千余兵卒撤去。 不过两分钟,渤海军骑兵成功进入城中,黄衢让兵卒撤开,放下了手中兵器。 不止是他们,许多大宁、辽西的兵卒也是如此。 这么些天的交手中,他们未曾从渤海军手中讨到便宜,本就士气低落,如今城池陷落,对于许多兵卒来说,他们早就不想打下去了,趁着这个机会投降也不错。 “刘嵩与吴昇呢?” 当渤海军彻底接管了广宁中屯卫城后,朱高煦也带着百余名骑兵入城,见到了数名投降的指挥使,以及数十名千户。 “回殿下,他们带着些残兵往南边撤去了。” 带头开城门的黄衢开口,同时也询问起了诸将担心的事情:“敢问殿下,我等亲人……” “您等亲人皆无碍,稍许便可家人团聚。”朱高煦不等他说完便回答,同时对与自己一同入城的陈懋说道:“你带两千轻骑去追刘嵩他们,追上了算你一功!” “末将领命!”陈懋这个刚加入渤海的人很需要一份功劳证明自己的存在,听到朱高煦这么说,他立马点起了两千骑兵往南边追去。 在他向南追击同时,朱高煦开始让孟章、徐晟清点广宁中屯卫府库与降兵数额。 两个时辰不到,二人便带着府库的各类文册与军籍册来到了指挥使衙门。 朱高煦翻看了各类文册,总的来说广宁中屯卫作为屯卫,其麾下屯田数额还是不少的,足有二十八万亩,城中军户算上降兵合计是五万九千七百余人,存粮二万四千余石,耕牛七百五十七头,骡子三百二十七头。 至于城中战马挽马,都被刘嵩与吴昇二人撤退时带上了。 “小旗以上武官及其家人迁往长春,基层兵卒及其家人,四成迁移至辽南,三成留在本地,两成迁往三万卫、一成迁往铁岭。” 朱高煦这一句话,基本就将两万余军户及其七八万亲属的去向定下。 孟章作揖,朱高煦也对二人交代:“让亦失哈带王妃她们南下,顺带带足足够的吏目,若是吏目不足,暂时从卫学之中抽调就学三年,且年纪在十五岁以上学子便可。” 朱高煦手下缺人,尤其缺读书人。 眼下即便只就学三年的渤海学子,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笔不可或缺的财富。 三年时间,这些学子基本已经学会了九九乘法表与简单的加减乘除,用来丈量耕地,均分田亩完全没有问题。 朱高煦脑中记得每年卫学的入学人数,渤海四城四万多卫学子弟,十五岁以上者便有七千余人,不过其中像黑水城、安东城这些地方的卫学开办时间短,只有吉林卫学能拉出三千多十五岁以上,且就学三年的人。 不过即便如此,这数量却也足够如今朱高煦使用了。 辽东与大宁田亩比名册上记载的要多一到两成,朱高煦估计下来,应该比朱元璋规定的二百三十余万亩额田要高出一些,但不会高出太多。 毕竟永乐年间花费二十多年的大力屯垦,辽东屯民田亩数额也不过四百余万亩,现在不可能超过这个数字。 但即便如此,对于朱高煦来说,只要能超过二百五十万亩,这也算是极大的惊喜了。 算上渤海今年那百万余亩耕地,这三百余万亩今年兴许可以产出二百万石粮食,让渤海缺口下降到四百余万石的程度。 等到了明年,这个数额还会增加,不过前提是朱高煦得把辽东和大宁的水利搞好,而这也是他为什么让亦失哈南下的原因。 渤海四城的水利工程不用多说,在水泥的加持下,大量基础的水利工程都已经修建好,足够让渤海百姓安心开垦三四年。 现在的问题是辽东,辽东没有水泥,所谓水渠都不过只是土壑,并且没有合理的设计。 如今把亦失哈调来辽东,在辽东建设水泥、钢铁等工场,进而修建水利设施,提升辽东与大宁粮食亩产,推广育苗田来耕种水稻才是重中之重。 从现在到入冬,朱高煦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可以利用,绝对不能浪费。 “殿下!” 忽的,指挥使衙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陈懋出现在了衙门内,不过他的表情有些羞愧。 “没能抓到?” 朱高煦一看他表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陈懋躬身作揖:“末将无能,让刘嵩二人率兵逃入了东南的中屯所。” “知道了,这事情不怪你,不要寻手下人发脾气。”朱高煦敲打着陈懋,陈懋也羞愧站到一旁。 孟章见状也开口道:“那中屯所距离此地不过十余里,只是隔着小凌河,因此略有障碍。” “那刘嵩与吴昇应该不会在那里固守,应该会寻个机会往南边的广宁卫逃去。” “殿下,是否要末将率兵,先一步去包围宁远城?” “你带神机营去,再额外带两千精骑。”朱高煦吩咐。 “末将领命!”见状孟章作揖离开,徐晟也开口道:“殿下,末将愿率两千精骑护送军户们前往各卫屯居。” “去吧。”朱高煦颔首,最后将目光投向了陈懋:“你去帮你父亲节制降兵吧。” “是……”陈懋红着脸退下,不多时衙门内便只剩下了朱高煦一个人与几名护卫。 只是在他的安排下,孟章率神机营的马步火器兵们渡过小凌河,一路南下,一路将中屯所、宁远中左所、宁远城,以及各类马驿包围。 一时间,吴昇与刘嵩彻底被孤立,城外的两千渤海骑兵让他们无法出城,只能眼睁睁看着孟章率领火枪兵与炮兵南下。 翌日,不见援兵的宁远中左所投降,宁远城被包围的消息也传到了山海关。 驻守此地的吴寿安得知宁远被包围,当即放飞数十只信鸽给南边送去消息。 不止是他,就连广宁中屯所的刘嵩、吴昇也是如此。 只是三日的时间,驻兵仅有一千的宁远城陷落,广宁前屯卫等卫所投降,整个辽西只剩下了兵力合计不足八千人的山海关和广宁中屯所。 接到信鸽消息,山东布政使司当即派快马将消息送往了镇定,抵达时已经是八月初五。 “大宁被渤海庶人攻下,辽西四卫也被拿下三个,只剩下山海关的吴寿安,以及广宁中左所的吴昇。” 真定指挥使衙门内,耿炳文读出了让南军心头一沉的消息。 虽说山海关还没有落入叛军手中,可没了大宁,叛军完全可以自由出入辽东与北平三府,只不过耽搁些时间罢了。 “叛军数量,恐怕不下十七万了。” 耿炳文诉说着这一情况,同时目光在衙门内扫视着,最后放在了身材高大的一个身影上。 “平都督佥事,老夫命你率杨松、潘忠两部九千精骑北上雄县。” “末将领命!” 当耿炳文的声音传来,被誉为北边第一猛将的平安也站了出来。 他此前被调往了山东,眼下带兵来到真定,算是耿炳文可以信赖的先锋将领。 让他带兵北上雄县,就是为了试探燕军对己方的反应如何。 眼看平安领命,加上大宁、辽东已经基本全线丢失,耿炳文反倒是不着急了。 先前他着急,是因为大宁和辽东有断粮风险,朝廷让他加紧拿下朱棣与朱高煦,这样才能保证大宁和辽东不会投敌。 现在大宁和辽东都没了,他需要请示南边朝廷的意思,暂时驻守在真定、河间二府,扼守山西关隘,防止叛军汇合后大举南下。 “把这消息加急送往京城,请示陛下。” “末将领命!” 耿炳文将这些军情收起来,转身交给了作为驸马都尉的李坚。 作为朱允炆派来的人之一,李坚与宁忠、吴杰等人不同,他身后是朱允炆,因此由他将信件交给朱允炆才是最稳妥的打算。 李坚走出衙门,不多时便安排了八百里加急,将北平和辽东、大宁的情况送往了南京。 只是三日时间,朱允炆便收到了这一连串的消息。 坐在紫檀嵌玉宝座上,武英殿内的朱允炆沉着脸色,面前站着齐泰、方孝孺等五府六部的群臣。 他没有像众人所想的一样大发雷霆,而是沉默了许久后才开口道: “传朕旨意,自今日起,禁止百姓私自出家为僧尼,天下的寺院道观,每僧道一人仅能存田五亩,朝廷可免其租税,以供香火,余者田亩尽数入官衙,由官衙均给百姓。” “陛下圣明……” 听着皇帝的新政,众人都清楚这是对北边渤海庶人均田地给军户的反击,只是这反击的力度并不算大。 天下佛道的田地,早在开国之初便已经收回过一次,眼下虽然已经过去二十余年,但佛道在洪武年间被限制,能通过香火钱购买的田地十分有限,天下佛道加在一起,顶多也就百万亩之数。 这数额放在辽东自然很多,可放在关内就显得并不多了。 用这点田亩数量收买百姓,根本起不到什么效果,何况这批田地是否能到百姓手上还另说…… 想到这里,一些武官隐晦的看了一眼暴昭等文官。 “长兴侯来了奏疏,并以为当下没有了解救大宁、辽东之急迫后,应当屯兵于河北,限制叛军之踪迹,逐步北上,将叛军慢慢击垮。” “此策,汝等以为如何?” 朱允炆拿着耿炳文的奏疏询问众人,对此齐泰先一步道:“就眼下看,确实应该如此。” “只是山东、河南二地府库已经耗尽,距离秋收还有一个半月。”黄子澄跟上开口,并继续道: “若是还要徐徐图之,恐怕山西府库也将耗尽。” 黄子澄一开口,便说到了朱允炆最关心的钱粮上。 二十几万大军在山西、北平,需要补给他们的民夫虽然没有百万那么夸张,但也有四五十万人。 耽误农时暂且不提,单单其人吃马嚼,每个月就要消耗二三十万石粮食。 现在山东与河南、北平还未到秋收,因此大军粮食只能从直隶调拨。 这一来一去,加上运输路上的损耗,消耗的只会更多。 每耽搁一个月,朝廷都得支出数十万石。 只是相比较这点钱粮消耗,朱允炆更在意耿炳文还能不能对付朱棣与朱高煦。 “贼军兵力之多,已不下十七万之数,若是耿瓛等人投降,兴许会达到二十万之巨。” “你们以为,是否需要增调兵力给长兴侯?” 朱棣靖难的规模太大了,朱允炆自然担心耿炳文失败。 对此,李景隆也站出来开口道:“西南的战事已经接近尾声,兴许可以调都督瞿能、顾成所率的四川四万兵马北上。” “此外,两广一带也可以调兵三万,若是不行,可以从直隶再调十万兵。” “另外,可以调长江、两广水师归杨文或陈瑄统辖北上山东登莱,防止渤海庶人效仿高皇帝渡海辽东之举,顺带命令登莱水师绕道朝鲜,接应九连城刘真所部徐徐撤退,令吴昇等人驻守等待长江水师接应撤退。” 李景隆要放弃辽西和九连城,但这已经是定局。 这两地没有足够的粮食供给,投降只是时间问题,倒不如趁着他们还有粮食,用长江、两广和登莱水师将他们接应撤回山东、北平。 不过,这么做也有一定的隐患和危险,所以李景隆略带担忧道: “只不过,叛军恐怕不会给我们调兵的时间……” 他的话,道出了朱允炆的担心,因此面对这个问题,朱允炆倒是难得的没有听从黄子澄的话,而是下令道: “令长兴侯驻扎河间、真定,防止叛军南下,此外再调江西、浙江、直隶等都司六万兵马北上,调顾成与瞿能四万人北上。” “一旦西南战事告定,令魏国公与西平侯再调云南三万兵马北上,都督何福留守。” “此外,调陈瑄统辖长江水师北上接应刘真,调登莱水师接应吴昇、吴寿安。” “都督府再给沈阳的耿瓛飞鸽传书,朕表其功,擢其爵沈阳伯,望其自勉。” 说完这一切,朱允炆目光沉着的扫视了众人: “我不信集结三十余万大军,会对付不了叛军十七万之数。” 最新章节被屏蔽,等会估计才能放出来 (本章完) 第241章 势必不还 “砰!” “砰!” 八月中旬,当朝廷已经决定征调更多兵马与朱棣父子决战时,朱高煦却没有继续逗留辽西,而是在留下陈亨与陈懋、孟章、徐晟等人后,便带着百余骑向辽南赶去。 经过几日的奔波,他最终赶在八月十四这一日抵达了金州。 曾经充满肃杀的金州在经历过战事后,反倒变得繁华了起来。 来自吉林的上千工匠抵达金州,在这里扩建船厂,炮制由渤海军从北边山区拉来的树木。 相比较砍倒树木,滚入松花江就能轻松获取木料的吉林船厂不同,金州船厂的木料需要从一百二十余里以外的山区中拉出,然后在山区脚下的烤场内烘烤炮制。 待到其水份被烤的差不多,便会通过十六轮的大马车拉动,在八匹挽马的拉拽下,缓慢抵达金州船厂。 由于距离拿下金州已经过去一个半月,因此当朱高煦抵达金州船厂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在这里看到上百根一人合抱的木料。 “这些木料,能制作多少艘战船,多少艘马船?” 站在人声鼎沸的船厂内,朱高煦询问着负责此地的刘船工与王船工。 对于这个问题,经验更为老道的刘船工用手摸了摸木料仓内的木料,随后才开口道: “这些木料制作马船没有问题,足够制作二千料的五艘马船,可以一次性运送四千石粮食或者五百兵卒。” “只是若要用来建造战船,还得继续阴干三个月左右,好在金州的气温比吉林高,大海不至于会结冰无法出港,因此不会耽搁试船的问题。” “这些木料若是阴干三个月,便可用来制作二千料战船五艘。” “北边烤场已经步入正轨,现在王都指挥使那边,每日都能带着弟兄给船厂运来三十根木料,差不多就是一艘二千料马船、战船所需的木料。” 刘船工说着这一切,朱高煦也询问道:“这船,能否再建造大一些?” 朱高煦记得清楚,宝船虽然没有所谓的万料广大,但也有五千料大,排水量两千余吨。 虽说这是朱棣让人研究数年的结果,但眼下吉林船厂的船工们也经过数年钻营,不可能一直停留在二千料。 “可以尝试三千料。”刘船工小心翼翼的开口,显然这是保守的态度。 不过对于他的话,朱高煦却摇头:“你们都是我的臣民,我不会随意惩处你们。” “你说三千料,那便造三千料的马船与战船试试,若是能弄出四千料、五千料,我也十分高兴,会令人犒赏参与设计建造的船工们,师傅赏钱十贯,船工一贯。” “臣谨记。”刘船工与王船工作揖应下,朱高煦也最后看了一眼木料仓,随后走出了金州船厂。 不多时,他骑马前往了金州城的指挥使衙门,一路上可以看到金州百姓们都喜气洋洋。 在城外的百姓忙着开荒,在城内的百姓则是做着些食品、手工类的小生意。 渤海军虽然是多民族混合的军队,但渤海军的军纪没得说。 朱高煦的《练兵实录》中,开篇第一句话就是:“尔等在家里,大多是种田的百姓。只要尔等回想在家里种田时缴纳钱粮的苦楚艰难,就可以明白今天老百姓供养伱们钱粮是何等的不容易!” “老百姓又不要求你耕种担作,养你一年,也不过指望你打几个胜仗。你不肯尽力杀贼保护他,反而举刀对准他们劫掠,那养你又有什么用!” 除了这种开篇的话外,后世所用的《军纪》更是渤海军要日常背诵的东西。 朱高煦教他们识字,明道理,就是为了想要训练出一支不仅仅会打胜仗的军队,还要求他们会“打败仗”。 古往今来许多精兵都会打胜仗,因此一路高歌猛进时,常常会遵守道德纪律。 可一旦打了败仗,他们便会慢慢成为劫掠百姓的贼兵。 所谓官兵狠过匪兵并不只是玩笑话,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因此即便是败退,朱高煦也绝不准许有人空手拿百姓的东西,但凡有这样的人,朱高煦一概处死。 从吉林南下的路上,朱高煦便处死过几个小偷小摸的兵卒,为的就是整肃军纪,让他们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 所以到了金州城时,能走到这里的兵卒,已经是经过重重考验的兵卒了。 朱高煦给他们开的军饷足够高,他们没有买不起的东西,都严格按照《军纪》来为人处世。 他们的到来,没有给金州带来灾祸,反而带来了繁荣。 尽管山东断绝了前往金州的航道,可商人都是逐利的,朱高煦来到金州城内后,便看到了许多商人。 “这些商人,他们都是从山东来的?” 朱高煦骑在马背上,看着道路上的商贾们询问着一旁的崔均,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郑峻与渤海的十余骑兵。 “也有从朝鲜来的,眼下战事频发,走私的商贾也不在少数。” 崔均解释着,同时还说道:“这一个月来,仅是做生意,金州便买到了三千余石粮食,虽然不多,但也足够金州军民吃个几日。” “倒是不错。”朱高煦点头表示赞许,随后顺着道路来到了金州指挥使衙门。 他翻身下马,带着崔均便走了进去,自己坐在主位的同时,目光也看向了郑峻。 “傅让在信中有提及过你,崔均表你为金州指挥使,这点我是认可的,我知道你的能力不止如此,但能否继续向上爬,还得看你自己在战场上的表现。” 郑峻没想到朱高煦会给出自己那么高的评价,要知道三个月前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官,如今才三个月过去,他便一口气从正六品的百户官,跳到了正三品的卫指挥使。 手下的人也从原来的百来人,变成了现在的三千人。 他这几个月还在适应和学习如何带兵三千,可眼下渤海郡王却对他如此夸赞,郑峻心中备受鼓舞。 “殿下放心,末将会用战功来回应您的!” 郑峻没有读过书,因为没有那个资格和家境,因此说话有些粗鄙。 崔均担心他说的朱高煦不高兴,因此站出来打圆场道:“郑指挥使挺好的,就是自小没书读,说话有些问题,殿下您别在意。” “这有什么可在意的?”朱高煦爽朗一笑,示意郑峻起身的同时,也开口郑重道: “卫所的子弟没有书读,这是我大明的失败。” “吉林城那边眼下十七万百姓,有三万孩童都得以上了卫学,进而掌握知识,这是我最为高兴的事情。” “你们之前是没机会读书,日后等吉林城的那些孩童长成,我便让他们南下教导各处子弟读书写字,不再让你们的遗憾出现在下一代人身上。” “只不过以后这内地就没有卫学了,有的只有学校。” 朱高煦无意间透露出一个信息,同时也对崔均等人开口道:“稍许你叫王义过来,” “是!”崔均点头,然后带着郑峻离开了衙门。 朱高煦见他们离开,也自己研墨提笔,拿出一本空白文册书写。 辽东眼下已经有百万人口,其中有九成是汉民,一成是女真百姓。 以当下的人口数量,完全可以支撑起一个布政使司,除了粮食以外,其它地方没有必要再依托山东。 因此对于辽东二十五卫,朱高煦准备将其改设为府县,其中许多名字太长且复杂的地名都要更改。 例如辽西那一块就名字复杂,因此朱高煦根据前世记忆,将广宁中卫、广宁中屯卫、广宁前屯卫、广宁前卫等卫所纷纷更改了名字。 对于没有必要改的,他也就没有继续更改。 在结束之后,整个辽东被设为定辽府、金州府、辽阳府、沈阳府、广宁府、宁远府等六个府。 宁远府治所宁远县,下辖山海县、绥中县、松山县。 广宁府治所广宁县,下辖锦州县、义州县。 沈阳府治所沈阳县,下辖铁岭县、开原县(三万卫)、韩州县、抚顺县、蒲河县。 辽阳府治所辽阳县,下辖鞍山、辽中、海州三县。 金州府则是治所金州,下辖复州县、盖州县、旅顺县。 这五个府合计二十一个县,其中鞍山、辽中、旅顺、韩州四地要么是驿站、要么是千户所,都属于新设和扩编的县城,朱高煦将会把大宁移民安排在这些地方,专设新县。 当然,除了这五个府外,朱高煦在意的还有定辽府。 他准备把定辽府的治所放在刘真所在的九连城,将九连城更改为定辽县,随后在金州前往九连城路上的这一路设置大概两个县,随后又在日后的建州一带设置一个县用来招抚女真人。 整体规划下来,辽东一共六个府,二十五个县。 为了方便设置,朱高煦还手绘了辽东地图,并将每个县的位置都画了上去,并写下了其定位和发展。 如眼下只是一个驿站的鞍山,其主要经济方向无非就是挖掘铁矿,制作成铁锭。 当然,除了这种有明显资源的县城外,其余县城还是依旧正常的发展农业经济,只是附带着会修建水泥场,以保证本县的水利设施有足够的水泥可以修建。 按照朱高煦的计划,只要舍得投入,并且推广育苗田,那大概七年左右,辽东就会成为北平的一个小粮仓。 不过这个舍得投入的前提是,每年承受四百万石的投入,几乎等同大明巅峰时期7%的财政收入。 可是只要这个目标达成,那北平就可以作为都城,而东北也将成为可以自给自足的小粮仓,成为明军从东北向漠北进军的桥头堡。 这一切对于朱高煦来说都是值得的,不过在此之前,他必须打赢靖难之役,并利用靖难之役清理一批乡绅,从他们手中获取资源来发展辽东。 他这般想着,一名百户官也走进了衙门内。 他与许多兵卒不同,他没有渤海兵卒那虎背熊腰的模样,反而十分消瘦,但这十分贴合他正在执行的任务。 “殿下,胡指挥使已经在登、莱二州落下根脚了。” 当这名百户官作揖开口,其身份也就不用赘述。 当初选择向朱高煦投诚的胡纶被朱高煦任命为西厂指挥使,然而从渤海起兵到现在,他基本没有露过面,西厂也没有给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这一切并不是朱高煦遗忘了胡纶,而是他早早将胡纶安插进了杨彬的商队中,让他带人南下登州,在登莱一带为自己日后登陆做准备。 这才过去不到半年时间,朱高煦很好奇胡纶给自己带来了什么消息。 他接过那百户官递来的情报,只是略微一看,眉头就皱在了一起。 胡纶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居然拿到了南京刚刚下发的指令。 耿炳文驻守真定、河间,扼守山西关隘,继续保持南军的地理优势。 登莱水师出兵,准备援救辽西的吴昇与刘嵩、吴寿安。 长江水师北上,两广水师也被北调,两支水师的统帅是陈瑄。 除此之外,还有从西南调兵的举动,以及耿炳文麾下大致有哪些将领。 这情报如此详细,朱高煦只是大致看了看,便判定了胡纶兴许是拉拢到了锦衣卫内官职不低的人,不然不可能掌握如此精确的情报。 此外,胡纶也说了燕军和渤海内部依旧有一些锦衣卫,他们虽然官职不大,但能将许多基础的消息传递给朝廷,例如眼下燕军和渤海军合计是十七万大军,粮食数额足够吃半年。 此外,还有各军的一些基本情报也有出现,除了神机营和女真八卫的情报没有泄露,其它情报都大致泄露了一些。 “爷爷……” 将情报看到如此,朱高煦目光复杂,他很清楚这是老朱生前的手笔,因为朱允炆不可能把锦衣卫利用到这种地步。 “这份情报,让人带给我父亲。” 朱高煦将情报放在桌上,交代的同时,脑中也不断分析战局。 显然,眼下耿炳文军团在将领素质上,比历史上下降了太多,原因无非就是太多优秀将领被牵制在了西南。 历史上耿炳文应该是和顾成这种两次百人斩的猛将配搭,而顾成被朱棣俘虏后,虽然经过朱棣的劝说而投降,但他只负责守城,不负责进攻。 北平城之所以能抗住李景隆几十万大军的猛攻,这可不是不善军事的朱高炽能打出来的,而是顾成的功劳。 现在顾成不在耿炳文军中,北平没有了他,那还能守住吗? 朱高煦起身渡步,同时也对朱允炆北派的三支水师感到头痛。 就他从朝廷《邸报》和五军都督府《塘报》之中获得的消息来看,老朱在洪武二十九年后就没有让人下令造过战船。 在此之前造的战船,分别是两千料七十艘战船,以及一千五百料五十艘,还有两千料马船一百二十艘。 这些战船加上原本三支水师的战船,仅战船的吨位就超过了十五万吨。 如果将全世界的所有海军和水师拉在一起,恐怕都会遭遇明军这三支水师的碾压式打击,更别谈自己了。 自己要渡海登州,必须要提前拿下皇城诸岛,然后消灭这三支水师。 面对它们,没有水师将领的自己很难取胜,唯一能取胜的地方就是火炮。 只要有足够的舰炮,那他完全可以用十艘船打出明军一百艘船的火力。 明军战船的火炮配置自己了然于胸,他们却不了解自己火炮的威力和数量,这是自己能利用的优点。 想到这里,朱高煦坐回了位置上,又将思绪放到了陆地上。 对于耿炳文麾下军队,朱高煦为数不多担心的只有三支,一支是在京的上十六卫和听操豹韬卫和河州卫。 前者十六卫的子弟都是出自淮西,而淮西兵的强悍朱高煦深有体会。 别不说,他最开始北上吉林,率兵奇袭西阳哈的兵卒中,最为骁勇的便是傅让、林粟、孟章等淮西兵。 十六卫淮西子弟兵,数量有近九万人,这支精锐军团就是历史上朱棣南下时遭遇到的最强兵团。 燕军骑兵三次贯穿淮西兵团,结果淮西兵团硬是能重新结阵,把朱棣打得坠马剑折,如果不是朱高煦和张玉先后救他,恐怕朱棣就要泯然阵中了。 除了十六卫外,朱高煦次而忌惮的,便是在京听操的豹韬卫和河州卫精骑了。 那七千精骑的骁勇程度不下于六千渤海精骑,有他们在阵,加上合适的骑将,朱高煦就需要时刻警惕被突袭和切断粮道这两种可能。 这两部兵马,是大明最能打的兵团,其次便是朱高煦次而担心的西南兵团。 西南兵团并不全是西南高原山地出生的西南兵,更多是从江南迁往云南的江南兵。 他们可以打高原山地和热带雨林,也可以十营两淮水网,当然更重要的还是朱高煦从情报中获得了一个致命消息。 “沐春……” 朱高煦低语这个名字,倍觉头疼。 同样是三代子弟,但沐春毫无疑问是三代子弟第一人,即便李景隆都无法取代他的位置。 历史上沐春在去年九月便病逝了,而眼下他还活得好好的,并且正值一个人的巅峰。 如果朱允炆让沐春接替耿炳文,朱高煦不确定自己能否击败沐春,因为他并不熟悉沐春,而沐春却可以通过五军都督府之前库存的渤海塘报来了解自己。 沐春的能力不用多说,他已经在现在的麓川之战中展现了带兵五万,并且能规划各支兵马穿插包围和歼灭,历史上能在云南打出这种效果的人,只有诸葛亮、傅友德和沐英三个人,算上他就是第四个。 当然,更重要的是,沐春和何福这群眼下的西南将领与麾下西南兵团,本质上都是江淮人,并不是从小就生长在西南山地环境下的人。 其中典型的,例如像王瑄的父亲王兆便是当初徐达北征兵团的一员,然后因为云南空虚而被老朱集体调往云南驻守。 比起西南的原始森林,其实他们更擅长在平原作战,例如历史上何福就是带着西南兵团与燕军在平原交手,两次打平。 这两次交手,朱棣麾下擅长平原作战的燕军并没能在西南军团手上讨到便宜,最后还是靠朱棣发现西南军团缺少马匹,因此发挥骑兵优势,连续四次高机动性迂回来进行战术欺骗,最后成功离析西南兵团和淮西兵团,并抓住战机一举击溃。 何福都能如此,更不用说自十七岁起,便跟随傅友德、沐英出征西北,又随军征伐云南、江西的沐春了。 沐春毕竟是二十五岁便已经在西北、中原、江西、西南等地积功,被拔擢为后军都督府佥事的存在。 放眼整个明初,除了李文忠和朱文正、沐英、朱棣外,还未有人能在这般年纪展露这般才干。 一想到沐春的能力,朱高煦就后悔了起来。 虽然他不知道沐春为什么能活到现在,但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这件事兴许与王瑄有关,因为他只告诉过王瑄要如何预防热带雨林之中的瘴气,以及解救的办法,还有走出热带雨林后需要怎么做才不会染上后遗症。 沐春兴许就是靠着王瑄的办法,才侥幸活了下来。 “王瑄,你这憨货……” 朱高煦忍不住埋怨了一句王瑄,心里也渐渐急迫了起来。 历史上耿炳文能被朱棣击败,其手下将领素质不行是一个因素,可如果把顾成和瞿能都调给了他,外加上陈瑄率领的水师,恐怕便是朱棣也会打得十分艰难。 “得在他们到来前,提前击溃耿炳文才行……” 朱高煦眼下需要时间,击溃耿炳文无疑是延长决战时间的最好选择。 拥有这样想法的不止是他一个人,还有身处北平的朱棣。 姚广孝的情报比胡纶收集的更为全面,因此朱棣提前朱高煦一步就获知了南军的动向。 不仅如此,他还清楚平安率领杨松、潘忠等人前往了雄县。 坐在燕府的承运殿内,朱棣沉默着扫视眼前的将领,再没有了此前因为如何抉择朱高炽与朱高煦时的犹豫,只剩下了专属燕王的果毅。 他的目光扫视着诸将,从张玉到朱能、再到丘福、张武、孟善……最后放到了带着一万步卒来听他节制的房宽身上。 “老二派来的兵卒少了些,但却已经足够了。” “房宽,我命你率所部驻守永平府,防备山海关的吴寿安。” “末将领命!” “孟善,你率兵一万驻守居庸关,若是房昭前来,不必理会他,固守便可。” “末将领命!” “高炽、郑亨,我命你们率兵两万驻守北平,随时支援永平和居庸关!” “末将(儿臣)领命!” 朱棣选好了驻守的人,也留下了四万兵马保护北平重要之地,他没有再用那滑稽的“俺”来作为自称,而是用了多年未用的“我”,可见他有多重视这一场战役。 “张玉、丘福、朱能,你们率兵,与我南下破耿炳文。” 朱棣缓缓起身,可面对他的安排,丘福却迟疑道:“殿下,眼下耿炳文已经有二十万人,再过几日便是二十三万了,可我们只有四万可调动之兵。” “四万……”对于他的迟疑,朱棣却抬起了下巴,不似平日的憨厚,反而多了些桀骜,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他冒着大雪奔袭千里,迫降北元太尉乃儿不花的那一刻:“四万已经足够了!” “我就是要趁着南边的四万援军还没到,用四万人从正面击败他的那二十万大军。” 他拔出腰间宝剑,咬紧牙关直视剑锋: “南军不破,势必不还!” 稍许再制作《辽东布政使司图》发到彩蛋章 (本章完) 第242章 月漾桥之战 “咕咕……” “咕咕……” 八月十五夜丑时三刻(1:45),当深夜到来,低矮的城墙便在黑暗中显得更加不起眼,若不是那微弱的火光,兴许都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 那丈三左右的夯土城墙上,守夜的兵卒们走马灯般地巡逻,显得有些松懈。 城外,漆黑一片的夜幕中静谧无声,只有偶尔飘过鸟儿的咕咕声和护城河的流水声。 薄薄的乌云遮蔽了月光,使得四周更为昏暗。 “呜呜啊哈哈……” 这时,城墙上传来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声,骤然将这静谧的夜晚打破。 守军们警觉地抬起了头,一眼望去,只见一只长相怪异的黑鸟站在箭楼的墙垛上。 “娘地,吓老子一跳。” 瞧着发出声音的居然是一只怪鸟,值夜的兵卒们叫骂一声,便继续开始巡视城池。 很快,城墙上继续响起了粗重的脚步声,而这种时候,城外的夜幕之中却出现了火光。 “哔哔——” 刺耳的哨声在低矮的墙上响起,所有守军纷纷警戒,同时发现了夜幕中的那一片片火光。 那火光覆盖了一片,足有数里,而且自北往南来,瞬间让雄县的守军警惕起来。 一时间,城池内外刮起了大风,但这大风来的及时,正好将天上遮蔽的乌云吹开。 中秋佳节的月光照明了城外,那是一支规模数万的军队。 待他们靠近,“明”与“燕”字旌旗出现在了城外,让人汗毛炸起。 “敌袭!!” “哔哔——” “铛!铛!铛!铛!” 一时间,雄县被守军唤醒,尽管是前线城池,可雄县低矮,又是夯土城墙,毫无防御力,因此仅有三千守军驻守此处。 面对城外数万燕军,他们所有人强撑着精神,并没有因为城墙低矮和己方数量处于劣势就士气尽丧。 “加急送出去了吗?!” 从温柔乡中爬出来,着急走上城墙的指挥使贺成质问值夜的千户官,闻声的千户官也一路小跑而来,沉稳作揖:“回将军,已经送出,并未遭到燕军阻碍。” “好!只要送出去就行!” 得知消息已经成功送出去,贺成松了一口气,同时开始紧张备敌。 在他的注视下,燕军将整个雄县包围起来,致使他们不敢松懈,只能死死盯着燕军,等待他们的下一步举动。 他在注视,而燕军同样。 “驾……吁!” 策马而来的丘福勒马在一群将领面前,他对朱棣作揖:“殿下,按照您说的,已经让那塘骑往南边突围去了。” “好!”朱棣沉稳颔首:“等待天明,便趁机攻城。” “是!”丘福作揖应下,随后返回前阵之中,按照朱棣的安排等待天明。 瞧他离去,跟在朱棣身后的一名将领也紧跟询问:“殿下,为何要让这雄县放出塘骑?” “此地距离徐凯所部不过一百二十里,若是徐凯以骑兵北上,恐怕能在正午就赶到。” “俺就是等他们的援兵来!”朱棣要围点打援,但不是绝对的围点打援。 他要用雄县吸引南军,以这个时间和这个距离,能及时前来救援雄县的,只有二十万南军之中的骑兵。 朱棣已经从姚广孝那里得到了情报,耿炳文虽有二十万大军,但绝大多数是步卒,仅有徐凯、杨松、潘忠等三部骑兵,合计数量不超过一万五千人。 这一万五千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因此自己只要提前着手,便可以趁机歼灭其中一部。 只要能把这一万五千骑兵全歼,耿炳文就会成为瘸了一条腿的瘸子,到时候自己就更能从容对付他了。 想到这里,朱棣眯了眯眼睛,双手握紧了自己的马缰。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中秋的风令人感到寒意,可对于南下传信的数名塘骑来说,身后却仿佛有恶鬼在追逐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经过连续不断地换马,信使成功看见了前方的火光。 “什么人?!” “我们是雄县贺指挥使的兵卒,前来加急传信,燕军数万围城,特来请援!” 塘骑在前方突然出现的哨骑前勒马,将自己的消息报出。 那出现的百余名塘骑闻言面面相觑,最后带队的百户官才吩咐两名塘骑往后方传递消息。 “莫州守军有多少可以支援?” 加急的塘骑询问面前的百余名骑兵,他们的口音古怪,不像是中原人,倒是有些像蒙古人和西番人。 “莫州?”那群人一笑:“这里距莫州还有二十里,不过你遇到的正好,我们家将军被长兴侯派往雄县驻守,现在正在去的路上。” “敢问贵部将军是……” “平都督佥事、杨指挥使、潘指挥使。” 两方互相交换了消息,同时也询问道:“这里距离雄县还有多少路程,燕军骑兵为何没有追逐你们?” “若是这里距离莫州还有二十里,那距离雄县应该还有四十三里。” 两方交谈时,莫州方向也突然响起了沉闷而密集的马蹄声。 不多时,无边无际的火光就出现在了南边,并朝他们靠近。 “传信的在哪?!” 忽的,一道高大身影骑着匹大食马从南边狂奔而来,从百余名塘骑身旁绕过,来到了两方中间。 “平佥事!” 松潘骑兵见来人是平安,纷纷在马背上作揖,而雄县塘骑也得知了平安身份,连忙作揖:“标下便是雄县传信塘骑。” “燕军数量几何,骑兵、马步兵、步卒又有多少?” 平安询问详细,那塘骑也连忙回应:“夜色之下,难以看清,但骑兵应该不多,因为他们并未追击标下等人,倒是步卒很多,恐怕四五万之众。” “传令全军,加急北上!”平安不等那塘骑说完,便对全军下令。 很快,来自真定的九千塘骑往北进发,而时间也一点点过去。 雄县的对峙从凌晨一直到了黎明,由于燕军有准备的休息好才来夜袭,因此雄县守军经过一夜的对峙,显得十分疲惫,许多兵卒都是强撑着精神。 长时间的对峙,让他们变得松懈,以为朱棣兴许不会攻城,然而朱棣要的就是他们自以为。 “呜呜呜——” 忽的,沉闷号角声响起,早已经准备好大量攻城器械的燕军开始全军攻城,自四面八方而来。 他们没有使用吕公车,仅带了普通的撞车、云梯。 由于雄县城墙低矮,并且没有护城河,因此当燕军一拥而上时,整个雄县顿时淹没在了燕军的‘海洋’中。 守城南军试图用碗口铳、洪武铁炮来击溃燕军,然而他们的火器数量不多,简陋的射石炮与火门枪仅在带给燕军不足百人的伤亡后,就被燕军步履稳健地逼进了那低矮的土城之下。 城头上的南军士兵警惕地注视着敌军的举动,防备着他们的攻击。 燕军列阵齐整,分成数个部队,一步步向城池前进。 撞车被推到城门口,燕军将士用力推着车身向前,那单薄的城门并没有千斤闸的加持,因此在几番撞击后就开始摇晃起来,甬道的南军开始疯狂地为城门加上斜木抵挡,然而这无济于事。 火油从甬道上方被倒下,紧接着被点燃,数十名燕军士兵被大火吞没,可他们很快被救出,己方袍泽将沙土覆盖在他们身上,很快熄灭的火油引起的火焰。 被烧伤的众人被抬了下去,可一批又一批的燕军已经冲上了城墙马道,与南军厮杀。 短兵之间,双方战得难舍难分,南军本就疲惫,相持许久后开始节节后退。 “杀!!” “清君侧、靖国难!” “降者不杀!!” 燕军不仅在攻城,也在攻心,此刻他们所展现的,与老朱那种利益纠缠的淮西军团所不同,而是单纯的为朱棣个人厮杀。 在这样悍不畏死的厮杀下,南军节节败退,甚至被逼退下了马道,城门楼被拿下,火油无法再对燕军形成威胁。 朱棣瞅准时机,继续让人用撞车撞开城门。 等待着的燕军将士则快速抬起长枪与短兵,准备开始进攻。 忽然,城门处一声巨响,撞车成功地撞开了门,而那些无法冲上马道的燕军将士们也纷纷冲入城内,将南军士兵逼入绝境。 南军士兵乱成一团,不断喊叫着叫嚣着,但却已经无法抵御敌军的攻势。 整个雄县,已经充满了死亡和战争的气息,躲在城内的百姓则是害怕的蜷缩榻上,只希望这位曾经的燕王不会对他们下手。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喊杀声越来越小,甚至近乎没有的时候,负责主攻的丘福策马带着两个首级从城门疾驰而出。 他来到了阵前,将两个首级丢在了地上。 “殿下,指挥使贺成与指挥佥事萧全不降战死,这是他们的首级,雄县已经拿下,约有两千余降兵,此外城中还有约八千骡马。” 丘福作揖禀告,朱棣身后的张玉等人则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们成功地擒获了这座城池。 “降兵带往后方整训,此外派两千人将伤重兵卒和雄县百姓、粮秣迁往北平。” 朱棣没有像其他将领一样可以放松,因为他很清楚,拿下一个小小的雄县只是一个开始,现在的他必须要面对南边有可能来袭的南军,而为此,他必须提早做足准备。 “谭渊!” 算了算时间,朱棣对身后的一名千户开口,一名三旬千户闻声策马上前,同时作揖。 “你带一千人领骡马快速前往南边九里的月漾桥,等南兵骑兵过桥后,便占据月漾桥,别让他们从月漾桥撤退!” “若是我军有号炮作响,伱立即带兵从月漾桥袭击南军后方。” “末将领命!” 在朱棣的注视下,谭渊率领一千步卒前往了南方的月漾桥。 对此,张玉也好奇询问:“殿下,从莫州北上雄县的桥足有七八处,为何您会觉得南军会往月漾桥来?” “俺也不知道,兴许是种感觉。” 上了战场,朱棣便有一种直觉,他能清楚的推断出南军会从月漾桥北上,即便没有,他也可以将南军逼往月漾桥。 “全军休整,等待南军骑兵渡桥!” 朱棣翻身下马坐在了地上,见他毫无架子,众人也先后效仿他坐下,恢复着刚才厮杀所消耗的体力。 天色开始缓缓变亮,九里的距离对于获得了骡马的谭渊来说并不算远。 除了在牵出骡马出城耗费了两刻钟时间外,他只耗费了两刻钟便抵达了九里外的月漾桥。 他带来了一千二百人,在一千人下马后,他打量着月漾桥四周的情况。 北平人烟稀少,就连树木也少的可怜,哪怕是紧邻河边的四周,也很少能看见成群的树木,无法掩盖他们一千人的踪迹。 “千户,这里没有可以设伏的地方啊。” 一名百户官骑着挽马上前开口,可谭渊看了看四周,随后似乎发现了什么,下马走到河边,折断一束茭草。 他将茭草含在口中,发现可以正常呼吸后,便对身后众人说道:“一千人下马,二百人牵着所有骡马离开,扫干净自己的尾巴。” 他晃了晃手中的茭草:“我们就用这个来设伏!” 说罢,他带着下了马背的一千人将岸边的许多茭草折断,小心翼翼的躲到了月漾桥下。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当南边依稀响起马蹄声时,谭渊带头走下了寒冷刺骨的河水之中,回头沉着脸: “是个汉子的,就跟我在水里待一刻钟!” 他的话虽然是在商量,但语气却不是。 在他的带领下,一千燕军步卒穿着甲胄,拿着长长的茭草走入水中。 中秋时分,北方那流动的河水已经十分刺骨,所有人都在忍耐着。 他们用茭草呼吸,整个人没入水中。 渐渐地,马蹄声越来越多,即便他们人在水中,也能听到月漾桥上的马蹄声响。 他们过桥的速度很慢,赖于天色还未彻底明了,水中的燕军并没有被发现。 一刻钟、两刻钟…… 他们在水中待得时间比谭渊说的还要长,长到许多人已经麻木,甚至痛苦的想要浮出水面,却被身边人死死按住。 最终,当南军骑兵彻底经过月漾桥,并渐行渐远后,水中才慢慢浮出了一张张铁青的脸色。 他们兴许应该庆幸现在不是冬季,不然他们没有人能撑过一刻钟。 但饶是如此,许多兵卒的身上也出现了冻伤。 谭渊也是其中一员,可他没有时间等待兵卒们在河边取暖。 他带人从河滩走上平地,最后在月漾桥结阵,占据了月漾桥这条南军撤退路上最近的桥梁。 平安、杨松、潘忠等人已经走远,谭渊他们已经听不到那马蹄声。 不过他们没有听到,可雄县的燕军却听到了。 “呜呜呜——” 呼声焦躁的号角声响起,燕军早早摆好了架势,朱棣亲率五千骑兵于阵前,并没有将骑兵放在左右两掖,而是让麾下步卒持着长枪在左右两掖。 这样的阵型,无疑犯了兵家大忌,而他却没有改换阵型,反倒是带着大军步行往南方进军。 燕军的配合很高,即便三万余大军结阵行军,那阵型也没有一丝紊乱,不像铁岭之战时的渤海军那样,只是结阵追击数十步便阵型分散。 这样的配合,是朱棣常年带兵练出来的配合,只要是大宁、北平、辽东的任意战兵,哪怕是刚刚俘虏过来的降兵,也能迅速加入其中。 渐渐地,南边马蹄声越来越大,‘朙’字旌旗开始出现在了地平线上,并紧跟着涌出大批骑兵。 “吁!” 一直率军冲在前军的平安发现了燕军已经结阵南下,便知道朱棣是料到了他们会来援。 他看一眼雄县,可距离太远,看不清楚悬挂谁的旌旗。 “雄县恐怕难以守下,我们要撤退吗?” 潘忠策马上前询问平安,一旁的杨松也紧跟策马而来,看着燕军的阵型,指着位于中军的五千骑兵道:“骑兵放在中军,这应该是没来得及变阵,我们现在掩军冲杀,只要不被燕逆步卒困住,便能击溃中军,活捉燕庶人!” 平安的疑虑被杨松打消,他本就自持勇武,加上己方骑兵接近燕军三分之一的数量,而燕军之中又无他能看得上的勇将,自然想要一战生擒朱棣来打响自己名气。 “传令全军,一字时后发起冲锋,紧跟我的大纛!” “末将领命!” 杨松、潘忠应下,传令骑兵开始在全军传递指令。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燕军距离南军只有不到三百步的距离时,南方突然响起了如炒豆子般的号炮声。 “时机到了!” 朱棣在听到号炮的一瞬间,便抖动了马缰,先行出队伍数步,又调转马头回头看着自己这几年积攒下来的五千骑兵:“弟兄们,随着我的大纛,一字时后骑兵冲锋!” “末将领命!” 丘福、朱能率诸将作揖,而张玉已经早早去左翼控制步卒,准备截断平安等人东逃的方向。 “南边是什么声响?” “中了埋伏!” 杨松举棋不定,平安却阴沉着脸。 他跟着朱棣并肩作战多次,自然知道朱棣对付蒙古人时常以号炮作为信号。 显然,这次朱棣也要如此。 平安将目光放向东边,果然张玉所率万五步卒长在大范围往东边迂回。 只是这样一来,守在朱棣身旁的便只剩下了不足两万人,其中还有五千是骑兵。 “吹号,冲锋!” “呜呜呜——” 悠扬的号角声响起,平安率军向朱棣本阵的五千骑兵发起了冲击,心头还在祈祷朱棣不要因为自己的存在而胆怯撤入步卒阵中。 “吹号!冲锋!” “呜呜呜——” 几乎前后脚,朱棣同样率领五千骑兵队平安发动了冲锋。 五千铁骑出镇,统率燕军右翼兵团的张信也开始命人兵团与张玉所部衔接,缩小双方骑兵搏杀空间。 一时间,燕军步卒如碗状,向南边的南军骑兵扣去。 只是战场之上,平安眼看朱棣居然敢带着骑兵与自己冲锋,心头更为激动了。 “锄奸剿贼,剿灭燕逆!!” “清君侧,靖国难!!” 一时间,两方口号在天色明亮的雄县以南碰撞。 战场上的土地已经被踏得稀烂,露出一片褐色。 紧张的气氛笼罩着整个战场,只有振聋发聩的马蹄声和激烈的战吼声在战场上交织。 在这混杂着烟尘和血腥味道的气息中,两方的铁骑浩荡地向对方冲去,带起了漫天的灰尘。 平安麾下松潘骑兵并未与燕军骑兵短兵交击,而是仗着马快弓强,以骑射数次面突燕军骑兵。 两方在这不足五里宽阔的战场上来回交击,以勇猛著称的平安虽然心里想着生擒朱棣,可却忌惮朱高煦,因此在不断交击间,试图确定朱高煦是否出现在了阵中。 毕竟半月前朝廷传来的消息中,朱高煦已经带兵拿下了广宁前屯卫,距离燕军只隔着一道山海关。 若是山海关在这几日被破,那朱高煦极有可能出现在燕军之中,甚至带来更多的骑兵。 “平佥事为何不攻入阵中?” 平安数次带队以骑射御敌的举动,很快引起了杨松和潘忠的不满。 他们不知道平安在惧怕什么,平安闻言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忌惮朱高煦,因此便端着表情道:“我在试探燕逆是否还有伏兵。” “眼下看来,燕逆除了在月漾桥布置伏兵外,便再无伏兵,眼下可冲击燕逆,生擒燕庶人!” 说罢,平安传达指令,在下一次骑射结束后,全军准备长兵对阵。 他的军令,在一次骑射交锋后传达就位。 一刻钟的时间里,四次骑射交锋中,燕军骑兵都没能从平安麾下的汉蒙松潘骑兵手中讨到好处,士气渐渐低落下来。 平安抓住了这次机会,在骑射过后换成了马槊,其余人也纷纷换上长兵。 这一幕被放了许久风筝的朱棣所瞧见,他当即下令全军放号炮。 “嘭!” “砰砰砰——” 在他第一个拉响号炮后,燕军骑兵与两侧的张玉、张信所部纷纷拉响号炮,比之前更为密集响亮的号炮响起,这让埋伏在月漾桥的谭渊明了。 “张魁你带一百人驻守月漾桥,我带九百步卒去驰援殿下!” “末将领命!” 月漾桥处,得到消息的谭渊不再犹豫,开始率领九百手持长枪,已经暖和了身体的步卒开始北上。 由于张玉与朱棣、张信兵团的不断压迫,此时正面战场距离谭渊他们已经不足二里。 “杀!!” 一次面突过后,南军骑兵换上了长兵,他们没有再像之前一样射完箭矢就走,而是持着长兵冲入了稍许松懈的燕军骑兵之中。 南军的骑兵把枪刺向对方,双方碰撞到了一起,一开始燕军骑兵猝不及防,可随着时间过去,他们逐渐适应,并开始迎击着南军的冲击。 两支队伍冲到中间,双方的骑兵交相穿插,犹如在战场上跳着一支极具速度与力量的舞蹈。 刀光飞舞,矛头闪烁,群马奔腾,声势惊人…… 南军的骑兵凭着敏捷的身手和坚定的斗志,屡次让燕军的冲锋化为了泡影。 由于南军骑兵出色的战斗技巧和优越的装备,他们已经成功地转化了局面,将胜利的天平向自己的一边倾斜。 交锋过后,再次调转马头,屡次交锋,而阵中平安也在寻找朱棣身影。 两次的交锋过后,他终于确定了朱棣的位置。 “跟紧我的大纛,我带你们生擒燕庶人!” “吼!!” 战吼声响起,南军骑兵率先一步发起了冲锋,可面对他们的冲锋,朱棣也紧握自己手中宝剑,咬紧牙关。 “北平的儿郎们,随俺杀!!” 在丘福与朱能、火真、马和、王彦等人的护卫下,朱棣也率领麾下仅有平安一半的骑兵,向平安发起了冲锋。 “杀!!” 二更十一点半 (本章完) 第244章 真定之战 “驾!驾!驾……” “莫州急报,速速搬开拒马枪!!” 八月十八正午,当一匹快马南下抵达滹沱河以南的真定城外,城外那延绵十数里的营盘也抬开了拒马枪,予其畅通无阻。 马背上的张保假装急切,一举策马穿过了数里营盘,冲入了真定城内。 不多时,他便抵达了真定衙门前,翻身下马,狼狈的冲入了衙门之中。 “莫州急报!” 担心有人拦他,他一边高呼一边冲入衙门内,直至他抵达中堂时,这才看到了正在议事的耿炳文、宁忠、吴杰、李坚等人。 “大将军!” 张保冲入中堂后便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张保?你不在莫州守城,来真定干嘛?” 耿炳文毕竟上了年纪,思维不如年轻时迅捷,故而才多此一问。 “大将军,燕军主力南下,足有四万之众,他们攻陷了雄县,又南下围歼了平都督佥事与杨松、潘忠等人九千精骑。” “我没有收到消息,猝不及防遭遇燕军南下,城内又有燕军间客与降燕兵卒打开城门。” “末将虽指挥莫州守军御敌,然守军数寡,最终莫州城破,末将只得走水道出城,寻了一处驿站快马而来。” “末将前来路上,燕军主力似乎正准备出城,并且是往真定而来……” 张保泣不成声,而面对他的话,驸马都尉李坚皱眉道:“不可能,莫州距离真定足有三百里,况且莫州南边几十里便驻扎着徐凯,燕军即便南下,也当是去进攻徐凯才对,为何会舍近求远?” 李坚一开口,旁边的吴杰也点头附和道:“孤军南下,还将退路交给我军截断,这明显犯了兵家大忌,燕庶人素来知兵,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你是何时出发的?”宁忠倒是没有与吴杰、李坚一样自以为,而是先询问了张保出发时间。 “昨日卯时城破,辰时走水道南下而来,昼夜不歇息。”张保如实回答。 “也就是说足足有一个半昼夜的时间。”宁忠闻言点头,随后看向耿炳文,作揖道: “长兴侯,若是燕军真的在昨日清晨破城并南下,眼下我们应该很快就会收到河间被围的消息。” “黄昏之前只要没有收到河间被围的消息,那说明燕庶人确实没有攻打河间的意思。” 宁忠与吴杰、李坚等人不同,他的父亲开国功臣宁正直到洪武二十九年才因为积劳成疾而病逝,因此在他本人三十几年的人生中,宁正是不断教导他的人,因此在二代武勋之中,他也是为数不多能单独训练一个都司兵马的将领。 这次北征路上,宁忠又与耿炳文学习了几个月的行军打仗,因此面对真实的战场,他反倒能沉稳下来分析。 他的想法,与耿炳文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缺少了实际行动。 当着众人的面,耿炳文缓慢开口道:“眼下我军在真定城有十五万大军,河间还有徐凯五千骑兵和一万步卒,其余散落地方的兵卒也有两万之数。” “五日前,我便已经派六万大军渡滹沱河,在滹沱河东北驻扎营盘,其部可顺利接应我大军北渡。” “今日黄昏前,若是河间没有加急军情送来,便安排七万大军渡河,两万留守真定城。” 说罢,耿炳文看向众人:“安陆侯现在前往河北统辖五万大军,等待黄昏接应我军。” “末将领命!” 吴杰作揖,耿炳文又看向宁忠:“准备安排大军渡河,连夜起修营垒。” “是!”宁忠应下,耿炳文看向张保:“你先下去休息吧,莫州丢失不怪伱。” “末将惭愧……”张保低头退下,耿炳文又看向驸马都尉李坚:“请李都尉向河间派去塘骑,确定河间是否被围。” “是!”李坚跟随应下,随后三名将领退出衙门。 瞧着他们离去,耿炳文心里并不相信朱棣敢于劳师远征,将侧后方丢给徐凯不管而来冲击自己这四倍于其的大军。 只是他的不相信,反倒是中了朱棣的圈套…… “杀!!” 在他不相信的同时,朱棣已经经过两日一夜的长途奔袭,从莫州抵达了距离真定不足百里的无极县。 喊杀声在一片旷野上响起,负责押送粮草的明军兵卒来不及着甲。 他们面对来势汹汹的数千骑兵,很快被燕军骑兵包围,只能放下兵器投降。 “我们愿降!” 负责押送粮草的千户官站了出来,而朱棣也从包围他们的燕军之中走出。 “燕王殿下……” 千户官显然见过朱棣,因此连忙跪下。 见他跪下,身后负责押送辎重的明军兵卒也纷纷跪下。 步卒面对骑兵的弱势,便是在没有塘骑放哨的时候,很容易被骑兵突袭,而战争进化到了明代,已经成为了哪一方遭遇突袭,无法着甲便要遭遇屠杀的游戏。 在燕军骑兵雷霆出击下,这千余名押送粮草的兵卒与民夫,如何都没想到他们会在距离真定不足百里的地方遭遇燕军,以至于直到被包围时,他们之中也没有几个人穿上甲胄。 现在他们暴露在燕军眼皮子底下,更是不敢做出任何试图穿甲的举动,生怕引来误会而遭遇屠杀。 “这里押运多少粮草?” 朱棣翻身下马,走到那一车车粮食面前询问千户官,脸上笑呵呵。 “三千二百石。” 千户官不敢不答,朱棣闻言也点头道:“快去运往真定吧,另外告诉长兴侯,俺已经带领大军抵达无极,叫他好好准备与俺交手。” “啊?”千户官被朱棣的话给说楞住了,可朱棣却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上马,带领大军离开了这处平原。 待他们走后,千户官才反应过来,连忙对身后兵卒指挥:“快解下一匹马,速速去真定送出消息。” “是!” 无极遭遇燕军主力袭击,这消息从正午送出,直到黄昏才送到真定城。 耿炳文召集了军中指挥使以上的将领,数十人挤在真定县衙内,听着那刚刚送来的消息,心里只觉得不可置信。 朱棣真的来打无极了,而且已经率领主力抵达了无极县。 “无极县距离河北营垒不过百里,大将军,眼下我们应该立即带大军连夜渡河,以免河北营垒成为孤军。” “不对啊,燕军怎么敢放任河间不管而来打真定呢?” “确实,这么做是兵家大忌,如此一来燕逆等于钻入了我军口袋,一旦后路被切,数万大军便要尽数覆没。” “这是一个好机会,我们可以趁此机会再平原全歼燕逆,进而平叛得功!” 诸多洪武年间活下来,并一直活跃在一线的将领们正在讨论如何全歼朱棣。 李坚不明,只得说道:“平原之上,骑兵很容易便抉择战场来针对我军,况且我军任务是固守防线,不让燕逆南下。” “都尉不明……”听到李坚的话,许多老将纷纷笑着说道: “不就是骑兵吗?当年胡人十数万骑兵盘踞中原,还不是让我们用长枪给赶回了上都?” “眼下更是连上都都成了我朝的开平卫,他们只能跑回漠北苟延残喘了。” 骑兵的厉害不用李坚解释,可问题在于洪武年间老将,那个不是以步击骑的好手。 当年北元动辄几万、十几万骑兵南下,每一次都试图突袭明军,结果反而被明军用双腿来进行大迂回包抄,死在他们枪下的骑兵,没有十万也有七八万了,他们会怕朱棣那几千骑兵? 不止是这群老将这么觉得,耿炳文也是这么觉得。 当年他与张士诚交手,张士诚兵力是他的七八倍,结果硬是被他打得不得寸进,甚至还被他开城门一路追杀。 他耿炳文什么场面没见过,现在告诉他,有个小辈带着几千骑兵,自己需要好好防备突袭…… 听到这话,耿炳文都忍不住的想要发笑。 当然,笑话是一回事,如何抵御燕军骑兵是另一回事。 “安陆侯……”耿炳文唤出吴杰,随后开口道:“准备接应我军渡过浮桥前往北岸,你所率前军准备掘堑壕,设置拒马枪,以免燕军骑兵从北边突袭我军。” “末将领命!”吴杰应下。 在众人应下后,耿炳文也没有就此松懈,而是开口道: “燕逆骑兵数量多,眼下已经绕道无极县,兴许是要准备断我军粮道,因此我会坐镇北岸主力军中,随时支援真定,同时统筹山西粮道,以免真定被切断粮道。” 耿炳文不怕朱棣正面来强攻自己,他也不觉得朱棣会蠢到从北方来正面突袭自己,兴许断大军粮道才是他的意图。 这并不出奇,毕竟朱棣人少,如果真的要硬碰硬自己十几万大军,恐怕燕军全军覆没也无法对自己造成重创,反而会身陷囹圄。 他要去南边便让他去好了,若是他真敢去南边,自己就派人堵住他北上各处桥梁,彻底将他覆灭在滹沱河南。 “都退下吧。” 做好了一切布置后,耿炳文向诸将劝退。 很快,衙门之中的将领纷纷笑着离开,只因他们都觉得朱棣已经是黔驴技穷,试图殊死一搏了。 所有人都在说他虚有其表,居然不等辽东的渤海庶人南下再发动决战,而是自己主动出击来以卵击石。 趁着黄昏,真定城的明军主力开始渡河。 八万余人渡河,就凭那几座浮桥,起码需要一昼夜的时间。 在此期间,北岸的前军也开始在吴杰的指挥下挖掘堑壕,布置拒马枪来防备朱棣突袭。 他们都将重心放在了东北、正北等方向,然而这正是朱棣需要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幕下的渡河明军主力开始在北岸修建营垒,不断掘土。 八万人所需营垒面积不小,哪怕正常修建都需要一日时间,何况眼下还是黑夜。 耿炳文巡视了一圈,确定北岸的营垒能在明日正午前修建完成后,便就地在这营垒休息了起来。 至清晨时分,耿炳文才缓缓起床,下意识询问营帐外的班值将领:“可有燕逆消息?” “东北方向我军塘骑在五十里外的新乐县搜寻到了燕军主力踪迹,恐怕那燕庶人是在无极虚晃一枪,目标依旧在北边。” 将领给耿炳文带来了最新的消息,那就是燕军主力出现在了距离无极县西北五十里外的地方。 算算时间,这刚好足够昨日出现在无极县的朱棣北上抵达无极县。 “这燕庶人,老夫还以为他要断老夫粮道,不曾想他居然畏惧而北返。” “不过如此也好,我军已经在北边构筑堑壕与拒马枪,他大军突袭难成,我们也可以依托西边的太行山脉,将其围剿此处了。” 耿炳文轻松许多,同时也对朱棣的军事才能感到了不切实。 他与朱棣并不是没有见过面,当年朱棣奔袭千里,迫降乃儿不花的时候,他还一度认为朱棣是可以驻守北边的大将,可如今看来…… 耿炳文摇摇头,走出营帐后巡视了一圈营盘,这才发现营盘正北方向已经修建完毕,现在正在修建正东和正西。 按照当下进度来看,应该能在正午前就能修好。 只是时间过去之下,很快耿炳文便接到了一则消息……河间派出了塘骑前来。 没有耽搁,他召集诸将,在主力营盘面见了河间的塘骑。 诸将林立帐内左右,耿炳文坐在主位,旁边站着宁忠。 帐内,河间加急派出的塘骑正在向他们汇报情况:“叛军并未向河间袭来,但平都督佥事南下时确实已经看到了莫州被攻陷。” “知道了,你回去传消息,让徐都督与平都督佥事北上夺回莫州与雄县,将叛军退路断绝。” 耿炳文不紧不慢开口,已然大局在握。 这一刻,不仅仅是他,几乎整个营帐内的将领都觉得胜利在望,然而时局变换往往就在这种时候。 “嗡嗡……” 忽的,细微的马蹄声响起,不等诸将反应过来,帐外忽然响起了铺天盖地的哨声与号角声。 “敌袭!!!” 凄厉的叫喊声响起,帐内诸将脸色大变。 他们往帐外奔去,第一时间便往北边的营门赶去,然而他们却发现营内所有兵卒都在往西边赶去。 可是西边有什么?西边不是太行山吗? “杀!!” 耿炳文眺望西方,只见营垒西侧上方烟尘滚滚,骑兵的呐喊声、马蹄声和武器碰撞声交织成一片。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朱棣亲自带队冲阵,数千燕军骑兵浩浩荡荡地向南军营垒冲去。 南军的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有可能来自营垒西面的威胁,因为西面不仅有滹沱河,还有太行山。 可就是面对这种不可能的情况,朱棣带着数千骑兵出现,如同一股可怕的洪流,一股脑冲入了正在构筑西侧营垒的明军队伍之中,将一切阻挡在前面的敌人横扫殆尽。 营垒里的大多南军士兵只穿着‘单薄’的鸳鸯战袄,面对燕军的滚滚洪流,许多人没来得及举起武器,就被冲散,更不要说穿戴甲胄。 燕军手中明亮的长枪与马刀成为了收割南军主力的绞肉机,所过之处纷纷有南军惨叫倒地。 一时间,整个营垒乱成了一锅粥,悲嚎声铺天盖地,南军主力所准备的北面工事完全没有派上用处。 燕军攻势猛烈,已经渡过的八万明军在转瞬间被拦腰截断,兵锋直指南军大纛。 沿途所有的南军士兵毫无着甲的准备,只能慌乱地应对,整支军队毫无组织和计划。 面对眼前的铁骑洪流,惊慌之下竟忘了射击,所有人都在奔逃。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耿炳文等南军诸将惊恐地看着自己所在的阵营瞬间化为一片混乱。 “稳住营帐四周中军,用我的护卫掩护大军渡河南撤!” “我亲自前往东边的营垒,带大军解围!” 耿炳文虽然老迈,却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人,他的护卫有三千之数,早早便穿戴了甲胄,是如今八万大军唯一可以抵御朱棣的力量,而东侧的六万大军营垒则是可以反败为胜的关键。 宁忠闻言,立马带着盘踞在大帐四周的三千护卫开始前往阻拦燕军铁骑,吴杰等人也率领自己的护卫开始收拢溃军,指挥他们穿甲准备抵御燕军。 然而面对这种情况,许多南军兵卒四处乱窜,盲目寻找立足之地、更有甚者已经不听号令渡河,将真定城视为逃命去处。 拥挤的浮桥承受不住压力而垮塌,数百南军坠入水中,扑腾一片。 “杀!!” “北平的儿郎们随俺杀!” 此时,燕军骑兵已经将八万南军正面凿穿,并用火箭点燃了那一顶顶帐篷。 一时间,整个南军主力营垒成了一片汪洋大海,燕军骑兵横冲直撞,无人可挡,剑光闪耀,刃声凄厉。 每个骑士都满脸狰狞,手中的兵器更是煞气十足,杀得南军心惊胆颤,无力反击。 “哔哔——” 忽的,前方乱兵之中出现了一支穿戴甲胄,力量完备的数千长枪步卒,他们持着长枪奔跑而来,阵型不乱。 任何敢于挡在他们前进道路的阻碍,不管是燕军骑兵还是南军溃乱步卒,都被他们手刃解决,为的就是赶在燕军骑兵反应过来前击溃他们。 “按照俺事先吩咐的来,打号炮!” 朱棣没有恋战,而是率先打响了号炮,与他身后的诸多骑兵也纷纷拉响号炮。 一时间,原本还要意图拦腰截断八万大军的燕军数千骑兵开始调转马头撤退,并在撤退路上一路砍杀,南军兵卒死伤无数。 宁忠所率三千长枪兵没能追上燕军骑兵,但却成功将燕军骑兵赶出了营中。 “都昏了头吗?!” “一个个的光着跑,你们的甲胄呢!” 宁忠破口大骂四方渐渐冷静下来的溃兵,同时派人去侦查西侧燕军骑兵的动向与数量。 在宁忠的叫嚷声下,一些南军士兵总算镇定下来,纷纷前往营帐穿戴甲胄,跟着宁忠一起向朱棣逃遁的方向前进。 三千甲兵的规模开始壮大,只是一刻钟便发展到了上万的规模,并且成功抵达了被燕军突破的西侧营垒防线。 这里别说拒马枪,便是堑壕都没有挖掘出来,而远处的滹沱河北岸平原上,规模只有五六千人的燕军骑兵正折返回来,换上了弓箭。 “长弓、火铳准备招呼!” 宁忠带着万余人死守己方西侧营垒,只是随他来的人来的匆忙,大多只拿了短兵,唯有耿炳文的三千护卫将手中长枪插在地上,取出腰间步弓搭上弓弦,准备用步射来击垮燕军骑兵。 与此同时,负责防备正北方向的六万大军也开始走出右翼营垒,结阵阵型向还在混乱的左翼大营救援而去。 许多混乱的左翼南军开始在吴杰等人的叫骂声中冷静下来,纷纷前往穿戴甲胄,持着长短兵跟随右翼大军向西边进军。 朱棣率领骑兵下马,换上了步弓,在距离宁忠等人七十余步的地方开始放箭。 那箭矢射来,并不能穿透厚重的扎甲,但却激怒了南军的兵卒,因为此举更像挑衅。 宁忠强忍着脾气,而耿炳文也在他驻守左翼营盘的西侧防线半个时辰后率领右翼五万大军出了营盘,如长蛇抵达了西边阵地。 “只有这点人?” 耿炳文策马来到了宁忠他们的阵前,而不远处的燕军还在放着箭矢挑衅。 “回大将军,只有这点兵马!” 宁忠咬牙切齿,耿炳文也冷下脸来,显然他没想到自己麾下八万人,居然就被这五六千骑兵扰乱成了这样,直至现在都没有恢复镇定。 “全军跟进,西侧的太行山有我们的营盘,他们能活动的地方只有那几十里丘陵,全歼他们!” 耿炳文熟悉地形,开始下令全军出击。 宁忠率军加入其中,六万余披甲士兵开始向西而去,试图将朱棣这数千骑兵彻底包围来洗刷耻辱。 只是瞧见那数万大军延绵的队伍,朱棣激动的收起手中步弓,抬头看了一眼天时。 “张玉,该你动手了!” “呜呜呜——” 似乎是心有灵犀,当朱棣话音落下,正在向西行军的南军便听到了正北方向传来了响彻这方天地的号角声,以及那沉闷而密集的马蹄声。 顷刻之间,北方出现了上万乘骑各种马匹、骡子的燕军,他们像铁钉,从北向南的往行军长蛇的南军七寸冲来,而原本负责防备正北工事的右翼大军,只剩下一万人防守工事。 面对这上万马步兵的冲击,这一万人显得于事无补。 他们被瞬间冲垮,所构筑的堑壕和拒马枪在一瞬间被摧毁。 “儿郎们!到俺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一时间,西、北两支燕军汇合,而他们汇合的方式就是击败这十数万的南军! “随俺冲!!” (本章完) 第244章 真定之战 “驾!驾!驾……” “莫州急报,速速搬开拒马枪!!” 八月十八正午,当一匹快马南下抵达滹沱河以南的真定城外,城外那延绵十数里的营盘也抬开了拒马枪,予其畅通无阻。 马背上的张保假装急切,一举策马穿过了数里营盘,冲入了真定城内。 不多时,他便抵达了真定衙门前,翻身下马,狼狈的冲入了衙门之中。 “莫州急报!” 担心有人拦他,他一边高呼一边冲入衙门内,直至他抵达中堂时,这才看到了正在议事的耿炳文、宁忠、吴杰、李坚等人。 “大将军!” 张保冲入中堂后便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张保?你不在莫州守城,来真定干嘛?” 耿炳文毕竟上了年纪,思维不如年轻时迅捷,故而才多此一问。 “大将军,燕军主力南下,足有四万之众,他们攻陷了雄县,又南下围歼了平都督佥事与杨松、潘忠等人九千精骑。” “我没有收到消息,猝不及防遭遇燕军南下,城内又有燕军间客与降燕兵卒打开城门。” “末将虽指挥莫州守军御敌,然守军数寡,最终莫州城破,末将只得走水道出城,寻了一处驿站快马而来。” “末将前来路上,燕军主力似乎正准备出城,并且是往真定而来……” 张保泣不成声,而面对他的话,驸马都尉李坚皱眉道:“不可能,莫州距离真定足有三百里,况且莫州南边几十里便驻扎着徐凯,燕军即便南下,也当是去进攻徐凯才对,为何会舍近求远?” 李坚一开口,旁边的吴杰也点头附和道:“孤军南下,还将退路交给我军截断,这明显犯了兵家大忌,燕庶人素来知兵,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你是何时出发的?”宁忠倒是没有与吴杰、李坚一样自以为,而是先询问了张保出发时间。 “昨日卯时城破,辰时走水道南下而来,昼夜不歇息。”张保如实回答。 “也就是说足足有一个半昼夜的时间。”宁忠闻言点头,随后看向耿炳文,作揖道: “长兴侯,若是燕军真的在昨日清晨破城并南下,眼下我们应该很快就会收到河间被围的消息。” “黄昏之前只要没有收到河间被围的消息,那说明燕庶人确实没有攻打河间的意思。” 宁忠与吴杰、李坚等人不同,他的父亲开国功臣宁正直到洪武二十九年才因为积劳成疾而病逝,因此在他本人三十几年的人生中,宁正是不断教导他的人,因此在二代武勋之中,他也是为数不多能单独训练一个都司兵马的将领。 这次北征路上,宁忠又与耿炳文学习了几个月的行军打仗,因此面对真实的战场,他反倒能沉稳下来分析。 他的想法,与耿炳文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缺少了实际行动。 当着众人的面,耿炳文缓慢开口道:“眼下我军在真定城有十五万大军,河间还有徐凯五千骑兵和一万步卒,其余散落地方的兵卒也有两万之数。” “五日前,我便已经派六万大军渡滹沱河,在滹沱河东北驻扎营盘,其部可顺利接应我大军北渡。” “今日黄昏前,若是河间没有加急军情送来,便安排七万大军渡河,两万留守真定城。” 说罢,耿炳文看向众人:“安陆侯现在前往河北统辖五万大军,等待黄昏接应我军。” “末将领命!” 吴杰作揖,耿炳文又看向宁忠:“准备安排大军渡河,连夜起修营垒。” “是!”宁忠应下,耿炳文看向张保:“你先下去休息吧,莫州丢失不怪伱。” “末将惭愧……”张保低头退下,耿炳文又看向驸马都尉李坚:“请李都尉向河间派去塘骑,确定河间是否被围。” “是!”李坚跟随应下,随后三名将领退出衙门。 瞧着他们离去,耿炳文心里并不相信朱棣敢于劳师远征,将侧后方丢给徐凯不管而来冲击自己这四倍于其的大军。 只是他的不相信,反倒是中了朱棣的圈套…… “杀!!” 在他不相信的同时,朱棣已经经过两日一夜的长途奔袭,从莫州抵达了距离真定不足百里的无极县。 喊杀声在一片旷野上响起,负责押送粮草的明军兵卒来不及着甲。 他们面对来势汹汹的数千骑兵,很快被燕军骑兵包围,只能放下兵器投降。 “我们愿降!” 负责押送粮草的千户官站了出来,而朱棣也从包围他们的燕军之中走出。 “燕王殿下……” 千户官显然见过朱棣,因此连忙跪下。 见他跪下,身后负责押送辎重的明军兵卒也纷纷跪下。 步卒面对骑兵的弱势,便是在没有塘骑放哨的时候,很容易被骑兵突袭,而战争进化到了明代,已经成为了哪一方遭遇突袭,无法着甲便要遭遇屠杀的游戏。 在燕军骑兵雷霆出击下,这千余名押送粮草的兵卒与民夫,如何都没想到他们会在距离真定不足百里的地方遭遇燕军,以至于直到被包围时,他们之中也没有几个人穿上甲胄。 现在他们暴露在燕军眼皮子底下,更是不敢做出任何试图穿甲的举动,生怕引来误会而遭遇屠杀。 “这里押运多少粮草?” 朱棣翻身下马,走到那一车车粮食面前询问千户官,脸上笑呵呵。 “三千二百石。” 千户官不敢不答,朱棣闻言也点头道:“快去运往真定吧,另外告诉长兴侯,俺已经带领大军抵达无极,叫他好好准备与俺交手。” “啊?”千户官被朱棣的话给说楞住了,可朱棣却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上马,带领大军离开了这处平原。 待他们走后,千户官才反应过来,连忙对身后兵卒指挥:“快解下一匹马,速速去真定送出消息。” “是!” 无极遭遇燕军主力袭击,这消息从正午送出,直到黄昏才送到真定城。 耿炳文召集了军中指挥使以上的将领,数十人挤在真定县衙内,听着那刚刚送来的消息,心里只觉得不可置信。 朱棣真的来打无极了,而且已经率领主力抵达了无极县。 “无极县距离河北营垒不过百里,大将军,眼下我们应该立即带大军连夜渡河,以免河北营垒成为孤军。” “不对啊,燕军怎么敢放任河间不管而来打真定呢?” “确实,这么做是兵家大忌,如此一来燕逆等于钻入了我军口袋,一旦后路被切,数万大军便要尽数覆没。” “这是一个好机会,我们可以趁此机会再平原全歼燕逆,进而平叛得功!” 诸多洪武年间活下来,并一直活跃在一线的将领们正在讨论如何全歼朱棣。 李坚不明,只得说道:“平原之上,骑兵很容易便抉择战场来针对我军,况且我军任务是固守防线,不让燕逆南下。” “都尉不明……”听到李坚的话,许多老将纷纷笑着说道: “不就是骑兵吗?当年胡人十数万骑兵盘踞中原,还不是让我们用长枪给赶回了上都?” “眼下更是连上都都成了我朝的开平卫,他们只能跑回漠北苟延残喘了。” 骑兵的厉害不用李坚解释,可问题在于洪武年间老将,那个不是以步击骑的好手。 当年北元动辄几万、十几万骑兵南下,每一次都试图突袭明军,结果反而被明军用双腿来进行大迂回包抄,死在他们枪下的骑兵,没有十万也有七八万了,他们会怕朱棣那几千骑兵? 不止是这群老将这么觉得,耿炳文也是这么觉得。 当年他与张士诚交手,张士诚兵力是他的七八倍,结果硬是被他打得不得寸进,甚至还被他开城门一路追杀。 他耿炳文什么场面没见过,现在告诉他,有个小辈带着几千骑兵,自己需要好好防备突袭…… 听到这话,耿炳文都忍不住的想要发笑。 当然,笑话是一回事,如何抵御燕军骑兵是另一回事。 “安陆侯……”耿炳文唤出吴杰,随后开口道:“准备接应我军渡过浮桥前往北岸,你所率前军准备掘堑壕,设置拒马枪,以免燕军骑兵从北边突袭我军。” “末将领命!”吴杰应下。 在众人应下后,耿炳文也没有就此松懈,而是开口道: “燕逆骑兵数量多,眼下已经绕道无极县,兴许是要准备断我军粮道,因此我会坐镇北岸主力军中,随时支援真定,同时统筹山西粮道,以免真定被切断粮道。” 耿炳文不怕朱棣正面来强攻自己,他也不觉得朱棣会蠢到从北方来正面突袭自己,兴许断大军粮道才是他的意图。 这并不出奇,毕竟朱棣人少,如果真的要硬碰硬自己十几万大军,恐怕燕军全军覆没也无法对自己造成重创,反而会身陷囹圄。 他要去南边便让他去好了,若是他真敢去南边,自己就派人堵住他北上各处桥梁,彻底将他覆灭在滹沱河南。 “都退下吧。” 做好了一切布置后,耿炳文向诸将劝退。 很快,衙门之中的将领纷纷笑着离开,只因他们都觉得朱棣已经是黔驴技穷,试图殊死一搏了。 所有人都在说他虚有其表,居然不等辽东的渤海庶人南下再发动决战,而是自己主动出击来以卵击石。 趁着黄昏,真定城的明军主力开始渡河。 八万余人渡河,就凭那几座浮桥,起码需要一昼夜的时间。 在此期间,北岸的前军也开始在吴杰的指挥下挖掘堑壕,布置拒马枪来防备朱棣突袭。 他们都将重心放在了东北、正北等方向,然而这正是朱棣需要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幕下的渡河明军主力开始在北岸修建营垒,不断掘土。 八万人所需营垒面积不小,哪怕正常修建都需要一日时间,何况眼下还是黑夜。 耿炳文巡视了一圈,确定北岸的营垒能在明日正午前修建完成后,便就地在这营垒休息了起来。 至清晨时分,耿炳文才缓缓起床,下意识询问营帐外的班值将领:“可有燕逆消息?” “东北方向我军塘骑在五十里外的新乐县搜寻到了燕军主力踪迹,恐怕那燕庶人是在无极虚晃一枪,目标依旧在北边。” 将领给耿炳文带来了最新的消息,那就是燕军主力出现在了距离无极县西北五十里外的地方。 算算时间,这刚好足够昨日出现在无极县的朱棣北上抵达无极县。 “这燕庶人,老夫还以为他要断老夫粮道,不曾想他居然畏惧而北返。” “不过如此也好,我军已经在北边构筑堑壕与拒马枪,他大军突袭难成,我们也可以依托西边的太行山脉,将其围剿此处了。” 耿炳文轻松许多,同时也对朱棣的军事才能感到了不切实。 他与朱棣并不是没有见过面,当年朱棣奔袭千里,迫降乃儿不花的时候,他还一度认为朱棣是可以驻守北边的大将,可如今看来…… 耿炳文摇摇头,走出营帐后巡视了一圈营盘,这才发现营盘正北方向已经修建完毕,现在正在修建正东和正西。 按照当下进度来看,应该能在正午前就能修好。 只是时间过去之下,很快耿炳文便接到了一则消息……河间派出了塘骑前来。 没有耽搁,他召集诸将,在主力营盘面见了河间的塘骑。 诸将林立帐内左右,耿炳文坐在主位,旁边站着宁忠。 帐内,河间加急派出的塘骑正在向他们汇报情况:“叛军并未向河间袭来,但平都督佥事南下时确实已经看到了莫州被攻陷。” “知道了,你回去传消息,让徐都督与平都督佥事北上夺回莫州与雄县,将叛军退路断绝。” 耿炳文不紧不慢开口,已然大局在握。 这一刻,不仅仅是他,几乎整个营帐内的将领都觉得胜利在望,然而时局变换往往就在这种时候。 “嗡嗡……” 忽的,细微的马蹄声响起,不等诸将反应过来,帐外忽然响起了铺天盖地的哨声与号角声。 “敌袭!!!” 凄厉的叫喊声响起,帐内诸将脸色大变。 他们往帐外奔去,第一时间便往北边的营门赶去,然而他们却发现营内所有兵卒都在往西边赶去。 可是西边有什么?西边不是太行山吗? “杀!!” 耿炳文眺望西方,只见营垒西侧上方烟尘滚滚,骑兵的呐喊声、马蹄声和武器碰撞声交织成一片。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朱棣亲自带队冲阵,数千燕军骑兵浩浩荡荡地向南军营垒冲去。 南军的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有可能来自营垒西面的威胁,因为西面不仅有滹沱河,还有太行山。 可就是面对这种不可能的情况,朱棣带着数千骑兵出现,如同一股可怕的洪流,一股脑冲入了正在构筑西侧营垒的明军队伍之中,将一切阻挡在前面的敌人横扫殆尽。 营垒里的大多南军士兵只穿着‘单薄’的鸳鸯战袄,面对燕军的滚滚洪流,许多人没来得及举起武器,就被冲散,更不要说穿戴甲胄。 燕军手中明亮的长枪与马刀成为了收割南军主力的绞肉机,所过之处纷纷有南军惨叫倒地。 一时间,整个营垒乱成了一锅粥,悲嚎声铺天盖地,南军主力所准备的北面工事完全没有派上用处。 燕军攻势猛烈,已经渡过的八万明军在转瞬间被拦腰截断,兵锋直指南军大纛。 沿途所有的南军士兵毫无着甲的准备,只能慌乱地应对,整支军队毫无组织和计划。 面对眼前的铁骑洪流,惊慌之下竟忘了射击,所有人都在奔逃。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耿炳文等南军诸将惊恐地看着自己所在的阵营瞬间化为一片混乱。 “稳住营帐四周中军,用我的护卫掩护大军渡河南撤!” “我亲自前往东边的营垒,带大军解围!” 耿炳文虽然老迈,却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人,他的护卫有三千之数,早早便穿戴了甲胄,是如今八万大军唯一可以抵御朱棣的力量,而东侧的六万大军营垒则是可以反败为胜的关键。 宁忠闻言,立马带着盘踞在大帐四周的三千护卫开始前往阻拦燕军铁骑,吴杰等人也率领自己的护卫开始收拢溃军,指挥他们穿甲准备抵御燕军。 然而面对这种情况,许多南军兵卒四处乱窜,盲目寻找立足之地、更有甚者已经不听号令渡河,将真定城视为逃命去处。 拥挤的浮桥承受不住压力而垮塌,数百南军坠入水中,扑腾一片。 “杀!!” “北平的儿郎们随俺杀!” 此时,燕军骑兵已经将八万南军正面凿穿,并用火箭点燃了那一顶顶帐篷。 一时间,整个南军主力营垒成了一片汪洋大海,燕军骑兵横冲直撞,无人可挡,剑光闪耀,刃声凄厉。 每个骑士都满脸狰狞,手中的兵器更是煞气十足,杀得南军心惊胆颤,无力反击。 “哔哔——” 忽的,前方乱兵之中出现了一支穿戴甲胄,力量完备的数千长枪步卒,他们持着长枪奔跑而来,阵型不乱。 任何敢于挡在他们前进道路的阻碍,不管是燕军骑兵还是南军溃乱步卒,都被他们手刃解决,为的就是赶在燕军骑兵反应过来前击溃他们。 “按照俺事先吩咐的来,打号炮!” 朱棣没有恋战,而是率先打响了号炮,与他身后的诸多骑兵也纷纷拉响号炮。 一时间,原本还要意图拦腰截断八万大军的燕军数千骑兵开始调转马头撤退,并在撤退路上一路砍杀,南军兵卒死伤无数。 宁忠所率三千长枪兵没能追上燕军骑兵,但却成功将燕军骑兵赶出了营中。 “都昏了头吗?!” “一个个的光着跑,你们的甲胄呢!” 宁忠破口大骂四方渐渐冷静下来的溃兵,同时派人去侦查西侧燕军骑兵的动向与数量。 在宁忠的叫嚷声下,一些南军士兵总算镇定下来,纷纷前往营帐穿戴甲胄,跟着宁忠一起向朱棣逃遁的方向前进。 三千甲兵的规模开始壮大,只是一刻钟便发展到了上万的规模,并且成功抵达了被燕军突破的西侧营垒防线。 这里别说拒马枪,便是堑壕都没有挖掘出来,而远处的滹沱河北岸平原上,规模只有五六千人的燕军骑兵正折返回来,换上了弓箭。 “长弓、火铳准备招呼!” 宁忠带着万余人死守己方西侧营垒,只是随他来的人来的匆忙,大多只拿了短兵,唯有耿炳文的三千护卫将手中长枪插在地上,取出腰间步弓搭上弓弦,准备用步射来击垮燕军骑兵。 与此同时,负责防备正北方向的六万大军也开始走出右翼营垒,结阵阵型向还在混乱的左翼大营救援而去。 许多混乱的左翼南军开始在吴杰等人的叫骂声中冷静下来,纷纷前往穿戴甲胄,持着长短兵跟随右翼大军向西边进军。 朱棣率领骑兵下马,换上了步弓,在距离宁忠等人七十余步的地方开始放箭。 那箭矢射来,并不能穿透厚重的扎甲,但却激怒了南军的兵卒,因为此举更像挑衅。 宁忠强忍着脾气,而耿炳文也在他驻守左翼营盘的西侧防线半个时辰后率领右翼五万大军出了营盘,如长蛇抵达了西边阵地。 “只有这点人?” 耿炳文策马来到了宁忠他们的阵前,而不远处的燕军还在放着箭矢挑衅。 “回大将军,只有这点兵马!” 宁忠咬牙切齿,耿炳文也冷下脸来,显然他没想到自己麾下八万人,居然就被这五六千骑兵扰乱成了这样,直至现在都没有恢复镇定。 “全军跟进,西侧的太行山有我们的营盘,他们能活动的地方只有那几十里丘陵,全歼他们!” 耿炳文熟悉地形,开始下令全军出击。 宁忠率军加入其中,六万余披甲士兵开始向西而去,试图将朱棣这数千骑兵彻底包围来洗刷耻辱。 只是瞧见那数万大军延绵的队伍,朱棣激动的收起手中步弓,抬头看了一眼天时。 “张玉,该你动手了!” “呜呜呜——” 似乎是心有灵犀,当朱棣话音落下,正在向西行军的南军便听到了正北方向传来了响彻这方天地的号角声,以及那沉闷而密集的马蹄声。 顷刻之间,北方出现了上万乘骑各种马匹、骡子的燕军,他们像铁钉,从北向南的往行军长蛇的南军七寸冲来,而原本负责防备正北工事的右翼大军,只剩下一万人防守工事。 面对这上万马步兵的冲击,这一万人显得于事无补。 他们被瞬间冲垮,所构筑的堑壕和拒马枪在一瞬间被摧毁。 “儿郎们!到俺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一时间,西、北两支燕军汇合,而他们汇合的方式就是击败这十数万的南军! “随俺冲!!” (本章完) 第245章 末路尽忠 “冲啊!给俺留着耿炳文那老蛮子,俺要亲自俘他!” “杀!!” “诸军自守,徐徐撤入左翼营垒!” 战吼声在滹沱河北响彻云霄,激荡了上空的云,也击垮了南军的士气。 如长蛇的南军,他们的侧翼暴露在了北方燕军马步兵的兵锋下,而前军更是需要面对朱棣所率骑兵的冲击。 留给耿炳文的时间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他甚至才刚刚发出军令,便亲眼看着来自北方的上万马步兵冲垮了南军队伍的腰部,数百长枪兵都未来得及结阵便被冲垮。 不等他们后续结阵,却发现紧随燕军马步兵身后的,是以密集队形进攻的数千长枪兵。 他们固守并杀伤、被冲垮的南军,成功将六万大军拦腰截断。 “放箭面突!” “记得给俺留下耿炳文那老蛮子!” 也在六万大军被拦腰截断的同时,西边的朱棣配合张玉发起突袭,以骑弓箭矢在近距离面突,杀伤大量南军。 耿炳文、宁忠等人被截断在了左翼,三万余人本该可以结阵自保,但燕军骑兵大量面突中下层将领,致使各部指挥紊乱,耿炳文的军令得不到执行,整支大军成为了朱棣案板上的鱼肉,随意宰割。 “本部撤军,其余兵马能跟上的跟上!” 耿炳文稳住了本部不足万人,开始向着南边的滹沱河浮桥撤退,一些眼疾手快的南军开始跟随,但更多的南军却被燕军骑兵再次截断。 六万人在一时间被切割成了三部分,除了耿炳文部还能结阵御敌外,其余两部已经自乱阵脚,在燕军长枪兵和马步兵、骑兵的面前被反复收割。 “截住耿炳文那个老蛮子!” 朱棣一直关注着耿炳文大纛的动向,发现他的大纛往南以东后,很快就拉响号炮,带着反应过来的燕军骑兵直奔耿炳文那不足万人的队伍。 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浮桥面前,并且结成长枪阵开始御敌。 只是他们防备的燕军骑兵没有贸然进攻,因为截断南军的张玉已经带着下马的上万马步兵结阵冲杀来。 伴随着南军引以为傲的长枪阵被撕开一个口子,朱棣不再犹豫,率领骑兵换上长兵展开冲击阵型,奋勇冲杀。 近万长枪阵因为一个缺口而被骑兵截断,张玉所率长枪兵紧跟骑兵身后,将这上万南军给再次分割。 六万大军被分割为四个部分,而耿炳文的大纛也暴露在了朱棣眼前。 “长兴侯!” 朱棣大喊,却见有人回头,连忙用手中骑弓往他面门射去。 “额啊!!” 射中的人并非是长兴侯耿炳文,而是跟在他身旁的一名千户官。 但就是这片刻的回头,朱棣已经知道了耿炳文在哪里。 他带领骑兵催马冲上了浮桥,不顾自身安危,连续射箭。 跟随他的箭矢一同射去的,还有他左右的那数十名骑兵。 一时间,箭如雨下,耿炳文虽有护卫保护,可却与宁忠等人被挤下浮桥。 他们狼狈爬上了滹沱河北岸的岸边,而张玉所率长枪兵已经将他们团团包围。 南军指挥将领除吴杰、李坚外,尽数被围住。 这一刻,燕军的胜利已经确定,跟随耿炳文的一些南军士兵看着燕军嚣张的庆贺胜利,心中充满了绝望。 他们终于明白,自己在面对燕军的时候,是如此软弱、如此毫无防备。 “哈哈!长兴侯别来无恙啊!” “长兴侯耿炳文已被俘!降者不杀!!” “长兴侯耿炳文已被俘!降者不杀!!” 朱棣喜滋滋的骑马跃下滹沱河,淌着河水上岸,四周也响起了燕军的叫嚷声,致使南军骚乱更甚。 面对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朱棣,耿炳文自嘲一笑:“不曾想老夫打了一辈子仗,今日却被你给击败了。” “输给俺,不丢人。”朱棣沾沾自喜,能击败耿炳文这种名将,他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含金量可比乃儿不花、哈剌兀等人高太多了。 “你是如何出现在我军西侧的。” 耿炳文目光平静,似乎已经承认自己战败的事实。 对此,朱棣瞥了一眼其它几处浮桥不断逃亡南岸真定城的南军,张玉心领神会,连忙前去招降。 在张玉走后,朱棣才开口道:“俺让人告诉了你,俺要从无极来打伱,你偏偏不信,俺偏偏要走。” “因此,俺渡过了滹沱河,往真定南边绕了一夜,最后绕到了你的西北,趁着你的人还在吃早饭,俺这才率兵突袭入你阵中。” 朱棣解释了自己如何出现在南军西北,耿炳文听后也不由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今日老夫输得不冤枉。” “嘿嘿,输了没什么,俺倒是觉得这是俺爹瞧允炆不干人事,把您送到了俺面前,俺诚心想要请您帮俺清君侧,您觉得如何?” 对于耿炳文这种老将,朱棣自然眼热,他试图招抚耿炳文,耿炳文也干笑几声: “若是高皇帝见老夫败阵,恐怕只会指着老夫鼻子骂老糊涂了。” 他说这话的同时,手却搭在了剑柄上,并迅速抽出长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老夫无颜对陛下,宁愿尽忠也不愿从贼。” “等等!!” 朱棣的话音未落,耿炳文却已经自刎,鲜血染了宁忠身上及朱棣脚下。 驻守长兴十余载,使得张士诚如此枭雄寸步不得近,数次北伐,于捕鱼儿海大破北元的长兴侯耿炳文殒没。 瞧着他自刎死去,朱棣与朱能、马和等人纷纷呆愣原地,尤其是朱棣。 片刻后,他才缓缓回过神来,看着那倒下的尸体,表情复杂:“厚葬吧,其余人收押,至于愿意投降者,我待他们恩如父母,不予追究。” 这一刻,他没了战胜长兴侯耿炳文的喜悦,只剩下了迷茫与复杂。 他调转马头离去了,朱能等人则是将被俘的宁忠等人收押,开始在战场上大肆宣传南军战败,耿炳文阵没而死的消息。 一时间,逗留北岸的南军细数投降,仅有吴杰率领刚刚镇定下来的三万余人,与两万多溃军撤回了南岸真定城。 这一仗,燕军大获全胜,二十万南军在雄县、月漾桥、莫州、无极、真定等几场激战中纷纷战败,逃入真定城的仅有不足六万人。 算上原先的一万守军,战前的真定十五万大军,只有一半人撤去,其余尽数被燕军俘虏。 只不过对于仅有两万人的燕军来说,这数量接近他们三倍的俘虏显然难以管理。 朱棣在耿炳文的营帐休息了一刻钟后,待他出来时,只见到燕军正在对一些降兵举起屠刀。 “慢着!你们要干嘛?” 朱棣气血上头,冲上前去喝止了这群人,而这群人也面面相觑。 见到朱棣走出来,一直等候他的谭渊等人连忙跑来,作揖道:“殿下,这些都是投降过后试图逃跑的人,按照军法理当斩首。” “放屁!”朱棣破口大骂:“对北虏作战逃跑才应该被杀,这是自家人!” 朱棣骂完,立马让人松绑,同时对谭渊等人说道:“这些兵卒都与你们一样是汉人,都有父母兄弟和妻儿老小,想要回家是人之常情。” “现在你们立马去告诉所有人停下,另外告诉俘虏,但凡有想要南下回家的人,明白告诉我军,我军发放军粮,遣送他们出境。” “若不告而逃,为哨骑所获,那便再行处理。” “是……”听到朱棣这么说,谭渊也十分无奈,他着实对这群前一刻还在与他们厮杀的南军士兵没有好感,只想都杀了泄愤。 倒是这群南兵听到朱棣的话,纷纷鼻头一酸,跪在地上磕头道:“俺们本无此心与殿下您为敌,只是当兵吃粮,朝廷让俺们来,俺们不得不来。” “今日蒙了殿下您的大恩得以生全,自然当思恩图报,怎么还敢想着逃跑?” “俺们今日就参军,与殿下一起南下打天下。” 这群兵卒不识文化,倒是说出了要和朱棣打天下的话,这让朱棣听后连忙打断: “你们都是俺爹的百姓,今日安举兵,只是为了除朝中佞臣。” “你们来北边打仗,也不过是因为被朝廷之中的奸臣所强行驱使,无可奈何罢了,俺怎么会伤害你们。” “你们说留在俺身边,但这么一来,你们的父母妻子不知你们是否存亡,只能担惊受怕。” “若是要报俺的恩情,日后等奸臣被除去再报也不迟,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回家,安抚妻儿老小。” 朱棣安慰兵卒,他自然想要这数万兵卒,可奈何这些兵卒家人都在南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反叛了。 这种时候,自己可不敢留下他们。 “俺们虽然不识文化,也知道报恩,请殿下收下俺们,不然若是去了南边,兴许还要以逃兵而被拿去性命。” 朱棣不敢收他们,可他们反倒硬要朱棣收下他们。 这一幕被赶来的张玉等人瞧见,他们面面相觑下也开口道:“殿下,不如将他们迁往保定?” “那行吧……”朱棣毕竟还是眼馋这群人,衡量过后选择了留下他们。 “逃回南边的兵卒有多少,算过没有?” 朱棣询问张玉正事,那就是拿下真定城,只是对此张玉却摇头道:“逃回的兵卒太多,恐怕不下四五万之数,若要强攻,恐怕短时间内难以拿下。” “不过尽管如此,我们在北边营垒之中却也缴获了数十万石粮食和数万套甲胄、兵器,还有部分火器。” “殿下可以将这些东西北运回北平,刚好解二殿下的燃眉之急。” “这倒也是。”朱棣经过张玉提醒,想起了因为粮食而困惑的朱高煦。 只是他这一提醒,朱棣也想到了死守沈阳的耿瓛,连带着想到了刚刚自刎而死的耿炳文。 “把长兴侯的事情告诉高煦吧,希望那耿瓛会投降,这么一来高煦就能调更多兵马入关了。” “是!”张玉应下,随后开始安排那六万多俘虏押运物资北上。 至于朱棣,他则是率领三千余骑兵包围真定城,同时派出其他骑兵去搜寻先前掉队的许多兵卒。 他们出发时有三万三千人,可抵达战场的只有两万出头,许多人都在路上掉队,若是与南军遭遇,兴许会遭到截杀。 朱棣打赢了耿炳文,这条消息在他围城前被李坚送往了南边。 至于耿炳文身死的消息,也在后续的溃兵消息中被吴杰、李坚所知,二人又放出数十飞鸽,将消息传到了南边。 当消息传达至京城的时候,朱棣已经撤回了北方,没有想着进攻真定城,可对于京城的众人来说,他们却是无比的懵圈,脑中空白一片。 “传旨,命有司治坟茔,赐临濠山地三百顷、佃户二千人、守坟人二百户,仪仗户十五户,以京卫军士充之。” “朕要亲自制文,亲遣命中官渝祭长兴侯……” 武英殿内,朱允炆红了眼眶,不知道是被耿炳文为国尽忠而伤感,还是因为被燕军击垮自己二十万大军而难过。 “陛下隆恩……” 站在殿内,许多文臣虚假情意的劝慰朱允炆,毕竟耿炳文属于老淮西贵族,淮西武勋当年怎么欺压他们的,他们可还记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会为耿炳文阵没而难过。 他们之中不仅没人难过,反而还有人在心底暗骂耿炳文无能,手握二十几万大军,居然被朱棣几万人就击败,自己还落得阵没沙场的结局。 至于皇帝对耿炳文的隆恩,他们自然清楚这是为了什么。 耿炳文虽然死了,但耿瓛还在沈阳牵制着渤海叛军呢。 眼下吴昇、吴寿安、刘嵩、刘真等人都已经安排撤出辽东,只有耿瓛一个人没有办法撤出。 为了防止他带兵投靠朱高煦,自然要多加恩宠。 只不过这恩宠可不是那么好拿的,他耿瓛要是不殉国,恐怕没有脸面拿这恩宠。 “眼下长兴侯既没,朝廷又该如何对付叛贼?”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气,询问出了自己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面对问题,群臣提出了不少建议,有推荐沐春的,有推荐宋晟的,还有推荐顾成、何福、陈瑄的,总之唯独没有李景隆、徐辉祖、杨文、郭英等人。 这并非说四人带兵打仗的本领不行,而是大家都很清楚,李景隆当年可是和朱高煦请教的如何平倭,而徐辉祖又是朱棣的小舅子,朱高煦的舅父。 杨文是朱高煦推荐的,郭英又是朱高煦岳祖父。 推荐谁都可以,推荐他们四个人就不是那么妥当了。 诸多关系存在,他们自然不好推荐他们,朱允炆也不希望有人推荐他们。 只是面对眼下的困局,黄子澄却开口唱起了反调:“眼下,唯有曹国公能力挽狂澜。” “真定大军虽然被击败,但朝廷在河北依旧有近九万兵马,加上直隶还有上直十六卫和豹韬卫、河州卫等九万大军,湖广、四川还有四万援军,各都司也有不少兵马……” “这些兵马加在一起,可凑足四十万之数,若是能将西南兵马也解放出来,兴许能凑足五十万之数。” 黄子澄一开口,朱允炆便皱眉道:“西南的刀干孟,为何到现在都没有平定?” “回陛下……”黄子澄抢答道:“臣听闻是云南都司的某些人不听军令,这才导致了平灭刀干孟不断延后。” 黄子澄说罢,隐晦对朱允炆用口型说了一个“傅”字。 这时朱允炆才想到了云南都司的另一方势力,傅氏三兄弟。 这三兄弟掌管滇西北、滇中、滇东南等三处兵马,朱允炆早就想要除去他们,只是担心他们响应北边的叛乱,所以才迟迟没有动手。 现在这三兄弟在西南磨磨蹭蹭的平叛,倒是让那刀干孟又蹦跶了几个月。 他们三兄弟这态度,倒是让朱允炆有些不敢将沐春、徐辉祖、瞿能等人调出云南,生怕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这三兄弟就举兵叛乱。 这个三兄弟最恨谁,旁人不知道,他朱允炆可是清楚得很。 想到这三兄弟,朱允炆也想到了被自己调到广西的杨文、傅让等人。 “近来,渤海庶人的旧部可有骚动?” “未曾。”齐泰缓缓开口:“他们都在杨都督麾下,在广西进行改土归流,从今岁开春至今,广西三百四十二家土司,已有三十六家愿意接受朝廷的改土归流,另外还有十二家叛乱,在太平府一带举兵数万之众,眼下杨都督正在与叛军鏖战。” “听闻,指挥使杨展阵没于沙场,因此两广水师指挥使杨俅还是披戴桑麻北上的,足可见其对朝廷忠心。” 齐泰开口阐述了广西的事情,其中杨展阵没,杨俅披戴桑麻北上的事情也让许多文臣唏嘘。 这两父子都是朱高煦拔擢的人,却不想他们居然能为朝廷做到如此。 “看样子,他们倒也清楚是非,没有随从叛贼。” 朱允炆听到杨展战死后,那杨俅居然还听从了朝廷旨意北上,心里也不免得意了起来。 “看吧朱高煦,这就是你拔擢的人,还不是站在了朕的大义这边。” 他这般想着,同时也惋惜道:“可惜了这忠勇之士。” 朱允炆惋惜着,同时开口道:“追赠指挥使杨展为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望其父杨俅能为国守卫海疆。” “陛下隆恩……”众人纷纷唱礼,而黄子澄则是继续道: “陛下,如今可以让曹国公带直隶等兵马北上,想来四十万大军,足够平定燕逆叛乱。” “嗯……”朱允炆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齐泰。 虽然他越来越不待见齐泰,可齐泰毕竟是他们这群人中唯一在兵事上被自家皇爷爷夸赞的人。 齐泰感受到朱允炆目光,当即也开口道: “臣以为,理当启用曹国公卫征虏大将军节制上直十六卫兵马,同时再启用江阴侯吴高节制河南兵马,复爵越巂侯俞通渊统辖在京豹韬卫、河州卫等七千铁骑。” “此外,可从西北调陈晖、滕聚七千甘凉精骑东进,再调宋晟之子宋瑄率领陕西都司两万兵马东进,最后让陈瑄节制杨俅北上登莱,袭扰辽南。” “臣算过,如此要来,可抽调十六万大军,加上真定和河间的兵马,一共是二十五万大军。” “虽说云南边兵调动不得,但可以从浙江、江西、福建等地调都司兵马北上,亦可得五万大军,合计三十万大军。” 齐泰先说了自己要调齐的兵马,然后又开始说应该如何打。 “我军兵多而钱粮充沛,现在又无大宁、辽东之钱粮牵制,完全可以拿下保定、怀来,与河间三地,利用拒马河及周边的易水、潞水、滹沱河,以及界河以南有天然带状湖沼洼淀带等优势,层层布防,层层推进。” “届时,朝廷可以从西、南两个方向,以钳形向北平发动进攻。” “即便失败,也可以在退下之后,利用大运河将沧州、德州连成一线连成持角之势,随后在保定、定州、真定这三座城市驻军以形成纵深部署。” “同时再派出陈晖、滕聚、平安、俞通渊等四部近两万精骑在北平附近扰乱生产,让陈瑄利用水师之利袭扰辽南。” “只要让叛军疲于奔命,我军即可获胜!” 齐泰已经想到了一切可以针对朱棣的部署,可以说朱棣他们要取胜,便先要做到击败正面的三十万大军。 除了西南兵团和杨文兵团因为傅氏三兄弟和广西土司而没有被调动,齐泰几乎调动了他所能调动的一切。 对此布置,朱允炆也听得点头,随后皱眉道:“既然如此,便按照这样来办吧,朕不想在明年秋收前还听到燕逆二字。” 朱允炆给出时间,那就是李景隆必须在建文二年秋收前取胜。 齐泰没有反驳,只是作揖应下。 不多时,一份份调令开始调拨,许多洪武年间被闲置的老将纷纷被启用。 人在海上的登莱、长江、两广等水师也在靠岸补给时,得到了朝廷的调令。 泉州港内,当泉州官员走上甲板,将朝廷的调令递给了一名披戴桑麻的四旬将领时,其还不忘叮嘱道: “陛下对杨将领一家可谓恩宠,望杨将军北上之后好好报效家国。” “末将自然会死战报效陛下!”披戴桑麻的杨俅作揖回礼,那泉州官员也笑道: “既然如此,那本官便不再逗留了,请将军早些北上平叛吧,本官祝将军旗开得胜,早日高升。” “王知府慢走。”杨俅作揖送礼。 待那泉州的王知府走后,他才直起身子来。 一旁的几名千户官不屑道:“他不过正五品,居然敢与将军您这正三品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如今文盛武弱,我们还是少说两句吧。” “凭什么不能说,他们在南边享福,让我们去北边送死。” 看着手中的调令,听着耳边的争吵,杨俅叹了一口气后便不理会诸将,转身离开了此地。 他返回了自己的船室,并在开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最后缓缓打开。 在那船室里坐着一个人,而他便是已经被朝廷追赠为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的杨展。 “如何了?” 杨展的脸色惨白,而且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似乎是身上有伤。 “如你预料的一样,朝廷聚集三十万大军准备再次北征,我们也被朝廷授令,渡海前往辽南袭扰渤……” 杨俅没有说完,兴许是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到底是应该称呼叛军,还是其它。 他将话题引到了杨展身上:“若是被旁人发现,我们家恐怕会被株连。” 这话让杨展目光收敛,他沉稳抬头与自家父亲对视:“我不会害您。” “我们家与殿下有旧,即便眼下朝廷给予恩宠,可一旦平叛结束,我们家依旧会被清算。” “但那毕竟是三十万大军……”杨俅犹豫起来,他能从百户官升到现在的官职,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面对他的犹豫,杨展起身,似乎牵扯了伤势,脸上表情狰狞。 “你负伤,好好休息吧。”杨俅安心将他按下,可杨展却抓住了他的手,目光坚定: “那三十万大军绝不是殿下对手,况且儿子也不要求您一起去,只要儿子去就足够了。” “反正在朝廷看来,儿子已经死了。” “……”听着这些话,杨俅表情复杂:“为何一定要帮他,虽说他对我们家有恩,但你报恩代价太大。” 面对这个问题,杨展抓紧自家父亲的手:“儿子说过,殿下有天子气,必成天子!” 《明太宗实录》:“上率骑渡滹沱河向西,折而北渡直抵西山。” “上将轻骑六千,袭破其二营,适炳文送使客出,觉之奔还,急起桥,我军龂断桥索不得起,炳文几被擒,逃至真定不出。” “上率骑擒其右副将军都督宁忠、都指挥刘遂,斩首三万余级,积尸塞城壕,溺死滤沱河者无算,获马二万余匹,俘降数万,上欲遣而俘兵愿留不归,上从之。” 《渤海纪事本末》:“太宗率骑破真定,炳文阵没,是役二万破十五万,斩首三万,获马二万,俘兵数万之众,上闻之大喜,折兵而还于辽南。” 《渤海纪事本末》:“展闻上起兵,诈死北逃,说服其父曰:“渤海有天子气,必成之” (本章完) 第246章 三方拉拢 “拿下了?” 八月二十三日,在广宁通往锦州的官道上,当朱高煦率领百余骑兵往锦州赶路的时候,一处驿站驻守的小旗官将队伍拦了下来。 “回殿下,标下也是刚刚收到锦州城的消息,燕王殿下在八月十九辰时击破耿炳文,听闻斩首数万,俘虏数万,缴获了许多粮食与马匹。” “具体的情况标下不清楚,这是陈都指挥使让人送来的捷报,请您阅览。” 那小旗官双手将火漆密封好的一份书信递给朱高煦,朱高煦闻言也翻身下马,接过捷报坐到了这官道旁驿站外的椅子上。 跟随他而来的百余名骑兵纷纷下马,为他抬来了驿站内的简易遮阳布帐,同时护卫着他,并派人前去与驿站兵卒一同做饭。 在他们忙碌的过程中,朱高煦也将关内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情看了个清楚。 “我这便宜爹……” 朱高煦啧啧几声,也不知道是在说朱棣厉害还是在说老朱厉害。 老朱的安排不用多说,如果朱标没有壮年而逝,那北方有朱棡和朱棣相互制衡,湖广有朱桢和朱柏,朝外有沐春、宋晟、李景隆。 就这一群青壮年派,也就朱棡带兵稍微弱些,但朱棡的手段却不低,足够牵制朱棣。 宗室叛乱有李景隆三人,外臣叛乱有宗室四人。 这其中,李景隆和朱棣还是能将兵二十万以上的存在。 这群青壮派加上老朱留下的底子,朱标如果能顺利活下来,以他不过四十四岁就能即位的年纪,哪怕只能活十年,也能带着大明开疆拓土,打下一片大大疆域。 老朱对自己那个大伯的恩宠,还真是难以挑剔,也难怪自家便宜爹上位后不管怎么摸黑,都难以抹去老朱对自家便宜大伯的宠爱。 当然,即便这其中有不少人病逝,可朱允炆要是好好干,那保底也是一个治世等着他开创,只可惜他缺心眼。 “吸……”吸了一口气,朱高煦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他真的很嫉妒朱允炆。 换做是他,如果老朱肯为他这么铺路,他起码能让大明的国力强盛一倍。 只是这一切都化作了无,靖难之役到现在,从渤海到真定,已经战死了不少于七万人。 这些兵卒若是交给一员大将,配给足够的物资,那足以灭亡一国,可现在却纷纷死于朱允炆的愚蠢。 “殿下,我们还去锦州吗?” 亲卫百户官见自家殿下看完捷报,当即上前询问。 “不用去了。”朱高煦摇摇头,目光平静,思绪却在飞转。 眼下南军遭受重创,即便派遣得力将领,也起码需要几个月时间才能将真定那六七万人重新整训一遍。 而且按照历史上齐泰,黄子澄等人的思路,恐怕现在已经在复起洪武朝的老将,并且调动了整个南方的兵马。 自己要等的机会,应该很快就来了,唯一的问题就是辽东水师的将领从何处寻觅…… 时局已经不同,自己更不是当初那个只能带四五千人小打小闹的渤海郡王了。 历史上朱允炆在耿炳文战败阵没后之所以催促李景隆冬季北上,原因是要及时解决朱棣,为大宁运送粮草,以防大军缺衣少食,投靠朱棣。 可眼下,没有了大宁和辽东这两处纯投入的地方,尽管从军事来看,无法继续做到对燕军四面包围,但从经济来看却是大大的好事。 朝廷挣脱了大宁与辽东这两个每年纯投入近二百万石的都司衙门,便可以省下许多人力物力来着手解决朱棣,并且对于解决朱棣的办法也只剩下了一种,那就是稳扎稳打,徐徐推进。 “李景隆……” 朱高煦脑中闪过李景隆的面孔,眉头缓缓皱起。 他对靖难之役中李景隆的操作其实记得不多,为数不多记得的就是他不让瞿能攻城是讹传,以及他几次差点利用南军步兵机动性大面积迂回包抄朱棣,还有在北平之战遭遇朱棣时,能够指挥二十万人徐徐撤退,致使燕军连一个南军指挥使级别的斩获都没有。 前面的所有他都可以忽略,但唯独最后一条他无法忽略。 他是亲自带过四万大军的,结果是铁岭之战他差点中了吴高的诈败之计,而原因便是他麾下大军无法进行兵团作战。 往大了说,是四万大军磨合时间太短,往小了说,这是他本人准备不够。 如果不是他眼光还算毒辣,看穿吴高诡计,那惨败的就是他自己了。 正面指挥四万大军尚且如此困难,更别提撤退,并且是组织二十万大军撤退了。 古往今来,但凡将领指挥超过十万大军撤退而从容不迫撤退成功的,都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因为有太多因为兵马太多而将撤退弄成大溃败的事件。 有组织的撤退都如此,更别提李景隆是在与燕军骑兵对峙阶段才组织的撤退,并且还撤退成功了。 别说古代,就算到了近代能凭借电话、电台组织大军,但能在与敌人对峙阶段撤退二十万人,并且还未让团级编制遭受重创的将领,那也是屈指可数。 与李景隆正面作战,这显然不是什么出路,至少他朱高煦不想这么做。 当然,他不想这么做的原因,除了忌惮李景隆外,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民生。 元末民生如何不用赘述,长江以北与长江以南的差距,简直是天渊之别。 老朱花了三十一年才让北方民生恢复到了眼下局面,朱棣和耿炳文的交手虽然声势浩大,但对于长江以北的百姓来说,却并没有影响太大。 真正重创了北方民生的,是建文二年到建文三年这个交战最激烈的阶段。 自己要做的就是避免这个阶段,加快速度拿下朱允炆。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不再休息,起身便对身边的弟兄们吩咐:“撤回广宁,另外让广宁的将领准备好各地塘报,我要第一时间看到全局最新的消息。” “是!”百户官点头应下,很快便吹响木哨,带着百余名兵卒跟随朱高煦上马返回广宁,只留下辛辛苦苦将一百人份菜洗好,站在风中凌乱的驿站小旗官。 百余骑在朱高煦的带领下返回了广宁,时值八月末的广宁还未开始秋收,城外被安置了从大宁迁移而来的四千军户,约两万人左右。 吉林的耕牛挽马还没到,此刻他们以人力开垦荒田,效率十分低下。 在吉林城,每家每户配给挽马、耕牛后,若是辛苦些,一个月甚至可以开出二亩熟田,但广宁的大宁移民凭借人力,只能达到每个月一亩,甚至一个半月才能开荒一亩。 骑马从官道走过的朱高煦,不断皱眉望着那些辛苦开荒的大宁百姓,尽管他们脸上洋溢笑容,可他本人却并不满意。 辽东的开荒必须要足够快,这样才能方便自己进行更进一步的移民工作。 大宁已经拿下,现在朱高煦想要的是山东、北平等地的人口。 山东有民五百余万,就自己当初北上时的所见所闻,由于元末乱战没有重创山东士绅,当地的士绅兼并土地情况已经有些超出开国本该有的比例。 趁着这次南下,自己得想个办法,把山东、江淮等地士绅迁往辽东。 此举不仅仅是为了解决土地兼并问题,也是为了辽东的发展。 辽东人文浅薄,既然如此,那就将数万孔府子弟迁移辽东,让他们来发展辽东人文。 至于名义,那就用保护“圣人”之后来将他们举族迁徙。 朱高煦有了思绪,而他也带着百余骑进入了广宁城中。 一路上他们直奔广宁指挥所衙门,由于县官缺乏,现在辽东虽然已经在朱高煦的主持下设置三司衙门,但没有合适县官的他,还是没有大举改动指挥所衙门为县衙。 “殿下!” “四方情况如何。” 眼见翻身下马,值守广宁城的千户官当即迎了上来,在朱高煦的询问中,他也将早早准备好的各条消息展示。 “殿下,这些都是四方送来的消息,广宁中左所的吴昇、刘嵩二人前几日组织了几次突围,准备前往海边渡船南下,但都被徐同知率兵拦截,南边山海关的吴寿安也是如此被孟同知所阻拦。” “东边的九连城似乎已经开始撤军,南边的船开到了鸭绿江,走朝鲜水道南下绕往登莱,不过据我军塘骑汇报,他们的船只数量不多,一次只能载走两三千人。” “另外,沈阳城的南军投降了……” “你说什么?”朱高煦脚步一顿,他没想到耿瓛居然投降了。 见朱高煦停下,千户官也跟着他停下,并解释说道:“昨日耿瓛接到了朝廷的信,看过信后便自刎在了沈阳北城的城墙上,那上万守军眼见耿瓛自刎,便开了城门,纷纷投降了陈同知。” 千户官说这话时有些唏嘘,朱高煦听后也同样。 他就说耿瓛这样的人怎么会投降,原来是自刎了。 “他是个将才,寻一处地方把他妥善安葬吧。” 朱高煦想到了刚刚阵没于真定的耿炳文,不禁摇摇头,也不知道该说这父子二人认死理还是被朱允炆的大义给弄迷糊了。 朱允炆这样的人,着实不值得他们殉国效忠。 只是耿瓛一死,自己也接管了沈阳的大量物资和人力,这算一个好消息。 “沈阳城内军民、粮秣还有多少?” 朱高煦询问,千户官也如实回答:“据陈通知传来的消息,军民合计不下五万,粮秣不下十二万石,只是全城房屋都被推倒,所有木料都被用于埋锅做饭,便是剑鞘、刀鞘和长枪杆子都被他们用来做饭了,现在的沈阳可谓废墟。” “废墟就废墟,大不了日后重建就是。”朱高煦颔首,然后吩咐道: “让陈亨将大宁的移民早些分配到沈阳,另外等亦失哈南下,让他立马入沈阳准备修复城池,为百姓修建好火道和火炕。” “是!” 千户官不断应下朱高煦的吩咐,朱高煦自己也走进了中堂,坐到了主位上。 千户官站在中堂内等待朱高煦吩咐,而朱高煦思绪片刻,最后还是决定暂时在广宁坐镇,等待攻破山海关和广宁中左所后,从朱棣那边搞来更多粮食。 “告诉孟章,不用再留手,全力猛攻拿下辽西那两座孤城。” 朱高煦不想再为两座孤城耽搁时间,他现在必须立马拿下它们,然后继续自己的计划。 很快,千户官便派出加急,将朱高煦的命令发往了锦州、宁远前线。 得到消息的孟章、徐晟二人也不再留手,带着从辽南运回的一百门野战炮,联合三百门野战炮,对最容易拿下的广宁中左所发起猛攻。 “轰轰轰——” 沉闷密集的火炮声响起,不过二丈高的广宁中左所在炮击之下摇摇欲坠。 朱允炆等人所想的水师接应无法成功,因为南军野战在小股冲突时,完全不是渤海军的对手。 吴昇、刘嵩二人多次组织突围,却多次被孟章用神机营挫败。 强攻城池的第三日,城内两千余守军已经在多次突围之中消磨殆尽,仅存不下七百人。 饶是如此,孟章还是稳健的没有进攻,而是等到了第四日吴昇、刘嵩二人眼见突围无望,自行打开了城门。 二人投降,广宁中左所也成功被拿下。 孟章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将他们交给了陈懋处理,自己和徐晟带着神机营往南边的山海关狂奔而去。 九月初二,他们二人开始炮轰山海关,而吴昇与刘嵩二人也被陈懋押送到了广宁。 广宁指挥所内,吴昇与刘嵩二人如斗败的公鸡,跪在了中堂上,不敢与朱高煦对视。 朱高煦见到二人这模样,倒也没有因为他们抵抗自己而生气,反倒是起身走到他们身前,将他们二人扶起。 “此次起兵,只为清君侧,除佞臣,你们身在朝廷,被佞臣驱使也是无可奈何。” “对于你二人的消息,我会向南边透露,便说伱二人阵没于中左所,以此防备朝廷对你二人家人报复。” 朱高煦还是惜才的,吴昇与刘嵩虽然没有指挥数万人的能力,但指挥个万人还是手到擒来的。 这样的人,日后留着不管是开疆拓土还是镇守四方都不错。 他唯一担心的也不是二人叛变,而是朱允炆那个疯批得知广宁中左所被破,二人被俘的消息后去报复他们的家人。 这种事情放在别人身上不可能,但放在朱允炆身上就很难说。 “多谢殿下……” 面对朱高煦的坦诚相待,吴昇与刘嵩二人心中有些羞愧。 朱高煦倒也没继续说什么,只是对吴昇说道:“你们若是有心,便让山海关的吴寿安投降,我同样会对外谎称他战死,保全他的家人的。” 他要收买人心,自然不是单纯的惜才,更重要的是吴昇是吴高的儿子,吴寿安的侄子。 如果能让吴昇写信说服吴寿安,那自己就可以成功入关了。 “末将,愿意为殿下亲自写一份手书。” 吴昇也知道这是将功补过的时候,眼见渤海军战力如此,加上南边耿炳文阵没沙场,自己突围无望,他自然选择了改换门庭。 “多谢!”听到吴昇的话,朱高煦紧握他的手表示感谢,同时对送他们前来的陈懋吩咐道:“给二位将军安排住所,要离我住的地方近些,每日的餐食按照我的标准来做,不能克扣,一旦我发现了,第一个拿你问罪。” “是……”陈懋十分无奈,只觉得自从跟着自家父亲投降了渤海郡王后,似乎什么事情都得自己来担责。 不过饶是如此,他还是十分敬佩朱高煦的,起码他在朱高煦这个年纪的时候,无法率四万人在三个月时间里拿下辽东、大宁全境。 “末将告退……” 陈懋与刘嵩离去,而瞧着他们离去的朱高煦也慢慢勾勒出一抹笑意。 “刘真、吴高……” 朱高煦轻声呢喃,眼下这两个家伙算是被自己抓住把柄了,如果自己把吴昇、刘嵩投降的消息交给朱允炆,那以朱允炆的性格,哪怕不杀吴高和刘真,恐怕也要夺下他们的兵权,叫他们回家安养。 这么想着,他也哼起了轻快的曲子。 不久后,由吴昇亲手所写的书信在塘骑加急的情况下,不过一夜便送抵了山海关。 这座由中山王徐达奉命修建,因其北倚燕山,南连渤海,故得名山海关的关隘,虽说没有明末那般铜墙铁壁,但放在洪武年间依旧是足以阻断北平与辽东联系的雄关。 就其关城而言,其城垣周长近八里,城高四丈七尺米,厚两丈三尺,哪怕是渤海军手中的三百门野战炮狂轰滥炸了整整两日,也不见这关城露出半点垮塌的痕迹。 “娘地,若是这里的火炮是三百门攻城炮,那这山海关早就被拿下了。” 山海关北,徐晟站在火炮阵地上,用望远镜眺望山海关城,嘴里不免夸耀起了自家的攻城炮。 “你倒是敢想!”一旁的孟章笑骂: “若是真有三百门攻城炮,我们这神机营起码得有两万人。” 孟章这话没说错,即便是渤海军中最轻的野战炮,也需要每门炮对应一个小旗。 如果是三千斤的攻城炮,那起码需要安排三十人,也就是三个小旗才能押运,一个小旗才能操作。 三百门攻城炮,最少也得配置一万人才能合理调配。 “我也只是发发牢骚,就是不知道殿下的那封信有没有效果。” 徐晟发出啧啧声,显然不太相信一份信就能拿下横亘在北平与辽东之间的山海关。 正因为山海关十分重要,因此眼下的吴寿安收到了多方来信。 山海关指挥使衙门内,相貌并不出奇的吴寿安坐在自己的主位上,看着桌上摆放的三封书信,怀揣着沉重的心情一一打开。 第一份,是北平的朱棣给他写来的,无非就是眼下耿炳文已经战败,山海关已经是孤城一座,无法坚守,如果吴寿安愿意,那朱棣愿意亲自来受降,并且拔擢他为北平都指挥同知。 对于朱棣的信,吴寿安兴趣不大,毕竟如果只有朱棣一方进攻山海关,那他完全可以凭借山海关挡住朱棣十万兵马。 眼下他所担心和畏惧的,实际上是关北的朱高煦,因为他们的火炮着实犀利,如果真的放任他们狂轰滥炸十几天,那即便山海关再怎么坚固,却也还是会有沦陷的一天。 想到这里,吴寿安拿起了第二份信,而这份信内容则是朝廷表彰他死守山海关,特意拔擢他为右军都督府同知的消息。 “呵呵……”看着那所谓的拔擢,吴寿安轻嘲一声。 现在他最需要的不是拔擢,而是援军。 明明半个月前朝廷还写信给自己,让自己突围向海,届时有舟师前来接他们撤退。 结果只是过了几日,南边的口风便已经转变,一副需要自己死守山海关的嘴脸。 轻嘲摇头,吴寿安将手伸向了最后一封信,也就是渤海送来的书信。 他缓缓将其打开,可其中内容却让他瞳孔震动。 吴昇与刘嵩投降,耿瓛自刎而死,沈阳被克,九连城走朝鲜水道撤退…… “好啊……”看着信中内容,吴寿安啧啧几声,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辽东最后一座正面与渤海军交战的城池了。 既然如此,那降了又能如何,起码从信中内容来看,朱高煦并没有因为自己一家三人对他的阻拦而生气,反而胸襟宽阔的优待了他的侄子。 “吴辉!”吴寿安对空荡荡的中堂招呼。 不多时,中堂外的影壁后便走出了一名千户官,吴寿安也抬手示意他走来。 待吴辉走近后,吴寿安才开口道:“今夜子时你开北门关,派出一人去渤海营帐,告诉那孟章,就说我吴寿安降了,但希望他们带兵入城拼杀一番,事后便说你我战死城中。” “将军,我们……”吴辉欲言又止,但在吴寿安的目光下,他还是忐忑着点了点头。 “下去吧。”吴寿安拍拍他的背,吴辉也顶着复杂而忐忑的心情离去了。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吴寿安只能靠在椅子上长叹一口气。 “此战若是输了,我恐怕要成为开国第一罪人了……” 《渤海纪事本末》:“昇无援而降,上以利害诱昇,昇书信与寿安,寿安降,遂山海关破。” 《明世宗实录》:“吴晟、寿安、嵩三人与上战,虽败而慕之,是以炳文兵败无援,遂降上。” (本章完) 第247章 渤海入关 “口口声声说什么山海关坚固无比,乃北边第一关,可眼下只是围困强攻不到两个月便被叛军拿下,若不是他还知道为国尽忠,朕如何忍他!” 九月中旬,当耿瓛自刎、吴寿安等人战死,辽东除九连城外尽数丢失的消息传入京城,朱允炆烦躁的将手中奏疏摔在桌上。 此刻殿内无外人,唯有他与掌印太监李权,因此他才能肆无忌惮的发泄脾气。 “陛下……”李权眼看朱允炆脾气渐渐消下,便拿出了户部的奏疏道: “户部尚书郁新乞老致仕,这是王钝让人送来的今年《钱粮赋税册》,请您阅览。” 李权小心翼翼走上前,双手将奏疏递给了朱允炆,朱允炆接过后也一目十行看了起来,只是他越看越皱眉。 北方耿炳文的败北,致使朝廷丢失了上百万石钱粮及许多物资,眼下李景隆挂帅调兵,各地调兵所需钱粮不少三百万石粮食一口气被调往了德州。 加上今年江南的以钞抵税政策,今年的大明居然罕见的超出了预算,财政收入达到了负五百余万石,二百余万贯。 如果年年如此,那朱元璋留下的底子,也顶多够朝廷吃个十五年罢了。 “又怎么会开支如此之多……” 朱允炆翻找着不对劲的地方,其中云南、四川行都司的啰啰叛乱是致使今年负收入的主要原因之一。 由于之前朱允炆的目光都在北边,因此今年七月的大雪山啰啰下山叛乱,掳掠了许多矿场,致使不少矿场停工,让户部少了近六十万贯的收入。 西南平叛一直拖着,每个月都在消耗十几万石,算下来过去九个月起码消耗了一百七十余万石。 这些事情牵制了大明的手脚,更让大明的财政出现问题。 “以往这啰啰都乖顺,如今倒是敢来劫掠我天朝了!” 朱允炆话语中充斥着怒气,当然他也知道这是西南挖矿引起的反应。 许多矿区本就是啰啰生活的地方,大明开采金银铜矿后,便将他们赶到了更深的山里。 在那些地方,他们无法自给自足,只有下山抢夺汉人。 朱允炆清楚这些事情,但不代表他需要妥协。 “命瞿能率兵返回四川行都司平叛!” 他对李权下令,随后合上文册,不再讨论户部的事情。 毕竟在他看来,只要平定了北边的叛乱,那这财政很快就会恢复如初。 他将思绪投向了北方,而在他一个月前的旨意下,朱元璋这位开国皇帝所留下的战争机器开始彻底发动。 湖广、广东等地平苗瑶的兵马被抽调,福建、浙江备倭兵马被抽调。 直隶上直十六卫被抽调,在京听操铁骑被抽调,西北甘凉铁骑被抽调,陕西平羌番兵马被抽调……还有刚刚从九连城撤回辽东的刘真也带着第一批撤回的三千兵马往德州进军。 至于江西、河南等地兵卒更不用说。 一时间,全国各地的战兵被尽数抽调,而作为统帅他们的征虏大将军,此刻的李景隆已经北上抵达了东昌,距离德州不过二百里。 他抽调真定七万余大军前往德州,准备利用冬季在德州好好整训这败退的七万大军,不然以他们眼下的情况,即便上了战场也不堪大用。 相较于耿炳文,李景隆指挥着七万人简直手到擒来,沿途的补给他都让各州府县布置在城外,并派吴高率在京听操的七千铁骑去监督他们,不准任何兵马入城休整。 他很清楚,兵卒在经过一场大败后,便会积压情绪,很容易被人刺激而释放。 这种时候,一定要严格治军,才能防止他们变成毫无纪律的贼兵。 与此同时,他亲自北上抵达河州,让平安率领徐凯麾下的五千山西骑兵南下德州,听他节制,并让徐凯严防死守,等到南边兵马集结。 如此做派,自然使得军民不犯,可这么做,也不免让许多人弹劾他治军过严。 朱允炆也询问了黄子澄等人,他们倒是难得认可了李景隆的做派,并以为治军若是不严,那岂不是庸才来回应朱允炆。 朱允炆闻言,也不再过问李景隆,更是没有催促他,只是让他好好带兵,别再闹出被燕逆一锅端的戏码。 对于这种要求,李景隆倒是毕恭毕敬的手书回应了他,言辞诚恳诉说自己遭遇的局面,并承诺会在入冬前构筑好一切,来年开春后北上击溃燕军。 得到了回应,朱允炆也就不再插手北方兵事,而是放手交给了李景隆,同时各地兵马也纷纷向德州集结。 这样的态势,让身处北平的诸将十分紧张,北平燕府的承运殿内,也安静的可以听见滴水声。 瞧着殿内的众人,朱棣很清楚他们担心什么,李景隆毕竟是全国练兵,跟随傅友德、蓝玉、冯胜等人南征北讨过的将领,他熟悉任意都司兵马的作战方式,也知道如何整训他们,更清楚北平情况如何。 面对这种敌手,诸将不担心反倒是奇怪。 “昨日,谍报传来消息,说李景隆已乘船沿着运河北上至德州,并收集了耿炳文败亡将卒,南边的朝廷也调集二十余万兵马北上……” 朱棣率先开口诉说局势,随后又道:“你们惧怕那李九江(李景隆表字),但俺却不惧他。” “那李九江豢养之子,寡谋而骄矜,色厉而中馁,忌刻而自用,况且从未带过数万大军于战阵破敌。” “如今,俺那侄子调兵三十万以供他用,完全就是自己把自己往火坑推。” “俺听闻汉高祖大度,知人善任,使英雄为用,不过能将十万,那李九江何等才干,也敢调度三十万大军,现在看来,他不过是一个赵括罢了,赵括之败便是他的前车之鉴。” “额……”听着朱棣的自我吹嘘与贬低李景隆的话,诸将纷纷对视,心想那李景隆若是真如自家殿下所说的那般草包便好了。 “殿下以为,李景隆不知兵事?”张玉硬着头皮询问朱棣,担心朱棣因为击败了耿炳文而骄傲自满。 只是面对他的询问,朱棣却憨厚笑道:“兵法有五败,景隆都犯了……” “其一,为将政令不修,纪律不整,上下异心,死生离志。” “其二,今北地早寒,南卒裘褐不足,披冒霜雪,手足皱家,甚者堕指,又士无赢粮,马无宿藁。” “其三,不量险易,深入趋利。” “其四,贪而不治,智信不足,气盈而愎,仁勇俱无,威令不行,三军易挠也。 “其五、其部曲喧哗,金鼓无节,好谀喜佞,专任小人。” “这五条,便是那李九江会被俺击败的原因!” 朱棣毫不吝啬的夸赞自己,贬低李景隆,为的就是提振士气。 尽管诸将并不以为意,但也能理解朱棣的良苦用心,纷纷对他作揖。 “老大,老二那边的事情安排的如何了?” 朱棣把目光放到了朱高炽身上,毕竟真让他一个人单挑李景隆三十万大军,他心里还是有些发虚的,可如果自家老二带着关外数万大军入关,那他就有自信了。 面对问题,朱高炽也作揖道:“上次南下四战缴获的八十四万余石粮食都已经入库,其中抽调五十万和之前的一百万一起,由房同知押送去广宁了。” “高煦那边拿下了山海关后便写信给了我,说不日便会派王义统帅两万马步兵和三万大宁步卒南下归您节制。” “两万马步兵?”朱棣一听,立马高兴的乐呵起来,要知道即便在他击败了耿炳文后,手上马步兵也不过才三万人。 现在朱高煦一下送来两万马步兵和三万步卒,合计五万大军,可以说拿出了巨大的本钱。 不过高兴之余,朱棣还是眼馋朱高煦的骑兵,因此对朱高炽交代:“你再回信给高煦,说是俺们这边骑兵和马步兵都不多,让他能不能再送些来。” “另外我听说他有神机四营,能不能分两个来帮俺们守城,这仗打完了,俺肯定都还他。” 朱棣的话,已经不能算是狮子大开口,简直就是家长过年借口帮孩子保管压岁钱,有存无给。 他这点心思,便是眼拙的丘福都能看出,更别提朱高炽了。 “爹,我估计高煦是不会给了,他在信里说了,就这么点,其它的他有用处。” 朱高炽无奈开口,被朱高煦提前料到的朱棣也有些吃瘪,但一想到马上又会有五万大军南下听他节制,他心里依旧乐呵起来。 高兴了一会,他才慢慢对诸将开口道:“眼下我军整编了五万兵马,又得到了老二那边的五万兵马,算上前次南下的死伤,还有十六万兵马可以用,其中骑兵一万,马步兵五万,步卒十万。” “这李九江看模样是不敢在冬季与我们交手,定是要拖到来年开春。” “抓住这次机会,俺们得好好练兵,除了永平、居庸关和北平的四万步卒不用参加整训外,其余十二万兵马都得来一场大练兵,如此才能在南下时配合默契。” 朱棣要抓住时间练兵,而朱高炽听了一切后,也怀着复杂的情绪将朱棣的安排写成了书信,准备在事后让人送给朱高煦。 长达一个时辰的议事总算结束,朱高炽拿着写好的信回了自己的世子府。 只不过在下了马车前,他抬头看了一眼世子府的牌匾,心情复杂。 待他走进世子府后,便听到了孩子哇哇的哭声。 他急忙走进去了世子殿内,果然看到了一个俏丽女子抱着正在哇哇哭的娃娃。 “这孩子又哭了?没吃奶还是怎么了?” 朱高炽跑到那女子身旁坐下,从他手里接过了这娃娃,脸上满脸笑意,没了之前的复杂。 “瞻基这孩子不知道怎么的,从爹和二弟起兵后就一直哭,近来山海关被拿下后,便时不时的哭闹。” 那宫装女子愁眉与朱高炽说着,朱高炽却笑呵呵如弥勒佛般:“孩子嘛,这个年纪狗都嫌弃,常常哭闹也正常。” “现在时局好了,虽说那李景隆北上节制三十万大军,可我们这边也有二十万左右,丝毫不用惧怕他。” “我看爹的模样,似乎是准备趁着僵持阶段再给南边写封信,看看能不能谈和。” 朱高炽与身边的女子说话,而这女子自然便是朱元璋给他选的妻子张氏。 朱允炆、朱高炽、朱高煦三人的妃子,都是朱元璋一起选出来的,结婚日子也没差多久。 张氏识大体,善解人意,因此听到朱高炽提起战事,张氏便略微眉头,担忧道:“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伱自己吧。” “上次与你说的事情,你好好想过没有?” 张氏口中的事情,便是她眼见朱高煦势大,对朱高炽的规劝。 “你倒是要与他争,还是不争?” “早早给个准信,免得让我们一家子人落得李建成的下场。” 她的话一字一句都敲打进了朱高炽心里,只是面对他的话,朱高炽的笑脸慢慢褪去,但也不冰冷,只像寻常人家唠家常一样说道: “你以为,我这世子位是想下就能下的?” “你身边除了几个属官,又没旁人跟你,有什么不能下的。”张氏白了朱高炽一眼,只觉得这死胖子总是带自己兜圈子。 “我问问你……”朱高炽看了一眼殿外,然后贴着张氏小声说道:“现在你觉得该担心这事情的是我还是我爹?” “我先告诉你啊,今天老二一口气就拿出了两万马步兵和三万步卒给我爹,这手笔别说我和我爹,就是我爷爷都得从孝陵里爬出来……” “停停停!少吓唬我。”张氏让朱高炽打住:“老爷子要真的爬出来,你们爷三有一个算一个,但凡还能站着跟他说话的,我立马带着儿子跳河去。” “诶诶诶……可不能这么说。”朱高炽被媳妇驳了面子也不生气,只是笑呵呵的说道: “总之老二的底子是越来越厚了,你说我爹是怕我变成李建成,还是怕他变成李渊?” “那不至于吧……”张氏迟疑开口,他不觉得朱棣会打不过朱高煦。 “我就这么说。”朱高炽腾出一只手对空气指指点点道: “要是南边的朝廷突然开窍了,册封老二做亲王,跑来挑拨我爹和老二的关系,你觉得老二会怎么样。” “我又没与他见过,怎么知道。”张氏伸出手掐了朱高炽一下,朱高炽疼的也不敢卖关子了,连忙道: “我见过,我告诉你,老二肯定不同意,因为老二要的不是亲王,他要的是皇位。” “你还真敢说!”张氏手指用力,显然不相信朱高炽的鬼话。 在她看来,燕府虽说击败了耿炳文,但南边朝廷依旧势大,并且钱粮是燕府数十倍。 没到最后一刻,谁敢痴心妄想皇位。 “那是你不了解他。”朱高炽推开她的手,揉了揉自己疼痛的手,然后才把朱瞻基抱给张氏,自己起身在殿内渡步,神神叨叨: “老二我可太了解他了,以前他在南京做了许多事情,那时候我觉得他也就是打打闹闹,大不了就是想当个世子。” “只是后来我爷爷把世子位册封给了我,我再去见他的时候,他依然和我谈笑风生,那笑容……” 朱高炽啧啧几声:“看的我都心慌,生怕他一拳就给我打死了。” 他两只手揣到袖子里,摇头道:“后来他去了渤海,不断扩兵还走私铁料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心思不简单。” “再到后来他做的那些事情,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根本就不像一个郡王乃至亲王该做的。” “你说说……那均田、免赋税、私下募兵、与女真人互市贸易,这些东西别说他,就是我爹都不敢做。” “可是呢,老二偏偏敢做,而且就算知道我爷爷有人在他身边,他也照做不误,根本不怕我爷爷会对付他。” “我现在想来,老二完全就知道我爷爷的底线是什么,所以他根本不怕。” “你想想,那可是我爷爷,我爹见了都得抖成筛子,但老二就敢在我爷爷眼皮底下蹦跶。” 朱高炽一直啧啧嘴巴,似乎在佩服朱高煦。 “那就能说明他想做皇帝?”张氏不相信,毕竟皇帝可没那么好做。 “这些还不能说明,但我爷爷走了之后,你看看老二的那些举动。” 朱高炽想到朱高煦的那些举动,都不禁身上冒出了冷汗。 “当初我们还在京城的时候,老二就怂恿过我爹,让他带着三都司兵马直接南下靖难。” “你想想,如果当时我爹要是真听了老二的话,那我们和老三还有活路吗?” 朱高炽看着张氏,张氏也被他这话说的心里发毛:“你二弟连你们两兄弟的生死都不在意啊?” “在意肯定在意,但老二会权衡利弊。”朱高炽开口道: “如果是我爹带着三都司兵马南下,那老二最大的威胁就是我。” “我要是被杀了,老二的太子位也就稳定了。” “只是我爹没同意,然后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老二起兵,实力越来越大。” “眼下老二一个人掌控两个都司,我爹连半个都没有,就两个府。” “老二现在的威胁不是我了,是我爹的心思。” “我爹反倒是看不明白,兴许他还在为我们担忧。” “那自然要为我们担忧,不然按照你的说法,老二上位了还能有我们的活路?”张氏连忙开口,可朱高炽却对牛弹琴的表情,他摇头道: “你错了,老二如果现在上位,我们一家子肯定没事,因为老二根本看不上我们一家子。” “老二这个人心高气傲,但心胸比我爹还宽阔,出手也足够大方。” “他要是太子位置稳了,我们不但没事,还会得到赏赐和妥善安置。” “那你还犹豫什么,早点把位置让出来。”张氏打断,朱高炽却叹气道: “我也想,但在打下京城,我爹和老二彻底撕破脸皮前,我只能在这个摇摇晃晃的椅子上坐着,不能上也不能下。” 朱高炽突然觉得自己挺苦的,遇上这么个爷爷,这么个爹,还有这么个弟弟…… 他现在,完全就是平衡朱棣和朱高煦的一块石头,他不能太早下,也不能太晚下,得在一个合适的时候自己退下。 提早下了,朱棣手下人会觉得朱棣怕了朱高煦,纷纷一股脑投靠朱高煦。 晚些下了,朱高煦那边恐怕就要弄一场玄武门之变来逼宫了。 “那你什么时候能下?” 张氏心里悬着,生怕朱高炽想不通要去争皇位。 “等他们打进京城,我就能下了。” “在这之前,我们一家子是一步都不能出燕王府。” 朱高炽看的清楚,他是争不过朱高煦的,而且如果自己真的敢和朱高煦争,他毫不怀疑朱高煦会纵容手下来一场玄武门之变。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帮朱棣稳住手下人,不至于让朱棣被架空。 他的想法,也是现在朱棣的想法,只是在亲情上,朱高炽还是低估朱棣了。 “你对自己儿子都这么大戒备?” 距离世子府不过几百步的前寝宫内,朱棣也和徐氏讨论起了世子位和朱高煦的事情。 朱棣说了不能让朱高炽提前下世子位,因为那样会致使丘福、张玉、朱能这群本就青睐朱高煦的人纷纷投向他,致使自己被架空。 不过,他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朱高炽和朱高燧。 “俺看不透老二……” 坐在殿内徐氏的身旁,朱棣脸上满是愁容:“俺不知道如果让老大下了世子位,扶着老二上去,那日后老二会不会对老大和老三下狠手。” “俺爹说过,老二生性狡黠,性格狠愎,你我也知道老二以前是什么性格。” “你说,若是老二这几年的改了性子都是装出来的,到时候我手上没了兵权,他要对老大动手的话,俺到时候拿什么保护老大和老三。” 朱棣担心太多,原因就在于他看不透朱高煦。 只是相较于他,徐氏却摇摇头:“我觉得老二不会那样。” “为何?”朱棣低头看了一眼徐氏,却顺着徐氏的目光看向了桌上的那一封封家书。 望着那堆朱高煦自己所写的家书,徐氏笑了笑: “老二还是善良的,他只是装的很凶罢了……” 《明世宗实录》:“景隆驭兵三十万北上,上闻太宗危难,遣王义马步兵五万驰援北平。” 《明史·燕王传》:“燕王高炽,太宗文皇帝长子,世宗武皇帝长兄,少时与世宗就京,言吾弟有王气,然太祖欲遏太宗,着世宗就藩吉林,又予世子位于高炽,高炽闻曰“吾弟有王气,吾暂代之,待天时所至,还大位于吾弟”。” (本章完) 第248章 海军朱成功 “制作水泥必须要戴好口罩,别以为是难为你们,这都是为了你们的身体好,不戴口罩很容易患病而死!” 时间流转,不过眨眼间便来到了九月末。 由亦失哈率领南下的许多工匠自吉林而来,由于他们人数有限,因此只能在资源最为丰富的沈阳、广宁、辽阳三府分别建设工场。 朱高煦眼看南边李景隆没有动静,便也赶在月末来到了沈阳城外。 九月末的沈阳城已经有些寒冷,但好在各处工场基本搭建起来,并步入正轨…… “沈阳抚顺、铁岭等地的铜矿和铁矿,还有辽阳鞍山的铁矿和铜矿、煤炭等地方都按照殿下您所说的方向大致找到了,开采难度与吉林的三场那边差不多。” “大宁迁徙来辽阳、沈阳、广宁三府的六余万百姓按照年纪和身体情况,分别划分为了工、农、未成人。” “加入各场的工人数量近二万,农民三万七千六百余人,十五岁未成人一万二千四百余人。” “这个时间,修建混凝土的平房是来不及了,因此只能搭建木屋。” “预计修建的工场,分别为铁矿场三十二处,铜矿场十七处,金矿场六处,还有水泥场二十五处,石灰石场三十五处,额外还有……” 走在沈阳城外,朱高煦正在听着阔别四个月未见面的亦失哈谈论着全辽事宜。 东北想要在这个时代获得重视,那就得另辟蹊径,用手工业安稳住大量人口,然后再一点点开发东北荒地,让它成为一个手工业和农业并存,直到大明不可缺的存在。 大宁的人口迁移速度快不起来,三十几万百姓如今虽然已经迁移走出了大宁,但大部分都还在辽西,只有不到九万人迁移到了辽河以东。 赶在入冬前,朱高煦得为他们安排好赖以生存的活计,这样才能让府库拿出去养活他们的粮食获得回报,不至于把渤海给掏空。 “各地的耕地情况,府库情况都计算好了吗,我们的粮食还够吃多久?” 朱高煦站在沈阳城外的一块空地上,看着已经被收割完的粮食,以及不断在田间焚烧秸秆的百姓,口中询问着亦失哈。 亦失哈对他的询问早有准备,因此将情况娓娓道来。 “二十五卫三所,连带关外四城,大宁二十二卫,一共的耕地情况是四百五十七万三千九百二十七亩。” “这其中有七十六万亩田地是刚刚开垦出来的生田,来年才能耕种,因此收获粮食的田地数额是三百八十一万余亩,产出粮食二百七十一万七千余石,等加工处理后,应该能得到一百八十五万石左右的实粮。” “另外府库之中的粮食只有一十七万六千余石,关外殿下不用担心,渤海四城今年起码能收获一百零七万余石的实粮,不仅能自给自足,还能往辽东运送十七万石粮食。” “这十七万石粮食,奴婢已经让人调往了长春、韩州、铁岭、蒲河等地,辽北粮食无忧。” “至于辽东和辽南、辽西,燕王殿下那边已经送来了一百五十万石粮食,虽然送粮队伍速度不快,但足够赶在大雪纷飞前补给各府县与大宁。” “渤海招抚了些女真,但十八余万军民的粮食足够吃到明年秋收,倒是辽东……” 亦失哈顿了顿,朱高煦见状示意他但说无妨,他便也艰难道: “辽东的耕地虽然比渤海多,可产出却不高,各府县的水利虽然是七八年前修建的,但当时辽东军户没有现在多,因此能灌溉的耕地十分有限。” “水利不行,粮食产出便不行,当地所种麦、粟,产出实粮不过七斗,与当初的吉林城亩产差不多。” “不过奴婢已经派人去探查辽东各地水文情况,大概到腊月就能将消息送回。” “算上时间,应该在来年三月开春前便能定下全辽修建水利的各项工事,解决辽东的水利问题。” “至于辽东眼下的粮食库存,节省节省应该能撑到二月初,因此奴婢想从渤海多调三十万石粮南下,让整体能撑到三月初。” 亦失哈将渤海、辽东的农业抽丝剥茧般解释给朱高煦听,朱高煦自然也清楚辽东的情况有多复杂。 不过,只要水利弄起来了,辽东的粮食产量起码会提高三到四成,届时应该能与渤海齐平。 之后只要好好治理水利,积淤问题就会慢慢解决,届时不敢说可以亩产实粮一石几斗,但基本的一石还是能保障的。 只要能做到每亩实粮一石,许多事情就容易许多了。 “三月初……” 朱高煦呢喃着这一时间,随后又开口道:“金州那边有不少走私的商贾,虽说走私可恨,但他们确实解了我军燃眉之急。” “我此前已经委托崔均在当地收购粮食,他昨日报与我,已然买了三十万石。” “算上这一批,我们应该能撑到四月初。” “到时候,李景隆兴许就要开拔北上了。” 他将局势说给亦失哈听,亦失哈听后却担心道:“那您要带兵入关帮燕王殿下吗?” “不……”朱高煦摇头:“我已经调了王义和五万兵马去驰援他,我自己只留下了六千骑兵和女真八卫、神机三营,以及辽东归降的一万七千余兵卒。” 朱高煦将手上的两万渤海汉人马步兵都调给了朱棣,额外还有大宁三万兵马。 至于他,除了渤海那边还保留了一万两千人外,他手中只有五万六千余人,其中还有一万七千人是辽东都司经过整编的降兵,如今分别归陈亨、崔均统辖。 也就是说,他实际能带去南边的,只有手上的六千骑兵和三万三千女真人。 因此他才将金州三千降兵交给了崔均,希望他能训练出可以水战的水兵。 金州的军户朱高煦了解过,他们本就是从登、莱二州迁移而来的军户,加上负责备倭,所以也有一定的水战能力,只是比较南军的登莱、长江、平倭三大水师来说,他们的数量太少,唯一能依仗的就是现在王元等人正在锻造的舰炮。 当然,这支水师眼下最大的缺陷,就是缺少一名有过大规模水战经验的将领。 这种将领不止是自己缺,朱棣那边也同样缺乏,所以无法补足。 朱高煦没有继续想,他只能希望火炮能建奇功,不然他只能走陆路南下,这就必须会与李景隆的三十万大军相撞。 思虑此处,朱高煦带着亦失哈走进了沈阳城内。 城内,朱高煦通过城中的房屋修建工作看出了耿瓛他们这几个月是如何度过的。 古城内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木屑的味道,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止了流动。 城内房屋都是废墟,偶尔有些幸运的墙体被保留,但大多也都是残破不堪,露出了其残缺的砖块。 城门楼,曾经威武壮观,现在成了一堆破败不堪的瓦砾。 当年朱高煦所见的沈阳钟楼和鼓楼已经坍塌,整个楼体倒在地上,任何一点可以燃烧的东西都不复存在。 哪怕就算衙门内部,也根本没有一丝家具,只有露出的泥砖地面。 “所有的危墙都被推倒,这次从北边运下来的水泥有三千石之多,但都被用在了修葺沈阳城上。” “按照眼下的速度,估计顶多能在十月下雪前修复三处民坊市,每坊有一千处三分的二进院子。” “奴婢算了算,二进院子有可以住的屋舍五处,挤一挤的话,每处应该可以住一户人家,也就是入冬前可以弄出供一万五千户百姓居住的屋舍。” “这效率与数量,距离沈阳城百姓所需的两万处屋舍甚远。” 亦失哈担忧说着,朱高煦却皱眉上了城墙,走在马道上看到了远处正在修建的一座庞大宫室。 “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他指着那边的宫室询问,亦失哈也低下头道:“那里是为您与王妃修建的临时行宫。” “停了,把人力抽调出来先把院子弄好。”朱高煦打断他,同时道: “战事还没有结束我便贪于享乐,若是战败,不论修建何种宫室,也不过是为了南边的朱允炆所修建罢了。” “若是胜了,自然有南京城各处府邸供我挑选,何必贪欲这一处?” 说罢,他看向亦失哈:“你跟我这么久,怎么会不知道我的脾气?” “日后即便是王妃开口,只要我不点头,便各类耗费民力的事情都不能做。” “至于王妃休息的宫室,伱单独修建一处五分地的院子就足够了。” 明代一亩约六百一十四平,五分也有三百零七平,面积已经不小了。 对于朱高煦来说,已经见识过应天紫禁城的他,也不认为亦失哈能修建出超过那座宫城的宫室。 况且只要计划顺利,他顶多一两年就能结束战事,到时候可能沈阳的这处宫室都没修好,自己就入主紫禁城了。 “那奴婢暂时让人把那处地方留下,抽调人力去修建民舍。” 亦失哈小心翼翼的询问,见朱高煦不回话,便知道怎么做了。 巡视城墙,朱高煦看了看各地的情况,然后才在亦失哈的带路下,来到了一处刚刚修葺不久的院子。 这院子说不大,却也有四分,因此还未走进门,朱高煦便指着这院子说道:“这院子就不错,何必还要修缮其它院子?” “殿下千岁!” 颔首回应了班值净军的唱礼声后,朱高煦带着亦失哈走进了院里,刚好碰到了从后院一路快走进前院的郭琰。 “殿下……” 郭琰几个月不见朱高煦,才刚刚见到他便眼中浮起水雾。 “后院已经为殿下备好饭菜了。” 她对朱高煦行礼,朱高煦也看向亦失哈:“忙你的去吧,我会在沈阳暂住三日。” “奴婢告退……” 亦失哈识趣退下,朱高煦也在他走后上前牵着郭琰的手往后院走。 几个月没有见,朱高煦现在想做的不是吃饭,而是发泄发泄心中积压了几个月的情绪。 郭琰与跟随她的两名婢女红了脸庞,朱高煦却如饿狼般急不可耐的带走了她们。 倒是在他准备发泄的时候,南边的金州城迎来了朱高煦等待许久的人。 “牙牌!船上装着什么货物?” 金州港口内,当十余名兵卒接引着一艘百余料的船只顺利入港,奉崔均命令收购粮食的兵卒便立马围了上来。 他们向船上的人索要牙牌,但这个牙牌不是代表官员官职的牙牌,而是崔均发给走私商人的兽骨牙牌。 带队的小旗官眼睛不瞎,手渐渐放到了刀柄上,只因这船上的水手浑身腱子肉,一看就不是普通水手,说是家丁都太过小瞧他们了,放在行伍中也是精锐的存在。 “没有牙牌,我是来投奔渤海殿下的。” 一名隐藏在披风下的人走上了甲板,同时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 “可将这份信交给渤海殿下,相信殿下看后便会来寻我的。” 隐藏在披风下的杨展尽量没有暴露自己的面孔,因为他担心渤海军中有锦衣卫的人,一旦暴露了自己,很容易会让自家父亲遭遇灾祸。 “我可以先把信件交给崔将军,其它的等崔将军过目再说。” 小旗官看着杨展身上的披风乃用绸缎所做,便也不敢小瞧他,只不过还是留了一手。 杨展闻言也没说什么,只是颔首道:“在殿下点头前,我与我的人不会下船,请诸位不用担心。” “多谢体谅。”小旗官作揖回礼,随后带着那份信离开,只留下了五六名兵卒监守杨展的这艘船只。 时间过去,很快小旗官便将信件交到了正在金州城外训练水兵的崔均手中,崔均闻言也皱眉拆开了书信。 几乎是瞬间,崔均便合上了那信件,因为他看到了熟悉的人名。 他与杨展未曾见过面,但却也听林粟、傅让他们提起过杨展。 眼下这杨展突然出现在金州,而且看模样只带来了十几个人,着装也有些鬼祟,应该不像是行刺,倒像是躲避某些人。 想到此处,崔均特意吩咐了一名千户:“刘魁你带人去接他们到城内,寻一处离衙门近些的院子让他们住在里面,每日餐标和我一样,要好好礼待他们。” “是!”小旗官作揖应下,崔均也寻了自己的一个心腹,让他五百里加急将这份信和自己的安排传往北边。 很快,舟船上的杨展便被人接到了指挥使衙门附近的一处院子,同时那信件也被加急送往了北方。 它送达沈阳时,朱高煦已经出发前往了广宁,为此那信使又换马前往广宁,最终在朱高煦渡辽河前将消息和信件带给了他。 “我的故人?” 辽河水驿旁,朱高煦疑惑接过了那信件,打开过后只是几个呼吸间,他脸上表情就彻底变幻。 “走!不去广宁了,去金州!” 朱高煦难掩心中激动,翻上马背后便要带人往金州去。 身边百余名骑兵不明所以,纷纷与他一同前往金州。 这一去,便是整整十日,直到十月十二才抵达金州。 “崔均,快带我去见那人。” 朱高煦风尘仆仆赶来金州,在城门处便见到了等待他许久的崔均。 崔均也不敢耽搁,当即带着朱高煦前往了杨展的住所。 只是一刻钟左右,他们便来到了那院子。 伴随着门被推开,朱高煦也见到了坐在院子中堂里与几名健壮兵卒闲聊的杨展。 杨展听到开门声,还以为是送饭的兵卒,只是不曾想一回头就与朱高煦四目相对。 “殿下!” “好好好!!” 杨展惊讶起身,朱高煦也激动地一路快走,在杨展走出中堂的时候一个虎抱,用力拍了拍杨展后背。 “好啊!你来了,我的事情就解决一大半了!” “殿下,疼疼疼疼……” 杨展被朱高煦拍的龇牙咧嘴,反应过来的朱高煦才连忙松开手,抓住他肩膀,好似大人抓小孩般看了看。 “你受伤了?” 朱高煦惊讶着,心里也不免有些愧疚自己刚才的鲁莽。 “与广西的土司交手时,不慎中了一刀,也是凭借这一刀才假死北逃的,因此请殿下切勿唤我名字。” “那你就跟我姓,叫朱……成功!” 朱高煦恶趣味上头,让朱成功这个名字提前二百余年出现在了明初。 吩咐完,他又回头对刚刚走进院子的崔均开口道:“崔均,你一个人进来就可以,其他人在外面守着。” “是!”崔均回头眼神示意兵卒们,他们也纷纷退了出去,并关上了院门。 待他们退下,崔均这才跟着朱高煦他们走进中堂,随后坐在了位置上。 朱高煦拉着杨展坐在主位的左右位,然后对崔均道:“日后便唤他朱成功。” “是!”崔均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清楚杨展肯定是北逃而来的,不然他不可能从广西都司脱身。 吩咐了崔均,朱高煦也急不可耐的说起了正事:“成功,你这次来,可是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 “眼下我正需要一名水师将领,带领我麾下三千水兵渡海进攻登州。” “末将也想到了,所以末将才会来。”杨展笑道:“战事一开始,末将就清楚想要从辽东直接南下,最快最省力的方式就是走金州至登、莱二州。” “这些地方的兵卒已经被抽调,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登莱、长江、两广的平倭等三支水师。” “我北上时已经探查过,三支水师有水兵两万六千人,有二千料战船七十八艘,一千五百料一百二十四艘,一千料及以下三百余艘,合计火炮大小两千六百余门,铜铳一万九千把。” “眼下他们主力正在接应九连城的刘真,速度不算快,可也不慢,每半个月就能接三千人返回辽东,眼下已经接了三批,估计九连城只剩下不足万人了。” “他们屯兵在登州,战船也是,因此我想询问殿下您能拉出多少战船?” 杨展带来了重要的情报,而对于三支水师每半个月能接应九连城三千人渡海抵达山东,朱高煦也并不惊讶。 毕竟明初经常走海路运兵,反倒是明末不敢尝试。 朱元璋拿下金州便是一个月内运兵一万登陆金州,朱允炆也在靖难之役中派平安率领辽东四千骑兵乘船从金州渡往山东登州。 皇城岛这条海路,在明初已经被开发彻底,只要不遭遇恶劣天气,运兵速度只会更快,往返不过五日。 加上金州耕地数量数十万亩,运粮方便,因此不管是以金州为跳板进攻辽东,还是以金州为跳板进攻山东,这都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地方。 “眼下还没有太多战船,赶在开春前,应该能弄出十艘三千料,三十艘两千料战船,不过每艘战船的火炮起码有三十门,而且火炮的威力更大,一炮足以在三里的距离中射穿四尺厚的船体木材。” 朱高煦一开口,便让杨展吃惊了起来。 他参与了平倭,自然知道明军的战船火炮威力。 哪怕是威力最大的洪武铜炮,顶多也就是在半里的距离打穿一尺厚的船体罢了,而自家殿下这边居然是南边火炮的数倍。 “殿下,您不是在说笑吧?” 不是杨展不相信朱高煦,而是朱高煦的话太让人诧异。 “童叟无欺,不信的话,你可以在之后随崔均去金州水军军营中去看看。” 朱高煦爽朗一笑,而这也让杨展彻底相信了。 “虽说在北上前,末将便已经知道殿下麾下火炮犀利,但确实没想到居然能犀利到如此程度。” 杨展深吸一口气:“如果真的有四十艘这种战船,那足够正面击溃南军水军。” “我推算了一下,南军水军之中只有洪武铁炮与铜炮能在半里内击穿二千料战船的侧面,若是我军火炮威力如此犀利,那完全可以以远打近,并且还可以建造百余料的小船。” “这些小船只需要每艘在船首放置一门这样的火炮,然后趁着南边水军无防备靠近,那只需要几艘小船就能击沉南军的两千料战船。” “我军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因为舰船太大,而遭到南军的火船进攻……” 杨展与朱高煦、崔均细细说明了南军水师的战术,实际上南军水师的统帅陈瑄并没有很高的海战能力,因为他统帅长江水师的时间很短,所以如果真的要在海上开打,那陈瑄必然将重任委托杨展的父亲杨俅。 杨展虽然没有说自己是否策反了自家父亲,可朱高煦很清楚,只要登莱海战不利,杨俅决不介意给渤海水军放水。 如此一来,自己便有绝对把握来拿下渤海海峡了。 想到这里,他看向杨展,又看向崔均:“既然如此,崔均你暂时负责辽南陆上粮草辎重和水师打造,成功你亲自着手训练水兵,若是水兵不够,你可随意招募,我许你渤海海军都督一职,允你便宜行事!” “末将领命!”杨展与崔均起身作揖,朱高煦也起身将二人托起。 瞧着他们,朱高煦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登陆登莱,朱允炆为这消息大发雷霆的画面了。 “好大兄,别着急,臣弟马上就去南边看你……” 二更写到一半,结果公司停电了。 现在用手机写,估计二更会晚点再更新。 (本章完) 第249章 瑞雪兆丰年 杨展的到来,让朱高煦渡海的计划可操作性大大增加。 南军水师的情报已经彻底暴露,即便战前再怎么造船,也难以用数量来压垮渤海的海军。 为此,朱高煦在金州足足逗留了半个月。 王元将带来的泥模全部用来锻炮,并且还在加紧制作海军舰炮和攻城炮、岸防炮的泥模。 时间已经彻底敲定,明年开春前后,只要李景隆调兵北上,朱高煦就会立即调女真八卫和神机营抵达金州,等待登莱海战彻底结束后渡海。 算上骑兵,他只需要两个月就能全体渡海,这是朱高煦根据老朱派马云、叶旺登陆金州所用船只、时间推算出来的具体时间,只要不遭遇风暴,三万九千人就能在两个月内渡海成功。 忙碌了金州的事情,他赶在大雪前率领骑兵返回了广宁,准备随时支援北平和辽南。 也在他忙碌的间隙,身在北平的朱棣在王义统帅五万兵马抵达北平后,着手对北平的十六万兵马进行了一次整编。 他设立中、左、右、前、后五军,其中中军由张玉担任主将,郑亨、何寿为副将。 左军由朱能担任主将,朱荣、李浚为副将。 右军由李彬担任主将,徐理、孟善为副将。 前军由徐忠担任主将,陈文、吴达为副将。 后军由王义担任主将,房宽、陈昶为副将。 其中,后军主将王义、房宽、陈昶三人为渤海将领。 很显然,这支以燕军将领为主体,以渤海为补充的正规组编军队,较之突袭真定前后的燕军来说,可以说是大大强化了。 这样的强化不仅存在燕军,渤海军那边朱高煦也没有闲着。 女真八卫经过补充,重新恢复到了两万四千人,神机营也回到了九千人,骑兵则是经过整编后达到六千二百人,金州的渤海海军则是在杨展的节制训练中,渐渐增加到了五千人。 除此之外,大宁、辽东、渤海三地备边的守军还有三万七千人。 不算王义所部五万人,朱高煦手中可动用的兵马数量依旧八万一千二百人。 可机动的兵马数量是四万四千二百人,其中五千是海军,能南下渡海作战的是三万九千二百人。 渤海军的兵力不可避免的扩充到了十三万人,这与朱高煦原先所想的十万人差距很大,支出更大。 不过只要拿下了登、莱,大部分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朱棣与朱高煦在等待机会,而南军则是在李景隆的整训下,开始一点点的恢复真定之败前的意气风发,同时南方各都司兵马也开始聚集。 赶在下雪前,李景隆初步完成南边的防御工事。 他依托拒马河、白洋淀、五宫淀、三角淀、卫河来构筑了第一重防御工事。 在这层工事下,燕军由北南下的道路尽数被限制住,若要强攻也只有白沟河、雄县两处可以进攻。 朱棣裹挟了雄县和莫州的百姓北上,只留下了两座低矮的空城给南军,因为城墙的问题,朱棣并不准备守住这两处地方,而是放给了李景隆。 李景隆也清楚朱棣的意图,不过他还是接过了这两处地方,并加固了当地城墙,重新修建了月漾桥等重要的桥梁,让这些桥梁可以应对十数万大军北上。 时间在一点点拖着,但眼下却无人关注大明,只因大明的四周各国几乎都在遭遇动荡。 朝鲜陷入王子内乱,安南面临权臣夺位,乌斯藏与世无争,北元汗位易主,好不容易回到忽必烈这一系的汗位,再度被阿里不哥系夺走,坤帖木儿被立为蒙古汗王。 为了稳固政权,坤帖木儿还专门托人走杭爱山南下肃州,写信给朱允炆交好。 朱允炆自然求之不得,想也没想就接受了坤帖木儿的示好。 西边,别失八里的黑的儿火者汗在征战中去世,他的儿子沙迷查干嗣位,但国政掌握在杜格拉特埃米尔忽歹达手中,沙迷查干是个锐意进取的人,十分不满北方的瓦剌和西边的帖木儿。 因此在上位后,他立马给大明写了国书,内容无非就是表达东察合台汗国对大明的尊敬,但意图则是希望日后大明可以帮助他收复中亚的失地,击败帖木儿。 沙迷查干的上位,让大明朝廷总算从当年朱高煦所说的帖木儿东侵一事走出,更多的甘凉兵力被抽调北平。 在这样的局面下,唯有西南的麓川依旧在跳梁,而无法诛灭它的原因,也不过是因为一些人的从中阻挠。 “哼!” 当冷哼声在陇川城内响起,坐镇此处的沐春正在阅览手中的书信,一旁的顾成、何福等人则是等待他开口。 “和之前一样,傅正几人又以雨水过大来迟缓军粮押运。” 沐春脸色不好看,毕竟在他看来,刀干孟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几个月就能平定的货色。 可眼下,这场战事整整拖了快一年半,其中虽然有刀干孟投降后重新叛乱的原因,但更多的原因是后方粮草押运不力,前方兵马粮草不济,不能进攻的原因。 沐春与傅友德交好,可他也知道如今是朝廷危难时机,西南战事推迟越久,对朝廷就越不利。 如果不是顾忌傅正三兄弟在云南各卫指挥所的旧部,他恐怕早就把这三兄弟给处死了。 “魏国公没有什么来信吗?” 何福询问沐春,可他却摇摇头:“没有消息,兴许是被傅茂软禁了。” 徐辉祖虽然是魏国公,但他在云南并没有什么嫡系,唯一能算得上嫡系的,恐怕就是永昌、金齿的王兆、王瑄、王魁父子三人了。 只是这三人,当下正在处理金齿卫的叛乱,根本无力抽身。 “金齿卫的叛乱持续三个月了,怎么还没有结束?” 沐春公然质疑起王兆父子三人的平叛速度,但这也十分正常。 之前打刀干孟的时候,这父子三人可是十分骁勇,西南兵团能快速拿下南甸和景罕、陇川都亏了他们父子三人,如今被调回金齿平叛后,反倒是开始畏畏缩缩了。 旁人不知道,沐春如何不知道。 那王氏父子三人都受过朱高煦的恩惠,当然自己也一样,不过这并不是他们拖延时间的理由。 沐春是很欣赏朱高煦,可不代表他会为了这一点欣赏而坐视他叛乱而不理。 若不是王瑄救过他的命,他…… 沐春想到了自己染上瘴气后,王瑄对自己的救治,最后还是选择忽略他。 他倒是有资格心软,但昆明城的徐辉祖就不好受了。 昆明,作为在后世被誉为春城的地方,这一时期的它并不像一座城池,反倒更像是堡垒。 它的建城蓝图,可以在《武经总要》、《守城录》中找到,并融合了明军用生命换来的经验教训。 在中原许多地方都没有城池的时代背景下,由沐英所修筑的昆明城可谓铜墙铁壁。 沐英把元代中庆城的南城划到城外,在城南形成居民区,而在城外东关、南关修建用来贸易的商业区。 所有官府、衙门和一部分卫所、寺庙都圈在城内,再把螺山、翠湖围了进来,形成一个周围“九里三分”、面积两千余亩的全封闭的政治、军事区域。 城里的居民很少,只有少量将领的亲眷可以居住其中,并且所有城门都派兵驻守,早上定时开城,晚上定时关闭。 城中又分为“坊”,坊与坊之间设立木栅,派兵值守,早上打开,检查路人,晚上关闭,禁止出入,以防意外。 于是,不论王公贵族还是武官将领,但凡与行政、休闲、拜佛、求神等相关的活动,都可以在昆明城中解决,不需出城池一步,非常安全。 这样的安全,放在平日里很好,但若是放在某些时候就不行了,例如眼下…… “魏国公,吃莽(吃饭了)了。” 皮肤黝黑的兵卒打开了一处院子那高大的院门,口中说着不同于官话的方言。 他走在只有五尺宽的巷道中,四周巷子的墙壁很高,足有一丈五六尺,就好像一个个瞭望台。 在屋顶与墙上,时不时会有一些兵卒伸出脑袋来提看来人,眼看来人熟悉后,便又撤回脑袋。 相比较渤海的肇州城,由沐英亲手打造的新昆明城更像是一处大号‘监狱’。 沐英并不严管城外的民生和商业,但他对城内的将领和其亲眷,则是执行完全军事化、政治化的看守。 沐春继任后,他延续了自家父亲的观点,让整个云南都司都处于高度军事化中,这也是云南都司战斗力能一直保持的原因。 在城中,哪怕是沐春的弟弟沐晟,也需要老老实实的接受每条街巷所设木栅兵卒的盘问,不厌其烦的掏出牙牌解释自己身份。 只是眼下,整个昆明城都被作为指挥使傅茂接管,诸如何福、沐晟、沐春等人的亲族都受到了监管,徐辉祖自然也无法逃过。 “魏国公,吃莽了!” 梭黑的兵卒走进了一处院子里,院内的窗户极其宽大,这是这一时期昆明城内的标志性窗户规制,以防一些前来述职的土司密谋作乱。 不过这时,这些窗户成为了徐辉祖一言一行暴露在阳光下的致命设计。 “西奈莫,以后你送饭就送饭,别到处吆喝……” 书房里,徐辉祖看着眼前这十八九岁的少年人,不由得埋怨起来。 “那怎么得行,我在山头的时候,我家里人就这样喊我吃莽的。” “唉……”听着西奈莫那混合少民语言用词的官话,徐辉祖有些头疼。 “魏国公,你头疼噶?” “你别说话……” “那伱给要喝水。” “闭嘴出去,我吃完再叫你。” 徐辉祖赶走了说话复杂的西奈莫,然后才摆上饭菜吃了起来。 虽说傅茂圈禁了他,但饭菜上却没有苛待,每日两荤三素,饭食丰厚得让那些看守他的人直咽口水。 “也不知道北边的战事如何了……” 吃着饭,徐辉祖的心思都在北边,他想起了自己那几个外甥,尤其是朱高煦。 不提自家姐夫,单说自家那个外甥就不是好解决的人物。 眼下西南兵力被牵制,无法抽调驰援中原,也不知道等自己被解放,到时候的天地又是何种。 徐辉祖摇头吃饭,好在饭菜都是从南京迁移而来的汉民所制作,他吃着还比较习惯。 只是当他吃完看向窗外,所能看到的除了那又大又白的云彩外,便只有高高的墙壁。 面对这些如监狱的墙壁,他只能长叹一声:“文英兄,你这城池修建的好,只是全被用来对付自己人了……” 他唤着沐英的表字,摇着头走回了卧房。 不多时,西奈莫又说着那奇奇怪怪的官话进来唠叨了一番,徐辉祖听得头痛欲裂,不由有种想哭的感觉。 想他徐辉祖,堂堂魏国公,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被人圈禁,倒还不如直接在战场上一刀把他给了结了好。 “唉……” 一声长叹从卧房内传出,又被云南那温暖的冬风吹往了北边。 相较于云南的复杂局面,北边的局面就显得十分明朗了。 在时间流逝的过程中,被调集的兵卒开始渐渐抵达前线,渐渐地,前线的兵卒从十万开始慢慢增加,李景隆步步为营的防御工事也开始向北延伸。 朱棣放弃了涿州、固安、永清等低矮的城池,将百姓迁往了北平东边的永平。 朱高煦也接收了三万多百姓安置在宁远,战事虽未打响,可火药味却已经在北平上空蔓延。 朱棣没有着急和惊慌,而是依旧在练兵,尤其是他麾下的万余骑兵和三万马步兵,以及王义带来的两万马步兵。 这六万机动兵力,是他取胜的关键。 只是就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朱棣却收到了朱高煦的来信。 “老二想干嘛?” “末将也不知道……” 燕王府承运殿内,听着火炉中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朱棣拿着手中的书信,疑惑的看着负责送信的陈懋。 陈懋也愁容满面,他这几个月被朱高煦使唤不轻,动辄就让他带着几十个人跑几百里送信,脾气都被磨光了。 现在听到朱高煦的安排,他连脑子都懒得动,直接照办就是。 他已经被朱高煦折磨的不成人样,朱棣都能肉眼可见的看出他这几个月的憔悴。 “陈懋,你要不还是与俺干吧,老二那小子太浪费你的才能了。” 朱棣开始挖墙角,可陈懋听后却嘴角抽搐。 他可是记得朱高煦在拉他当陪练练武的时候说过什么。 “要是有人要走,那也不用担心,公平些,叫他来打赢我就行。” 朱高煦的这句话说完后不久,陈懋自己就被朱高煦单手举在了半空中。 “殿下说,若是旁人要我们跟去,便叫那旁人在殿下手中走几招,赢了便可,燕王殿……” “先说正事。” 陈懋的话还没说完,朱棣便拉开了话题,显然即便是他这个当爹的,也不敢轻易教训朱高煦了。 “老二说让俺拖着李景隆,拖到三月中旬再动手,这是甚意思?” 殿内无旁人,就连朱高炽都被朱棣支开了,因此朱棣才放心大胆的询问陈懋,为了防止陈懋不回答,他还特意说道:“你定然是知道的,且告诉俺,俺不与旁人说。” “这……”陈懋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坚定摇头:“末将不知道,反正您听殿下的就行。” “糊涂话。”朱棣吹胡子瞪眼:“哪有当爹的听儿子的话?” “……”陈懋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向朱棣,朱棣也忽然想起了当初他就是不听老二的话,这才导致了眼下的被动起兵。 如果一开始他就起兵的话,现在说不定已经饮马长江了。 “唉……”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朱棣只能摆摆手:“你去休息吧。” “末将还得去一趟大宁,给宁王送信呢。” 陈懋一脸绝望的离去,朱棣也口中啧啧,似乎为陈懋的遭遇感叹。 他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见姚广孝这老和尚出现在了殿门处。 “老和尚,你来的正好……” 朱棣将朱高煦的消息告诉了姚广孝,姚广孝听后不久便开口道:“二殿下莫不是想要走海路?” “应该不可能吧……”朱棣吃不准,因为他清楚金州没什么大的战船,而且南军那边集结了两万多水兵,五百多艘战船北上,朱高煦得拉出多少兵马才能击败南军的水军。 “对了,老和尚你来作甚?” 朱棣想不通,但他对于他来说与李景隆多对峙一个月不是什么难事,他也就没往心里去。 “南军的消息都打探到了。”姚广孝语气平淡的说出了至关重要的消息,并从袖中拿出了一份信纸。 朱棣连忙将那信纸抢来,打开后脸上笑意遮掩不住: “两万骑兵,三万马步兵和二十四万步卒……” “这李九江居然能统筹这么多人行军扎营,看样子俺爹是没选错人,只是他选错了对手。” 朱棣很有自信,而这一切源于他手中的牌面。 一万骑兵和五万马步兵的他,在行军速度上,绝对强过南军大部分军队,只要能抓住机会全歼陈晖、滕聚和平安手中的两万骑兵,南军在这燕云之地就彻底陷入了被动。 “眼下已经是十月十六,距离北平开春还有两个半月。” 朱棣喃喃自语,最后将目光投向了姚广孝:“老和尚,俺需要你的僧人为俺打探些消息。” “殿下但说无妨。” “俺要白沟河的详细消息!” 朱棣眼中闪过精光,姚广孝见状也知道,自家这位殿下,恐怕已经有了击败三十万南军的办法。 在二人对话不久后,姚广孝派出了自己手下的僧人,而负责传信的陈懋也在几日奔波后返回了广宁。 关外开始下雪,可朱高煦却站在广宁城头,眺望南边的渤海。 “殿下,消息都送到了。” 拖着一身疲惫,陈懋走上城墙马道,毕恭毕敬的将手中牙牌递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接过牙牌:“辛苦了,你可以好好休息半个月了。” “是!”听到可以休息,陈懋总算松了一口气。 只是在松了这口气后,他却又开口忐忑询问道:“殿下,我们真的不再南下帮燕王殿下了吗?” “要帮,但不是走辽西。”朱高煦没有避讳陈懋,毕竟陈懋是他日后想要委以重任的人。 陈懋自然也知道这段时间所遭受的“折磨”都是自家殿下对自己的磨砺,他的心气确实被磨平不少,变得更为冷静了。 沉稳过后的他,分析起事情也更全面,因此在朱高煦说不走辽西后,他便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后才小心开口:“您是说……金州?” “嗯……”朱高煦颔首,陈懋却在听到他的确认后惊讶道: “可我军有数万众,还有数万匹马,这么多东西能运往登州吗?” “况且,李景隆一旦知道登州失陷,肯定会调兵回防的,届时我军要怎么办。” “要的就是他调兵回防。”朱高煦不紧不慢道: “你觉得他会回防何处?” “自然是德州和东昌!”陈懋不假思索的说出运河路上的两座重城,因为这两座重城有转为保障运河而修建的水次仓。 陈懋以为他说对了,因此朱高煦就会夸赞他,可朱高煦却不紧不慢道: “你想对了,李景隆也必然不会留有纰漏。” 朱高煦很清楚,李景隆虽然没有名将的那一点灵性,打不出出奇制胜的效果,但他作风四平八稳,正因如此历史上朱棣一直难以突破防线,一路往南去。 朱棣能南下的前提,是他在郑村坝、白沟河、德州几场战事中彻底摧毁了李景隆在河北和德州这个运河重城的布置,然后才得以南下。 可即便如此朱棣依旧被何福和盛庸挡在东昌,只能继续打,一路南下,一路摧毁南军编制。 到了后来,连盛庸这种练兵能手都拉不出可战之兵,陈瑄才最终决定投降朱棣,帮他渡过长江。 面对李景隆这种四平八稳的人,朱高煦也有办法击败他,但他没有那种必要。 他要的是最快结束靖难,降低大明国力因为内战而带来的创伤,因此现在的他想要做的,是趁着南军战兵在北的机会迅速穿插南下,渡过长江,直捣黄龙! 想到此处,他没有继续向陈懋解释,只是伸出手接住不少雪花: “瑞雪兆丰年,这战事拖不了太久了……” (本章完) 第250章 望兵止渴 “铛…铛…铛…铛……” 寒冬腊月,当河北平原上空飘散着浓浓火药味的时候,身处山东半岛末梢的登州城也是无比热闹。 千百艘船只涌入港口,漫天旗帜随风飘扬。 码头上,叫嚷声、指挥入港声不断,瞬间响彻了整个登州湾。 一时间,港口上登陆了数以万计的水兵与水手,船舶上的南方兵卒们纷纷下船,人影站满了整个港口。 当马蹄声响起,位高权重的一些将领们开始骑马从船上下船,往不远处的登州城赶去。 登州卫指挥所衙门已经被清理出来,待这群将领抵达,他们先后下马,只有指挥使一级的武官可以走进衙门内。 当他们坐下,为首的将领是三十五岁的长江水师总兵官陈瑄,其次便是平倭水师总兵官杨俅、登州代指挥使戚谏。 登莱水师指挥使韦富因为年老而在年初致仕,由于事情发生在靖难之役前夕,朱允炆也就同意了,因此当地的事情一直由登州代卫指挥佥事戚谏负责。 这个戚谏名声不显,虽然年轻,但指挥也算得当。 在陈瑄等人没有北上前,便是他指挥水师前往九连城接应了刘真。 期间他也试图去接应吴昇和吴寿安,但都因为渤海军的野战炮而不得不中止救援。 比较他,陈瑄和杨俅的履历则是要豪华很多。 陈瑄在洪武年间任职于四川,曾随军傅友德、瞿能、蓝玉等人参加了征讨南番、越巂、百夷,参与平定月鲁帖木儿、贾哈剌的叛乱。 他虽然才三十五岁,但功劳已经比一些洪武时期的开国侯、伯爵要高了。 与他相比,杨俅虽然在被朱高煦举荐前平平无奇,但在被举荐之后就开始异军突起。 在跟随杨文平倭的上万里海路中,他大小二十七战无一败绩,斩真倭一万三千余级。 在荡平沿海倭寇的道路上,他的功劳并不小。 这三人加在一起所统帅的战船,合计五百二十七艘,马船三百二十四艘。 这个规模,实际上比郑和下西洋的规模还要更大,哪怕是丢到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期,只要给他们装备上相应的火炮,也能取得不俗的战绩。 “登莱的水文我看过了,眼下当务之急是在皇城诸岛修建炮台,尤其是北隍城岛。” 坐在主位,陈瑄下的第一个军令就是加强北隍城岛的防御工事,并解释道: “贼军眼下在金州南端的旅顺港修建城池,尽管不知道是做防御还是进攻跳板,但总归对我们有一定威胁。” “若是从旅顺港出发,贼军距离北隍城岛不过百余里,哪怕是航速较慢的马船,也能在顺风的情况下,在五个时辰内抵达北隍城岛。” “贼军火炮犀利,重量不过七八百斤就能打出二里远,我们必须有所防备。” “若是北隍城岛失陷,后续的十一个岛屿都会相继失陷,贼军一旦拿下皇城诸岛,来回辽东与登州便只需要三日。” “此等情况,不用我过多赘述,因此眼下命戚代指挥使率本部兵马驻守北隍城岛,杨总兵官在开春后率平倭水师北上,骚扰海、盖、复、金等州,我亲自率领长江水师坐镇登州城。” “末将领命!”听到陈瑄的安排,戚谏与杨俅起身作揖,而后退出了指挥使衙门。 二人在门口寒暄一番,虽然官职不同,年龄不同,但前几年杨俅与杨文北上平倭时,也曾与戚谏打过交道。 如今战死的兄弟越来越多,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杨俅也就与戚谏唠了一会。 不多时,他便回到了驿馆处歇息。 只是他还没躺下多久,便听门口护卫禀报有故人求见。 “故人?” 杨俅皱眉,不由的想到了人在辽东的杨展,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让他进来吧。” “是!”护卫走了出去,不多时杨俅便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壮硕商人走进了自己的住所内。 “你是何人?”杨俅开门见山,那人也抬手作揖:“草民的情况都在这一份信中,请您阅览。” 那人递出信件,杨俅也怀着沉重心情接过。 这份信不出他的预料,果然是杨展写给他的,而这个壮硕的商人便是朱高煦手下的胡纶,总督关内一切消息传递和打探。 杨展写这封信的意图很明了,就是想知道南军水师的动向。 虽说这违背了杨俅的想法,可为了杨展的安危,他还是叹着气提笔写出了南军水师的动向,并给出了最好的进攻时间。 “拿去吧,日后没有事情不要来见我,眼下登州城也不安全。” 杨俅吩咐一句,胡纶自然也清楚,因此脸上挂着笑容离去。 在他走后,杨俅心情也渐渐凝重起来,他并不认为朱高煦可以击垮这强大的南军水师。 即便自己带着平倭水师前往辽南,没有参与这一场海战,他们也不一定能赢。 杨俅的想法没错,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时代已经变了。 胡纶拿着那封至关重要的情报返回了自己在登州的住所,然后根据情报内容,将其缩短后,选择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将其写下。 这种特殊的方式,是朱高煦特意教给西厂的办法,放在这个时代无人能破解,但如果丢到后世就能让许多人都了解。 说清楚些,无非就是后世普通话的汉语拼音。 这种东西即便被人捡到了,也根本读不出来,因为明朝官话和后世的普通话差距可不是一点两点,更别提要求一个未曾学习的人读懂声母韵母了。 胡纶放心的写下情报,最后放飞三十余只信鸽,让它们带着消息飞往北边。 时间一点点过去,不过一昼夜,翌日的金州西厂百户所便得到了胡纶的情报,并经过“破译”后书写出来,交给了眼下正在训练海军的杨展。 “朱都督,这是南边送来的情报。” 喊杀声一片的金州海军营地里,西厂百户官将重要的情报交给了杨展。 杨展接过后一目十行,原本训练时紧皱的眉头也很快舒展开。 “好!有了这份消息,我们便有了把握。” “你现在速速把这份消息送往广宁,交给殿下。” 杨展还回情报,催促着百户官。 百户官也没有迟疑,当即烧毁情报,准备返回百户所后重新加密送往广宁。 西厂的情报流程很明确,从破译到书写,再到送达,焚毁,整个流程下来,参与的人不会超过十个。 这样的做派十分繁琐,但十分有效,起码到现在看来,南军的锦衣卫一直没有收获到渤海军的关键情报,只能在一些大体上书写。 经过重新加密的情报更变了格式与排序,以只有金州西厂所知道的内容和格式送出。 在朱高煦拿到情报的时候,已经是腊月初九了。 皑皑白雪覆盖了整个关外,哪怕是临近渤海的广宁,也能见到足有二尺厚的积雪。 朱高煦阅览着破译的情报,不断点头,嘴角带着笑意。 他没有声张,而是一边看,一边在心底计算。 眼下三只水师中,实力最强的就是杨俅的平倭水师,其中七十八艘两千料战船都是平倭水师在使用,一千五百料战船中,也有大半隶属平倭水师麾下。 一旦他们前往进攻海、盖、复州,那逗留在皇城诸岛和登州的南军水师不管是火力还是战船质量都会下降。 自己完全可以让杨展抓住这个机会,一口气击破陈瑄和戚谏。 有了杨俅作为内应,加上杨展手上的四十艘二千料以上战船,一千多门舰炮,他们没有理由会输。 想到这里,朱高煦的目光便从登莱海战挪到了更后面。 他到底要怎么一路南下,这点他仔细想过。 一路乘船南下是不可能的,哪怕是永乐年间举全国之力,也不过才打造出了可以运载两万兵马远航的郑和水师。 眼下的渤海海军,哪怕把金州湾内的商船也一并算上,顶多能一次性运送万人渡海前往金州,这还是面对不到两百里的海路路程,如果要带着海军一路南下,那从登州到长江口,起码有两千里海路的路程。 以当下渤海的船只投送能力,想要护送一支兵马渡过这两千里海路,那数量绝不可能多于五千人。 郑成功能投送两万大军直奔京城,那是他郑氏家族的船只众多,可朱高煦的船只太少,投送五千人都不一定能成功。 因此,他从没想过用海军来奇袭京城,他想要的是用海军来运送攻城炮和野战炮,大军则是在登陆登州后,从山东南部穿插进淮安府,然后一路南下,同时海军入长江口徐徐逼近,自扬州接大军渡江。 只要骑兵渡江成功,包围京城的东、南面十二道城门,同时海军入长江,控制住京城西、北七道城门,那朱允炆便插翅难飞。 打的就是速度,必须赶在朱允炆出逃京城前包围京城。 自己这次南下穿插作战和历史上朱棣穿插作战不同,朱棣所面对的局面是所有南军重兵集团都被他重创乃至歼灭,朱允炆已经拉不出除了宋晟、沐晟以外的其它兵团对抗朱棣,这才在绝望中自焚。 可眼下,如果自己要穿插作战,那朱允炆的底牌实际上还有很多。 西南的兵团至今未出动,起码能拉出十万战兵。 北方的李景隆甚至有可能还没遭遇战败,还有三十万大军可供驱使。 西北的宋晟、广西的杨文、山西的房昭…… 这一支支军队都还在,朱允炆如果逃出了京城,那还是有机会召集起几十万大军和自己父子二人对峙的。 所以这场战事追求的就是快,以最快速度包围京城,结束靖难之役。 骑兵只要包围东城,便可以用海军运载的攻城炮集中一点从东面展开进攻。 由于京城遭遇过陈友谅的威胁,因此老朱特意加固过西面和北边临江水的城墙,那些城墙虽然没有明末乃至二战时期坚固,但也并非是舰炮能轻易拿下的。 相反,南京东面和南边没有临水的地方,几乎都是夯土城墙,只有在城门楼附近才有墙砖。 将野战炮集中到东面一点进行炮击,迅速拿下外城,将朱允炆控制在没有耕地和粮食的内城之中,便是朱高煦要做的事情。 把这一切都清晰明了后,朱高煦就知道自己还需要安排什么了。 尽管说江淮一带因为蒙元拆除城墙而导致许多地方没有城墙,但自己数万人南下,一路上粮秣如何解决是一个大问题。 现在北军集结,江淮、江南等地粮价飞涨,这一路南下到底还能不能收集到足够的粮食? 因此,自己得早做准备。 想到此处,他抬起了头看向西厂百户官:“你给我的话加密,让胡纶帮我去一趟淮安。” “末将领命!”百户官提笔开始准备书写,朱高煦也将自己想让胡纶做的事情给一点点说出来。 在他交代着一切的时候,北平方向的朱棣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杀!杀!杀……” 喊杀声在北平城外连绵不断,十余万大军在清理干净的校场中训练,各部听从朱棣帅台所传来的号令,不断的进行阵型磨合和各部穿插。 这一幕,就好像指挥着十几万人的庞大数量,让他们井然有序的进行一场阅兵式。 看上去似乎是花架子,但真正打起来的时候,他们的对手就会对他们的配合感到吃惊。 “好啊!好!” 站在七八丈的帅台上,朱棣无法将整支大军看个明白,因为十万人的数量着实太多了。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可以将各军的运动尽收眼底,只是稍微远一些的兵团行动无法看清。 在这其中,论运动作战的佼佼者,居然不是跟随朱棣南征北讨的燕府骑兵,而是来自王义所指挥的渤海马步兵。 他们熟练的穿插在各部中,指令鲜明,任何一道哨声和号角声都代表了各种作战指令,完全可以做到上马疾驰,下马列阵。 “老二是怎么训练的他们?以前俺没发现他还有这才能啊。” 朱棣看着王义麾下的两万马步兵眼热无比,口中喃喃自语,让站在他左右的张玉、孟善等人毫不怀疑如果给他一个机会,他能把朱高煦麾下所有兵马都骗过来。 论诸多兵团穿插、兵团与兵团配合作战,朱高煦确实不如朱棣老练。 可如果单论军纪,纪律和执行力,别说燕军,就是把常年被朱元璋抽调去地方上平叛的上直十六卫拉过来,也不一定是渤海军的对手。 渤海的识字率兴许不高,但渤海军的识字率一定不低。 哪怕就算是在黑水城没有足够卫学学习的神机四营在入关休息的这几个月,朱高煦也让人不断给他们恶补知识。 他们兴许写不出什么文章,但他们的理解能力和学习能力一定比文盲超过九成的封建军队强。 同样带兵,普通士兵只能死记硬背,打骂都没用,但是对于有基础文化的士兵来说,这些东西很快他们就能理解,并还能自我发挥。 渤海军强大的地方就在这里,从渤海走出的四万大军与辽东、大宁军队格格不入的关键也在这里。 从渤海走出的任何士兵,起码都有五百个字以上的文化储备,并且懂得最基础的九九乘法表。 渤海的塘骑、步塘都可以做到看懂图纸,并对本部位置进行基本的推算。 就像后世那个人所说的一样:“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 朱高煦从洪武二十八年开办的卫学,不断给士兵扫盲,为的就是然后他们通晓道理,明白自己与关内军队的区别。 渤海军的军纪强,执行力高,都是扫盲过后带来的效应。 朱棣眼馋是正常的,别说他会眼馋,就连已经躺下的老朱要是知道朱高煦练兵的办法那么好用,兴许也就不会让他走出南京城,而是让他好好训练上直十六卫了。 “铛…铛…铛……” 当十万人队伍中间开始有塘骑敲响鸣金,传递出军令,渤海军便巍然不动,反观燕军许多士兵还需要一段时间调整。 这一幕让朱棣看得心痛,但他不是心痛自己的兵不如自家老二的兵,而是后悔没和老二多要点这种兵。 “殿下,看来能做到如此的,只有跟着殿下从渤海走出的兵马。” 张玉指向了王义带来的大宁、辽东等兵马,他们的素质便与燕军大差不多,和渤海的两万马步兵差距与燕军的差距差不多。 “张玉,伱去问问他们是怎么训练的,问清楚了,俺们也按照老二的法子练,要把俺们的骑兵和马步兵都训练成他们那样。” 朱棣红着眼睛,目光中透露出对渤海军的渴望。 张玉闻言当即下了帅台,骑马去寻觅了王义。 朱棣让全军休息,燕军与大宁兵卒纷纷坐下休息,唯独渤海军井然有序的将马匹安置妥当后才席地而坐。 朱棣眼巴巴的看着已经去了一刻钟的张玉,最终在看到张玉骑马返回时才下令全军继续训练。 只是他的关注已经不在全军训练上,而是放到了张玉身上。 “如何如何?” 朱棣追问着走上帅台的张玉,张玉却面露尴尬:“殿下,二殿下的法子,我们恐怕弄不来……” “有什么弄不来了,你好好与俺说。”朱棣凑了上去,准备听出自家老二练兵的秘诀。 “二殿下练兵的秘诀就是……”张玉无奈,只能将从王义那里听来的事情缓缓说出。 朱棣原本还在用心倾听,结果越听越不对劲,最后干脆用一句话总结。 “老二真浪费!” 朱棣骂出了这个时代人的心声,因为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当兵就是当丘八,说不定明天就要死在战场上了,何必教导他们读书写字? 哪怕就算是眼下军户子弟不断占据科举进士席位的情况下,其背景也是军户家庭往往选择几个优秀的子弟去读书,选出其它子弟去代替这个优秀的子弟参军。 也就是说,被选出去参军的这些军户子弟,除非是百户、千户以上的家庭背景,不然也很难获得学习的机会。 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渤海军居然组织了扫盲活动,并且让大部分兵卒都能熟练掌握五百字以上的运用,这就是很了不起,却很浪费的壮举了。 如果这批兵卒再好好学习几年,那完全可以出任地方上的胥吏。 老渤海军五万人,起码能掌握一个人口稠密行省的基础税收。 换而言之,老渤海军不是五万个兵卒,而是五万个童生、五万个胥吏。 这种兵若是死上一批,起码得花四五年才能培养出来,代价可比寻常兵卒大太多了。 “所以末将才说我们恐怕弄不来……” 张玉听着朱棣的谩骂,遗憾的感叹起来。 只是相较于他,骂完过后的朱棣突然觉得自家老二这么练兵是有道理的。 “其实老二这练兵也挺有道理的。”朱棣突然赞同起来,并指着王义的那两万马步兵道: “若是交给俺,俺能拿着两万马步兵,击败两倍余俺的敌人。” “如果之前真定之战给俺这样的两万马步兵,兴许滹沱河北岸的十几万大军都要成为俺们的俘虏。” “老二走的这条精兵路子,还是可以用的,而且你发现没有,王义的这两万人还会去帮北平城附近的百姓干活,还说那是放松……” 朱棣啧啧几声,显然是被渤海军的情况震撼住了:“这种事情,俺只在说书中看过,而且说的还是岳家军。” “只是俺现在看来,岳家军都不如老二的兵。” “所以俺们日后要是有机会,宁愿练这样的十万兵,也不愿意要李景隆那边的三十万兵。” 李景隆手上有上直十六卫军,那是朱元璋留下最精锐的兵团,可饶是如此,朱棣宁愿要十万渤海军,也不愿意要那样的三十万南军,可见渤海军对他的吸引力有多大。 “您再想,这兵也还是二殿下的啊,打完了仗我们还得还回去呢……” 张玉无奈开口,击中了朱棣的软肋。 他张张嘴巴,欲言又止,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最后才抓着那浓密的大胡子,恶狠狠道:“打完再说,不打完别想要回去。” 今天开会耽搁了一下,二更估计十二点才能更新 (本章完) 第251章 建文二年 “噼里啪啦——” “嘭!嘭!嘭!” 正月初一,作为属于华夏的春节,即便身处战争的烟云中,却也不妨碍百姓们欢庆新春。 建文二年如期到来,在这新春佳节的时候,从南边的皇宫内院,到北边的市井小巷,所有地方都一片欢腾热闹。 哪怕是粮食只够吃不到四个月的渤海与辽东,朱高煦都特意让王元等人制作了烟花,并让神机营开炮来庆贺新年。 只是相较于辽东百姓的热闹,朱高煦却愁容满面。 “又来了……” “这是这个月第几封了?” 广宁城内,居住在指挥使衙门的朱高煦看着西厂百户官递来的信,无可奈何的询问。 “第六封,看样子燕王殿下是感受到了压力,所以才不断向您要兵的。” 百户官自以为是的理解着,可朱高煦却嘴角抽搐,就他还能不清楚朱棣? 历史上朱棣对上李景隆的时候才几万人? 可机动的马步兵最多两万,骑兵也才五六千,剩下的三四万步卒还在严防死守,生怕被大宁和辽东的兵马偷袭。 再看眼下,一万骑兵,五万马步兵,十万步卒…… 这阵容都堪比朱棣已经打到灵璧决战的时候了,而李景隆本该有五十万大军,现在只有三十万。 十六万打三十万,换了旁人会担惊受怕,但朱棣恐怕根本没把李景隆放在眼里。 如果不是自己要求他拖一拖时间,兴许他早就像打耿炳文一样,南下和李景隆在白沟河决战了。 “这种时候还和我要兵,这便宜爹该不会是想分我的兵权吧?” 朱高煦举棋不定的看着手中信件,他哪里知道朱棣只是单纯的眼馋,想把好东西都弄到自己手上罢了。 “这辈子我可不会吃你画的大饼了……” 朱高煦在心里遐想,然后将手中信递了回去:“你让人告诉我爹,就说我这边已经开始准备了,二月十五动手,让他那边也小心些。” “是……”百户官应下,随后又询问道:“要将渡海进攻登州的消息告诉燕王殿下吗?” “不必,人多眼杂,你说了之后他自己能了解,另外让人把孙铖叫来。” “是!”朱高煦吩咐完,然后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不多时便见到孙铖走进了这中堂之中。 “殿下。”穿着从二品文官常服的孙铖走进了中堂,眼下的他已经是辽东布政使司衙门的布政使。 尽管朱允炆已经将布政使拔擢为正二品,但朱高煦这边依旧用着朱元璋时期的制度,根本不承认他对文官的拔擢。 “南边胡纶的消息送来了,比我们预计的快了半个月。” 朱高煦在说南军水师的动向,孙铖刚刚得知这消息,但他已经知道己方要在南军水师派出平倭水师骚扰辽南时进攻,因此他立马知道了朱高煦寻他过来的意图。 “金州船厂那边,眼下已经建造好了三艘三千料战船和十六艘两千料战船,还缺七艘三千料战船、十四艘两千料战船和三十艘马船。” “若是要在二月十五出兵,顶多只能加工赶制完十艘三千料战船和三十艘两千料战船,那三十艘马船估计难以建造出来。” 战船的建造速度很快,因为大宁移民也被迁往了金州、旅顺等地,他们现在大多都在船厂从事造船业。 只是战船建造速度虽快,但战船的运力却不高,真正运兵还是得靠马船,而马船的木料最起码要到二月初才能使用,二月十五根本来不及建造下水。 如果没有马船,那即便渤海海军打赢了海战,也没有力量将四万多兵马投送登州。 “金州内的商船,若是要征调,可以征调多少艘,又能运多少兵力,伱派人去查查。” “另外告诉王船工和刘船工他们,让他们立马加紧制造马船,能下水多少是多少,只需要保障两三年内不沉没就足够。” 宋元明三代造船行业都十分发达,赖于独特的榫卯结构和修建技术,哪怕是三千料大船,也可以在三个月内建造完毕,只不过鉴于工期太短,这类船只往往使用寿命只能维持五六年。 不过对于朱高煦来说,已经烘烤了两个多月木料的马船只要能撑两年就足够。 “臣领命。”孙铖应下,朱高煦也继而开口道:“金州的粮食都制作成军粮了吗?” “都已经制作完成,十万石军粮制成两万斗军粮,足够四万大军吃一个月,另外豆料也准备好了两万石,足够六万马匹吃一个月。” “虽然已经都准备好,但臣觉得……” 孙铖准备好了一切,可他觉得朱高煦这么做还是有些冒险,毕竟只带一个月的粮食就前往登州,万一李景隆回师,那很容易就会断粮。 “放心,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你只管等待开府库拨发粮食就足够。” 朱高煦打断了他的话,并继而开口道:“我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拿不下登莱二州,我们都得饿死。” “是……”孙铖不再多说,只在颔首后离开。 他走出了指挥使衙门,嗅着空气中的硫磺硝石味叹了一口气。 “这战事,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在孙铖叹气的同一时间,涿州城内,数万大军来来往往,有的在制作军粮,有的在制作干菜,还有的打磨兵器,总之一切都井然有序,俨然要开拔北上的模样。 “登莱一地的水师已经决定在二月十五开拔,其中平倭水师会出兵袭扰海、盖、复、金四州,牵制渤海贼军,而我们需要在二月十五日开拔北上。” 悬挂着【征虏大将军】牌匾的一处府内传出了声响,站在中堂内的李景隆一身戎装,手中拿着教条指着沙盘上的山河路线。 在中堂左右,十余名将领围观李景隆所指点的位置,他们之中有的人甲胄就是简单的明军制式的明扎甲,还有的则是带有一些蒙古风气的装饰,将领本人样貌也更靠近蒙古人,色目人。 这群由多民族组成的将领团队,便是聚集了大明三十万精锐而打造的平叛兵团。 眼下,他们所有人都在看着李景隆指点山河,没有一个人提出疑虑,因为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曾经跟随李景隆练兵,这也是李景隆为什么能担任此次统帅。 他有能力,威望高,是洪武年间继徐达、冯胜、蓝玉后,第四个佩戴征虏大将军印的将领。 “眼下各城已经由水网串联起来,燕逆要南下,便只能走雄县和白沟河这两处地方,因此我将军队挪到了白沟河更前方的涿州,依托胡良河来驻守。” “从涿州北上不足一百里就是芦沟桥,过了芦沟桥,北平便近在咫尺。” “不过一旦拿下芦沟桥,我军不得妄进,而是应该依托芦沟桥修筑营垒,依托芦沟河(永定河)来限制贼军。” “北平城南边是一片淤地,我军骑兵与步卒都无法在此列阵,因此具体的情况需要在拿下芦沟桥后派塘骑探查才能知晓,而燕军也必然在芦沟桥设置营垒,阻碍我军。” 李景隆诉说着拿下芦沟桥可能遭遇的一切,同时不忘补充:“贼军骑兵、马步兵甚多,因此需要甘凉、豹韬、河州等卫精骑先一步北上探查敌情,同时限制贼军马速,让其难以再施展上次真定一战的突袭。” “末将领命!”听到李景隆的话,两名甘凉将领和身材高大的平安作揖应下。 这其中,李景隆将目光放到了身材不下于六尺的一名五旬老将身上:“越巂侯,这两万骑兵就都交给你了。” “末将领命。”身强力壮的俞通渊瓮声开口,拱手作揖。 面对他的节制,平安等人也没有流露出什么不舒服的表情,显然他们都知道这位南征北战,戎马半生的老将厉害。 “既然如此,便都退下吧,各自整军,不要松懈。” 李景隆没有详细的规划要如何拿下芦沟桥,因为他现在还没有彻底掌握芦沟桥的情报。 在大军抵达前,任何芦沟桥的情报都可能随着时间的变动而变得失效,他需要掌握第一手情报,才能正确的做出判断。 即便判断失败,他也不认为自己会被击垮,因为北边抵达的三十万大军,已经被他训练磨合的差不多了,如果朱棣敢于像真定之战一样来突袭他,他反倒会十分开心。 时间一点点过去,河北平原上空的硝烟气息也越来越浓。 渤海、北平、山东……各地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兵马调度。 姚广孝的僧人,胡纶的西厂,朱允炆的锦衣卫…… 他们都在四下活动中,不同的是,朱高煦与朱棣对情报的投入是全心全力的,而朱允炆却对锦衣卫有着偏见。 这样的偏见,使得锦衣卫中人心浮动,胡纶也借机接近了许多曾经的故人。 在金钱与渤海的人参、鹿茸和珊瑚等货品的开路下,胡纶成功来到了自己想要来的地方。 “笃…笃…笃……” 淮安城内的一处府邸里,书房之中安静的吓人,只有不时响起的拇指叩响声能代表着这屋内还有着生人气。 “杨善人,这已经一刻钟过去了,你还没想好吗……” 坐在座位上的胡纶侧头看向身旁之人,慢悠悠的语气里透出那人身份。 杨彬,这个朱高煦拉拢的淮安商人,他凭借渤海王府商人的身份爬了起来,然后近几年却在不停撇清身份。 他兴许是为了家族,可他的做法却让朱高煦不喜欢。 眼下,胡纶给他带来了一条生路,但是否能抓住,还得看他自己。 杨彬低头看着手中的图纸,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这需要的东西太多,我难以凑齐……” “杨善人大可放心,这次我给你带来了两万贯钱,足够买到足够多的粮食。”胡纶打断了他,并继续道: “这次要你帮的忙并不大,你若是帮了,殿下对你此前举动便可既往不咎,但若是不帮……” 胡纶摇摇头:“难不成杨善人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天衣无缝,朝廷根本查不到?” 他所说的,是杨彬帮渤海大批运送粮食的事情,虽然那事情已经在洪武年间就被曝光,但当时朱元璋没有追究。 可眼下,一代新人换旧人,一旦渤海彻底失败,杨彬的结果可想而知。 杨彬经过胡纶提醒,也清楚了这点,因此他咬咬牙:“我可以弄,但是路上……” “路上的事情已经打点好了,你不用担心。”胡纶预判了杨彬的想法,而这句话也让杨彬彻底接受了这一场任务。 不多时,胡纶走出了杨府,将情报加密送往了渤海。 没过多久,朱高煦就得到了他的情报。 杨彬的加入,让朱高煦南下的把握提升到了八成,还有最后的两成,便是停留在登州湾的登莱、长江水师。 “走吧,还有三十里就到金州了。” 朱高煦眺望南方,跟在他身后的,是被集结起来的近两万渤海军。 他们之中有不少人都是在去年入冬前被抽调南下的,而渤海本地则是重新募了一批兵卒。 他们在盖州集结南下,而金州那边已经集结了神机三营和五千海军。 在朱高煦的率领下,两渤海精锐南下,三十里路对于这群马步兵和骑兵来说,只花费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已经赶到。 眼下的金州城比起去年被渤海接收时,大了起码一倍不止,城外的积雪也开始融化,城北修建了可以随时入住的营盘,两万大军在朱高煦的调度下进入其中,等待渡海指令。 不同于他们,朱高煦在安排结束一切后,便让人叫来杨展与崔均,自己则是前往了金州的军器局。 整个辽东的铁匠都被征调到了金州,在城北军营不远处修建了一个占地七百亩的复合型作坊。 锻铁、火枪、锻炮、火药、炮弹等制作都在这里完成,聚集了整整两千六百余名各类工匠,上万名从事帮手的民夫。 这里的效率和产量,比起黑水城的军器局工场要高出太多。 具体的产量和效率,在连忙赶来的王元解释中,以数据呈现在朱高煦面前。 “眼下火炮泥模还有一万六千多具,此处每年可锻造各类火炮不少于五千门,火枪不下四万支,火药只要原料足够,足以产出百万斤。” “您看看,这就是刚刚锻造冷却的攻城炮。” 王元走到了一门只有五尺左右的火炮前面,它架在炮车上,看上去并不算大,至少比起朱高煦记忆中的前世各种火炮来说,它很小。 “算上炮车,它的重量是两千斤,使用两斤的标准发射药,可以将十斤炮弹以五度的射角精确地炮击到二里的距离,而射角为十度时,则可达到惊人的三里。” “我们实际测试过,如果用来攻城,那即便是三合土所制作,外坯青砖的三丈厚城墙,也难以抗住这种一百门攻城炮的二十个基数倾泻。” 王元介绍着攻城炮的各类数据,尤其以三丈厚的青砖城墙来作为目标,可以说十分贴合朱高煦所需要的攻城炮数据。 “舰炮呢?” 朱高煦询问起舰炮的威力,王元闻言也跟着介绍起来。 “比较攻城炮,舰炮的重量是按照标准的三千斤及以上来制作,能射二十斤到三十斤不等的石弹,射程从最小精确的三百步,到最大的四里不等。” “以它们的威力,足够直接击穿眼下我军三千料战船的侧面。” 王元骄傲的介绍着他所锻造的火炮,朱高煦闻言也十分满意的伸出手揣摩了那门攻城炮。 “火炮库存数量现在是多少,火枪呢?” “攻城炮一百门,舰炮一千二百门,火绳枪一万四千支,另外调出一万一千支给朱都督和孟同知训练。” 从九月到如今,在王元所带领的两千余名工匠和上万名民夫共同出力下,他们铸造出了足够海军和马步兵们使用的火炮,以及足够多的火绳枪。 “殿下!” 朱高煦刚刚与王元交代完一切,杨展与崔均、孟章、徐晟等人便一路小跑来到了生产线上,对朱高煦作揖行礼。 “好了,神机营、海军的情况如何了?” 朱高煦没有时间耽搁,他询问众人正事,孟章将目光投向了杨展,杨展便率先说道: “五千海军都已经能熟练运用火绳枪和舰炮,四十艘战船都已经下水测试过,确认没有问题,三千料的马船也下水了十二艘,一次运送三千人不成问题,甚至还可以用来充当临时战船。” “此外,还有各类商船用来运兵的话,起码能运两千人,另外其中有十八艘两千料左右的马船也能用来充当临时战船,一共可以组成七十艘临时和常用战船。” “最难运的不是兵,而是马匹。”朱高煦交代自己担心的事情,但杨展也回应道: “殿下请放心,以眼下的运力,顶多半个月就能将六万军马和乘马运到登州。” “算上运送的四万兵卒,应该能在一个月内完成登陆。” “好!”朱高煦侧目看向了孟章,孟章也作揖道:“塔失、多尔和齐所率领的肇州左右二卫已经训练完毕,眼下军中能掌握火绳枪的兵卒数量达到一万五千,不过其中有五千人得负责野战炮和攻城炮的炮击,不能直接投入前线。” “足够了。”朱高煦颔首,对于他来说,一万火绳枪兵已经足够使用,更何况这一万火绳枪兵还是马步兵。 “眼下是二月十一,如果情报没有出错,还有四天南军就会发动进攻。” 朱高煦语气沉稳,并将目光投向杨展: “成功,我不精通水战,便只能率大军前往旅顺港为你摇旗助威了。” “殿下请放心!”杨展作揖应下:“若是说先前北上时,末将还只有两成能为您战胜南军水师的把握,那眼下就是十成!” “请殿下等末将的捷报,末将必不会辜负殿下信任!” “好!”朱高煦点头:“四天后你出港,我率大军去旅顺等你的好消息。” 说罢,朱高煦张罗着众人前往衙门,难得放开了一次禁酒令。 只是在饭桌之上,众人都十分克制,都监督着对方,不准许各自喝醉。 虽说这样没了氛围,可众人的克制让朱高煦信心更甚。 他这一路南下,说实在的没打太多硬仗,吴高一直在退而不战,吴昇、吴寿安等人他又看不上,只招呼手下人去对付。 唯一需要他独自对付的,便是南下劫掠的哈剌兀。 虽说他杀了西阳哈,报了鸡西关血战之仇,可与他交手却并没有给朱高煦一种热血澎湃的感觉。 当初奇袭西阳哈、血战鸡西关、备边漠东时的激情已经相隔太久,久到他都觉得自己这具身体似乎已经锈迹斑斑了。 只是当下,伴随着自己筹谋许久的计划终于要开始执行,他难得燃起了当初寡兵多战的激情。 “来!再饮一碗!” 举起倒满米酒的酒杯,朱高煦张罗着众人多喝几碗。 只是那份热闹未能持续到亥时,崔均等人便以公务为重,先后离去了。 他们需要回家养精蓄锐,可过于激动的朱高煦却走出了衙门,走向了金州的港口。 在这里,他见到了许多高大的战船,他们不如后世的钢铁巨舰来的雄伟壮观,可自己唯一能依托的只有他们。 “我就知道您不会去休息……” 杨展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朱高煦侧头看去,月光下他提着一个灯笼走到了朱高煦身旁。 “刚才在宴席中,有些事情不能与您说,但眼下可以了。” 杨展的目光有些担忧,这让朱高煦想到了他想说什么。 “你是说你父亲?” 朱高煦试探性开口,换来了杨展的点头: “我想问殿下,我父亲是否要在战后投降?” “……”朱高煦沉默了,按理来说他应该让杨俅投降,然后接管平倭水师,一路南下。 可朱高煦不想这么做,因为这样做就会让朱允炆生出担心。 他所想的,是让杨俅率领平倭水师在登莱、长江水师被击败后突围,然后一路南下,帮朱允炆扼守长江口。 有他在,朱允炆就不会轻易的离开京城,因为朱允炆知道有水师扼守长江口。 届时如果杨俅突然投降,自己就能打朱允炆一个措手不及。 不然一旦朱允炆舍弃了京城,逃往四川、湖广等地,那这场战事便不能如他所愿的提前结束了,兴许还要打得更久。 北方民生和经济的担子压在他肩头,因此这一战他只能赢,不能输。 只是杨俅的父亲如果突围前往南边,很有可能会被朱允炆论罪,尽管这个可能并不算大,但依旧是一种可能。 杨展其实早就猜到了朱高煦的想法,只是他拖到了现在才询问。 身为人子,他自然不希望自家父亲去到那危险的南边,而且还是顶着战败的名头去南边。 见朱高煦沉默,他便知道了答案,缓缓躬身作揖。 “杨展……”朱高煦看着他,缓缓开口道: “战事就是这样,我虽也不愿伯父前往,但为了赢,只能如此。” “其实末将并不担心……”杨展起身后开口回应,只是后续又道: “只是诈死北上前,傅大哥说过您变了,希望末将好好规劝您不要过于冒险,因此末将才会前来询问。” “不过在末将看来,您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家父定然无碍。” 杨展依旧信任朱高煦,朱高煦也给出自己的承诺:“你让伯父突围后向朝廷请罪,并率水师暂居赣榆,若有朝廷调令便南下,扼守长江口,期间不要离开水师。” “两个月,我们联手拿下金陵城!” 《渤海纪事本末》:“二年春,景隆、瑄调兵欲北上,上令彬、纶于黄淮各城镇置粮垛。” (本章完) 第252章 渤海争战 “呜—呜——” “敌袭!” 建文二年二月十四日清晨,当号角声在山西九宫关口悠扬响起,驻守此处的数百名明军纷纷从睡梦中惊醒,着急忙慌的穿戴甲胄,手忙脚乱的爬上了关城的马道上。 “怎么回事!北边鞑子杀来了吗?” 一名抱着笠形盔跑上马道的千户官大声嚷嚷,驻守城关的百户官见状连忙跑来。 “王千户,东边……是东边来敌人了!” “东边?”那王千户闻声看向城关东边,这才发现自己跑错了地方。 “我去东边看看,你好好在这里守着。” 说罢,他便带着几名家丁往九宫关的东隘跑去,不多时便出现在了东关隘的马道上。 只是来到这里时,百来名兵卒纷纷紧张的远离墙垛。 “怎么回事?” 王千户寻到了驻守此处的百户官,那百户官见到王千户,也像见到了主心骨,当即哭丧着脸,将手中一支挂着信件的箭矢递出。 “王千户,燕逆数万马军来攻,眼下正在搭建攻城器械,这恐怕是招降的信件,您……您看怎么办啊……” “啊?”见眼前百户官如此说,那王千户壮着胆子往墙垛外看去,果然看到了乌压压的人群将九宫关口的东段山谷给挤满。 他都没来得及多看,便缩回了脖子。 “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多燕逆的马军来这里?大将军不是带着十几万人北上了吗?” 王千户被城外那场景吓得三魂丢了七魄,细数他上一次打仗,便是跟随当初的燕王,如今的燕庶人前往开平备边,杀了一些越境前来漠南游牧的鞑子罢了。 那些鞑子都不够他们分,数量不过几百人。 再看眼下,当初带着他立功的人就在城外,但眼下他是来攻城的。 “我们这里只有四百人不到,怎么守得住啊……” 王千户吞咽了口水,然后慌乱打开了那封招降的信。 难得的在于,这份信居然是朱棣亲自写的,并且他还称呼王千户为弟兄,叫他打开城门,带着城中家眷北上怀来,不要在此负隅顽抗,以免妻儿老小为他们哭丧。 王千户看见信中内容,便哭丧脸道:“弟兄们,城外有六万人,我们……降了。” 他这话让紧张的二百余兵卒们面面相觑,虽说觉得投降不好,可谁都不想妻儿老小哭丧,因此一刻钟后,九宫关口的城门缓缓打开。 上千燕军骑兵入城接管城池,王千户站在城门口,看着那些骑兵接管了城防,过了一刻钟后才见到了当初的那位燕王。 “王牧,俺就知道你识趣,早些带着家人北上怀来,俺在那边准备了马车,你带着家人去居庸关吧。” 朱棣在马背上爽朗笑出声,王牧闻言只能作揖低下了头。 他到现在都还不清楚,朱棣到底是怎么从四百余里外的北平,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九宫关口的。 他不清楚,可燕军诸将却十分清楚。 三日前,朱棣留下所有步兵给张玉带兵驻守北平,自己带着骑兵与马步兵一路南下,赶在南军有所动静前,走入太行山的一条小驿道中,一路穿插进了太行山的九宫关口。 如朱棣预料的一样,如今山西的兵马都在涿州和宣化一带,因此即便是太行八径这样重要的路线,也不会留下太多守军。 他带六万大军一路奔袭而来,只是三日便奔袭了四百里,趁着南军还未北上就拿下了九宫关。 眼下,摆在他眼前的,便是九宫关后的蔚州城。 趁着大军通过九宫关的时间,朱棣带着朱能、王义、丘福、陈武、谭渊等人上了城门楼,打量着九宫关的地形。 不得不说,九宫关确实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然而没有足够守军,这座关隘便完全发挥不出自己的优点。 “山西的兵马想来已经被抽调的差不多了,眼下应该大部分都在李景隆那边,少部分在北边宣化的房昭手里。” “那房昭是俺的手下败将,完全不用在意他,眼下要做的是吸引李景隆的注意,因此俺们得快速拿下蔚州,让那李景隆以为我们意图拿下大同。” 拿着手中的地图,朱棣将它铺在地上,给四周的将领们讲解着。 朱能反应很快,他指着北边的美誉所道:“蔚州被攻的消息若是传出,李景隆必然要从东边的紫荆关来援,从北关口进入蔚州地界。” “我们可以率先拿下北关口,然后在这里全歼他的兵马。” 朱能想的很好,如果是对付一般的将领,那这个办法肯定有用,但对付李景隆不行。 尽管朱棣此前把李景隆贬低得什么也不是,可他很清楚李景隆的能力,因此他指着此刻盘踞在涿州的南军主力说道: “这南军有十几万人在涿州,还有徐凯、俞通渊、平安的五万人在东安县,俺猜测他们会与房昭一同从三面进军,分别夹击北平的西北、西南、东南三个方向。” “眼下,北平城有张玉带着六万人在防守,俺并不担心。” “可若是按朱能伱说的那样吸引李景隆前来,却也行不通。” “李九江这小子不可能率全师来与我们交手,他定然会留下俞通渊他们防备永平的支援,然后让徐凯率步卒攻北平城。” “届时即便他率兵前来,意图也不是与我们速战速决,而是拖住我们,让我们无力顾及北平。” 朱棣预先判断李景隆意图,王义闻言则是询问:“那我军该如何?” 他问出所有人的心声,朱棣则是抬起头来扫视众人,目光闪烁:“让他来,来的越多越好。” 他没有说的太详细,但诸将已经知道他心里有了计划,于是纷纷作揖表示听令。 “眼下俺大军多在关内,唯一担忧的就是开平五卫的兵卒家眷。” “那里守军过少,因此容易遭到胡兵的入侵。” “开拔前,俺已经给坤帖木儿,猛哥帖木儿他们写了信,若是他们敢来,那打完这一仗后,俺便先对他们下手。” 朱棣不仅对关内有着布置,对关外的北元也有着手段。 眼下的北元正在陷入汗位之争,大量鞑靼部的蒙古人遭到排挤。 若是他们因为遭受排挤而南下开平抢夺草场,致使开平将士的家眷受到袭击,必然会导致军心不稳。 因此,朱棣释放了北平之中的一些鞑靼、瓦剌胡兵,让他们带着自己的信去给捕鱼儿海一带的鞑靼、瓦剌等部落,更是给新晋北元大汗坤帖木儿和北元强臣的瓦剌人猛哥帖木儿写去了亲笔信。 不管这两封信能不能让鞑靼胡人意识到自己的威胁而断绝南下的念头,总之起码能安抚住燕军内部的军心。 朱棣如此想着,同时六万马步骑兵也已经越过九宫关口大半。 他与众人收起地图,走下城门后对守在城门口的王牧笑道:“寻你的一个人去涿州,告诉那李景隆九宫关口失陷,俺已经强攻蔚州而去了。” “啊?”王牧没想到朱棣居然还要暴露自己的意图,但片刻的晃神过后他便作揖应下。 不多时,几个塘骑被派出前往涿州传信,朱棣也率领六万大军花费一个时辰经过九宫关口,来到了西面的冀西北山间盆地。 不过五十里的距离,很快被燕军马步骑兵越过,当他们出现在蔚州城下的时候,蔚州守将王忠、李远等人也早早从外围的塘骑消息传报中得知了燕军骑兵的出现。 李景隆的治军严格有了效果,若是平常的蔚州,定然会被朱棣打个措手不及,可眼下他们还能凭借三千屯兵来据守城墙。 六万大军齐聚城墙下,朱棣只是简单率领骑兵环绕蔚州城一圈,便明了了该如何攻克它。 “朱能,看见那些旧筑台没有?” 蔚州城外有前元时期留下的许多旧筑台,这些旧筑台没有被推倒重建,原本是为了方便日后蔚州扩建,可眼下却被朱棣利用起来。 “让你的人搭建云梯上旧筑台,然后垒土袋搭桥,不过百来步的距离,一昼夜便能搭起土桥入城。” “末将领命!” 听到朱棣的安排,朱能立马率领本部两万人开始搭建云梯走上旧筑台,然后开始抛土袋来堆土为山,意图从百步开外的旧筑台,一直堆土抵达蔚州城墙。 “燕逆要干嘛?” 蔚州城内,率领三千屯兵的守将王忠和李远二人面面相觑,同时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守城兵卒。 除了几百名战兵有甲胄外,其余人身上只有简单的鸳鸯战袄,手中兵器也只是简单的长枪和腰刀。 蔚州城内虽有几门碗口铳和洪武铁炮,但不一定能守住六万人的猛攻。 一时间,王忠、李远二人心生怯意,但还是准备观望观望局面。 时间一点点过去,从正午到黄昏,燕军已经依靠三处旧筑台,垒土带向前三十余步,只是半天时间便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的工程量。 直至深夜,燕军掘土垒山的声音依然没有停止。 眼看着他们垒土进入护城河范围,李远当即准备用火炮招呼,可王忠却抬手拦住他。 “你这是……” 李远疑惑看向王忠,王忠却道:“你看看四周的兄弟,我们如何用三千人守住这蔚州城,而且连甲胄都没有。” “那你的意思是……”李远看了一眼四周,缓缓放下了自己的手。 “降了吧……”王忠表情复杂,李远听后反倒松了一口气。 “开城,投降。” 一字时后,蔚州城在王忠、李远军令下打开城门,向朱棣投降。 蔚州投降过后,朱棣亲自接见了王忠、李远等人。 虽然他没和二人有过亲密的交集,但他在洪武二十八年和三十一年的两次备边中认识了不少山西的将领,自然与王忠他们能找到话题。 短暂休息了一夜过后,朱棣开始下令李远护送蔚州老幼北上怀来,走入居庸关安家,王忠则是率领蔚州的数百名战兵跟随自己主力前往大同。 从蔚州进攻大同,行军路程足有近二百五十里,然而朱棣没有像之前一样下令大军突袭,而是徐徐进军,为的就是给李景隆反应的时间。 几乎是在李景隆全军开拔的前后脚,九宫关口的塘骑经过二百余里奔袭,总算将消息带到了涿州。 “燕逆去蔚州了?” 涿州前往北平的官道上,诸将诧异的看着眼前传来消息的塘骑,李景隆则是略皱眉头,但没有诸将那么惊讶。 “燕逆去了多少人,你又是如何来的?” 李景隆询问那塘骑,而他也喘着粗气道: “回大将军,燕逆去了五六万人,人皆有马……” “标下是燕逆特意放出来给大将军传信的,那燕逆往蔚州攻去了。” “知道了,你退下去涿州等候吧。”李景隆颔首并示意他退下。 在他离去后,俞通渊与平安等人策马上前。 老将虽老,但眼光依旧毒辣:“大将军,这燕逆分明是效仿前番攻长兴侯之举,试图围魏救赵。” “是围魏救赵,但如果不派兵去,就容易丢失大同。”李景隆判断正确。 “蔚州城大而守军寡,城外还有旧筑台,面对燕逆数万之众,定然是守城不下。” “眼下,蔚州城恐怕早已经投降,燕逆正在前往大同路上。” “若是我们不去,围魏救赵便成了大同失陷,仅凭届时我军便会丢失对燕逆西部的压制。” “传令,十万马步官军更变路线,从紫荆关入大同,军中骑兵尽数归越巂侯节制,配合徐凯部强攻北平城。” “末将领命!”俞通渊作揖,诸将也纷纷前往各军,调整行军路线。 这种贸然更改行军路线的事情,一旦操作不好就容易发生骚乱,然而这种骚乱却没有在李景隆军中出现。 十万马步官军井然有序的将后军改为前军,将前军改为后军,调转挽马车向南边的紫荆关赶去。 指挥十万人对于李景隆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他每次大练兵少则五六万,多则二十余万。 哪怕就算是朱棣,当下唯一一次率领超过二十万大军出塞,也不过是洪武三十一年的备边罢了。 十万大军在李景隆手中如驯化的猎犬,以每日行军七十里的速度南下紫荆关,奔赴大同战场。 他们开始南下,俞通渊则是与平安等人率领两万骑兵北上。 不出意外,他们会在明日正午越过芦沟桥,眺望北平城。 与此同时,徐凯所率的兵团也会徐徐前进,在十八日左右抵达北平城外,开始强攻北平城。 为了应对这种情况,留守北平的张玉将北平以南的所有城镇百姓纷纷迁移进入北平城中。 原本只有十四五万人口的北平城,一下子聚集了三十几万军民。 张玉自持城中粮食充沛,根本不担心北上的明军,而是在加固城防。 尽管不知兵,但朱高炽也以世子身份在城墙马道走动,激励着守城兵卒。 只是在遇到一些兵卒时,朱高炽只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张将军,那些兵卒怎么看我怪怪的?” 马道上,朱高炽离开了那一段充满凝视的马道后,便拉着张玉上箭楼询问。 张玉闻言也看向了朱高炽所说的马道,脸上表情凝滞片刻后才小心翼翼道:“那边,是大宁的人……” “……”听到回答,朱高炽算是明白为什么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了。 这也就是大宁的兵还能这么安静看着他,若是换做渤海的兵,恐怕已经私下把他骂了不知多少遍了。 前番说过,渤海军识字率很高,但识字率高也就代表他们更清楚世子位意味什么。 渤海在北打生打死,如今又被调来北平抵御南军,可不是为了燕王朱棣,更不是为了他这个素未谋面的世子朱高炽,而是单纯听从自家殿下军令罢了。 朱高炽也不傻,他听了张玉的解释后,心里便叫苦了起来。 “这脑袋挂裤腰带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苦着脸,可有人却在欢声笑语中。 “呜呜呜——” 上千里外,当号角声在登州湾络绎不绝的响起,盘踞在此的百余艘木质硬帆战船缓缓驶离港口。 硬帆鼓起,轻轻摇晃着,足有数千面,显得十分壮观。 甲板上,所有的船员们穿着明甲或纸甲,手持长枪,神情肃穆,仿佛随时准备迎战敌舰。 火炮已经就位,架在船首和两舷炮口。 只是百五十余战船,却足有两千余门火炮。 放眼同时期的任何一个国家,都难以拉出这样的雄壮舰队。 大明平倭水师的旌旗在二月依旧凌冽的寒风中鼓动,猎猎作响,显示着大明对海洋的统治与强大的压迫感。 由于黄河改道,因此渤海湾的海水虽不蔚蓝,但也足够清澈。 清澈的海浪汹涌的拍打着船身,冬季与春季的北方偏北季风,渤海和北黄海的风向也以多西北风为主,因此让向偏西北进军的平倭水师行船略有困难,不得不采用摇橹划桨和侧硬帆的方式行船。 当硬帆经过调整,原本的西北风从阻力变成了助力,港口的人们纷纷围观,欣赏着这壮观的场景,祈祷这支舰队能够旗开得胜,带来胜利。 在他们的注视下,一百五十余艘战船开始向北方的皇城诸岛进军,并缓缓消失在了海平线上。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平倭水师在行驶数十里后开始向辽东半岛的西侧海域进发。 站在甲板上,穿戴甲胄的杨俅看着自己麾下的水师,感慨万千。 他已经收到了杨展的来信,也知道杨展身后的那位渤海郡王想让自己怎么做。 他没有多想,毕竟杨展是他唯一的儿子,只要杨展能过好,他也就没有什么可怨言的了。 放平心态,他将注意力调整到了水文上。 伸出手感受那西北风向,杨俅也摇了摇头。 “就连风向也在帮忙吗……” 在他说出这句话后,载兵一万,战船、马船一百五十余艘的平倭水师渐渐驶离皇城主岛的范围。 在他们北上的同时,留守登州城的陈瑄也率领自己麾下的长江水师前往了城隍南北岛。 城隍北岛距离旅顺仅有七十里海路,如果舟船顺利,只需要三个时辰就能抵达北城隍岛。 陈瑄已经令人在那里修筑了石堡,眼下他要做的就是带领自己麾下的长江水师前往当地驻守,而登州则是由戚谏的六千登莱水师和三千登州屯兵驻守。 一个时辰后,陈瑄率领长江水师一万人乘二千料福船二十艘,一千料福船船七十艘、五百料大鸟船一百艘、双帆居船五十艘出海。 虽然北风凛冽,持续不断,但由于明军是守军,加上有皇城诸岛已在明军掌握之中,而且皇城诸岛离登州很近,即使遇到风暴也可回航登州,因此陈瑄没有停下,而是继续指挥大军向北皇城岛进军。 在他们走后,戚谏率领水陆八千守军开始防守。 彻底开春的渤海海峡虽然还在刮着西北风,但好在阳光明媚,洒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让人情不自禁的就松懈下来。 “海中作战果然与长江之中不一样。” 走在甲板上,陈瑄与自己的副将说着大海与长江的不同。 长江虽然也会刮风,但从未有渤海海峡这样凌冽。 只要适应了长江的风向,整支水师都可以放心行驶,但海里不行。 不断吹来的西北风让长江水师的舵手和水兵们需要不断的调整船舵和风帆方向,以防止整支舰队偏离航线。 从登州到北城隍岛足有一百里的路程,加上风向和水文的变化,起码需要四个时辰才能抵达。 陈瑄在适应渤海,并且在时间流逝中,一点点的熟悉渤海水文。 他们从最南边的登州经过了长岛、砣矶岛、大钦岛……八十里路程缓缓走过,听着海浪拍打的声音,渐渐的他们已经看到了南城隍岛。 然而也就在这种时刻,南城隍岛的西侧却有战船冒出了头。 “怎么会有船?” “是平倭水师的船搁浅了吗?” 所有人想到了提前他们两个时辰出发的平倭水师,只有陈瑄察觉到了不妙。 “不是他们,平倭水师熟悉沿海水文,不可能会有战船搁浅!” 陈瑄反应很快,并拿起了脖颈上的木哨开始吹响。 “哔哔——” 刺耳的哨声响起,紧接着各战船的水兵开始操作船舵与风帆,他们已经在登州近海训练了几个月的时间,虽然还不能彻底驾驭渤海的水文,可列阵已经完全没有问题。 整支舰队开始列阵,而隐藏在南城隍岛方向的战船也一艘接一艘的出现。 随着战船的出现,长江水师所有人的脸上出现了紧张与凝重。 整整七十艘大小不一的战船驶出了南城隍岛的北边,顺着西北风向他们驶来。 “敌袭!!” 当两方舰队靠近不足十里的时候,备敌的声音已经此起彼伏的响起,而在他们的对面,一身甲胄的杨展已经率领五千渤海海军等候他们多时…… 《明太宗实录》:“二月春,上率师往九宫口袭蔚州,谕世子与玉严守备,敌至慎毋与战。” 《渤海纪事本末》:“二月春,成功率水师出旅顺,避平倭水师入南城隍岛,与瑄遇。” (本章完) 第253章 登州海战 “都督,已经看到敌船了,是否开炮?” 渤海海军三千料大福船的甲板上,当郑峻开口询问杨展,杨展只是拿单筒望远镜观摩了双方,便明了了大致距离。 “南城隍岛我熟悉,现在我们距离他们还有五里,开炮也没有用功。” “下令全军顺风向西南走,所有火船等待我的军令下放,不要浪费老天爷给我们的风向。” 杨展在皇城诸岛打了几个月的倭寇,十分清楚这里的情况。 虽说这个季节的风向是西北风,但正午过后会有片刻的北风。 只要抓住那一道北风,他这七十艘战船所准备的一百四十艘火船就能建功! “全军突进,不要给贼军有用火船的机会!” 杨展的想法,陈瑄如何不知道。 虽然他不清楚有北风,但他知道明军最善于进攻敌船的战术有哪些。 装满火油和火药的火船,只要顺着风势南下,自己这二百余艘战船起码要报销三成。 趁着贼寇没有放下火船,他必须率领全军与他们接舷作战,用短兵取胜。 一时间,两支舰队各自开始指挥,郑峻见到南军二百余艘战船战船北上后,也紧张了片刻。 只是当他瞧见杨展镇定自若的模样后,也不知不觉的放松下来。 其实他不知道,杨展此刻的心情也十分沉重。 陈瑄战败还能退回大钦岛,乃至登州城,可杨展不一样。 皇城诸岛并不在他的掌握之中,而且旅顺距离南城隍岛可比大钦岛距离要远的多,一旦他们战败,那将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小岛,因为北、南城隍岛都没有足够的人烟来补给他们。 一旦遇上风暴亦或是战局不利,那他们的结局不言而喻。 “整队!整队!” “不要把船舵打得太死,所有火炮填充火药,准备抵近排炮!” “火船预备……” 在持续不断的北风吹动之下,渤海舰队难以后撤,而南军水师则是难以重新编队。 春季尾巴的渤海虽然风力不大,并且不太稳定,但是船队可以不用避风澳。 加上他们紧邻南城隍岛的海床,完全可以直接锚泊在海中,因此他们唯一的风险就是台风问题,不过杨展在航渡过程中并没有遇到台风。 没有台风,这对于两军都是一个好消息。 在双方指挥的军令下,南军以速度快的鸟船当作先锋北上,渤海军则是放下了装满火药和火油的火船。 双方距离在不断逼近,从一开始的十里到五里,再到现在的二里。 南军已经进入渤海舰队的炮击射程范围内,但杨展迟迟没有下令开火。 陈瑄让王升、宋胜两名跟随自己多年的水军指挥使作为先锋,自己在坐船之上督战。 受风势阻扰,南军的大鸟船难以前进,只有以王升为首的二十四艘大鸟船突入渤海舰队八里范畴。 “左满舵,准备排炮!” 杨展沉稳的等王升那二十四艘大鸟船抵达,这才下令全军船队打转满舵。 在船锚的固定下,他们很快打满船舵,船只开始倾斜,右侧的炮口板在顷刻间被一面面拉开。 王升等人在一瞬间被数百门舰炮瞄准,那种感觉难以形容。 “全军突击!!” 王升站在大鸟船船首,拔出腰刀便要准备突入渤海舰队阵中,点燃渤海军的火船来爆破他们,然而他的计划停留在炮声响起的那一刻。 “放!” “轰!轰!轰!!” 七百枚炮弹在炮声响起的瞬间,呼啸着打向了距离他们不足半里的南军鸟船舰队。 这样的距离下,大鸟船几乎成为了靶子。 七百枚炮弹,起码有四分之一没入了舰队之中,被击碎的木屑成为了致命的武器,尽情收割着南军水兵的性命。 “第一队火船放出!” 杨展沉稳下令,片刻后十余艘火船有目标的冲出渤海舰队中,向着幸存的那十一二艘鸟船冲去。 光着膀子的水兵点燃了火船的引线,在两方即将相撞时跳入海中。 “砰砰砰——” 十余多璀璨的火光在海上亮起,先锋的二十余艘鸟船连带先锋官王升尽没海中。 常年使用火船进攻敌人的南军也尝到了火船的威力,所有人被三分之一鸟船船队的覆灭而惊吓到,哪怕是陈瑄。 杨展可以清楚的推算出海风吹动海浪的方向,以及什么方向能最快送自家火船抵达长江水师阵中,但陈瑄不能。 这不是陈瑄无能,而是他对渤海水文并不熟悉。 “船体回正,所有火船准备!” 杨展沉稳下令,在四周将领兵卒都在欢呼的时候,他很清楚自己没有资格欢呼。 二十余艘鸟船覆灭,对于长江水师来说,远远算不上伤筋动骨。 果然,面对失败,陈瑄根本没有丧气,而是再次派出第二波鸟船部队。 这时,杨展等待的北风来了…… “放火船,全部都放!” 看着风向旗开始偏移,杨展不假思索便下令全军放出火船。 同样感受到风向变化的陈瑄也神色大变:“所有舰船散开,贼军要放火船了!” 陈瑄刚说完,便见到距离他们不足二里的渤海舰队火船齐出,有的寻上了正在冲锋的鸟船,有的则是直奔他们主力而来。 在北风的加持下,火船速度甚至超过了逆流而上的鸟船,大量鸟船被火船爆炸给摧毁,许多水兵跳下海中等待救援。 由于纸甲不足,许多穿着扎甲的兵卒沉入海中。 有些还能够冷静,用割绳刀割断甲胄绳子浮出海面,但更多的是沉入海底。 “收船锚!” 当火船全部冲出,杨展也下令收起船锚。 铁索船锚想要被收起,速度不能太快,得等船只后退后再慢慢由人力用绞盘收起。 战船上的水兵需要与北风抗衡,帮助战船保持后退。 这一过程耗费了不少时间,但都在杨展的计算范围之中。 在他的注目下,火船已经突入了正在散开的南军长江水师舰队中,开始绽放一朵又一朵璀璨的火花。 “都督,船锚都收上来了!” 郑峻看着大部分船只都打起了“完毕”的旗语,当即通知杨展。 杨展也不着急,等了片刻后才开始挥下手中令旗:“全军突击!” 一时间,七十艘战船开始了突击,所有火炮都备好了火药与炮弹。 渤海军的舰队南下,趁着长江水师躲避火船的间隙,整支冲入了他们阵中。 “放!” “嘭嘭嘭——” 不止是渤海军的火炮在作响,南军的火炮也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不同之处在于,南军的火炮炮弹尽数是花岗岩石弹,而渤海军的炮弹是铁炮弹中掺杂着生铁所制作的特殊炮弹。 在铁炮弹打穿长江水师船体的时候,这些特殊炮弹却往空中打去,并且隐隐冒着火光。 “轰轰轰——” 一瞬间,这些特殊的生铁炮弹突然炸开,其中细小的铁弹珠向四面八方打去。 开花弹,朱高煦让这一炮弹提前一百多年出现在了大明。 其弹体内藏火药等物,没有近炸或延迟引信,使用火绳药捻点燃,发射后可以爆炸,用弹片和弹珠伤人。 面对铁炮弹和开花弹的双重打击,距离渤海舰队不过几十上百步的左右长江水师溃不成军,漏水的战船更是数不胜数。 “怎么会!” 陈瑄几乎咬碎了牙,他想过渤海军火炮犀利,可他没想过渤海军的炮弹可以打穿自己的战船。 这样威力的火炮,如果用来攻城,除非是青石垒砌的城墙,不然即便是夯土包砖的城墙也无法抵御。 他所获得的情报中,并没有提起过会爆炸的炮弹和这可以打穿船体的犀利火炮。 “贼军有后手……” 陈瑄的念头刚刚出现,霎时间海面上便出现了类似炒豆子的“噼里啪啦”声响。 长江水师毕竟也是精锐,尽管渤海军的火炮犀利,可他们也清楚火炮开炮过后有间隙,因此许多伤势不重的战船开始接船舷,铺设木板准备肉搏。 然而面对他们的冲锋,早早等待的渤海火绳枪兵已经结阵,开始一轮轮排枪。 三轮排枪殆尽后,南军水兵死伤惨重。 一艘船不过四五十人的他们在经过排枪与火炮的双重打击后,幸存的人已经所剩无几。 渤海军兵卒反倒趁势发起反击,抢夺了一艘又一艘的长江水师战船。 那场面太过混乱了,各部号令已经被突入阵中的渤海舰船扰乱,二百余艘战船被七十艘高大的渤海海军战船所分割开来。 陈瑄能看见的只有火绳枪和火炮发射时的烟雾,以及四周的喊杀声。 “鸣金撤军!” 认识到无法重振队伍后,陈瑄毫不犹豫下令撤军。 相较于逆风而上,他们在撤退时反倒顺畅了起来。 只是这顺风并不只是他们一家,渤海军从开战到现在都保持着顺风的优势。 面对撤退的长江水师,杨展不紧不慢的将舰队分成三路进攻: 中路:共有二十一艘船,分成七队,每队有三艘船,由杨展亲自指挥,作为主力进攻陈瑄坐船。 右路:共有十八艘船,分为六队,由崔均负责夹击长江水师左翼。 左路:共有十八艘船,分为六队,由郑峻负责夹击长江水师右翼。 剩下的十三艘战船,被杨展留下救助坠落海中的渤海军与南军水兵。 三路舰队顺着风势进攻,一时处于优势,鸟船指挥宋胜被炮击而死,十数艘鸟船被俘。 在太阳西斜下,长江水师一路撤退,渤海海军一路追击。 由于时间西斜,海水涨势凶猛,许多长江水师船只在逃亡路上纷纷搁浅在了皇城诸岛的礁石中,被渤海军俘虏。 在渤海海军的追击中,长江水师一路撤往登州。 “放狼烟,给登州城传消息!” 眼看即将抵达登州城,担心登州毫无防备的陈瑄下令放狼烟。 一时间,南逃的长江水师开始放出一股股狼烟,而眼见这一幕的杨展却依旧沉稳。 当然这只是表面,因为他也没曾想到渤海的舰炮与开花弹居然这么管用。 长江水师的二百四十余艘战船在面对他这七十艘战船时,居然在不到一个半时辰的时间就被击溃,一路南逃两个时辰。 “铛…铛…铛…铛……” 黄昏时分,当登州城的炮台响起急促的钟声时,许多人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正在巡视城防的戚谏在听到钟声时连忙看向了海上,果然看到了一股股火烟在海上冒起。 “全城戒备,所有舰船准备出港,炮台准备守港!” 戚谏很快反应了过来,指挥着登州城的登莱水师出港,同时让港口左右两侧的炮台准备备敌。 他着急的带队前往了港口,抵达时,许多水兵正在着急忙慌的上船,一艘艘战船正在缓缓驶出港口。 戚谏登上了其中一艘一千二百料的福船,同时下令让左右两侧的十二处炮台等待号令备敌。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登莱水师的一百余艘战船驶出港口,天色也渐渐昏暗下来。 只是在这样的昏暗中,海上那不断燃烧的战船开始变得醒目。 相比出发时的意气风发,此刻长江水师彻底成为了丧家之犬,回来的战船不到出发前的三分之一。 这样的一幕,让登莱水师的所有人都头皮发麻。 长江水师的实力是登莱水师的数倍,作为留守的登莱水师,其一千料以上战船不足五十艘,其余都是五百料左右的小船。 如果对方是连长江水师都能战胜的敌人,那他们又该如何防御? “不要慌乱,我军有炮台掩护,无碍!” 戚谏成为了登莱水师的主心骨,但是即便他再怎么镇定各舰,却依旧阻挡不了恐慌在蔓延。 在他们的注视下,陈瑄终于带着六七十艘战船逃了回来。 他们在登莱水师的掩护下进入了登州港内,而陈瑄也在经过时下船,来到了戚谏的坐船。 “都督,您们这是……” 戚谏诧异的看着狼狈的长江水师,可陈瑄却沉着道:“来不及解释了,他们要来了,你前往炮台,下令炮台准备炮击!” “是!”戚谏来不及询问,便作揖应下了军令,跟随长江水师的船只返回了登州港内。 很快,登州的十二处炮台开始在戚谏的指挥下调转炮口方向。 这群炮台之中的火炮,都是一千斤以上的洪武铁炮,射程可以达到一里,炮台则是由请示条垒砌而成,足有二尺厚。 然而,即便明知有这样的炮台,杨展依旧下令追击到了近海处。 他们占据了登州十五里外的长岛,似乎并不准备撤退,而是等待天明后发起全面进攻。 这一幕让陈瑄脸色难堪,他没想到渤海军的水战都如此勇猛。 同时他也十分奇怪,他从未听到辽东和渤海有善于水战的将领,更别说海战了。 当然,这些东西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想,他现在想的是,被他派往辽南骚扰的平倭水师怎么办。 他倒是没有怀疑平倭水师通敌,毕竟是他自己要派平倭水师去骚扰辽南的,只是他不清楚渤海军怎么避开了平倭水师。 虽说渤海很大,可固定的航道就那几条,除非渤海军自己掌握了一条新的航道,不然不可能避开平倭水师。 如果不是平倭水师没有站在渤海军那边帮着作战,他兴许都怀疑是杨俅泄露了消息。 现在海路被断绝,如果平倭水师不知消息,那他们…… “都督,杨总兵官来信鸽了!” 昏暗的船室里,陈瑄脸色阴晴不定时,一名将领拿着一份由平倭水师发来的消息匆忙走来。 闻言的陈瑄抢过那信纸,迅速打开阅览。 其中内容很简洁,杨俅回复他已经带领水师袭击了旅顺,但旅顺港内没有一艘船,守军也是蜷缩城内不出。 接下来,他准备分兵去袭击金州和复州,为长江水师吸引敌军主力。 “主力在我这!” 陈瑄将那信纸揉成一团,也确定了杨俅没有投敌,渤海军定然是掌握了一条新的航道。 “都督,眼下我们应该如何?” 那送信的将领询问陈瑄,陈瑄却也头疼。 “无碍,我们有炮台相助,渤海火炮虽犀利,但今日一看,射程应该不大。” 陈瑄陷入了杨展为他设置的陷阱中,因为今日渤海舰队的火炮都是在一里范围内炮击,因此他以为渤海军的火炮是用射程换取了威力。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能解释为什么渤海军没有在陆地上使用今日这批威力强大的火炮了。 陆地上的渤海军作战,火炮基本都是在二里外开打,而今日却在一里内,想来应该是火炮情况不同。 陈瑄这般想着,可心底却始终有些不安。 他不善海战,对于渤海军的海战战术更是没有可以参考的对象,一时间只能让全城备敌,让重整旗鼓的长江水师和登莱水师合并,在港口外御敌。 他的做法四平八稳,最少在这个时代的水战中没有什么值得诟病的地方。 然而正因为四平八稳,才容易被人出奇制胜。 天亮前,渤海开始刮起了大风。 在这换季前,海上的西北风一刻不停,而休整了一夜的渤海舰队也在清晨时分发动了进攻。 “呜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相较于昨日,渤海军的舰船少了几艘,能追击到这里的只有六十二艘,但这也已经足够。 站在甲板上,感受被吹得刺痛的脸颊,陈瑄紧张握紧了刀柄。 在渤海军的甲板上,杨展也同时下令:“全军行至二里,不要逾越。” “登州的炮台有十二处,分别有六十门洪武铁炮,只能打一里半远,只要我们在二里的位置,他们便只能被动挨打。” “先摧毁登州炮台,然后全军突进,按照昨天的打法打。” “是!!” 顺着风势进攻,渤海军处于优势之中,这让许多迷信的南军水兵都在祈祷。 那些祈祷的声音听起来刺耳,陈瑄这般好脾气的人都忍不住骂道:“求神拜佛有什么用,这个季节本就是吹西北风的时候!” 陈瑄一边痛骂,一边后悔。 如果他能等到三月再进攻,那兴许就不会有现在这么狼狈了。 只是这念头一出来,他便摇头将它晃了出去。 他很清楚,即便再来一次,他也得在那个时间动兵,因为朝廷已经足足催了他们半个月,以他的官职和地位,无法继续再撑下去了。 况且,就算他明了了渤海水师的实力,就能击败渤海水师吗? 陈瑄昨日看的清楚,渤海水师的火炮数量,几乎是他们的三倍。 他们的火炮多、威力大,远不是南军水师可以比拟的。 如果平倭水师没有北上,那这一仗还有得打,可眼下…… “轰轰轰——” 沉闷的炮声在距离登莱水师二里外开始作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陈瑄猛然抬头。 “射程估计错了!” 陈瑄后知后觉,可战场上瞬息万变。 六十二艘渤海战船开始左右调转方位炮击登州港,每一面代表的都是五六百枚炮弹。 那些炮弹在距离二里的位置时,准头开始变低,这让陈瑄松了一口气。 可紧接着,当他四周有战船中弹,其炮弹威力依旧能打穿甲板和单面船体后,他的这口气又悬了上来。 “炮台打不到吗?!” 陈瑄质问旗兵,旗兵也哭丧着脸:“都督,打不到。” “完了……”陈瑄闭上了眼睛,他似乎已经看到了登州城陷落的画面。 如果登州城被拿下,但朱高煦完全可以凭借昨日缴获的战船和自己的战船来运送大批人马来登州,就像十几年前太祖高皇帝让马云、叶旺两位将军率上万马步官军渡海进攻金州一样。 不过不同的是,一旦登州失守,朱高煦就可以向西拿下莱州,并且直奔青州府和济南府,断了东昌运河的粮道。 一旦东昌运河被掐断,那北平的三十万大军…… 陈瑄不敢想到时会发生什么,因此他只能拔刀叫喊:“全军突击!” 在他的号令下,近二百艘战船再度开拔,逆风向着渤海海军发起突击。 与此同时,渤海舰队之中也传出了急促的木哨声。 “北边来敌!!” “哔哔——”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许多渤海海军将领纷纷紧张向后看去。 在长岛北边,一支上百艘战船的舰队出现在了海平面上。 这一幕,让正在发起冲锋的南军水师激动了起来。 “平倭水师来驰援了!全军突击!” “冲啊!!” 南军水师犹如打了鸡血,渤海水兵也在紧张的准备迎敌。 在这样糟乱的环境下,唯有杨展十分沉稳。 他在原本的计划上稍微做出了更改,而这样做是为了保护自己父亲的安全。 但即便如此,这场海战的结果依旧不会发生变化…… “准备迎敌!” (本章完) 第254章 渡海登陆 “全军突击!!” “末将领命!” 平倭水师的二千料坐船甲板上,杨俅凝重表情开口。 在他开口之后,身后旗兵打出旗语,各舰船见状纷纷以旗语回应。 一时间,一百五十余艘吨位在一千料以上的战船开始从长岛东侧顺风而下。 上万水兵开始准备,近千门碗口铳与五百余门洪武铁炮准备就绪。 与长江、登莱等水师只有船首与船尾布置火炮不同,平倭水师作为专门在沿海扫荡倭寇,并且又经朱高煦建议而设立的水师,他们的战船火炮数量是正常明军战船的数倍。 正因为有如此数量的火炮,平倭水师才能在不到四年的时间,将原本应该从大明开国骚乱到永乐中期的倭乱硬生生给消灭。 不得不说,如果平倭水师真的参战,那这场海战的走向还真的难以判定。 然而作为主帅,杨俅与杨展父子二人之所以安排今日的交手,不过就是为了让平倭水师输的更合理罢了。 为了这个合理性,父子二人就连路线都是提前书信沟通过的,例如眼下…… “定射装填,预备……放!!” “轰轰轰!!” 当平倭水师浩浩荡荡的开进南下时,长岛东南角的沙滩上突然爆发了猛烈的炮声。 顷刻间,数以百计的炮弹如雨点般砸入平倭水师之中,靠近长岛一侧的平倭水师战船遭到了打击,许多船只被打穿了船舷。 “长岛有贼军炮台!!” “哔哔—哔—” 叫喊声,哨声……络绎不绝响起。 这一刻,除了杨展父子二人与渤海海军外,平倭、登莱、长江三支水师的水兵们都十分慌张。 前者因为遭到炮击,后两者则是慌张长岛被占据,并且渤海海军还构筑了炮台。 他们本以为平倭水师驰援而下,因此发起了全军突击。 眼下平倭水师被长岛炮台所阻碍,没能及时发动突击,那他们就成为了突击的孤军,需要面对的,便是渤海海军那七百多门黑洞洞的炮口。 “放!!” “轰轰轰——” 不足一里半的距离,正在冲锋的登莱、长江水师遭到了来自渤海的炮击。 成两路纵队前进的长江、登莱水师所组成的南军水师在遭遇炮击的一瞬间,整支舰队的队形陷入混乱。 “全军突进,交舷开炮,甲板使用开花弹,船舱内火炮使用实心弹!” 在南军水师因调转方向陷入混乱时,杨展抓住战机下令进攻,渤海舰队分成三个分队,分别由杨展、崔均、郑峻率领。 郑峻率领二十二艘由马船改装的临时战船留下,拦截试图进攻的平倭水师,并对另外两支分队提供火力掩护。 杨展、崔均所率的四十艘两千料以上战船则是向南军水师发起冲锋。 旗语不断在桅杆上的水手手中挥舞,在“全军突击”的旗语挥起后不久,各战船桅杆上又出现了杨展“进一步接敌”的军令。 “全军冲啊!” “拿下登州,解放山东!!” “吼——” 甲板上,作为被解放的一员,曾经的金州降兵,如今的渤海水兵们激扬顿挫的吼叫,各战船甲板上鼓角齐鸣。 渤海海军在一片欢呼声中向南军水师直插过去,陈瑄也声嘶力竭的大吼指挥: “所有战船按照计划贴紧,用船首的火炮炮击!” 陈瑄已经尝过渤海海军穿插过后的左右船舷炮击威力,因此特意交代了在渤海军发起冲锋时,所有战船紧联,用船首与船尾的火炮发动炮击。 然而这一切都成了无用功,他的建议很好,可长江、登莱水师的战船大多都是一千乃至五百料的战船,面对三千、两千料的渤海战船,完全没有抵抗之力。 辰时二刻十二分(7:42),渤海战船成功挤入了南军水师的队形中,而这一刻,渤海所有战船接到了来自杨展的旗语……全军开炮! “轰轰轰——” 建文二年二月十六日,登州海战战斗打响两刻钟后,由杨展、崔均率领的两支分队突破南军水师的前军,两舷火炮开始一起射击。 在两支分队穿过南军水师阵型时,两舷火炮齐射造成了数以百计的南军水兵伤亡。 船舷毫无‘破甲’能力的南军水师战船无法对渤海战船造成伤害,即便水兵们及时调转炮口,却也来不及发射火炮。 渤海海军的开花弹与实心弹、火绳枪配合得天衣无缝。 尽管南军水师竭力抵抗,但败局已定。 北方的平倭水师在侧翼遭受长岛炮击,正面遭受渤海海军郑峻分队炮击的局面下陷入困境。 渤海军的炮火对准了他们的硬帆,遭到损坏的硬帆四面漏风,西北风不断地将它们往登莱东侧吹动,阻碍了后方战船的冲锋。 原本在平倭战事中屡战屡胜的杨俅,此刻居然显得有些“无能”。 平倭水师失去了杨俅统一的指挥后,难以加入登州近海的海战,即便偶尔有一些战船突围,却在转瞬间被郑峻分队集火,战船不是搁浅就是被打断了桅杆。 辰时四刻,在开战后的四刻钟后,南军水师已经死伤惨重,即便陈瑄不愿意再次承认失败,可还是下达了自己的军令。 “全军撤往东边的威海!” 这一刻,陈瑄感到了挫败。 他自出道以来,从未遭遇过如此惨败,尽管是在自己不熟悉的方面战败,但他依旧心有不甘。 “南军撤了!” “追击!!” 渤海海军甲板上,所有海军的水兵欢呼着,还有叫嚣追击的。 只是面对他们的欢呼声,作为主帅的杨展却带着担忧的目光看向了身后的战场。 好在南军撤退的旗语打出后,北边的平倭水师没有继续作战,而是跟随陈瑄的南军水师开始向东撤退。 杨展松了一口气,同时脸上表情也重新沉着起来:“全军停止追击,救助落水南兵,同时炮击登州炮台,扫清炮台后炮击城墙,两日内必须拿下登州城!” “末将领命!!” 杨展的威望在这一刻达到了最高,渤海军南下的第一重困难,在他连续两日的指挥交手下被摧毁。 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继续听令,然后拿下登州城,接应大军渡海。 一时间,战后还能动弹的五十余艘战船开始在距离二里外的地方炮击登州湾的炮台,失去作战能力的战船与临时战船则是被调往了长岛的寺后湾。 “轰轰轰——” 络绎不绝的炮声开始在登州湾响起,面对渤海军的炮击,十二处炮台无力反击,只能被动挨打。 戚谏眼见如此,无奈率领炮手们撤入登州城,然而他们走后,渤海军却进一步开始炮击登州城。 从登州湾到登州城,足有三里的距离,是两千斤洪武铁炮射程的两倍。 可即便如此,渤海军的舰炮依旧打到了这里。 由夯土包砖修建的登州城十分坚固,可在渤海海军的舰炮面前却显得那样脆弱。 从辰时七刻到未时六刻,在一千多门舰炮接近三个时辰的炮击下,登州北城被击垮,同时还能作战的两千海军兵卒登陆登州港。 戚谏眼见登州即将陷落,数万百姓又无法撤走,于是只能打出旗语投降。 建文二年二月十六日下午申时二刻,登州湾的炮声终于停了下来,但弥漫的硝烟、浓厚的火药味仍笼罩在战场上空。 被击穿的战船碎屑在海上漂浮,有的战船甚至还在燃烧。 登州海战,渤海海军一共战死二百四十六人,伤七百八十三人。 南军战死不可计数,杨展估算在三千人,自海上被救起俘虏,以及突围失败投降被俘的南军水兵兵卒为五千四百二十七人。 杀、俘数量加在一起,南军水师直接减员数量不下共九千人。 南军水师的五百二十七艘战船中,有六十七艘被俘,一百一十二艘被击沉,其他战船则逃往东方的威海卫。 整个会战中,渤海军只损失了十六艘战船,其中有十二艘还是由马船改造的临时战船,并且毫无致命处,短暂修补过后就能投入使用,反观南军水师损失超过三分之一的水兵和战船,元气大伤。 除了以上的战船缴获,登州湾内的一百二十四艘马船、乌稍船也被缴获征用。 不过由于朱高煦的交代,杨展给这些船只的船主写了欠条,表示会在战事结束后归还船只,若有损坏,照原价赔偿。 尽管杨展按照朱高煦所交代的做了,但许多商人并不相信渤海军会归还他们船只,更别提赔偿。 商人们都只能自认倒霉,而杨展则是将这群船只全部投入了运兵任务中。 十七日黄昏,当大批战船、商船出现在刚修建好的旅顺港南边海域时,城内的朱高煦就得知了消息。 他没有丝毫怀疑便带人出了旅顺城,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渤海战船对于这个时代的战船来说,多了多少跨越时代的东西。 果然,当他出现在旅顺港的时候,南方的数百艘船只纷纷打着渤海的旌旗开始在海上排队入湾。 “下令全城民夫和兵卒开始装船,要以最快时间渡河南下!” 朱高煦对身旁的孟章、徐晟、塔失、多尔和齐等人吩咐着,四人闻言开始下令召集全城男丁。 一时间,一车车军粮、一匹匹马匹、一筐筐火药被先后运上战船。 渤海军的装船很有讲究,五百料左右的用来运粮、运人,五百料以上的则是用来运输马匹。 不得不说,这次返程的船只数量大大超过了朱高煦的预期,甚至他们还为朱高煦带来了一船船的粮食。 “殿下,事情顺利!” “我知道你不会输!” 杨展匆忙下了船,同时将此战缴获和过程与朱高煦说了个清楚。 在说到登州城时,杨展脸上笑意更是藏不住:“登州城有南军水师的八万六千石军粮,还有各地粮商运来的二十二万粮食。” “军粮我放在登州城了,粮食我运回了旅顺,都在这里。” 杨展对朱高煦示意那一船船被运下的普通粮食,朱高煦见状也对孟章等人开口:“孟章,停止军粮运送,把军粮留给留守的弟兄吃。” 隔着老远,朱高煦对孟章叫嚷一声,孟章也遥遥作揖。 在二人回应过后,杨展继续说道:“我已经命令崔均和郑峻分别走海路进攻登州以东的沿海州、县、卫、所。” “这些地方都有不少储备仓和常平仓,眼下南军水师逃窜,整个山东拉不出两万可战之兵,只要我们的人速度够快,完全可以将登州以西的一州二县三卫六所给拿下。” “以此前末将随杨文都督平倭的记载来看,这些地方起码有不下二十万石储备粮和常平粮,民间商贾拥粮也不少。” 杨展开口说罢,朱高煦也接上话道: “你带第一批人渡海后,立马将这些地方的百姓和粮食一起迁移辽东。” “您说什么?”杨展愣了愣,他没想到朱高煦居然还想着往辽东迁移人口。 虽然他不知道辽东情况如何,但从金州来看,辽东整体显然是粮食吃紧的局面。 这种局面下,再将这一州二县三卫六所的十几万百姓迁移辽东,这恐怕会让辽东粮食吃紧的情况更加危急,也会极大耽搁来旅顺的海运时间。 “我有我的安排,这十几万百姓我要安置在长海和庄河这两地设县。” 朱高煦要用山东人口充实辽东人口,甚至山区之中也不放过。 孔家子弟虽然没有发展到明末的数万之巨,但在明初依旧有数千人,连带亲属和其它山东士绅富户,最少能迁走十几万人。 这群人朱高煦现在没有精力迁,但可以用他们对眼下南军的帮助作为借口,等打下京城之后将他们迁移辽东。 只要将他们迁移到渤海、辽东、大宁等地,并限制他们不得返回关内,随后为他们开启科举这一上升途径,朱高煦相信他们用不了几年就会融入关外,届时成为关外的一份子。 哪怕他们再不情愿,可日后到了官场上,一旦要提拔官员,那肯定会从关外的自家子弟和关外子弟中选拔,从而提升北方官员的占比。 朱高煦要用靖难之役下一步棋,下一步朱棣都不敢下的棋。 他之所以敢下,其依仗就在于渤海四城那已经读了三四年书的学子们。 对于已经会解方程式、几何的他们来说,在书写文章、治理国家上,他们兴许不如关内的儒生官员们。 可是在数学上,就一个简单的几何问题,就能击败关内半数的儒生官员们。 朱高煦现在不需要太多给他出办法,制定国策的人,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大明接下来应该怎么走,才能比历史上走的更远更强盛。 他需要的,是把基层那群阳奉阴违的胥吏给裁撤罢黜,换上自己在渤海的那三万多学子。 如此一来,既能将关外的女真人悄无声息的迁移关内,又能利用他们掌握基层税收。 这群关外女真人纵使日后会腐败,但只要能执行自己制定的政策,把该收的税收收上来,自己就不会太难为他们。 实在腐败的那群,朱高煦则是会用日后成长起来的北方学子将他们一一裁换。 如何发展北方、如何发展关外……朱高煦心里有自己的一把秤。 从提升北方人的官场地位,到政策倾斜,加大北方手工业占比,他自己有一套完整的构思。 说不好听些,他能利用的资源是明朝十六个皇帝加一起都达不到的。 就好像西南的金银铜矿,如果不是朱高煦开口告诉朱元璋,它们还得在地下埋个几百年,直到清朝中后期才被全面发现。 西南如此,东北也是如此,更不要提海外。 封建社会的士大夫不是傻子,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他们能怂恿皇帝打下整个世界。 例如明代中后期的士大夫,后世人都说他们软弱,却不知道他们在发现西南的金银矿后,立马就开始硬着头皮和东吁缅甸、杨应龙、奢崇明、沙定洲等人断断续续打了一个世纪。 只要有利可图,他们就会变得积极且精明。 要挑准利益,一些东西在某些时候值钱,某些时候就不值钱。 不过这其中不包括金银铜铁,至少在五百年内不包括。 因此,朱高煦的学科,算是派上用场了。 “山东百姓尽管迁移,能迁移多少就多少,这场战事不会持续太久的。” 朱高煦脑中思绪完全,现实却对杨展给出承诺。 杨展虽然担心辽东粮食问题,可面对朱高煦的安排,他还是选择了信任。 不多时,渤海军开始大批登船。 由于北上船只的数量远超朱高煦他们的预期,因此仅仅第一批人便运送了六千四百之数,还有四千余匹军马。 他们来回需要三日,按照这个速度,大概能在二十天左右的时间里完成全军登陆。 不过在完成登陆的中间,朱高煦不可能傻傻的什么都不干,那样只会让李景隆有时间准备对付自己。 因此,朱高煦也踏上了第一批渡海的队伍。 十八日午后未时,伴随着第一批渡海船只抵达登州城,朱高煦便迫不及待的吩咐起了随他一起南下的徐晟。 “让弟兄们吃饱喝足,然后挑三千弟兄和所有军马,我们明日一早出发青州府。” “殿下,我们要打青州吗?”徐晟开口询问,朱高煦却摇头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反正我们这一趟不是为了攻城掠地,而是为了更好掩护弟兄们登陆。” 朱高煦简单交代过后,便自己去登州衙门休息去了。 在这里,他还见到了投降后被圈禁起来的戚谏。 “末将登州代指挥使戚谏,参见殿下,殿下千岁……” 不算宽敞的登州衙门倒座房里,朱高煦见到了一身鸳鸯战袄的戚谏。 “起来吧。” 朱高煦坐在了倒座房内唯一的椅子上,然后看着缓缓起身的戚谏,心里有些想笑。 戚谏,提起这个人,许多人并不熟悉他,可如果提起他的玄孙,那许多人都会竖起大拇指。 戚谏的曾祖是跟随老朱从淮西打出来的一个普通兵卒,名为戚祥。 在大明建国后,戚祥被老朱授予登州卫指挥佥事的正四品官职。 尽管后世说老朱苛责功臣,但实际上老朱和朱棣这两人对功臣可以说基本做到了与国同休。 戚继光、俞大猷、孙传庭…… 这群还算出名的人,细数他们的家庭,基本都是从洪武乃至永乐年间传承下来的家族,而能传承下来的原因就在于老朱家十分保值的卫所武官世袭制。 但凡子孙努努力,都能继承祖先留下的官职,例如戚继光寸功未立就是指挥佥事,俞大猷百户官,孙传庭虽然没有直接继承家中武官,但也是靠着家族积累的资源考取功名。 戚谏是戚祥的曾孙,也是戚继光的高祖父,对于这样的人,朱高煦不管他的后代能否生出戚继光,至少看在戚继光的面上,以及他自身的能力上,自己不能对他太苛责。 “这地方太小了,明天开始伱就入主这指挥使衙门吧。” 朱高煦在戚谏尚未反应过来前笑着开口道:“那个代字,便去了吧。” “谢……谢殿下隆恩。” 戚谏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似乎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在他反应过来后,朱高煦也开口说道:“投降的弟兄,除非特别需要,不然我不会让他们跟随南下,不想让他们面对曾经的同袍而挥舞兵器。” “我听朱成功说,你守备能力还算不错,也能指挥一下登莱水师。” “虽说登莱水师不算强大,但能在海上指挥上百艘大小船只也是不俗的能力。” “你若是愿意,便继续在登州担任指挥使,清君侧结束后,我再让你加入海军之中,统帅一支舰队。” 朱高煦还是一如既往的说着许多新名词,戚谏听后也一愣:“海军?” “是啊。”朱高煦轻笑:“我天朝有渤海、东海、南海、鲸海(日本海)、大明海(太平洋),海外有藩属之地,还有小西洋(印度洋)、陌生丁海(阿拉伯海)、大西洋等不同海域……” “这些海域,理应都应该各有一支舰队,才能保障我天朝及藩属国安全才是。” “你若是愿意,日后我想让你担任鲸海舰队的都指挥使。” “水师那名字,若在江河之中使用还算不错,可要来到波澜壮阔的大海之上,必然要以海军此等名字,才能彰显我大国威仪。” 话说到此,朱高煦也起身道:“你回家给家里报个平安,明日来衙门好好办事吧。” 朱高煦起身离去,留下戚谏瞧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朱高煦彻底走远,戚谏才抬头看向倒座房的窗外,低声呢喃:“鲸海……” 《明世宗实录》:“二年二月乙丑,上遣成功破南军水师,拔登州,南军被俘者数万,溺死者无算。” 《明太宗实录》:“二月春,上惑景隆与大同,景隆知登州城破,大军遂撤,北平围解。” 《渤海纪事本末》:“二年二月乙丑,上令成功破南军水师,拔登州一县二州三卫,徙登州之民移辽东,设长海、庄河二县。” (本章完) 第255章 蒙古来投 “驾!驾!” 十九日清晨,经过四日的狂奔,李景隆所率十万马步官兵总算抵达了大同,然而得知的消息却是朱棣只是在大同停留了一日,便绕道从北边前往了漠南塞外。 显然,朱棣这是虚晃一枪,让李景隆所率的十万马步官兵跑了一个空。 “燕庶人……” 坐在大同城外的营帐里,李景隆没有生气,反倒是轻笑摇头。 朱棣的打法他差不多摸清楚了,就是靠着马匹充足来调动己方,从而达到分而击之的效果。 如果不出它的预料,朱棣眼下应该是率大队马步官兵出塞外,走开平返回北平,进而去袭击围攻北平的吴高、徐凯、俞通渊等部。 “全军明日开拔,走怀来进攻居庸关,让房昭率军配合我军突进。” 李景隆开口下令,帐内诸将也纷纷作揖应下。 只是在他们应下的同一时间,马蹄声在帐外响起,紧接着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 一名千户官居然充当起了塘骑,从帐外走入帐内,紧张半跪作揖,口中还不断喘着粗气,显然来的十分着急。 “大将军、山东都司八百里加急,我军水师战败于登州,登州已被渤海贼军沦陷。” “你说什么?” 李景隆忽的站起,相较于朱棣的虚晃一枪,朱高煦的渡海登陆更让他惊讶。 “登州于十六日巳时沦陷,这封八百里加急是城中细作在城池沦陷前放出,由青州卫指挥衙门发出。” “十六日巳时……”听着塘骑的话,李景隆算是明白为什么派来的塘骑是千户官了。 登州距离储备北征三十万明军军粮的沧州只有不到九百里,而渤海又以精骑突击为最,若是朱高煦选择突击沧州亦或者运河任意一段,那北平的三十万大军不用多说也知道是什么下场。 “传令全军,拔营走紫荆关返回保定,令俞通渊、平安、陈晖、滕聚等人率骑兵南下沧州,吴高、徐凯驻守涿州、东安。” 李景隆思绪清楚的下令,他要让俞通渊等人先率两万骑兵保住沧州那可供大军吃半年的军粮,而他自己则是率领大军前往德州、东昌保护运河。 北边的防线,留给吴高、徐凯那十万人足够,只要他们不妄出,足够挡住朱棣。 一时间,伴随着李景隆的一声令下,大同城外的十万明军开始拔营入关。 与此同时,从大同北边出塞前往漠南的朱棣,也带着六万马步兵紧赶慢赶的前往开平前屯卫,准备走前屯卫入北平。 辽阔的草原上,由六万马步兵和骑兵组成的队伍自然十分壮观,尽管眼下的北元还能拿出十万骑兵,可他们陷入内乱,力量在不断消耗,谁也不知道他们经过这一轮轮汗位争夺过后,还能剩下多少兵力。 由于朱元璋多次组织扫北,因此蒙古人都盘踞在漠东北部和漠北一带,漠南基本看不到蒙古人,因此燕军队伍行军并不算快。 他们时不时还能停下马来休息,大多数人在马背上也穿着简单的鸳鸯战袄,没有披甲,只保留了不少三千人披甲备敌。 “王义,你是第一次来漠南吧?” “确实是第一次,此前都在渤海和漠东作战。” 马背上,朱棣拉着王义闲聊,与他说着漠南的风土人情,例如什么地方可以打兔子,什么地方有黄羊,还有什么地方容易出现野马之类的。 当然,其中也不乏吹嘘自己将蒙古人赶到了漠北的捕鱼儿海一带,致使他们不敢南下牧马。 对于这些事迹,王义都曾经听过,但眼下有了燕王本人讲解,其中过程也变得清晰起来。 这其中,朱棣所展现的带兵能力毋庸置疑,不管是在蒙古高原进行山地、丘陵还是平原作战,任何打法他都信手拈来,这是王义十分佩服的地方。 “你看,王义啊,伱这个年纪正好是不上不下的年纪,要是和俺多学学,肯定比在渤海能学的更多。” 朱棣还在为王义被自己迷晕头脑而沾沾自喜,却不想前一秒还十分敬佩朱棣的王义立马就端正了脸。 “殿下您这么说,末将就不服了。” “怎么不服?说来听听……” 朱棣也愣了一下,自他迫降乃儿不花以来,还没有几个人不服他的,这王义心气这么高? “渤海虽然没有殿下这么全面的人,但在渤海那边也讲解过如何在殿下您所说的这些地方作战,只是方法不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朱棣好奇询问,王义也将朱高煦教导的那些作战方法交代出来。 “殿下说过,平原打蒙古人最是容易,只要在敌军摆开阵势时火炮炮击敌阵,骑兵与马步兵呈山林围猎左右夹击,使得敌军不得出,又派火枪兵与长枪兵结阵紧逼,只需要一轮排枪就能将敌军打崩。” “还有……” 王义阐述着渤海的作战观念,整体可以说围绕着火炮与火枪进行,当然最主要的还有步兵和骑兵的机动性。 正面决战要能取胜,但不能仅停留在正面决战,而是要利用我军机动性强于敌军的优点来不断调动敌军。 即便我军机动性不如敌军,也要创造机会,抓住情报,给予敌军一种不如我的错觉。 如果是在草原上作战,那更是可以以一句“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十六字决将敌军拖垮。 王义不断说着渤海的军事理念,其中“机动性”等新词汇都让朱棣感到新奇,而对于自家老二能说出十六字诀那种游击战术,他更是感到不可思议。 “那粮草辎重怎么解决?”朱棣询问到了关键,可王义却笑道: “殿下说了,胡人能跑,可他们的牧群和粮车却跑不快。” “我军不需要比胡人的骑兵快,只需要比胡人的牧群快就足够……” “当然,要做到这种打法,将领得对草原地形足够了解,出塞兵马也要以骑兵或马步兵为主。” “如此,只需要带上二斗军粮和二斗豆料,就足够维持一名骑兵或马步兵一个月的补给,能保持半径一千二百里的作战范围。” “只要能抢到一批牧群,就足够我军再战……” “半径……”朱棣闻言喃喃自语。 这一路上,他已经见到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渤海军的无烟灶,还有他们的望远镜,以及他们动不动就让人听不懂的军事用词…… 这些东西,朱棣都听上去和天书一样,但经过王义的解释,朱棣现在算是明白了。 这不就是现在自己在用的战术嘛,用骑兵对蒙古人打游击,以战养战,只不过自己总结的没有老二那么直白罢了。 “嗯,老二果然随俺!” 朱棣骄傲的给出一句评价,盖过了王义说了一刻钟的渤海军事理念。 不过评价过后,他又开口道:“老二说用火炮炮击胡兵,可胡兵来去如风,火炮走的那么慢,等我们列阵,他们早就跑了。” “他们还能跑的比火炮远?”王义哭笑不得:“渤海的火炮,哪怕是野战炮,也能打出二里的距离。” “等胡兵能看清我们带着火炮前来时,他们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二里?!”朱棣吃惊,他还没想过渤海军居然能带着能打出二里的火炮在草原上追赶骑兵。 “那火炮多重?”他询问王义,王义也将渤海的野战炮数据告诉了朱棣。 来北平前,朱高煦就告诉过他,尽可能将渤海的军事理念告诉朱棣。 尽管王义觉得这么做有些暴露底牌,但还是在朱棣提问的时候给出了回答。 只是他的回答,让朱棣渐渐沉默了起来。 连炮带车,重量不超过千斤却能打出二里远的野战炮。 两个士兵就能操作,重量不过十来斤却能打穿八十步外扎甲的大号火绳枪,还有五十步就能打穿扎甲的普通火绳枪。 除了这些,还有开花弹这种收割骑兵的利器。 朱棣听着听着,便觉得不对味了。 老二藏着那么多底牌,怪不得敢在兀良哈秃城的时候就拉着他造反。 如果他当时点头,说不定现在都打进京城了…… 一时间,朱棣心里苦,同时心里也升起了对渤海火器的渴望。 “俺总有一天要把这些好东西都弄来。” 朱棣暗下决心,可不等他继续与王义交谈,北边突然传来了马蹄声。 外围的哨骑吹响木哨赶来,六万大军开始呈段状停下,部分士兵已经在同袍的帮助下开始穿甲。 “漠南还有胡人?” 王义诧异一声,弄得朱棣老脸通红,连忙对朱能等人询问:“去问问是个什么情况,漠南什么时候有胡人了。” “是!”朱能他们也一直在朱棣左右,听着他与王义的相互吹嘘,因此眼下也跟着脸红起来。 要知道一刻钟前,自家殿下才说过燕府骑兵将蒙古人赶到了漠北,结果这才一刻钟,那所谓只存在于漠北的蒙古人就出现在了两千里以南的此地。 “给俺穿甲。” 朱棣用穿甲来掩饰尴尬,王义也不揭穿,而是下马也穿起了甲胄。 不多时,前去探查消息的朱能返回,他脸上笑意浓重,来到阵前便翻身下马,对朱棣隔着老远作揖: “殿下,是北边有几千胡兵听闻你要清君侧,便自带甲胄,迁移部众南下来投奔您了!” “啊?”朱棣愣了下,但很快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一副沉稳模样: “也不奇怪,俺在草原素有威名,想投奔俺的人数不胜数……” 他说这话时,时不时还看向了王义,可王义硬是不接话茬,最后还是丘福开口道:“殿下不如去见见他们,反正眼下我军正缺骑兵。” “也好,也好……”朱棣借着台阶翻身上马,带着王义等人去接见了在北边等候的蒙古人。 他们距离燕军主力只有不到十里,加上朱能让人放他们进来,因此朱棣他们只前进了不到三里便见到了漫天烟尘南下,烟尘之中是上万拖家带口的蒙古人。 “还真被殿下料中了!” 看着这群拖家带口的蒙古人,王义心里一紧,不由得想起了当初他南下北平时,自家殿下给自己写的信。 信中内容有很多,其中一条就是如果有蒙古人要南下投奔靖难大军,那便建议朱棣收下。 来北平大半年,王义虽然见到了不少来投奔燕军的人,但规模都不算很大,可眼下却突然来了上万人。 “你们的头人是谁啊?” 朱棣带着三千骑兵上前询问这上万蒙古人,队伍之中精通蒙古语的将领也开始传信。 前排的蒙古人闻言,当即开始朝后方叫嚷,不多时一名穿着蒙古万户甲胄的蒙古人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我是猛穆特,是鞑靼部的一个小贵族,听说燕王您要和南边的朝廷交战,我特地带着家人和四千男丁来投奔您。” 不同于哈剌兀先抢后投的嘴硬,猛穆特等鞑靼部蒙古人就显得文明多了,来投奔就投奔,不会干出先劫掠再投奔的蠢事。 “好啊!”朱棣听出猛穆特的诚意,当即说道:“这样吧,把你的家人安排在大宁与开平中间的草场放牧,我从你们中选三千人来充作一营怎么样?” 朱棣虽然听出了诚意,但还是要走了猛穆特四分之三的男丁来确认他是否真心投靠。 只是让他没想到,猛穆特闻言反而开口道:“我们都想来加入您的队伍,您如果不要,那剩下的男丁就只有和家人一起饿死了。” 猛穆特的话让朱棣看向了这群人,这才发现他们携带的牧群少的可怜,显然是在北边遭了灾,然后才选择南下投靠自己的。 这么一来,他们投靠的可信度就大多了。 “这样吧,你们三千人跟着俺南下,剩下的一千多人俺给你们设个卫所,给你们发份俸禄怎么样?” “谢殿下隆恩!” “好好好……”用几万石粮食收买四千多带甲的蒙古骑兵,朱棣还是挺高兴的。 他笑的憨厚,对身边的丘福开口道:“朱能,日后你来带他们,给他们编个营,就叫……三千小达子营。” 朱棣取名像骂人,不过在翻译的口中,这三千小达子营被翻译成了三千蒙古营,简称三千营。 “殿下,我们还有一个消息要给您。” 猛穆特开口道:“现在北边乱的厉害,我们的国公赵脱列干、司徒赵灰邻帖木儿、司徒刘哈剌帖木儿他们带了三万人要南下投奔您。” “好啊!都来都来。”听到鞑靼部一口气要来一个国公两个司徒,朱棣心里更高兴了。 别说他,就是此前波澜不惊的王义都惊讶了起来。 虽说当下北元还能拉出十万大军,但其部众数量即便算上瓦剌和兀良哈,也不过五六十万罢了。 赵脱列干一下子就拉出三万人南下,算上猛穆特的这一万人,几乎接近一成的蒙古人南下。 这样的蒙古人大举南下举动,可见现在的漠北瓦剌贵族与鞑靼贵族争斗到了何种地步。 “好啊,赵脱列干俺记得他,他带兵不行,可人品不错。” “他这次南下了,俺也给他个都督同知的官当当,给他们荣华富贵。” 面对猛穆特的话,朱棣给出了自己的承诺,都督同知的官职已经是从一品官职,算是当下朱棣能给出最高的官职了。 对于他的慷慨,猛穆特也抱胸行礼,而朱棣见状也开口道: “你选三千人给俺,剩下的你带着,俺让人带你们去一个地方驻牧筑城,设个千户所你们,你就暂时担任军中的卫指挥佥事吧。” “谢殿下……” 朱棣简单安排了前来投靠的这群蒙古人后,便让人传信给北边的赵脱列干,让他带人暂时在开平一带驻牧,不过兵马都集结起来,分出六千骑兵南下帮自己打仗。 做完这一切的安排过后,朱棣开始继续带兵东进。 只是在他意外获得三千小达子营的时候,朱高煦却已经带领骑兵从登州出发,一路向青州疾驰而去。 “驾!驾!” 三千骑兵四千余匹军马的阵容在山东已经多年未曾出现,上一次还是元军围剿红巾军的毛贵。 从登州前往青州,一路上需要经过黄县、莱州、昌邑、潍县、昌乐等州县,路程五百里。 面对渤海的三千骑兵,仅有几百乡勇的黄县直接开城投降,朱高煦没有停留,因为孟章已经在率领马步兵赶来黄县的路上。 他们的任务是率领这一路投降的县镇百姓前往辽东,同时押运足够的粮食。 只是两日时间,待时间来到二月十九日清晨的时候,渤海的三千骑兵便已经在朱高煦的率领下抵达了莱州府。 莱州驻扎有卫所,尽管城中只有两三千屯兵,但鉴于城墙高大,加上没有携带攻城火器,朱高煦直接绕过了莱州,将此地交给身后的孟章解决。 他率领三千骑兵一路往青州府疾驰,只有在马料、粮食不足的情况下,才会停下脚步,在一些乡镇换取粮食。 钱如果不够,便留下白条,交代日后偿还,并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当地的乡老留下白条。 他们虽然行军匆匆,但与官道沿途百姓秋毫无犯,也不在村庄扎营,而是在村庄外。 马匹若是不小心啃食了作物,兵卒也会留下白条给主人家。 对于许多经历了元末战争的老人来说,渤海军这样的军队他们还是第一次见,比当初北伐的明军军纪更加严明,并且还会再扎营结束后,帮当地百姓修建一些桥梁,修整一些土路。 几乎是同一天,南军水师惨败和登州被拿下,以及黄县、莱州等地被拿下、被围攻的消息如雪花般飞入了京城武英殿内。 “水师惨败,从登州退往威海,又从威海退往成山、靖海……现在更是退到了大嵩卫!” “所谓的登莱坚城,开战不到六日就丢失了近乎全部疆土,朕治下二十余万百姓遭受贼兵凌辱,朕想问问诸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英殿内,朱允炆质问着包括黄子澄、齐泰在内的所有六部大臣。 群臣也是摸不着头脑,谁能想到当初赫赫威名的陈瑄与杨俅居然联手都对付不了此前未有过海战经验的一名不见经传小将。 “朱成功……给朕查查他是谁!” 朱允炆阴沉着脸色,同时开口质问齐泰:“齐尚书,此前你说三支水师齐聚便可阻挡渤海贼军,可眼下贼军致使山东糜烂,渤海庶人兵锋直指青州,你有何想说的吗?” “回陛下……”齐泰将自己想说的话过了一遍脑子,然后才站出来作揖道: “渤海水师如此犀利,确实是臣欠缺考虑,眼下渤海庶人兵锋向青州而去,想来是想要直奔沧州,试图截断我三十万大军之粮草。” “曹国公眼下已经率军撤回保定,只需要四日便可抵达沧州。” “此外,德州防备也已经加强,最应该防备贼军的应当是青州府和济南。” “青州府只有万余屯兵,济南府也只有不到五千屯兵,若是贼军使用火炮,则二城糜烂。” “若贼军北上沧州、德州不成,改兵锋南下,那江淮之地则陷入危难。” “当下朝廷应该调度将领前往徐州,召集大河、高邮、长淮、邳州、滁州、扬州等地卫所屯兵,加紧训练,防备渤海贼军南下。” 江淮一带的战兵已经被抽调一空,眼下还能调动的,只有不到十四个卫的屯兵,数量最多三四万人。 只有这点兵力,自然无法给朱允炆安全,因此他质问:“为何不调曹国公率大军南下驰援。” “回陛下,曹国公若是率大军向南,那燕庶人的贼军自然也会向南。”齐泰继续道: “眼下之局势,臣建议调甘凉宋晟入关,同时令西平侯沐春率兵入朝,再令羽中军都督佥事盛庸率羽林等留守卫北上徐州,整训江北十四卫屯兵用以备敌。” “此外,还当调回陈瑄、杨俅驻守长江口,防止渤海水师南下入长江口惊扰圣驾。” 齐泰还是那副四平八稳的办法,无非就是想要靠着徐州与泰山、蒙山、崂山、鲁山、沂山及运河、淮河构筑防线,暂时遏制渤海军南下,等待云南的沐春、甘凉的宋晟驰援。 “从麓川调兵到此,足有四千余里,等西平侯率兵抵达,恐怕已经是半年之后。” 队伍之中,一名老将缓缓开口,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开口之人是武定侯郭英,朱高煦的岳祖父。 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要自己带兵驰援徐州和淮安,但谁都知道他和朱高煦的关系,因此对于他的开口,众人都选择了无视。 “就按照齐先生所说的办吧。” 朱允炆瞥了一眼郭英,并不信任他。 面对他的这一眼,被朱元璋称呼了一辈子‘郭四’的郭英只能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跟着群臣一起作揖。 不多时,一份份圣旨从紫禁城内派发,前不久升任都督佥事的盛庸也率领着羽林等留守卫兵准备北上驰援徐州。 《明太宗实录》:“二月丁未,有虏南奔,上编其为三千小达子营。” “乙亥,鞑靼国公赵脱列干、司徒赵灰邻帖木儿、司徒刘哈剌帖木儿从沙漠率领部众来归附。” 《明世宗实录》:“丁未,上率三千骑自登州往青州而去,建文君惊,急调景隆援,又恐景隆难胜,复调西平侯、宋晟、盛庸率兵援淮泗。” 《渤海纪事本末》:“上亲率骑三千攻取青州而去,黄县降,莱州遭章所围,景隆急回援。” (本章完) 第256章 大战在即 “定射装填、预射三轮,目标莱州城垛,自我调整角度……” “预备……放!!” “轰轰轰——” 建文二年二月二十二日,当专属渤海军的炮兵用语出现在山东半岛陆地上的时候,第一个直面渤海神机三营炮击的,是横亘在青州府与登州府之间的莱州府城。 城外,由三千神机营,一百门野战炮,以及两千女真马步兵的渤海精锐将莱州城团团围住。 几日时间,登州府全府被后续登陆的渤海马步军、骑兵及马步神机营拿下。 朱允炆口中那被贼兵“蹂躏”的二十余万百姓,成功扩大范围到了七十八万七千余人,并且还在不断增加。 例如眼下,当一百门野战炮展开炮击,本就由屯兵与乡勇组成的莱州县守军开始自乱阵脚。 莱州城的城垛在不足半里的距离下遭受炮击,许多被击中的墙垛炸裂,碎石飞出。 尽管没有造成什么伤害,但那种心理上带来的压力让守军难以承受。 “把城垛通通打光,然后用火绳枪和开花弹压制。” “末将领命!” 城外的渤海军中,孟章用望远镜打量着莱州的城防,确定野战炮可以摧毁城垛后开始下令。 得令的炮兵千户开始继续指挥炮击,神机营火炮以每字时一轮的炮击流程开始对莱州倾泻炮弹。 在山东,他们根本不用担心把火药和炮弹打光。 仅在登州府缴获的火药,便多达四十余万斤,而山东在明初更是产铁大省,仅官营的铁坊产铁就达到了三百余万斤,位居全国第三。 就连火绳枪所使用的铅弹,山东每年也能产出三十二万余斤。 因此,从登州府缴获的除了火药外,还有许多铁料和铅料。 这些料子,足够支撑渤海军一路攻城拔寨。 “孟大哥,你说殿下有必要叫我们攻城拔寨吗?” “我们眼下,不应该直接骑兵突击京城吗?” 孟章身旁,跟随他而来的赵牧眺望莱州城,话里话外十分好奇。 对此,孟章也想了想,片刻后才开口道:“淮河泗水之地,说到底还是有些屯兵的,就如这山东。” “虽说是屯兵,但早年太祖高皇帝在时,亦会训练他们,因此他们也有不俗战力。” “当然,较之我们,他们是差了很多,但如果用来守城,亦或者是旷野骚扰,那还能给我军带来不小麻烦的。” “何况眼下关外百万百姓的粮食仅够吃一个月的时间,从登州前往京城,最少也有一千三四百里。” “若是我们无法在一个月内拿下南京,那关外的百万之民吃什么?” “况且,弟兄们登陆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因此殿下所想的,应该是利用这一个月,尽可能将粮食、人口运往辽东。” 孟章说着,又示意赵牧看向莱州城。 “那城里,起码有十几万百姓,上百万石官、民粮。” “若是拿下莱州城,乃至整个莱州府的话,那我们就无后顾之忧了。” 拿下登、莱二府,这是朱高煦在出发前留给孟章的任务。 登莱二府有民一百六十万,有耕地六百余万亩,是妥妥的产粮之地。 拿下登莱,就可以解渤海的燃眉之急,就可以让渤海放出双手。 想到这里,孟章继续看向了莱州城,冷着脸:“继续炮击,要么他们投降,要么我们攻城。” “轰轰轰——” 沉闷的火炮声响起,再度朝着莱州城头的墙垛打去。 在半里不到的距离中,哪怕是渤海火炮中射程较短野战炮,也能做到十炮中七。 莱州城东的墙垛在渤海军不停的炮击中开始成段垮塌,守军只能不断依靠尚未被摧毁的其它墙垛躲避。 从辰时到正午,能被守军所依托的墙垛越来越少,最后干脆挤到了箭楼之中。 看着这一切,莱州卫指挥使欲哭无泪,只能抓住从城中跑上箭楼的指挥同知询问:“都司的援兵什么时候到?” “没有…没有援兵了…”指挥同知同样欲哭无泪:“都司回信说了,青州被贼军以骑兵围城,各卫只能自守,无援兵驰援莱州。” “完了……”听到没有援兵,莱州卫指挥使恍若雷击,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黄昏时分,莱州城的东城墙垛有近七成被渤海军的火炮摧毁,莱州卫指挥使房惠、知县汪和开城投降,献上卫所的《军屯册》与莱州府《鱼鳞图册》、《黄册》。 眼见莱州投降,孟章当即让知县汪和与指挥使房惠写信给莱州各千户所、百户官及各处县镇,由渤海骑兵派往。 一时间,莱州府各州县卫所望风而降。 与此同时,朱高煦也率领三千骑兵截断了青州城通往各府县的交通要道,亲率三千骑兵包围了青州府,营造出了一种要一步步拿下青州,进逼济南、德州、沧州三地的假象。 如此消息通过信鸽传往北平各府县,李景隆所率兵马开始由晋州直奔德州,吴高、徐凯二人,分别领兵退往李景隆所布置的涿州、东安防线。 安陆侯吴杰接到李景隆军令,从徐凯手中分兵五万南下驰援沧州。 俞通渊、平安、陈晖、滕聚等人更是亲率两万骑兵南下,先一步抵达了沧州。 为了防止被朱高煦切断补给线,南军三十万人齐齐被他所调动,这让刚刚带队走出燕山山脉,准备在北平大展身手的朱棣发了起懵。 “你说老二渡海拿下了登州,现在已经打到青州了?” 二十四日,在南军驰援运河的时候,朱棣才从燕山之中走出,刚刚抵达昌平便得知了这条好消息。 不止是他不敢置信,朱能、丘福及朱高煦的老部下王义都不敢相信。 他们绕道突袭蔚州、包围大同,就这才调动了李景隆十万大军,结果朱高煦直接上演了渡海登陆,一副要切断运河的架势,逼得三十万南军南撤防守。 “老二这魄力,都快赶上俺爹了……” 饶是朱棣,也不由感叹了起来。 不是每个人都有朱元璋那种气魄,况且即便是朱元璋,他也不过是指挥了万人渡海进攻辽南,这难度和朱高煦从辽南渡海进攻山东可不是一回事。 朱元璋敢于派马云、叶旺渡海辽南,是因为辽南的刘益投降明军,明军有了接应的人手才会如此。 可反观朱高煦,单从信上的情报来说,他是完全靠渤海水师的实力击退了南军引以为傲的水师,然后炮击拿下了登州城。 “老二这小子,是越来越了不得了。” 朱棣唏嘘一声,作为十分喜欢唐太宗李世民的人,朱棣看着眼下局面,不由的想起了李世民和李渊。 “俺不会步李渊后尘吧……”他如朱高炽当初与张氏所说的一样,陷入了片刻的纠结。 不过他毕竟是朱棣,那个被朱元璋誉为肃清沙漠的燕王。 抓抓大胡子,朱棣又笑道:“还行吧,距离俺还差了些。” 他的那份自信又回来了,面对当下复杂的局势,朱棣也翻身下马,示意朱能他们几个跟上。 带着朱能等人,朱棣将地图摊开在地上铺开,随后指着北平、沧州、涿州、德州、青州等地开口道: “眼下,老二替北平解了围,南军的吴高、徐凯依托胡良河、芦沟河与俺们对峙,加上李景隆先前修建的堑壕、土城,俺们要是正面与他们交手必然不利。” “吴高这个人心思缜密又胆小,当初和老二做对手的时候就像个王八一样耗着,肯定不会出来与俺们交手。” “倒是东安的徐凯那边好对付,而且只有五万人。” “东安距离沧州二百五十里,即便是俞通渊和平安、陈晖、滕聚他们四个人率骑兵驰援,也需要起码两天的时间。” “况且徐凯冲动又胆小,即便出营,也会向沧州方向求援。” “俺的想法就是,先拿下沧州援军,然后趁徐凯驰援时设伏击败他,然后绕到吴高的身后,用最快的速度趁他还没得到徐凯败亡的消息,在清晨时分突袭。” 朱棣很敢想,用六万马步骑兵配合,击败沧州的援兵,然后再击败徐凯五万精锐,最后又奔袭一百三十余里外的吴高。 只要这一计划能成功,吴高和徐凯、吴杰的二十万大军将会被打的丢盔弃甲,李景隆只能带着手中十万步卒重整溃逃南下的败兵。 不过这么做也有问题,那就是他们需要青州的朱高煦尽可能的将李景隆的主力吸引到德州,这就需要朱高煦进一步威胁济南,给李景隆更大的压力。 “王义你派八百里加急,走永平乘船前往登州,将消息送给老二,看看老二能不能做到。” 朱棣不给诸将思考的时间,便自顾自的拍下案来。 王义闻言也没有拒绝,而是顺从的作揖,毕竟这件事并没有威胁到渤海的利益。 如果朱棣真能击溃吴高和徐凯的十五万大军,届时只要和自家殿下南北配合夹击,李景隆剩下的那十七万大军也会很快败亡。 因此在王义的授意下,渤海的一队加急马步兵奔向了永平,朱棣也在理清思绪后决定率军先返回北平休整一夜,好好筹谋何时动兵。 黄昏时分,他便率大军抵达了北平城下,朱高炽带着朱高燧、张玉前来迎接他。 “爹,老二拿下了登莱,把南兵吸引过去了。” “俺今早听说了。” 翻身下马,朱高炽迎上来的同时说着南边的事情,朱棣也点头笑着表示知道。 随后他将目光投向了张玉,点头打过招呼后,这才将目光放到了老三朱高燧身上。 由于是小儿子,加上自己的过度宠溺,因此老三朱高燧持宠而娇。 去了京城后,朱棣原本以为他能改改脾气,结果不曾想反倒是变本加厉了。 在这北平紧要时刻,朱棣、朱高炽二人都穿着鸳鸯战袄,就连太监都披上了号衣,唯独朱高燧穿着显眼,披着一件绸缎圆领袍。 朱棣也不好在众人面前说教他,只是对朱高燧开口道:“老三,在北平多听伱大哥的话,俺明日还得继续南下。” “儿臣知道了。”朱高燧不以为意,他现在只觉得自家二哥都打到青州府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打进京城,到时候他也能弄个亲王当当。 瞧着他那副模样,朱棣不由皱眉,朱高炽看出情况不对,连忙站到朱棣身旁打圆场。 “爹,娘还在后府等着您呢。” “嗯……”朱棣颔首,对一旁的张玉交代:“张玉,你带人布置城外营垒,补充马料,给将士们杀猪宰羊,弄些肉食吃吃,俺先回府上去了,稍晚些再来作陪你们。” “末将领命……”张玉应下,朱棣便带着朱高炽和朱高燧返回了燕府。 在回去的路上,朱高炽也与朱棣说道:“三日前,儿臣给辽东拨去了十二万石粮食,不过北平和永平的粮食还能撑到九月,您不用担心。” “拨给老二是好的,他那里百姓多,况且我听闻他拿下登莱后,又迁移了登莱的一些人口前往了辽东。” 朱棣的消息十分灵通,这些事情就连朱高炽都不知道。 “辽东苦寒,老二迁移这么多百姓过去,恐怕百姓会很不愿意。”朱高炽对辽东的认知,还是充满了江南士大夫的那种偏见。 朱棣听后不是很喜欢,反倒是为辽东说了起来:“那辽东,虽说比北平冷些,但也没冷到哪里去。” “说是苦寒,当年俺到北平的时候,北平也不过百万人,如今都二百余万了,也变得繁荣了些。” “现在辽东百姓数量也过百万之数,繁荣起来也是迟早的事情。” “更何况,老二的理政手段也是被你爷爷青睐的,我看他在渤海就干得不错,不然也不可能凭借贫瘠的渤海就拉出四五万的人马。” “这数量,就连人口是渤海数倍的辽东都拉不出来,老二只要稍加治理,日后辽东说不定会成为一个好地方。” 朱棣具体也说不出用什么手段能把辽东治理的繁荣,但是见过吉林城的他坚信自家老二的理政能力。 连那么贫瘠的吉林,都能在他的手段下不过数年就变得堪比江南一些府城,如今得了辽东和大宁、登莱百万人口,关外之地必然兴盛。 “那儿臣就拭目以待了。”朱高炽笑笑,但不是嘲讽,而是打趣。 朱高煦的理政能力,还有他那一手看山点矿的本事,这些朱高炽都是清楚的。 旁人说要让辽东兴盛他不信,但如果执政的是老二,他便会相信。 父子二人交谈甚欢,跟在他们身后的朱高燧则是看着嫉妒。 “二哥立功又不是你跟着立,你摆什么谱。” 他在心中暗自嘀咕,却不想是他自己参与不进这个话题,怪不得旁人。 倒是在他总想着用朱高煦来压制朱高炽的时候,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朱高煦却在忙着算账。 “殿下,都在这里了,每个小旗借了多少东西,打了多少白条,都计算在这里了,一共是七百二十四石五十六斤豆子,一千三百四十二斤米和七十二头猪,三百四十五只羊。” 青州城外,当三千渤海精骑截断道路,摆出架势吸引李景隆的时候,徐晟抱着一堆账本走了进来,口中说着一大串数据。 这些东西,都是渤海军这三千精骑这几日和百姓借走的东西。 坐在帅帐内,朱高煦用刀吃着烤羊腿,见徐晟来了,便开口说道: “这借了东西的村庄都要登记造册,让孟章带人来组织他们迁徙去登、莱二府,用当地的耕地来偿还。” “这工作繁琐,因此南下前我已经让亦失哈带着一千吏目南下,你需要把账本送到登州,把我的要求告诉亦失哈就行。” “好!”徐晟咧嘴笑着,同时坐在地上,单手倚着朱高煦的案几。 他那模样放在这个时代的文人看来是不尊重朱高煦,但在渤海却是常态,渤海军纪严明,可也充满人情味。 “百姓们都不信我们会还。”徐晟小心翼翼说着,朱高煦却淡然用刀削了大块肉递给徐晟:“自我们之前无人这般对他们,他们自然不信。” “不过自我们之后,他们便信了。”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徐晟狼吞虎咽得将那大块肉吃下,朱高煦却轻笑: “为的就是让百姓知道我们才是子弟兵,而南军还是他们所认知的南兵。” 南军的纪律好吗? 自然是好的,但那是和封建时代的其它军队相比。 如果要拿南军和接受了近现代训练的渤海军相比,南军就和兵痞没什么两样,顶多也就是内地的官兵军纪好些,类似甘凉、辽东、陕西等地边兵就不行。 这不是歧视,而是摆在眼前的现实。 边兵成分复杂,有汉人更有蒙古人和西番人,他们接受的教育自然是无法与内地的官兵相比的,所养出的思想也大相径庭。 在他们看来,自己脑袋悬在裤腰带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拿点好处有什么的。 就是这种思想,让他们和渤海军成为了两种时代的代表。 朱高煦推行的是兵卒一定要接受教育,哪怕付出代价也要如此。 接受教育的兵卒,尤其是军事教育的兵卒是十分可贵的,就如眼下的老渤海军。 老渤海军可以接受丈量田亩、简单绘图、登记造册等曾经胥吏才能做的事情。 一旦要扩军,四万老渤海军可以立马扩编为四十万人,而且他们所带出的兵卒,纪律必然要比南军要好上那么一些。 这四万老渤海军,便是朱高煦日后掌握大明军队的底气,而渤海的三万多学子,则是朱高煦掌握江南经济的底气。 当然,三万学子想要掌握直隶、江西、浙江三千万人的经济和税收未免太过困难,所以朱高煦还需要在关外不断培养学子。 如果他有十万关外学子,他就敢给他们配护卫,对江南开展耕地清查,保证每一年的赋税不出现拖欠。 江南常年拖欠赋税,还不是吃准了朝廷拿不出那么多胥吏来维持地方运转,只能依托士绅富户的关系来收取基本税收? 既然如此,那自己就用关外的学子来取代他们的作用,将税收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 当然只是这样还不够,摊丁入亩才是缓解百姓压力的办法,不过朱高煦要做的摊丁入亩和雍正要做的不同。 雍正的摊丁入亩,无非就是明代中后期地丁合一的升级版。 这项举措客观上是对底层农民人身控制的放松,但这项改革无法从根本上解决农民沉重的负担问题。 不管是摊丁入亩还是官绅一体当差纳粮,还是豁除贱籍、地主佃户平等法律……这些东西都无法从根本上解决农民负担。 因为它们从本质上就是为了剥削百姓而达到充实国库的政策,而雍正的理念也是为了充实国库,而非改善民生。 摊丁入亩造成了很大的灾难,地主与富农尚能维持,但拥有贫瘠的土地的贫农则入不敷出,反而造成了流民。 火耗归公是增加国库财政收入的手段,百姓的负担没有减轻,反倒更加沉重了。 废除贱籍,本质上就是为了向这群不用交税的贱籍收税。 至于官绅一体当差纳粮,这项政策很好,但怎么施行,能不能实现? 至少在朱高煦的印象里,这项政策就连雍正自己都只在部分地区实行过一段时间,然后就悄无声息的没了。 对农民收税,朱高煦还是那个看法,收税要从土地收,但同时要根据地方的情况不同,设置不同的税收门槛。 这点上,老朱对北方除山西,南方除江南外都做得很好。 亩产高的地方自然要多收,亩产少的地方便要少收。 说出来很容易,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十分困难。 想要把这套系统运转好,必须要有足够的基层税收官员,因此兴教育是能维持国家税收系统运转的前提。 在兴教育的同时,还必须要牢牢掌控住这个教育系统,不然就会落得国子监的下场。 明初朱元璋、朱棣能靠国子监的贡生来随意裁撤更替不作为官员,但到了明朝中后期就不行。 说到底就是国子监都被渗透成了筛子,加上他们的背景也大多是江南、湖广一带,他们自然不愿意为了朝廷去得罪自家家乡的乡绅富户。 “头大啊……” 朱高煦一想到日后自己要治理一个国家,并且还要将这个国家治理好,脑中思绪就不断涌出。 他如果要让大明维持一个封建体制,那治理大明自然很容易。 可他不能,因为他清楚眼下的时代背景是什么。 南洋、东南亚、东北亚、西域、青藏、漠南漠北、海外…… 大航海的时代已经要开启了,大明既然有抢占先机的资格,那为什么要平白让出去。 但凡江南三省三千万人口能输送出去一千万,大明都能实现实控东北、西域加大半个南洋。 怎么运用六千万人来治理这个庞大的国家,进而实现历史跨越,这才是朱高煦所想的治国理念。 “殿下!” 朱高煦还在想日后怎么治国,帐外就传来了塘骑的声音。 徐晟起身走出帐外,不多时返回后对朱高煦作揖: “殿下,济南方向朝我们放出步塘了,大概是李景隆的十万南军抵达德州了。” “来了吗?”朱高煦将脑中治国的思绪收回,将所有思绪投入到了如何对付南军这个问题上。 他的目光投向了帐内挂着的那副地图,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本章完) 第257章 杨清水驿之战 三月,北方的数十万兵马呼声焦躁,胶东半岛与华北平原的天气开始逐渐转暖。 李景隆亲率十万马步官军抵达了德州,与北边沧州的吴杰、俞通渊等七万步骑形成掎角之势。 他们依托华北平原的运河与河网,对北平的朱棣、青州的朱高煦形成压制的态势。 与此同时,留守京城的羽林左、右二卫在盛庸的统帅下渡过长江,集结江北十余卫所屯兵向徐州而去。 三月初一,盛庸抵达淮安府,身边兵马数量已经达到了四万人,但他没有着急进军徐州,而是在淮安依托淮河布置防线,似乎想看看朱高煦会不会突然南下袭击。 他的做法是正确的,因为此时的渤海军已经有两万马步骑兵渡海,以他的这点兵力在淮北平原行军,很容易被渤海军突袭。 他的任务是在江淮拉出一条防线,避免朱高煦南下惊扰到京城的陛下。 况且,江北的四万屯兵不堪用,得他加紧训练才行。 盛庸在准备,李景隆也在准备,甚至朱棣都在准备,唯有朱高煦,此刻的他依旧带着骑兵呆在青州城外,继续包围青州,似乎一副不把青州围到投降就不走的架势。 “他在想什么?” “等兵马渡海吗?可这也太久了。” 德州城,在十万大军延绵的营垒下,它显得十分渺小,可在城内府衙的地图上,它又显得十分重要。 眼下,李景隆已经抵达德州,而朱高煦并没有按照他预先设想的一样奇袭德州,也没有向济南进攻,谋取东昌、东平来切断南北运河。 “算算时日,他现在的兵马少则一万,多则两三万。” “这样的兵马数量,不管是向德州还是徐州,都有一定把握袭扰成功,他为什么一直在青州不走?” 站在地图前,李景隆眉头紧皱,不断打量着地图全貌,同时回答了诸将的问题:“他在等我们走。” “等我们?”诸将愣了愣,随后便见到李景隆指向登、莱、青州。 “眼下,登州和莱州已经被他拿下,他收获的粮草辎重足够让辽东无忧,而青州占据山东二成的耕地,也是提供德州粮草的主要地方。” “虽说眼下才刚刚三月,还没有播种作物,但如果少了青州提供的几十万石粮食,我们便只能继续依托运河运粮,而他便可以依仗骑兵不断骚扰运河。” “可我们的骑兵也很多。”驸马都尉李坚不解询问,李景隆却摇摇头: “我们的骑兵是多,可我们的敌人也不止他一个。” “真正的大敌,是北方的燕庶人,而且推算时间,他现在应该已经返回了北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我军身后。” “我这话不是危言耸听,因此你们派人去通知吴高和徐凯,坚壁清野,不得出营与燕庶人野战。” “是!”诸将作揖,同时李景隆也揉揉眉头: “骑兵虽然不能调动太多,但也不能一个都不调,不然以我军的马步来充作塘骑,很容易被渤海庶人所欺骗。” “传令,调俞通渊、平安二人率一万骑兵南下,陈晖与滕聚则继续率剩下的骑兵留守沧州,等待我的军令。” 李景隆做出安排,并准备等俞通渊和平安的骑兵抵达后,再进一步让他们充作塘骑进入青州地界,获知渤海军的情况。 情报不对等,这才是行军打仗的大忌,而眼下的他们就处于不对等的一边。 南军现在十分尴尬,他们从原本的单面对敌,成为了被东、北夹击。 因为他们的兵力众多,可他们能动用的骑兵和马步兵却远远少于燕军与渤海军。 李景隆想要等朱高煦和朱棣有所动静再行动,可南边却不会容许。 “大军抵达德州已经有七日,他一直未有行动,难不成是准备看着贼军攻下青州吗?” 应天府紫禁城武英殿内,朱允炆语气沉重的质问齐泰。 他站在二丈长宽的沙盘前,看着眼下的江北态势,很难不动怒。 跟随他的黄子澄、方孝孺、暴昭等人默不作声,唯有齐泰指着登州和金州说道: “大将军抵达德州时,贼军已经渡海多日,眼下兵马数量恐不下三万。” “贼军马多而我军马少,以少打多之下,我军若无万全情报,很容易被敌军所袭。” “贼军马多?”黄子澄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如果下官没有记错,贼军骑兵不过万余人,而我军有二万余骑,还怕他不成?” “贼军还有马步兵。”齐泰皱眉回答,可朱允炆不想听借口,他挥袖道: “眼下距离秋季只有四个月的时间,四个月内,朕即便不奢求平叛成功,也当将渤海贼人赶回辽东。” “这件事情,你好生告知曹国公,勿要再让朕失望了。” 朱允炆拂袖而去,显然对于李景隆多日不动兵而感到生气。 齐泰见状也只能叹气,随后安排人手将出兵的消息发给李景隆。 三月初九,当李景隆得到出兵消息后,他也没有再继续耽误下去,因为继续耽误下去的话,朱高煦很有可能真的拿下青州。 想到这里,李景隆大军开始渡过运河进军,只留下一万人守卫德州。 只是他们前脚刚走,拔营的消息就送往了北平和莱州。 “殿下,那李景隆总算拔营了。” 青州城外,得到莱州传来消息的徐晟带着消息走进了帅帐,朱高煦则是拿着教条看着地图。 听到徐晟的消息,朱高煦并不吃惊,也不惊讶,而是淡然自若的用教条指着德州。 “从德州到青州四百里地,从德州到涿州五百里地。” “眼下他从德州撤走,那不管是来打我们还是去打北平,都将距离另一个方向越来越远。” “派出塘骑侦查,看看他是往我们这边来的,还是往北边去的。” “是!”徐晟作揖应下,朱高煦又追问:“兵马都登陆了吗?” “弟兄们都登陆了,只是还有一万三千余匹马还要十日时间才能运抵登州。”徐晟回应。 “比我想的要快。”朱高煦颔首,然后看了看地图。 “告诉朱成功和崔均,让他们带着一千料以上的船在运送马匹结束后,立马南下,我已经让人在大嵩卫给他们备了份大礼,叫他们按照这份大礼接收礼物吧。” 朱高煦说罢,同时也对徐晟开口道:“骑兵都汇合了吗?” “都汇合了,东边的三千弟兄们今早刚到,现在正在休息。” “好……”听着徐晟的话,朱高煦眼神闪烁:“放出消息,就说我们在青州只有六千人,不日即将进攻济南。” “是!”徐晟以为朱高煦要放出假消息,于是转身便去操办。 只是在他们沟通的时候,经过长达半个月时间的备战、休整,北平的燕军已经蓄势待发。 从己方间客提交的报告中,朱棣成功了解到了南军野战集群在军事上的新动向。 三月初九正午,朱棣在祭祀过朱元璋与马皇后完毕后,立即率领六万马步兵出北平城,准备与其展开战略决战。 三月初十,燕军南下至弘仁桥一带扎营休整,翌日燕军正式进发东安城。 两军塘骑在北边的河谷遭遇,迅速将消息传回了各自本阵。 “叛军南下了?可看清规模?” 东安城外营垒之中,徐凯得知燕军南下,当即便追问起了详细的情况。 “看数量只有几百骑兵,应该是小股塘骑前来侦查我军动向的,不过看他们还敢追击我军的架势来看,后方应该有大队兵马。” 指挥使俞端作揖回应,徐凯听后却皱眉:“大将军提醒我不能出营迎敌,不过现在贼军已经逼近我军五十里……” 他略微思考,便开口说道:“你派塘骑前往沧州传信,请陈晖、滕聚两位将军率骑兵驰援我军。” “末将领命!”俞端闻言应下,转身便向沧州求援去了。 在他走后,徐凯在营帐内来回渡步,而帐外再次传来消息。 “都督,贼军在我城北四十里外扎营。” “知道了,伱退下吧!”徐凯摆手示意那传信的千户官退下。 眼下燕军的做法,已经让他笃定了这次前来的是燕军主力。 只要自己固守营盘,那燕军即便骑兵犀利,也别想从自己手中讨到便宜。 如此想着,徐凯开始沉稳起来,而与此同时被派出的塘骑也经过一夜换马不换人的赶路下,将东安的求援消息传达到了沧州。 安陆侯吴杰没有多想,因为李景隆交代过他要驰援东安和涿州,因此他当即派出陈晖、滕聚二人率领一万骑兵北上驰援,同时将消息发往南边。 时间过去,翌日清晨,在陈晖、滕聚率一万骑兵北上的时候,北方南下的燕军再度拔营三十里,驻扎在了距离东安城徐凯营盘北边的十里外,两军兵卒都能清楚看到双方营盘的火光。 “杀!!” “哔哔——” “敌袭!!” 十三日清晨,趁着天色灰蒙,燕军在南军睡梦中发起了进攻。 好在徐凯一直做着准备,因此当敌袭的声音与木哨声同时响起后,许多睡不脱甲的南军当即惊醒,开始结阵出营盘御敌。 徐凯也穿了一晚上的甲胄,起身过后立马戴上头盔,与诸将出营。 只是当他出营的时候,南军已经追着燕军的步卒出营盘里许。 “全军撤回,穷寇莫追!” 徐凯胆小谨慎,有耿炳文追击被击破战死在前,他不敢让兵卒深入追击。 意犹未尽的南兵被他召回,纷纷回到了营盘之中。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燕军像是被熄灭了火焰,再也没有发动像样的进攻。 这让徐凯感到了奇怪,他并没有在这一战中见到燕军的骑兵和马步兵。 “派河间卫出击,若是碰到叛军骑兵,立马撤回。” “末将领命!” 徐凯试探着燕军的情况,生怕燕军丢下一支疑兵来疑惑自己。 他亲眼看着河间卫的三千兵马出营盘向燕军营盘开拔而去,不多时北边便出现了尘土飞扬的景象,三千河间卫兵马结阵长枪,以火门枪、长枪来相互掩护备敌,徐徐撤退。 燕军的骑兵并没有讨到好处,河间卫只付出了十余人的伤亡便成功撤回。 “如何,燕军骑兵数量如何?” “约不下万人!”率领河间卫进攻的俞端给出了自己所看到的景象,徐凯闻言也松了一口气。 万余骑兵,这放在哪里都不算小股势力了,朱棣不可能用那么多骑兵做疑兵,看来进攻自己的确实是主力。 徐凯放下心来,但依旧没有让兵卒们在今夜脱甲休息,而是要求他们着甲而眠。 与此同时,受令北援东安的陈晖、滕聚也率领甘凉、山西等万余骑兵抵达静海县休整。 一夜转瞬而去,翌日清晨陈晖、滕聚率领大军拔营,往北边的杨清水驿进发。 杨清水驿的西边是三角淀,此淀南北长百余里,东西宽二十余里,规模广大,滋润了上百万亩耕地。 只是这些对于陈晖、滕聚等人来说,只不过是一个稍微大些的湖泽罢了,除了吹来的风有些寒冷,其余并不能对他们造成什么阻碍。 他们沿着运河北上,很快抵达杨清水驿。 短暂补充了马料过后,他们一行人继续北上,只是在经过杨清水驿站北边的狭窄处时,陈晖抬手勒令骑兵停下。 “怎么了?” 陈晖此人警惕极高,滕聚则是作战勇猛,二人配合相得益彰,因此滕聚策马上前询问。 “这地方容易设伏,让人往西边三角淀的芦苇丛里射一批箭矢。” “好!” 面对陈晖的警惕,滕聚没有觉得多余,而是让人朝西边那延绵十余里的芦苇丛中射了一批箭矢,以箭矢来探路。 陈晖在那狭长地段十分担心,直到来到宽阔地带才放松下来。 “应该……” “杀!!!” 陈晖刚想说没事,却听见了漫天喊杀声。 他连忙往芦苇丛中看去,却不见人来。 “东边!!” “东边不是探查过了吗?” 滕聚呐喊拔刀,陈晖却疑惑,他明明记得他派塘骑探查过了东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全军穿戴甲胄!!” 顺着滕聚的提醒,陈晖看向了东边那一望无际的耕地上。 在那个方向,穿戴甲胄的燕军骑兵已经从田间起身,往他们这边掩杀而来。 陈晖来不及多想他们是如何出现的,只能下令穿甲。 “给俺杀!!” 朱棣一马当先,带着不断起身上马的马步兵开始向陈晖这支兵马围剿而来。 陈晖能想到芦苇丛能设伏,朱棣自然也能想到,因此朱棣选择了东边的田地,并让人早早掘开壕沟,用木板铺设后,卷以泥土草皮覆盖。 甘凉的塘骑在道路上巡哨,却不会进入毫无作物的田间践踏。 他们的走马观花,让燕军有了机会,而这一手,是朱棣从王义,亦或者说从渤海那边学来的。 他留下骑兵和少量马步兵去迷惑东安县的徐凯,自己带着四万余马步兵在杨清水驿布置了包围圈,打得就是一个措手不及。 “穿戴甲胄!准备突围!” 陈晖没能想到朱棣居然如此善于隐藏,若是在平原交手,他们之间还犹未可知,可眼下他们行军一个上午,本就劳顿,而现在更是被燕军打了个突袭。 眼下除了让全军穿甲突围外,陈晖已经想不到任何手段。 朱棣没有给他们穿甲的机会,他亲自带着丘福、朱能、陈武等人率领先锋百余骑冲入甘凉骑兵阵中,趁着他们大部分人都还没来得及着甲开始屠戮。 他们的不要命让阵型紊乱,陈晖他们除了着急穿甲外,再也做不到其它整军手段。 顷刻间,甘凉精骑四散奔逃,一边逃跑,一边试图给自己的上身穿甲。 然而在燕军的箭矢下,没有甲胄庇护的肉体显得无比脆弱。 每一支箭矢都能带走一条性命,纵横西番的甘凉精骑被燕军的马步兵给重重包围,除了少部分眼疾手快的逃脱外,大部分都被燕军所包围。 天空中飘着厚重的云层,隐约间传来雷声。 燕军马步兵穿戴着坚固的盔甲,手持强力的兵器,在乱军之中将毫无防备的甘凉骑兵打了个措手不及,眼看着自己的部下一个个倒地身亡,好不容易穿戴好甲胄的陈晖、滕聚二人率领百余甲骑与燕军交战起来。 鲜血染红了杨清水驿的官道,呈现出一片凄惨景象。 燕军的马步兵如同潮水般向坚强的甘凉骑兵涌来,饶是他们甲胄俱全也无法抵挡。 “徐凯!爷死了也不放过你!” 陈晖咒骂徐凯,只因徐凯派来的塘骑说过,燕军主力在东安与他纠缠,因此他才会率骑兵放心北上。 可是眼下,在距离东安八十里外的地方,他们遭遇燕军主力的围剿。 若是情报没有出错,那他一定会安排大军穿戴甲胄北上,眼下即便不敌,也不会如此狼狈。 “徐凯……” 叫骂间,陈晖、滕聚二人先后被吞没在燕军马步兵的队伍中,先后坠马,转瞬间便被马群践踏而死。 在这混战的过程中,甘凉骑兵严重缺乏防御装备,身上甚至没有甲胄来保护自己。 相反地,燕军马步兵却穿戴着坚硬的铁甲,在身体受到打击时无往而不利。 如潮水般涌来的燕军马步兵不断挥舞兵器,发起冲锋,将甘凉骑兵分割、包夹,将他们活活剁成碎肉。 武器落地的声音时常响起,战马哀鸣的声音更是与喊杀声一同响彻战场。 万余甘凉骑兵们死的凄惨,被燕军马步兵屠杀殆尽。 “陈晖、滕聚已死,降者不杀!!” 忽然间,陈晖与滕聚战死的消息传出,许多甘凉骑兵纷纷丢下手中兵器。 朱棣喘着粗气调转马头:“招降,清点马匹。” “殿下,刚才逃出了百余骑,不用追击吗?”王义喘着粗气询问,朱棣却摇头: “就是让他们传出消息,让徐凯知道他的援兵正在遭遇袭击。” 被李景隆委以重任的上万骑兵,由于错误的情报和消息,被朱棣以最小代价击败俘虏。 突袭结束后,整个战场寂静无声,仅剩几只鸟儿在飞翔。 绿草侵蚀殆尽,血液污染了这片凶残的土地。 在这场突袭中,没有甲胄和准备的甘凉骑兵,仅仅是燕军马步兵冲刺路上的障碍而已。 朱棣率领大军休整起来,虽然没能吸引来吴杰主力,但能击败陈晖和滕聚,俘虏数千甘凉骑兵已经足够。 “休整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我们北上,那徐凯应该慌乱脚步了!” 朱棣沉稳的不像刚刚赢得一场胜利,更像是一场游戏。 或许对于他来说,突袭无甲的甘凉骑兵,和游戏没有区别。 “杀!!” 黄昏时分,东安县的徐凯率领南军再度挫败了燕军上万骑兵的进攻,这让他志得意满。 饶是燕军铁骑再怎么犀利,可面对长枪如林的南军方阵,还不是那般软弱。 “都督,这应该是贼军的最后一次冲锋了,熬过今日,我们便能在明日正午时分见到沧州来援的骑兵了。” 指挥使俞填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笑着与徐凯交流。 徐凯闻言也脱下头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这燕军的骑兵确实不好对付,但只要长枪列阵,他们便对我们无可奈何。” “明日待骑兵一到,由他们掩护我军左右两翼,届时我军即可对贼军发动反击。” “这燕庶人,看样子只擅长奇袭,不擅长正面对敌。” 徐凯志得意满,可就在他志得意满的时候,东安县城内的知县却着急忙慌的骑马赶到了营盘北面。 他在兵卒的搀扶下下马,对着徐凯作揖:“徐都督,燕逆……燕逆往南边去,袭击了沧州来援的援兵!” “你说什么?”徐凯不敢置信,他看向了远处正在撤退的燕军骑兵,指着那边询问道:“你说燕逆往南去,可他们的骑兵都在我们这里,怎么去的?” “下官不清楚,但沧州来援的骑兵已经逃到了城中,他们说燕逆突袭数量不下四五万,他们突围前,陈晖、滕聚二位将军已经被贼军重重围困了。” 知县的话,犹如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徐凯胸口。 “下令全军撤回营盘,另外向曹国公求援,给沧州的安陆侯放去消息,让他小心燕逆!” 徐凯向俞填交代,然而得知援兵被包围的俞填也手忙脚乱。 二人指挥大军撤回营盘,同时向南边放出信鸽,却是连塘骑都不敢放出,生怕被南边的朱棣截获消息。 朱允炆花费大力气从甘凉调来的上万骑兵,就这样成为了朱棣功绩薄上的一笔。 (本章完) 第258章 两线作战 “驾!驾!” 华北平原东南端,当背负军情的塘骑沿着官道向前追赶,约是奔走一个时辰左右后,这塘骑总算看到了前方那乌压压的队伍。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那塘骑叫嚷着向前冲刺,马匹驮着他不断冲锋。 他沿着官道角落向前进军,五丈宽阔的官道,只有三尺宽的道路供他前进。 许多兵卒自觉让开,他也得以向前奔驰了数里,随后在中军位置被拦下。 “八百里加急,请呈给曹国公。” 那塘骑将背上背负的情报递给了拦住他的千户官。 见状,那千户官上了一匹普通的挽马,乘骑着向前方中军将领队伍中赶去。 不多时,千户官呈上了那份加急,乘骑马背上,仅穿着胸甲的李景隆接过打开,眉头紧皱着抬起了手:“停止进军。” “哔哔——” 长长的哨声响起,不断有千户官跟随吹动,将哨声传遍这支延绵十数里的队伍。 许多兵卒经过大半年的训练,已经知道了这代表什么,因此十一万大军分别在听到哨声后停止进军。 这样的举动,自然让负责掩护全军两翼的将领所注意,他们留下一人继续带队,自己则是骑马返回了中军本阵。 他们先后到达,目光都注视着李景隆,等待他的开口。 直到平安、俞通渊等人先后抵达,李景隆才打马走出队伍,显然这份加急分量不轻。 诸将跟随打马而出,走到乡道之上后,李景隆才开口道: “燕庶人用疑兵疑惑了徐凯,沧州驰援东安县的陈晖、滕聚二将阵没杨清水驿,数千甘凉铁骑悉数被俘。” 李景隆的话一经说出,诸将纷纷心里一紧。 那可是甘凉精骑啊,大明为数不多的精骑之一,哪怕燕府与渤海未反叛前,大明全国骑兵也不过只有五万之数。 渤海与燕府反叛后,朝廷可调动骑兵数量也不过四万。 前番松潘精骑具被俘、被杀就已经折损近四分之一,此次又折损三分之一。 可以说,三十万南军之中,只剩下俞通渊和平安的这支在京听操精骑了。 剩下的上万精骑,不是在西川和云南跟随平叛,就是在甘凉、陕西一带备边,即便想要聚集,也十分困难。 北边的二十万兵马没了骑兵,那粮道就很容易被朱棣切断。 “事情难办了……” 一时间,诸将脑中都是这句话,本来让他们对付朱高煦就十分棘手,现在又掺和进了朱棣。 旁人如果只觉得棘手,那李景隆则是觉得自己颇有几分进退维谷的感觉。 眼下二十万南军,分别由吴高、徐凯、吴杰三人率领。 吴高那边李景隆不担心,尽管吴高没有将兵十万的能力,但依托太行山,吴高绝对能死守涿州城。 倒是徐凯和吴杰那边,这两人能力虽有,但要他们各自节制几万大军去对付朱棣,还是有些为难他们了。 “三百里加急!” 此刻,不等诸将多想,塘骑的加急声再次响起,好在这次声音是往东边传来的。 在李景隆的示意下,那份加急的情报很快送到了他手中。 简单阅览过后,李景隆脸上居然出现了几分愠怒,但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国公,东边如何了?” 俞通渊身为老将,率先询问。 面对询问,李景隆也淡然道:“渤海贼军兵分四路,分别包围青州府治所的益都,又分别攻取临朐、安丘、诸城等地,俨然有一举拿下青州之态势。” “攻取临朐三县的兵马数量都在万人左右,登州那边也有间客禀告渤海兵马有万人在当地等待马匹,算下来就是四万。” “结合益都的消息,朱高煦包围益都的兵马数量应该在六千到九千人左右,其中起码有五千是骑兵。” 李景隆大致判断的朱高煦包围青州府治益都城的兵力,不过他的判断显然是无用功,因为不等他话音落下,一封又一封的加急从青州府送往了他的手中。 渤海分兵三千夺取广陵镇,复逼近寿光县。 此外,朱高煦眼见拿不下益都,居然调转方向,渡过北阳水,往西北进军。 “西北,那不就是我们这边吗?” 平安忽的开口,旋即请命:“国公,末将愿意出骑兵去击溃渤海庶人。” “末将也愿前往。”俞通渊跟上作揖,站在他身后的次子俞靖闻言也作揖。 三人身子高大,又乘骑朱元璋、朱允炆所赐的大食马,勇力不用多说,所率骑兵也是朱元璋留下的大明最精锐在京听操骑兵。 对于是否动用他们去围剿朱高煦,李景隆还没下好决心,因为他的对手不止是朱高煦,还有朱棣。 “大军先渡过大清河,在河南青城县休整。” 李景隆需要安静的环境来考虑如何对付朱棣这对父子,因此暂时没有军令下达,只是给出今日大军扎营的地方在何处。 伴随着他一声令下,十一万大军继续开拔,并在午后渡过小清河,在青城县以北的平原一带扎营。 时至黄昏,东南边又再度送来消息。 “淄河店塘骑发现渤海骑兵踪迹,渤海庶人在阵中。” “临淄守军派出塘骑,临淄正南驿道发现渤海骑兵踪迹,渤海庶人在阵中。” “新城守军派出塘骑,新城东南发现渤海骑兵踪迹,渤海庶人在阵中。” “新城守军回禀,渤海庶人扎营于孝妇河南,看动向似乎准备明日渡河……” 当一封封情报送来,青城县外南军营垒的帅帐内充满了寂静。 朱高煦的架势,似乎真的是冲他们这十一万人来的。 “区区六千骑兵也来挡我们这十一万人,渤海庶人过于轻敌了吧?” “哈哈哈哈哈……” 不知是哪个将领开口,引得帐内哄然大笑。 “不管他是否轻敌,我军不可骄兵,别忘了骄兵必败,何况渤海庶人的马步兵速度极快,若是他有意驱使,不用五天就能召集分出去的那四支兵马。” 李景隆开口制止了众将的这种轻敌想法,他很清楚面对朱棣和朱高煦都不能轻敌。 朱棣是玩弄战术,擅长欺骗的好手,可朱高煦更擅长这一方面。 原本南军骑兵数量就少,如今陈晖滕聚又遭到朱棣重创被俘,可以预见的是,即便朱棣在徐凯、吴高手中取不到功绩,可他手中可用骑兵必然会增多。 这父子二人联手,手中马步骑兵接近十二万,自己似乎不应该在这种时候进军。 李景隆一直保持清醒,尽管他不明白朱高煦为什么摆出要率六千人与自己十一万人决战的架势,可他清楚这其中一定有诈。 “国公,我们明日何时拔营出发?” 驸马都尉李坚开口作揖,诸将也将目光投向了李景隆。 然而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李景隆却语出惊人:“明日不进,撤军返回大清河北。” “不进军?”听到李景隆的话,众人哗然。 他们一群人从大同驰援至此地,足足赶了一千里路,结果现在连交手都未曾有就要撤军? “撤军,但不是怯敌,而是改换目标!” 李景隆目光沉着,抬头扫视了诸将:“燕庶人玩了一手以惑敌手,我们也可以。” “传我军令,即日起北平、山东诸城戒严,不管是城池还是乡镇,都不得走出其辖地范围。” “此外,驸马都尉李坚率后军四万人留守此地,以惑渤海庶人,其余七万人于寅时(3点)撤军返回大清河北,全军北上河间,尽数走乡道,不得走官道!” 李景隆敏锐意识到了一点,那就是不管是朱棣还是朱高煦,他们对南军的情报掌握都精准的有些吓人,至少比南军掌握他们的情报要更精准。 这样的局势只能说明两点,要么就是二人手中有一支不逊色于锦衣卫的间客,要么就是锦衣卫被掺了水。 这二者,李景隆更相信后者。 作为主持过洪武年间最重要国家工程“西番茶马贸易”的人,也作为跟随冯胜讨伐过纳哈出,跟随蓝玉讨伐过北元的人。 李景隆很清楚洪武年间的锦衣卫是个什么情况,别说在人口稠密的中原地区,就是在荒无人烟的漠北、漠东、青海等地,锦衣卫也有办法弄来情报。 明军能一直追着敌人打,除了自身实力过硬,更重要的就是能做到几乎每一场战役都能掌握敌军大体动向。 只是眼下,锦衣卫似乎成了瞎子和聋子,所有情报不能说没用,但却拥有严重的滞后性。 就拿朱棣将陈晖和滕聚的万余铁骑全军覆没,以及朱高煦能提前分兵以示敌弱的情况来看,这些无不彰显着南军情报的滞后性。 朱棣从东安绕道突袭杨清水驿的路上可是有不少县、镇,然而它们没有传出半点情报。 朱高煦分兵也是一样,自己都距离朱高煦不到百里了,这些情报才慢悠悠的送来。 对于本就是步卒,并且行军路上难以披甲的南军来说,情报的滞后无疑是致命的。 十一万大军虽然很多,可如果朱高煦也像朱棣一样来突袭自己,那十一万无甲兵卒对于六千骑兵来说,屠戮起来可比杀十一万只鸡轻松多了。 “不能主动出击这父子二人,得让他们来找我。” 李景隆的思绪理清了,因此他面对诸将的质疑,扫视一圈后坦然道: “眼下我军要做的,就是依托运河与淮河构筑防线!” “可……”听到李景隆的话,本就是朱允炆派来的驸马都尉李坚立马皱眉道: “可朝廷有旨意,令我军四个月内必须将渤海庶人驱赶回辽东,恢复到去岁末的局势。” “四个月的时间足够了!”李景隆拍案,并不因为朱允炆的催战而急于交战。 “令徐凯撤至苏家桥,吴高撤至河阳,两军各自依托白沟河、五宫淀、三角淀和卫河等待我大军北上。” “南撤路上,所有兵卒甲胄不可离身,哪怕撤退步子慢些,也不要给燕逆有可乘之机!” 李景隆已经做好了决定,吴高与徐凯南撤,李坚率四万人留守此地疑惑朱高煦,自己带六万步卒和一万骑兵北上奔赴白沟河驻防。 将后军这四万人的辎重马车集结起来,给予前军和中军的六万步卒后,他们的行进速度会比之前更快,虽然无法达到马步兵的程度,但每日起码能行军八十里左右。 从此地到雄县,差不多有六百五十里,顶多八日就能赶到。 想到这里,李景隆扫视了一眼诸将,从他们的脸上,他能感受到诸将的不满。 恐怕不止是诸将,甚至就连基层的兵卒也会不满他的举动,可他又能如何。 南军陷入两线作战,北边的燕军数量不下于十五万,东边的渤海又有不少于四万兵马。 以二十九万对十九万虽然占了太多优势,但南军的短板过于严重,不是数量能补齐的。 撤回雄县,先集中力量在白沟河对付朱棣,然后才南下对付朱高煦。 如果被朱棣得知自己集中力量对付朱高煦,那朱棣出动的兵马数量恐怕就不是五六万了。 李景隆沉下心来,诸将也不服气的接令,命令明日要起夜赶路的大军早早休息。 时间一点点过去,李景隆熬了一宿没睡,一直在观察地图,想弄清楚朱高煦敢于用六千人对抗自己十一万人。 从戌时四刻(20点)到寅时(3点),他看了一夜才大致推断出了朱高煦想要干嘛。 新城的六千骑兵数量虽多,然而却不是破敌的主力,真正的主力是前番在围攻寿光的三千火器营。 以渤海军的马步兵速度来看,即便是火器营,也拥有昼夜强行一百二十里的能力。 从寿光到新城,不过一百五十里路,也就是说如果这支火器马步兵从昨日正午就加紧从寿光赶往新城,那大约在今日黄昏就能抵达新城。 自己这十一万大军如果要南下前往新城,却需要七十里的路程,刚好一天。 等自己抵达新城,朱高煦的六千骑兵以逸待劳,火器营虽然疲惫,但他们只需要用火炮就能搅乱自己阵型,供渤海骑兵突击。 “好小子……” 解析了朱高煦的想法后,李景隆如释重负,脸上甚至挂着一丝笑意。 尽管他已经下令全军撤退,并决定先手解决朱棣,但朱高煦的这手一旦成功,虽不至于全歼自己十一万兵马,但最少会让自己这部兵马无力北上。 “想要阻碍我北上吗?” 李景隆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轻笑摇头:“小子意图还是太明显了,不过比辽东有了进步。” 他与朱高煦关系并不差,对于朱允炆武力削藩,他个人也不是很支持。 不过他毕竟是朝廷的曹国公,只要有取胜的机会,他不会坐视这对父子将战事扩大。 “好了,撤军吧。” 将手中教条丢到沙盘上,李景隆对担心了自己一宿的兵卒们招呼起来。 不多时,漆黑的南军营垒开始热闹起来,待到寅时四刻,七万大军开始出营北渡大清河。 他们松懈起来,负责留守的李坚也在李景隆走前,从李景隆那里听到了朱高煦的谋划。 听后,他脸色凝重,不由得感叹李景隆的选择没错。 以渤海军的火炮威力,破坏他们的长枪阵毫无问题,没了长枪阵的步兵在平原上,对于骑兵来说不比抓猪容易。 “国公请放心,末将一定会死守营盘,固守不出。” 李坚对即将北渡的李景隆作揖,李景隆却摇摇头:“不是固守不出,而是待机而出。” “那渤海军的火炮犀利,普通营盘难以抵挡,你要做的是疑惑他们,让他们相信我大军在此,如果他们不相信,开始发起强攻,你尽管撤往大清河北,截断渡桥,等待我大军击破燕逆南下后,再重新收拾山东残局。” “末将领命!”李坚作揖应下,李景隆见状也安心率领俞通渊、平安等人开始北渡。 不得不说,他责令华北、山东诸城百姓不得出的军令确实掩护了大军北撤的举动,可问题在于,朱高煦也从未想过要用六千人正面击败他的十一万大军。 “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新城县北的旷野,当朱高煦一身戎装的站在阳光下,目光眺望北方时,他身后的徐晟也走了上来。 “殿下,若是李景隆黄昏前还不出现在这里,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走下一步了?” “嗯。”朱高煦应了一声,不过徐晟却道:“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传令诸军,明日入夜后,全部趁夜色掩护往诸城集合!” 朱高煦眯着的眼睛忽的睁开,嘴角勾勒一股笑意。 徐晟作揖应下,并转身安排塘骑给各军传信,不过做完这一切后,徐晟却不解道: “殿下,我不明白,这样的态势,那李景隆为什么不敢带人来打我们?” “虽说六千骑兵很多,但他们不也是有一万骑兵吗?” 不止是徐晟不解,就连昨日的南军诸将也不解,甚至李景隆也需要一夜时间才能明了。 “这局,本就是做给聪明人看的。” 朱高煦毫不避讳徐晟,直接笑道:“若是普通的将领眼见我军只有六千人,那自然就会扑上来,但李景隆身为三十万南军统帅,他需要节制多方,看待事物角度也得从整个战局来看。” “我们在寿光的三千兵马和火炮让他投鼠忌器,如果没有其他变故的话,我估计他会在青城扎营起码三日,等待塘骑探查了所有情报后再南下,届时我们已经抵达诸城了。” “哪怕李景隆反应过来,其麾下除了那一万在京听操骑兵外,其余兵马都难以追上我们。” “我们这次南下,也快接近尾声了。” 朱高煦虽然不能说绝对自信,可他相信结束靖难之役也只有几个月时间了,快一些的话,甚至一个月就足够。 “原来如此……”徐晟恍然大悟,然后脸上露出尴尬: “我还以为,您真要带着六千人去打十一万人呢。” “六千打十一万?”朱高煦轻笑道:“我又不是唐太宗、汉光武,哪有那样的能耐?” 说罢,他转身回到了队伍之中,与六千兵卒们等待黄昏到来。 不过,他没有等到黄昏,而是等到了更好的消息。 正午时分,一队塘骑从东边疾驰而来,随后经过六千骑兵营寨抵达朱高煦面前。 “殿下,北平有急报,燕王殿下与杨清水驿大破陈晖、滕聚,二将战死,余部三千余人被杀,六千余人被俘。” “燕王殿下本想乘胜追击,拿下徐凯与吴高,然而此二人谨慎,闭营门不出。” 塘骑带来了好消息,徐晟第一时间看向了朱高煦,朱高煦闻言却看了一眼天时。 “看样子李景隆不仅不会南下,反而会撤军。” “撤军?”徐晟不解,朱高煦见状示意兵卒们将地图铺开,然后指着地图上的情况说道: “华北平原一马平川,除了水网可以利用驻守外,但凡要行军赶路,都容易遭到骑兵突袭。” “想要守住华北平原,只能依托白沟河与五宫淀、三角淀这三个水网发达的地方来驻守燕云。” “驻守的前提在于,必须有一支强有力的骑兵可以从容支援各城,然而这支骑兵已经被我父亲覆灭。” “若是李景隆得知消息,肯定会撤往河间,视情况北上雄县驻防。” “这么一来,我军南下的优势就更大了,我父亲这次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朱高煦脸上笑意掩盖不住,两线夹击的好处他总算吃到了。 他将手指向诸城,然后一路下滑到淮安府的淮河。 “眼下,唯一能挡住我军的,只有淮安府的淮河。” “驻守在这里的人是谁?”朱高煦询问徐晟,徐晟不假思索:“是中军都督府佥事盛庸,他应该率领羽林左右二卫和江北屯卫在淮安府整训。” “盛庸……”朱高煦倒是没想到战局都改变了那么多,自己居然还能在战场上看见他。 “盛庸我认识,以前还算我的上官。” 朱高煦轻笑,心里并不把盛庸放在眼里。 他缓缓站起身来,手握马鞭,目光眺望南方: “趁李景隆没反应前,我全军趁夜色向诸城以东!” (本章完) 第259章 首战即决战 “驾!驾!” 夜色下,举着火把的马匹在官道上疾驰。 自新城至诸城,合计有三百五十余里。 这是他们奔袭诸城的第一夜,从子时开始赶路,眼下天色已经微微亮。 三个半时辰的赶路,他们从新城撤到临淄,渡过了淄水,青州府治所的益都县距离他们不过四十余里。 “在此休整半个时辰后继续赶路,今日入夜前要抵达临朐。” 朱高煦勒马叫住众人,六千骑兵纷纷闻声下马,顾不得自己喝水,便先将乘马背上的甲胄、粮食给卸下,同时给军马和乘马喂水喂豆。 每匹一斤豆,三斤水,喂完过后便放任它们自己在就近找草吃。 下马的朱高煦看着微亮的天色,直接灭了手中火把,然后从怀里拿出几个已经干硬的饼子吃了几口后,又用水才勉强将其咽下。 这些东西对于朱高煦来说不算难吃,但对于许多没有吃过粗面食物的人来说,这绝对不算好吃。 在没有精加工的这个年代,仅凭石磨来磨碎米麦的这个时代,许多食物都颗粒感十足,吃下去嗓子十分难受。 当然,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能一日三餐都吃饱,就已经是普通人最大的奢望。 朱高煦感受着口中那有些咽不下去的粗粮饼,又看了一眼四周坐下休息的兵卒们。 即便他们在渤海已经吃了几年的精细的米麦,但对于这种粗粮饼子他们依旧吃的很香。 说到底,他们在朱高煦未到渤海前,大多都是一天两顿,有时还吃不饱的女真野人。 如果不是朱高煦的到来,兴许他们要过一辈子那样的日子。 他们为朱高煦征战,最开始的目的就是受不得朱高煦被朱允炆那般苛待,想继续维持这几年的日子罢了。 尽管他们现在吃着粗粮饼子,但他们知道自家的家人吃的是精细米麦,这就足够了。 “走!” 短暂的半个时辰休整过后,天色已经开始明亮。 太阳虽然还没出,但他们得继续赶路了。 时间消逝,很快新城县外渤海军消失的消息便被守军所知,新城县守将连忙派人将消息送往了北边的青城县。 待李坚得到消息时,已经是辰时了。 李坚将消息报往了李景隆他们北上的方向,直到正午李景隆才得到消息。 只是眼下他并没有时间理会朱高煦,毕竟山东的局势已经暂时控制住了。 有李坚的四万大军在青城,朱高煦便无法向西北进军威胁沧州和德州。 那边的盛庸已经抵达淮安,依靠淮河防线,朱高煦也一时难以渡过,因此自己要做的是抓紧时间向北,逼朱棣撤回北平。 李景隆想的很好,可他的举动却令人不满。 “行到阵前,突然撤军……” 京城武英殿内,穿着皇帝常服的朱允炆看着手中的奏疏,心里有股火气始终发不出来。 殿内,黄子澄、齐泰、暴昭、方孝孺四人站成一排等待他这位皇帝开口,可他还有什么能说的? “陈晖、滕聚的甘凉精骑不是纵横甘凉,驰骋青海吗?” “怎么这般轻松就被燕庶人给击败了?” “哪位爱卿能告诉告诉朕,这究竟是怎么了?” “为何朝廷的兵马越打越少,贼军的兵马倒是越来越多,地盘也越来越大。” “朝廷组织过像样的战事吗?” 朱允炆质问四人,黄子澄有意辩解:“陛下,曹国公所担心也非虚事,那渤海军有火器、舟船之利,又仗马速来回奔走,渤海庶人又素来多智,轻易进军,难免会将战事僵持。” “与之相比,倒不如挥师北上,与燕逆在白沟河交手。” “燕庶人为渤海庶人之父,父有难,子必救之,那渤海庶人定然会调转兵锋,往北平而去,这正是朝廷所想要的决战。” 黄子澄车轱辘话说了一圈,就是没说到点上,听不下去的齐泰只能站出来开口道: “眼下陈晖、滕聚所部精骑被燕逆所俘,稍加整训,燕逆精骑便会多出数千。” “我军在涿州、东安的准备若是没有骑兵配合,那便不是掎角之势,反倒容易被分而击之。” “曹国公北上,并让江阴侯、徐都督二人率军南撤,就是想要利用白沟河、五宫淀、三角淀的水网来限制燕军马步骑兵。” “渤海虽有火器,但燕逆却没有。” “届时我三十万堂堂之军北上,可以火炮攻城,也可以使大军压进,不论如何都有余地。” “至于山东那边,李驸马已经率四万兵马屯守青城,限制渤海庶人往西北与燕庶人汇合,南边又有盛庸所整备的四万屯兵和两万在京锐士,足有六万人。” “这六万人不管是北上徐州,还是固守淮河,都进退有余,陛下不用担心。” 齐泰觉得自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可朱允炆听着却怎么听怎么刺耳。 “贼军眼下已经占据山东登莱二府,青州府内又无人遏制。” “曹国公手握三十万兵马却迟迟未立战功,贼军难以对付朕明白,可他治军半年而无寸功,你们觉得朕应该如何看他?” “还有那渤海庶人,区区六千就敢与我官军十万对峙,即便加上其它三路,也不过三万余人。” “就这点兵力,曹国公却畏而不前,反倒是觉得三四万的渤海庶人不好打,十几万的燕庶人好打。” “他不打渤海庶人,难不成要等到渤海庶人打过淮河,渡过长江,打到京城吗?!” 朱允炆越说越激动,他给耿炳文、李景隆的支持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李景隆的三十万大军背后,是他调动的百万民夫。 敢问古往今来,有几个帝王敢这样调度? 他都这样了,可却依旧迟迟听不到一份捷报,这让他怎么相信这群所谓的‘名将’。 想到此处,他侧过身去,背对着四人道:“朕还是那句话,入秋前若还是连一场大捷都无法创造,那平叛一事就转交他人吧。” “臣等领命……”四人作揖,但想法各异。 黄子澄觉得李景隆名不副实,方孝孺和暴昭则是在想怎么推荐自己的同乡子弟,怎么蠲免江南赋税。 唯有齐泰紧皱眉头,他很清楚李景隆的压力有多大。 论能力,李景隆本就不如朱棣,朱棣是朱元璋留给大明的二代佼佼者,只有已经薨逝的沐英能比拟。 李景隆对付朱棣本就有些棘手,更何况还要对付一个由冯胜、傅友德亲自调教出来的朱高煦。 在平原与拥马步兵近十万的敌人两线作战,这压力有多大,齐泰比殿内众人都清楚。 只是他更清楚,皇帝已经等不及了,他的耐心是有限的。 如果到入秋前,李景隆还是无法创造一场大捷,那皇帝真的会换人。 “唉……” 齐泰在内心长叹一声,与此同时朱允炆也询问道: “宋晟、瞿能、沐春三人兵马调动可有动静?” “回陛下……”黄子澄抢先回答:“宋都督已经在召集甘凉兵马,瞿都督目前刚刚撤回大理,西平侯那边则正在与刀干孟进行决战,无法抽身。” “此外……”黄子澄隐晦看了一眼朱允炆,随后小心翼翼道:“云南都司有些兵马不听西平侯调令,迟迟没有向昆明集结。” 他话音落下,朱允炆便脸色一黑。 傅氏三兄弟在云南的所作所为,他差不多都已经知道了。 怪不得云南打那么久,原来是有人在拖沐春他们的后腿。 瞿能走大理前往四川,其想法恐怕也是担心昆明的傅茂会阻碍他。 若不是朝廷无力再在西南组织战事,朱允炆说什么也要将傅氏一家在云南的根基拔起。 “这一战过后,看朕如何对待你们……” 朱允炆眯了眯眼睛,已经想到了平叛结束后如何整治傅氏。 “陛下!”方孝孺突然开口,似乎为了刷些存在感,他特意开口道: “周庶人一家眼下已经抵达重庆了,不日即将进入云南。” “倒是将他忘记了。”朱允炆突然想起了被自己流放云南的朱橚,若是他也在云南作乱,那云南的局势就更复杂了。 “诏令四川都司衙门,将周庶人一家押送回京。” 朱允炆下令,同时继续交代:“让瞿能率本部兵马速速返回四川,驰援京师。” “臣等领命……”四人作揖,朱允炆见状也挥袖示意他们退下。 待他们走后,朱允炆才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龙案。 在那里,户部的奏疏十分显眼。 “陛下,今年的开支,已经超过一千四百余万……” “朕知道,不用你提醒。” 李权想要上前提醒,朱允炆却皱眉用眼神让他退下。 在李权走后,朱允炆才走到龙椅一旁,用手紧紧握住龙案一角,尽力压制自己的脾气,可最后还是从牙缝中挤出一个人名:“朱…高…煦!” “唏律律!!” 几乎在朱允炆获知山东局势的同时,经过三日的奔袭,朱高煦成功率领兵马抵达青州府东南靠海的诸城县外。 主攻诸城县的是孟章,而如今诸城县已经被其拿下。 城外,一个足以容纳五万人的营盘拔地而起,赶赴诸县的四支兵马中,朱高煦是最晚抵达的,因此诸将纷纷在营盘门口等待迎接他。 “殿下千岁!” 孟章、陈昶、赵牧、塔失、多尔和齐、尼玛察、塔剌赤等诸将纷纷站在营门迎接朱高煦的到来。 “辛苦了!” 朱高煦翻身下马,徐晟则是牵着他的马,率六千骑兵入营休整。 “请殿下检阅营盘!” 孟章作揖行礼,他知道朱高煦下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检阅营盘,以防遭遇夜袭时营内准备不足。 朱高煦没有回话,而是带着诸将开始检阅营盘。 巡视营盘一圈,确定没有什么问题过后,他才带诸将前往了帅帐。 在他抵达后不久,徐晟也抵达了此处。 不仅是他,还有刚刚赶来的胡纶也出现在了这里。 入帐坐下,朱高煦一手撑着腿上,一手拿着马鞭,目光扫视着自己桌上的地图,时不时抬头看向帐内的那个沙盘。 这个沙盘的制作手艺不用多说,其精确度也可以堪称这个时代最为精确的沙盘。 沙盘上展示的是长江以北的江淮与山东等地区,由于时代问题,后世的许多江北沿海城市都还在海里泡着,没有被夺淮入海的黄河给冲刷出来。 就宽度来说,淮安府境内的运河到黄海,最多不过一百八十里,可以说东西纵深很短,渤海精骑如果备足精力,顶多十五个时辰就能从西边的运河跑到黄海边上。 当然,对于骑兵来说,这防线很短,但对于步兵,尤其是纯步兵来说就很长了。 朱高煦到诸城,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南下京城。 趁着李景隆被燕军吸引,他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战事。 他有预感,如果他不尽快结束战事,那与历史上不同版本的白沟河之战还会打响,近十万燕军与南军精锐都会葬身此处。 “召集伱们到这里来,为的只有一件事,这件事想来不用我过多赘述!” 朱高煦目光如炬,扫视诸将的同时也直言道: “如今我们已经拿下莱州、登州二府之地,亦失哈和孙铖给我来了消息,二府之地粮食所获的民粮食、官粮足有五百余万石,虽说算上登莱二府的百姓,我渤海也需要养活近三百万人,但这五百万石粮食足够他们吃两个半月!”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两个半月里,我们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你们,都是随我从渤海杀出来的老兄弟,我也没有什么需要回避你们的。” “去年开战前,我就让胡纶南下,在沿海的许多城镇布置了一些粮垛,这些粮垛多则千余石,少则数百石,足有百来处,足够我军轻装前进。” “火炮、炮弹、火药、辎重……” “这些东西,统统都不用你们携带,自然有海上的成功和崔均二人帮忙运送。” “接下来我要你们做的,就是好好休息一夜,明日辰时我全军出发,沿海一路南下,直抵淮河北岸的云梯关。” “海军会配合我们拿下云梯关,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继续南下,饮马长江岸,走靖江沙岛过长江,登陆常州后,一路直奔京城,要赶在朱允炆逃出前,将京城包围!” 朱高煦的话很简短,可却代表了他们要奔袭一千五百里,并且还要越过淮河、长江两道天险。 古往今来,即便是以北向南打,面对这两重天险,许多军队都在第一道的淮河防线就折戟沉沙,哪怕打到长江,也只能看着长江望洋兴叹。 眼下,自家殿下开口就要带着自己一群人渡过这两重天险,奔袭朝廷最重要的京师。 尽管知道这难度很大,甚至难以完成,但诸将却纷纷作揖:“愿听殿下调遣!!” 说罢,塔失、多尔和齐、尼玛察等人才询问道:“淮河和长江有松花江和黑龙江宽阔吗?” “哈哈哈哈……”几人的话让孟章等人笑了出来,瞬间冲刷了他们心中的沉重,最后还是徐晟笑道: “淮河的话,与黑龙江差不多吧,但长江可比黑龙江要宽,差不多有三五倍那么宽。” 徐晟的话还是说得保守了,这个时代的长江可比后世要宽,哪怕是从京城渡江前往江浦这一段,距离也足有八九里,下游的扬州府到松江府,更是可以达到夸张的四十余里。 朱高煦选常州府,是因为这一段有靖江这个被长江泥沙冲刷出来的浮岛。 有这个浮岛的存在,加上杨展他们的一百多艘船只,那完全可以在一个时辰内护送上万人过江。 朱高煦不需要那么多,他只需要能在第一时间送六千骑兵包围南京城,同时水师趁着夜色堵住南京通往上游的水路,那他就成功了。 “殿下,要渡过淮河,得先击败在那里练兵的盛庸,他手中有两万在京精锐和四万训练了半个月的屯兵。” 胡纶开口提醒,诸将纷纷降低了声音,等待朱高煦说话。 只是面对胡纶所说的盛庸,朱高煦却轻笑摇头:“我若全军汇集,别说是盛庸带着六万人去云梯关阻碍我,便是我外公走出,我也全然不惧!” 朱高煦的外公,自然就是号称大明万里长城的徐达。 他这话不是在贬低徐达,而是他相信眼下聚集在诸城的渤海军实力。 加急训练的六千辽南兵卒让神机营人数达到了一万五千人,除此之外再加上女真八卫的两万四千人,以及自己麾下的六千汉少骑兵,合计是四万五千人。 一年的时间,朱高煦早已非铁岭的吴下阿蒙,吃了吴高一亏的朱高煦可没闲着,王义他们在金州也不仅仅是帮忙砍木头造船。 如今的这四万五千人,朱高煦不敢说如臂使指,但起码不会再闹出当初铁岭之战上万人追击,不过十几步就阵型自乱的笑话了。 “徐晟!” “在!” 朱高煦开口,徐晟应下。 他缓缓起身,对徐晟开口道:“给你留三千神机营,你带着全军火炮在此等待朱成功,一旦朱成功抵达,你和他立马将火炮送上船,一路南下淮河,炮击云梯关!” “末将领命!”徐晟作揖,朱高煦将一块调兵牌递给他,他双手接下。 在他接下后,朱高煦继续开口:“孟章领一万二千神机营为后军,赵牧你领六千骑兵为前军,我亲自统帅塔失、多尔和齐、尼玛察等八人的女真八卫。” “首战即决战,一战定乾坤!” “拿下云梯关,渡过淮河,此战告终,诸军回家得见父母妻儿!” “我等领命!!”听到决战由自己打响,营帐之中诸将纷纷觉得热血上头。 他们在乎的是决战吗,并不是…… 他们在乎的,是朱高煦拿下京城后对他们的封赏,那才是能够福荫子孙的功赏。 朱高煦示意诸将退下,诸将见状也纷纷退下。 朱高煦倒是准备好好休息了,只是他的言论却让整个渤海军处于亢奋之中。 从龙之功,谁不想拿? 要知道当初跟随太祖高皇帝从淮西走出的人,哪怕就是一个普通的兵卒,都起码拿到了正六品以上世袭罔替的官职,那是真正与国同休的犒赏。 除了这个,还有他们这一路征战向南的战功,这些战功都被造册,按照渤海的规矩,不管是留在关外还是迁往关内,都能获得上百乃至数百亩田地。 兵卒们固然想家,可这些实打实的犒赏才是他们现在最想要的东西。 翌日,都不用朱高煦吩咐,许多兵卒不等天色发亮,就激动的开始收拾东西。 明明京城距离他们还有一千五百余里远,可他们却觉得,京城距离他们近在咫尺,荣华富贵也是一样。 朱高煦还未起夜,孟章、胡纶、徐晟、塔失等人就先后起夜指挥大军出营了。 站在灰蒙蒙的营外,几人站在一起闲聊。 原本众人还在讨论以前和前几日攻打诸城的往事,但胡纶看了一眼营垒,随后才缓缓开口道:“殿下,似乎不是世子吧……” “……”一句话说出,众人瞬间沉默了起来。 对啊,朱高煦不是世子,那他们打下京城之后怎么办? “这不简单?”塔失毕竟是海西女真人,没有孟章这群汉人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的道德感,他直接道:“让殿下殿下做皇帝不就行了!” “不是这么论的……”孟章等人听了要摇头,塔失却疑惑: “我们打下的京城,不让殿下做皇帝,那谁做?” “殿下还有父亲,还有燕王殿下呢。”徐晟对塔失开口,塔失却瞪大眼睛: “我们打下的京城,关殿下他爹什么事……” “你个蛮子,哪有儿子这对爹的?” “父子君臣你忘记了?” “你要害殿下不孝啊?” “你小点声。”孟章等人被塔失的发言吓了一跳,连忙拦住了这个大声嚷嚷的女真人,然后才开口道: “这件事情,我们几个做不了主,等亦掌印、孙长史、朱都督和王都指挥使他们都到了京城再说。” “眼下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担心拿下京城之后怎么处理那个皇帝。” “那个简单!”听到孟章这么说,对朱棣与朱高煦关系还有些心虚的徐晟立马狠辣起来。 “不管谁见到他,想办法弄干净些,别让他浊了殿下的眼睛。” “好!” “这个可以!” 徐晟的建议赢得了众人的赞同,与此同时营垒处也传来了“殿下千岁”的声音。 孟章搓了搓发凉的手,对这几人开口道:“都记得刚才的约定,别到时候心软,让殿下难办。” “放心吧!”徐晟等人频频点头,而营门处也传来了朱高煦的声音。 “孟章,你们几个人在那里唠叨什么?” 朱高煦疑惑看着站在路边的几人,孟章他们闻言也连忙笑着一路跑来:“殿下,我们在论江南的女人,塔失他说他想要个江南的女人当媳妇。” “淮河都没见到,你们就想到江南去了。”朱高煦笑出声来,同时招招手: “准备准备,可以拔营南下了!” 《渤海纪事本末》:“三月己亥,上率骑六千往新城寻衅,时景隆闻太宗破敌于杨清水,留李坚以惑上,旋援白沟河,上闻景隆撤,教令诸军汇诸城。” 《明世宗实录》:“三月,上率骑三千与景隆战,景隆惧而避战,撤至大清河北,又闻晖、聚阵没杨清水,遂撤军。” “上闻景隆走,与诸将曰:‘景隆走而坚胆怯,淮泗无人矣’,遂挥师南下,拔诸城,兵抵直隶。” (本章完) 第260章 军民鱼水 “王三,鱼!” “诶,徐二你好好丢。” 海滩边,两个穿着简陋麻衣的少年人在滩上捡鱼,他们大约只有十二三岁,可却已经承担起了为家里找副食的生活。 在海滩边捡些小鱼小虾,就是他们给家里减轻负担的最好途径。 当然,他们也可以去附近的城镇中干些小活,例如前些日子他们就给人去搬卸粮食了。 “唉……”高个少年王三叹了一口气:“捡了这么久也就三五条小鱼,都不够一锅汤。” “有得吃就不错了,这些天都不让进城里做工了,不然我们还能编草鞋去卖。” 一旁在浅滩里找鱼虾的少年徐二回了一句,王三也道:“如果镇上那般粮的活计每日都有就好了,我们也就不用捡鱼种田了。” “你倒是想得美。”徐二继续回嘴:“搬十袋给一文,镇上好多人都抢着搬,若是每日都有,一个月我一个人就能挣他个……好多个!” 二人聊着镇上搬粮食的事情,但王三却摇头道:“我听说北边的日照县里,一些力工每天都有十二文的工钱,干一年下来,估计都够我家一年的粮食了。” “那肯定不止,我听镇上的人说过,去县里一年最少三两银子,别说吃一年,都够买十五匹布了。” “那可真好,以后长大了我也要去县里当力工……” “快别说了,这里没鱼了,我们换地方。” “好……” 两个少年人畅想着日后进入城中当力工的美好日子,只是那样的幻想终究是日后的事情,眼下的他们并没能捕到多少鱼虾,只能垂头丧气的返回镇子。 在他们垂头丧气的返回镇子的时候,一块牌坊出现,在牌坊的道路尽头是一个规模不小的镇子。 还没靠近镇子,两个少年人就看到了许多穿着明晃晃甲胄的兵卒,而且他们还牵着一匹匹马。 那可是马,两个少年人一个月下来也见不到几匹,可眼下却足有数千乃至更多,几乎将镇子南边的涂滩给占据了。 “怎么这么多当兵的……” “不知道,听说北边打的厉害,不会打到我们这里了吧?” “应该不会吧……” 两名少年人忐忑无比的走进镇子,一路上许多穿戴明晃晃甲胄的兵卒都扫视他们。 这些人长得健壮,比王三和徐二所见过的孔秀才还要健壮。 他们路过时,也能见到不少兵卒坐在马札上,手里拿着木质的碗筷,脸庞大小的碗里有精细的白米饭和肉菜。 王三和徐二看着那米饭肉菜,眼馋的咽了咽口水。 “你们这鱼多少钱?” 两小子还在咽口水,却听见有一人询问他们,于是连忙停下脚步。 回头看去,比他们高出许多,身边还跟着五六个兵卒的人在询问他们。 他们怯懦的看着那人,最后胆怯递出:“爷,这是两小子孝敬您的……” 两人心里肉痛,这可是他们一上午的劳动成果,这还没吃到嘴里就得交出去。 只是不交也不行,以往见到南边安东卫的巡海兵卒开口询问,他们主动交出去还能得到一个铜板,如果不交不卖,那就得受欺负了。 “孝敬?哈哈哈哈……” 那人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对着不远处坐在马札上吃饭的一个矮壮兵男子道: “塔失,伱听到没,这两小子要孝敬我。” “孝不孝敬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要是不给钱,我第一个举报你!” 那矮壮男子开口,闻声的人也讪笑道:“自然要给钱,反正打下诸城取了不少钱,就算没钱也给白条,我多尔和齐可不是吃白食的人。” “你们这鱼我没吃过,也就是好奇,你们给我做做看好不好吃,好吃我给你们五个铜板。” 多尔和齐开口说着,两小子闻言瞪大眼睛:“五个铜板?” 五个铜板,那都能买两斤半米回家了,他们俩人分分也各自能有一斤四两了。 “好,我们现在回家做,等会给您送来。” 徐二脑子灵光,开口便应下,倒是多尔和齐指着不远处的一处民房:“我与那家主人说好了,给我的人马做饭吃,你把鱼送去,用他的锅具柴火做。” 说罢,多尔和齐从怀里摸了摸,不多时取出一吊钱,从中摸出五枚递给两少年人。 “谢谢您!” 两小子激动的接过钱,提着那三五只小鱼就往那民房钻去。 到了民房里面,他们也看到了熟悉的两个镇民。 “你们两小子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不好待,快回家去。” 两镇民也认识这俩小子,小心翼翼的开口驱赶他们,徐二见状便把事情与他们说了,同时还好奇道:“王婶子,他们不像安东卫的兵啊。” “安东卫……”听到徐二这话,王婶子与其丈夫对视一眼,摇头小声道: “这是北边渤海郡王的兵马,一个时辰前刚到我们这里,全镇百姓都在给他的兵马做饭。” “那给钱了吗?”王三愣头愣脑的询问,毕竟他们拿到了五个钱。 “给钱?”王氏夫妇苦着脸:“哪里敢向他们要啊……” “我听说镇上四十以下的男丁都被召去晒场那边了,不知道会不会把他们抓去做民夫。” “是啊,朝廷说渤海的兵残暴的很,动不动就会杀人。” “对对对,你们俩小子小心点,听说镇上的孔老爷刚才想给安东卫报信,直接被割了脑袋,你们别惹到外面那几个军爷,我看有两个像是当官的。” 王氏夫妇一唱一和,向徐二与王三灌输着自己从朝廷那里听来的消息,可徐二和王三却对视一眼不太相信。 刚才与他们说话的那军爷挺客气的,而且还给钱了。 况且孔秀才那人,平日里谁不暗地里骂他该死,就因为和孔圣人的后人攀了点关系,就把米仓镇的海滩圈成自己的,每年仗着帮县里收粮,不知道克扣了他们多少。 徐二记得清楚,他爹曾经说过,那孔秀才二十年前还是个落魄户,这才二十年过去,都置办了三进出的院子,从镇民手中连哄带骗的买了六七百亩地。 这种人被杀了应该是好事才对,王氏夫妇这么怕他们干嘛? 徐二也没来得及多想,便和王三将调来的鱼清理干净,弄成鱼汤端了出去。 他们忐忑的端着陶罐里的鱼汤放到了多尔和齐的面前,多尔和齐喝了一口,皱了皱眉:“这鱼不如黑龙江的鱼好吃。” “完了……”徐二和王三心里一紧,只觉得今日逃不了一顿打,连到手的五文钱都没能捂热乎就要被拿走了。 “你们站在这里干嘛?” 二人还在紧张,多尔和齐却诧异看向他们,然后恍然大悟:“怎么?钱不够?” 多尔和齐他们都在渤海读书写字,但渤海又是吃大锅饭的地方,因此即便有了钱,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花,物价是多少,还以为给五文钱不够。 “够了够了!我们是担心爷您喝了觉得不好喝,那小子二人给您退钱。” 徐二拉着王三就要下跪,却被多尔和齐站起来躲开:“你两小子别弄这些,让人看到肯定要举报我。” “举报?”徐二和王三不明所以,多尔和齐也懒得解释: “不要你们退钱,是我自己没尝过想喝点,你们弄了就拿钱走,不好喝我不会退,毕竟是我让你们弄的。” 多尔和齐要赶两人走,但两人却高兴的起身,逃似的离开了。 跑远后,尽管道路两旁还有许多坐着吃饭的兵卒,他们却忍不住欢呼起来。 “赚钱了赚钱了!” “走!买粮食去,我们每人一斤四两。” “好好!” 俩少年人直奔前几日镇上储粮的粮铺,然而他们抵达这里时,却见这里的粮食正大批大批的被渤海的兵卒们运走。 “你们俩个干嘛的?” 巡哨兵卒发现两小子,上前盘问起来。 “来…来…来……” “来买米的,军爷,现在还能买米吗?” 王三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徐二见状站出来询问,经过和多尔和齐的沟通,他已经不是很怕渤海军了。 至少在他看来,渤海军比安东卫的兵卒更好,出手也大方。 “买米?”那兵卒闻言笑笑:“那你们来晚了,这些米都被我们买走了。” “都买完了?”徐二闻言失落,那兵卒却笑道:“留着钱等过几个月买吧。” 他看着徐二,想到了自家远在渤海的儿子,不由伸出手拍了拍徐二肩膀。 徐二见状,也只能和王三分了那五枚铜钱,多出的一枚被徐二保留。 二人分道扬镳,徐二高兴的带着钱回家,却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他好奇询问四周邻居,却发现四周邻居也不见了,最后还是留在家里的几个小孩告诉他,家里大人都去小溪给渤海军干活去了。 他闻言顺路跑向了村里的小溪,随后果然在这里看到了上千名正在这里干活的村民。 他们将米饭清洗蒸好,然后拿出来晒干,最后再蒸再晒,反复得不知疲倦。 在人群里,他寻找了许久,总算找到了自家母亲。 “二郎你不是去摸鱼了?” 徐李氏诧异的看着自家儿子,徐二闻言也将他们所遭遇的事情说出。 那徐李氏闻言笑得高兴,徐二还以为自家母亲在笑自己赚了钱,却不想她笑道:“这渤海军要给镇上的镇民发田,六百七十二户,每家能分到一亩田。” “真的?!”徐二惊喜大喊,徐李氏也连忙点头:“孔秀才被杀了,渤海郡王说他的田不干净,所以就拿出来分给百姓了,至于他的院子,好像是说要留给日后的镇长,就是不知道镇长是个什么官。” “反正这下我们家五口人多了一亩地,明年能多产出二百斤粮食了。” “二百斤粮食……”徐二呢喃,眼睛逐渐明亮。 “是啊,二百斤粮食,存个几年,你就能去县里的私塾读读书了。” 徐李氏笑着开口,随后似乎想到什么,连忙拉着徐二道:“来,帮娘一起来蒸军粮,一天工钱十文呢。” “那么多?”徐二闻言张大了嘴巴,随后在徐李氏的拉拽下,母子二人一起开始制作军粮。 在小溪边,镇民们都说说笑笑的蒸米,他们发现只要他们在干活,那渤海军就不会说他们闲聊,而且就算他们闲聊休息也没事,渤海军顶多提醒一句,不会像安东卫的兵卒和日照县衙门的衙役一样对他们打骂。 对于消息闭塞的这个小地方来说,他们以往获取外界情报,全靠来往的行商、衙役和兵卒,因此他们听到最多的就是渤海军残暴不仁,渤海郡王狼子野心,其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然而,当他们真实见到渤海军的时候,似乎发现渤海军比他们接触的衙役、南军兵卒要好得多。 起码渤海军让人干活是真给钱,而且还给他们分了地,不会像县衙和卫所一样,用徭役来让他们免费干活不说,还需要自带口粮。 渐渐地,镇民之中也不把渤海军称呼为北兵了,而是直接称呼渤海军了。 有些胆子大的,还会询问渤海军的兵卒一些琐事,比如辽东是什么模样之类的。 由于南下前,朱高煦交代过全军,尽可能的宣传渤海的情况,因此对于辽东、渤海的情况,兵卒们说起来也算口无遮拦。 例如全民当兵,全民吃大锅饭,全民均田地等等等等…… 这些东西,听得让人觉得唏嘘。 明初百姓的三大负担,除了苛捐杂税和人丁田赋以外,还有那每年都存在的徭役。 明初的苛捐杂税和正税负担低于元朝,但百姓徭役负担比元朝多。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元朝的大部分官员根本不在乎民间治理,因此百姓的徭役负担不算太重,而明朝则相反。 就拿当初朱元璋带朱高煦去看那两万贡生来说,他们被下放地方后,只是两年的时间,就带领全国各府县开塘堰四万九百八十七处,河四千一百六十二处,陂渠堤岸五千四十八处…… 这些每一处工程,对应代表的都是数以千计百姓服徭役而得以竣工的工程。 朱元璋是为了自己的统治,但也是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不要生出乱子。 从长远来看,这一次的徭役,起码能福泽上千万百姓,让其后数十年都保证旱涝保收。 不过就当下来看,百姓们虽然也高兴,但也充满了怨念。 因此,当他们听到渤海每日干活都有二斤粮食,而且开垦荒地都均分给开荒者本人,最后还没有徭役和苛捐杂税后,他们心里说不羡慕是假的。 至于说什么渤海苦寒,他们也根本不在乎。 正如山西、边民北逃投靠蒙古人来说,漠北还不是一样苦寒,然而由于会种地在漠北是项稀有技能,他们去了漠北就能过得更好,起码饿不死,因此许多人都北逃投靠蒙古人。 当然,明初这种现象还不算多,可也足够说明百姓们身上的负担有多重。 他们羡慕渤海,因此当渤海兵卒提起日后要搞迁移,从山东迁移人口去辽东,并且有官府给粮、给农具、帮建房屋的时候,许多人都心动了。 米仓镇虽然有三千多口人,但耕地其实只有不到一万亩,平均分下来,每家也就三亩地左右。 每年苛捐杂税和田赋人丁税一交,留给他们的产出也就仅仅能保持饿不死。 因此,米仓镇百姓听说了辽东和渤海日后要招募山东百姓迁往辽东和渤海后,当即便有不少人开始攀关系,希望能获得这样的机会。 当然,更多的人实际上是很谨慎胆小的,他们不想当出头鸟,只和当出头鸟的那批人深聊了几句,希望对方去了辽东之后,若是真的如渤海军说的那样好,那记得别忘记自己,毕竟当年两人如何如何…… 这样的情况,此刻正不断在米仓镇各处上演,他们对渤海军的态度转变,只在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 “殿下高明,如此一来,我军南下道路上,恐怕鲜有百姓会通风报信。” 米仓镇小溪不远处的一座矮丘上,孟章对一旁坐在马札上的朱高煦佩服,朱高煦却轻笑颔首。 “拉拢百姓是很容易的,我们让他们帮忙干活,给钱给粮给分地,把他们的利益和我们绑在一起,他们自然就不会去通风报信。” “像那孔秀才的田地,他们起码每家每户都分了一亩地,若是跑去日照县告状,到时候田地被衙门收走,他们哭都来不及。” “百姓并不愚笨,相反,他们比我们很多人都会权衡利弊,因为他们想活下去就必须得精打细算。” 朱高煦说着自己的看法,同时询问孟章:“军粮制作的如何了?” “米仓和孔秀才家中的三千石粮食都搬出来了,应该今天就能得到六千斗军粮。” 孟章交代着,朱高煦也颔首:“六千斗军粮足够全军吃两天,算上我们之前在北边补给的粮食,应该足够我们昼夜兼程赶到云梯关。” “届时,你说李景隆得知我们绕过日照、赣榆和海州直抵云梯关,他会是什么想法?” “大抵会觉得我们疯了吧。”孟章苦笑,而这也是他们一开始听到这个计划时惊讶所在。 抛弃民夫辎重,孤军南下一千五百里,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但一般都是发生在流寇身上,从没有出现在正规的军队身上,因为正规军队所需粮食的缺口很大,单纯靠抢太不稳定了,很容易发生断粮。 然而,朱高煦已经在沿途做好准备,不至于让渤海军断粮,但粮食也得紧巴巴的吃食。 如今,他们已经抛弃民夫辎重,南下三百里。 接下来,他们还需要继续南下三百里,前后合计就是六百里。 一旦某一个环节出现失误,他们就是深入敌境六百里。 更重要的问题在于,盛庸的六万兵马在沐阳,而他们要打的云梯关在沐阳东南边。 一旦他们强攻云梯关不下,那盛庸便能率领大军前往赣榆、海州,截断他们的退路,令各城坚壁清野。 如此操作后,仅凭地方乡镇的粮食,根本难以供给渤海军这四万两千马步骑兵,他们最后的下场就是断粮。 因此,朱高煦才带着他们昼伏夜出,想要突然出现在云梯关,夺下云梯关后一路直奔通州。 现在他们还在青州府境内,旁人朱高煦不清楚,但如果李景隆知道他出现在日照,那肯定会调盛庸回防淮河。 至于李景隆,按照速度来算,他差不多应该抵达德州了。 德州距离长江北岸沿着运河走,一共有一千二百里,以步卒日行八十里的速度来看,李景隆需要最少十五天才能抵达江北。 自己必须要足够快,才能赶在盛庸返回淮河防线前先一步抵达云梯关,自己还要更快,才能赶在十五天内渡过长江,拿下京城。 “时不我待……” 朱高煦看向了空中,而与此同时朱高煦所部消失在诸城的消息也通过加急送往了北边。 距离德州还有四十里的地方,李景隆在行军路上得到了这一消息。 “在诸城消失?” 李景隆紧皱眉头,随后询问:“沂水、临朐没有发现贼军踪迹吗?” “未曾发现!”前来传信的千户官作揖,这让李景隆有种不好的预感。 “派人去莒州和日照询问,看看贼军是不是走南边去了。” 李景隆没想过朱高煦会抛下辎重深入淮安,毕竟那样的做法在这个时代来看不太现实。 如果朱高煦没有继续对青州府西南下手,那肯定是往正南的莒州和日照动手去了。 一旦拿下日照,他的意图就很明显了,那就是南下淮安。 不过对此李景隆并不担心,如果要步步为营的拿下淮安,那就必须先打下徐州,掌握运河后用运河船只运送粮食,一座座城池打下去。 这样所耗费的时间,足够他率领三十万大军南下。 不过,朱高煦如果真的要南下,自己虽说有把握阻止他,可庙堂之上的群臣…… “让人在德州备足船只,另外让吴高、吴杰、徐凯三人继续坚守,别让燕庶人有可乘之机。” “末将领命!” 李景隆开口下令,同时准备在德州好好等待朱高煦的消息。 他十万大军依托运河,如果真要南下,只需要十二日就能抵达淮安,不比朱高煦慢多少。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有运河相助,心里却还是忐忑…… (本章完) 第261章 京师震动 “铛…铛……” 深夜,当铜锣声不断作响,一座距海不远,南靠大河的关隘出现在了平原之上。 海风与江风呼啸碰撞,致使深夜的此地十分寒冷。 饶是如此,班值的兵卒却丝毫不敢怠慢,只因此地位置十分重要。 云梯关,作为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海关,自唐代到明初,此地一直是历朝历代最为倚重的海防重镇,素有东南沿海第一关、江淮平原第一关之美誉。 作为淮河的入海口,它是新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它的幸运在于,从唐代开始它就一直被人所重视,它的不幸则是要从二百多年前的黄河夺淮入海开始。 自黄河夺淮入海,淮河每年会帮助黄河冲刷大量泥沙前往下游,致使海岸线不断向东推移。 如今的云梯关,是洪武六年重建的关隘,可即便才过去二十二年,曾经依托入海口的它,现在却距离入海口四里之遥。 二十二年时间,黄淮冲出了数十万亩的涂滩。 云梯关不得已,只能每隔十年修建一座土城,为日后的云梯关搬迁做准备。 至今,此处已经筑起两座土城,而云梯关本身则是夯土包砖的结构。 夯土包砖的方式虽然不如京师内城的青石垒砌坚固,但也足够防御两千斤的洪武铁炮,因此云梯关向来不是倭寇霍乱首选之地。 加上黄河夺淮入海,导致江淮一带成为黄泛区,不再有汉唐的富裕景象,因此倭寇更不会对此感兴趣。 “倭寇都被杨文都督扫除了,也不知道我们在这里防备谁。” 云梯关上,看着灰蒙蒙的天色,得知很快天明的两名兵卒也闲聊了起来。 他们并不认为有谁会来进攻云梯关,毕竟这里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 虽说北边的燕逆与渤海叛贼闹得很凶,但也不过局限于北平和山东罢了,距离云梯关的守军来说还十分遥远。 因此不止是二人,就连其它守军都十分懈怠,尽管新到的盛佥事给云梯关加派了两千兵力,让云梯关拥有三千守军,但他们还是不认为会有人能越过北边的赣榆、海州、新壩、惠泽等地来进攻云梯关。 他们的松懈,给了朱高煦机会。 趁着天色灰蒙,海面上开始出现一艘艘船只。 这样的景象,并未被云梯关守军所注意,直到那一艘艘船只距离都快进入黄淮河口,才有人发现并敲响了警钟。 “铛…铛…铛……” “河口有来敌!!” “哔哔——” 警钟与提醒声,哨声不断作响,将许多起床后还赖在床上的兵卒从床上叫起。 他们穿戴好甲胄,持着兵器开始登上关城,箭楼之上的火炮开始调整方向,将原本对向北边的炮口,纷纷对向了黄淮河口。 一处箭楼上,一名旗兵试图打旗语,却发现对方根本不回应自己。 一艘艘大船驶入黄淮河口,然后…… “轰轰轰——” “敌袭!!” “砰!砰!砰!” 作响的炮声与呼啸而来的炮弹给予了云梯关最好的回应。 呼啸而来的铁炮弹砸在了夯土包砖的城墙上,顿时便出现密密麻麻的裂缝。 那一艘艘船不断逼近,最后再距离云梯关二里的地方抛锚停船。 二里宽的黄河河口成为了它们的阵地,依次开炮的战船将炮弹倾泻在云梯关城头。 “去!快去传信,就说有上百艘倭寇战船围攻云梯关,请盛佥事速速派兵驰援!” “放信鸽还是派塘骑?” “都做!都派!快啊!” 云梯关被打懵了,从洪武七年以来,这里就没有遭遇过什么战事,许多兵卒甚至在一个半月前还是每个月只训练两次的屯兵。 如果不是盛庸抵达淮河防线,加急整训了他们一个月的时间,眼下的他们恐怕都已经惊慌失措,不知道干什么了。 “开炮还击!” 云梯关指挥使开口下令,不多时云梯关各处箭楼也亮起火光,一门门沉重的洪武铁炮开始还击,可却没有效果。 天色还未全亮,他们看不到石弹到底是击中了敌船,还是没有击中。 他们能做的,就是不断还击,借此…… “砰砰砰——” 忽的,呼啸而来的炮弹朝着暴露位置的洪武铁炮炮台发动集中还击,尽管准头不大,但由于密集,还是有三五枚铁炮弹落入了箭楼之中,化身跳弹,不断收割箭楼上的炮手性命。 黄海水道上的十余艘战船全力全力轰击云梯关的箭楼与墙垛,不断有墙垛垮塌,将士兵暴露在毫无遮挡物的马道上。 面对这猛烈炮击,云梯关所拥有的三千守军根本做不到反击。 他们的每一次炮击,都是在暴露己方火炮的位置,然后遭到密集打击。 ‘倭寇’的战船只需要一刻钟,就能对一处箭楼倾泻数百枚炮弹,哪怕只有十分之一命中,也能将箭楼的墙垛摧毁,让炮手不敢上箭楼操作火炮还击。 时间在流逝,云梯关守军始终无法对黄淮水道上的‘倭寇造成伤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天色从灰蒙蒙变得明亮,看着己方城墙的墙垛被不断摧毁。 辰时,‘倭寇’的战船终于停止了炮击,可云梯关的东面与北面墙垛却十不存一。 这个时候,终于有兵卒探出了脑袋,而他只看了一眼便瞪大了眼睛。 “不是倭寇,是我们的人!” “我们的人怎么会打我们的关?!” 云梯关守将伸出手打在那兵卒的笠形盔上,然后壮着胆子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他便惶恐了起来:“不是我们的人,是……是渤海军,渤海军打到云梯关了!” 他的声音被许多兵卒所听到,而此时此刻,云梯关外忽然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 许多兵卒闻声跑向了北边,只见乌压压一片的‘骑兵’出现在了云梯关外,彻底将云梯关围困。 在这数万骑兵面前,云梯关渺小的就好像海上的扁舟。 “李景隆已经被我家殿下击溃,还想见到父老乡亲的南军兄弟,不想继续被炮击就开城投降吧,我们这次南下只为清君侧,诛杀佞臣。” 城外,几名骑兵上前开口,他的话被云梯关守军听到。 原本还在炮击中躲藏的云梯关守将闻言,当即拿着弓箭朝着那几人射去。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他倒是英勇喊了一声,可那几名骑兵调转马头回阵后,他便见到渤海的兵马开始退去。 不等他高兴,黄淮水道上的十余艘战船经过一刻钟的休整,再次发起了炮击。 “轰轰轰——” 云梯关很坚固,但这样的坚固是对这个时代的攻城器械,而不是对渤海军的加农炮。 当装弹十斤到二十斤重的舰炮不断发起炮击,云梯关的包砖开始掉落裂开,露出了里面的夯土。 对于铁炮弹来说,只要把包砖给打碎,里面的夯土就等同软嫩嫩的豆腐。 此时此刻,云梯关遭遇到了未曾遭遇过的变局。 只是对于朱高煦来说,这样的攻城速度还是太慢了。 “这样攻城,起码要两天才能拿下云梯关。” 马背上,朱高煦看向孟章:“你带一千骑兵去涂滩,让成功用一千五百料的战船送你们过河。” “一天时间,足够送一千人南下了。” “去到河南后,立马收集足够的渡船,我担心这云梯关守将会焚毁北岸渡船。” “是!”孟章作揖听令,随后点齐一千骑兵出发。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从清晨到黄昏,云梯关的夯土包砖城墙总算被打出了几个口子,并且口子还在炮击中不断变大。 这种时候,有塘骑突然从东边返回,带来了不太好的消息。 “殿下,朱都督派人用旗语传消息,舰炮的铁炮弹数量不足五个基数了。” “舰炮炮弹不够,就用野战炮、攻城炮来打,我不信拿不下云梯关!” 朱高煦回答塘骑,塘骑也作揖应下,调转马头返回东边传消息去了。 “攻城器械搭建如何?” 朱高煦看向塔失,塔失也连忙作揖:“从船上拉下来的十座巢车已经搭建完毕,随时可以用来攻城。” “全军攻城!”朱高煦不顾天色已至黄昏,强行下令攻城,因为他现在缺的就是时间。 塔失没有反驳,应下后立马开始下令女真八卫兵卒穿戴甲胄,准备攻城。 一刻钟后,冒着炮弹,十辆巢车被推到了云梯关前,精锐的女真八卫马步兵开始穿甲攻城。 在他们开始攻城的时候,东边的战船收到旗语,开始停止炮击。 云梯关守军还在庆幸炮击停止,就看到巢车的登城板打在了残缺的墙垛上,十数名上了巢车最顶层的渤海兵卒持着骨朵、金瓜锤登上城头。 “敌军攻城,全都上马道备敌!” 云梯关守将依旧没有抛弃云梯关的想法,反而带着三千屯兵开始守城。 他亲自率领云梯关将士走上马道,挥刀上阵,指挥士兵顽强坚守。 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上百名女真八卫的兵卒登上城头后,只加紧训练了一个月的云梯关守军根本无法与之交手。 虽然他们人数众多,但随着攀附巢车不断登城的渤海军渐渐变多,他们之中无数人都在那凌厉攻势中倒下。 依托着没有墙垛的城墙,云梯关守军不仅要面对马道上的女真八卫,还需要面对城下举着大号火绳枪进行排枪的神机营。 只是一刻钟的时间,云梯关守将阵没,三千守军被斩首数百,两千余人投降。 如朱高煦所预料的一样,那云梯关守将最后果然派人去焚毁渡船,好在朱高煦早有准备,因此渡船并没有被焚毁太多。 太阳已经没入西边的平原,可朱高煦见状却开口道: “一千五百料的船入河道抛锚,点亮火把,掩护大军渡河!” 他在争分夺秒,耽搁不得一点时间。 三四丈长的百料渡船足有百来艘,一次性可以护送上千人过河,也可以护送数百匹马过河。 朱高煦将过河的事宜交给了孟章,自己率先渡河抵达了南岸的渡口。 似乎是得知渤海军南下,渡口的百姓已经跑的所剩无几,孟章先前率领的一千先头骑兵已经占据了这座渡口。 寻了一处空旷房屋,朱高煦倒下便开始了休息。 只是在他休息,在渤海军渡河的时候,云梯关守将所送出的消息也成功抵达了一百二十里外的沐阳。 得到消息的盛庸连忙点齐兵马,本以为是倭寇围城的他正欲带着兵马前往云梯关,可当他得知围攻云梯关的不是倭寇,而是渤海军的时候,他脑中瞬间空白,而后才反应过来。 “全军向崔镇古城水驿进军,天亮前必须赶到古城水驿,另外让水驿备足沙船,向京城汇报消息,同时向德州派出塘骑,放出信鸽,告诉曹国公,渤海庶人绕过了日照、赣榆,眼下恐怕已经拿下了云梯关!” 盛庸的判断没有出错,朱高煦只有可能是绕过日照、赣榆和海州的等地,不可能是强攻。 如果是强攻,他不可能没有收到消息。 以云梯关守将所报消息来看,云梯关是肯定守不住的,渤海有水师有火炮还有四万余人,云梯关失陷也就是一两天的事情。 自己现在应该立马带着手中六万人南下,直奔扬州。 只有直奔扬州,自己才能进退有余,不至于被渤海军的骑兵切断江淮与江南的联系。 盛庸的动作很快,六万大军点齐后背负甲胄,步行向七十余里外的古城水驿赶去。 他们赶了一夜的路,终于赶在天亮前抵达古城水驿,而这里已经备足了数十艘沙船,每艘可运百人南下。 “羽林左、右二卫先上船去扬州,其余人在水驿沿街休息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后继续步行南下三十里外桃源县,让桃源县准备沙船。” 盛庸有条不紊的安排,虽然只整训了一个月,但屯兵毕竟有底子在,稍加整训就能拉出野战。 当然,他们野战的前提是必须要有主心骨,而这个主心骨就是羽林左、右二卫。 眼下羽林左右二卫编入了在京留守的其它兵卒,足有两万人之多。 只要这两万人不崩溃,屯兵就不会崩溃。 对于自己亲手训练的羽林左右二卫,盛庸很有自信。 不过他的自信对于朱允炆来说却无法体会,此刻的朱允炆脑中一片空白。 “打过淮河了?” 武英殿内,正在与六部群臣讨论江南赋税调整的朱允炆突然听到了朱高煦率兵抵达云梯关,并攻下云梯关,渡过淮河的消息。 当这一消息传来的时候,他心里立马慌乱了起来。 他曾被老朱派去过江北,自然知道淮河距离京城的距离。 若是从云梯关到京城走官道的马驿和水驿,顶多六百里就能抵达京城。 “荒谬,那渤海庶人七日前还在诸城,这才七日怎么就抵达云梯关了?” “是否是云梯关守将看错了?” 黄子澄同样愣了一会,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对着五军都督府那传信佥事便质问起来。 然而面对黄子澄的质问,那佥事却不予理会,只是与朱允炆汇报: “陛下,盛佥事已经率六万兵马沿着运河南下,如今应该抵达古城水驿了,大约只需要三日的时间,就能抵达扬州备敌。” “此外,盛指挥使已经给曹国公送去消息,如果曹国公已经率部抵达德州,那应该能在十五日后就能抵达扬州。” 佥事在解释局面,黄子澄却见他不对自己理会,当即质问道: “五军都督府居然放任叛军进入淮安府,眼下还要放任他们进入扬州府不成?” “此为叛军绕道所至,我军虽设防,但贼军昼伏夜出,未能察觉……”都督佥事低下头,黄子澄见状心里大喜,还想乘胜追击,可朱允炆却开口打断。 “贼军,会不会打过长江?” 他的一句话,立马让殿内陷入死寂,就连前番跳脚的黄子澄都闭上了嘴,紧张等待有人回答。 这种时候,许多人将目光放到了齐泰身上,齐泰也是十分无奈。 他早说过,一开始就应该把朱高煦和朱棣拿下,然后再着手削藩其它,结果没人听他的。 现在好了,虽然他也不知道朱高煦是怎么敢孤军深入,但他清楚朱高煦渡过淮河会给朝廷造成多大震撼。 “贼军水师虽然犀利,然长江乃天险,即便我军水师不敌,却依旧有太祖高皇帝所置的一百二十余处备倭炮台。” “哪怕这些炮台无用功,可我军顺流,贼军逆流,届时只要将扬州与京城的许多渡船征调,放置火药与火油,成群顺江而下,那贼军水师面对如此威势,也只能沉没海口。” 别说齐泰,就拿任何一个知兵的人来说都很清楚长江上游打下游是多么容易。 除了陈友谅这种钻鄱阳湖的反面例子外,在掌握上游的情况下,即便国力不如下游,却也能做到与下游敌国相持。 上下游都如此,更别说海口与江道了。 古往今来不是没有人试图从海上攻入长江,可这些人基本都失败了,原因就在于船只从海口进入长江是逆流而上,守军想要对付入海口的敌军实在太容易。 更别提眼下南军水师还有一万多人驻守在崇明沙州,渤海水师想要突袭也得越过他们才行。 即便不敌,那只要南军水师进入长江水道,尤其掌握了镇江水段后,那渤海水师就更别想攻入长江了,因为此地的地形易守难攻,河道狭窄,一旦上游放出足够的火船,下游根本没有空间躲避。 齐泰有自己的自信,只要有陈瑄的水师在,长江就不会丢失,渤海军也无法渡河。 朱高煦这次孤军深入,恐怕很难出去了。 “若是如此,那朕便放心了。” 得到了齐泰的回复后,朱允炆也松了一口气,同时询问道: “眼下江北只有盛庸的六万兵马,是否要调曹国公南下?” “回陛下,理应调曹国公南下!”黄子澄连忙开口: “渤海贼军虽然只有四五万人,可毕竟是善战之兵。” “当下之急,应该是调北边三十万大军回防济南、兖州,同时下令北平各县自守,等曹国公率三十万大军在十五日后南下灭地,再北上反击。” 黄子澄的话,在六部群臣听来很有见解,可在齐泰听来就和放屁一样。 “德州十万大军南下十五日还尚可,可白沟河沿线二十万大军想要南下,起码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齐泰着实无奈,只能站出来作揖开口:“何况,北边大军南下,那仅凭北平各县之力,定然难以抵挡燕军兵锋,届时燕逆若是只满足于北平还尚可,若是不满于北平,而是在鲸吞北平后继续南下,那曹国公所部三十万大军将腹背受敌。” “若是届时渤海庶人截断运河,那仅凭中原之力,绝对难以补给三十万大军和百万民夫。” “齐尚书恐怕夸大其词了。”方孝孺站出来开口说道: “如齐尚书所说一般,陈瑄水师足以拱卫长江,那渤海贼军便失去了水师之利,而我军则可以从容保护运河,使得江南粮秣源源不断输送至徐州、兖州、济南。” “如此情况,如何会被渤海贼军截断运河?” 方孝孺不懂兵事,但他从齐泰的话里找到了漏洞,气得齐泰握紧拳头,关节铁青。 都什么时候了,这群家伙还在挑自己的字眼,当下的问题不应该是解决江北的朱高煦吗? 齐泰懒得反驳,直接对朱允炆作揖: “陛下,如果真的要调兵,也应该是令曹国公接管白沟河,随后可令江阴侯吴高接手德州的上直精锐。” “此外,我军江北无骑兵,必须调越巂侯、平安所部的万余骑兵南下,如此才能让盛庸固守到江阴侯率六万上直精锐南下驰援。” 齐泰很清楚,让李景隆率兵南下,那北边的吴高、吴杰、徐凯三人无论是谁,都玩不转二十万大军的规模。 反倒是让吴高率领六万上直精锐南下,让俞通渊和平安南下先和盛庸固守,这才更贴合实际情况。 吴高统帅六万人毫无问题,盛庸的能力也不用质疑,由他带着六万人步卒和一万骑兵限制渤海也没问题。 只要他撑到吴高南下,届时两军汇合,十三万大军怎么打朱高煦都没有输的道理。 想到这里,齐泰死死盯着朱允炆,生怕自家这位陛下脑子一抽就选择听信黄子澄和方孝孺的鬼话。 “这……”朱允炆想了想三人的建议,到了最后莫名想到了自家皇爷爷的嘱托,于是看向齐泰:“就按照齐先生的意思办吧……” “臣谢陛下隆恩!”齐泰持着笏板跪在地上,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 “如此,应该没问题了……” 齐泰放下了心来,自认为自己的布置没有太大问题。 只是对于朱高煦来说,他的十五日太长了…… 《渤海纪事本末》:三月末,上孤军入淮安,拔云梯关,入淮南,江南震动。 《明世宗实录》:“三月癸卯,上率军自诸城而下,沿路诸县皆降,唯云梯关自守,上以火炮击城,遂拔城,渡黄淮入扬州,天下震动。” (本章完) 第262章 驰骋淮南 清晨、在朱允炆与群臣讨论的同时,经过一夜休息,朱高煦算是养足了精神。 随着他走出屋舍,街道上充斥着许多兵卒。 渤海四万两千兵马,已经有三万渡过了黄淮水道。 先渡河的兵卒已经穿戴甲胄防守,后渡河的兵卒则是沿街盖着毡子休息。 渡口的房屋有限,并不是所有兵卒都能进入房屋休息,不过从房屋休息起身的兵卒,会叫醒沿街睡觉的兵卒进屋休息。 每间房屋,至少挤着十几二十人。 朱高煦休息的很好,因此简单吃过了些军粮煮沸的稀粥后,他便一直在一个无主的茶棚下坐等大军全部渡河。 他预先设想的是要在云梯关耽搁两天,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赶在黄昏前让全军渡河应该不是问题。 “殿下,您醒了?” 孟章带着赵牧、塔失等人从街道远处走来,在见到坐在茶棚下的朱高煦后,他们连忙小跑过来。 “正午前,剩下的能渡过河吗?” 朱高煦直奔主题,孟章却摇头:“起码要到黄昏,我们手中渡船不够。” “嗯……”朱高煦颔首,而后又问:“朱成功、崔均他们在何处?” “按照您昨夜休息前的吩咐,他们在海上休息,留了一艘船在云梯关的渡口等您消息。” “好,我先想想……” 得到答案,朱高煦开始思考如何渡过长江。 从四川到东海,数千里长江水道成为隔绝南北的天险,哪怕到了二战时期,控制长江上游的势力,依旧能给下游造成不小的麻烦。 二战之后的渡江战役,明明南方已经无法组织战略性的有效防御,可依旧带给了渡江大军不小的伤亡。 鸦片战争时,如果不是清廷不重视,连英军舰队探查长江水文都不加阻止,那英军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能拿下镇江,停泊南京。 相比较之下,朱元璋的眼光就比较长远。 老朱由北向南的三重防御体系朱高煦自己很了解,对于老朱布置的长江防线,他更是无比清楚。 兴许是当年李察罕带给老朱的压力太大,因此在构筑长江防线时,老朱对江北始终是留了一手。 首先在江北之地,能独自建造超过一千料大船的船厂很少,老朱几乎将善于制造千料船只以上的工匠,全部迁徙到了江南。 因此,就造船业来说,江北完全造不出能与江南比拟的战船。 此外,老朱还在长江南岸和长江之中的沙州修筑炮台,合计三十六岛,七十九处。 最后,在城池修建上,虽然京城的外城郭是夯土城墙,只在城门处修建了夯土包砖的城墙,可内城却是实打实的夯土包砖,甚至部分重要城段是用青石条垒砌起来的。 如果说夯土包砖的城墙,朱高煦还能依靠舰炮破坏,那对于青石条垒砌的近长江内城段,他就完全无能为力了。 这些城段,哪怕到了二战时期,都得靠工兵爆破才能炸毁,就他手上的滑膛炮想要打垮这些地方,即便把炮弹打完也没用。 因此,老朱对长江或者说京城的防御,可以说做到了这个时代的极致。 即便北兵南下,也无法建造出大于江南的战船,而这个时代的水战,主要还是以短兵接舷作战为主,火炮只在船首和船尾放置。 如果不是朱高煦提供设计理念,那平倭水师也不会在左右船舷开炮口。 城隍岛海战,渤海军能赢的很大部分就是长江水师许多战船的火炮设计依旧还是老式,所以他们虽然船多,可火炮数量却不足渤海海军的二分之一。 所以在老朱的设计里,只要江南建造的战船比江北大,江北就很难渡过长江。 即便他们能渡过长江,可长江沙州与南岸的炮台依旧能阻击他们。 这样的设计,让北军即便拿下扬州,也无法从扬州渡江,从而登陆江南镇江。 这套体系,不管是对付江北还是江口,都十分好用,唯一的缺点就是上游的湖广,而这也是朱允炆要削藩湘王的原因。 只是他没想到,削藩削的弄巧成拙,直接把朱柏给逼死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有朱元璋的这套体系在,只要水师不出现问题,那江南就只需要看好湖广、四川就足够,不用担心近在咫尺的江北。 正因如此,即便历史上盛庸已经在六合及浦子口失利,朱允炆却还在试图和朱棣谈和,同时让齐泰、黄子澄回家募兵,因为他知道朱棣无法渡江。 然而,陈瑄的倒戈这种戏剧性事件让朱允炆的如意算盘打空。 自古以来,北军哪怕饮马长江,可长江有水师,往往都能建立奇功,因此南军水师的集体倒戈可以说放在历史上都是极为戏剧性的。 陈瑄并未参加什么战事,可凭借带领水师倒戈,直接得到了一个平江伯的爵位。 自己这次南下,在外人看来就是自寻死路,甚至在自己人看来,也十分凶险。 但凡杨俅出了一丝问题,他们这四万多人都得阵没于淮南,甚至不用南军打他们,他们那脆弱的补给就能摧毁他们。 因此这次南下,朱高煦根本不担心盛庸的六万兵马回援,也不担心北边的李景隆放弃北平南下,他真正担心的,是长江口的南军水师。 如果消息走漏,那他这次即便能拿下京城,却也绝对堵不住朱允炆。 现在的情况和历史上可不一样,历史上朱棣是摧毁了南军除宋晟、沐晟外其余所有兵团,致使朱允炆在防守南京时,只能募集乡勇来守城,搞出了想要焚毁外城房屋,却不小心烧毁城墙的糗事。 那时的朱允炆即便想要逃跑,却也没了去处,更没了机会。 毕竟大明仅存的两支军队里,宋晟手中的三万人,有一半被他的儿子在灵璧之战中被燕军全歼。 沐晟能力不如沐春,手中兵卒只有三万人,而且明初云南物资贫瘠,根本无力抵抗朱棣。 真定之战、郑村坝之战、白沟河之战、德州之战、东昌之战、夹河之战…… 这一场场战役将朱元璋留给朱允炆的六十万精锐全部打光,最终手里没有兵卒保护的他,只能自焚紫禁城中。 历史上的他十分狼狈,可眼下他要是真的出逃了,且不说西南的沐春还活着,并且手里还有六万兵马,单北边的李景隆手上就有三十万大军。 朱允炆想要出逃,那底牌可比历史上大太多了。 不堵住搞死他,朱高煦心不安。 他那大兄不死,他睡不着…… 思绪此处,朱高煦便明了了一切,因此他抬头看向孟章,同时目光示意塔失他们先回避一下。 在塔失他们明了,转身回避之后,朱高煦才起身与孟章小声交代。 “你亲自去给杨展送消息,就说我接下来会带着马步兵和神机营直奔扬州与盛庸决战,让他亲自去说服他父亲。” “同时,我会让赵牧、徐晟率六千骑兵跟你一起拿下石庄,在石庄等待杨展的好消息。” “一旦他父亲接手了长江沙州的所有炮台,当夜他立马带着一千五百料的战船驶入长江,接应你们南下。” “届时,我需要伱将大军一分为二。” “你与赵牧率四千骑兵趁夜色在包港登陆江南,另一支由徐晟率领,杨展亲自护送前往江宁镇。” “你与赵牧趁夜色奔袭京城,给我控制住外城十九道城门。” “徐晟在江宁镇登陆江南,兵分三路,分别控制京城前往秣陵关、遵化镇、大胜关的道路。” 朱高煦交代出了自己所想的围追堵截,可孟章听后却紧张道: “如果是这样,即便是宵禁过后登陆包港,也必须在五个时辰内奔至京城,这距离起码有一百四十里……” 一百四十里如果放在一天来说,那对于渤海精骑绝不是什么问题,可放在夜间,并且还是一夜,那问题就大了。 渤海军虽然被朱高煦养得健壮,没有夜盲症,可夜间赶路肯定快不过白天,而且五个时辰的时间太短了,平均每个时辰跑二十八里,并且持续五个时辰,这对于马匹来说十分困难。 这一过程,不知道要累死多少马匹。 “不管累死多少军马,总之我要在天亮前看到外城郭的十九道城门被包围,并且外围还有骑兵巡视城墙各段!” 朱高煦目光狠辣,那模样让孟章倒吸了一口气。 他很清楚自家殿下有多爱惜军马,可眼下他居然说出这种话,可见他对于包围京城的执念有多深,这一任务有多重。 “殿下放心,末将定会与杨展、徐晟、赵牧三人交代清楚的!” 孟章不敢怠慢,单膝下跪,郑重作揖。 作为从羽林左卫戌字百户走出的老兄弟,孟章很清楚朱高煦之所以选自己走这一趟,并且选了徐晟、赵牧这两人,为的就是确保万无一失。 自己认识杨展,两人在京城时就见过面,因此杨展一定会信任自己。 同样,派他们三人去,也不是说朱高煦对塔失、多尔和齐、尼玛察等人有戒心,而是这三人根本不了解江南是什么情况,反倒是他们三人十分清楚,毕竟他们都是跟着朱高煦从江南走去关外的人。 作揖应下,孟章起身后又担心开口道: “殿下,我们三人离去后,您身边只剩下陈昶、塔失他们八个人,手中兵力也只剩下三万六千人,而且眼下神机营的火炮都被杨展所运,我们……” 孟章担心没有六千骑兵和火炮,朱高煦去扬州吸引全江南注意会过于危险。 “所以这次让你走一趟的原因里,还有就是调此前我留给徐晟的三千神机营回来,同时带回三百门野战炮,以及十个基数的弹药。” 朱高煦打断孟章,可孟章听后却更担心:“若是把火炮下船携带,我军速度会下降,您……” 他没继续说下去,可朱高煦却清楚他想说什么。 “你想说,我没有必要去扬州吸引注意,完全可以等着杨俅接应?” “末将惭愧……” 朱高煦开口,孟章便低下了头。 只是对于他的问题,朱高煦却叹气一声: “不管是李景隆还是盛庸,以及我京城之中的那位大兄……” “他们都很熟悉我,因此我如果不出现,他们不会安心的。” “况且,若是我带着大军前往石庄,届时又由谁去吸引盛庸注意?” 朱高煦在玩声东击西,为了就是保障南军水师不被怀疑,不出乱子,六千骑兵可以成功渡江。 他其实很想让孟章、崔均来代替他去吸引盛庸注意,由他亲自领骑兵拿下京城。 可他也知道这不可能,因为就眼下的渤海,能独自领兵三万以上的人,也仅有他自己,外加杨展、王义二人罢了。 其它的陈昶、孟章、崔均三人顶多将兵万人,赵牧、徐晟、塔失这些最多三五千。 杨展要节制渤海海军,无法抽身,王义又在北边,因此只能由他亲自去吸引盛庸注意。 同时,他也想看看,几年不见,盛庸如今是个什么模样,他手下的在京精锐,又是什么模样…… “国公!国公!” 呼声焦躁,在朱高煦还在等待渤海军渡过淮河的时候,叫嚷声在德州城外响起,刚刚渡过运河的明军还在准备继续北上,为白沟河解围。 然而一名千户官慌里慌张的策马而来,神情惶恐的寻上了李景隆。 “什么事?” 李景隆勒马看向那千户官,在他身后的刘真、宋瑄等人也十分好奇。 “南边送来的消息,请您阅览。” 千户官不敢说出消息内容,而是直接递出了纸条,这让李景隆心中紧张起来。 他迅速接过纸条,不待他看完,便只觉得脑袋仿佛挨了一闷棍。 【渤海贼军南下,拔云梯关,已渡淮河……】 简单一句话,让李景隆眼前一黑。 他不是没有想到朱高煦会南下,只是按照朱高煦的情况,他即便南下也要先收拾掉青州府诸县,然后拔除邳州,利用邳州的水次仓沿着运河挥师南下才对。 古往今来,凡兵马南征,皆是如此。 可眼下朱高煦突然出现在了云梯关,并拔除云梯关,渡过了淮河。 “这是怎么回事?” 李景隆脑中混沌,盛庸派人送来的这消息太简短,根本不足以让李景隆将事情全盘恢复。 他这里压根没接到莒州、日照、兖州等地被围攻的消息,根本推算不出来朱高煦是怎么南下的。 况且,他率领一群马步兵南下有什么用? 尽管眼下他已经拿下了淮河,可南边还有长江。 横亘在长江口的长江水师,以及长江的水文情况,这些李景隆都很清楚。 即便朱高煦船坚炮利也没用,长江可不是小江河,对于战船来说,摇橹、划桨根本行不通,每进三步就会被江水倒冲两步,速度缓慢。 况且长江水深,没有地方可以撑篙,因此也无法逆流而上。 唯一可以借助的,就是在顺风时利用硬帆,得天时在江道之中左右斜走,但这速度奇慢。 因此正常来说,江口想要进入江内,正常情况下,利用天时风向,起码要花三天时间,才能从松江府入海口抵达镇江。 到了镇江后,随着江河变得窄,这种时候就可以派出纤夫在岸上帮助战船入江。 所以不管怎么看,渤海的水师都很难从海口突入江中,更别提进入长江后,他们需要面对长江沙州和南岸的炮火阻击了。 况且北军想要渡江,只有用纯用舟船载运大兵团,但这种方法也有几点弊端。 其一,北军需要有一定的造船能力,且必须强于敌方,不然江河都不能掌握就不必谈以船过河了。 其二,是要控扼上游,顺江而下才有出其不意之效,就如晋灭吴、隋灭陈都是这个理,从上游顺江而下,快且速,就算铁锁横江也没得用。 其三,需部分惯于乘舟的士卒,这部分士卒需要有下舟即战的能力,可为大军打下桥头堡,则后续大军即使不善乘舟亦可先行恢复。 这三点,哪一条朱高煦都不占,他是怎么有自信突袭淮河,试图进攻京城呢? “渤海庶人拔除云梯关,渡过淮河了……” 李景隆很头疼,他从没遇见过这种事情,另外手中情报太少,他也不知道朱高煦为什么敢直奔长江。 江北造船不如江南,朱高煦应该很清楚,哪怕是他带了船工南下,可江北储料仓中,根本没有能够制造大船的木料,江北无法对江南形成压制。 “您说什么?” 李景隆一开口,宋瑄、刘真等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但同样不敢置信。 只是当他们看到李景隆的表情时,他们才彻底清楚,李景隆没有说错。 朱高煦,真的打到了淮河。 “这…这不可能啊?”刘真和朱高煦交过手,清楚渤海火炮的厉害,可就算渤海火炮再厉害,也不可能在五日内连续拿下横亘在诸城与淮河之间的多座重城。 要知道莒州、日照、安东卫、赣榆、沂州、沐阳等重镇在叛乱之初就加固过防御,即便是渤海军的火炮犀利,啃下一座也最起码需要两三天的时间。 可眼下,朱高煦的这速度显然没有攻城,那就是说…… “他应该是绕过去的。” 李景隆揉着鼻梁,只觉得眼睛红肿。 “自古北军主要渡江地点是两处,采石矶和瓜洲渡,主要路线是徐州—合肥—采石矶,此外就是沐阳—淮安—扬州—镇江。” “当初我北上时,便已经给盛庸发去消息,让他到沐阳驻守。” “沐阳依托运河与骆马湖和桑墟湖,又有沐水在北,即便叛军南下,没有十天半个月,也很难攻克此处。” “只是我没想到,他绕过了沐阳,突然出现在云梯关,这说明他这次是轻装奔袭,不然不会有这么快。” “轻装奔袭?”刘真与宋瑄对视一眼,纷纷感到诧异。 朱高煦如果真的敢于轻装奔袭,那就说明他又把握南下,不然不可能做到抛弃民夫辎重与火炮。 朱高煦的把握是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那就是船坚炮利的渤海水师。 “自古以来,未有北军南渡长江口而成者,国公……” 刘真看向李景隆,可李景隆眉头却越发紧锁。 他原本觉得朱高煦虽然难对付,但江淮防线铁板一块,加上有济南的李坚,朱高煦不管是南下还是北进,都会撞得头破血流。 自己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北上驰援白沟河防线,以免摆开架势的朱棣趁机吞没徐凯、吴高、吴杰三部。 只是现在看来,朱棣虽然摆开了架势,却迟迟没有对白沟河防线动手,反倒是朱高煦玩了一手奇袭,抛下辎重、火炮,直奔淮南而去。 “朝廷的旨意应该很快就到,淮南水网发达,渤海叛军虽然人皆乘马,可他们想要南下,就只有拿下扬州,拿下扬州的造船厂才能拥有足够的渡船。” “盛庸我了解,他眼下应该已经回援扬州,至于我军……” 李景隆现在十分头疼,他就像个救火队员,北边危急,南边也危急,可他分身乏术,只能选择一处去。 “召越巂侯、平都督前来!” 他向宋瑄开口,宋瑄闻言作揖,而后便派人去传俞通渊与平安前来。 不多时,二人出现在了李景隆不远处,脸上透露着凝重,显然已经从传信的将领口中得知了朱高煦突袭云梯关,渡过淮河的事情。 “朝廷的旨意还没来,可我想战事已经等不及。” 李景隆在二人到达后开口,并继续道:“我准备令二位率骑兵南下,从德州至扬州虽有千里,可二位若是轻装南下,大约六日就能抵达扬州。” “有二者统帅骑兵相助,盛佥事则能更好守护扬州。” “至于此处大军,则是会等待朝廷旨意决定北上还是南下。” “此处大军由刘都督、宋佥事统辖,我先一步率亲卫北上保定,维持白沟河二十万大军,以免被燕庶人逐个击破。” 李景隆有条不紊的下令,他这次带来的十万大军,基本都是上直精锐。 如果朝廷要调兵,肯定会调他们与李坚这两支人马。 白沟河等不了,所以只有自己先北上,将白沟河统筹好后再等待旨意降临。 “末将领命!” 李景隆既然开口,俞通渊与平安、宋瑄等人自然应下。 他们也知道白沟河事情急迫,朱棣在击败陈晖、滕聚并听到他们北上的消息后,立马就撤回了北平。 但他不是惧怕,而是在准备一场大战。 从吴高、徐凯送来的消息来看,朱棣已经统帅十余万兵马南下涿州,显然准备在白沟河上游与吴高决战,这也是李景隆着急回去的原因。 朱高煦从登莱步步为营南下,起码还有多重防线可以保护,进度一定不会快,只要击退朱棣,李景隆还有时间南下驰援。 可如果他执意围剿朱高煦,那朱高煦一旦退往登州,依托水师火炮防守,李景隆就得和他在登州耗着。 对于李景隆来说,时间是他最稀缺的东西,一旦他和朱高煦在鲁东三府对峙,北边的朱棣就有机会击破白沟河防线了。 白沟河防线一旦崩塌,朱棣的十六万大军就可以沿运河南下,一举抵达徐州。 这结果,要比朱高煦南下造成的影响更大。 只是李景隆没想到,朱高煦会挥师南下,轻装奔袭,只用五天就从诸城跑到了淮河。 他敢这么做,一定有他的依仗,因此李景隆低下声音。 “渤海庶人敢于轻装南下,必然有其依仗。” “其没有携带辎重,很有可能将辎重丢给了水师,因此你们南下后需要注意截断叛军与海岸的联系,尽可能将他们拉往内地,截断退路。” “此外,两江渡口需要严防死守,长江水师也一定要扼守好海口,不得松懈半分。” “我的话,你们将它带给盛庸,让盛庸上疏陛下,好生提防。” 李景隆交代完一切,诸将也纷纷作揖称“是” 不多时,俞通渊与平安率在京听操铁骑南下,而李景隆也将六万大军委托给了刘真和宋瑄,自己轻骑北上保定。 舍弃大军后,他只需要两天就能抵达保定,届时将朱棣击退,他才有机会重新布置防线,调整兵马围剿江淮的朱高煦。 不过即便到了此刻,他还是想不通朱高煦凭什么敢轻装奔袭。 (本章完) 第263章 长江天险 建文二年三月三十,在春季的最后一天,北平上空忽然开始焦躁起来。 俯瞰地表,两支大军于清晨时分列阵相对于白沟河。 白沟河北,战旗猎猎,号角长鸣,乌压压的延绵数里,一眼看不到边,在他们身上那明晃晃的甲胄衬托下,这一队伍仿佛一道矗立在白沟河北的铁壁。 白沟河南,同样的大军出现,他们身披同样的铠甲,手持同样的兵器,排列成整齐的方阵,却冷眼看着河北的大军,宛如一道横亘在河南的巍峨长城。 河阳城,这个依托白沟河而修建的城池,在宋辽对峙时曾发挥过巨大作用。 时隔四百多年,它再度发挥作用,成为了南军可以依靠的城池,而北边的燕军则是站在空旷的河北地。 白沟河宽不过一里,但却隔绝了两军,成为了横亘在两军中间的一道‘城墙’。 谁要发动进攻,就先得冲破这道‘城墙’,而连接这道‘城墙’的所有桥梁,都已经被吴高、徐凯下令摧毁。 “这数量,恐怕不下十万,燕逆这是把能带出来的都带出来了。” 河南岸,都指挥使胡观眺望北岸燕军阵仗,表情凝重。 虽然隔着很远,可他依旧能看到不少乌压压的马群。 “听闻鞑靼国公赵脱列干率领数万部众南下归附燕逆,燕逆手中可用骑兵,恐不下二万余,与之交战,必须依托水网,限其四蹄。” 吴高将手握在剑柄上,表情同样凝重。 不过,相较于朱棣,吴高还是觉得朱高煦带给自己的压力比较大。 他与朱棣交手,起码能短兵相交,胜负在五五之数。 可若是与朱高煦打,远了他拿炮打你,近了他又安排辎重车与火铳搭配,一边得和他短兵,一边还得防备他的火器,着实头疼。 “算算时间,曹国公眼下应该到沧州了。” 吴高看向渐渐明亮的天色,推算着李景隆何时能到达前线。 与他一样,河对岸的朱棣也在推算李景隆何时能到前线。 “算算时间,李九江北上的七万大军,应该还需要五天才能抵达此处,俺们得在五天内击垮吴高才行。” 朱棣抓着大胡子,在他身边多了许多生面孔。 自全歼陈晖、滕聚所部后,得知李景隆回防,他立马率领大军撤回北平,同时接受了鞑靼国公赵脱列干的投降,整编出了七千骑兵。 这七千骑兵加上前番的三千小达子营,也有万骑之多了。 加上他原本的骑兵,以及俘虏陈晖、滕聚的骑兵,现在的他光骑兵就有两万六千余人。 在他身后,还有五万马步兵,六万步卒,合计全军十三万六千人。 “殿下,若是我们能在此击败吴高,那南军数量就骤降至二十万,难以与我军争锋了。” 朱能开口的同时,一旁张玉也说道: “如果真的能击败吴高,届时只要我军渡过白沟河南下,完全可以和青州的二殿下配合,在北平广袤平原上,将李景隆所部二十万大军包围。” 张玉开口同时,丘福也追随道:“听闻李景隆这次未与二殿下交手就北上,只留下李坚和南边的盛庸那十万兵马来防备二殿下,届时我军南下,二殿下恐怕也能拿下不少城池,我军可以以鲁东三府为粮仓,进而拿下徐州、直逼淮安。” 行军打仗不是看谁的大军强大就能征服,而是要看谁的后勤做的更好。 历史上燕军南下多次不成,不敢深入的原因就是没有稳定的粮仓。 可眼下朱高煦拿下鲁东三府大半之地,等到九月就能收获数百万石粮食,完全可以支撑燕军进攻徐州,逼近淮安的计划。 对此,朱棣也十分高兴:“老二速度应该比我们快些,说不定等我们打完这一仗,老二都已经拿下青州府和兖州府了。” “到时候,俺们再拿下徐州,南边的淮河便不足为虑了。” 他们侃侃而谈,畅想着和朱高煦汇合,一路打下徐州、拿下淮安。 只是在他们的注视下,南军的队伍突然骚乱了起来。 “怎么回事?来了援兵?” 朱棣拿着从王义那里“借”来的单筒望远镜打量南岸,虽然看不清楚,但可以看到一支轻骑队伍出现在了南岸。 “李九江到了?”朱棣愕然,因为能率领轻骑抵达河阳的,只有李景隆、俞通渊、平安几人,而几人都跟着李景隆活动。 “这不可能吧?”朱能闻言不敢置信:“从德州到此处足有四百里,哪怕是上直精锐,也得五天才能赶到。” “俺也不信,可那架势一看就是李九江。” 朱棣拿着单筒望远镜,好似一个偷窥狂,不断窥探南军情况。 一旁的诸将很是着急,朱能更是直接道:“日后见了二殿下,得为弟兄们多讨要几个望远镜才行。” “这李九江看架势很着急啊……” 朱棣看着那队轻骑抵达就开始视察江防,顿时乐呵了起来。 他还以为李景隆被他的大军给吓到了,想着如何防守自己,却不想此刻的李景隆满脑子只想着进攻。 “国公,您如此着急为何?” 吴高与胡观二人紧跟着李景隆,不解他为什么着急检查江防,着急去看被破坏的桥梁。 面对二人询问,狂奔两日的李景隆顾不得脸上狼狈,扫视四周后才凝重开口:“渤海庶人轻装突袭了淮安,如今已经渡过淮河,按照前几日的速度来看,眼下恐怕已经快要进入扬州府境内了。” “这……这……”胡观愕然,吴高也是如此。 饶是他曾与朱高煦交过手,却也没见过朱高煦这么疯狂的一面。 轻装突袭淮南,打到淮南又如何? 没有辎重和火炮,他能打下扬州城吗? 扬州城高二丈,宽三丈,即便是用舰炮来炮击,也难以在短时间内破城,更别提就算拿下扬州,造船也需要几个月时间。 几个月的时间,都够云南、甘凉的沐春、宋晟勤王了。 “想来他是有所依仗,来此地的路上我接到了沐阳塘骑的加急,其中渤海庶人之所以能快速拿下云梯关,首功便是上百艘战船的火炮。” “如果他想,完全可以拆卸部分火炮走陆路去进攻扬州,吸引长江水师驰援扬州,而后派渤海水师突袭长江口。” “因此,我已经派人给盛庸、陈瑄送去了消息,不管朱高煦如何举动,他们不得离开长江口半步。” 李景隆来时路上已经想清楚了,朱高煦无非就是想要吸引长江水师注意去驰援扬州,然后突袭江口。 尽管这很难办到,但只要有一点可能,李景隆都得伸出手将它掐灭。 “贼军数量,恐不下十万众。” 李景隆眺望河北,表情凝重。 最坏的事情发生了,朱高煦轻装突袭淮南,朱棣倾巢而下白沟河,南军陷入了两面作战中,并且南北跨度超过千里。 这样的距离,即便是八百里加急,也需要一天半的时间才能将消息送到他的面前,传递回去又是一天半。 一来一去三天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东西。 “修复渡口和狭隘处的石桥需要多久?” 李景隆询问吴高,吴高闻言却迟疑片刻,而后推算道:“大约五天。” “五天……”李景隆闻言紧皱眉头,可最后还是挥手:“修复渡口,另外派步塘沿白沟河布置,燕逆马群甚多,完全可以沿河搜寻突破口,我军为步卒,行动不便。” “下令将所有挽马、乘马集中起来,交给两万兵卒乘骑。” 李景隆将全军马匹集中,进而组建为马步兵。 这么做,可以说是抛弃了十万人的机动性,但眼下他必须这么做。 有白沟河作为阻碍,朱棣即便要渡河,也只能是一批批渡河,不可能十余万大军全数渡河。 如此一来,两万人的作用就很大了。 很快,吴高按照李景隆的交代开始操办,不多时一支不足两万人的马步官兵被组成,他们开始沿河搜寻,而这一幕也被燕军搜寻的骑兵所侦查,并传回给了朱棣。 “李九江这小子果然不好对付……” 得到消息,朱棣抓了抓自己的大胡子,显然对突然抵达前线的李景隆感到了棘手。 不过哪怕李景隆抵达,却也无法阻止他渡河决战的决心。 只要这一仗打完,届时老二配合好自己,自己担任主攻,顶多一年就能打到扬州,利用扬州船厂造船渡江而下。 朱棣志得意满,不再在意李景隆的举动,而是让麾下骑兵搜寻可以渡河的地方。 “一…二…三!” “用力推!” 在朱棣与李景隆二人角力时,已经打到淮河以南的朱高煦却正在率领大军前往扬州的路上。 并不宽阔的土路上,挽马艰难拉拽着一辆辆炮车。 淮南河网密布,官道虽然有五丈宽阔,但道路不算平坦,炮车行进速度不是很快。 偶尔遇到炮车卡住,马步兵便纷纷下马前来推车。 三百门火炮和十个基数的弹药,成功让渤海军从每日一百三十余里的行军速度,下降到了六七十里。 在这样的速度下,朱高煦他们至今还没有进入扬州府境内,不过也只距离二十余里不到了。 “往前再走二十五里就进入宝应县境内,我们距离扬州也只有二百四十里左右了。” 陈昶拿着地图与朱高煦在马背上交流,朱高煦闻言略皱眉头。 他有想淮南水网会阻碍行军,但他没想到淮南水网那么密集,正如眼下…… “殿下!” 塔失的声音从队伍前方传来,他起马从南边奔来,来到朱高煦面前后苦着脸作揖:“前面的桥梁被拆毁了。” “果然……”朱高煦略皱眉头,他早就想过江南乡绅会阻碍自己南下,没想到这群人手段来的这么快。 “修复需要多久?” “大约一个时辰。”塔失作揖,朱高煦也颔首:“修复便是,这次赶路我们不用着急,我军粮食还够吃半个月。” “是!”塔失应下,而后调转马头离去。 在他离去后,陈昶则是皱眉道:“按照杨善人给的图纸,从此地前往扬州,起码还要经过大小桥梁七十六处,若是这群乡绅将每处桥梁都拆毁,那我们起码要被耽搁七天。” “分出十队千人马步兵先走,保障桥梁不被拆毁。”朱高煦不假思索开口,陈昶也颔首,转而叫来了多尔和齐去率领万余马步兵先一步南下。 拆桥不是那么容易的,乡绅虽然能发动徭役去拆桥,可他们没有足够的火药,想要摧毁所有桥梁不现实。 朱高煦只要让大军前进路上的十座桥梁无忧就足够,哪怕第十座被毁,马步兵们也能紧急修好桥梁。 “按照时间来说,盛庸应该明日就能抵达扬州。” “只要不下雨,我们三日就能抵达。” 陈昶推算时间,朱高煦则是看了眼刺眼的太阳:“四月淮南少雨,这也是我选择在这个时候轻装突袭的原因。” “我们的脚步不用快,别忘了我们的任务是吸引江淮南军注意,真正的主力可不是我们。” “是!”陈昶点头,继续与朱高煦聊起了其它事宜。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们也走过修复好的桥梁,继续向前方进军。 直到黄昏,他们抵达宝应县南面的槐楼镇,而这里的百姓似乎已经听说了渤海军即将到来,因此全部逃的不见了踪影。 槐楼镇紧邻运河,但此刻运河的船只凭空消失,显然盛庸走在了他们前面,并调走了所有运河船只。 “殿下,没有发现行军的踪迹,南军应该走的是运河西边。” 槐楼镇内,朱高煦难得坐下休息,便见陈昶前来汇报消息。 对此他倒不觉得奇怪,盛庸从沐阳出发,一路走运河旁的官道,直线距离和道路畅通无阻的情况下自然要比他们更快,哪怕是朱高煦抛下火炮,轻骑突袭也追不上他,淮南的水网,就是天生克制北方的骑兵。 何况既然知道自己渡过淮河,盛庸自然不会傻乎乎的走运河东边的官道,想来应该是走西边的官道,然后南下运河,绕到扬州城西面进城,不给自己奇袭他的机会。 “他应该快抵达扬州了,只要他到扬州,朱成功那边就可以行动了。” 朱高煦目光沉着,并不以盛庸抵达扬州而视为失败,反而觉得盛庸的抵达,会让整个江南将注意力集中在扬州…… “听说没,叛军快打到扬州了!” “打到扬州?那不是快打过长江了?” “京城还安全吗?” “京城肯定安全啊!你没见这几天江东门挤满了人,那些都是从江北逃难来的。” 如朱高煦预料的一样,当他率军驰骋淮南,盛庸带兵入驻扬州的消息传开后,整个江南人心惶惶,尤其以扬州、通州等江北百姓最为惶恐。 以往生意一般的渡船突然火爆,每日都能拉十几趟,赚的盆满钵满。 从三月二十九至四月初一,仅仅三天时间,便有不下三万人逃到京城,致使京城鱼龙混杂,闹出了许多案子。 这样的情况,从民间反应到庙堂,致使许多官员都怀揣忐忑。 他们许多人并不知兵,问起长江来,也只能说出一句“长江天险”,就无法再说其它。 因此在他们看来,贼军既然已经打到扬州,那距离渡过长江恐怕不远了。 不过,对于知兵的五军都督府等诸将来说,他们却根本不担心朱高煦能渡过长江。 先不提他还没打下扬州,就算他打下扬州,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凑齐一支渡江舟师,他的水师再怎么犀利,面对长江口那数十座的沙州炮台,以及滚滚而下的江水,又如何从海口突入? 只要长江口的水师不出问题,朱高煦就没办法渡江,这已经成为众人的共识。 在这样的共识下,朱允炆也对长江水师产生了担忧。 正如眼下的武英殿内,他召集了六部五府在京的官员,甚至连他厌恶的郭英也被召见。 当着群臣的面,他询问道:“眼下,诸位爱卿应该都知道,唯有长江水师可保长江,朕虽然信任陈瑄与杨俅,但还是担心长江水师之中有些别有用心之人。” “因此,朕想询问询问,要不要对长江水师彻查一番?” 朱允炆一开口,群臣面面相觑,黄子澄闻言作揖:“陛下,长江水师理应彻查,不过应该交由陈瑄、杨俅二人彻查,朝廷最好不要派人去查。” 黄子澄想的简单,杨俅和陈瑄二者,前者的儿子为朝廷战死,后者与朱棣、朱高煦毫无交集,两人应该是不可能投靠朱高煦的。 让他们彻查,不至于将朝廷牵扯进去,不至于让水师的水兵们埋怨朝廷。 对此,朱允炆颔首,却还是不放心:“长江沙州与南岸的炮台,是否要交给卫所接手?” “陛下……”齐泰站出来作揖:“眼下江东一带的炮手都是长江水师的,原因就是兵马都调往了北边,若是交给卫所的屯兵接手,恐怕不会熟练。” “陛下!”郭英突然开口,这让众人将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同时目光复杂。 朱高煦可是郭英的孙女婿,如果朱高煦真的打进南京,那郭英必然受惠。 这种情况下,郭英不避嫌,居然还主动站出来,这倒是出乎众人预料。 “陛下,臣以为可以调陈瑄、杨俅入京,由陛下检测二人忠心,给予赏赐,然后再调他们返回江口驻防。” 郭英的提议很好,但坏就坏在这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提议,哪怕是好提议,朱允炆也绝对不会接受,谁知道他是在帮朱高煦还是在帮朝廷。 “武定侯建议不错,不过朕还想听听更多的。” 朱允炆笑容和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与郭英关系甚笃。 见朱允炆不理会自己的话,郭英也只能叹了一口气。 他固然心疼自家孙女,可他也是朱元璋的郭四。 朱元璋想让朱允炆继承大统,他是打心底支持的,奈何朱高煦…… 一时间,郭英想到了朱高煦。 现在回想起来,那小子似乎一直不安分,只是他也没想到,那小子会闹得这么大,居然还绕开了江淮防线,直插扬州。 “陛下可派人赏赐二位,看看二位态度如何,再决定是否召二位入京。” 齐泰眼看朱允炆不答应郭英的建议,只能换了种方式开口。 果然,在他这么开口过后,朱允炆也没有再拒绝,而是颔首道:“既然如此,就按照齐先生的方法去办吧。” “此外,朕还想问问,扬州城能守住吗?” 朱允炆目光直视齐泰,齐泰闻言作揖回礼:“扬州城为太祖高皇帝命人修建,城墙高大宽厚,又有水次仓一处,储粮数十万石,足够城中百姓吃数个月。” “况且其依托运河与长江,想要运输粮食和火药轻而易举。” “即便贼军围攻扬州,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拿下。” “陛下北调的旨意已经送抵德州,德州的宋瑄、刘真二人已经率领六万兵马南下,只要吴高快马南下,应该能在徐州追上六万大军,节制六万大军南下。” “此外,青城的李坚所部也开始对登莱发起攻势,如今渤海水师皆在南边,登州一地只有数千守军根本无力抵挡李坚。” “届时三府收复,渤海庶人后路断绝,唯有死矣……” 齐泰侃侃而谈,毕竟在他看来,朱高煦这次轻装南下就是自寻死路。 那是四万人,不是四十人,四万人所需粮食是一个天文数字,而江北之地因为元末残破,早已不复汉唐、两宋时期的富庶。 哪怕朱高煦搜刮淮东,顶多也就强撑两三个月罢了,届时李坚和李景隆应该能解决登莱,击退朱棣。 只要他们调整兵马南下,朱高煦这四万人都得覆没淮东。 “如此,朕就放心了。” 眼看朱高煦打到扬州,朱允炆倒是听劝了不少,除了调动兵马保护江南,其它行动他也不再干涉。 如此一来,倒是给了李景隆自由发挥的机会…… 《渤海纪事本末》:“上至淮南,庸以扬州自守,建文君调坚将兵四万攻青州,高驰援南下,与瑄、真合兵六万往扬州去。” 《明世宗实录》:“上兵淮南,诸府县皆降,庸不得已,走河西南下入扬州,建文君恐扬州有失,调高大军十六万驰援,又遣坚兵十万攻青州。” “上闻曰:“建文君惧我,虽数十万众奈何?”率兵往扬州而去。” (本章完) 第264章 午夜惊魂 “哔—哔——” 翌日,在朱允炆时刻关注渤海军动向的时候,在槐楼镇休息的渤海军也在急促的哨声中起床。 由于身处敌境,全军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穿上胸甲和裙甲,其余甲胄则是等遭遇突发情况时再穿戴。 借着残留的粮食,渤海军算舒服吃了一锅热饭。 出发前各队伍打下白条在屋舍桌上,每屋借住费用五文,以白条盖印。 印章为木质,各有纹理,每百户有一枚,纹理各不同,内容则是打白条的百户是哪支队伍,算是基础防伪。 当大军开拔,不久后他们就再度遭遇了桥梁被破坏的事情,不过好在有朱高煦的安排,等大军抵达被破坏的桥梁时,桥梁已经修好,大军顺利渡河。 今日他们的目标是南边的高邮,当年张士诚就凭着这座城挡住了百万元军。 当然,说是百万,但朱高煦估计数量应该在三四十万左右。 此战过后,张士诚也十分重视高邮的防务,因此高邮城防可以说十分森严。 向高邮而去的这一路上,他们经过了张家港和清水潭,不出意外,这些城镇的百姓都因为受到了朝廷的宣传而觉得渤海军残暴,尽数逃难去了。 这么一来,倒是方便渤海军打白条,吃白食。 历经一日的奔波,赶在黄昏时分朱高煦他们总算抵达高邮城外。 “这高邮城不大,但是城防却做的不错,看样子当年张士诚没少修补它。” 高邮城北,眺望南边的高邮城,朱高煦调侃一声,随后对众人吩咐:“就在我们后边的王家巷休整,明日继续南下,在昭伯镇扎营。” “是!”陈昶等人作揖应下,而后开始安排大军休整。 他们的举动被高邮城守军看在眼里,连忙驾驶舟船走水门,将消息送往了南边。 与此同时,分兵而下的孟章、杨展二部也在各自进军。 孟章带骑兵,一路走小路南下,所经过的乡镇尽量被他所避开,反正如今淮东之地百姓人人自危,卫所守军根本不敢出城,这倒是给了他们清理痕迹的时间和机会。 倒是相比较他们,杨展所率领的渤海海军才让人踪迹难寻。 他们在云梯关收集了打出的铁炮弹,又将云梯关守军的兵器、铁料尽数熔炼为铁炮弹后便运着粗糙的铁炮弹开始南下。 船上,水手们在打磨铁炮弹,将炮弹表面坑洼不平的地方磨平。 由于船上带着炮弹的模具,所以制作铁炮弹对于他们来说并不困难。 铁模铸炮虽然有许多弊端,但用来铸造炮弹却问题不大。 铁炮弹这玩意,哪怕在陆地上使用,也不敢保证能全部回收,更别提海上了。 因此,只要铁炮弹不会损伤炮膛,那就可以用作海上的水战。 对于渤海水兵的众人来说,他们的虽然谈笑风生,可眉宇间却始终充斥着一丝忧愁。 他们都知道,南军水师盘踞在了长江口,并且想要逆流而上强攻长江口的难度,远比在海上作战要强得多。 如果没有当地百姓的帮助,逆流而上的战船速度不一定会比人在岸上走来快。 一时间,所有人都心情凝重,可在船室之中,杨展却低着头书写这一路海战的经历。 从南北城隍岛到登州,再到云梯关、再到眼下…… 在他的笔下,渤海海军的优缺点被细数了一遍,不过总的来说,优点是大于缺点的。 对于杨展来说,渤海海军的缺点就是实战经验还是太少,这点和平倭水师比不了。 如果把渤海的战船给平倭水师的水兵,那平倭水师只需要五十艘三千料战船,就可以清剿藏匿去南洋的倭寇。 “笃笃——” “进来。” 敲门声响起,杨展头也不抬的开口。 呼吸间,门从外向内打开,走进的却是胡纶的身影。 杨展见来人是他,直接从桌上一旁拿出了一封书信。 “这是我的亲笔信,只要你们见到我父亲,那这次的事情起码能有八成把握。” “还有两成呢?”胡纶接过信,紧跟着询问一句。 “还有两成就是看我父亲能不能控制住陈瑄了。” 杨展说罢,再度低下了头,而胡纶闻言也点头转身离去。 不多时,渤海海军之中放下了一艘百料沙船,乘坐这艘沙船,胡纶向着西边的浅滩前进。 待他抵达,他便拿出了自己早早准备的扬州府锦衣卫令牌,从就近的衙门征募了一匹挽马。 乘骑这匹挽马一路向南,最终在黄昏时分抵达海门。 如今的海门已经被南军水师接管,利用扬州府锦衣卫的令牌,胡纶成功被渡船送往了崇明所。 此时的崇明岛还没有后世那么宽大,而是由一个主岛和数十个沙州组成的水师营地。 那些沙州之上,基本都设置了一到两处炮台,比胡纶掌握的数量还要多,显然南军水师并没有偷懒,而是在这段时间不断增加长江沙州的炮台。 不出意外的话,从此地到京城的长江水道上,还有无数这样的炮台。 饶是渤海海军船坚炮利,可在这群炮台面前,被逆流而上所限制船速的渤海海军就和活靶子没区别。 如果南军水师还在镇江、常州境内设置铁索横江,那想要渡过长江简直难如登天。 虽说铁索横江从东汉到如今出现多次,无一不是遭遇瓦解,可那是上游对下游的瓦解,而不是下游对上游的瓦解。 况且有晋灭吴、隋灭陈的两场典型例子,铁索横江的战术也开始渐进,逐渐从单一的水战变成水陆配合才能解决的问题。 胡纶好歹也在渤海军服役多年,心里自然清楚如果南军水师拒绝向渤海靠拢,那渤海会遭遇多大麻烦。 眼下的渤海耗不起,每多停留一日,对于他们来说都多危险一分。 正因如此,胡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眼看渡船接近崇明岛,他整理了心情之后,跟随渡船登陆崇明所渡口。 在此处,数十上百艘大小不等的战船横亘江口,并且还有诸多被征集而来的沙船、乌稍船。 这些船,胡纶不用多想也知道是收集而来准备火攻的火船。 火船如果趁夜色顺流而下,那试图逆流而上的渤海海军会遭遇什么,胡纶都不用猜想,脑中就浮现出了一名名水兵点燃火折子,丢下火把后就跳入水中的画面。 这一艘艘火船所装载的火油和火药,足够炸沉渤海的战船。 “请……” 当水兵声音响起,胡纶也在短暂检查过后登上了崇明岛的崇明所。 之后的他被一名千户官接待前往了崇明千户所城,并在这里看到了数以千计的水兵。 千户所内已经没有百姓,有的只有正在备战的水兵们。 胡纶被引进千户所衙门内,并在此处见到了一名和杨展有几分相似的中年武官。 “本官便是平倭总兵官杨俅,敢问北边有何消息传来?” 杨俅还不知道胡纶的身份,因此表情十分凝重,似乎在担心北边打到江边一样。 胡纶看了看左右,杨俅见状也起身道:“你们不用跟来。” “末将领命!”诸将应下,胡纶也跟上了杨俅的脚步,不多时二人来到了后院的书房。 在进入书房前,胡纶用目光检查了所有地方。 身为锦衣卫,他自然知道锦衣卫如果要听墙根会躲在什么地方。 确定没有锦衣卫后,他这才在进入书房后递出书信:“这是北边的消息,杨千户特意交代过,请将军看完后便焚毁。” 扬州府千户官也姓杨,因此胡纶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妥。 杨俅接过了信件,打开一看便瞳孔紧缩,但很快恢复平静。 他面色凝重的看完信中内容,其中杨展提及了他们出现的时间、地点,以及他们什么时候会进入长江口。 时间是四月初三子时,也就是明夜子时,地点则是崇明沙州南边的江南水道。 显然,杨展准备直接渡过海口,抵达南边的松江府,然后再走松江府水道北上。 杨展需要杨俅帮忙的地方不多,第一点是交给胡纶一份调令,第二是加大对崇明以北的江口防务,尤其是廖角咀。 初四卯时,杨展会调五十六艘二千料以上的战船出现在这里与南军水师交战,以此来掩护南边五十七艘一千五百料的战船暗渡长江南口。 因此,除了手中调令,杨展还需要杨俅将驻扎在长江南口的战船调往廖角咀参战,给他们机会前往京城。 “我大概明白了……” 杨俅皱着眉头看完这份信,然后当着胡纶的面,将信件焚毁。 他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如果贼军水师南下,我会率兵将他们挡在北口,不过北口是陈都督负责,我要将此消息告诉他才行。” 杨俅担心隔墙有耳,因此开口阐述了北口和南口的防务问题。 显然,陈瑄始终对杨俅留一手,他将战力最强的平倭水师调往了长江南口,兴许是觉得上次的海战有些奇怪,因此生出了戒备。 不过这么一来,倒是方便了杨展暗渡长江南口。 杨俅手写一份调令,冠冕堂皇的开口道:“北边若是还有消息,你持着这份手书,可以随意渡过长江两岸。” “多谢杨总兵官,末将的消息已经送达,告退。” 胡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自然在作揖过后转身离去。 在他离去后,杨俅也手书一份,差人送往了驻扎在江南常州三浦口的陈瑄。 二者距离虽然有六十余里,但有江南的纤夫帮忙,速度快些的沙船完全可以在四个时辰内将消息送达。 不出意外,消息送抵之后,陈瑄立马率领长江水师从三浦口出发,在次日卯时抵达了崇明所。 下船之后,他这才看到渡口之中的数百艘沙船已经装好了火药桶和火油罐。 这些沙船加上他带来的三百多艘沙船,足有上千艘之多。 凭借这些火船,他有自信在自己的主场找回场子。 长江可不比大海和淮河,渤海战船入淮河容易,不代表入长江容易。 “陈都督!” 杨俅隔着老远便带人走来渡口,边走边作揖的同时还叫嚷起来。 陈瑄闻言也转过头去,见到杨俅的同时向身后看去。 在他身后,站着一名三旬左右的正六品官员。 陈瑄见杨俅走来,连忙介绍道:“林御史,这位就是平倭水师总兵官杨俅,这次的消息也是他截获而来。” “原来如此,久闻杨总兵官平倭之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下官在京监察御史林嘉猷,在此见过林总兵官……” 伴随着陈瑄开口,担任在京监察御史,被朱允炆派来检查二人忠心的林嘉猷便轻点头,与杨俅招呼了起来。 监察御史隶属都察院,官职正七品,比起陈瑄的正二品和杨俅的正三品来说,可谓低微到极点。 不过背靠都察院,还有皇帝撑腰,林嘉猷派头十足,并没有要和杨俅作揖的意思。 见此情况,杨俅略皱眉头,他并未听说监察御史还有在京一说。 只是稍微想想后,他便明白了这所谓的在京监察御史是个什么东西。 说好听些就是来犒劳他们的,说不好听些就是来监督他们的。 对此,杨俅倒是没有什么畏惧,反而十分不满。 一个正七品的监察御史也敢在自己这个正三品面前摆派头,真当自己是泥捏的? 杨俅想要发作,可陈瑄却熟悉他,上前与他作揖的同时,不免小声提醒。 “这位是朝中方博士的弟子,小心些……” “方博士?”杨俅迷糊片刻,但很快想到了担任文学博士的方孝孺。 因为朱允炆在这群人的建议下开启举荐的模式,因此方孝孺等人不停举荐自己的弟子入进入官场。 想想这群连进士都考不上的儒生,只是因为一个举荐就大批进入官场。 一开始他们还算收敛,只是进入史馆任编修。 但到了今年,他们就开始插手实权了,不断对都察院、地方三司等衙门插手。 这个林嘉猷,想来就是他们其中的一员,难怪瞧不上自己这群武夫。 “林御史谬赞了,不知御史前来所为何事?可是朝廷有旨意下发?” 杨俅作揖回礼,可林嘉猷见状却只是颔首:“朝廷派下官来,本来是想犒赏三军,但不曾想杨总兵既然收到了贼军水师南下的消息,因此跟着陈都督前来视察。” “敢问杨总兵,那贼军水师何时能到此处?” 林嘉猷虽为儒生,可对于眼前这些武夫却实在提不起尊敬的想法。 瞧着他的举动,杨俅也十分不满,心中都开始谋划日后如何找这厮报仇。 只是面上,杨俅还是毕恭毕敬:“按照扬州府内锦衣卫传来的消息,应该在今日黄昏到明日清晨左右就能抵达廖角咀。” “正因如此,我才书信告知陈都督。” “多谢杨兄告知,不然我还在三浦口等着驰援扬州呢。”陈瑄作揖表示感谢,杨俅也接上话茬: “我想调平倭水师前往廖角咀,由长江水师看护长江南口,陈都督伱看如何?” 杨俅直言开口,同时他也知道陈瑄对自己有一丝戒备,因此这次的毛遂自荐一定会被拒绝。 “这就不必了吧,若是贼军走南口怎么办?” 一道声音响起,但不是从陈瑄口中传出,而是从林嘉猷口中出现。 林嘉猷可是清楚记得杨俅父子受过朱高煦恩惠,虽然杨展已经战死广西,可谁知道杨俅会不会临阵投敌? 让他驻守南口,陈瑄驻守北口才是最好的办法。 “呵呵……”陈瑄见林嘉猷主动站出来,也尴尬笑了两声,然后对杨俅说道: “林御史说得对,万一贼兵走南江口就不好了。” “南江口,还得是交给杨兄,至于北江口和廖角咀便交给在下了。” 陈瑄附和起了林嘉猷的话,但是他们都心知肚明,渤海军既然南下,那大概率是出现在北边。 如果届时他们不出现,陈瑄他们也完全有时间前往南口参加防务。 “既然如此,那末将领命……”杨俅的表情一下子难看起来。 陈瑄见状连忙安抚:“若是北口战况激烈,兴许我还要调杨兄你来帮忙。” “如此倒好。”杨俅一听说能参战,脸色也稍微好了些。 这样的神色变化被林嘉猷看在眼里,不免在心底嘲讽:“武夫就是武夫,连养气功夫都没有。” 只是嘲讽在心底,面上林嘉猷还是得安慰杨俅:“杨总兵的功绩在这里摆着,届时如果没有杨总兵,我们恐怕也难以御敌。” “是极是极……”陈瑄跟着附和,杨俅闻言却作揖:“既然如此,那末将就调兵前往吴江口和宝山、高桥了。” “杨总兵官慢走。”林嘉猷作揖,陈瑄也跟着附和。 不多时,他们便见整个崇明所走出了数千名兵卒,算上已经在南口驻守的兵卒,足有万人规模。 他们驾驶战船出港,分别前往了江南松江府的高桥、吴江口和宝山一带,不过更多的则是停在了江心中,看模样是准备随时驰援北口。 这样的做法,倒是表明了渤海海军一定会在北边出现,因此陈瑄也开始加强防务,调集战船前往廖角咀,同时令火船准备。 一旦廖角咀战败,那长江水师就会撤回崇明岛,接下来就是上千艘火船建功的时刻。 陈瑄在准备,林嘉猷则是寻了一处哨塔走上,望着滚滚长江,不免与身旁的吏目们说起了长江种种典故,长者味道浓厚,让人无语的同时,却还得硬着头皮听下去,即便林嘉猷说错也不能揭穿。 时间一点点过去,从清晨到正午、再到黄昏…… 陈瑄带着长江水师在廖角咀等了又等,始终等不到渤海海军出现。 渐渐地,他们开始松懈起来,而天色也渐渐黑了下去。 林嘉猷眼看没有战事可见,便嘲讽了两声杨俅,转身去了陈瑄为他安排的屋舍休息。 与此同时,南江口却密布战船,而负责指挥他们的杨俅则是前往了高桥镇,单独包了一座酒楼,请弟兄们热闹的吃了顿饭。 在热闹声中,一艘艘与平倭水师战船相差不大的战船从南边驶来,巡哨的战船看见了对方的旌旗是平倭水师的标志,当即上前阻拦。 “你们是谁派来的,怎么打着我们的旌旗?” 平倭水师千户官杨会拦下这支船队,同时对甲板上嚷嚷起来。 他一早就看见了这些船只的跑口挡板,如果不是见到这群船只的甲板上没有火炮,他都准备直接动手了。 “我家船队是奉杨总兵官的调令前来送战船的,这是调令,请千户官上船检查。” 崔均站在甲板上,按照杨展交代他的话对杨会大喊,同时派人用夹杆递出了调令。 杨会诧异自家老爷什么时候买了船,不过还是接过调令看了一眼。 在确定确实是自家老爷的调令后,他也命人接船舷,走上了这坐船之上,在崔均的引路下往船舱走去。 漆黑的夜里,杨会只能凭借崔均手中火把看清前路。 待他走下船舱,眼前的一幕让他瞬间将手握到了刀柄上。 只见在船舱之中,数十门与南军不同的火炮摆放着,一旁还有许多火药和铁炮弹。 这群火炮他可太熟悉了,不就是渤海海军的火炮吗? “杨会,别乱动……” 忽的,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杨会动作停滞,甚至连他身后的那十余名兵卒也停下了动作,纷纷张大了嘴巴。 那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使得他们身体都僵硬起来。 仿佛机械般,众人缓缓挪动目光,最后在漆黑的船舱之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少…少…少…少……” 最先回头的兵卒磕磕巴巴的看着眼前人,随后回头的兵卒们也纷纷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鬼啊!!” 对人胆子极大的杨会在此刻吓得屁滚尿流,脸上满是鼻涕。 他亲眼看见了杨展的出现,偏偏他还穿着一身鸳鸯战袄。 自家少爷死的时候,不就是穿着一身鸳鸯战袄吗? “少爷啊,俺可没有对不起杨家啊!” 人高马大的杨会跪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要说对不住,也是老爷对不住您啊,您死了老爷都没哭,俺还为您哭了七天灵啊!” “少爷,您可不能带俺走啊,俺二十八还没讨婆娘,俺走了俺家就绝后了,您可是吃俺娘奶长大的,您不能这样对俺娘啊……” 杨会的胆小让四周随他上船的兵卒都忘记了害怕,甚至连崔均都没想到,前面还凶神恶煞的杨会,会在看到杨展的一瞬间怂成这副德行。 “少爷啊……” “别哭丧了,我还没死!” 杨会还在哭嚎,却见杨展脸黑走出来,一把将试图将他抓起,却发现这厮太重,抓不动。 “少爷您一路走好……” “走个屁,老子诈死!” (本章完) 第265章 衣冠禽兽 “诈死?” 船舱内,杨会这次总算听清楚了。 他慢慢停下哭嚎,迷糊的看着杨展,却见杨展开口道:“我诈死投了渤海殿下,如今带兵来突袭京城,你给我好好的回甲板上,带着你的人给我放行。” “啊?”杨会愣了下,却被杨展踢了一脚:“傻愣着干嘛?不然你以为我爹为什么不哭?” “噢噢……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杨会被一脚踢醒连忙爬起来,伸出手抹了抹自己脸上的鼻涕眼泪。 他转身看向那队亲卫:“都是杨家人,记得少爷吧?” “记得。”众人纷纷附和,眼神古怪的看着他。 杨会也知道自己出洋相了,但相比得知杨展没死的消息,这点洋相不算什么。 “去到船上,谁给暴露少爷的计划,老子一刀剁了他。” 杨会凶狠开口,却被杨展一脚踢在屁股上:“伱在谁面前一口一个老子的?” “俺这不是在提醒他们嘛……”杨会委屈回头,却见杨展摆手:“赶紧回去,别拦住我的好事。” “好!俺这就带人回去,给少爷您开道。” 杨会摸了摸被踢的屁股,然后才在杨展的催促中上了甲板,而后回到了己方战船。 “确实是总兵派来的人,弟兄们给他们开道。” 回到战船上,杨会又恢复了自己那副千户官的面孔,只是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个杨家亲随正看着他威风凛凛的背影,暗地里止不住的发笑。 他们的嘲笑声被杨会听到,可他却不以为意,反而在心底高兴着杨展没死的消息。 “哔哔……” 在哨声中,杨会的坐船开始为身后五十几艘战船开道,虽然是逆流而上,速度十分缓慢,但有着杨会的开道,倒也没有人上来自找麻烦。 毕竟比杨会官大的人,此刻都被杨俅请去高桥镇吃饭去了。 很快,三个时辰缓缓过去,杨展他们虽然是逆流而上,速度很慢,可依旧在三个时辰里进入了三十余里。 不过眼下他们还没有越过崇明岛,只是到了南岸的长沙渡。 他们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向着长江内赶路。 船室之中,崔均紧张看着窗外的江南,他从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以这种形式回家。 眼下他们还没有走出危险的范围,一旦长江口的炮台发现他们,那以他们现在的情况,顶多就是几个时辰就得全军覆没。 “以现在的速度,大概需要三天才能抵达石庄。” “抵达石庄后,我们的船倒是一次性能运六千人去包港,就是军马难运。” “算上运人,顶多能运六千人和两千匹马,但是殿下说第一批人必须要四千人马奔袭南京所以我们一次性只能运四千人马前往包港,再折返回来运送两千人去江宁镇。” “算上从这里出发到石庄,再到运人抵达包港,起码得四月初八才能抵达包港。” “折返需要两个时辰,再从石庄运人前往江宁镇,差不多得四天半,也就是四月十三正午才能抵达江宁镇,分兵秣陵关和大胜关,地上起码得跑半天,也就是四月十三黄昏,南边才能形成包围……” 船室的椅子上,杨展分析着包围南军的时间。 孟章四千骑兵抵达包港是四月初八深夜,也就是说四月初九就能有人知道他们登陆,消息只需要几个时辰就能走塘骑传到京城,可第二批骑兵却需要再四月十三才能包围。 从四月初九到四月十三,这中间有五天的时间,朱允炆要是想跑,那绝对能跑出去。 因此,必须先让南边的两千人先出发,然后再送北边的四千人渡江。 不过他们的运力如果送两千人登陆江宁镇,那就没办法一口气送四千人登陆包港。 “得弄些船,能同时运送六千人和六千匹军马才行。” 杨展想到了运力的问题,然后仔细想想就知道了应该怎么运作。 “运人没有什么,问题的是马。” 崔均听到了杨展的话,当即开口道:“眼下江北逃难的人很多,完全可以让弟兄们从石庄乘坐民船前往包港,然后我们将甲胄和军马运抵包港。” “少了六千人的话,我们能一口气运六千军马。” “到时候他们抵达了包港,我们趁夜色把四千军马和甲胄交给孟章,再接引两千人上船,直奔江宁镇。” “不行……”杨展摇头:“这样还是有起码三天的时差。” “不过你这话倒是给我提了醒,我们可以先运两千人和两千军马出发,然后征募些船运四千军马。” “这么一来,缺口就会小很多。” “算下时间和路程,差不多在徐晟他们两千人乘船抵达龙潭的时候,乘坐民船的孟章他们就能接收到四千军马,这个时间刚好,征募的船也不用那么多。” 杨展说罢,便直接对崔均说道:“你派人让杨会去募些民船,亦或者直接征调他们的战船,总之要在保障两千人马率先出发后,还能运送四千军马。” “好!”崔均点头应下,随后走出船室,前往了杨会他们的战船之上。 不多时,崔均便带着消息走回,而杨会也开始征调沿途路过,但战船将领官职比他低的平倭水师战船。 在他们操作之时,在廖角咀吹了一天一夜海风的陈瑄越想越不对。 就在他猜想杨俅的消息是否是假消息的时候,北边的战船突然响起了木哨声。 “哔—哔——” “备战!!” 原本的所有猜想在木哨声响起的一瞬间消散,陈瑄将精力全部投入到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战事之上。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过去,北边南下的战船越来越多,伴随着他们渐渐靠近,陈瑄有条不紊的指挥大军依托廖角咀开始反击,同时通知上游的火船准备。 只要渤海的水师与他们在廖角咀交战,那等到正午退朝,廖角咀的礁石就可以限制住渤海水师,到时候就是火船建功的时刻。 陈瑄十分激动,眼下渤海水师来到了他的主场,他总算能洗刷自己的耻辱了。 尽管他并不喜欢这个所谓的建文新政,但朱高煦的情况并不容乐观,他自然不会选择投靠朱高煦。 北边的大军在回援,四川的瞿能据说已经抵达建昌,顶多一个月,西南和北边的大军就能回援,届时朱高煦这四万兵马只能喋血淮东了。 “真是可惜……” 陈瑄啧啧几声,随后便听到了猛烈的炮声。 “轰轰轰——” 还是熟悉的套路,渤海海军试图依仗火炮射程来压制长江水师,然而长江水师早有防备。 它们躲在廖角咀中,依托江流来灵活躲避渤海军的炮弹。 一时间,渤海军的炮弹收效甚微,不过长江水师的阵型也开始分散。 上次长江水师的阵型分散过后,渤海海军选择冲入阵中,用左右两舷火炮炮击战船,那么这次…… 陈瑄目光闪烁,同时渤海海军的战船上,一名千户官也询问起了指挥这支舰队的郑峻。 “郑指挥使,敌军舰船分散,按照朱都督给我们的情报,廖角咀会在午时和子时退朝,届时我们船大容易被礁石限制。” “我知道。”听到千户官的话,郑峻放下手中望远镜,轻笑: “做戏做全套,我们如果投鼠忌器,那陈瑄就会有时间想其它问题。” “所以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打得他没有时间想别的事情。” “传我军令,全军突击,准备近距离炮击!” “是!!” “呜呜呜——” 霎时间,号角声从渤海军阵中传出,五十六艘两千料以上战船开始如上次登州海战一般发起冲锋。 “来了!” 陈瑄见到这一幕,心中激动的同时,也开始下令:“全军不要管战船损失,全部压上,把他们留在廖角咀,直到午时退潮!” “是!” 此时此刻,渤海海军在郑峻的指挥下全军冲入长江水师阵中。 拥有一百五十余艘战船的长江水师将五十六艘战船的渤海海军包围,尽管他们的船不如渤海海军高大,可近距离之下,便是碗口铳和洪武铁炮也能给渤海军造成伤害。 只是相较于他们所造成的伤害,渤海的所造成的伤害才更为致命。 “放!” “轰轰轰——” 当开花弹与实心弹搭配作战,一时间不管是甲板上的还是船舱里的,所有南军水兵都遭到了炮击。 只是左右一轮炮击,南军水师的战船就报废近五十艘,而陈瑄等的就是火炮停摆的机会。 “传令全军,接船舷,短兵作战!” 在陈瑄的指挥和准备下,这次的南军战船在接船舷后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将一面面藤牌举起,顶着渤海海军的火绳枪排枪尝试登陆。 别说藤牌,就是甲胄在这样距离下,也没办法挡住渤海军的排枪。 然而在付出数百人的性命过后,还是有南军水兵登陆了渤海海军的战船。 见此情景,陈瑄当即激动拔剑:“召南江口的平倭水师前来驰援,所有战船围攻已经登板的贼军战船!” 陈瑄热血上头,拔剑便指挥所有战船强攻,甚至他自己的坐船也是一样。 眼见他上头,旁边的指挥使连忙拉住他:“都督,您是千金之躯,怎么能以身犯险?” “你当我是谁?”陈瑄瞪大了眼睛:“当年我破釜沉舟打月鲁帖木儿,贾哈剌的时候有谁劝我?” “听我军令,把船靠过去!” 陈瑄挥剑,战船在无奈中发起冲锋。 一时间,整个廖角咀充满了喊杀声。 一个时辰后,杨俅得到消息,他当即率领全军水师参战,并抽调了长江水道之中的大量战船向廖角咀进攻。 眼看时间在一点点过去,当杨俅率领战船抵达战场,廖角咀的长江水师已经折损近二分之一,渤海海军的战船也搁浅七艘,十三艘正在短兵交击。 郑峻所导的这场戏,成功在杨俅率领水师抵达战场时谢幕。 “鸣金收兵!所有兄弟登船撤退!” 郑峻开口之后,已经被包围的渤海海军开始摇橹划桨,调转船头,赶在正午退潮前顺江流冲出了包围圈。 早有准备的许多渤海兵卒割断甲胄,一跃跳入水中,抓住了己方战船放下的船绳。 眼看自己要被带离船队,许多南军水兵也割断甲胄跳入海中。 两方的初次交手,以渤海搁浅七艘战船,长江破损沉没六十二艘战船为结束。 渤海海军损失惨重,可长江水师的损失更为惨重。 他们无力追击渤海海军,只能在水中搜救己方兵卒。 火光照耀了廖角咀,不多时廖角咀开始退潮,陈瑄却愤恨看着撤往北边的渤海海军。 他们没有撤离太远,而是在距离廖角咀不远处的海上游弋,似乎随时准备整军再战。 杨俅的平倭水师抵达时,只参与了搜救的工作,而整场交战下来,他们除了在海中找到了两百余具渤海水兵的尸体外,更多的则是他们自己人的尸体。 他们杀伤的渤海海军不在少数,只可惜这群人都被战船带走,让他们的斩获大打折扣。 “都督,没有俘虏,都是战死的……” 陈瑄愤恨时,杨俅带人搜寻了所有能救上来的人和尸首,心里也对渤海海军的顽强感到震撼。 他还从未见过全军没有俘虏的现象,哪怕是他和倭寇交战时,也有不少弟兄会被俘虏。 对于他们,要么被杀,要么被解救。 不过不管哪一条,他们都无法在军中立足。 反观渤海军,明明许多伤兵未曾带走,但这些伤兵都奋战到最后一刻,这让杨俅这个放入渤海军的人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我猜到了。” 陈瑄转过头,咬牙切齿道:“江阴侯此前说过,渤海军的阵亡抚恤很高,会发四十亩抚恤田和二十石粮食。” “正因如此,渤海鲜有被俘者,因为一旦被俘杀,抚恤田和粮食就会折半。” 陈瑄的话让杨俅及四周南军水兵十分吃惊,战死就发四十亩田和二十石粮食,这可以说完全能支撑起一个家一辈子的花销。 哪怕折半,也有二十亩抚恤田和十石粮食。 相比较下,南军这边则是将领阵亡,其嫡长子可以继承职位,如果儿子年幼,可以发给全额工资一直到成年继承职位。 如果是士兵阵亡,无人承袭职位,则给三年全额军饷,随后减半。 算下来,如果是直接阵亡的话,南军普通士兵顶多就是三十六石大米,父母每年帮卫所免费种屯田,每年给六石米。 三十六石大米如果折钱去买田的话,在江南这样的地方,顶多能买二亩地,即便去北平一带买地,也最多五亩地。 相比较之下,渤海军的抚恤政策简直不要太丰厚。 哪怕是折半,也是吊打南军政策,毕竟二十亩抚恤田的价值实在太高了,怪不得渤海军没有被俘者。 直接战死和被俘杀害,这中间的差价起码是渤海军五年的军饷,是南军二十年的军饷。 这样的政策,别说南军的普通兵卒,就连其中的小旗官、总旗官、百户官等基层军官都十分心动。 从古到今,什么时候有人这么重视过他们这群底层的丘八? “好了,整军备战,南方长江口由长江水师接管,平倭水师接管北方长江口。” 陈瑄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当即就开始找补起来,并且指挥众人去做事,以此来忘记这件事情。 不过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忘记。 消息很快传开,一时间南军水兵看着被运上崇明岛被埋葬的那二百具渤海军尸体,目光中不再是怜悯和仇恨,反而是仇恨中掺杂着太多太多的羡慕。 无视他们的羡慕,成功撤回北边的郑峻清点了死伤,渤海军轻重伤六百二十七人,战死三百七十四人,几乎接近他手中水兵的三分之一。 不过这样做的效果也是十分明显的,长江水师被重创,如今只能依靠平倭水师。 更重要的是,他为杨展他们起码争取到了三个时辰的时间。 “算算时间,他们现在应该抵达白茅了吧?” 郑峻没来过江南,只能大概猜想,然而他的想象力有待提高,因为此刻的杨展他们已经在杨会的开道下,抵达了距离石庄不足百里的福山渡口。 他们所有人穿着便装,登陆渡口时虽有盘查,却都被杨会以战船运往龙江船厂装载火炮的理由而搪塞过去。 时间一点点在流逝,不多时便抵达黄昏。 在夜色降临前,眼看渤海海军没有进攻的打算,陈瑄便将江口留给了杨俅,自己乘船返回崇明岛。 他本以为林嘉猷会为他庆功,如实禀告自己击退渤海水师的功劳,然而当他登陆崇明渡口的时候,却见林嘉猷脸色铁青的站在渡口等待自己。 “这鸟人想要作甚?”陈瑄紧皱眉头,但还是得下船陪着笑脸。 “林御史,我军今日已经击退贼军,请您转告朝廷,长江口铜墙铁壁,毫无问题。” “铜墙铁壁?”听到陈瑄的‘自吹自擂’,林嘉猷嗤笑着嘲讽道: “陈都督,死伤数千兵卒,折损数十艘战船才留下七艘贼船和二百兵卒,您不觉得惭愧吗?” “我……”陈瑄开口就想骂回去,他们的船和火炮与渤海军根本没有可比性,能留下七艘战船和二百余兵卒已经是很不错的战果了。 “这件事情,下官会如实禀告陛下,陈都督好自为之吧!” 林嘉猷话音落下,不给陈瑄反驳的机会,直接抬腿走上了陈瑄的坐船,并下令坐船上的兵卒驾船护送他回南岸。 陈瑄本想大骂,可一想到战死弟兄们的抚恤和赏钱,还是厚着脸皮追上了林嘉猷。 “林御史,在下确实惭愧,只是弟兄们却是无辜的,眼下贼军南下,物价飞涨。” “许多弟兄的家人若是没有抚恤和赏钱,怕是日子难熬……” “好了,陈都督。”林嘉猷打断了陈瑄的话,瞥了一眼他,讥讽道: “这群兵卒的死,真要怪罪也是怪罪陈都督,至于抚恤自然是给的,不过赏钱嘛……” 林嘉猷顿了顿,随后才开口道: “这次的斩获是二百三十七人,战前陛下开出过赏钱,杀贼军一人赏十贯,也就是二千三百七十贯,这些赏钱就由陈都督做主分了吧。” 他话音落下,便不再看陈瑄,而是对坐船的武官下令:“开船!” 坐船之上兵卒不敢不听,只能在林嘉猷的示威下护送他前往南岸。 随着战船离去,隔着数百步的陈瑄才拔出长剑,发疯似的劈砍在一旁的渡口木桩上。 “此人辱我太甚!!” 他痛骂一声,心里不免开始失衡起来。 今日战死两千余兵卒,他比谁都心痛,可林嘉猷居然还骂他,觉得他应该惭愧。 他确实应该惭愧,他就不应该帮这鸟人守江口,要不然也不会死那么多弟兄! 想到这里,陈瑄气愤至极,而这一幕也被护送他前来的平倭水师给看到。 天色变黑前,水兵们将消息传回给了廖角咀的杨俅。 杨俅原本还在吃饭,一听到林嘉猷居然把陈瑄气成那样,顿时气笑了。 “举荐的这群鸟人,把庙堂搞得乌烟瘴气也就算了,如今还把陈瑄给得罪了。” “陈瑄啊陈瑄……”杨俅嘲笑,可渐渐地又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他找来了自己的亲信,对其交代道:“你偷偷乘船去渤海的战船之中,便说与他们都督有故之人找他们有事,就说……” 杨展偷渡南口这种大事肯定瞒不住,哪怕能瞒住底层的兵卒,也瞒不住指挥三军的将领。 因此杨俅想要让对面的渤海水师停战一日,他准备去崇明岛去找陈瑄唠唠。 今日的水战,陈瑄所部兵卒积怨,朝廷给的赏钱又浅薄,加上陈瑄被林嘉猷嘲讽,可以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若是他能说服陈瑄投降渤海郡王,那自家父子二人在渤海那边的地位也会更高。 想到这里,杨俅眼神闪烁。 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小的百户官了,况且杨展既然偷渡成功,那距离朱高煦兵围京城还有多远? 他早做打算才是,拉陈瑄下水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渤海纪事本末》:“俅素慕上,闻其子诈死,开南江口给予方便,恰逢峻率水师南下与瑄激战廖角咀,无暇顾及,展率兵入江口,瑄不得知,然嘉猷恶瑄,瑄不得志,俅遂解。” 《明世宗实录》:“俅、瑄素慕上,又因建文君所派嘉猷苛刻,遂开南江口给予方便。” (本章完) 第266章 拨乱反正 “哔哔——” 清晨,在杨展率舰队成功进入长江口的第二天,数万乘马驮着身穿甲胄的兵卒从北方南下,停在了一座看情况刚刚修复不久的城池东边。 “这就是扬州城吗?” “怎么没书上写的那么繁华?” “是啊,光秃秃的,连棵树都没有。” 扬州城外,伴随着塔失、多尔和齐等人开口,马背上的朱高煦也扫视了一眼扬州城。 当初他们北上时,扬州城还在扩建,然而眼下却已经完整的修葺完毕。 扬州城南北长七里,东西宽五里,城墙厚约三丈。 整座城池开辟有五座城门,分别是大东门海宁门、西门通泗门、南门安江门和北门镇淮门,以及小东门。 一条运河横亘在渤海军与扬州城中间,不过在他们所处的运河东边却有许多兴建不久的建筑群。 想来,应该是扬州城无法容纳太多商贾进入城中,因此只能将商贾们安置在这运河东边行商往来。 如果朱高煦没有记错的话,这些商人会成为日后扬州城修建东城的主要动力。 “不要轻易破坏这里的建筑,关内不比关外,树木太少了,只能从西南顺长江运下江南。” 朱高煦交代众人,随后也拿出望远镜观察扬州城上。 他与扬州城间隔不过二里左右,正好处于南军火炮打不到的地方。 在他的观察下,扬州城的南北两侧似乎有营盘,应该是盛庸担心遭到渤海军炮击,从而调整的扎营方向。 “差不多超过二里了,盛庸还是记打的。” 朱高煦轻笑,随后对众人开口道:“驻扎营盘,尤其要注意北边的防务,塘骑放出二十里远。” “末将领命!”众人应下,随后开始在陈昶的布置下扎营。 相较于朱高煦的游刃有余,扬州城头的盛庸则是面色凝重。 他站在城头,虽然相距甚远,但从那乌压压一片的规模,也能看出朱高煦的兵力恐怕真如云梯关守将所说的那么多,不下三四万。 “佥事,我们现在应该如何?” 指挥使孟涛询问盛庸,可盛庸却沉吟片刻,而后才道:“先拖,眼下已经是四月了,再过半个月就是梅雨季节,一旦梅雨到来,他的火器用不了,就是我们配合越巂侯将他们拿下的时候。” “越巂侯到何处了?”盛庸询问起了三月二十八日南下的俞通渊与平安等主力,一旁的孟涛不假思索回应:“已经抵达邳州,距离此处不过四百余里,顶多三日就能抵达。” “三日……”盛庸颔首,随后看向城外的渤海军。 以扬州城的防御,守住三天不成问题,届时只要俞通渊的万余骑兵抵达扬州北边,加上梅雨季节到来,那就是七万打三四万。 虽说渤海精锐,可盛庸并不觉得自己手中的两万在京听操精锐不如他们。 想到此处,盛庸也转身离去,继续加固扬州城防去了。 从清晨到黄昏,扬州守军没有等来渤海军的强攻,因为朱高煦根本不着急进攻他们。 他只要率领大军来到扬州,就足够吸引全江南的注意。 时间转瞬而逝,当夜幕降临,距离扬州三百余里外的长江入海口处,陈瑄也积压了一天的脾气。 他在廖角咀等待了许久,却一直不见渤海军进攻。 伴随着时间过去,他顶着红肿的眼睛坚持到了四月初五的清晨。 不过,他还没等来杨俅的换班,就等来了朝廷的抚恤船队。 船队从苏州出发,调集那里的常平仓和府库给昨日战死的弟兄分发抚恤钱粮。 “还好……” 看着抚恤钱粮运抵,陈瑄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拉下脸皮去求林嘉猷还是值得的。 然而,当那一箱箱抚恤钱粮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陈瑄不淡定了。 “这……怎么是宝钞?” 甲板上,陈瑄抬头看着负责押运抚恤的官员,目光中充满诧异。 面对他的询问,那官员也无奈道:“苏州府钱粮不足,只能分发宝钞来作为抚恤金了。” “那可有提高?”陈瑄连忙询问,毕竟朱元璋驾崩后,宝钞的价值开始在建文新政的作用下开始下跌。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现在一贯宝钞只能等于五百文钱。 “自然不可能提高。”那官员正色道:“眼下西南闹得厉害,朝廷没有足够的铜钱,只能用宝钞渡过难关了。” “三军将士都是我大明百姓,应该要体谅朝廷的不如意。” “户部算过了,算上抚恤的粮食和赏钱,一共是七万四千六百二十七贯宝钞,请陈都督清点吧。” 官员的话,不止让陈瑄心寒,更是让甲板上的所有兵卒心寒。 在他们看来,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要战死了,可朝廷还是拿着宝钞来忽悠他们。 这样的的待遇与渤海军的待遇,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如何值得他们效死? 至于官员口中的所谓体谅,众人也嗤之以鼻。 没有钱,就甭谈啥理想,理想也不能当饭吃。 他们只知道他们的抚恤变相变少了,原本的抚恤还能让家人舒服过两三年,谋个生计,可眼下…… “在下知道了……” 陈瑄压着脾气开口回应,那官员见状也颔首后转身上了沙船,逆流向苏州而去。 他前脚刚刚离开,后脚甲板上就骂声一片。 “我们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朝廷就这么糊弄我们?” “谁不知道宝钞是什么德行,三十六贯宝钞连三十石米都买不了!” “娘地,这群狗文官!” “老子在这里累死累活,他们在后面克扣老子的抚恤!” 一时间,叫骂声不断,陈瑄也没有阻止,兴许在他看来,朝廷也欺辱他们太厉害了。 旁人不清楚,陈瑄可是十分清楚。 朝廷不是没有钱,反而是很有钱。 从洪武二十八年开始,西南的金银铜矿不断运往京城,即便有以钞抵税和其它政策,但消耗的数量并不算大。 如今发宝钞给他们,完全就是糊弄他们。 “怎么回事?” 一时间,叫嚷声中响起了一道稳重的声音。 杨俅乘坐战船抵达了廖角咀,而陈瑄身旁的几名武官也给杨俅解释起了众人生气的原因。 面对他们所说的事情,便是连想着拉拢陈瑄的杨俅都觉得无语。 长江水师的重要性还需要言语吗? 这种时候,居然用宝钞来糊弄长江水师,这种手段,让杨俅都怀疑那位他从未见过的皇帝,是否是个痴呆儿。 哪怕前宋时期重文轻武,也没干出大敌临前克扣军饷、抚恤的事情吧。 “朝廷里那帮人到底在想什么?” 杨俅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只觉得不是自己厉害,而是庙堂之上昏招频出。 不过这么一来,自己倒是有了机会。 杨俅扫视了一眼义愤填膺的众人,倒是没有直接开口,而是准备等消息发酵。 伴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杨俅与陈瑄等人换班,让他们将朝廷的所作所为带往了崇明岛。 待夜幕降临,杨俅与陈瑄换班返回崇明岛的时候,果然看到了士气低落的兵卒们。 “去帮我请陈都督前来,就说有要事商量。” 杨俅回头看一眼自己的亲信,那亲信也作揖离去,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刚刚换班不久的陈瑄就带着疑惑返回了崇明岛。 杨俅令人在千户所内烧了一桌子好菜,眼看陈瑄抵达,杨俅也作揖道:“彦纯贤弟。” “不知杨兄叫我来为何事?”陈瑄脚步停在了中堂,没有直接入座,而是直奔主题。 瞧他这副模样,杨俅也知道试图灌醉他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开门见山道: “今日我回来后,发现军中谣言四起,许多兵卒都说要逃军,不知彦纯贤弟可知道?” “自然……”陈瑄皱眉,他哪里能不清楚麾下弟兄为什么要逃军,说到底还不是朝廷让人干活还克扣钱粮吗。 “这消息若是传出,你我恐怕也要被庙堂之上的官员所针对了。” 杨俅侃侃而谈,同时瞥了一眼陈瑄:“不知道彦纯贤弟对渤海郡王如何看?” “……”陈瑄明白杨俅想说什么了,毕竟一个渤海郡王的称呼,就能让他清楚杨俅恐怕想要投靠朱高煦。 他没有着急开口,而是分析了眼前的情况。 他的长江水师只有不到五千人,而平倭水师还有上万人。 此外,廖角咀北边的渤海海军数量恐怕也不会少,自己与他们二人交手,似乎毫无胜算。 陈瑄还在权衡利弊,可见他迟迟不开口的杨俅却开口道: “实不相瞒,南江口已经放入了数十艘渤海战船,彦纯贤弟你应该比我清楚这代表什么。” “哪怕你把消息告诉京城,京城就会为伱记功?” 杨俅轻笑,陈瑄也恍惚了起来,他万万没想到杨俅居然瞒着他放入了渤海海军。 “现在投诚,兴许还能有功,若是再晚些,那……” 杨俅步步紧逼,陈瑄听后脸上纠结,可最后还是缓缓开口:“我……降了。” “好!”听到陈瑄的话,杨俅当即拍手叫好,起身便对陈瑄道: “京城被包围,也不过就是这一两天罢了,而我等需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动,等京城被包围,我们便调转船头前往京城,将渤海数万大军运抵江南!” “请彦纯贤弟放心,为兄会为你宣传功绩的,渤海郡王贤明,从不吝啬赏赐,我想你应该比我更了解。” 说罢,杨俅举杯:“当饮酒一杯。” “……”陈瑄沉默的举起酒杯,与杨俅相碰后一饮而尽。 瞧着陈瑄的情况,杨俅脸上笑容真是掩盖不住。 不是他能力出众,而是庙堂之上的那群人确实愚蠢。 接下来,他就等着京城被包围,等着去帮渤海军江运了。 与此同时,在南方事情一切安定的时候,北方的朱棣也在连续不断的塘骑搜索下,成功找到了一处可以渡河的地方。 初六清晨,伴随着金戈铁马的声音在白沟河两岸响起。 整场靖难战争期间规模最大、过程最为惨烈的一场主力会战即将爆发。 卡在两军中间的,是一座刚刚修建的木桥。 这段木桥之下的水深很浅,因此成为了两军交战的战场。 当刺耳的木哨声响起,骑在马背上的朱棣拔出了腰间宝剑:“展开队形!” 伴随着他的开口,十余万燕军开始将队形展开,随后在他的指挥下开始停顿整队。 率领前军的房宽眼看朱棣下令,当即率领大军开始渡过此处浅滩与木桥。 消息被传开,坐镇二十万南军中军的李景隆看不到前方的情况,但他可以通过沙盘来判断朱棣想干嘛。 “前军展开,以长枪抵御,开火炮御敌。” 李景隆缓缓开口,伴随着他开口,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北边开始响起了炮声。 二斤石弹被射出,一连打伤三五人,而这样的石弹数量足有数百枚。 吃了朱高煦的亏后,李景隆也开始熟练效仿渤海军的火炮战术,并且十分成功,起码在对付缺少火炮的燕军时,效果十分成功。 “骑兵进军,开阵御敌,他们的火炮应该在一里以外。” 朱棣放出了自己的骑兵,而骑兵也开始绕道准备从别处渡河。 这一幕被南军的马步兵所见,虽然他们的数量只有两万,可他们还是在李景隆的指挥下脱离主战场,准备去拦截绕道渡河的燕军骑兵。 与此同时,房宽所率领的前军成功渡河,然而他们所面对的是持枪以待的南军长枪兵。 宽阔百余步的浅滩挤满了人,南军以长枪御敌,用火门枪偷袭,战术与渤海军的火绳枪战术十分相似,但威力却大大不如。 可饶是如此,房宽所部依旧被击退,朱棣拿着王义“给”他的望远镜,肉痛的看着前方不断被击垮的前军。 二十万南军与十三万燕军对峙于白沟河,虽然只有一处交战,但各部配合补员,一时间白沟河浅滩中死伤者无数。 面对如此情况,朱棣拔剑开口道:“中军顶上,打开一个口子就能在南岸站稳脚跟!” 朱棣命人张玉所率中军三万步卒开始顶上,与房宽合计近五万人。 朱棣本以为张玉和房宽可以轻松站稳脚跟,然而燕军与南军刚一交锋,燕军长枪手便大败,死伤甚众。 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然而面对这样的局面,朱棣却敏锐察觉到南军的行动十分缓慢。 “房宽整军撤退,丘福你顶上!” 朱棣再次下令进攻,南军的火炮也应声而响。 这次朱棣看清楚了,南军配合有些衔接不到位,也就是说如果燕军硬着头皮南下,那只要能抓住这处衔接问题,他们就能在南岸站稳脚跟。 “告诉丘福,往涿州卫和太原卫的缝隙插去,一旦突破就立马稳住阵型,等俺率兵渡江。” 三十余万大军的堂堂之阵,不管是燕军还是南军,双方都防备着侧翼和后方,尤其是南军,因此燕军骑兵迟迟无法建功。 然而,伴随着朱棣抓住涿州卫和太原卫的缝隙,丘福成功率领数千人渡河并站稳脚跟,眼见前方如此,朱棣立马挥动马鞭: “全军掩杀,扩大南岸阵脚!” “杀!!” 朱棣一马当先,而跟在他身后的马步兵也发起冲锋。 当消息传到后方,李景隆不紧不慢的开口:“继续用火炮打,一旦他们阵型不稳固,全军冲锋,把他们打回北岸去。” 李景隆虽然对涿州卫和太原卫的配合出现错误而不满,但他清楚眼下不是论罪的时候。 利用白沟河重创朱棣,是他现在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杀!!” 乱军之中,燕军步步为营,南军也步步为营,两方长枪碰撞,朱棣在马背上驰骋,张弓搭箭,不断面突南军兵卒。 “轰轰轰——” 忽的,南军火炮再次发威,燕军军阵被贯出缺口,朱棣眼见这一幕连忙准备打马撤退,可是南军之中已经有不少人盯上了他。 一时间,箭如雨下,朱棣所乘骑战马受创栽倒,他虽然马术精湛,可还是被摔在了地上。 “殿下!” 张玉与丘福冲到前方扶起了他,但此刻南军军阵也步步紧逼。 一时间,朱棣身为统帅居然与南军交锋,这一幕看得王义皱眉。 “这燕王殿下,没有殿下那本事干嘛去前面。” 王义吐槽一句,随后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两万渤海马步兵: “面突迂回,帮大军北撤!” “哔哔——” 专属渤海的哨声响起,当下两万马步兵开始渡河。 在他们抵达南岸后,他们在王义的率领下不断迂回面突放箭,南军前军不断有面部中箭而倒下者。 乱战之中,朱棣三易战马,都被南军弓箭手射死。 好在王义所率的渤海马步兵射术精湛,加上丘福和张玉保护,他才成功渡过河滩,返回了北边。 “撤军!” 朱棣眼看正面突破李景隆是不可能,当即撤回南岸燕军。 这一日,白沟河南北两军死伤数千人,燕军士气萎靡。 朱棣寻了一匹战马骑上去,不甘的看了一眼南岸的二十几万南军,当即调转马头返回了自己的营盘。 不多时,张玉、朱能等人各自整军,燕军所有将领都集中到了朱棣的帅帐中。 “今日差点就能击穿李九江那小儿的兵马了,若是俺们也有火炮就好了。” 朱棣坐在位置上,不断抱怨着关于火炮的事情。 王义闻言沉默不语,诸将则是将目光投向了他。 “若是有渤海的火炮,我们今日兴许能在南岸站稳脚跟。” 张玉也开口说着,朱棣更是画起了大饼:“王义,你给老二写份信,就说俺已经和李九江决战白沟河,只要拿下白沟河的李九江,俺们年底就能打到淮河去。” 朱棣如此说着,可王义却毫无波澜。 “火炮之事,便是殿下写信都无用,何况末将呢……” 王义作揖回礼,朱棣听后却觉得晦气,只能嘀咕着:“老二这抠抠搜搜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俺。” 他这话,任谁听了都知道是气话,因此也没附和他。 倒是见众人不开口,朱棣这才继续说道: “今日一战,虽然死伤数千,但那李九江的问题也被俺看出来了。” “他手中兵马老将太多,那些老将刻薄死板,不愿意按照李九江的吩咐来,因此今日涿州卫和太原卫才会暴露问题。” “明日俺再率你们渡河看看,若是那李九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俺就可以用这个问题来击败他了。” 朱棣沾沾自喜,可此时帐外却传来了马蹄声。 他诧异看去,却见张辅走进帐内作揖道:“殿下,道衍大师骑马来找您了。” “老和尚来找我?”朱棣心里一紧,他清楚姚广孝,如果姚广孝亲自来找他,那肯定代表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在朱棣看来,眼下为数不多能让姚广孝来找自己的事情,不是在山东的朱高煦,就是漠北的鞑靼、瓦剌等部。 怀揣着不安,朱棣眼巴巴的看着帐门,直到一刻钟后才听到了马蹄声。 六十有六的姚广孝发须皆白,身体却还算健朗,翻身下马一气呵成。 “老和尚,发生什么事了?” 朱棣走出帐外,可姚广孝却看了一眼帐外情况,对朱棣行了一礼后便走到了帐内。 朱棣跟上姚广孝,并看着姚广孝扫视了一眼帐内诸将,确定帐内都是可以嘱托的人后,他才拿出了一封信。 “二殿下弃了火炮与辎重民夫,轻装南下,三日前消息送抵北平,眼下已经拔下云梯关,挺入淮东了。” “甚?”朱棣愣了愣,不止是他,所有人都愣住了。 “殿下打进了淮东,俞通渊、平安等人回援,吴高也率领宋瑄、刘真南下,盛庸撤往扬州。” “此外,渤海的水师也抵达长江口,眼下长江口的守将是陈瑄与杨俅,贫僧估计,事情会出现变化,因此特地来告诉殿下,请殿下停战撤回涿州。” 姚广孝交代了他来此地的意图,无非就是不想让朱棣无用功。 眼下朱高煦都已经打到淮南了,而且他敢于轻装南下,肯定有所依仗,兴许这场持续了一年多的战事,将在今年彻底结束。 只是面对姚广孝的话,朱棣却脑中空白:“老二…打进淮南了?” 昨晚甲流发高烧,所以这章是在医院写的。 如果今天输液能好的话,晚上回家赶在十点前补回来,如果好不了就只有这一章了。 (本章完) 第267章 满城风雨 “你让俺撤回涿州是为甚?” 初六黄昏,当白沟河北岸的燕军营盘内响起了朱棣的问询声,姚广孝也盘算着佛珠开口道。 “眼下南军应该已经知道二殿下突袭到淮南了,以贫僧之见,理当暂时不与南军交手,而是等待南军动向,趁着其南下时侧击将其击败。” 此刻的大帐内只有姚广孝和朱棣两人,而面对姚广孝的话,朱棣也紧皱眉头:“若是这李九江不走呢?” “不会。”姚广孝摇摇头道:“二殿下敢于轻装南下,肯定是有所依仗,就朝廷在南边的十余万兵马,定然是挡不住二殿下的。” “况且,若是我们与李景隆在此纠缠,那反倒是落了下乘,理当借着南军南下而跟随南下,将我们与应天距离拉近,即便到时候二殿下出了什么事情,我们也还有另一副家当继续与南军交手。” 姚广孝的想法很简单,撤回涿州,让李景隆轻视他们,然后等待朱高煦在南边把事情闹大,届时李景隆必然要带着军队南下,而朱棣就可以趁机与李景隆打运动战。 就今日的情况来看,两军正面对垒之下,燕军是很难击败南军的。 因此,倒不如让南军自乱阵脚,自行调整队伍南下,借此发挥燕军优势,将李景隆的二十万大军在南下道路中击溃。 当然,姚广孝只是提了个建议,具体采不采纳,还是得看朱棣自己。 不过在朱棣开口前,姚广孝还是提醒道: “此外,殿下还需要明了一件事,我军虽有十七万之众,但其中五万可都是二殿下的兵卒。” “眼下若是二殿下拿下京城,那帝位到底是给您,还是他自己取之……” 姚广孝提起了关于帝位的问题,而这正巧是朱棣没有想过的。 昨日他还在想着如何击败李景隆的二十万大军,如何南下徐州,如何渡过江淮与长江。 可是这才一夜过去,姚广孝就带着朱高煦突破淮河,直抵淮南的消息找到了他。 面对这个问题,朱棣连一丝犹豫都没有,他自然是想做皇帝的。 可眼下,依照姚广孝的说法,朱高煦显然是站在上风,而且自己还不能与他撕破脸皮。 如果朱高煦要自己做皇帝,那他就只能做太上皇了,但自古到今,太上皇的下场似乎没有几个是好的。 “你觉得要怎么样?” 朱棣沉声询问姚广孝,姚广孝却还是那句话:“跟着南军撤往南边,而后在二殿下渡江包围应天时轻骑南下,只要包围了应天,您再轻骑南下,二殿下顾及孝道,即便不想让出帝位,也要与您商量着来。” 其实姚广孝更想让朱棣轻骑南下,可他没有朱高煦的水师,运不了那么多的粮食,因此一旦轻骑南下遭遇变故,朱棣这一副家当或许会遭受重创。 届时若是这父子二人没有拿下应天,局势可就不好说了…… 面对姚广孝的话,朱棣纠结了片刻:“老和尚,你确定那李九江会撤退吗?” “眼下不是李九江要撤退,而是朝廷让他必须撤退。”姚广孝太清楚庙堂之上那群人的脾气了。 眼看朱高煦打到淮南,不多时就会包围扬州城,他们一定会坐不住。 以他掌握的情报来看,朝廷已经调了吴高、李坚、俞通渊等十一万大军南下,可按照他们的行军情况来看,除了俞通渊和平安应该能率领万余骑兵在这几日抵达淮南外,其余两部步卒起码要到本月中下旬。 虽然朱高煦表面上抛弃了辎重和火炮,但姚广孝很清楚,如果朱高煦真的抛弃了这两样东西,那是绝对打不下云梯关的。 他能打下云梯关,就说明他不仅有粮食,还有隐藏好的火炮。 朱高煦一旦有火炮,并且赶在吴高、李坚等人南下前炮轰扬州城,那扬州城告急也不过就是三五日罢了。 知兵的人能沉住气,可庙堂之上的那群人绝对沉不住气。 姚广孝说罢,将目光放到了朱棣身上,朱棣也在烛火下面露纠结。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抬头道:“北撤五十里,若是李九江真的率大军南下,俺就带七万马步骑兵南下截击他!” 伴随着朱棣开口,姚广孝心底的石头也彻底落地。 同时也就在他们商讨南下事宜的时候,应天城却愁云惨淡。 即便已经是黄昏,但行走在街道上的兵卒和官员却依旧不少。 自朱高煦包围扬州以来,江南物价飞涨,而朝廷以宝钞充为军饷的政策,更是让整个应天唏嘘一片。 朱元璋以钞抵税换回的上千万贯宝钞,在建文朝廷的政策下,瞬间释放出了一大半。 不管是长江水师还是平倭水师、扬州守军、应天守军和镇江守军。 许多兵卒都收到了已经贬值到每贯四百文的宝钞,不仅如此,这些宝钞的价值还在不断下降。 这样的情况,让兵卒所获得的宝钞越来越不值钱,甚至连一石米都买不到。 这样的气氛,使得整个江南守军防守松懈,而朱允炆却还在担心北边的朱高煦,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内部的问题。 “渤海庶人已经包围扬州两日,不出意外的话,明日黄昏越巂侯与平保儿所率一万铁骑便会进入扬州府境内,至于吴高和李坚两部还需要七八日的时间才能进入扬州府,十日左右才能抵达扬州城。” 武英殿内,朱允炆对群臣说着眼前情况,同时打压道:“这渤海庶人看样子是自投罗网,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朝廷的天罗地网给束缚了。” 朱允炆单纯看着双方纸面情况,对此的齐泰也走上前作揖道: “眼下江南人心浮动,朝廷理应减免赋税来安定江南人心。” “臣附议……”暴昭也开口附和。 他们二人一开口,众人纷纷开口附和,似乎江南民情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时候。 对此,朱允炆却皱了皱眉:“眼下朝廷钱粮不足,运河沿岸数千万石的水次仓粮食难以运往南边,各都司储备仓和承宣布政使司的常平仓也无余力,若是还要减免江南赋税,那……” 朱允炆虽说对文人好,可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从洪武三十一年到如今,他已经减免了两次江南赋税,如果继续再减免,那江南赋税就比北方的陕西、山东等地还要低了。 有所减必有所加,如果届时不能及时解决叛军,那北方是肯定要加赋税了,这等于把北方军民推向朱棣那边。 因此面对黄子澄和暴昭等人的建议,朱允炆难得选择驳回,而众人眼看自己的上疏被驳回也不觉得奇怪。 不过,他们也有办法能让朱允炆同意。 “陛下,如今应天城内仅有上直万余兵卒,以及不到三万人的五城兵马司,臣请募乡勇守城!” 方孝孺缓缓开口,朱允炆闻言暗皱眉头,将目光投向了齐泰。 “臣以为,可募京城乡勇守城,对招募乡勇的富户乡绅给予蠲免赋税。” 齐泰自然清楚黄子澄等人的想法,不过他也觉得应天守军不足,因此在朱允炆失望的目光下选择了同意。 待他开口后,朱允炆也无可奈何,只能选择朱批招募乡勇的新政。 不过在朱批结束后,朱允炆倒是没有愚蠢的连民间情况都不了解,而是询问道:“朕听闻近来江南物价飞涨,一贯宝钞连一石米都买不起,此事是否是真的?” 朱允炆质问六部群臣,齐泰倒是不加掩盖,直接回答:“回陛下,确实如此。” “三军士气如何?可有怨言?”朱允炆担心询问,然而方孝孺却打岔道: “陛下请放心,三军将士皆知道朝廷难处,况且朝廷也承诺在战事结束后补发军饷,陛下不用担心。” “那就好……”朱允炆颔首,随后摆手示意众人可以退下了。 “臣等告退……” 群臣退下,瞧着他们的背影,朱允炆揉捏了一下跳动的眼皮,只觉得放不下心来。 与此同时,距离京城数百里的扬州城外,灯火通明的渤海军营盘之中朱高煦正在推算时间。 他用杨展渡过长江口前的消息来推算,大致推算出了他们眼下应该还在前往石庄的路上。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需要五六天的时间才能包围京城,而那时的自己也可以带兵渡江而下,完全不用与盛庸交手。 不过在他看来,盛庸似乎在等机会出城与自己交战。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肯定不敢带着两万上直精锐和四万江淮屯兵与他交手。 眼下他将大军调出城北与城南,这说明他肯定是有援军的。 南军的情况,朱高煦十分清楚,如果说有人能在这几日驰援南下,那肯定是平安、俞通渊所率领的在京听操铁骑。 那七千骑兵加上山西补给给他们的三千骑兵,足可以凑足万骑。 如果他们真的南下,那对付自己肯定会使用骑兵侧击和后击这两种方式。 “陈昶,让全军火炮分为二组,分别列阵对北,对东。” “另外给火炮搭上帐篷,防止梅雨提前到来!” 朱高煦对坐在一旁的陈昶开口,陈昶也作揖应下,连夜让人调整火炮列阵角度。 翌日清晨,伴随着初七到来,渤海军还是没有进攻扬州城,这让守城的盛庸不免担心起来。 他担心朱高煦藏了后手,也想到了李景隆提醒的水师问题。 他派人前往松江府打探消息,不过却并没有打探到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初七黄昏时刻,扬州城的局势才发生了一丝变化。 俞通渊与平安等人经过多日的长途跋涉,总算赶在初七的黄昏时分抵达了扬州府北面二十里的昭伯镇。 担心人困马乏的俞通渊下令全军休整,而渤海的塘骑也将他们到来的消息传回给了营盘。 朱高煦对他们的到来不以为意,毕竟他早就想过俞通渊和平安会轻骑南下,只是他并不把这上万骑兵放在眼里。 顶多还有五六天,他就能包围京城,截断朱允炆的所有出路,他没有必要着急和俞通渊、平安交手。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死守营盘,然后在包围京城的同时渡江而去。 “这渤海庶人,见我们来了也没什么动静,看样子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昭伯镇内,当俞通渊得知南边的朱高煦对他们的到来熟视无睹时,他当即便被气笑了。 想他俞通渊南征北战一生,还从未遭遇亲率骑兵上万而被人无视的情况,更何况朱高煦麾下兵马只有四万,而他仅骑兵就一万。 “爹,明日我们要大军南下吗?” 站在俞通渊下首位的一名高大将领询问,这是俞通渊的次子俞靖。 在俞通渊一家没有被蓝玉牵连的时候,俞靖也是名震三军的勇将。 “先等平都督去扬州打探打探消息,熟悉这渤海庶人的用兵方法再决定如何对付他。” 俞通渊轻抚长须,虽然对朱高煦看不上他很气恼,但对于怎么对付朱高煦,他还是十分清楚的。 他与朱高煦未曾交过手,但是从吴高、刘真、耿瓛等人的节节败退来看,朱高煦决不是好相与的对手。 他南下路上,吴高与他说过朱高煦的用兵方法和缺点,可俞通渊不以为意。 他很清楚,朱高煦这个年纪正是学习兵法最快的年纪。 吴高既然诈退过一次,并且被朱高煦察觉,那朱高煦肯定会加强这方面的训练,因此朱高煦在之前所表现的所有用兵方法都得推翻。 “将大军分为三队,每队轮班着甲备敌,塘骑放出二十里远,小心渤海庶人夜袭。” 俞通渊交代了俞靖一句,转身便去院内休息去了。 如今的淮东之地,百余万百姓早早奔逃,许多经过元末的老人很清楚要逃去哪里,因此他们纷纷避开有水驿、驿站、驿道的地方,跑去偏远的乡下躲避。 如此一来,倒是让南军、渤海军在补给辎重上都十分困难。 自黄河夺淮入海,两淮之地土地荒芜贫瘠,百姓流离失所,农业欠缺。 其中,洪武二十四年,黄河决阳武黑阳山,一分为二,南支走开封城东南下,夺颍河,从阜阳入淮河,北支往东北流,在东平汇入大清河,走济南入海。 黄河的这种操作让朱元璋好不容易恢复的江淮农业再次遭到破坏,因此朱元璋花费大力气开始填塞北支,让黄河全支改借颍河夺淮入海。 至于后世人所说的,朱元璋不让黄河北流是因为祖陵问题,那不过是一个谣传罢了。 凤阳皇陵、祖陵、中都都在淮河边上,真要是不想让这儿出事,那朱元璋应该极力避免黄河夺淮才是。 他之所以不能容忍黄河北流,恰恰是因为有北宋三易回河导致河北糜烂的前车之鉴。 要是真的让黄河南流断绝,全线北流入海,那黄河很容易在再泛滥的时候把山东、河北南部、河南北部搞成黄泛区,这样北平就成了孤悬。 万一蒙古趁机反攻,北平、大宁正当敌冲却背水而战,物资给养都无法供应。 眼下距离洪武二十四年不过才过去九年,两淮之地的农业还未能从上次的黄泛之中恢复,因此李景隆的二十万大军几乎占据了运河水次仓的所有储备。 面对扬州、昭伯镇的七万明军补给,建文朝廷只能从江南不断运输物资北上。 这样的做法,进一步加剧了江南物价飞涨,朱允炆不得已只能继续发放宝钞来维持大军军饷。 “娘地,又是宝钞!” 应天府朝阳门,当最新一个月的军饷以宝钞形式发放时,驻守此地的兵卒们立马就发起了牢骚。 “李千户,朝廷已经发了两个月宝钞了,这宝钞现在一贯连七十斤米都买不了,什么时候我们上直沦落的连屯兵都不如了?” 朝阳门甬道内,几名二十出头的兵卒询问穿着千户官甲胄的李忠,李忠闻言也擦了擦额头的汗: “伱们以为我想要宝钞啊,我每次都让都督府发粮食和钱,可都督府说现在北边战事物资紧缺,只有宝钞给我们。” 他与四周的弟兄们解释着,可四周的兵卒闻言却一味咒骂:“辛苦当一个月差,军饷连一石米都没有,还得借钱过日子。” “这群文官给自己减免赋税,对我们就用宝钞来糊弄,真该死!” “我们还算好的,听说长江水师和平倭水师的弟兄,连抚恤发的都是宝钞。” “娘地,这么缺德?” 朱允炆擅发宝钞的举动让应天守军十分不满,他们可不会理会什么朝廷困难,他们只知道继续这样下去,他们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好好巡逻吧。”李忠听着麾下弟兄们这么说,只能无奈叹了一口气。 倒是在他安抚了自家弟兄没多久,另一名千户官带着十几个弟兄来到了朝阳门。 “李忠!你们今天拿的是铜钱还是宝钞?” 当熟悉的声音响起,李忠回头后果然看到了同为千户官的张广。 “自然是宝钞,下面的弟兄没少抱怨。” 李忠叹了一口气,张广闻言也咒骂:“娘地,我刚才在定淮门看着西南运来了三十艘满载铜钱的船,朝廷明明有铜钱,却还给我们发宝钞。” “你看错了吧?”李忠愕然:“不是说西南在叛乱吗?” “那也只是一处叛乱,又不是所有地方都叛乱。”张广咒骂道: “我看这次就是那群文臣不舍得把铜钱发我们,所以采用宝钞来搪塞我们。” “听说许多人都去都督府询问了,我来问你就是问问你去不去?” “去!”李忠不假思索,如果朝廷真的有铜钱而不给他们发,那他自然要去闹一闹。 “走!”张广一摆手,当即便带着李忠向着五军都督府走去。 类似这样的情况,不断在此刻的京城各处城门上演,与此同时,担任右军都督府左都督的徐增寿也成为了被问责的人。 只是一上午,他便在魏国公府接待了不下三十名武官。 好不容易安抚了众人,徐增寿还没来得及休息,便听到有故人来寻他。 “让他进来吧。” 徐增寿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珠,还以为又是来问俸禄的武官们,却不想来人是一个他并不熟悉的人。 “你是……” 徐增寿皱眉看着眼前之人,那人闻言却笑着作揖:“锦衣卫扬州府千户官胡纶,奉我家主人之命,来给左都督送信。” 胡纶作揖回礼,同时拿出了一封书信。 不过在递出书信的时候,他还提醒了一嘴徐增寿:“左都督,这信中内容看完最好焚毁。” “……”听着胡纶如此说,徐增寿略皱眉头,接过信后将其打开,一目十行的将信中内容看完后,他立马合上了书信。 “你家主人还说什么了?” 徐增寿目光凝重,胡纶也笑道:“我家主人说,希望左都督好好保全自己,近段时间不要再与北边诸将联系,只要按照信中所写的去操办就足够。” 徐增寿略皱眉头,胡纶送来的信件,毫无疑问是朱高煦的亲笔信。 心中,朱高煦亲笔所写京城被破就在这几日,因此朱高煦希望自己不要与朱棣继续来信,以免被人抓到把柄,而是静静等待自己兵临京城。 对于朱高煦知道自己与朱棣来信的事情徐增寿并不觉得奇怪,他唯一好奇的就是朱高煦准备如何渡过长江。 长江天险可不是单纯的好听,如果没有水师…… 徐增寿忽然愣住,因为他想到了近几天没有了动静的长江口水战。 “难不成高煦把陈瑄和杨俅招降了?” 徐增寿不傻,陈瑄被人弹劾的事情他也听到,并且还为陈瑄上疏辩护。 加上杨俅本来就是得朱高煦举荐才得以统帅平倭水师,如果说朱高煦要招降二人,也不是不可能。 这信若是出自旁人,徐增寿兴许还不会信,可出自朱高煦的话,就由不得他不相信了。 “事情我知道了,你告诉你家主人,我亲自统辖神策门、金川门。” 徐增寿人在府中,倒也不怕消息走漏,胡纶闻言作揖:“那卑职便告退了。” “嗯……”徐增寿亲眼看着胡纶离开,待他走后才将手中信件焚毁。 只是看着那燃烧的信件,徐增寿突然想到了他那姐夫。 “这对父子,恐怕有得闹了……” 身体还没好,还在发烧,不过打了退烧针好多了,就是思绪有点慢,打字不快。 今天的二更估计在下午五点左右能顺利更新。 (本章完) 第268章 缓兵之计 “哔哔——” 初八清晨,伴随着刺耳的哨声响起,在万寿镇扎营的渤海军开始有条不紊的起床穿戴甲胄,徐徐出营。 万寿镇的一处三楼酒肆上,朱高煦用望远镜打量着传出哨声的方向,果然看到了乌泱泱的人群从北边徐徐而下。 “俞、平……应该是俞通渊和平安,我没有猜错。” 朱高煦收起望远镜,转头对陈昶、塔失、多尔和齐等人交代:“他们要是凑近,就开花弹和火绳枪招呼,若是远了就用实心弹打,总之全军不要与其野战,我军目的不是来全歼他们的,而是等待渡江。” “是!”陈昶等人作揖应下,很快便下楼前往前后左右四军。 北方,距离万寿镇五里外的空地上,俞通渊眯着眼睛眺望那几乎看不清的渤海营盘,在他身旁是乘骑高头大马的平安。 “按照盛佥事的话,这渤海庶人似乎并不急于攻城,就好像在等待什么。” 马背上,平安手提铁枪侃侃而谈,俞通渊闻言颔首:“应该是在等长江口的水师进入长江,不过老夫听闻陈瑄与杨俅已经成功击退他的水师,若是他继续在此等待,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因为粮草耗尽而撤离。” “不过那样也好,待他粮草耗尽,我们大可以轻骑侧击其左右,将这渤海庶人生擒活捉。” 俞通渊不曾了解朱高煦的勇力,故而开口说出这样的话。 一旁的平安闻言,当即开口为俞通渊父子提醒:“越巂侯万不可轻视这渤海庶人,其身负勇力,在关外时便有步战百人而斩的战绩,还可拽倒野马,勇力非凡。” 与朱高煦交手,平安倒是冷静了起来,不像在与朱棣交手时那般冲动,叫嚣着要生擒其主帅了。 “步战百人,这确实是了不得的战绩,不过还不算什么。”俞通渊轻笑抚须,倒不是他瞧不起朱高煦,而是百人斩放在明初并不能算得上很出彩的战绩。 傅友德、花云、瞿能父子,还有他俞家父子都有过百人斩的战绩,不过除了花云以外,倒是还真的没有像朱高煦这种能步战杀百人的猛将。 一想到朱高煦的勇力,俞通渊都有些跃跃欲试了起来,想看看这朱高煦到底是众人吹捧,还是确有本领。 乘马在二人身后的俞靖更是手握腰间长刀,恨不得现在就杀到渤海阵中,看看朱高煦的本领有多大。 只可惜他们的愿望落空了,整整一日,朱高煦没有任何动静,一副要和他们打持久战的表现。 当然,这其中朱高煦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最起码长江水师送来了好消息。 “好,有陈瑄和杨俅帮忙,我们渡江的速度将会比预期快上数日。” 获得了陈瑄与杨俅投诚的消息后,朱高煦并没有着急驱使他们,因为眼下杨展、徐晟等人还没有抵达常州府,更别提数百里外的应天府了。 作为攻城方的朱高煦还能沉稳,可作为守城方的建文朝廷却不断催促盛庸、平安等人试探渤海兵马,以此方便吴高、李坚二人率兵南下时能迅速发起进攻。 “定射装填,预备……放!!” “轰轰轰——” 初九正午,当炮声在长江以北的万寿镇响起,接受朝廷军令,试探渤海实力的在京听操骑兵开始试图对渤海军进行面突。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密集的开花弹和一枚枚足以打穿三五兵卒的实心弹。 一次试探,南军骑兵折损数十人,这让俞通渊十分心痛。 俞通渊不敢再轻视朱高煦,只能撤回骑兵,向朝廷详细描写了渤海军的火器犀利,并直言道:“陛下仅此一副家当,若扬州危矣,则江南丢失。” 俞通渊发自肺腑的话,没有赢得朱允炆的尊重,反倒是觉得他在打击己方士气。 好在淮南已经无将可换,不然朱允炆恐怕连俞通渊都要换走。 在这样的僵持中,四月初十的京城庙堂上开始响起了议和的声音。 六部大臣分成两班,一班认为可以册封辽东给朱高煦设国,可以设大宁和白沟河以北的北平地区给朱棣设国。 另一班则是认为长江天堑难以逾越,朱高煦只是片刻逞能,待他粮草耗尽,便只有撤军这一条路可以走。 两班大臣争论不休,可依旧没有吵出个结果来。 谁都知道,眼下皇帝是很想议和的,可又担心开口议和会丢失皇家威仪,因此想要让大臣自己提出议和的想法。 不过六部尚书未曾有一人开口,庙堂之上难以寻到一个有份量的大臣。 时间一点点褪去,伴随着十一日抵达天空之中开始变得阴沉,似乎有梅雨要降临。 “殿下,好像要下梅雨了?” 万寿镇营盘之中,当陈昶面露担心的开口,朱高煦却沉稳抬手:“不用担心,依旧按照之前布置的用火枪和火炮御敌。” 朱高煦对即将降临的梅雨毫不担心,倒是盛庸、俞通渊、平安等人激动了许久。 在他们的注视下,梅雨开始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将扬州城外弄得一片泥泞。 面对这种情况,渤海军如平常对待,南军却开始整军准备迎敌。 当梅雨停下,扬州城南北六万大军开始向着东边的万寿镇开拔而来。 他们用木板和扁舟制成一座座浮桥,六万大军开始徐徐登陆东岸,同时北边的俞通渊、平安等人也率骑兵出营,感受着梅雨过后的泥泞,注意力一直放在盛庸所部。 “这群人,让他们对峙也不感激我们,老实呆着等殿下您入京城有那么难吗?” 塔失发了句牢骚,朱高煦则是看了一眼盛庸所部的情况。 不得不说,盛庸练兵确实有一手,四万屯兵在两万上直精锐的带领下已经初具雏形,也难怪盛庸所率兵团能做到被骑兵三次贯穿本阵而不崩溃。 不过,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盛庸所率的上直精锐,应该是羽林左、右等卫所才对。 一时间,朱高煦脑中回想起了当年的王俭、武章一等人。 只可惜他们当初没有抓住机会,不然眼下也不会成为一蝼蚁,在数万大军之中被践踏。 随着着时间流逝,当扬州江淮军团在盛庸的指挥下渡过运河,全数抵达运河东岸后,北边的俞通渊等人也开始催动战马,在渤海军外围二里左右的地方巡哨。 “渤海贼军火炮有一字时的休息时间,我军必须分散突入,然后找准地方突阵进入,搅乱他们的阵型。” 俞通渊开口说着那仿佛十分轻松的事情,可只有在他四周的人才能了解,想要做到这一步有多么困难。 很快,上万铁骑准备就绪,与此同时盛庸也抓准了时机,在整军过后开始发动全军进攻。 “呜呜呜——” “咚…咚…咚……” 号角声、鼓声此起彼伏的响起,相比较南军的指挥物件丰富,渤海军有的只有那简陋的木哨。 可饶是如此,当木哨声整齐划一被吹响时,那所谓的鼓声还是被哨声给压住。 “定射装填,火炮等待中军军令,前军长枪阵准备御敌。” 朱高煦坐在大军中央,陈昶则是去领了直面盛庸六万人的一万五千前军。 前军毫无火炮,只有长枪与火绳枪。 饶是如此,面对南军的步步紧逼,陈昶根本没有下令反击,而是眼巴巴看着他们靠近。 “五十步……” “四十步……” “放箭!!” 南军开始放箭,而陈昶依旧在计算着两军距离,最后在南军抵达二十步左右的距离时放出塘骑,十数名塘骑吹响木哨。 “啪啪啪啪——” 浓厚的白雾背后射出上千计的铅弹,不仅如此,那排枪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而是连续持续了三个回合后才开始有人影挪动。 只是当下,盛庸已经无法关心渤海军的动向,因为在他的眼中,他一手训练的六万兵马此刻正在成片的倒下。 一时间,盛庸所布置的长枪阵被火绳枪打出一个个缺口,尽管渤海军没有乘胜追击,可这一幕却让四周正在冲锋的南军兵卒心生胆怯。 他们之中也有火门枪,不过他们的火门枪主要还是配合长枪使用,因此当前方长枪阵崩溃后,整支大军立马停下了脚步。 “不要胆怯,火器压上!” 盛庸敢于出城野战对付朱高煦,自然也是有一定把握在手上的。 他吩咐左右塘骑,很快全军继续进军的消息传来,而与此同时渤海军的火枪兵撤退,长枪兵顶上。 北边的俞通渊与平安迟迟没有听到渤海军的火炮声,因此完全不敢发起冲锋。 渤海军敢于在近距离使用火枪还击,主要在于他们上战场并不是被强迫,靠的是他们本身过人的勇气跟坚定的军事素质。 他们能够所向披靡,不是靠什么以卵击石的打法,而是靠各种精良的装备。 作为此时全球最精锐的军队,渤海的每一个士兵都需要掌握队列以及基本的战术、绘图和识字等技能,如此才能够成功入选。 在战术上,渤海军使用的是线性列队,在号角声中,一排排的士兵在战场上缓缓地推进,只要还有一个人,任何队员都不会选择退缩,一直等到击败对手为止。 这种排枪击毙放在十五世纪初不用多说,完全可以形成对别国军队的碾压,哪怕是朱元璋操练了三十一年的精锐,也无法与渤海军正面交手。 “不要贪恋功劳追击,继续死守营盘。” 朱高煦坐镇中军,眼看着南军遭受进攻而退缩的模样。 不过,相较于加紧训练半个月的屯兵,与盛庸从京城走出的上直精锐确实展现出了彪悍的一面。 在前排兵卒被打死近十分之一的情况下,上直精锐继续发起了冲锋,南军的长枪成功与渤海军相碰撞。 “殿下,盛庸拿屯兵当炮灰,成功送羽林等精锐与我军短兵交击。” “看到了。” 陈昶策马来到中军禀告情况,朱高煦依旧沉稳,没有流露出半年担心。 “继续以长枪、火绳枪的轮回方式进攻盛庸所部,我要看看他们能坚持多久。” 朱高煦轻描淡写的一句,成功让六万江淮南军遭到了最为顽强的抵抗。 火枪与长枪的组合型阵型让渤海军无往不利,优秀的医疗制度也让渤海军在战场拯救伤员时十分轻松。 一瓶酒,一根铜针,外加羊肠手术线成为了战场急救的最佳手段。 眼看渤海军巍然不动,俞通渊也最终按奈不住了,最终选择了下令出击。 “嗡嗡嗡——” 沉闷的马蹄声响起,然而他们要面对的,是一百多个搭建在镇外的帐篷。 当帐帘被掀开,早早准备就绪的渤海军火炮开始发威。 “轰轰轰——” 沉闷的炮声几乎打穿了扬州城上空的乌云,上百枚铁炮弹跨越一里的距离,成功将一匹匹战马、一个个骑兵砸死,黄白之物散落一地。 当然,他们的冲锋赢得了片刻的机会。 在火炮发射过后,接下来的火炮无法在一字时内继续发射,俞通渊与平安等人率领铁骑直插渤海右军。 驻守此处的塔失见状,当即举起手中令旗:“火枪兵准备!” “哔哔——” 刺耳的哨声响起,伴随着骑兵冲入二百步的距离,渤海军火枪兵开始抬起火枪,等待己方的开枪命令。 哪怕这次发起冲锋的是骑兵,渤海军的火枪兵也没有畏惧。 “哔哔!” 刺耳的哨声响起,南军骑兵在五十步的距离被要求开枪射击。 “啪啪啪……” 在朱高煦的注视下,三千火枪兵在射击结束后开始更换长枪,靠后的兵卒则是收拢火绳枪撤退。 顷刻之间,数千长枪兵聚集起来,形成了一个对骑兵来说十分致命的长枪阵。 以往面对这样的长枪阵,俞通渊会等待己方的火炮支援,然而他们的火炮在渤海军面前,就好像是被动挨打的箭靶。 他没有撤退,而是观摩着朱高煦这临敌变阵的手段。 显然,朱高煦比起当初和吴高交手时成长太多,他麾下的四万军阵无懈可击,除非硬要冲锋。 可如果那样的话,朝廷剩下的这最后一万骑兵估计就要葬身此处了。 “撤!” 俞通渊没有继续和朱高煦交缠,而是鸣金下令骑兵撤退。 眼看骑兵撤退,盛庸也无可奈何,只能率领本部兵马撤退。 一时间,战场上除了硝烟味和一些哀嚎的伤员外,再无其它。 “殿下,你说他们这么试探的来打有什么意思?” 塔失策马来到了中军,在他看来俞通渊和盛庸进攻己方完全就是得不偿失,还不如等吴高和李坚南下。 不过对此,朱高煦却看了一眼塔失:“有的时候不是他们要打仗,而是后边人逼着他们打仗。” “喔……”塔失似懂非懂,朱高煦见状则是看了一眼南边的长江。 长江距离他们五六里,而长江之上游弋着许多船只。 望着那一艘艘船只,朱高煦不知道孟章和徐晟经营如何,但他知道自家那位大兄的位置,恐怕已经坐不稳了。 “死伤三千余人……” 武英殿内,朱允炆拿着那份刚刚从扬州送抵京城的军报,他如何都不敢相信,被视为天下精锐的上直和在京骑兵,居然连一具战死的渤海兵卒尸体都没法带回。 他看着手中的军报,精神恍惚。 面对他的恍惚,被召来的谷王朱穗上前作揖开口道:“陛下,眼下渤海贼人无法渡江,我军可以行缓兵之计,暂时议和,随后在江南各地招募乡勇兵卒,以此来御敌贼寇。” 谷王朱穗,作为与朱允炆关系不错的藩王,朱允炆倒是没有贬他为庶民,而是将他放在京城之中,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今日他能出现在武英殿,全靠黄子澄等人齐齐认为缓兵之计可行,因此他才能出现在此处。 朱允炆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让谷王朱穗前往扬州万寿镇,与朱高煦好好详谈议和之事。 待地方乡勇募集好,到时候朱允炆再挥师北上,镇压叛贼。 对此,朱穗也毫不担心,毕竟他也是朱高煦的叔叔,朱高煦杀谁也不可能杀他,而且他就是传个信,没有必要欺负他。 “既然如此,那就请十九叔走一趟吧。” 朱允炆回过了神来,对着朱穗摆了摆手。 朱穗眼见自己有了事情做,当即也转身退出了武英殿,准备明日一早前往扬州说服朱高煦议和。 倒是在他走后,黄子澄、齐泰、方孝孺、暴昭等人开始先后开口。 “这渤海贼军一直盘踞在扬州,恐怕是在等待渤海水师击破平倭水师。” “没错,臣以为理当派出监军去监察平倭、长江水师。” “平倭、长江水师乃朝廷命脉,万不可失。” “请陛下定夺……” 四人先后开口,可给出的提议都有些事后诸葛,毕竟朝廷给长江、平倭水师发宝钞的时候,就已经把两支水师士气给伤到了,即便眼下多加犒赏,恐怕也不会取得什么效果。 “陛下!” 忽的,殿外传来了唱礼声,不多时徐增寿从殿外走进,双手呈上奏疏。 “曹国公有奏疏,燕庶人撤军五十里,似乎不准备再与我大军于白沟河交手。” 徐增寿经过朱高煦的提醒,竟然主动为朱允炆传送起了北方的军情,这样的情况让朱允炆都十分诧异。 他可是记得,徐增寿基本不参与与朱棣、朱高煦有关的奏事,如今到底是怎么样了? “齐先生……” 朱允炆看向齐泰,齐泰闻言却皱眉:“想来,那燕庶人应该是得知渤海庶人奇袭淮东一事,眼下正在与我军对峙,企图耗尽我军粮秣。” 运河水次仓的粮食确实有数千万石,但这些粮食早就在朱允炆这两年的大肆挥霍下开始日渐空虚,眼下连一千万石都不一定能凑齐。 如果要算上民夫口粮,这千万石粮食也顶多能支持一年罢了。 “可要调兵南下?” 朱允炆询问齐泰,齐泰却摇摇头:“眼下扬州渤海贼军似乎有所准备,不然也不会一直在当地扎营数日。” “我军需要在意的,就是水师和长江,决不能让渤海庶人获得长江和战船。” 齐泰交代着情况,又继续说到京城的局势:“眼下,京城有上直万余兵卒,外加兵马司和乡勇等六万人。” “虽说已经固若金汤,但还是需要多募民勇,以备不时之需。” 《渤海纪事本末》:“上以成功、孟章渡江而去,又有俅瑄相投,虽建文君有意议和,然上婉拒。” 《明世宗实录》:“四月十一,庸与通渊率兵犯万寿镇,上挥军败之,是以江南闻此战无不哀愁,群臣意欲议和。” (本章完) 第269章 兵临城下 “今日是十二了吧?” “是的殿下。” 万寿镇的空旷酒肆内,朱高煦站在廊道上看着正在飘落梅雨的战场,下意识询问了一声陈昶。 陈昶下意识回答,朱高煦也开口道:“按照时间来算,杨展和徐晟应该已经经过龙潭水驿了。” “顶多明日清晨,他们就能抵达江宁镇,兵分三路包抄京城南下突围的三条道路。” “是啊,这一日总算来了。”陈昶长叹一口气,毕竟他们接受的渤海教育中也有忠君爱国一说,对于内战,除了没有接受教育的女真八卫外,其余人心底还是有些抗拒的。 只是内战结束的这一天总算要来了,只要平安度过最后的这两天,天下大局定矣。 “包港的孟章他们准备好了吗?” 朱高煦询问,陈昶颔首:“还有一些军马没有运抵,但在今夜以前运抵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就是……” 陈昶看了一眼酒肆外的梅雨,面露担忧:“这梅雨若是持续到深夜,恐怕四千骑兵很难全部跑完一百四十里。” “哪怕只有一半能抵达南京城,时间上来说也足够了。”朱高煦眯眼看向了北边的南军骑兵营盘。 虽然遥远,但他可以看出南军骑兵今日并没有要出兵的打算。 这并不出奇,明初对于骑兵是十分宝贵的,作为将领,很少有人敢于连续在梅雨季节使用骑兵。 这点不止是大明,就连骑兵比大明还要多的唐初也是一样。 李世民和尉迟恭就讨论过雨后是否使用骑兵的问题,尉迟恭认为雨后土地泥泞,常用骑兵会让马蹄腐烂,得不偿失。 然而面对他的想法,李世民却持否决态度,认为只要能取胜,并且取得的战果足够大,那即便折损数千上万的战马也是值得的。 二人的对话,其实就是代表了为将和为君的态度。 为将者,不能将兵马视为自己的所有物,一旦折损的兵马过多,那即便有功也功不抵过。 倒是为君者,只要能赢得胜利,即便折损再多的兵马,只要为君者觉得值得,那便不存在有过这一说。 正如昨日,盛庸、俞通渊他们起码折损了三四千人,可如今依旧好好的在这里领兵打仗,这全因为昨日的出兵是朱允炆给他们下达了军令,他们只顾执行,哪怕有所死伤,朱允炆也不可能惩处他们,毕竟军令是他下达了。 他如果惩处盛庸、俞通渊等人,反倒是打了他自己的脸,等同在说他的决策失误。 对于好面子的朱允炆来说,想让他承认自己决策失误,这是万万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不过吃了昨日的亏,朱允炆即便再急于功成,却也不敢再继续将这江淮六万余兵马继续折损下去。 万一这六万人在吴高、李坚南下前就打光,那到时候事情可就大条了。 “昨天派出的塘骑,今日应该能抵达海门吧?” 朱高煦看向陈昶,陈昶颔首:“二百里距离,一人三马的情况下,应该能在申时(15点)左右抵达海门,届时陈瑄和杨俅如果是真心投诚,应该会放开长江口,与郑峻一同逆流而上。” “以杨展他们逆流而上的速度来看,大概五天后他们就能抵达我军江南,护送我军渡江前往南京。” “不过相比较他们,今日崔均将最后一批军马送抵包港后,便会继续逆流而上,大概在明日黄昏就能抵达我军江南。” “他们的规模虽然不大,但也能一日往返三次,将我军送往南边的镇江。” 陈昶阐述情况,朱高煦闻言颔首:“三次能送多少马步兵?” “应该能有六千人。”陈昶说罢,朱高煦也放下了心来。 熬过今日,明天就是他包围京城,看朱允炆最后唱戏的日子了。 “大局已定,放飞鸽往登州去,叫亦失哈率登州两千马步兵前往保定,准备招抚李景隆麾下二十万大军。” “圣旨我会在之后派八百里加急往北送去,叫他不用担心。” 朱高煦提到了圣旨,这让陈昶顿了顿。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朱高煦,试探道:“殿下,近日不少弟兄都在讨论帝位的事情。” “此次靖难,我军拿下的城池最多,击败的南军也不比燕王殿下少,攻破京城也是……” 陈昶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看到朱高煦瞥了自己一眼,当即闭上了嘴。 “尔等皆为功臣,该有的爵位和恩赏不会少,至于帝位是我的家事,你们不用担心。” 朱高煦这话很牵强,毕竟渤海诸将可是押宝的他,朱棣登基对众人来说是一种不确定性,谁知道朱棣日后会不会对渤海进行清洗。 尽管就眼下来看,燕军声势明显不如渤海,但朱棣当上皇帝后,能调动的资源可太多了。 如果不是朱高煦最后交代一句“不用担心”,陈昶都有些怀疑自家殿下是不是有些愚孝了。 “安心等着吧,我所做任何抉择,都是以众弟兄利益为主要,尔等不用担心。” “何况,我父亲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若是你们不信,倒是可以问问王义。” 朱高煦转身走下了酒肆,留下的陈昶见状朝他背影作揖。 待朱高煦下楼,陈昶站在原地思考了许久,片刻之后才看到几道‘偷偷摸摸’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陈昶,事情问的如何了?” 塔失和多尔和齐,尼玛察、塔剌赤等人小心翼翼的走上酒肆,询问着陈昶。 陈昶闻言,也只能将朱高煦的原话给交代出来,随后又道:“殿下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们大可放心,毕竟殿下从不做无把握的事情。” “何况就这次南下,殿下不与燕王暗自通气来看,殿下不可能愚孝,哪怕燕王当上了皇帝,殿下也一定是太子。” “那也得防备!”塔失瞪着眼睛:“万一燕王脑子拎不清,偏要把那什么世子册立为太子呢?” “那不可能!”陈昶笃定,尼玛察闻言更是开口道: “燕王要当皇帝也行,殿下必须是太子,如若不行,俺亲自带伏兵,逼着燕王册殿下为太子!” “好!” “尼玛察你是个汉子!” 尼玛察的话,赢得了塔失等人的喝彩。 陈昶看着这群家伙,只能暗自叹了一口气:“这群蛮子……” 他倒不担心朱高煦听到这种话后会生气,毕竟塔失这群人放在两年前还都是一群文盲。 哪怕经过两年的边打仗边学习,身上的那股原始习性也依旧保留。 许多在关内大逆不道的话,放在关外却是稀疏平常的小事。 朱高煦倒还不至于和这几个半文盲一般见识,改日让他们多读读书,他们就知道他们的话有多么大逆不道了。 “都各自去看营盘去吧,别被南军摸了屁股都不知道。” 陈昶摆手驱赶了几人,塔失他们倒也不觉得陈昶对他们失礼,反倒是乐呵呵的离开:“俺们的屁股可不好摸,不如伱们汉人的屁股软和。” “你个蛮子……”陈昶被这几人气乐了,驱赶着他们离开。 倒是在他们商量着大逆不道的事情时,身处京城朱允炆却始终心情不定。 他召来了方孝孺为他讲解经史典籍,二人对坐武英殿内,从上午聊到了黄昏,可饶是将历朝历代的兴亡讲解了清楚,却也无法讲清楚当下的局面。 “自古而今,朕恐怕是第一个因削藩而被如此之快打到长江的皇帝了。” 朱允炆落下一子,坐在他对面的方孝孺闻言,当下也对朱允炆宽慰道: “陛下何须自扰,眼下朝廷还有数十万大军,贼兵虽短暂逞凶于扬州,但陛下坐拥长江天险,何况西川瞿能父子三人已经率领西川兵马出川,只需十日便可抵达京城。” “届时,北边的吴高和李坚也应该抵达江淮,我军兵马不下二十万,如何还对付不了这区区四万兵马的渤海贼军?” 方孝孺还停留在纸面数据,但对于朱允炆这样的人来说,纸面数据是他最后的一块遮羞布。 “陛下……” 方孝孺刚刚说完,李权便走进了武英殿内,作揖开口道:“武定侯郭英求见。” “不见。”朱允炆皱眉回绝,这几日郭英不断求见他,只是他那些危言耸听的话听多了,朱允炆自己都觉得有些心虚,索性干脆不听。 他就不相信,自己拥兵数十万,还能被不到四万兵马的朱高煦给堵在京城里。 “是……” 李权闻言退出武英殿,并在殿外见到了穿着蟒袍的郭英。 他对郭英作揖:“武定侯,陛下不见,您请回府吧。” “唉……”听到朱允炆不愿意见自己,郭英只能叹气一声,转身佝偻着背影离去。 自朱高煦停在万寿镇不再行动,郭英就大致猜到了朱高煦肯定留有后手。 在他看来,朱高煦唯一可用的后手,无非就是水师。 也因此,他一直提醒朱允炆要在意水师,不要苛责水师,以免水师投敌。 这种话偶尔出来一次两次还好,可天天都出现,就有些打击己方士气了。 自古而今,可从没有北军南下,南军水师集体投降的例子。 郭英的话没人在意,这让他只觉得自己老了,跟不上时代了。 佝偻着背影,他赶在暮鼓结束前离开了紫禁城。 只是他不知道,就在紫禁城的暮鼓停下的同时,一支背负甲胄的四千人马成功在距离南京一百四十里外的包港汇合。 统帅这支人马的,是被朱高煦委以重任的孟章。 眼看着孟章背负甲胄,熟练的翻身上马,崔均满眼羡慕:“这兵临城下之功,足够拿个爵位了吧?” “你这渡江之功倒是真能拿个爵位。”孟章爽朗一笑。 兴许是老天帮忙,那下了一日的梅雨总算停下了,尽管不知道入夜后还会不会继续下,但对于孟章等人来说,少下几个时辰,他们就能更快抵达京城。 “小心些,别被南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崔均提醒一声,孟章也颔首道:“我大军两侧各有二百着甲弟兄,不用担心。” “倒是你应该抓紧些时间,别等我都包围了京城,你还连镇江都没摸到。” “你这厮……”崔均无奈一笑,逆水行舟速度太慢,一个时辰也不过就是五六里路,反观孟章等人的骑兵,一个时辰起码能跑出三十余里。 孟章他们跑一个时辰,足够崔均努力五六个时辰了。 “走了!” 孟章抖动马缰,不再与崔均耽搁时间。 瞧着他离去背影,崔均也转身上了战船,望着即将暗下的天色开口:“往万寿水驿进发!” 二人分道扬镳,两部兵马也各自按照朱高煦的计划进军。 四千骑兵奔袭的声势可谓浩大,然而由于孟章等人无不都是朱高煦所募江南之兵,因此他们对于江南的熟悉程度,不比南兵来得差。 为了追求时间,孟章他们直接走上了官道,但凡遇到驿站,立马劫走驿站马匹,将驿卒捆绑束缚。 夜幕降临,梅雨季节的四月天空充斥着乌云,那浓厚的乌云遮掩了月光的光芒。 火把的微弱火光撕裂黑暗,但它们的光芒又太过微弱,照不亮前路。 不少军马马失前蹄,连带着一些兵卒也不幸摔倒,受了不轻的伤势且不提,一些倒霉的军马甚至因此折断了前肢,成为了一匹废马。 面对这样的代价,兵卒们没有时间抱怨和气馁,他们能做的就是咬紧牙关站起来,换上了从驿站劫来的马匹,远远的跟在奔袭大军的身后。 从戌时四刻(20点)到子时四刻(0点),老天赏脸的没有继续下雨,可恶劣的环境依旧让渤海骑兵不断掉队。 孟章给骑兵们休息的事情并不多,每三十里休息一刻钟,但即便如此,不过两个时辰的时间,这样的高强度行军却还是渤海骑兵的数量减少了三分之一,而此刻他们距离终点还有一半的路程。 “孟大哥,等会让弟兄们多休息一刻钟吧,马快受不了了!” 一名指挥使追了上来,心痛的与孟章讲述着后方的情况,然而面对他的话,孟章却冷着脸传达朱高煦的军令。 “天亮之前必须包围京城,就算马全部跑死了,也要做到。” “你想违抗殿下的军令吗?” “不敢……”咬紧牙关,指挥使慢慢退了下去。 一个时辰后,他们成功跑进九十里,并在此地劫持了驿站,将驿站之中的马料和草料、水都喂给了马群。 寒冷的气温和长时间运动的疲惫让不少军马的肌肉开始痉挛,骑兵们难受的看着自己的战友,只能用手帮它们揉按抽筋的地方。 几乎所有军马都累得趴在了地上,三个时辰九十里,这极大超出了它们的能力范围,更不用说那糟糕的环境。 驿站的驿卒们被来势汹汹的两千多骑兵给吓得不敢动弹,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们从府库之中抬走一袋袋马料,用刀劈开后,不顾散落地上的马料,肆意抓起一把就给自家马儿喂料。 “这可是军马啊,怎么把军马当牲口使啊……” 瞧着那群累得连东西都快吃不下的军马,驿站的马夫心痛不已,同时也诧异为什么江南之地会出现那么多骑兵。 “你既然看出来了,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孟章的话在驿站管事的驿丞耳边响起,那驿丞不是傻子,他自然知道这群骑兵恐怕不是自家人,毕竟他们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出示过任何令牌。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驿丞连忙回应,也没说不敢什么。 “不敢什么?”孟章拿着驿站蒸好的馒头吃了一口,然后才道: “我们是渤海殿下的骑兵,眼下要往京城而去。” “想必你也应该清楚,这江南之地除了京城和镇江还有些兵马外,其余地方已经空虚,不然也不会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传给你。” 孟章的话让驿丞脸色发白,自他听到孟章的话,他就清楚了孟章等人的身份。 此外,孟章的话也确实说对了,如今的江南经过几次抽调,别说是战兵,就连屯兵都没有多少了。 因此,如果连夜赶路,并且避开一些县城,那完全可以做到奔袭数十里而不被外人所知。 只是他不清楚,孟章与自己说这些话是为了什么。 “你若是识相,给我草拟一份镇江的调令,就说我们是江北的在京南调骑兵,事后我可以为你保官拔擢。” 孟章说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但这话却让驿丞脸色惨白。 作为镇江麾下的驿站,他自然熟悉镇江兵曹的字迹,可是伪造调令那可是死罪,更别提还是帮贼军伪造调令。 “下官…下官…下官这里没有印章。”驿丞大汗淋漓,只能想出了这个不似借口的借口。 “把包港抓到的那个刻印章的带来。” 孟章一开口,驿丞立马就瘫软坐在了地上。 不多时,一个穿着布衣的四旬百姓被两名渤海骑兵提领上来,此刻的他鼻涕眼泪满脸都是,显然已经知道自己将要做何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请驿丞将镇江兵曹此前发来过往的调令给这刻印之人看看,他定然能伪造一份。” 孟章不给驿丞狡辩的机会,直接把腰间的长刀取下,狠狠拍在了桌上,也拍在了驿丞心底。 “下官……这就去……” 驿丞哭丧着脸,在两名兵卒的监督下走进了驿站内部,不多时就取来了几份兵曹的调令。 在兵卒们的监督下,那刻印之人只能一边哭,一边从自己身上那堆零碎之中取出工具,开始伪造兵曹的印章。 瞧着那拙劣的手法,驿丞心里发虚:“这…这…这恐怕瞒不过其它驿站。” “放心,我不会给他们辨认的时间。” 孟章端起一杯粗茶一饮而尽,目光却放到了再驿站外休息的马群身上。 眼下休息的时间早就超过了一刻钟,但孟章并没有下令开拔。 将士们心痛战马,他又何尝不是。 借助刻印的机会,刚好可以让它们多休息一会。 再往后,还有五十里路程才能抵达京城,算上包围京城的距离,起码还有六七十里。 想到这里,孟章目光看向了他们来时的方向。 在那个方向,果然能看到不少星星点点的火光,那些是在路上掉队骑兵,此刻他们正在奋力追赶。 有的人趁着休息的这点时间追上来了,但更多人却没有追上。 又是一刻钟过去,伴随着刻章终于刻好,驿丞所模仿的兵曹调令也书写完毕。 当印章盖上的时候,驿丞知道自己是彻底上了贼船,如果渤海军不能拿下京城,那他就得被夷三族了。 “完了……” 驿丞痛苦闭上眼睛,仰天长叹一口气。 与此同时,孟章也在调令书写完毕的同一时间下令全军继续赶路。 两刻钟的休息,不过增加了六七百名追上来的弟兄,更多的人还在后边。 只是这种时候,孟章已经顾不上他们,带着不足三千的弟兄就继续往京城奔袭而去。 有了这份伪造的调令,这一路上他们行军方便了许多,每每有驿丞想要探查调令真伪,便会遭到孟章一顿痛骂。 无奈,驿丞只能放他们离去,同时在他们离去后向镇江传去消息,询问事情真伪。 然而,他们的消息注定拦不住孟章,他所率的渤海精骑在泥泞的官道上疾驰,很快便走出了镇江府,进入了应天府境内。 短暂休息了一刻钟后,孟章向着还有三十里的京城疾驰而去,而此刻仅是寅时六刻(4:30)。 镇江驿站的消息送抵了镇江衙门,只是当朝廷所派的镇江兵曹听闻有一支骑兵拿着自己的调令直奔京城时,这兵曹立马从椅子上瘫软坐到了地上。 “完了……完了……” “王兵曹,眼下应该速速通知京城!” 王兵曹瘫软在地,镇江知府方回见状便知道这件事情与王兵曹无关,他立马扶着王兵曹坐回椅子上,试图叫醒他。 “完了……来不及了。” 王兵曹脸上哭丧一片,镇江知府闻言也脸色发白。 在他的注视下,王兵曹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按照他们的速度,眼下恐怕已经要抵达京城了!” 二更估计在下午五点左右 (本章完) 第270章 兵围京师 “铛…铛…铛……” 清晨的长江,梅雨过后的雾色渐渐浮起,浓郁的水汽弥漫在盘卧长江岸的京城四周。 夯土筑起的麒麟门高高耸立,城墙上值守着几十名穿着简单号衣的乡勇,不过他们的脸上透着松懈,似乎在他们看来,京城是这个世界最安全的地方,哪怕隔江二百余里外的扬州正在爆发战事,可却与他们毫无关系。 “踏踏……” 突然,马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麒麟门上的乡勇们纷纷侧目望去,只见一片浓雾之中,百余名穿戴甲胄,形态威武,犹如从神话中走出的天神从浓雾之中走出。 他们的队伍有条不紊地向城门前进,蹄声惊天动地。 “哔哔!!” “站住,你们是谁的部将!” 乡勇们所掌握的情报有限,并不知道朝廷在江南之地是否还有骑兵,更不知道这么多骑兵代表着什么。 但他们知道,这支骑兵一定不是寻常之辈。 在犹豫片刻后,几名乡勇奋起勇气,一边吹哨喝止,一边拉起弓箭,准备紧急战斗。 就在此时,浓雾渐渐散去,露出了骑兵们的真面目。 他们的数量并不是一开始乡勇们所见的百余名,而是越来越多,到了最后足有上千名之多。 面对乡勇们的喝止,他们没有言语,只是冷着目光扫视城头,等待着召唤。 乡勇们一时间被吓住了,如坐针毡,负责值守此处城门给事中陈彦穿着常服登上城楼,眼见城外那上千军容肃穆的骑兵,他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几乎凝固。 麒麟门外的情况引起了班值麒麟门守军的震动,所有守军纷纷涌到城墙上,数量却只有不到千人。 站在城头,他们惊讶地望着骑兵们,不知是敌是友。 只有身为给事中的陈彦清楚,没有朝廷的调令,江北的俞通渊是万万不敢调上千骑兵前来京城的,那么这支骑兵的来历就显而易见了。 “到了多少人!” 城外,经过一夜奔波的孟章脸色铁青,在他身旁的许多兵卒也脸色并不好看。 “不足两千……”一名指挥使回应,孟章闻言直接开口:“分十五队,将观音门到驯象门这十五道外城城门包围,速度要快!” “是!”指挥使不敢怠慢,更不敢质问百余人如何能看住一处城门。 此刻的他们在争分夺秒,不出意外的话,徐晟已经登陆江宁镇了! “铛铛铛铛!!!” 急促的钟声从外城向内城传递,麒麟门的塘骑亡命般冲向紫禁城。 京城内外城的百姓都还在诧异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刚刚开启早朝的群臣心里一咯噔,纷纷看向了坐在奉天殿金台上的皇帝。 “……”朱允炆皱眉,他侧目看向了李权:“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是……”李权作揖退下,只是不等他走下金台,便见身为一名兵部主事慌张的从奉天门的侧门拿着笏板,毫无仪态的一路小跑进入了广场之中。 场内近千官员侧目看向他,可他却一脸慌张的向高台寻去。 身为兵部尚书的齐泰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主动走下奉天高台,而那主事也在半道与齐泰碰面。 “慌张如此,所为何……” “南塘先生,城东发现数千骑兵,眼下已经分兵包围了外郭城的数道城门!” “你说什么?!” 齐泰本想询问此人为什么慌张,可当兵部主事将他所慌张的事情交代后,慌张的人反而成了齐泰。 霎时间,齐泰脑中一片空白。 若是城外仅仅出现骑兵,那他还能说服自己是俞通渊调来京城的,可眼下这些骑兵都开始包围外城城门了,除了朱高煦的骑兵,还有谁敢这么做。 “贼兵可有攻城的迹象?” 齐泰反应过来便立马询问,那兵部主事摇头:“并未,可若是不将其截止,恐怕外城城门将被尽数包围。” “你与我一同面见陛下。” 齐泰抓住这兵部主事的手便走上高台,来到金台面前后连忙跪下:“陛下,外城加急……” 齐泰将外城所发生的事情原本交代,可他这一开口,台上的六部五府官员纷纷瞪大了眼睛。 “荒谬之言,我军水师……” 黄子澄还想驳斥,然而他提到水师时便主动闭上了嘴。 如果渤海骑兵真的出现在城外,那不正说明水师已经不值得信任了吗? “陛下,臣请在城中募集乡勇,登上外郭城驻守城墙!” 方孝孺不假思索的开口,五府之中的武官们闻言则是面面相觑。 五府之中能征善战的大多都被派出去了,加上朱元璋时期类似郭英这样的老武官也被闲置,他们自然提不出什么好意见。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很清楚临时抱佛脚是绝对不可行的办法,更何况外郭城的防御连回回炮都挡不住,更别提渤海军的火炮了。 “陛下,臣请收敛外城粮仓入内城,据内城自守,同时加紧催促西川瞿能入京,调俞通渊、盛庸渡江!” 一名武官开口,但却被朱允炆无视,因为齐泰直接开口:“陛下,臣请陛下走驯象门速速南下,前往南昌避祸!” 齐泰没有建议走水路,因为他此刻已经认为长江、平倭水师投敌,不然以江运来运输上千兵马渡江,这种事情不可能没人发现。 趁渤海的骑兵还没有彻底包围京城,立马调集守卫内城的上万仅存精锐护送皇帝走陆路南下前往南昌才是最为可行的事情。 “荒谬!”听到齐泰居然想让皇帝直接出京避祸,黄子澄立马驳斥道: “京师百姓三十余万,便是只算男丁也能拉出十万,足以守城。” “况且如今贼军数量不明,不过区区千余骑兵抵达麒麟门就将齐尚书吓成这副模样,岂不是令人笑掉大牙。” “若是只是齐尚书一人惹人发笑也就罢了,但齐尚书让陛下抛弃在京三十余万百姓出京避祸,那岂不是让天下人嗤笑陛下吗?!” 黄子澄的话,不仅骂了齐泰,顺带还提醒了朱允炆。 其实朱允炆再齐泰说出南下的时候就准备同意,可被黄子澄这么一说,他倒是舍不下脸面离开了。 “黄尚书言之有理,在京男丁不下十万,何况我朝江北尚有数十万大军,难不成会害怕这不到四万人的渤海贼军吗?” “传朕旨意,派出塘骑,召曹国公李景隆、江阴侯吴高、驸马都尉李忠速速率军南下平叛,令盛庸、俞通渊、平安三人率部渡江,为朝廷驻守京城!” 朱允炆强装镇定,可从他的决策不难看出,此刻的他已经慌乱,甚至忘记了齐泰曾经提醒过的不能轻易调动李景隆所部二十万人。 眼下的他,只想将朱高煦赶出淮南,赶得越远越好。 “陛下,即便如此,也可以先选出大将接手外郭城的三五道城门,不至于让我军进出不得啊!” 齐泰眼见劝不动朱允炆,便改变画风,让朱允炆准许他点齐兵马去抢占城门口,构筑营盘,以便大军可以随时进出城门,不至于被渤海数百骑兵就堵住数万大军。 “这件事便由齐尚书去办吧,退朝……” 朱允炆紧张起身,下意识就宣布了退朝,沉着脸色往内廷走去。 只是他这样的举动,无疑让整个京城陷入了恐慌之中。 很快,渤海骑兵包围京城的消息就彻底传开,在渤海骑兵包围外郭城十五道城门的时候,居然没有人想到统领驻守内城的万余上直精锐,出城与这支规模不到两千人的骑兵交战。 待齐泰领兵准备接手城门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而孟章已经彻底完成了包围京城外郭城十五门的操作。 外郭城除上元、佛宁、江东这三道紧靠长江的外城门外,其余十五道城门尽数被围。 渤海的骑兵不断从后方跟上,各处城门外的骑兵数量也在不断增多。 京城,彻底被围…… “别挤啊!” “掌柜的!我要三斤米!” “伱钱不够,现在一斤米要十文钱了!” “什么?!” 京城被围的消息传开后,城内外物价瞬间飙涨,原本三文一斤的米价突然飙升三倍不止,各类蔬菜肉食更是涨出了天价。 齐泰率兵谋夺城门不成,只能将上万上直精锐分布在内城三座水门,以及外城十八门。 至于他自己则是在做完这一切后,着急忙慌的跑回了紫禁城内。 在武英殿里,他总算见到了来回渡步的朱允炆。 见齐泰回来,朱允炆立马上前迎接他:“齐先生,外城情况如何?” “不容乐观,贼军已经包围观音到驯象的十五道城门,每处至少有二三百名骑兵,京师通往江南通道尽数被断绝。” “那不是还有水路吗?”朱允炆紧张的脸上突然松懈了片刻,可齐泰却苦着脸低下头: “臣……那水路,恐怕也走不了了。” “这渤海数千骑兵能出现在京城城下,恐怕陈瑄与杨俅早就投靠了渤海贼军,不然没有五六日的时间,是断然无法运输如此多的兵马包围京城的。” “……”听到齐泰的话,朱允炆恍惚坐在了椅子上,李权想上前搀扶他,他却抬手制止,目光呆滞: “那朕…朕…朕眼下该如何是好?” “陛下,眼下唯有死守内城!”齐泰硬着头皮说出这句话,心里也痛恨朱允炆为什么不听自己的话,及时撤出京城。 若是朱允炆听自己的话,轻骑出走京城的话,现在恐怕已经抵达江宁了。 “陛下!陛下!” 齐泰给朱允炆的打击还没停止,武英殿外便有哀嚎声响起。 待那人跑进来,朱允炆这才看清来人居然是本该清晨前往江北的谷王朱穗。 此刻的他十分狼狈,见到自己后更是上前哭嚎道: “陛下,臣奉您的旨意前往江北,然而长江之上有战船阻拦,明知臣之身份,却依旧开炮来炮击臣之舟船,若不是水兵得力,臣恐怕已经落入长江,为鱼虾果腹了。” 朱穗哭嚎着带来了水路不通的消息,这让更加印证了齐泰所说的话。 似乎只是一个开始,伴随着谷王朱穗的到来,其余六部五府的大臣也先后寻来,一个个哭嚎着京中情况。 此刻他们没有了昨日的从容淡定,有的只有惶恐不安。 其中以黄子澄、暴昭、方孝孺三人为主要,其余人为次要。 “外郭城长百余里,非二十万兵马难以驻守,理当撤回内城,依托内城驻守。” “不可!丢了外城,京城便无法自给自足,仅凭府库粮秣,三十余万军民恐怕连半年都无法支撑。” “半年时间足够大军回援了!” “不可丢弃外城!” “只能撤守内城!” 武英殿里,昔日彬彬有礼的文臣们吵来吵去,朱允炆瞧着这场脑中,精神恍惚。 “我大明朝,是否要亡了……” “臣等死罪!!” 他起身开口,一句话便让群臣纷纷跪下请罪,然而他此刻已经不在意这些,他在意的是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挽救这危难之局。 水路被控,这就代表瞿能无法走长江驰援京城,盛庸、平安等近在咫尺的六万兵马也无法渡江驰援京城。 整个江南可用之兵几乎已经被掏空,从两广、湖广调兵前来,至少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 京城,还能守住两三个月吗…… “陛下!陛下!” 又是焦急的哭嚎声,朱允炆被这声音弄得头痛欲裂,他怒目看去,却见一名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持着信纸一路跑进殿内。 他跪倒在了朱允炆面前,哭嚎道:“陛下,江宁镇飞鸽传书,三百水驿兵卒尽没,渤海数千兵马登陆江宁!” “怎么会连江宁都丢了?!” 朱允炆狂怒,挥袖将龙案之上四宝横扫,散落一地,掉落的砚台甚至砸碎了一个元代遗留的青花大瓷瓶。 “陛下……” 齐泰喉咙发苦,此刻便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挽救京城了。 朱高煦几乎将他们能走的每一步都限制到了死,两江明明拥有十余万大军,却被朱高煦不到四万人玩弄鼓掌。 此战他们输了,输的十分彻底。 并且相比较一直流露和谈意思的朱棣,面对想要和谈却直接炮击的朱高煦态度更为坚决。 “陛下,不如派武定侯郭英,指挥使徐膺绪,左都督徐增寿出城与贼军洽谈如何?” 黄子澄询问朱允炆,朱允炆这才想起了自己手上还有朱高煦的亲人。 郭英、徐膺绪和徐增寿都是朱高煦的亲人,而且此三人对朝廷也算忠心,派他们出去,朱高煦总不会让人炮击自己的亲人吧。 “快!速速派他们三人前往城外,与贼军和谈!” 朱允炆好似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黄子澄见状也连忙与李权起草旨意,全权委任郭英、徐膺绪和徐增寿三人出城和谈。 当这份旨意送到五军都督府的时候,徐增寿正拿着它咋舌,心里没想到朱高煦那小子居然真的能成功。 不过面上他依旧对前来传旨的李权询问:“陛下有什么要求吗?” “陛下说了,只要渤海郡王愿意退兵山东,可将山东和辽东、渤海都册封作为他的封国,将北平册封为燕王的封国,并且愿意废燕世子,改立渤海郡王为燕世子。” 李权小心翼翼的与徐增寿交代着皇帝的诉求,徐增寿听后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要知道大明不是两汉魏晋,藩王只有封地没有封国,所以根本形成不了七国之乱和八王之乱那样的大规模藩王起兵情况。 这也是为什么朱高煦和朱棣闹到现在,可依旧没有其它藩王响应的原因,因为手里筹码不够上牌桌。 可如果皇帝把朱高煦册立为燕世子,加上这几个地方的封国,那朱高煦就掌握了华北平原和齐鲁之地,外加辽东和渤海。 这几块地方的体量,可以说是大明体量的五分之一,说是裂土为王也不为过。 瞧着这份条件,徐增寿还真担心朱高煦意志不坚定,直接同意了。 “我会说服渤海庶人的。” 徐增寿倒是没有忘记朱高煦的交代,直到此刻他还在伪装与朱高煦势不两立,哪怕李权都改口渤海郡王了,他还在以渤海庶人自称。 这样的称呼,让李权放下心来,同时提醒道:“左都督在京城如此称呼也就罢了,去了城外,切不可如此称呼。” “李掌印请放心,不知我何时能出发?” “现在便可,武定侯与令兄将会一同陪往,此次武定侯为主,左都督与令兄为次,不管如此,能拖些时间总是好的。” 李权开口交代,徐增寿闻言也假装急切:“如此,那我现在便出发麒麟门等待武定侯与我二哥。” 说罢,徐增寿送离了李权,紧接着骑上他大哥徐辉祖的那匹汗血宝马,带着十来名魏国公府的护卫便前往了麒麟门。 从内城到麒麟门,足足二十里的路程,徐增寿赶了半个时辰才抵达。 在他抵达此处的时候,隔着老远便见到了在城墙上观摩城外的一堆乡勇,以及穿戴甲胄的武定侯府护卫。 他着急走上城墙,第一眼便看向了城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城外,三百余骑兵坐在泥泞的地上,虎视眈眈的看着麒麟门上的守军,奔袭的马匹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正疲惫的站在一旁,哪怕有马料和水摆在眼前也根本吃不进去。 “错过良机了……” 郭英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徐增寿闻声看去,只见穿戴甲胄的郭英叹气:“若是陛下第一时间调内城的上直精锐出城迎战,恐怕当时还能击溃这支兵马,可眼下他们的马力已经恢复不少,我军又没有在城外占据地形修筑营盘,数万大军不得出,根本不是对手。” “还好他没用您……”听到郭英的话,徐增寿汗颜。 如果真按照郭英的计划来,那城外的这支骑兵还真不一定能包围京城,但好在此刻大局已定,再怎么说都没用了。 “从内城调集火炮来外城,以此保障我军谈和失败后还能在城外抢占营盘。” 郭英一开口,徐增寿又是倒吸一口凉气,恨得牙痒痒。 “这小老头,城外那可是你孙女婿的兵马啊,打进来对你有益无害啊。” “老四!” 徐增寿来不及咒骂,就听到自家二哥徐膺绪召唤自己。 他抬头看去,果然看到了徐膺绪正朝自己挥手。 望着徐膺绪,徐增寿也是百感交集。 他很清楚徐膺绪对朱高煦的态度,尽管当初朱高煦在京城时,徐膺绪与朱高煦关系不错,可自从得知朱高煦造反之后,徐膺绪就不止一次在外人面前痛骂朱高煦,甚至私底下也是如此。 他与自家大哥一样,都是一个脾气。 “武定侯,我四弟来了,我们可以出城了。” “好。” 徐膺绪召来了徐增寿,便与一旁的郭英商讨起了出城的事宜。 瞧着二人情况,徐增寿心中有些嘀咕。 要是这两人脑子不拎清,说出了什么错话,那可就闹出笑话来了,自己还等着高煦那小子打进京城呢。 同时,徐增寿也不免想起了朱允炆给出的条件。 说实话,面对那样的条件,旁人还真是很难拒绝,就是不知道朱高煦有没有这样的定力了。 在他的嘀咕中,他们三人亲率五十余名护卫打开城门,向城外走去。 在城门打开的一瞬间,那原本还在休息的三百余骑兵瞬间起身,翻身上了马背,呈扇形散开,意图包围他们。 担心徐膺绪和郭英说错话的徐增寿当即策马上前:“我乃中山王之四子,后军都督府左都督徐增寿,是你们殿下的舅舅,我身后是你家王妃的爷爷,还有你家殿下的另一位舅舅。” “我们此次前来,乃是为了和谈而来,敢问军中可有将领敢走出议事?” 徐增寿一开口,原本都准备张弓搭箭的渤海精骑立马停下了举动,纷纷将目光看向了孟章。 面对众人的目光,孟章略皱眉头,思虑过后才对左右道:“你们上去,请那三位过来。” “是!”两队渤海精骑上前,缴了郭英、徐膺绪、徐增寿的兵器后,这才将他们领到了阵前。 瞧着抵达面前的三人,孟章也翻身下马作揖:“渤海山东都指挥使孟章,见过武定侯、徐二公子,徐四公子……” “朱高煦那小子呢!” 郭英一开口,四周渤海兵立马就来了脾气,手纷纷按到了刀柄上。 瞧着这一幕,徐增寿心里欲哭无泪。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渤海纪事本末》:“四月己未,上传信于登州,令亦失哈寻保定而去,招抚景隆二十余万兵卒。” “庚申,章自包港奔袭京师而去,清晨兵围京师外郭十五门,全京震动,建文君惊慌,遣武定侯郭英、金吾卫指挥使徐膺绪、左都督徐增寿于麒麟门议和。” 《明世宗实录》:“四月庚申,上遣孟章、徐晟兵围京师,江南之民闻王师所至,皆提壶担浆以迎王师。” “建文君闻江南民心所向,大惊,遂令武定侯英、膺绪、增寿三人各率护卫自麒麟门议和。” (本章完) 第271章 各怀鬼胎 “混账!” 麒麟门外,孟章一声轻喝,当即让所有准备拔刀的渤海弟兄停止了举动。 徐增寿来不及松一口气,便见孟章轻笑侧头看向郭英:“老侯爷,您这又是何必呢?” “王妃在我渤海位置稳固,军民百姓无不敬仰。” “殿下若是进了京城,只有惠利郭家之说,可无折损利害一说。” “这可是太祖高皇帝赐下的婚约,也是希望您帮扶我家殿下之证明。” “哼!”郭英风里来雨里去,南征北战上百场,什么场面没见过。 当年他敢带着十几骑冲入王保保十数万大军阵中夜袭,自然不怕孟章手下这区区数百人。 “高皇帝可未曾教你家殿下造反。” 郭英一句话说出,孟章却轻笑:“高皇帝也说过让陛下按照殿下的《削藩论》来削藩,不要操之过急。” 孟章巧妙回应郭英,如果朱允炆不强削藩王,那自家殿下怎么会造反? 这回答让郭英语塞,他也理解不了朱允炆为什么会愚蠢的去亲信那群文人。 当然,其中让他最为难受的,还是朱允炆对自己的不信任。 自己作为先帝最早的一批卫士,可以说是淮泗老兄弟之中与老朱关系最亲近的人,不管是老朱还是马皇后,甚至是朱标……他们都对自己礼遇有加,自己也恪守本分,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只是到了朱允炆这里,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少年天子对自己的态度可以说从先帝死后每况愈下,若不是这次孟章兵围京城,说不定自己连见一面那个少年天子都做不到。 兵临城下,反倒是需要自己出马了…… 这么一想,郭英确实有些丧气。 面对胡人的千军万马时他胆气十足,可对于自家‘陛下’嘱托辅佐的新君,他却提不起一丝士气。 “此地无可坐之地方,老侯爷若是要代表陛下来议和,尽请开口吧。” 孟章眼看自己将郭英士气打压,当即轻笑开口,而这也让郭英想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只是他稍微一想,脸上便露出苦涩,干巴巴的从嗓子之中挤出一句:“这些东西,都是你家殿下教你的?” “可以算是。”孟章始终保持一丝笑意,似乎对于整个局面都已经完全掌控。 事实也确实如此,江面有杨展两千水兵,十艘装载火炮的战船,以及十艘为了节省空间拆卸火炮的无火炮战船。 南边,徐晟带着两千骑兵挡住了京城向南通往秣陵关、大胜关的驿道。 东边和北边又有自己的三千多骑兵和几百伤了战马,只能充当步兵使的骑兵。 不管怎么看,京城都不像是能组织足够兵马能反扑他们的样子。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京中马匹不够,朱元璋耗费三十一年养起来的五万余骑兵,开战前朱允炆尚能掌握四万余,可眼下只剩下两万不到,其中一万还分布在西陲和边塞,只有江北俞通渊那不足一万可用。 江北俞通渊无法渡江,拥有骑兵也无用。 自己要做的,就是再包围二三日城池,等待自家殿下携带野战炮,以及崔均战船所携带的攻城炮抵达,那时就是拿下京师外郭城之日。 没了外城的广袤耕地,京城必然会人心浮动,到时候就是可以内外夹击的时候。 想到这里,孟章看了一眼徐增寿和徐鹰绪。 “此战波及一年有余,辽东、北平、山东、淮南百姓饱经战火……” 眼看辩不过孟章,郭英也开始如背书般讲述这两年百姓所遭受的苦痛,然后话锋一转,婉转说出了皇帝愿意割地求和的想法。 “呵呵……早该如此了。” 孟章轻笑着迎合,似乎在为朝廷愿意这么做而十分高兴。 徐鹰绪见状舒展了眉头,唯有郭英和徐增寿眉头紧皱不减。 郭英是觉得事有蹊跷,朱高煦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接受皇帝的议和,而徐增寿则是觉得孟章有些受不了诱惑。 “此事,我需要快马快船传去扬州,请老侯爷和两位舅公子暂时返京,待明日消息传回,我必然请人亲至麒麟门回应。” “好……”郭英心中还是有种不真实感,虽然口头应下,但还是想从孟章脸上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只是他看了许久,都没有看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最后只能无奈转身上马离去。 待他们走远后,两名渤海指挥使才走上前来,小心翼翼道:“孟哥,真要议和啊?” “议和?”孟章脸上笑容缓缓收敛,转而阴鸷:“天下都快到手了,谁会想议和?” “他们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罢了,正好我们也需要拖延时间,那就陪他们演一出又何妨?” 孟章说罢,当即吩咐十几名骑兵去四周村庄搜集可以制作军帐的厚油布,自己则是继续坐回了那泥泞的草地上。 不提他,单说郭英他们返回京城后,当即便直奔紫禁城而去。 平日里除了正旦、冬至和万寿节才会打开的奉天殿难得打开,数百名在京官员站在殿内,虽然没人说话,没人敢动,但那气氛却能让人感觉压抑,似乎所有人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在他们的翘首以盼中,郭英三人众人带着“好消息”登临奉天殿。 眼见郭英等人到来,朱允炆连忙起身询问:“城外之人如何说?” 他倒也不称贼兵了,直接用那人来搪塞,实际上说的便是朱高煦。 不过他倒是猜错了,领兵突袭京城的不是朱高煦,而是孟章和徐晟。 “城外将领乃是渤海贼军伪委的山东都指挥使孟章,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倒是很满意朝廷开出的条件。” “果然是山野之民。”郭英话音才落下,朱允炆脑中就浮现这么一句话。 他倒是没想到渤海居然那么容易就能满足,原本他都已经做好了把徐州、山西都交出去的打算,但眼下看来,应该不至于到那种地步。 “那孟章说了,消息来回需要一日,明日他会派人将消息送往麒麟门,老臣愿意班值麒麟门,为陛下勘察消息真伪。” 郭英接着开口,不过朱允炆一听到他要值守麒麟门,立马就拒绝道: “武定侯劳苦功高,又过花甲之年六载矣,若是让武定侯您值守麒麟门,朕心不安。” 朱允炆倒不是真的关心郭英,他完全是怕郭英晚上把麒麟门的城门给打开了。 郭英似乎也猜到了朱允炆的反应,因此在他开口之后,郭英倒是没有太大反应,只是作揖退回了武官位置上。 瞧着郭英消停,朱允炆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开口道: “虽说已有议和之底,但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城中征募乡勇要继续,直到凑足十万乡勇,足够驻守内城方可!” “陛下圣明……” 推金山倒玉柱的附和声传来,朱允炆倒是松了一口气,袖子一甩便退朝,回内廷休息去了。 殿上,群臣虽然也质疑渤海军为什么会答应的那么爽快,可一想眼下他们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反正不管渤海军准备怎么办,他们都得抓紧一切可以抓紧的时间,努力将城防加固。 一时间,整个京城人心浮动,在京军民不论家中是否有男丁参军者,皆被抓出男丁充为乡勇。 整个京城物价飞涨,斤米百文的物价随处可见。 面对这种恶意哄抬物价的举动,放在洪武年间绝对是抓住即打杀的例子,然而在这朱允炆的治下,这群洪武年间地位低下的商贾就像依靠泰山,饶是五城兵马司前来斥责多次,却依旧能看到这牌子牢牢插在米堆上。 与此同时,经历了一昼夜的赶路,崔均所率舰队总算抵达了万寿镇南的渡口。 从包港到万寿镇南渡口这百余里的路程,逆流而上的情况下,他们足足花费了十个时辰,从昨日入夜到今日黄昏才抵达渡口。 由于朱高煦有吩咐,因此渡口方向一直有兵马留守观察。 当崔均他们抵达此处时,朱高煦第一时间便得到了消息,骑着黄骠马便往这边疾驰而来。 “崔均!” 朱高煦难以掩饰心中高兴,直接表现在了脸上,不过不管是谁,面对如此功业恐怕都很难展现出原本该有的养气功夫。 “殿下,事情成了,末将前番已经与杨都督在上游所放沙船的兵卒碰面,京城被彻底合围!” 事到如今,崔均也就不用再掩饰杨展的姓名了,毕竟杨俅全家老小都在崇明,朝廷完全控制不到他们一家人。 何况即便他们想对杨俅一家下手,也得想想怎么走出京城。 “前番我看扬州有兵马调动情况,我就知道事情多半是成了。” 朱高煦翻身下马,激动的拥抱了一下崔均,那力气之大,差点没把崔均夹死在他怀里,令人窒息…… “咳咳!”崔均几声猛烈咳嗽,朱高煦才松开手,然后指着扬州道: “这些地方有固定豢养信鸽的地方,来到江南,我们吃亏就吃亏在这种事情上,消息传递要比他们慢些。”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碍事,伱的船队可以带多少人前往南边?” 朱高煦目光灼热,崔均闻言也开口道:“若是只是去江南岸的镇江,利用南边的大块沙州,差不多两个时辰可以运一批人,一批人能运两千人马。” “原本可以运更多,但是为了能让杨都督他们提早抵达江宁,因此他们的许多舰炮和攻城炮都放到了我们船上。” 崔均无奈开口,朱高煦听后立马开口道:“保留十艘船充作战船,其余船只先把攻城炮卸下来,率先保证把马步兵先运去南边。” “我要在最快的速度下,把大军运至江南!” “末将领命!”跟随而来的陈昶与站在朱高煦面前的崔均先后作揖开口。 不多时,营盘之中开始出现大队马步兵牵马来到南边渡口,他们将乘坐战船前往镇江西侧登陆江南,加大对京城的包围力度。 以战船的速度,只需要大概三天时间就能将这三万余人马尽数运抵江南。 不过,这么做也有很大的缺点。 渤海兵马越少,就越容易被俞通渊的万余骑兵所袭击。 只是对此,朱高煦浑然不放在眼里,对于他来说,若不是胜券在握,觉得没有必要折损这群自己未来的“兵马”,他早就一口气把扬州和俞通渊给端了。 战争打到这个份上,继续追求歼灭,那就是在歼灭“自己”的有生力量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开始坐镇渡口,看着一支支人马来此等待上船,渡江向南而去。 朱高煦给他们的军令只有一条,不惜一切代价,跑完从镇江西到京城麒麟门的八十余里路。 比较孟章昨日的高强度行军来说,这样的行军对于渤海的马步骑兵属于正常行军速度,没有人为此提出意见。 一时间,江北万寿镇的三万余渤海兵马,开始以朱高煦个人的意志和计划渡江,不断加重对京城的筹码。 这样的一幕,自然没有被时刻关注渤海营盘的俞通渊和盛庸所放过。 趁着朱高煦大军渡江,俞通渊也挪动营盘前往了扬州城运河东岸,自己带着平安前往了扬州城。 只是此刻的他们,早已没有了前几日冲击渤海军营盘时的意气风发,每个人的脸上都毫无血色。 “京城被围,水师投敌,这仗还怎么打?” 围在沙盘前,盛庸、俞通渊、平安及十数名指挥使久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棋…被他走死了……” 干哑的声音响起,饶是俞通渊这样的老将,也不免被朱高煦的打法所震惊。 海陆协同,两栖作战的打法不是没有人打过,远的两汉魏晋且不提,单说几十年前红巾军北伐时,东路北伐军主帅毛贵,就是乘船从连云港出发,然后渡海攻占了山东地区,后来更是以山东为基地打到了北平附近。 可是,毛贵那渡海的距离才多少?而且毛贵的渡海还是人马皆渡海,朱高煦则是直接把水师当做运输火器的牲口,自己带人猪突猛进,半个月不到的时间从山东诸城跑到扬州饮马长江。 同样的打法,北方打南方时也常用,可问题人家都是从淮河口出兵,朱高煦是直接从山东出兵,这距离就拉长了大半,更别提北方往往会败在长江口的水文上。 长江的径流量不是黄河、淮河可以比拟的,正常战船满载逆流而上,每个时辰速度不过五六里,即便是最快的八面帆船的沙船也才能堪堪十二三里。 反观顺流而下,如果用八面帆船的沙船,那一个时辰能冲出三十余里,速度几乎是三倍有余。 这样的天险加持下,致使江南政权的威胁往往都是来自巴蜀、荆襄这些上游政权的水师,而非海上。 可朱高煦这次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让陈瑄和杨俅投降了,渤海的水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长江之中,一连走了数日都未有人发现,直到包围京城才有人后知后觉。 “陈瑄杨俅,此二贼坏天子大事!” 盛庸一拳砸在沙盘上,惊得沙土飞起,可众人却都没有抱怨,因为他们的想法和盛庸一样。 明明是大好局面,只要再等三五日,就能等到吴高和李坚的十万大军南下,三面合围朱高煦,结果陈瑄和杨俅投降,直接让他们这群人成了笑话。 “眼下贼军试图渡江而去,如此一来京师危矣,难道我等什么都不做吗?” 平安质问众人,面对他的质问,俞通渊和盛庸脸色难看。 其实都到了这种时候,他们做什么都无法阻止渤海军渡江而下。 渤海军的火器威力他们已经领教过了,盛庸手中的在京步卒一个照面被打翻数百人,在京听操骑兵也是一个照面被打翻数百人。 现在朱高煦又有战船掩护,这不是妥妥的一个却月阵施展地形吗? 除非他们有能力抗住战船射出的舰炮和霰弹、开花弹、实心弹,不然大军不知道要死伤多少才能冲到前线,又要死伤多少才能给予渤海军一些微不足道的死伤。 一时间,士气低落,平安看在眼里,急在心底。 “不管成与不成,总归要试一试,可以趁他人少出兵!” 平安激动开口,但俞通渊一句话就让他戛然而止。 “北岸兵少,南岸便兵多,若是南岸兵多,则京师不保矣。” “额……” 平安语塞,他倒是忘记他们的任务就是不让渤海军主力渡河,可渤海军的主力根本就不是他们这六万多人能碰撞的。 如果是六万纯粹的上直兵马,那这一仗还有得打,可问题他们这六万余人中,有一半以上都是屯兵转战兵,且不到两个月的新战兵。 早前冲阵,新战兵不过死伤前排就开始自乱阵脚,反观上直却能扛着枪林弹雨冲入渤海阵中短兵交击。 这二者的差距,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我真是愧对高皇帝!!” 平安攥紧了拳头,一句话说出众人心声。 只是他们也知道,皇帝削藩那手段本就不地道,朱高煦和朱棣两人是有名的贤王,废他们为庶人可以说是朱允炆削藩走过最烂的一步棋。 “明日,以待时机,若有机会,必要拖住渤海主力兵马……” 盛庸深吸一口气,但这一口气让许多指挥使脸色惨白。 对于之前与渤海军交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才休息了几日又要继续强攻,这次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十余位指挥使脸色阴晴不定,被俞通渊敏锐察觉。 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但很快收拾心情,准备明日的备战。 与此同时,由京城发往北方的信鸽也接二连三的抵达。 朱允炆自然不敢对全天下说京城被包围了,因此他只向李景隆所驻守的保定府,以及吴高、李坚汇合的邳州县送去了消息。 当吴高与李坚瞧见京城来信的时候,这消息对于二人及其麾下将领来说,无异于是当头一棒。 “怎么会如此?” 吴高不敢置信,毕竟朱高煦在他印象里,不过只是一个指挥三五万人就会自乱阵脚的后生小子,虽然偶尔有出奇兵的路数,但总体来说也在他的理解范围中。 可眼下,这海陆配合偷袭京城,顺带劝降了陈瑄和杨俅这南军水师的操作,让吴高突然觉得,自己兴许一点都不了解自己这个曾经的对手。 “江阴侯,这如何是好啊?” 李坚着急的在帐内询问吴高,他是第一个接到这消息的人,并在第一时间将其余送来的相同消息全部焚毁。 他很清楚,这消息一旦传出,那别说他们这十万人会成为溃军,北边李景隆的二十余万大军恐怕要被朱棣一口气给吞了。 届时就算朝廷赶走朱高煦也没用了,朱棣完全可以带着三十几万大军一路南下,鲸吞天下。 事实证明,李坚的想法还是太保守了,他还觉得京城可以赶走朱高煦。 可事实在吴高看来,京城多半要危难了。 京城的情况他很清楚,顶多一万上直精锐和四五万战斗力几乎没有的兵马司兵卒,还有拉出来的十万乡勇…… 在吴高看来,强拉乡勇是最臭的一步棋。 守城守的是什么,是人心! 他们强拉壮丁守城,且不说这群人能不能守城,单单在外征战的武官们听说自己在京城的子侄弟兄被抓了壮丁,他们还能有士气打仗才奇怪,不哗变就好了。 “这消息要拦住,我们暂时不改变计划,按照约定的时间,四日后抵达扬州。” 吴高已经对京城失去了信心,可他还是得安抚着李坚,毕竟要是消息走漏,这十万大军还能留下几万? 他们这十万大军,可有八成都是在京上直精锐,京城里抓的壮丁就是他们的子侄弟兄。 要是他们溃逃了,那京城的最后一线生机也就没了。 “赶得及吗?” 李坚欲哭无泪,吴高闻言却看着他,沉默许久后才点了点头:“总得试试……” 尽管话是这么说,可吴高很清楚,以朱高煦的性格,他既然能打出渡江包围京城的局面,他就肯定有拿下京城的后手。 大明,恐怕要换个天子了…… 甲流还没好,所以更新很不稳定。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更新量很稳定,只是更新时间不稳定。 二更应该就是在五点到六点之间…… (本章完) 第272章 胜券在握 “京城……被围?” 四月十四日清晨,白沟河南军营盘帅帐内。 当李景隆神情恍惚的重复这句话,他只觉得浑浑噩噩,一时间分不清楚自己在梦中还是现实。 “不可能!” 他一把抢过了前来送信的吴杰手中信,不敢置信的扫视了这小小纸条上的所有内容。 很遗憾,吴杰并没有说错,这条消息也确实是真的。 “水师怎么就……降了?” 李景隆靠在了椅子上,大脑空白,久久无法平静。 面对他的表现,安陆侯吴杰也焦急道:“我们…他们…真不知道朝廷是怎么对他们的,居然能把水师逼向了渤海!” 吴杰没骂出来已经算好的了,自古而今,就没有北方打南方,南方水师投降的操作。 就算有,也只是小股水师,哪有这种水师集体投降的? “京城的局势,失了水师,恐怕连一个月都守不下来……” 李景隆回过神来后,便立马根据自己之前所获的情报开始分析。 他分析出来的时间,比朱允炆他们自我感觉的要短了太多太多,毕竟他大概了解渤海军的火炮威力,若是连云梯关都能被摧毁,那京师外郭城绝对顶不住。 外郭城长百余里,即便每里布置四百人,也需要四万人才能绕一圈。 一旦渤海军进攻某一处,这四万人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聚集起来列阵御敌。 所谓的十万乡勇和五城兵马司的兵卒,李景隆压根没把这群人当做可以打仗的锐士。 京师府库的甲胄存量虽然很多,但没有经过训练的农家子弟突然披上甲胄上城作战,还没等和渤海的兵卒交手,恐怕就先把自己累倒下了。 至于所谓的退守内城,李景隆听后都觉得绝望。 内城也就是京城,其长度五十八里,城高七至九丈不等,城宽二至十丈不等,仅马道上垛口就有一万三千六百余个,窝铺二百余座,城门十三座,水关两座…… 想要驻守好内城,起码也得有个五万精锐,可眼下京城没有,只能继续使用乡勇。 要使用乡勇,就得连带保护他们的家人,连带保护那起码三十万人。 这三十万人若是都退到京城之中,吃食还好说,可柴火哪里来? 以往京城的柴,可都是靠长江上游的河柴满足的,如今水道被断绝,用不了几日就得拆屋倒墙,不用一个月就能把京城拆成白地。 昨日的沈阳,便是今日的京城。 “眼下,你我是进退维谷而不成了……” 李景隆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吴杰,吴杰则是缓缓低下了头。 吴杰是个什么人,李景隆再熟悉不过,本事不大却贪生怕死,因此面对这样的局面,恐怕他心底已经生出退缩的想法了。 “只有静观其变了。”李景隆侧过头去,他也吃不准现在要怎么办,可如果让他按照旨意调兵回京城,那他肯定会被朱棣的六七万骑兵、马步兵给追得跑断腿。 好好固守白沟河,若是京城还能坚持住,他找个机会再带大军步步为营的撤退,若是京城坚持不住,那自己也就只有…… 李景隆没好意思继续想下去,兴许是觉得自己有些辜负先帝的嘱托了。 只是就朱高煦这打法,别说他在这里,就是把先帝拉上来,看到这打法也得愣一愣。 “陛下,九江无能啊……” 李景隆只能暗叹一口气,紧接着让吴杰去好好安抚诸将,阐述本阵按兵不动,全是为了各部将领在京家眷所着想。 不得不说他这套还是有人吃的,渐渐倒是有人开始支持他,只是不知道他们真的是为了家人,还是为了待价而沽。 不管如何,李景隆最终没有按照朱允炆传来的旨意率领二十万大军南下,而是选择继续在白沟河观望。 也是在他观望的时候,朱棣那边也因为朱高煦的准允而总算与登州的亦失哈以信鸽对上了消息。 亦失哈倒是没透露朱高煦交代他的事情,只是大概说了一下朱高煦与盛庸对峙扬州,请朱棣不要急于与李景隆开战,事情很快就会有转机。 亦失哈对朱棣藏了一手,但这是朱高煦吩咐的。 不过他的这一手,还是被姚广孝看出了端倪。 坐在涿州衙门之中,姚广孝看着手中那三份内容不多的信条,反复揣摩过后才将其放到了一旁桌上。 在这衙门内,仅有朱棣和姚广孝二人,因此在姚广孝放下纸条后,朱棣便忐忑开口:“老和尚,如何?” “老二这小子,究竟把战事进行的如何了,俺觉得恐怕不止是简单对峙扬州,你看那李九江都多少天没动静了。” 朱棣并不傻,政治眼光也并不短浅,军事想法更不用说。 亦失哈发来的信条他已经看过了,可对于他来说,这些内容根本不符合眼前的态势。 如果自家老二依旧对峙盛庸于扬州,那为什么李景隆都没了动静? 越是安静时刻,越代表发生了什么大事。 一想到这里,朱棣就心痒痒。 对于朱高煦的打法能出现奇效,他并不觉得奇怪,但是也确实没想到能打出这样的效果。 南边的情报定然是被人瞒住了,不然他不可能觉得现在的局势诡异。 想到这里,他继续眼巴巴的瞅着姚广孝,姚广孝也盘算佛珠,紧皱眉头: “自陛下裁撤佛道,贫僧的许多消息便失去了消息,只能靠四公子传递,可眼下四公子多日未给消息,贫僧着实有些担心……” 姚广孝的情报网主要靠两条,第一条就是寺庙的僧人,还有一条就是徐增寿。 说到底徐增寿是后军都督府左都督,能接触的消息自然真实性更高。 不过,自从几日前徐增寿停止消息后,他们便彻底对江南一抹黑,对于江南正在发生的事情,只能通过朱高煦手中流露出的一些情报才能逐帧分解。 朱高煦对燕府是有防备的,这点便是丘福、谭渊这种粗人都能看出来,更不用说朱棣和姚广孝他们了。 朱高煦的这种防备来源何处,众人都很清楚,但对于姚广孝来说,储位他管不到,也不想管,他只想通过朱高煦的态度来分析事情的进度。 “就眼下看来,二殿下恐怕距离成功已经不远了……” 姚广孝缓缓开口,可答案却让朱棣口干舌燥。 “老和尚,你什么意思?”朱棣已经想到了,但是还是不敢相信。 “殿下,您应该清楚才是。”姚广孝看向朱棣,随后说道: “二殿下越接近成功,便越要小心翼翼,毕竟他还未曾摸准您的心思。” “因此在见您之前,他得必须保证自己在见到您之后能一直保持优势,以此来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目标。” 姚广孝盘算手中佛珠,一边盘算一边开口:“不管是要那把椅子还是另一把椅子,他都得有能力对抗您才行。” “俺可不会害他!”朱棣一听立马急眼,站起身来摊开双手,展示着自己的好。 朱棣的性子,姚广孝再清楚不过,他明明听懂了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就是不愿意直面问题。 好在姚广孝自己也懒得刨根问底,他继续说起局势。 “府上对江南的消息不灵敏,恐怕是受了二殿下的照顾。” “只有府上对江南的消息不灵敏,二殿下才能更好的操作拿下京城之后的各种事宜。” “远的不提,仅仅是说近处的李景隆二十余万兵马,这就是一支不小的力量。” 姚广孝说到这里,朱棣算是明白了。 合着自己的情报没用,是被自家老二给弄没了,而自家老二之所以这么做,是担心他打下京城后,自己抢先一步接收李景隆的二十余万大军。 “小王八蛋!” 朱棣气的来回渡步,姚广孝见状却不慌乱,自顾自说道:“这么看来,二殿下恐怕对于拿下京城已经是信心十足了。” “俺不管那些,俺就想知道这小王八蛋是不是想让他老子我当太上皇!”朱棣边走边嚷嚷。 说不想做皇帝那肯定是假的,但凡有机会,他都想过把瘾。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他吃不准朱高煦是什么态度,毕竟朱高煦真有让他当太上皇的实力。 “贫僧看来,大致不会……”姚广孝模棱两可的开口,缓缓继续道: “二殿下即便拿下京城,招抚了李景隆、吴高、李坚、盛庸等四十余万兵马,可他需要多久才能吃透这支兵马?” “再者,各地藩王除宁王、辽王、谷王与殿下有过一面之缘外,其余便只有秦王、晋王与二殿下相熟。” “安抚地方,还需要藩王们出力,这需要威望的事情,只有殿下您这个诸藩之长来做才最为适合。” “再者,殿下您与宋晟、沐春关系都不错,若是您继大位,招抚二人也会容易许多。” “此外,贫僧看二殿下正是不甘困于宫殿的性子与年纪,早早即位恐怕并不符合他的想法。” 姚广孝给朱棣说了三条,可朱棣觉得除了第一条比较靠谱,其它都不怎么靠谱,尤其是第三条。 正是年轻气盛时才想削尖了头的往上爬,怎么会有人甘愿让位置出来? “俺觉得第三条不可信。” 朱棣只否决了第三条,姚广孝听后却摇摇头:“第三条反而最可信,因为您即便坐下那位置,日后也得让给他……” “……”朱棣语塞了,姚广孝要这么说,他还真反驳不了。 可如果真的这样,他还不如一开始就当太上皇。 “他还想傀儡他爹俺啊?” 朱棣一句话开口,便是稳重如姚广孝都顿了顿手中佛珠盘算的动作,深吸一口气后才稳住心神,继续说道: “具体的,还得殿下您与二殿下促膝长谈,至于其它事情,贫僧便不方便继续猜测了。” “只是二殿下之才,确实超出世人太多,殿下您需好生斟酌才是。” 姚广孝说完,起身便对朱棣行了一礼,随后转身离去。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朱棣抓了抓自己的胡子:“老二要把俺当傀儡?” 朱棣脑中不由得浮现出了朱高煦的身影,一想到朱高煦撂翻野马的画面,他就有些犯嘀咕。 当个傀儡皇帝看儿子脸色,他不愿意。 只是真让他只做个太上皇,他又不甘心。 这么一想,真是很难抉择…… 狠狠抓了住自己的浓密大胡子,朱棣背负双手走去了衙门的后院,不多时只能听到叹气声从长廊传出。 只是一昼夜,整个大明的政治格局开始发生动荡,一个不小心就要翻盘重开,这样的局面确实让人意想不到。 兴许在朱允炆看来,这棋盘还能稳住,可对于朱高煦来说,这棋盘理当该翻一翻了。 “哗啦啦……” “砰!” “哔哔——” “肇州左卫,上船!” 万寿镇南岸渡口,当一艘艘战船靠岸,一队队准备就绪的马步兵牵着马走上战船甲板。 在南边,三十余艘战船被分为两队,一队在沙洲以南,一队在沙洲以北。 沙洲以北的战船负责把人从万寿镇渡口运到长江中心,距离渡口十里外的一块大沙州上放下,然后由马步兵自己穿过这块南北宽十余里的沙州,抵达沙州南边修建的渡口。 在那里,另一支数量十余艘的战船船队会将他们运往十里外的江南登陆。 如果按照纯走水运,这么走起码要四个时辰,但经过崔均这么更改过后,只需要两个时辰。 正因为路线设计的成功,因此让渤海军得以在一夜时间运送了八千人登陆南岸。 如果算上这批人,那就是一万人。 这样的运输下,渤海军的营盘也肉眼可见的单薄起来。 “马步兵先走,神机营除炮营分出两千人安排下一批渡江,其余人都留下,等待最后和野战炮、攻城炮一起渡江!” “是!!” 渤海军营盘外,两万大军整装待发,朱高煦走在阵前,虽是走在泥泞的土地上,可行走起来依旧虎步龙行。 一身扎甲外披熊裘,显得他整个人宽大了一圈不止。 只是一席话,便有气吞江南的威势。 面对他的话,在数十名千户官的带领下,全军回应,声势撼动长江两岸。 “殿下,盛庸今日不出营来袭我们?” 眼看南军一直没有动作,跟随朱高煦巡营的陈昶好奇询问,朱高煦则是轻笑: “他在忙着收拾自己的烂摊子,想与我交手,他再练练吧。” 得知京城被围,渤海军士气愈发高涨,反倒是南军那边发生了许多恶劣的事情,以至于今日原定的拖延渤海军计划彻底破产。 “嘭!!” “怎么一夜时间里多出那么多逃兵?!” 扬州城外的南军营盘内,盛庸将手上的饭碗扣在桌上,怒目看向眼前人。 站在他眼前的人,若是朱高煦也在的话,那必然会十分熟悉。 王俭,曾经的那个百户官,如今总算拔擢为了千户,只是他拔擢不久,便遭遇了渤海军南下江淮,与渤海军对峙扬州,以及京城被围的事情。 如今,更为恶劣的事情发生,江淮南军昨日便知道今日将要再与渤海军开战。 两万上直精锐虽然也有些后怕,但还能沉住气,可一些屯兵就沉不住气了。 这样的消息,加上有心人的刻意传播,很快就引发了连锁反应。 “回佥事……” 王俭比起七年前更为成熟,可三十过五的他仅是一个千户官,所以姿态十分谦卑,似乎被生活磨盘了棱角。 “昨日城内有谣言四起,说我军水师已经投降贼军,致使京城被围,天子生死不明,因此许多兵卒都在小旗官、总旗官的带领下趁夜跑了,官职最高的是东葛千户所的千户官刘戊。” “末将算了算,起码逃了一千六百七十二个弟兄……” “找!”盛庸打断王俭的话,暴怒道:“找出来,斩首示众!” “末将领命!”王俭心里一紧,连忙作揖。 眼见盛庸没有其它安排,王俭这才询问:“敢问佥事,今日是否还要出营……” “不…不出!”盛庸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王俭见状也心领神会,转身准备去转告运河东岸的俞通渊、平安等部。 待他走后,盛庸这才坐回椅子上,拳头攥紧,愤恨开口:“真是什么手段都能使上!” 京城被包围的消息除了京城以外的人,便只有部分人才清楚,其中这部分人之中的大部分都希望维持朱允炆的统治,唯一带有不满的就是朱高煦和朱棣了。 因此,传播消息来败坏南军士气,盛庸用脚想都知道是谁干的这件事。 这件事出现,别说屯兵不堪用,就连上直精锐还能不能用都是问题,他们的一家老小可都在京城呢。 “混账!!” 痛骂一声,盛庸只恨自己不能放开手脚与朱高煦正面打一场,不过他也不想想,兵法又不只有堂堂之阵。 数万兵马,正是考验正奇手段的最好数量,只是他自己玩不转罢了。 他的无能为力,倒是给朱高煦的这场渡江之战平添了几分笑料。 同时,百余里外的京城也是哀嚎叫骂一片,各种声音络绎不绝。 全城十五岁以上男丁尽数被强征参军,考虑到身体的素质问题,他们大多仅有单薄的胸甲和一杆长枪,一把腰刀。 好在能住在京中的都是武官的亲戚,因此还是有不少人可以熟练掌握一两项兵器,加上洪武年间射艺是科举必考类目,所以弓箭手也不用发愁。 “也不知道征了多少乡勇?” “午时刚点了册子,据说有六万四千余人,京城一半的男丁估计都被征发了。” 麒麟门上,一身甲胄的徐鹰绪扫视着来麒麟门换防的那群少年人。 瞧着他们士气低落的模样,并不认为他们可以在战事发生时起到什么作用。 他能看出来,旁边的徐增寿自然也能看出来,不过这样的情况对于徐增寿来说完全就是喜闻乐见,他可不会去想什么办法训练这群武官子弟。 倒是相较于他,郭英是有心训练,却被朱允炆限制,加上昨日孟章那番话说的他有些惆怅,因此今日一直没有从休息的箭楼走出。 时间到了这会,他们心里也都有数了,那就是朱高煦大概率是不会同意议和的,他们所做的大概率是为了拖延时间,而自己这一方也同样。 果然,从正午到黄昏,直到郭英走出箭楼,渤海军那边都没有派出信使和解释的意图。 伴随着天色渐黑,郭英只能派人将渤海不可能议和的消息传给内城。 这条消息虽然来得很晚,可朱允炆却一直在等待。 只是当他看到孟章没有任何举动,朱高煦也没有出现在京城外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止不住的绝望。 “朕明明还拥有数十万大军,怎么就落得这幅田地?!” 朱允炆悲怆询问那昏暗殿内,平日里阿谀奉承们的文臣们却一个都不见,便是宫女太监都消失许多,仅有李权几名相熟的东宫太监存在。 “陛下,您……” 李权想上前劝劝朱允炆,可却不知道该如何劝他,最后只能站在了原地。 朱允炆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自嘲几声,摇晃着走出了武英殿。 李权紧紧跟着他,不多时便护送着他返回了乾清宫。 兴许只有在皇后马氏这里,他才能找回片刻的安宁。 只是他虽然想要安宁,可朱高煦却不会给他。 正如朱高煦所说的一样,他的这个好大兄,只有死了他才能睡得心安。 虽然经过梅雨而道路泥泞,可对于渡过长江的渤海马步兵来说,区区八十里路根本不算什么。 这一日,一批又一批的马步兵渡江往京城而去, 镇江官员眼见渤海兵马越来越多,干脆开城投降,打开了镇江水关,放出许多舟船。 这样的操作,更是加快了渤海军渡江的进度。 整整一夜,外郭城的数万守军亲眼见到了一股又一股的火光出现在城外,然后熄灭。 直到天明,当长江水雾散去,他们这才发现包围在城外的渤海军从昨日的三五百,直接变成了二三千。 这样的变化,给各道城门的守将心头平添压抑,士气几乎跌落谷底。 兵围南京的第三日,全城河柴价格飙涨,已经达到每担四百文的程度,几乎是平常价格的五倍。 饶是如此,全城河柴依旧供不应求,大量无背景无钱财的平民只能劈砍了凳子做柴火,才能勉强吃一顿热腾腾的热饭。 河柴如此,更不用说其它吃穿用度了。 外城的许多常平仓和社仓原本是朱元璋用来及时赈灾的,可眼下却在六部五府的指挥下被装车,一车车运往内城。 显然,人更多的还是利己,他们许多人都没有考虑过外城百姓的死活。 当然,这其中也有人能看出来,但时局如此,但凡脑子清楚些的,谁都清楚渤海郡王入京城只是时间问题。 除非江北的盛庸、俞通渊等人敢用扬州的马船运兵,顶着渤海水师的炮弹渡江,不然京城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援兵。 京城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明太宗实录》:“壬戌,渤海随王渡江围京师,天下震动,上甚喜。” 《明世宗实录》:“壬戌,上率兵渡江,庸欲袭,为上所识,故散京师之事,南军闻京师被围,奔逃者甚众,庸不能制,遂自守。” (本章完) 第273章 阖宫焚燃 “要死咧你!抢什么枪!” “没钱就滚开啦,别耽搁我们买东西啦!” “娘!你在哪?!” “来了来了啊!” 四月十六,京城被围第四日,与京城上空的嘈杂声相似,整个京城此刻都乱糟糟的一片。 物价飞涨厉害,即便是一些上直百户官、千户官的家庭,但凡底子薄些,也过得不比寻常兵卒家中好到哪里去。 武官、文臣、勋贵和皇家、宗室都在哄抢各类物资,从河柴到柴米油盐,几乎所有商品价格都翻了不止五倍。 小民为生存,只得试图去砍伐官道上的树木,然而就算如此,那些官道上的树木早就被官员们以各种名义砍伐。 整个京城之中,除了紫金山和栖霞山的树木无人敢动,其余地方几乎不见树木。 正是如此,才能保持京城有炊烟升腾而起。 眼见局势无法控制,朱允炆无奈想到了锦衣卫,并派几名锦衣卫趁夜色溜出京城,将他所写的勤王诏书,诏令天下…… 【朕奉皇祖宝命,嗣奉上下神祇,渤海不道,擅动干戈,虐害万姓,屡兴大兵致讨。今诸将失律,寇兵侵京,意在篡逆,尔四方都司、布政司、按察使及诸府卫文武之臣,闻国有急,各思奋其忠勇,率慕义之士、壮勇之人,赴阙勤王,以平寇难,以成大功,以扶持宗社。】 【呜呼!朕不德而致寇,固不足言,然我臣子其肯弃朕而不顾乎?各尽乃心,以平其难,则封赏之典,论功而行,朕无所吝。故兹诏谕,其体至怀!】 “文章倒是不错,方孝孺写的吧?” 扬州城万寿山渡江渡口上,朱高煦拿着这份出现在镇江府境内诸县的勤王告示,忍不住发笑询问。 “回殿下,正是……” 崔均笑着回应,同时也说道:“这告示估计是锦衣卫弄得,不过刚刚张贴就被镇江知府派人清理干净了。” 说罢他看了看远处的扬州,又看了看己方的兵马,不由笑道:“这盛庸看来是真的无能与殿下交手了,不战而胜,殿下这手玩得好。” “呵呵……”朱高煦也顺着崔均的目光看去,只见扬州江淮兵团的营盘冷冷清清,连操练都保持不了了。 这倒是很正常,一大堆武官的父母亲人在京城,武官不愿意打,谁能逼着他们打? 倒是他们不敢打,朱高煦可要渡江而去了。 “神机营准备收拾,上船吧!” 朱高煦将那告示丢到了一旁的火盆中,抬头便向渡口走去。 为了保障有足够的人可以抵挡南军突袭,所以朱高煦最后留下的是神机营,并且让崔均先将马运到了镇江。 如此一来,船队就可以运载更多的人。 即便没了马匹,但因为不需要折返,因此倒是可以直接乘船到镇江,就是速度慢上两个时辰。 只是对于朱高煦来说,两个时辰完全不算什么,现在的他即便再怎么慢悠悠地前往京城,也不会出现任何援兵来救助朱允炆。 “彭!!” 几乎在朱高煦率领神机营登船的同一时间,盛庸也得到了朱高煦在渡江的消息。 只是眼下的他除了砸一砸东西外,似乎也没什么可能做的。 江淮这六万余人过不了江,更拦不住朱高煦。 这两日他们不是没有组织进攻,但都被朱高煦以辎重车、火炮、火绳枪、长枪阵的方式击退。 士气低落的大军已经无力发起冲击,横过来连成一片的辎重车更是阻碍了在京骑兵的冲锋,致使他们所有一切都成了无用功。 他们只能在这里眼巴巴的看着,目送他渡江而去。 “他这一去,京师危矣……” 盛庸除了痛苦感叹,什么也做不了。 只是连这句话他也没说对,因为朱高煦都还没到江南,京城便已经彻底乱了起来。 “贼兵以渡江南甚重,外郭城外有兵马不下三万,请陛下撤回外郭城守军,返回防守内城!” “臣等附议!!” 正午、武英殿里,在朱高煦还在忙碌着渡江时,群臣已经上演了利己的舞台剧。 外郭城的二十余万百姓毫无疑问成了被抛弃的对象,尽管他们说的很对,可朱允炆却还是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绝望。 “那可都是天子脚下之民啊……” 他近乎绝望的看着群臣,群臣也面面相觑,最后黄子澄站出道:“陛下,此事无可奈何,只有在击退贼军后蠲免百姓赋税了。” “……”朱允炆缓缓闭上双眼,无力伸出手摆了摆:“由黄先生草拟旨意吧……” “臣领命!”黄子澄作揖应下,随后开始将驻守在外郭城的守军按照精锐程度逐一撤回内城。 十万壮丁和四万兵马司的衙役,以及不到万人的上直精锐…… 这十五万人马看似很多,平分到外城却只能做到每门七八千人。 因此当上直精锐和兵马司的衙役开始陆续撤走,壮丁们立马就意识到了不妙。 胆子大的开始直接逃跑,胆子小的则是在撤退路上逃跑。 总之,当京城暮鼓作响,十五万兵马只撤回了不到十万人,半数以上壮丁逃跑,甚至包括了许多上直、兵马司的兵卒也是如此。 负责京师城防的齐泰无可奈何,只能将这十万人分别布置在内城的十三座城门处,并给十三座城门各自安排了守将。 徐增寿负责神策门、金川门、钟阜门这三道北门,其余城门则是交给有经验的武勋们各自驻守。 只是当他们赶到城门处时,看着那几乎如同游勇散兵的兵卒,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守住京城。 “唏律律……” 十七日清晨,慢慢悠悠抵达镇江并赶来的朱高煦终于抵达京城外的麒麟门。 不过此刻的麒麟门已经被孟章给接管,而朱高煦也看到了许多被关在城门内,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百姓。 “看来我这大兄是弃了百姓,保卫他的京城去了。” 朱高煦调侃着朱允炆,不过他并不觉得奇怪,毕竟朱允炆就是这样的人。 要他为了十几二十万外城百姓而放弃最后的希望,这可真是太难为他了。 “殿下,这群百姓都是等着禁令解除,想着出城砍伐木柴做饭的。” 孟章在马背上解释了一句,朱高煦却轻笑道:“出城不行,让他们多等一日吧。” “是!”孟章也笑着点头。 他们二人能笑得如此轻松,是他们知道眼下京城已经人心浮动,根本守不下来。 不提徐增寿,单单说其它城门,恐怕就没少有小心思者。 “传令三军,进入京城后严守我军‘三军八纪’,若有犯者严加处理!” “末将领命!” 朱高煦开口,孟章应下。 随后,他眺望那盘卧却一眼看不到边的京师外郭城,意气风发的挥手下令:“进城!” 很快,数万渤海军在塘骑的消息传递下,开始走不同的城门进入京城。 他们骑着漠东的兀良哈马,如潮水涌入京师外郭城。 按照常理来说,朱高煦应该走北边的观音门,直接抵达金川门是最快的,然而他依旧走了麒麟门,因为他得去紫金山祭拜老朱。 朱允炆舍弃了外郭城,其实就是舍弃了栖霞山和紫金山,也就是舍弃了皇陵。 朱高煦去紫金山祭拜,就是为了刺激刺激这个家伙。 他最好知道羞耻,自己找个办法死了,免得让自己染上擅杀皇帝的恶名。 “停!” 大军进入京城十里,朱高煦便抵达了紫金山下,见到了神道。 他翻身下马,仅仅带着孟章、塔失等人便向着山上走去。 孝陵卫被朱允炆撤走了大半,最后的在京万余精锐中,有半数就是他们,留下了的仅有不到千人。 眼见朱高煦来,他们干脆就投降了,因此朱高煦这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走过了四方城、石像、翁仲、文武、金水等具有标志性的建筑,并最终抵达孝陵明楼。 “你们在外候着吧。” 朱高煦转头吩咐了一句,最后跨入明楼之中,走在那金砖之上,看着那高高悬挂的朱元璋画像,与后世那幅圆月脸的画像相同。 “爷爷,乖孙来看您了。” 朱高煦话里透露着调侃,同时自顾自从一旁取出祭祀所用之香点燃,毕恭毕敬的五拜三叩,最后把三炷香插好。 “您看孙儿来得意气风发吧?” 朱高煦的笑容都憋不住,恨不得拿起他心爱的琵琶就高歌一曲。 从洪武二十六年冬,等到了洪武三十三年夏,天知道他等了这一天多少年。 现在好了,终于得偿所愿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心情就止不住的好,走在这明楼之中哼着小曲,四处走走看看,瞧瞧比当年老朱带他来时多了些什么。 不过具体看了看,倒是也没多什么,毕竟老朱的遗愿是简葬,朱允炆在这点倒是选择性听话了,还真没陪葬什么贵重东西,贵重东西都留给他自己败了。 “爷爷,过几日等我爹回来看您,孙儿走了。” 朱高煦摇头晃脑的离开,这副模样让孟章等人大为新奇。 他们还从未见过自家殿下这般孟浪的样子,想来是心底十分开心。 “孟章!” “末将在!” 下到四方城,朱高煦转头吩咐了孟章:“休息一夜,明日清晨等火炮抵达,准备接手城墙。” “末将领命!”孟章作揖应下,朱高煦也在孝陵不远处的一处镇子找了间空旷的院子住下,同时写了封信给京城内的朱允炆。 信中意思简单,朱高煦先是重提了一下老朱生前与朱允炆说的一些事情,又提了朱允炆是如何答应他的,可又是如何做的。 其次,朱高煦又提起了朱允炆擅自发放宝钞,致使宝钞再次崩坏,以及他逼死自家叔叔,废了五个叔叔的事情。 当然,最后朱高煦还是给了朱允炆一点面子,帮他解释说蛊惑他的人是齐泰、暴昭、黄子澄几个人,如果愿意清除佞臣,下罪己诏,那还是一个‘明君’。 到时候只要等朱棣南下,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会选择听父亲的话,该撤军撤军。 末了,朱高煦还补充了一句,说自己去了一趟紫金山。 其中太祖高皇帝的陵寝被打理的不错,可兴宗皇帝朱标的墓就不是很好了。 身为子侄,自己亲手帮朱允炆拔了一些朱标陵墓四周的杂草,不至于变得荒芜。 这封信,前半部分基本都是真的,后面关于朱标的陵墓,则是朱高煦刻意调戏朱允炆,明眼人都能看出,朱允炆也不例外。 “竖子无礼!!” “嘭!!” 乾清宫内,穿着中衣的朱允炆宛若癫狂,在黑夜里将桌上台烛打翻,火光点燃奏疏。 身旁的李权与宫女们连忙来灭火,马皇后则是抱着被吓得不轻的朱文奎,轻声哄着他。 虚五岁的朱文奎还不知道自家正在遭遇什么祸难,只能躲在自己母亲怀里一个劲的哭。 听着耳边的哭声,朱允炆瘫坐在地上,瞧着被焚毁的那些奏疏,心里无比绝望。 他坐拥数十万大军,却不见一支前来勤王救驾。 那盛庸带着六万人,却连阻拦朱高煦渡江都做不到,以至于让朱高煦亲自到城外羞辱自己。 整整一夜,朱允炆从被人从地上扶起,再到坐在榻上,他是如何度过的已经不知,甚至连马皇后如何安抚他,他也未曾听进去。 只是翌日,将他叫醒的不是京城的晨钟暮鼓,而是凶猛沉重的炮声。 “轰轰轰——” 炮声如雷霆,自东西打来。 距离朝阳门距离不过里许的宫城能清楚听到那密集的炮声,那炮声也催促着朱允炆更衣向着武英殿走去。 晨钟声被炮声掩盖,整个京城乱成了一锅粥,所有人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渤海军从长江和陆地,自东西发动舰炮和野战炮、攻城炮打击。 这些铁炮弹对于青石垒砌的内城城墙来说并无太大的杀伤力,可它们却足够将城垛打垮,暴露出后面的守军,致使守军不敢冒头。 当然,炮击的更主要意义,还是让整个京城感受到那种末日之下的压抑,逼迫更多人想着投降。 三月十八日卯时,顶着炮声,朱允炆来到了奉天殿前的金台坐下,可出现在他眼前的大臣不过百来人,仅有平日的十分之一。 “陛下,臣请旨与渤海郡王议和,朝廷可将河南、徐州一并封予渤海国。” 人群之中,黄子澄倒没有跑路,而是继续守在朱允炆身边,顽固的谏言。 “贼军已经兵临城下,恐怕不会同意。” 暴昭脸色惨白,而齐泰不在此处,他正在主持防务。 倒是方孝孺,被朱允炆委以重任,举荐弟子通通委任为官的他却也没来参加此次朝会。 “京城已经被重重围困,难以脱身,此时再议和还有何意?” 经过昨夜,朱允炆倒是看开了不少,他对着群臣道:“国君死社稷,义之正也……” “陛下!!”听到朱允炆说这种话,百余名臣子纷纷吓得跪下。 倒是朱允炆脸上居然还能露出笑容:“朕临终徘徊,还能有臣子相伴,亦不寂寞。” “请陛下三思!朝廷还有机会!” 黄子澄声嘶力竭,可朱允炆却摇摇头:“朕志决矣!” 说罢,他站起身来,踉跄着走向了内廷。 “陛下!!”黄子澄等人哭嚎着朝着他离去背影作揖叩首,不多时也四散而去。 谁都知道,京城恐怕撑不住了。 他们开始逃命,企图躲过渤海军的搜捕。 与此同时,遭受炮击的朝阳门守将李忠、张广被打得抬不起头,只能躲在城墙根,还得举着盾牌,防止被城墙上落下的碎石打到。 “这怎么打!渤海军在二里外打我们,我们拿什么打?!” 张广举着盾牌谩骂,同时看向一旁苦着脸的李忠:“我记得伱与渤海郡王关系甚好,不如趁这个时候投了他。” “我……可城门处有王指挥使。”李忠犹豫着,但张广闻言直接拔出刀:“爷们去帮你询问,若是他不愿意,我便替你办了他,你若升官受了拔擢,别忘了我这好兄弟。” “这这这……”李忠没想到张广脾气那么大,可不等他说完,张广便带着自己的百来号人向着朝阳门甬道走去。 李忠见状,连忙点齐自己的弟兄,紧跟而去。 只是待他跑到甬道的时候,张广已经手刃了指挥使王珂,正用粗布擦刀。 “开城门!不打了!” “娘地,发一堆宝钞,柴都买不起,打他娘的头!” “开城门!” 炮声中,朝阳门缓缓打开,李忠和张广二人脱了甲胄,赤膊上身走出了朝阳门。 “停止炮击!!” “哔哔——” 阵地上,当拿着望远镜的孟章看到朝阳门打开,他立马诧异的吹响了木哨。 “怎么回事?不是说四公子在北边的金川门吗?怎么朝阳门先开了?” 站在孟章身旁,徐晟一连三问,可孟章一个都解答不了。 “去把他们带上来,看看什么意思。” 他指挥一队骑兵上前询问,不多时赤膊上身的张广和李忠就被带到了阵前。 面对孟章,二人解释了自己为什么开城门,然后张广开始利用朱高煦给过李忠一吊钱来攀关系。 “我弟兄李忠曾受过殿下一点恩惠,虽说殿下出手大方,可能不记得我家弟兄,可我家弟兄始终记得,因此今日特来报恩。” 张广拉出了李忠,孟章也诧异看向他:“我家殿下如何恩惠你?” “升百户官时给了一吊钱,让我请弟兄们吃顿好的。”李忠红着脸说出这句话,可在孟章听来,这不就是自家殿下在京城时最喜欢干的事情嘛。 “去询问殿下是否记得一个叫做李忠的人,把这里的事情告诉殿下。” 孟章与徐晟交代,徐晟也不含糊,调转马头就去阵后询问朱高煦。 朱高煦坐在后方,还在诧异为什么炮声停了那么久,却见徐晟疾驰而来。 由于土地湿滑,战马打滑之余,差点来了个踉跄,好在徐晟稳住了战马。 “殿下,朝阳门被两个千户打开了,那两人说认识您,一个叫李忠,说拿过您的钱,来报恩的。” 徐晟咧着嘴大笑,原本他们是准备炮击东西两城来吸引注意,然后用骑兵北上接管金川门,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李忠……” 朱高煦皱眉起身,揉了揉眉心后才道:“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 “那要直接进城吗?”徐晟闻言喜出望外,毕竟拿下朝阳门后一里就是紫禁城了。 “派队弟兄去试试路,这还用我教你们?” 朱高煦瞥了一眼徐晟,然后走到一旁的兵卒身边接过马缰,翻身上马。 不多时,他带着徐晟返回了阵前,也见到了赤膊上身的张广和李忠。 这一看,他才认出这两人是谁。 “我记得,你们俩当初在江东门负责招待我去龙江船厂对吧。” “贱名入了殿下耳,劳烦殿下还记得,我等惭愧……” 张广倒是能说会道,一旁的李忠虽然不会说,不过朱高煦对他的记忆反而深些。 “都是弟兄,没有什么低贱的说法。” 他安抚了二人,然后开口道:“虽说我记得你们,但你们是否真的有心献上朝阳门还得另说。” “我现在给你们派一百人,一刻钟后没什么事情发生,我便派大军入城,记你二人首功。” “谢殿下信任!!”张广与李忠连忙作揖,他们也都记得朱高煦不喜欢人叩首。 不多时,他们二人带着百余名渤海兵卒进入朝阳门,开始接手最为重要的城门和城楼。 直到一刻钟后,确定没有任何变化后,朱高煦才让孟章、徐晟指挥大军入城。 朝阳门涌入渤海军的消息被一些百姓看到,消息开始传开。 待传到紫禁城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 整个紫禁城里,抢夺皇家珍宝的宫女太监不计其数,除了少量忠心的人还陪在朱允炆身边外,其余人都已经找好了下家。 只是不多时,不知道宫里哪里着了火,一股火烟味在宫中传开,为这紫禁城内的混乱再添一分色彩。 《渤海纪事本末》:“宫中火起,帝不知所终。上遣中使出帝尸于火中“ 《明世宗实录》:“遂阖宫自已焚燃。上望见宫中烟起,急遣中使往救,至已不及,中使出其尸于火中,还白上,上见大哭曰:‘弟清君侧乃为救兄,兄何故也’“ (本章完) 第274章 猫哭耗子 “大兄何故啊!!!” 东华门甬道内,当朱高煦一边哭嚎,一边策马狂奔的时候,跟在他身后的孟章、塔失等人一脸懵。 “殿下怎么了?和那皇帝关系那么好吗?” 塔失看向孟章,孟章也觉得有些头疼,但还是解释:“总得装装样子。” “现在笑的最开心的估计就是殿下了。”徐晟开口,但被孟章瞪了一眼,连忙闭嘴。 众人刚进朝阳门不久,还没抵达东华门,结果就听到了朱允炆自焚于乾清宫的消息。 得知消息的他立马人冲入东华门,但见沿路没有守军,还有宫女太监试图带着宫中宝物出逃,他立马下令封锁宫城,自己一路哭嚎着向乾清宫门而去。 数百骑兵跟随他在这皇宫之中驰骋,最后抵达了还在冒着火烟,但是看模样已经被熄灭火焰的乾清宫门外。 “大兄可救出?” 朱高煦翻身下马,看着跪在地上的一众太监,那群太监闻言纷纷啜泣:“陛下已经……” “大兄啊!!” 朱高煦闻言便哭嚎起来,同时连忙踢翻两个太监:“还不去寻找棺椁收敛,怎可让大兄天子之躯躺在废墟之中?” “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几名太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去几筵殿准备棺椁,同时带人将乾清宫内的尸体都运了出来。 一共有三具,几乎已经被烧得认不出模样。 好在朱高煦跟着吉林城的军医们看过不少尸体,而且从尸体上残存的不少服饰花纹来看,应该是朱允炆和他的皇后。 不过还有一具是谁,他就不是很清楚了。 “此乃掌印太监李权。” 一名太监眼见朱高煦不认识,连忙为其解释,而朱高煦听后却有些牙疼,但还是哭嚎道:“我那侄儿呢?” 朱允炆有一个虚五岁的娃娃朱文奎,朱高煦更在意他的去处。 “陛下自焚前,将太子托付给太后了,如今正在仁寿宫,可要将太后与太子请来?” 太监献媚开口,朱高煦却皱眉呵斥:“不必,好生看管,不要让他们出了岔子。” 朱高煦可不想这群人自作聪明把吕氏和朱文奎给弄死了,然后安插罪名在自己头上。 自己可是一身白衣,十分干净,明明是朱允炆自己自焚的,可不是自己逼他的。 “奴婢领命……” 太监应下,朱高煦闻言也颔首道:“今日起你负责宫城的事情,依旧按照洪武旧制,但凡我听到你为非作歹……” “奴婢不敢!”太监连忙开口,朱高煦也瞥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看向孟章、徐晟等人。 “所有弟兄接手在京城防,我暂居外城大教场。” “此外,孟章你写一份《佞臣册》,将蛊惑我大兄,害我家人相残的佞臣都抓起来。” “派人去请原户部尚书郁新暂理朝政,工部右侍郎黄福拔擢为工部尚书,户部左侍郎夏原吉为吏部尚书。” “责令在京兵马尽数放下兵器投降,令江淮盛庸、平安、俞通渊、吴高、李坚等人尽数交出兵权,进京听任。” “再令曹国公李景隆交出兵权给亦失哈,与安陆侯吴杰、都督徐凯南下进京。” “最后,派人请我爹南下……” “是!”孟章愣了愣,但还是作揖应了下来。 见他应下,朱高煦也转身上了马,不再看朱允炆的尸体。 他可不认为朱允炆能搞出什么假死的戏码,尤其是让自己皇后和别人一起假死,留下自己娘亲和儿子给自己。 天下已经安定,现在的他就是等着自家老爹南下把脏水接下。 至于这内城,自己可不能这么待下去,还是去外城大教场安全些。 思绪间,朱高煦已经带人出走宫城,往南边大教场赶去。 同时,各城守将听闻皇帝自焚,纷纷弃了兵器投降。 黄子澄、齐泰等人被抓时正在组织乡勇,倒是方孝孺、暴昭等人被抓时一个个的都在府邸里蹲着。 对于这群人,朱高煦也懒得见他们,反正让孟章抓人封府,除了日常吃食和柴火满足外,基本都被圈禁起来。 京城四日的乱象,仅仅一日便被渤海军维持回了原貌。 有朱高煦三申五令在先,哪怕是没有什么文化的女真八卫也不敢乱来,只是按照孟章的吩咐抓捕建文期间以“举荐制”登上庙堂的文官,以及他们牵扯出来的其它官员。 在京武官两千四百余人,文官三千六百余人,基本有三分之一全部遭到牵连。 此外,经过渤海军三申五令,却还敢抬升物价的商贾也被尽数抄家惩办,试图从宫城偷盗物品出宫的太监全部杖毙,宫女被扣留教坊司,京城十二楼(官妓)被勒令闭楼。 一时间,整个京城恢复了祥和,上游被杨展堵截的大批河柴也通过秦淮河运至京城内,以正常市价出售。 第一日百姓们还人人自危,但随着第二日开始,眼看渤海军没有找平民的麻烦,居住的地方也都是城墙箭楼或者街道的帐篷后,百姓们也开始大胆的继续自己的营生。 “府库确实充裕,仗打成这样也难怪憋屈。” 大教场,熟悉的院子内。 当朱高煦把手中文册丢到面前的桌上,在他面前已经摆好了上百本文册,并且都已经被他翻阅。 站在他跟前,孟章、杨展、崔均、徐晟、陈昶、塔失等人等待他训话。 朱高煦知道,爵位什么的可以等等,但赏赐绝对得发,渤海军这一路南下基本很少拿到赏赐,但朱高煦都记下了。 “孟章,我差弟兄们多少东西了?” “回殿下……”孟章汗颜走出来,连忙作揖道:“赏田大约八十七万六千亩,赏钱八十六万余贯,粮食四十六万石,此外还有弟兄们的抚恤田八万九千余亩,抚恤口粮四万六千二百石。” “倒是不多。”朱高煦听到这串数据,倒是财大气粗的表示不多。 现在的他可以说发了横财,朱允炆留给了他在京储粮七百余万石,西南铜钱二百六十四万贯,还有各类布匹和杂物,以及十几万套甲胄和兵器。 就这些东西的价值折色起来,起码也价值八九百万贯,而这还只是京城一个城池的情况。 当然,朱高煦并不知道朱元璋给朱允炆留了多少遗产,但就眼下来看,只要能顺利接管天下,能到朱高煦手中的起码不低于三千万贯。 “郁新请出来了吗?”朱高煦询问孟章,孟章却摇头道:“郁新辞官回凤阳临淮了,得花些时间。” “倒是黄福和夏原吉听闻殿下任用,也没闹出什么事情,老老实实的走马上任了。” “那个夏原吉说,各地水次仓和常平仓、储备仓的粮秣应该还有三四千万石,仅有洪武三十一年五月前的二分之一不到。” “二分之一?”朱高煦诧异一声,他倒是佩服老朱挺能存的。 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要是有六七千万石储粮,他能把北大荒开发提前几百年。 哪怕速度不如后世,但日后北京的粮仓起码有了,不用等着江南‘赏’饭吃了。 “对了殿下,昨日也抓了不少商贾,查抄了不少家产,这是文册。” 孟章又递上了册子,朱高煦见状接过,大致翻了翻。 犯事的行商很多,合计五十七家,其中不是背靠武勋就是一些文官,对于他们,朱高煦还是得分别处理。 “家产暂时充公,先把所有的赏钱发下去,然后……” 朱高煦看向杨展和崔均:“崔均伱亲自走一趟,和郑峻一起统辖所有水师,搜集商船,沿着运河北上,将水次仓的粮食分出半数运往辽东。” “另外告诉登州的孙铖,将登州、青州、莱州半数以上百姓都迁往辽东,给予他们农具,每家五年不用缴纳赋税,每人每年发六石口粮来开荒,开荒田地全部写好地契,归当事人所有。” “是!”听到朱高煦要开发辽东的话,崔均立马激动作揖。 在这的人没有几个是傻子,辽东和渤海、大宁是他们的老巢,自然得好好运作才行。 “另外,将有功将士的家眷迁移至登莱青三州,除了赏田外,每户各自再发一百亩熟田!” 朱高煦要利用渤海,也要同化女真人。 同化小族群最好的办法,无非就是改变当地人口结构。 登莱青三州有耕地近一千五百万亩,二百余万口人。 迁移百万山东之民前往辽东后,当地还能有上百万人口,足够同化二十几万的女真人。 “谢殿下隆恩!!” 塔失等人闻言,纷纷跪下作揖。 他们心头狂喜,毕竟山东的田地是什么模样他们十分清楚,耕作精细一点,完全可以亩产实粮一石半。 一百亩耕地的产出,足够一家十几口的女真人过败家日子了。 “这算什么?都起来。” 朱高煦抬手示意他们起来,塔失他们也难掩激动的起身。 瞧着他们起来,朱高煦也继续说道:“你们都是功臣,还有渤海的弟兄也是。” “不管女真人还是汉人,还是蒙古人,你们都是我的兄弟。” “赏田只是开始,后续等我父亲南下还有更多。” “你们的爵位不比旁人差,麾下的弟兄们也会有世袭的武职,我要渤海的弟兄与我大明朝与国同休!” “殿下隆恩!!”听到朱高煦的话,众人都知道事情稳了。 淮西子弟为什么那么拼命,说白了就是朱元璋真给到了与国同休四个字。 眼下这个待遇,也要落到他们头上了。 “都退下吧,抓紧把《佞臣册》弄出来,但是别杀人,最少我们别杀人。” 朱高煦提醒了众人,并将目光投向了杨展。 众人都知道,这是要让杨展留下来的意思,因此他们纷纷离去,唯有杨展留了下来。 “自己坐下吧。” 瞧着其他人离开,朱高煦笑着对杨展开口,杨展也点头坐在了一个椅子上,目光打量着曾经生活过的这处院子。 “你写几封信,让傅让、杨文带着林粟、张纯来京师。” 朱高煦要稳定自己在江南的位置,还得继续拉人站队。 杨展闻言倒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小心试探:“近来弟兄们说,殿下您没有当皇帝的打算?” “放他娘的屁!”朱高煦笑骂一声:“我只是现在不做皇帝,不代表我以后不做。” “为何不做?您的功绩完全足够。”杨展紧皱眉头,可朱高煦却道:“太年轻做皇帝不太好。” “唐太宗李世民二十八岁当皇帝,结果被政务‘囚禁’长安十九载才得以亲率大军征战一场。” “我今不过二十有一,若是要被政务琐事囚禁京城十九年,那十九年后便四十了。” “辽东、河套、渤海、漠东这些地方我得亲自盯着,因此常居京城与我理念不合。” 朱高煦对杨展坦然自己想法,毕竟现在大明被朱允炆搞得一团糟,想要梳理好,起码得三五年。 可问题在于,自己要是当了三五年皇帝,渤海的开发交给谁? 还有漠东、辽东、河套…… 只有彻底掌握东北,进而屯田于漠东,才能实现长期对草原游牧民族的压制。 至于河套就更不用说,许多事情朱棣都没能好好解决,但自己可以解决,所以自己必须在现在就把他解决。 自己只要抓稳兵权,自己的位置就是稳的。 皇帝的位置,就暂时给朱棣当着,反正日后也是自己的,没有必要树敌太多。 事到如此,朱高煦可不信,自家那个亲大哥敢和自己争位置。 “殿下不怕与燕王殿下理念不合吗?” 杨展问出他好奇的问题,可朱高煦却爽朗一笑:“哈哈……我父亲那点心思我都清楚,他想要如何治理天下,我也都明了,起码与我是没有任何冲突的。” 朱高煦倒是没说笑,朱棣想干的事情放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已经足够疯狂了,但朱高煦要干的事情将会更疯狂。 朱棣要编撰一份《永乐大典》,他要拓印数十份。 朱棣要郑和下西洋,建立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一个庞大宗藩体系,朱高煦不仅要建立,他还要在这一不上,分别在各地建设海外都司来管理海运和航道,方便税收。 朱棣想征讨蒙古,朱高煦则是想彻底融合蒙古。 朱棣想分化乌斯藏,在朱元璋的茶马经济基础上加大经济控制,朱高煦却要登上喇萨,驻兵、收税,政教剥离。 朱棣想用关西七卫控制哈密,朱高煦的野望却是西域。 可以说,朱棣想做的朱高煦也想做,朱棣不想做的朱高煦也敢做。 父子两人的政治理念没有问题,甚至只要好好配合,说不定能弄出一个爷孙三代盛世的辉煌时代。 朱高煦志得意满,哪里会担心朱棣和自己对着干。 “既然殿下不担心,那末将也就不担心了。” “末将只是感叹,面对皇位,古往今来多少父子兄弟争得头破血流,可殿下却……呵呵。” 杨展见朱高煦那么自信,虽然他觉得过度自信不太好,但还是选择相信朱高煦。 “我家父子亲近,不会如此。” 朱高煦汗颜,老朱家父子关系确实还算和睦,就是叔侄关系不好。 “殿下!” 忽的,院外传来叫嚷声,朱高煦偏头看去,只见徐晟又跑了回来。 “何事?”朱高煦疑惑,徐晟却擦汗道:“您那几个叔叔想见您,您要不要见见?” “有谁?” “齐王、辽王、岷王……” “不见!”听到是这几个臭鱼烂虾,朱高煦连见的心思都没有。 他还以为是朱允炆提前给朱橚抓回京城了,如果是朱橚的话,他倒是想见一见,毕竟朱橚虽然干了不少混账事,但一本《救荒本草》还是能为他挽回不少形象。 朱允炆要削藩,他又何尝不是。 搞得关系那么好,后面他不好意思下手怎么办,他这个人眼皮薄,见不得亲人的血。 “那我怎么回应?”徐晟莽撞开口,朱高煦闻言却道:“就说我这个侄子在忙事情,等他们等他们的大兄来京城,自己找他们大兄去。” “啊?”徐晟还没见过这种语气的侄子,可一看朱高煦这么说,他便转身走了。 待他离去,杨展也缓缓起身:“那末将也回府上写信了。” “你在京城还有府邸?”朱高煦诧异。 “内城置办不起,但外城确实有一处。”杨展无奈笑着,朱高煦闻言也起身:“走走走,我与你一起去。” “额……”杨展语塞,却架不住朱高煦开口,只能与朱高煦上了马车,向着西边的江东门赶去。 倒是在他们无所事事的时候,朱允炆自焚和朱高煦拿下京城的消息也传向了四方。 扬州的盛庸、平安、俞通渊等人听闻,皆为朱允炆哭嚎,但还是接下了朱高煦送来的军令。 至于直隶各府和江西、浙江等行省则是还在观望。 不仅仅是他们,南方各省几乎都在观望,毕竟谁也没遭遇过打仗把皇帝打没了的情况。 现在皇帝不仅死了,儿子还在朱高煦手里,偏偏朱高煦也是太祖高皇帝的孙子,而且他也没即位,而是要叫燕王南下。 他的这番操作,各省布政使看得十分迷糊,他们还以为朱高煦会派人和朱棣商量谁做皇帝,可他直接叫朱棣南下,这不就是让朱棣做皇帝吗? 这消息别说是朱棣,就连先得到消息的吴高、李坚,乃至于李景隆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面对皇位的诱惑,朱高煦居然无动于衷,直接北上请朱棣南下即位。 就这一举动,便可以称为第一孝举。 “眼下该如何?” 拿着手中的旨意,李景隆倒没有盛庸、吴高等人那些什么哭嚎的举动,反正在他看来,打来打去也是朱家的帝位,只是他确实有些对不起高皇帝的托付。 且不提皇帝是真的自焚还是假的自焚,单单朱高煦放出这个消息好几天都没有地方举旗说出现皇帝来说,皇帝多半是没了。 现在皇帝没了,自己是应该投靠朱棣还是南下投靠朱高煦? “渤海郡王不做皇帝,要让燕王做,理应投靠燕王,一起南下。” 安陆侯吴杰忐忑开口,一旁的徐凯脸色铁青,似乎对于二人如此堂而皇之的讨论而感到不满。 倒是李景隆察觉到了徐凯的不对,因此特意说道:“眼下运河开始被接管,我接到消息说,镇江、苏州等府都投靠了渤海郡王,我等不归顺,难不成退往陕西,拥立秦王?” “且不提秦王无才德,单说西北之地人口贫瘠,就难以养活我二十万大军,数十万民夫。” “如果我们不南下,那等南边接手运河沿岸的水次仓,届时我们可就真是案板鱼肉了。” “至于投靠燕王,我着实未曾想过,毕竟你们可曾想过,我军主要就是与燕军交手,他们痛恨我们,不比痛恨北方的鞑子轻。” “真要投靠,我们也只有南下这一条路。” 李景隆摆出事实,事实就是他们和燕军确实结怨很深,死在南军手中的燕军起码两万,死在燕军手中的南军更多。 相比较下,朱高煦那种闪击全辽,又闪击京师的做法,确实做到了少与诸军交手积怨。 渤海军从登陆登州到现在,死的人连三千都没有,这战果完全可以傲视群雄。 唯一能让渤海痛恨的人,可能就是吴高和刘真、耿瓛这三个人了。 在没有积怨的局面下,率先一步南下投靠朱高煦反倒是最优解。 “若是二位没有意见,我便手书一份,告诉渤海郡王我等心意。” 李景隆说是询问两人,可目光却一直看着徐凯。 只是从他动笔到写完,徐凯始终一言不发,直到那封信被李景隆派人送走,徐凯才作揖转身走出了营帐。 然而,不等李景隆松口气,帐外便传来了马蹄声。 不多时,塘骑走入帐内,双手作揖道: “国公,东边出现渤海的兵马,这是领军之人亦失哈派人送来的书信。” “他连我必须投他都料到了?”李景隆略皱眉头,只觉得朱高煦似乎把他们这群将领都摸了个清楚。 接过书信,李景隆打开后一目十行,果然其中内容主要就是说降,理由也和刚才李景隆说给徐凯、吴杰的差不多。 李景隆看完,只觉得还好自己没有与朱高煦交手,不然以他对自己的了解,自己恐怕要吃大亏。 他合上书信,缓缓起身,看着那塘骑开口道: “请亦掌印率兵前来吧,我降了……” 明天应该能恢复正常更新时间了,十一点和十一点半各自一更。 (本章完) 第275章 理清税制 “你说什么?!” 涿州,当朱棣蹭的一下站起身来,站在衙门内前来传信的张辅无奈再次回答。 “南军换上了渤海的旌旗,看样子是二殿下拿下京城,并且说降李景隆了。” “那没人来找你父亲?”朱棣眼巴巴看着张辅,希望朱高煦派人来给自己个准话。 “回殿下,暂时并未出现,不过应该也快了。” 张辅作揖回应,朱棣闻言将目光放到了一旁老神在在的姚广孝身上。 “老和尚,你说俺现在算什么?” “算是未来的皇帝吧。”姚广孝口无遮拦,或者说不必遮拦。 “俺不信老二会那么大方把皇位让俺,他连火炮都舍不得给俺。” 朱棣陷入了自我怀疑,他为什么就没能想到朱高煦那样的打法? 如果他想到了,那现在打进京城的就是他了。 只是他想了想,朱高煦的打法最为关键的就是战船,而自己压根没有战船。 更何况,朱高煦有他帮忙牵制李景隆,可他如果想效仿朱高煦的打法,那朱高煦可不一定会帮他牵制李景隆。 “俺是不是得回一趟北平,把这消息告诉一声徐妹子和老大?” 朱棣举棋不定,可关键时刻,朱高煦帮他做了决定。 “殿下!” 张辅都没退出去,南边就又来了新的传信人,不过这次的人是王义。 作为一军统帅,由王义亲自送来的消息不言而喻,所有人都注视着他。 他一路快走进衙门内,随后作揖道:“招抚曹国公的是亦掌印,他还带来了殿下的口信,说让您快马速下江南!” “还真让给俺啊?!” 朱棣一听王义的话,立马就诧异看向了姚广孝,却见姚广孝嘴角含笑,低垂眉目手中盘算佛珠。 “让就让吧,俺先做几年,过几年再还给他。” 毕竟是皇位,虽然觉得这是意外之喜,但朱棣还是很高兴的接下了。 “老和尚伱随我一起去。”朱棣试图叫上姚广孝,可姚广孝却摇摇头:“贫僧还是继续在北平为好,事后随王妃一起南下便可。” “也可以。”朱棣脸上藏不住的笑意,转头便吩咐道: “王义、张辅,召集燕府的老骑兵,俺们轻骑南下。” “是!”听到朱棣的话,二人当即转身前去操办。 见二人离去,朱棣也激动地来回渡步:“还得是老二好啊,俺没白疼他,连皇位都能让给俺,真孝顺!” 他被幸福冲昏了头脑,姚广孝却不得不给他浇一盆冷水。 “古人讲投桃报李,殿下给予陛下皇位,陛下又该给予殿下什么?” 姚广孝改了称呼,朱棣闻言也顿下脚步,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 “就老二着急收兵权来看,他想要的恐怕是兵权。” “兵权这东西重要,俺却可以给他,不过给他之前还得与他交交底子。” 朱棣还是担心朱高煦会对朱高炽不利,姚广孝瞧他这模样却什么都没说。 他虽然与朱高煦相交不深,可他能看出,朱高煦心高气傲,根本不担心有人威胁自己位置,更别提毫无兵权的朱高炽了。 只要朱棣别放权给朱高炽,而是一开始就摆出态度,那朱高煦还是不介意给朱高炽一场富贵的。 在他看来,朱棣只是关心则乱罢了。 等他真正南下抵达了京城,父子二人摊开事情来说,那自然就容易处理了。 姚广孝这般想着,王义与张辅等人也前往了涿州,从中选出军纪严苛的老燕府四千余骑兵,并叫上了一众将领。 翌日,二十余万南军开始拔营解散,北边的燕军也紧随而后开始解散。 一时间,两岸欢呼声不断,所有人都在庆祝战争终于结束。 这场战争中他们失去了太多,有的失去了兄弟,有的失去了子侄,还有的则是失去了自己的袍泽朋友。 可不管如何,他们最终活了下来,并且总算可以平安回家了。 朱棣任命张玉为北平都指挥使,朱勇为山西指挥使,各自带了两万燕府兵马前往大同、开平等地防备蒙古人,而他自己则是写了一封家书,随后才带着丘福等四千余骑兵南下。 靖难之役的范围,由于朱高煦的出其不意,成功被控制在了德州以北,泰山以东这两块区域。 经过战事,这两块区域的人口说是减半也不为过。 当然,前者是因为逃难,后者是因为迁移。 不过不管如何,这场战事所造成的民生、经济损失,依旧被朱高煦给控制住了,只要蠲免个三五年,当地便会有新的人口填充进来。 这还只是简单的蠲免政策,可如果要说人口虹吸,这玩意朱高煦可太熟悉了。 后世的许多政策,他只要改的好,完全可以套用在这个时代。 赶在朱棣南下前,朱高煦利用郁新的影响力开始招抚各省,对于距离远的就好生劝慰,对于距离近的他就调兵干涉了。 六千骑兵分成六队分别出巡,很快就从浙江、江西二省收到了许多投效奏疏,并有向外蔓延的态势。 云南、广西、广东对朱高煦的响应也很快,甚至比福建和湖广、四川还快。 按照时间来推算,估计是朱高煦包围京城的时候,他们就送出奏疏了。 这倒不是他们有多高瞻远瞩,而是这三个省基本都是朱高煦的人。 云南的傅氏三兄弟,王家父子三人…… 广西的杨文、林粟,广东的傅让、张纯…… 这三个省完全没有和他对抗的必要,不早些投效,三司衙门的官员真有‘被殉国’的可能。 兴许是三省投效的事情太快,因此湖广、四川也只能跟着投效,福建则是走海运送奏疏投效。 一时间,长江两岸一京九省尽数投效,便是北方的山东眼看事情不对也急忙投效。 李景隆投降的消息传开后,地方上的吴高、李坚、盛庸等人都纷纷更换门庭,淮北、河南、山西、北平等地也纷纷送来奏疏。 在这样的局面下,唯有北边的陕西四都司没有来得及表态,但以宋晟和朱棣的关系来看,估计只要宋晟点头,陕西行都司和陕西三都司都会投效。 天下大局,此刻已经都在朱高煦手中掌握了…… “这底子,真厚啊!” 大教场小院内,朱高煦曾经居住的这个小院子,如今几乎成为了一个小朝廷。 郁新往这里派了六部、六科、五府、都察院等数百名官员。 他们各自在朱高煦的小院附近寻了一个空旷的院子,就近办公。 经过他们的整理,短短十日的时间,朱高煦就将建文年间的各类数据整理了个清楚。 此刻的他之所以感叹,也是因为老朱留下来的底子太厚了。 运河水次仓尚有一千六百余万石粮,各省常平仓尚有一千三百余万石粮,各地卫所储备仓还有七百六十余万石粮,在京尚有七百余万石粮。 这些种种相加,经过了一年靖难之役的消耗,朱元璋留下的储备粮食还有近四千五百余万石,在京及地方府库储存铜钱四百余万贯,其它各类杂物折色价格约七百万贯左右。 这还只是财政上留下的底子,还有军事上留下的底子。 靖难一年,明军战兵从洪武三十一年的计内外一百一十八万六千余人,降低到了九十七万七千余人,阵亡和解散近二十万人。 虽然死伤也很多,但相较于靖难之役的死伤五六十万来说,这二十万中还有五万左右是被解散,真正死伤的只有十五万人左右,还算可控。 唯一不太妙的就是战马数量,洪武三十一年全国起码有五万八千余匹军马,可如今朱高煦推断不会超过四万匹,几乎锐减三分之一,因此马政必须得改良提升。 军事和财政,朱高煦只抓这两点,只要抓住这两点,他的地位就无人撼动,朱棣也不行。 因此他看着文册上的情况,当即开口对站在他面前的户部官员说道:“天下战死者十五万余多,其中有不少是战死西南,不少死于靖难,但不管如何,他们始终都是为了自己的大明而战死。” “传我教令,自即日起,天下兵马凡战死者,皆抚恤铜钱十贯,粮食三十石。” 朱高煦更改了大明的抚恤,在原先的三十六石抚恤粮食上削减六石,增加十贯。 十贯钱,足够买二十五六石米了,也就是说战死后抚恤五十五六石粮食,足够五口之家不事劳作两年。 尽管如此,朱高煦个人并不满意,他最想要发出的抚恤其实是耕地,但关内的耕地情况不容乐观,朝廷也没有组织大规模的屯垦,因此没有那么多田给朱高煦分发天下各地守军。 不过这不打紧,很快朱高煦就会针对天下屯军推出新政,让他们不仅拥有自己的田地,还能让大明的田地也翻倍。 当下之急,是让户部先算出这十五万将士抚恤所需钱粮,以及各地府库是否充足,能否拨发。 “臣这就带人去算。” 户部官员作揖应下,转身退出了院内,并在不久后给朱高煦送来了具体的抚恤数额。 当下全国一年前后未支付抚恤的兵额数是十四万九千六百七十二人,其中武官三千七百六十七人,剩余都是普通兵卒。 各自按照抚恤政策算下来,需要发放铜钱一百七十七万六千四百贯,粮食五百零六万二千三百石。 这是笔不小的数目,至少比原先洪武、建文时期的抚恤高出了八成,但朱高煦清楚这抚恤必须得发。 “就按照这么办。” 朱高煦没有反驳,直接选择了朱批,同时向官员开口道:“你把户部和地方如何收税,地方如何起运,运送多少入京的规矩给我拿来,我仔细看看。” “臣领命!”官员不敢拒绝,毕竟在京官员的抓捕风波还在继续,谁知道自己一句话说不好,会不会落得牢狱之灾。 很快,他便带着两名官员,抱着厚厚的二十余本文册抵达院内,在放下文册后,得到朱高煦的准允离去。 至于朱高煦,他准备赶在朱棣南下前,将明初的税收体制理清,并根据历史上中晚明遭遇的问题,想出更为合理的办法。 他这一看,便是整整三日。 饶是他有近乎过目不忘的能力,也花费了三日的时间才大致看明白了朱元璋亲手制定的繁杂税收体系。 首先,朱元璋定的农业税税率确实很低,仅为二十税一,可明初还就是凭着这么一套低税税制就能保持很高的收支盈余和财政储蓄。 因为除了农业税以外,明朝还有大量屯田、盐课、茶课、劳役收入,加上明初官府相对较为廉洁,朱元璋惩治贪官污吏也比较狠,赚差价的“中间商”不敢太过分,所以征收效率也比较高。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官营土地、盐课、茶课以及宝钞所带来的财政收入都在发生巨大演变或萎缩,为了维持各级官府的各项开支,明朝实际所征收的农业税已经不低了。 比如朱元璋所规定的‘夏秋米麦’白粮,所谓的“十税一”、“二十税一”,都并不是说等农民当年粮食收获多少并上报后,按此数据折算比例进行征收的。 而是朝廷户部早就提前根据当地田亩质量、户口数额的实际情况,给各省各府州县定好了田赋岁额的具体数目。 这种情况下,所谓的“十税—”、“二十税一”其实没有多大的意义。 比如假设朝廷认为你山西一年就应该产出一千万石粮食,现在又假设就按昭二十税一。 那好了,你们山西今年应该交五十万石粮食,这个额定数目摊牌给山西巡抚和山西布政司,现在就由他们去征收执行了。 他们自然是往下一级一级摊牌给各府州县,以及布政司的派出机构……督粮道,由最基层的里长、粮长征收。 不管采用什么方法,必须把这个额派税粮给收齐了。 有时候摊派到最基层,会将各民户分上、中、下户,由所谓“较富裕的上户”来统一纳粮交税,交不齐就需要自己补齐,所以被摊派到的所谓“上户”,轻则大出血甚至破产,重则家破人亡。 “入仓交纳,又被积役之苛求,踢斛淋尖一,风扬日晒,无钱买补,忍苦罚椿。” 当时的老百姓都是想尽办法不愿意被定为上户的,如果地方官跟哪个人有仇,就将其定为上户,一番折腾,能轻而易举让其家破人亡。 如果遇到什么天灾人祸、户口逃亡,地方官府真的没法收齐,那就先欠着,留待今后继续催征,例如江南的南直隶、浙江、福建等地就这样一年拖一年,永远追征不完。 看到这里,朱高煦都能猜到后面会产生出催征的现象,果然在他继续往后看去后,立马看到了许多丧良心的事情。 不过比起催征催收,更丧良心的还是加耗。 所谓加耗,便是各级官府在朝廷基本田赋的基础上的加征。 因为征收、解京的过程中确实有一定的损耗,这些损耗自然是由老百姓承担,这就给了各级官府一定的操作空间。 为了维持各级官府越来越大的各项开支,只要地方官府能把朝廷额派田赋交齐,那朝廷往往会对加耗予以默认,甚至出台规定各省直相应的加耗比例。 比如浙江每粮一石加耗七斗,一石等于十斗,等于百姓要交一石七斗,多出太多负担。 看完这些,朱高煦只觉得有些棘手,因为他清楚这些只是表面,实际上百姓在缴纳赋税的时候,还容易遭遇到各种官府衙役的为难。 在朱高煦了解的明代官府手段中,甚至为了征收贪墨更多粮食,创造出了一个“淋尖踢斛”的名词。 所谓“淋尖踢斛”,是指老百姓交纳粮食时,官府用大斛做量器,为了多收米谷,会把米谷在斛中堆起成尖,接着便由仓斗官吏踢上几脚,踢完后还必须要求余下的粮食符合征收要求。 其实这是非常有技术性、专业性的一项工作,普通人干不来。 这溢出来的谷物,据说是弥补储存和运输过程中损耗用的,不许纳粮人扫回去,其实一向都由官府留下,按职务高低、亲疏关系等私分了,或者充为基层官府的公费。 别小看这么几踢,按正统年间户部的估算,这一份“尖米”,与“正收”的比例,起码是每石要占四五升之多。 到了成化年间整顿财政,倡廉反腐,户部颁布标准,将“尖米”打入“正收”。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基层官府在具体操作时,又来个“尖上加尖”。 整个明代,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加耗比例越来越大,淋尖踢斛的操作永不过时。 正统十二年的时候,吏部官员陈伦的奏疏就说过,洪武时,夏秋二税都只需要交正耗,后来因为要运至北京,每石加耗二三斗,再后来就增加到六七斗以上了。 地方官府征收的时候又摊派索取各种费用,还全部按照淋尖踢斛的办法征收,如果按照额定的正税计算,实际征税已经是额定的两倍多了。 奏疏下户部商议后,户部建议规定各省的加耗比例,并重申只有正粮用尖斛,加耗粮要用平斛,但各地官府却并没有告知百姓,所以请求朝廷榜示百姓。 最后明英宗却并没有同意,说明他是清楚知道地方官府是如何加倍盘剥百姓的,但却认可这种做法。 当时收粮的仓斗级役吏,一般用各卫精壮军人,这差使很多还是出钱买来的,来办差就是为了再赚一笔,而各府、州、县官也通同粮里长作弊,竭尽可能地盘剥老百姓。 他们征了百姓二石粮,却只给朝廷一石,到最后骂名却由朝廷来背。 这种现象除了在洪武年间被整治,其余时间无不如秋后蚂蚱,越蹦越高。 哪怕如今,朱允炆仅当了两年皇帝,地方上的官员就已经开始吃的脑满肠肥了…… “还是得培养足够多的基层官员,决不能继续依靠胥吏和地方乡绅了,另外币制更替也得加快。” 看完了户部的文册,朱高煦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他简单算了算,以当下大明耕地约四亿亩来算,即便每亩亩产只能达到一石,可只要能收上来十税一,朝廷就可以从耕地之中获得近四千万石的粮食。 可是只要是粮食,就会有“淋尖踢斛”这种事情发生。 这种事情发生的原因是因为底层胥吏和官府贪官狼狈为奸,以公谋私所致。 这种事情不管怎么换人,还是会发生。 如果想要尽量避免,就应该从实物税改变。 另外,户部定下的摊派也有很大问题,各省的摊派朱高煦仔细看过,山西定的太高,浙江、江西定的太低。 但是加税确实不可取,因为户部分“上、中、下”三户这个步骤有太多可人为干涉的情况了。 户部这么分,是因为地方官府确实流官不够,只能让出一部分利益给地方胥吏,使用他们在地方权力来收税的同时,也便宜便宜他们。 不过,朱高煦不打算便宜这群人,他打算花十几年时间,一点点的耕耘地方税收,并且一点点拔出胥吏系统。 大明六千万百姓,只要能维持三十万人的基层班子,实际上就能控制好大明。 这三十万的班子,朱高煦已经凑出十分之一了,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继续等待,然后加大力度。 只有有了足够的基层官员,他才能保持一套长期看来廉洁有效的税收体制。 单说朱元璋规定的这套体制,本质上没有什么太大问题,除了摊派有些小问题外,最大的问题还是乡绅胥吏插手太多,致使人越多的地方,税收越难收取,越容易拖欠。 朱高煦不可能推翻自己的统治,但开启民智不等于要推翻自己的统治。 他要把封建腐败的乡绅胥吏扫除,更换上属于朝廷的官员。 用枪杆子加笔杆子,他就不信自己弄不过这群乡绅胥吏。 想到这里,朱高煦打开一本空白的文册,开始对如何将渤海教育体系范围扩大做出详细安排。 只要有了足够多的人,他就可以不断给官场输送新鲜血液,到时候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识字懂算术的人遍地都是,他还怕官员抱团? 想到这里,朱高煦便开始奋笔疾书。 也在他奋笔疾书的时候,北边的朱棣历经十余日的奔波,总算赶在五月前抵达了京城…… (本章完) 第276章 王上加白 “京城,俺回来了!” 五月初一,江东门外。 当朱棣心中呐喊时,江东门外左右站满了官员,足有两三千人之多。 他们都是奉命前来迎接朱棣的,不过他们也乐于迎接朱棣。 就这大半个月的情况看来,朱高煦是肯定不会继承皇位了,那朱棣当皇帝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趁着这个机会,他们得好好表现才行。 想到这里,群臣跪地,五拜三叩:“新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们这是干什么?”朱棣很享受,可脸上还是装作无辜。 “俺起兵靖难,是不得已以兵救祸,誓除奸以安宗社,为周公之勋。” “谁曾想俺那侄儿为奸臣所蔽,居然不明白俺的心意,反而自绝于天。” “今天下没了皇帝,理当选择有才德的人来做新君,俺只知道带兵打仗,哪有这份福德呢?” “此事作罢,切勿再提了。” 说罢,朱棣抖动马缰,带着丘福、房宽、王义、张辅等人穿戴甲胄进入了江东门。 群臣闻言,心里都知道朱棣要玩三辞三让那一手,因此纷纷起身。 他们乘骑骡子、驴、驽马等牲畜跟随朱棣绕了内城一圈,从西边的江东门绕行到了东边的紫金山。 在山下,数千渤海军已经接管此地,朱高煦则是换上了一身素色圆领袍坐在黄帐之下。 待他瞧见朱棣到来,便起身上去作揖相迎:“小子见过父亲……” “老二啊!” 看着朱高煦走出黄帐,朱棣那忐忑的心终于放下,连忙翻身下马,双手扶住了朱高煦的双臂。 感受朱高煦那壮实的手臂,朱棣咽了咽口水,他还真不知道朱高煦如果不给自己让位,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打赢他。 “走,先去给你爷爷上香。” 朱棣示意诸将不要跟上,随后便穿戴甲胄与朱高煦乘坐步舆上了紫金山。 父子二人一路无言,直到登上明楼,二人才下了步舆,然后一前一后走进了明楼之中。 瞧着那高悬的画像,朱棣咽了咽口水。 “爹,俺来看您了……” 此刻的朱棣,举止间有些小心翼翼,仿佛朱元璋会从画上蹦出来一样。 倒是朱高煦根本不担心这些,大步上前点了六根香,递给了朱棣三根后,示意他带头磕头。 瞧着朱高煦的目光,朱棣握着香,双手合十作揖,随后才道: “爹,允炆……” “爷爷,大兄不是我爹逼死的,是他自己想不开下去陪您的。” 朱棣话还没说完,朱高煦就率先打断了他,说出了自己的话。 朱棣一听感觉不是很对劲,自己京城都还没到,朱允炆人就死了,怎么看都和自己没关系,那干嘛要和自己扯上关系? “老二,俺当时可还没来呢?”朱棣小心翼翼开口。 “在我心里,您早来了。”朱高煦端着脸,让朱棣心中无语。 只是一想到朱高煦那结实的腱子肉,加上这明楼没有旁人,朱棣还是吃下了这个亏。 他回头看向了朱元璋的画像,长舒一口气:“呼……” “想当初俺怕你爷爷怕的要死,现在看到他画像,虽说知道他走了,但心里还是怕。” “伱帮爹拿下了京城,爹没白疼你。” “嗯。”朱高煦应了一声,却又道:“大兄走之前还念叨您呢。” “嗯?”听到朱高煦说朱允炆死之前念叨自己,朱棣疑惑回头。 逼死朱允炆的不是老二吗?怎么怪到俺头上了? 朱棣算是理清了,合着朱高煦就是不想背锅,拉着自己南下背锅来着。 “老二,你有点不尊重俺了。” 他想要摆出父亲的架子,可朱高煦不吃这一套:“那小子这就向天下人说明,然后登基即位。” “……”朱棣没话说了,即位和背锅肯定绑在一起的,如果朱棣即位,那天下百姓也会觉得是他指示朱高煦进攻京城,逼死了朱允炆,朱高煦是执行者,自己才是发号施令的。 “你还年轻,俺当几年再给你做。”朱棣一如既往的画饼,可朱高煦却直言不讳:“那是几年?” “额……”朱棣被朱高煦挤兑的话都说不出,只能回避这个问题,咳嗽道:“俺知道你有话想对俺说,俺也有话想对你说,所以俺们父子就在这里把话聊开了,反正没外人。” “好。”朱高煦倒是没再挤兑朱棣了,而是直接从怀里拿出一本文册。 “这是我草拟的功臣名册,您过目看看吧。” “功臣名册?”朱棣抢过翻阅起来。 在这名册中,记载了七个国公、二十个侯爵、三十个伯爵。 其中公爵分别写着张玉、杨展、孟章、王义、朱能、陈亨、丘福七个人名,至于侯爵与伯爵则是燕府与渤海各执一半。 瞧着这份名册,朱棣诧异看向朱高煦,他没想到朱高煦居然还愿意给出一半的名额。 “你想要什么?” 他放下名册询问朱高煦,朱高煦只是看着他:“我要太子位,兵权和户部、吏部、工部。” “你都要走了?那俺呢?”朱棣瞪大眼睛,可朱高煦却道:“您是皇帝,我的不就是您的?” “……”朱棣沉默了,他可以交出兵权给朱高煦,但他得确定一件事。 “太子位可以给你,可你大哥怎么办?” “爷爷给他册封的是燕世子,自然让他做燕王,皇帝位与他何干?”朱高煦端着脸开口,似乎再说这不是他这么想的,而是老朱这么想的。 “他做燕王……”朱棣深吸一口气,倒是没想到朱高煦还会这么诡辩。 不过朱高煦也倒是没有说错,做燕王总比做李建成要好。 “你大哥那边,我得写信问问他。”朱棣不敢让朱高炽南下,朱高煦看穿了却没有揭穿,只是继续说道: “稍许,群臣应该还会再请您做皇帝,您要是再想推辞也行,不过别推辞太多次就行。” “天下百废待兴,许多事情需要尽快解决。” “您早点登基,这天下的大统也才能早点安定。” “登基……”听到这个词,朱棣就止不住的高兴,不过他还是有些忐忑。 他一屁股坐在蒲团上,双腿盘着,佝偻着背看向朱高煦:“这治理天下,俺虽然也帮大兄治理过一段时间,可终究有些浅薄。” “你最讨你爷爷欢心,你说这天下得如何治理?” 背靠朱元璋的画像,朱棣感觉自己说话都多了几分底气。 “能如何治理?对内轻薄徭役,重新摊派各省赋税,同时开发辽东、渤海为日后征讨漠东,进而威慑漠北做准备。” 朱高煦简单概括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朱棣听后不断颔首,他也觉得这么做很好,不过他还是开口道: “俺南下时听说你给天下阵亡的将士发了高出八成的抚恤,并且定为常制?” “是小子做的,小子觉得将士保家卫国,若是抚恤都抠抠搜搜,那如何提高兵卒待遇?”朱高煦不假思索的回答,他并不担心武人乱国,因为他只提升基层兵卒的待遇,可不准备提升武官待遇。 “这些都做的不错。”朱棣肯定了他的做法,同时又道: “这京城终归是江南,离北边太远。” “当年你爷爷就想要迁都,只是俺大兄薨逝突然,这才耽搁下来。” “如今问题留到了你我父子手上,你觉得迁都何处比较好?” “自然是北平,理当改北平为顺天,改北平三司为北直隶。” “至于应天也该保留,不过应天作为南京,只能控制应天府,而原本的直隶更名为南直隶,南直隶所有州府都不归属南京管辖,而是归北平管辖。” 定都北京是一定要做的,这是朱高煦一开始就认为的事实。 中国自古军事压力都在北方而不是南方,因此历朝历代都会将大量资源投入北方边境的军事斗争,明朝也不例外。 朱元璋时期,凭借个人的威望权势和手腕,可以控制功臣勇将驻戍北方边境,并分封诸子守边节制各地军事力量。 但是北方边境距离南京太远,天高皇帝远,边臣边将很容易独立控制莫大的军事资源,形成尾大不掉的军事集团,国都的帝王也容易对手握重兵的边将形成猜忌。 相对与北方边境的军队,国都南京的军队长期享受在和平的环境,随着国初的一代将领和老兵谢幕,新一代未经历真正战阵的士兵和将领必然会变得软弱不堪。 相比较,北方边境军队为了求生存,长期面对游牧的军事压力,军队的作战能力并不会衰减,将领们有充分的机会在实战中锻炼。 因此,立国时间越长,边境的军队战斗力会越来越强于国都,定都南京时间越长,国家就会越不安定,北方边镇的功臣宿将就越容易脱离中央控制成为独立王国一,最终兵乱再起。 想要附和控制北方,并且还能联通海洋,那便只剩下北平这一座城池。 元代修建的运河完全可以联通渤海,不管是走海运运送物资给北平,还是走内陆运河,可以说都十分方便,唯一的问题就是定都北平过后,北平激增的在京人口会挤占北方军事体系的漕粮。 “定都北京?”朱棣眼前一亮,而朱高煦也继续说道: “定都北京有好处,也有坏处,但总体来说是好处大过坏处。” “有什么坏处?”朱棣下意识询问,朱高煦也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 “定都北京,自然会带去大量人口。” “这些人口会发展北直隶,可也会给北直隶带来负担。” “江南每年给北方运送四百万石漕粮,这些漕粮基本都供给了北平、大宁、辽东。” “如果北京人口剧增而粮食增加不了太多,那北京就得靠江南吃饭。” “所以,想要定都北京,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开发东北的耕地。” “东北在金宋时期都是粮仓,如今我在渤海开垦数年,也能做到自给自足,甚至能盈出部分运输辽东。” “若是能恢复到金宋时期的情况,可以将渤海粮食运往北平,那北平的粮食问题就能解决许多。” 朱高煦说完自己的看法,朱棣也恍然大悟:“这就是你将青、登、莱三府近百万百姓迁徙辽东的原因?” “没错!”朱高煦颔首:“辽东如今改设三司,又有渤海做前冲,完全可以大力发展民生和经济。” “辽东的情况,如果安定下来,且朝廷愿意投入,那完全可以在十年之内将耕地翻十倍。” 辽东的情况朱高煦了解,只要舍得下本钱,让迁移过去的人口都能吃饱穿暖,配给足够的牲畜,那他们每年都能开垦二百万亩,十年开垦出两千万亩并不困难。 即便产量只有七八斗实粮,届时也能在养活自己的同时,向北平输送百万石粮秣。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大明得承受得住每年数百万石的投入。 “你这所需的太大了。”朱棣举棋不定,可朱高煦却开口道: “辽东情况,只有在春夏秋三季移民,才能修建起城池屋舍。” “所以在小子看来,此次百万百姓迁移,起码要一年时间。” “运河的水次仓,小子已经让崔均他们将半数八百万石运往粮食,中途可能有所损耗,但应该能运抵七百五十万石。” “辽东那边,今年百万辽民已经开荒十余万亩,等到入冬前,起码能让辽东耕地突破三百五十万亩。” “届时,每年能满足二百万石的支出,加上这次运往的粮食,大概能撑到后年开春前。” “等到了后年,山东百万移民都进入辽东安家后,当地的耕地应该会达到六百万亩,能满足四百万石左右支出,朝廷只需要每年填补六百万石,并且会逐年下降。” “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五六年,然后辽东就能自给自足,再往后就能给大军往漠东兀良哈城输送粮食开垦荒田,或者输送给京城。” 种地种出经验后,朱高煦自然清楚多大投入能做多大事情。 给辽东每年投入六百万石,十年后两千万亩是最基本。 他这副信誓旦旦的模样,让朱棣有些吃不准。 不过不等他反应过来,朱高煦就开口说道:“我让孟章写了一本《佞臣册》,在京搜捕了官员二千九百六十四人,京外正在搜捕三千四百二十七人。” “这群人之中的罪首如何处置,便看父亲你了。” “不过,其余人要尽数株连,并将他们发往云南。” 朱高煦淡然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株连人数让朱棣都心里一紧:“六千多人株连起来,恐怕不下十万人吧?” “大约二十万人。”朱高煦回应,并开口说道:“他们这群人若是流配云南,必然可以推进在云南的汉化,让当地少民在数十年后成为汉人。” 朱高煦要株连的人可太多了,这二十万人如果投入到云南,加上沐春、何福的继续深耕,许多土司治下少民将会在改土归流后被彻底汉化。 当然,即便加上这二十万人,云南汉人数量也不过六十万,想要同化云南及三宣六慰数百万少民是很困难的事情。 不过无所谓,日后还会有贪官,而他们的下场都将是西南地区。 为汉人汉化当地,就是他们做出最大的贡献。 “你比你爷爷要狠多了……” 朱棣神情复杂的看着朱高煦,没曾想朱高煦在对待政敌上如此严苛。 倒是这样的举动也让朱棣愈发确定,不能让朱高炽和朱高煦成为政敌。 想到朱高炽,朱棣也想到了北京的事情,因此询问道:“北平若是成了北直隶,那你大哥的燕王怎么封?” 面对问题,朱高煦稍加思考便开口道:“迁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得十几年乃至二十几年之功。” “父亲可以暂时设北平为行在,令大哥暂时看守行在,修建宫城。” “等宫城修建的差不多,父亲可以择一处地方供大哥就藩。” 朱高煦没有逼朱棣,但他知道朱棣的心思。 朱棣想要拆分沐家在云南的影响力,因此先后派岷王和汉王就藩云南,结果前者水平不行,后者一直不去,最后改封内地。 如今没了自己,朱棣估计只有封朱高炽去云南,以此平衡沐家在云南势力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缓缓起身:“治国还有许多事情,但我相信父亲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 “日后父亲为君父,我为东宫,天下营造、财货、兵马、官员选调皆由我负责,绝不会让父亲在正事上缺少银钱。” “不过在此之前,小子还得和父亲要一个人。” “谁?”朱棣也跟着起身,那平日里伟岸的身高在朱高煦面前有些‘矮小’。 “马和。”朱高煦笑了笑,可朱棣闻言却笑道:“他被我改名了,现在叫郑和。” “不过你既然要他,那给你便是。” 朱棣抓了抓大胡子,然后和朱高煦胯步走出了明楼,向着山下走去。 不多时,父子二人下了山,当即便看到数千官员,不过其中大部分都只是从九品。 朱棣诧异怎么突然来了那么多官员,却发现他们之中大部分都是刚刚抵达这里,额头还是汗珠。 “这些人里,有三千人是亦失哈从北边带来的。” 朱高煦站在身后为朱棣解释,他从要对江南大规模清洗开始,就让亦失哈将北边官员带往南边,让渤海成丁之人南下接手辽东、大宁、山东的开荒均田事宜。 因此,在朱棣抵达的后脚,亦失哈就带着辽东的三千官员抵达京城。 “有他们在,父亲起码三年不用担心钱粮之事了。” 朱高煦话中颇有深意,朱棣却只是颔首:“这些事情你既然讨了去,那就不用和俺说了。” “俺再推脱几番,过几日继了大位,便封你做太子。” 他给出了承诺,随后与朱高煦走下了四方城。 眼见正主出现,守在紫金山下的百官们立马跪倒一片,山呼万岁。 其中,礼部尚书李至刚走上前来作揖: “天生圣人,以为社稷生民,今天下者,太祖之天下,生民者,太祖之生民,天下岂可一日无君?生民岂可一日无主?况国有长君,社稷之福,殿下为太祖嫡嗣,德冠群伦,功施社稷,宜居天位,使太祖万世之鸿业,永有所托,天下之生民,永有所赖,不宜固让,以孤天人之心。” “俺刚到京城,闻皇侄自焚,心甚难受,此事再议。”朱棣在此回绝了群臣的劝进,同时开口道: “即日起,建文旧制一律恢复洪武旧制,此外辍朝三日,为皇帝哀……” “俺那侄儿的丧葬,便交给有司置办,不得苛刻。” 群臣闻言,纷纷作揖回礼:“殿下仁心……” 朱棣倒也没回答,只是回头与朱高煦说道:“我住鸡鸣寺,你住何处?” “小子住大教场,方便处理政务。”朱高煦回应,朱棣也点头道: “天下无主,高皇帝在时常夸赞你,今日你暂理朝政也是应该。” 朱棣这话是在为朱高煦站队,燕府诸将见到这一幕也十分高兴,纷纷附和。 待表态结束,朱棣这才开口道:“把黄子澄、齐泰、暴昭、方孝孺等罪臣带来!” “是!”丘福等人闻言作揖,朱高煦也眼神示意了孟章。 孟章见状,便主动走到了燕府诸将的面前,与丘福、陈武等人交谈几句后,几人带着百来名燕府骑兵往内城赶去。 由于朱高煦的包围成功,这群建文旧臣没一个逃脱,其中自尽的足有七十六人,像齐泰、黄子澄这样兵败被俘的有一百四十七人,剩余的便是像暴昭、方孝孺这样在家里蹲着,然后被渤海军抓走的典型,足有四百多人。 不多时,这四个人便披头散发的被抓到了紫金山下,并被兵卒架在了朱棣面前。 齐泰仰着下巴,黄子澄、暴昭也是如此,唯方孝孺沉默不语,也不高傲也不作他言。 “这就是你们害俺家人的目的吗?” 朱棣质问四人,并数落了几条罪状。 黄子澄闻言,直接开口:“要杀便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再怎么说也无法洗清你逆贼的事实!” “呵呵!”朱棣嗤笑,目光冰冷道:“若非你等离间俺家人,陛下何故会自焚?” “拉下去,车裂!” 他一句话落下,四人便被兵卒架到了不远处,群臣纷纷躲避,让出了一块空地。 黄子澄、齐泰与暴昭闻言纷纷对朱棣破口大骂,方孝孺垂头丧气,但紧接着也跟着骂了起来。 “不孝子朱棣!你对得起太祖高皇帝在天之灵吗?!” “太祖高皇帝,您看看这不孝儿孙!” “动手!”朱高煦懒得听这几个人继续犬吠,直接催促孟章动手。 孟章闻言,立马命人派出马匹,将绳子拴在马鞍上,以五马分尸一人将绳子套在了这四人身上。 伴随着马鞭的抽打声响起,那原本还充满愤怒的谩骂声开始出现惊恐,变得急促。 渐渐地,变成了惨叫…… 《明太宗实录》:五月己丑,上入京,执奸臣齐泰、黄子澄、方孝孺、暴昭等至阙下,上数其罪,咸伏辜,遂戮于市。 (本章完) 第277章 年号永乐 “臣等闻锄奸去恶,式扬神圣之谟,附翼攀鳞,幸际风云之会,功光前烈,德振中兴。” “恭维殿下文武英明,宽裕仁孝,为太祖之嫡嗣,实国家之长君,天生不世之资,民仰太平之主,曩因奸恶逞毒鞠凶,祸既覃于宗藩,机欲倾于社稷……” 五月初三,在朱棣再辞再让后,群臣再三劝进于鸡鸣寺。 虽有朱高煦提醒,不过朱棣还是对这次劝进做出了回绝。 直到初五,在被押回京城的周王朱橚率领下,周、齐、谷、岷、辽、代、韩、唐等十一位在京藩王的劝进下,朱棣终于松动了口风。 他从鸡鸣寺内走出,瞧着将鸡鸣寺里三重外三重包围的数千位官员和十一位藩王弟弟,脸上露出感叹: “昔元运衰微,四海鼎沸,强弱相噬,百姓无主,天命我皇考平定天下,以安生民,勤苦艰难,创造鸿业,封建子孙,维持万世,岂意弃臣民之未久,而奸邪之臣恣其凶谋,屠灭诸王,将危社稷。” “予时以病,志耗力疲,惟图高枕以终余年,一旦起兵见围,令人震慑,不知所措,国中群臣咸言,太祖皇帝创业艰难,陵土未乾而诸王次第被罪,我辈何辜,宁能束手受戮?” “予方彷徨,顾望求生,而天下之兵,日集见逼,形势之危,犹侧立于千仞之崖,而推之下也,故不获己,辛苦百战,出一生于万死,志清奸恶以匡少主,吾之本心,如此而已。” “少主不亮,自绝于天,今诸王群臣交劝予即位,夫天位至艰,近如建文君,弗克负荷,几坠丕图,吾岂虚为谦让?” “盖思皇考创业甚难,诚欲推择诸王中有才德可以奉承宗庙者立之,主幸得人,天下之福,予虽北面,且无忧矣。” 朱棣难得咬文嚼字了一番,说来说去就是自己不是那种贪恋皇位的人,起兵也是无可奈何,如今清除了佞臣也就心满意足了。 当皇帝,还是得选一个德才兼备的人,如果群臣有自己所属的人选,尽管推荐。 到时候天下有了德主,自己在北边也会十分高兴的。 当然,他这话说出来,群臣压根不信,礼部尚书李至刚更是再次上前作揖,厚着脸皮四次劝进:“殿下德为圣人,位居嫡长,当承洪业,以安四海,虽谦德有光,复谁与让?” “且天命有在,孰得而辞?” “殿下宜早正大位,庶使神民咸有所依,不宜狗匹夫之谦,以虚天下之望。” 李至刚已经把朱棣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了,朱棣本来还想拒绝,不过一想到朱高煦说让他早早继承大位,他还是假装为难。 “若是如此,那我便暂代大位,若是日后天下人不如意我,便再选一个德才兼备的替之。” “陛下万福……”李至刚闻言,立马推金山倒玉柱的跪下,率领群臣诸王一同山呼万岁。 享受了片刻,朱棣这才开始说起正事。 他将目光放到了一直守在鸡鸣寺的燕府兵卒和丘福、陈武、谭渊等人身上,然后开口说道: “尔等从朕征讨,被坚执锐,万死一生,勤劳至矣,今朕已即帝位,尔将士之功,岂尝暂忘? “所未行爵赏者,盖不敢以先郊庙之礼,其各具所建功实来闻,毋妄自增加,以取尤悔。” 话毕,朱棣看向礼部尚书李至刚:“敕令礼部,凡对敌之际冲入敌阵,搴旗斩将者,或遏绝敌阵,众军随之克敌者,或深入敌境得其声息,众军乘之破敌者,或鏖战之际,胜败未决能出奇制胜者,或以少击众,或别队为敌所制,而能率众救援克敌者,皆为奇功,升二级。” “严整队伍,当先破敌者,不慢功无过者,或出哨杀退敌人得其声息者,或随军殿后者,皆为头功,升一级。” “中途养病或罢软不能入伍随军给杂役者,皆为次功不升。” “凡有大功劳者,由朕钦定功劳爵位,礼部公示天下。” “臣领旨!”李至刚不卑不亢领旨,朱棣见状也转身返回了鸡鸣寺内。 不多时,他在群臣的簇拥下住进了紫禁城,李至刚也开始着手安排其登基事宜。 与此同时,朱高煦也在忙碌各种事宜,尤其是对天下兵马的收权。 西北的宋晟在朱棣的圣旨传达后,很快放下了手中军务,往京城而来。 他一动身,便代表西北四四衙门投诚,天下只剩下了滇西和川南的沐春、瞿能两部。 瞿能还未抵达叙州就被告知朱允炆自焚,因此他率领手下万余西川兵在叙州等待了大半个月,眼看朱棣都快即位了,他才上表了奏疏,并率兵返回了四川行都司,镇压当地干扰矿场工作的啰啰们。 相比较他,沐春的态度则是让人难以捉摸些。 只是傅氏三兄弟和王家父子三人都投靠了,仅凭他手中五万人根本翻不起风浪,因此便只能上表奏疏投诚,调转兵锋继续对刀干孟动手。 没了朱允炆这个顾虑,傅氏三兄弟也没再阻碍他,反而配合了起来。 在他们的配合下,刀干孟被平也只是时间问题,麓川将会在刀干孟的消失后分裂。 一时间,天下四方兵马的兵权都通过朱高煦或者朱棣的名义收回,除了地方上五个就藩藩王的十五个护卫外,天下兵权已经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 唯一还剩一件事情,便是年号的问题。 “群臣给俺选了一个永清的年号,不过俺不喜欢,太清净了。” 武英殿里,朱棣坐在那把朱元璋、朱允炆坐过的龙椅上,对着眼前的朱高煦愁眉苦脸。 “那父亲喜欢什么?”朱高煦轻笑,他已经猜到朱棣要说什么了。 “俺喜欢永乐,希望百姓能永远快乐,只不过礼部那群人说这年号用过的人太多,而且没几个长寿的。” 朱棣狠狠抓了抓胡子,脸上有些难受。 张重华、方腊、张遇贤、高谈德、郭子和…… 这群人怎么就把他的年号给提前用了,而且不是割据就是叛乱,一个成事的都没有。 “父亲喜欢就好了,何必在乎他人看法,何况自古而今,年号重复的事情并不算少,只要成就功业,谁会记得前任用过这个年号呢?” “何况礼法来说,并没有规定不能重复年号,只要父亲自己不觉得,那也不违反礼制。” 朱高煦这话还真的没说错,后世提到永乐都只能想到朱棣,少数人顶多想到方腊,至于张重华、张遇贤、高谈德几人,后世都不一定知道是什么政权的什么国号。 “你这么说倒也对。” 朱棣眼前一亮,然后转头看向了眼下担任掌印太监的王彦:“狗儿,去告诉李至刚,就说俺就要永乐了!” “是……”王彦笑着应下,随后派人去通知了礼部。 面对如此如此情况,礼部的李至刚虽然有些语塞,但还是心安理得的将‘永乐’制定为了新朝的年号,并且将朱棣的登基典礼布置在了五月十七日。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当时间终于抵达五月十七的时候,整个京城的钟鼓声开始齐鸣。 在五千文武官员和十一位诸王簇拥下,身穿冕服的朱棣与朱高煦前往南郊告祀天地。 站在高台上,穿着帝王冕服的朱棣手执祝文,对天地祭拜过后开始诵读: “嗣天子臣棣敢昭告于昊天上帝、厚土皇地祇,昔我皇考太祖高皇帝,当元季之乱,平定群雄,受天明命,奄有天下,海内又安三十余年……” “允炆嗣登大位,崇信奸回,委政近侍,改更祖宪,戕害诸王,祸机之发,将及于臣,臣不得已,举兵清君侧之恶,以为万姓请命……” “允炆自弃于天,阖宫自焚,臣荷天地眷佑,身命获全,军民稍安,宗王大臣推臣以长,臣不敢辞,于五月十七日即皇帝位,谨用今日,敬率臣僚以玉帛、牺齐、梁盛庶品,恭祀于大祀殿,备兹燎瘗。” “皇考太祖高皇帝配神,臣首膺重器,不遑自宁,简在帝心,永惟相佑……” 当长长的祝文念完,此次祭告天地也宣告完毕,朱棣下了高台乘坐大辂,朱高煦乘金辂、诸王乘象辂,群臣乘车马返回紫禁城,登上奉天殿。 待群臣入班,朱高煦也站在金台位置上的朱棣身旁后,朱棣便开始了他登基第一日的下诏。 “昔我皇考太祖高皇帝,龙飞淮甸,汛扫区字,东抵虞渊,西踰昆仑,南跨南交,北际瀚海,仁风义声,震荡六合,忽爽阍昧咸际光明……” 朱棣说了一大堆客套话,简单理解就是不会对靖难之中的南军将领有报复行为,也不觉得所有臣子都是蛊惑建文的佞臣,因此大家可以安心的办事。 不过,自己新君即位,许多事情也需要更变更变,想到这里,朱棣拿出了他与朱高煦详谈过后写出的圣旨,开始对群臣宣告。 “新朝开始,政策自然不能遵从旧制,因此朕有诸多新政需要颁布……” “一、改建文元年、二年为洪武三十二、三十三年,并以今年为洪武三十三年纪,其改明年为永乐元年。” “二、建文以来,祖宗成法有更改者,仍复旧制刑名一依大明律科断。” “三、自洪武三十三年六月初一日昧爽以前,官吏军民人等有犯除谋反,大逆,谋杀祖父母、父母,妻妾杀夫,奴婢杀本使,谋故杀人,蛊毒魇魅,毒药杀人及见提奸恶不赦外,其余已发觉、未发觉,已结正、未结正,罪无大小,咸赦除之,敢有以赦前事相告言者,以其罪罪之。” “四、自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以后,周、齐、湘、代、岷、肃六府被诬陷时,文武官员、军民人等连累致罪者,官复原职,已故者文官优免其家,差役武官子孙承袭,民充军者,复还原籍为民,军发边远者仍还原卫,为奴者即放宁家,入官田产照数给还。” “五、递年为事煎盐、买马、当站及囚充递运、水夫、皂隶、膳夫人数,一体赦免,各放宁家。” “六、建文年间上书陈言有干犯之词者,悉皆勿论所出,一应榜文条例并皆除毁。” “七、山林隐逸、怀材抱德之士,有司询访以礼,敦请赴京,量材擢用,其有志尚闲逸不愿出任者,具名来闻。” “八、鳏寡孤独有司依例存恤,毋令失所,民年七十以上及笃废残疾者,许令一丁侍养,其有饥寒不能自存者,官为赈给。” “九,山东、北平、辽东、河南、直隶府州县人民有被兵不能耕种者,并免三年差税,不曾被兵者,与直隶凤阳、淮安、徐州、涂州、扬州今年秋夏税粮尽行焚免。” “其余直隶府州、山西、陕西、浙江、福建、江西、湖广、两广、四川、云南阀免一半。” “其有洪武三十三年六月初一日以前拖欠一应钱粮、盐课、畏匹、木植、芦柴等项,及军民所养马、牛、羊等项倒死,并欠孳生者并免,追赔其弓兵,砍办芦柴者,优免二年。” “十,河南、山东、北平、直隶流离失所的百姓,当地县衙提供口粮,安排迁移辽东,入辽东者开荒三载皆蠲免赋税,种子牛具皆由官为给付,每人每载口粮五石,也有官府给付。” “十一,北方学校依旧开设,毋致废弛。” “十二……” “二十六,渤海郡王德才兼备,朕敕其为太子,世子身体羸弱,太祖高皇帝又设其为世子,暂代燕王,待日后就藩再行更改。” 朱棣一口气宣布了二十六条新政,其中大部分是在处理建文年间遗留问题,少量是在处理洪武年间遗留问题,例如各省赋税调整,以及设立辽东三司衙门和渤海都司,设立北平为行在等等。 在各种问题和解决办法宣读出来后,大明成功进化为两京一十四行省。 对于两京十四省的赋税征收情况,朱棣也做出了具体的调整。 首先天下田赋税额定为三千万石,其中南直隶夏秋税粮额定为七百五十万石,比原先高了四十万石。 浙江三百万石,比原先高了二十五万石。 江西三百万石,比原先高了三十五万石。 湖广二百五十万石,比原先规定高出四万石。 四川一百二十万石,比原先高出十五万石。 除此剩下的福建、广东、广西、云南,分别是两个一百万石,一个三十万石,一个五十万石,基本都降低十到三十万石。 至于北方,山西负担从二百八十万石降低到了二百五十万石,山东从二百五十降低到了二百三十万石,河南维持在二百二十万石,北直隶控制在一百万石,陕西一百六十万石,辽东四十万石。 以上各种,合计三百万石,其中江南一京三省的情况是增加,北方总体情况是降低,西南和中南是降低。 此政公布,庙堂之上许多文臣便嘴角抽搐起来,他们已经想到了此次田赋更替过后,下面的压力会有多大了。 他们会觉得下面压力大,不是因为担心百姓,而是朱高煦做了一件釜底抽薪的事情。 五月十五日,在朱棣登基前两天,朱高煦设税务司,隶属户部之下,从户部手中接过了清丈田土的差事。 同日,朱高煦将三千名从九品的渤海官员按照能力高低编入税务司,并派出三万马步兵分成一百队,护送税务司官员对直隶开始土地丈量,划分。 也就是说,直隶要开始划分土地情况,原本的“上、中、下”户不再由地方上的里长、粮长负责,而是税务司官员负责,里长粮长只负责根据税务司官员划分田地来分别收粮。 这么做,固然还有一定的空子可以钻,但谁都知道朱高煦是什么性格。 他敢这么做,就不怕有人钻空子。 直隶耕地八千万亩,凭借三万多人就要丈量划分清楚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对于朱高煦来说,他有的是时间和这帮人慢慢耗。 因为在朱棣的政策中,北方的学校开始复设,而朱高煦自然不会忘记自己的辽东。 辽东眼下已经有一百五十余万人口,在登莱和青州三府的迁移下,东北的人口还会继续增加。 因此,朱高煦辽东设置了五府二十六县,渤海设置四府十县,六城之地每一城专设一县,大宁则是被吸纳进入北平行在,作为大宁府,设五县。 总的来说,直接掌握他手中的地方,如果不算山东的三个州府,那关外之地合计有十府四十一县,一百五十余万人。 因此,他准备设置一百六十四个县学,三百个镇学,收容大概三十万学子就读。 这事情如果成了,东北会成为仅次于江南的文风大区,但这个‘文风’与江南的文风不同。 朱高煦不需要那么多诗词歌赋,他甚至连策论也不需要,他需要的是能够充当税务官员的基础官吏。 当然,东北的情况他不准备与外人说,甚至在奏疏中,东北虽然已经设立辽东三司,但当地还是在依照军事化的管理模式进行管理。 憋个五六年,他迟早要给江南的乡绅们一点小小震撼。 想到这里,朱高煦在冕旒之后的双目不断扫视群臣,威慑十足。 他被敕封为太子,这是所有人都预料到的事情,不过朱高炽这个原世子居然被敕封为燕王,这倒是让人惊掉下巴。 如果不是朱棣说日后更改封地后再行更改封号,那恐怕就是小宗与大宗之间的争斗了。 这点,就连朱高煦也是刚知道的,显然这是朱棣临时更改的。 想想也是正常,朱高炽受封燕王,那是朱元璋的意思,这肯定没人敢反驳。 不过受封燕王不代表不能更改,况且朱棣这一脉本身就是燕王,如果继续让朱高炽做燕王,就难免扯上礼法之争了。 所以暂代燕王,等同承认朱元璋的想法,不过后续需要更改,这问题不是很大。 群臣与诸王想清楚后,便继续眼观鼻、鼻观心。 毕竟是登基大典,加上朱棣和朱高煦父子都是马上出身,倒是没有人敢站出来忤逆。 因此,朱棣的新政得以颁布,但具体怎么施行,还得看地方行省配不配合。 “退朝……” 伴随着鸿胪寺卿高唱,群臣也纷纷推金山倒玉柱的唱礼,朱棣、朱高煦二人转身离去。 父子二人在后殿换回了常服,朱棣一身盘领窄袖袍,朱高煦虽然也是一样,不过二人的花纹区分高低。 换上盘领窄袖袍,戴上翼善冠后,朱棣给朱高煦的印象,就与后世那幅画像没什么区别了。 父子二人各自乘坐大辂、金辂前往武英殿,待抵达后下车进殿。 与此同时,礼部拟定的功臣封赏也在武英殿进行着。 受了功劳的合计一万六千六百五十七名武官,不过能进入外廷的只有三百四十五人。 在这三百四十五人里,渤海占据三分之二,燕府三分之一。 他们依旧穿着原来品级的五官袍服,直到礼部将现场布置完毕,一张金台才被抬出武英殿门口。 朱棣走出坐下,朱高煦则是拿着圣旨走上前。 “啪!!” 锦衣卫的净鞭声炸响,武官们好似收到了讯息,纷纷跪下作揖。 “以下七人,共获奉天靖难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国……” 朱高煦拿着圣旨唱礼,同时念出七人名字。 “英国公张玉,左军都督府右都督。” “成国公朱能,左军都督府左都督。” “淇国公丘福,中军都督府右都督。” “越国公杨展,后军都督府右都督。” “辽国公孟章,后军都督府左都督。” “沈国公王义,前军都督府右都督。” “宁国公陈亨,中军都督府左都督。” 对于受封公爵的七人,所有人都没有太大意外,毕竟这次靖难之役中,他们七人功劳最伟。 只是功臣们毕竟属于燕府和渤海两派,因此都对对方的功绩有些质疑。 这种质疑,主要还是以渤海质疑燕府为主,毕竟渤海打下的地盘最大,还直接拿下了京城。 相比较之下,燕府虽然也杀敌近十万,但始终难以压过渤海。 好在目前众人还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所以他们都将目光放到了接下来的册封之上。 在接下来的册封之中,燕府张武、陈圭、郑亨、孟善、火真、王忠、徐忠、张信、李远、谭渊等十人受封侯爵。 渤海的崔均、陈昶、徐晟、塔失、多尔和齐、尼玛察、塔剌赤、房宽、陈瑄、杨俅等十人受封侯爵。 再往下,燕府的郭亮、房胜、谭忠……等十五人受封伯爵,渤海的郑峻、陈懋、孙铖、胡纶等十五人受封伯爵。 很快,七个国公、二十个侯爵、三十个伯爵的册封结束。 对于靖难之役功臣和兵卒的封赏,也在朱高煦旨意宣读结束后发放。 面对那一件件赐服和爵位的金印,所有人都目光灼热。 瞧着他们,朱高煦想到了南边错过这次功劳的傅让、张纯、林粟等人,不过很快他又嘴角勾勒笑容。 因为他很清楚,靖难之役结束并不代表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他要在提升生产力的情况下,将大明的版图扩大到极致! 《明太宗实录》:“五月壬寅,上于南郊祭祀天地,即皇帝位,年号永乐。” 《明世宗实录》:“五月壬寅,帝敕上为皇太子,敕世子为燕王,三子尚幼,故不敕。” (本章完) 第278章 永乐新政 “其罪有文官五千六百二十七人,武官一千四百七十六人,株连父、母、妻等三族三十六万七千五百二十七人。” “查抄……” “等等!” 六月十五武英殿内,当朱棣听着朱高煦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三十六万七千五百二十七人”的数目时,他以看待怪物的眼神看向朱高煦。 要知道,即便是洪武四大案相加,也不过也就这个数量了。 结果新朝刚刚开始,就要株连那么多人,这让朱棣有些心里难安了。 他本就没有那么残暴,历史上把最罪官妻女充入教坊司,也只是让他们干些洗衣服打扫卫生的活计。 在官妓并入教坊司之前,他就特赦了建文旧臣的妻女,因此倒不存在让方孝孺七八十岁老母接客的野史说法。 同样也是因为他并没有那么残暴,因此他看朱高煦就比较残暴了。 一个株连能株连三十几万人,这些事情日后要是史官写起来,那可都是要写到他头上的。 “老二,有点过分了吧?” 朱棣牙疼的看着朱高煦,不过朱高煦却扫了朱棣一眼,然后说道: “这三十六万人中还包括了方孝孺、暴昭、齐泰、黄子澄等人的亲人,他们如此作孽,朝廷只是迁徙他们的亲眷前往云南开荒生活,这已经很对得起他们了,如何当得起过分二字?” 他这个人可最讨厌浪费了,碗里的每一粒米都得吃得干干净净。 因此进入京城之后,除了朱棣下令杀死的方孝孺等十数人外,其余人他可一个没杀,都等着迁徙他们去云南开发当地,促进当地汉化呢。 有了这三十多万人进入云南,朱高煦有把握能将云南的汉化工作一举推进到二百年的进度。 后续这三十多万人只要在云南落地生根,那只需要几十年,云南就会彻底汉化为传统汉地的一部分。 现在摆在他眼前的问题是,这三十多万人迁移云南,可云南并没有那么多耕地来养活他们,所以朱高煦将目光对准了麓川。 不过在说麓川的事情之前,朱高煦还得交代自己的抄家结果。 他低下头,不等朱棣反驳就念叨道:“查抄四万七千六百三十三户,共抄粮二百七十六万一千四百石,钱三百七十九万八千余贯,金两万四千三百二十七两,银五十六万四千二百三十一两六钱,钞二百一十五万六千四百贯,各类宅院古董字画和古籍价值难以估计,起码不下三百万贯。” “此外,还抄得田一千二百七十九万六千四百二十四亩三分。” 说罢,朱高煦合上了文册,将它放在了朱棣的桌上,同时扫视了一眼瞪大眼睛的朱棣。 “这么多东西?!”朱棣抢起文册翻阅,他没想到这群道貌岸然的老蛮子居然有这么多好东西。 朱高煦听后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开口道:“这些耕田,在北方的可以划给武官们,在南方的则是可以交给真正的百姓来耕种。” “只是这一次查抄,便查出了隐匿的二百余万亩耕地,朝廷的赋税又涨了四十万石。” “这些老蛮子,着实可恨!”朱棣红着眼看着那文册内容,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天知道他以前过得有多穷,即便带着二十几万大军备边,手里也只有不到二百万石粮食。 可这群文官武官的家底,哪怕刨除田地和字画鼓动,单算金银铜钱和粮食,都够他带着二十几万大军,去漠北浪个四五回了。 “这些钱粮你们准备怎么花?”朱棣看向朱高煦,朱高煦却双手一摊:“自然要钱生钱,不过在钱生钱之前还得收拾建文留下的烂摊子。” “宝钞的价格好不容易被爷爷稳住,这下又被建文败坏,如今只能我们父子为他擦屁股了。” “金银存入朝廷,不过今年继续实施以钞抵税,并且是在整个江南一京二省实施。” 朱高煦要继续以钞抵税惠利江南,不过这次他惠利的可不是乡绅了,更多的是百姓。 朱允炆的滥发宝钞致使宝钞价格走低,百姓对宝钞没了信任,因此朱高煦得来一次大规模的宝钞回收。 “那得浪费多少钱粮?”朱棣咋舌,他不敢想一京二省以钞抵税会花多少钱粮。 对此朱高煦轻笑一声,随后开口道:“我算过,如果以一石粮食一贯钞回收,那便能一举回收七百万贯。” 朱棣已经下旨对天下赋税蠲免一半,也就是说今年包括军屯在内,朝廷的收入不会超过两千五百万石。 现在朱高煦再利用以钞抵税回收七百万贯宝钞,虽然百姓肯定吃了亏,但起码能回本一点,而朝廷也可以借此稳定提升宝钞价格。 老朱发出去的宝钞太多了,可以说透支了大明宝钞的信誉。 朱高煦日后还准备继续用宝钞呢,因此必须把信誉补全。 反正在他印象里,接下来几年大明基本不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没有必要在意钱粮。 “你都把钱粮花了,怎么钱生钱?” 朱棣皱眉看着朱高煦,他虽然也擅长搞钱,但花钱搞钱的事情他还是不熟练。 对此,朱高煦也看向了朱棣:“我准备组织一次下西洋,并且在西洋设立贸易点,让大明的货品能固定在南洋、小西洋沿海各国出现。” “我算过,仅此一笔,朝廷每年起码能收入价值二三百万贯的金银。” 下西洋有多赚钱不用多说,后世诟病的原因是在于下西洋的财货都进入了皇帝的内帑,尽管朱棣没有贪恋金银,并且把它们都投入到了国家上,可对于当时的大臣来说,一个香料折俸让他们成为了下西洋的受害者。 朱棣和宣德其次下西洋的香料,一直作为俸禄发到了成化年间才用完。 群臣们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结果一听说成化也想下西洋,连忙将他的想法阻止。 要是让他再下一次西洋,文官们这辈子都别想拿到工资了。 吸取教训,朱高煦可不准备用香料折俸来恶了文臣,起码要拉拢一部分才行。 下西洋为什么间隔时间越来越大,说白了还是沿海各国土著积攒了几百年的金银财货,你郑和来一次就被收刮干净了,不给几年恢复,他们就算知道金银铜矿和当地的珍珠珊瑚是好东西,他们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开采。 按照最反对下西洋的刘大夏说法,下西洋一次得耗费几十万钱粮来看,这个规模对于年入五千多万钱粮的大明来说简直九牛一毛。 原本朱高煦还以为是刘大夏黑不到点子上,结果他来大明看了造船价格后,他只能说刘大夏已经尽力去黑了。 “我准备让郑和、杨展、崔均、郑峻四人主持这次下西洋,同时在吕宋、巨港设置两个宣慰司。” 有朱棣的正确答案可以抄,朱高煦自然知道怎么抄作业。 朱棣搞了个吕宋总督和旧港宣慰司,朱高煦也要搞,而且搞得还要好。 吕宋那地方别人不知道,朱高煦还能不知道? 不管是北边的吕宋岛还是南边的棉兰老岛,这些地方充斥着大量的金矿和伴生铜矿,除此之外还有铁矿和煤炭等东西。 更重要的是,当地的土著虽然数量近百万,但他们的文化程度顶多停留在氏族制度时期,唯一一个国家还是十年前苏门答腊移民迁移过去弄出来的苏禄国。 朱高煦想要同化他们可太简单了,无非就是恩威并济。 可是如果真的想要政府当地,就不得不提到一个致命的疾病了……疟疾。 朱高煦除了知道苦蒿可以提取青蒿素外,就只知道金鸡纳树皮可以有效治疗疟疾。 前者朱高煦根本不知道怎么提取,后者反而比较简单,只要有树皮就可以用来治病。 想到这里,朱高煦倒不奇怪为什么朱棣会让郑和册封吕宋华侨的许柴佬为总督了,说白了他身上已经有了抗体,可以在吕宋待久一点,活久一点。 不过如果是这样,那把吕宋的华侨武装起来,让他们雇佣驱使当地土著挖矿是否可行? 想到这里,朱高煦脑中有了个基础的计划,但眼下他还是得先想办法应对面前发生的事情。 “这东西得耗费不少钱粮吧?” 朱棣听到朱高煦要主持下西洋,眼前一亮,好奇询问起来,不过朱高煦却摇摇头: “耗费确实不小,但获利更多。” “这几日我向父亲讨要郑和后,带着他与杨展、崔均、郑峻等人前往龙江船厂。” “龙江船厂所造大船,最大者可以达到三千料,不过只要拨钱粮,给时间木料和经验,他们完全可以建造更大的战船。” “我让那里的船工往大了建造,越大越好,只要能造出五千料的战船和六千料马船,如此装备二百艘的话,沿海倭寇即可荡清。” “此外,也可以在下西洋前,先下一次东洋,昭示国力,威慑倭国宵小。” 朱高煦提到了下东洋,而这也是许多人不知道的一件事。 郑和下西洋前,首先前往的就是东洋的日本,并且奉朱棣旨意教谕足利义满。 足利义满眼看郑和船队规模庞大,随即捉了二十多个盗贼说是倭寇,并且用蒸杀的方法把他们处死,以此表示大明近海倭寇与他无关。 郑和回京报告后,朱棣对足利义满的做法,还赐给了他九章、冠服、文绮、金银、瓷器、书画等物,并允许日本国十年一贡,正副使等可以多至二百人,在江浙贸易。 相比较朱棣的做法,朱高煦的做法就要更进一步了。 首先佐渡岛的金银矿他是一定要拿下的,为了方便贸易,他已经准备在修建舰队之余,让渤海修建驿道直接通往海参崴,在那里修建港口,方便日后对佐渡岛补给。 其次,他肯定不会让足利幕府来大明朝贡贸易,而是在隐歧群岛开埠,以此方便从日本获取石见地区的银矿。 佐渡岛他可以出兵拿下,反正只是荒岛,足利幕府也不会在意。 隐歧群岛比较重要,但只要朱高煦不放太多军队,加上当地可以面对日本鸟取、京都开埠,足利幕府即便想要拒绝也得考虑麾下大名的态度。 用经济手段来让日本人自己在石见挖矿,大明通过红糖、白糖和布匹绸缎来换走白银。 这就是朱高煦对日本两大银矿的态度,一个经济掠夺,一个直接占领挖掘。 “二百艘战船,得花不少钱粮吧?” 朱棣不知道朱高煦在谋求日本的银矿,因此觉得花费这么大有些心疼。 “此举大约花费百万贯,后续维持这支海军每年大概六十万贯。” “不过这支海军成立之后,我大明乃至南洋都难以见到海盗倭寇,同时这支海军能为我大明带来的利益起码三百万贯。” 朱高煦一开口,朱棣就倒吸一口凉气:“那我的宫城?” “京城的宫城是肯定要修建的,我准备分十五年修完,每年拨钱二百万贯。” 朱高煦提到了朱棣关心的事情,可朱棣听后却觉得有些不够,商量道:“三百万贯,十年如何?” “父亲别难为我了。”朱高煦无奈摇头:“修建宫城所需的金砖、楠木都需要从西南大山之中采运,所需耗费人力物力无算,恐怕死伤也不会少,宁愿慢工出细活,也不愿意快工简陋。” “倒也是如此……”朱棣点点头,倒是认可朱高煦的说法。 不过在他点头之后,他又开口说道:“云南的沐春三日前平定了刀干孟的叛乱,询问是否要趁胜追击,俺寻思伱了解云南,由你来看。” “拿下允姐木了?”朱高煦倒不觉得奇怪,毕竟历史上沐春几个月就把刀干孟打服,后来他病逝,即便何福继任,也才花了半年就把他平定。 眼下刀干孟能挺这么久,主要还是傅茂、王瑄他们拖后腿,拉着沐春不让他尽情施展手脚。 现在傅茂和王瑄撒手,沐春打不死刀干孟才奇怪。 不过就朱棣话里的意思来看,刀干孟应该是跑去三宣六慰去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信任朱棣历史上拆分麓川的手段,因此便开口道:“麓川的事情,父亲觉得应该如何做?” “俺觉得……”朱棣敢询问朱高煦,肯定是他心中已经有了腹稿,如今见朱高煦回问,他也摸着大胡子将腹中稿子读出。 “麓川的危害太大,眼下必须让沐春继续深入,直到抓住刀干孟为止。” “趁着抓住刀干孟的威势,朝廷得在勐蓬、勐养、勐定、勐佑、勐底这五地设立五个府。” “然后再在勐赫、勐雅、勐连、景野四地设立长官司,为朝廷建立更加直接的统治。” “这么一来,麓川的辖地就仅剩勐卯、勐宛等地,翻不起风浪了。” 朱棣这么说着,朱高煦听后也点头认可。 他说的这九个地方,有的在后世的云南,有的在后世的缅甸,不过不管怎么说,如今都算是大明的疆域,就连三宣六慰也是大明疆域。 “既然这样,那就设木邦、孟养、孟定、大侯、南甸为府,设潞江、湾甸、孟连、者乐甸为长官司。” 由于西南战事打了两年,因此原本的木邦、孟养、孟定、大侯、南甸等府土司已经名存实亡,根本不用像历史上一样还设个土司知府,完全可以移民过去汉化当地。 倒是南边的四个长官司因为距离战场过远,土司力量依旧还存在,以云南的情况,根本吃不下它们。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开口道:“这次的三十余万罪民,三成迁移临安府(蒙自),三成迁往大理、丽江、永昌等地,剩下的四成迁往这五个府吧。” “不错不错。”朱棣听到自家老二支持自己,脸上立马露出笑意。 他现在越看朱高煦越喜欢,原因则是在得知他要定北平为行在后,朱高炽特意写信给他希望不要那么做,定都南京有利于控制江南。 一想到老大不想迁都,朱棣就十分不满,相反看向朱高煦,朱高煦基本都是与自己路线一致,自然看他也看得顺眼了。 “你大哥不希望俺们迁都北平,你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朱高煦点头,自己抬了一张椅子坐到朱棣的龙案一侧。 朱棣看着他,眼里满是怨念:“你大哥就是小家子气,不明白俺的想法。” “大哥确实小气。”朱高煦轻笑,随后开口道:“因为小家子气,所以成不了大事。” 朱高煦倒不是刻意贬低朱高炽,而是朱高炽和朱瞻基历史上做的确实不怎么样。 北平是顾成守的,永乐年间财政无忧是郁新、夏原吉在操持,朱高炽有功劳是一定的,但没有江南文人们吹嘘的那么大。 永乐年间的整体方向,依旧是在走朱棣制定的路子,朱高炽只能按照朱棣的想法去操持国事,就如朱元璋在时,朱允炆得按朱元璋想法操持国事一样。 可到了他们自己执政的时候,态度立马就发生了转变。 朱高煦可以抓住朱棣的心思,朱棣的心思无非就是下西洋、迁都北京、北征蒙古、疏通运河。 现在朱高煦进行的这些事情,都是按照他想要进行的方向进行的。 发展辽东和渤海,是为了日后拿下漠东,为了从漠东进攻漠北。 迁都北京已经开始选址,北平已经成为北直隶,北平府也成为顺天府,北平城也成为行在。 现在下西洋已经开始了,朱高煦接着要说的就是疏通运河了。 “北平日后若是为国都,肯定需要从抽调辽东,辽东想要满足北平是一个漫长过程,因此运河的疏通迫在眉睫。” 朱高煦与朱棣说起了运河的事情,朱棣听后也点头:“我南下看过了,当年黄河决口的事情确实糟糕,黄河夺淮入海也让运河容易淤泥,理当疏通。” “对!”朱高煦点头:“疏通运河的前提是治理黄河,而治理黄河的办法我也想好了,束水冲沙法就是对付它的好办法之一。” “束水冲沙法?”朱棣好奇探了探身子,朱高煦也借机将这个明代嘉靖年间才出现的治水办法给解释了清楚。 束水冲沙法是明代潘季驯提出的治理黄河办法,其理念从明代开始影响清代,乃至后世都是在这个办法的基础上加以改进。 简单来说,就是收紧河道,利用水的冲力,冲击河床底部泥沙,从而达到清淤防洪的目的。 到清康熙年间,经靳辅、陈潢在明潘季驯治河基础上的发展与完善,黄河上形成了以缕堤束水攻沙,遥堤防洪,结合隔堤、滚水坝、减水坝等利用洪水刷槽淤滩的治河防洪体系。 如今朱高煦将完善的它拿到明代,不仅拿到了明代,他还要拨款把这套体系建立起来。 只要这个工程修建好,黄河决口的次数将会得到控制,范围也是同样。 仅这一个工程,就可以让两淮、黄河、山东等地数百万百姓不用再担心黄泛,这就是朱高煦将工部讨要来的原因。 “你这个办法好!俺信任你,交给你放心去办!” 对于朱高煦的‘束水冲沙法’,朱棣眼前一亮,毕竟他在任皇帝的时候,什么工程不管谁修建的,到了最后始终会记在他的头上。 他造反起身当了皇帝,现在最渴望证明自己比朱允炆强。 从宋代三易回河开始,黄河就没消停过,连忽必烈都拿它没办法。 朱高煦的这个“束水冲沙工程”一旦成功,那他朱棣的功绩绝对要添一笔, “你要调动多少钱粮?” 朱棣目光如炬,朱高煦却轻笑:“我怎么调动,父亲不用管,反正绝不会耽搁北京营造和开发辽东的事情。” “那就好。”朱棣抓抓大胡子,然后顿了顿:“俺那儿媳妇什么时候到京城?” “应该比娘她们晚半个月。”提起郭琰,朱高煦脸上也挂上一抹笑意。 不过对此,朱棣却欲言又止,最后才道:“近来不少人在说郭英的事情,你最好在儿媳妇到来前把郭英的事情解决。” 朱棣所说的事情,无非就是郭英谏言朱允炆的事情,甚至对于朱棣这位新君,他也以年老而没有入外廷朝拜。 这样的做法,自然引得不少渤海、燕府的老班底不满,不过对此,朱高煦却又把握将老郭头治理的服服帖帖。 “父亲放心,过两日我就去。” 朱高煦眯了眯眼睛,不知道想出了什么办法。 (本章完) 第279章 安抚诸将 “吱吱” 六月清晨,武定侯府门口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在侯府护卫诧异的目光中,朱高煦从马车上走下,身旁跟着百来名骑兵充作护卫。 “参见殿下!” 作为侯府护卫,他们不少人在护送郭琰北上时见过朱高煦,自然知道自家孙姑爷回家,纷纷作揖行礼。 “都起身吧,岳祖父在府中吧?” “在!” 朱高煦询问,护卫连忙回应,闻言朱高煦也抬头走进武定侯府之中。 见他走进去,护卫也连忙跑去后门通知门房丫鬟,让她们转告郭英,说太子来了。 谁都知道当今的太子只有一个,并且还是自家府邸的孙姑爷,因此整个武定侯府开始忙乱起来。 在这样的忙乱中,郭英疑惑抬头:“府里怎么回事?怎么鸡飞狗跳的?” “爹!太子来了!” 作为郭英的四子,如今的中军都督府佥事郭镛一路小跑进了书房,闻言的郭英皱眉,侧靠在椅子上。 郭镛瞧他这模样,立马埋怨道:“爹,太子都上门了,您还在这里干嘛?” “我去干嘛?”郭英反问郭镛:“反正都快入土的人了,他要抓还是要干嘛,由他来便是。” “您别闹了……”郭镛欲哭无泪,他大哥二哥都走了,武定侯府全靠郭英撑着。 朱高煦包围京城的时候郭镛就差点高兴拍手了,以至于后来投降的人中,他也是最积极的。 他并不是郭琰的父亲,但他是郭琰的四叔啊,怎么也算是皇亲国戚。 只要稍微抱住朱高煦大腿,说不定自家也能当上国公。 甚至郭镛都怀疑,如果不是自家父亲和建文谏言,自家现在已经是国公府了。 “食君之禄,高皇帝如此对待我,我便不能坐着什么也不管。” “他要是觉得我做得不对,便削了我爵位吧。” “爹……” “倒是没人说得岳祖父做的不对!” 郭英的话倒是硬气,郭镛听了连忙想要劝阻,不过不等他开口,朱高煦的声音便已经出现。 郭英和郭镛下意识看向门口,果然见到朱高煦龙行虎步的走进书房。 他扫视了一眼郭镛,随后目光放在郭英身上,那种俯视人的上位者态度,压迫感十足。 郭英上一次感受到,还是在朱元璋身上。 不过朱高煦身材比朱元璋更高大魁梧,目光侵略性更足,所以压迫感更重。 “我听说了岳祖父所做的事情,我倒是认为没有什么错。” “不过如今建文已经自焚,岳祖父倒不用继续愚忠了。” 朱高煦走上前来,为郭英斟了一杯茶。 “过几日太子妃就要南下了,想来岳祖父也不希望她为难……” 朱高煦递出茶杯,目光看着郭英,而这也是二人阔别多年的重逢。 不得不说,比起在兀良哈秃城时,朱高煦更让人畏惧了。 郭英伸出手接过了茶杯,沉吟片刻后才道:“反正我是老了,有什么事情你吩咐我这不孝的四子就好了。” 说罢,他将茶水一饮而尽,十分滚烫,可郭英却喝了下去。 朱高煦瞧见,也知道他确实没有心思继续上朝为官,因此便开口道:“近些日子,总有人在外面嚼舌根,说岳祖父不喜我父亲。” “只是我今日来一看,恐怕是传错了……” “对对对!传错了!”郭镛听连忙打圆场,郭英也沉着气没开口。 见状,朱高煦也知道郭英多半说了这种话,不然不会被人捕风捉影的捉到。 不过现在自己来了,还有人捕风捉影的话,事情就没那么好相与了。 “既然是传错了,那我便走了,至于四叔这边,暂时在佥事的位置上做事吧。” “岳祖父若是有时间,也请进宫中向我父亲问问好,毕竟我父亲也十分留恋当初在北平时,与岳祖父共事时光。” 朱高煦瞥了一眼郭镛,郭镛闻言欣喜若狂,庆幸自己的官职保住了。 倒是郭英,也没有先前那番桀骜了,说到底他如果真的桀骜,也不至于一直活到现在,早就该在洪武年间遭到针对了。 转身离去,朱高煦只是三言两语,便治好了郭英的脾气。 郭镛一路笑脸送他出府,不多时送他上车,直至他马车离去后,郭镛还在侯府门口命人放了鞭炮,庆祝太子来了府上,认了亲戚。 眼瞧着有朱高煦为郭府撑腰,那些捕风捉影的人,也只能按下了自己的心思。 这种试图捕风捉影的人并不少,谁都想对新朝投献忠心,而投忠心最好方式就是一拉一踩。 郁新、夏原吉、黄福、李景隆、吴高、俞通渊、平安、盛庸、徐凯、吴杰等一众建文时期的文官武将没少被弹劾,甚至连渤海都参与其中。 旁人渤海可以不追究,但是对于吴高和俞通渊、平安、刘真等人,渤海的兵卒可是怨念不小。 今日朱高煦除了要为郭英站队,还要为这群人站队。 因此,他的马车渐行渐远下,渐渐来到了五军都督府的门口。 此刻的京城,主要以渤海的六千精骑和燕府的五千老精骑,还有从江北撤回的三万上直为主。 凡朱高煦所到一处,当地衙门就会被跟在他身后的上百渤海精骑接管,五军都督府也不例外。 今日,兴许是五军都督府开创以来,最为压抑的一天。 中军都督府中堂外的空地上,上百把椅子排列整齐,分为三班。 中堂门口,同样摆放两把椅子,不过其中一把已经有人坐下了,那就是前来凑热闹的朱棣。 亦或者说,朱棣是想来看看朱高煦怎么安排天下兵马。 自功臣册封结束后,大部分功臣只是有了爵位和官职,但实际上并无太多权力。 朱高煦今日在五军都督府召集新老旧人,为的就是好好分配他们的去向,避免他们闹出事情来。 “殿下千岁……” 当唱礼声响起,坐在椅子上与丘福、张武等人商议事情的朱棣也看向了门口。 果然,朱高煦风尘仆仆赶来,正在接受渤海将帅兵卒的唱礼。 丘福、张武及除了唱礼朱棣外没有其它动静的南军等将领开始纷纷起身作揖,对朱高煦唱礼。 朱高煦简单点头打了个招呼后,便来到了朱棣身旁作揖行礼,随后在朱棣颔首下入座。 待他入座,众人也纷纷入座。 扫视众人,朱高煦偏了一下头看向朱棣:“父亲对北平和陕西、山西诸将有调动的想法吗?” “北平朱勇、丘福、李彬,山西张玉、张辅、柳升,陕西刘荣、张信、张武,具体的我给你拟个条子,你暂时不要布置这三个地方就行。” 朱棣毕竟要照顾燕府派,朱高煦也对他的想法选择尊重,不过对于燕府诸将,他只觉得朱勇、张玉和张辅不错,年纪稍小些的李远、孟瑛也可以,其它都是领兵数千上万的程度,委以重任还是算了。 朱棣只保留对三个都司的意见,这让朱高煦有了发挥的空间。 他的目光首先挪到了建文时期遗留的武将身上,其中以李景隆和吴高、俞通渊、平安等人为主。 “国朝初定,天下并不安泰。” 朱高煦一开口,诸将纷纷侧耳倾听,而他也对众人安排道: “眼下,云南、四川行都司、广西三地的啰啰、瑶苗叛乱不休,皆因土官怂恿。” “因此,朝廷意欲改土归流,将不服王化的土司改为流官,亦或者直接废除。” “今授曹国公李景隆为平羌大将军,江阴侯吴高为前将军,吴杰为副将,节制江北十二卫五万兵马及其家眷前往广西改土归流。” 李景隆吴高这群旧臣,朱高煦选择将他们调往同为旧臣聚集地的云南隔壁……广西。 “青海番寇屡次入寇,调越巂侯俞通渊、都督平安、徐凯、俞靖率在京河州卫三千番骑驻守西宁。” “调都督佥事盛庸、宋瑄、房宽三人分别率在北平河南留守兵三万及其家眷迁徙甘州、肃州、凉州。” 朱高煦将建文旧臣基本都安置到了曾经的旧臣身边,不过他也不怕这群人心怀不轨。 西北有宋晟、西南有傅氏三兄弟和王瑄父子三人,这场子还能压住。 “臣领教……” 李景隆等人闻言,纷纷起身,知道朱高煦是在保护他们。 朱高煦也很头痛,虽然因为他的参与,南军和燕军的冲突没有历史上那么宏大,但恩怨还是有不少的。 为了照顾燕府诸将和渤海诸将,他只能将李景隆、盛庸这群人调往西北和西南了。 倒是在安置完他们后,朱高煦也将目光投向在场数量最多的渤海。 “授沈国公王义为大宁都指挥使,辽国公孟章为渤海都指挥使,都督杨文为辽东都指挥使。” “授都督佥事傅让为山东都指挥使,都督同知林粟为浙江都指挥使,长春侯徐晟为江西指挥使,肇州侯陈昶为湖广指挥使,韩州侯……” 朱高煦一连为渤海诸多已经授爵官员授予实权官职,从四川到湖广、广东、福建、浙江、江西、直隶到河南、山东、辽东、大宁、渤海…… 可以说,这群地方上的都指挥使和都指挥佥事、同知基本都被他一手包办。 留给燕府的,只剩下山西行都司(河套)和陕西行都司,以及陕西、山西、北平三个都司。 他这么做,就是为了不让朝廷有人想着裁撤河套地区的山西行都司,并且要加大对当地的投入。 不过河套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犹如鸡肋,食之无用,弃之可惜。 大明在这里,每年要支出二十几万石来维持当地的东胜卫,可整个漠南却毫无蒙古人出现的踪迹,以至于当地守军每日无所事事。 不过没关系,朱高煦很快就会在河套兴起基建之风,让前套、后套充满生气。 只是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开口说道: “五军都督府外,专设海军都督府,专制江河水师,海洋海军。” “授越国公杨展为海军右都督,官职正一品。” “崇明侯杨俅为海军左都督,官职正一品。” “平江侯陈瑄、渤海伯郑峻、东海侯崔均等三人为海军都督同知,从一品。” “海军编制为东海卫、东洋卫、鲸海卫、南洋卫、南海卫、西海卫、西洋卫等七卫,主要专制东洋、南洋、西洋。” 五军都督府变成了六军都督府,众人将朱高煦对海军的重视归纳到了他夺下京城的原因,殊不知朱高煦重视海军是因为海军日后将给大明带来丰厚的利益。 关于自己本部的事情安排结束后,朱高煦将目光投向了朱棣,朱棣也宣布了其它几个都司和行都司的调动情况。 张玉暂代山西都指挥使,朱勇代北平都指挥使,宋晟代陕西行都指挥使,张信代陕西都指挥使,丘福代山西行都指挥使。 剩下的都指挥同知、都指挥佥事等官职也被一应安排,但即便如此,燕府将领还是编制紧缺,许多人没有实权。 为此,朱棣在与朱高煦商量过后,将上直十六卫扩充为上直二十六卫。 在保留十六卫的前提下,燕府在江北新增七个卫,渤海则是占据江南三个卫。 父子二人每一次交涉,都代表利益进退,朱棣虽然想要更多,但隶属他的兵马数量却不多。 刨除房宽和王义所率的渤海、大宁五万兵马,朱棣能用的只有不足十二万,算上宋晟也不过十五万。 反观朱高煦,因为接收及时,其余天下兵马几乎都在他手中,除了沐春手上的五万人他无法控制,剩下的近六十万战兵都被他所制。 将大明武官体系这份蛋糕分好后,朱棣也起身带着燕府诸将离开了。 留下的众人恭送朱棣,并眼巴巴看着朱高煦。 朱高煦见状,当即坐下与众人开口道: “卫所制已经不能全面适用大明的情况,但突然改制也不好,因此我准备从渤海到大宁、山东、辽东这四个都司率先试点。” “这四个都司麾下有四十七个卫,但可用战兵经过我们的裁撤,实际上只有十二万人,剩下还有十四万屯兵。” “对于这四个都司的战兵,我决定从今日起脱离卫所,只保留编制,不保留屯田。” “所有屯田,交给曾经的兵卒均分田地,编屯军为民。” “被选为战兵的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年饷八贯,军粮二十石,布一匹,棉花三斤,盐二十四斤。” 朱高煦宣布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四个都司开始均屯田,屯兵化百姓。 这样的举动,对于渤海诸将来说似乎在意料之中,唯有李景隆这群旧臣略微吃惊,但也很快起身作揖来支持朱高煦。 他们是没有办法,和燕府积怨太深,只有和渤海一条路走到黑。 “当然,卫所制不会全部取消,我会在渤海各地继续开设卫所来招抚屯民开垦荒地,但这些卫所一旦能自给自足,立马取消卫所设置县镇。” 战兵开疆,卫所守土,这就是朱高煦想要的制度。 它并不完善,不过刚好对上了朱高煦的所需。 “孟章!”朱高煦看向孟章:“渤海都司眼下有四府十县,但我还要伱招抚女真,招抚山东汉民屯垦。” “三年内,渤海起码要有二十个卫,每个卫最低三千户,此外渤海的女真八卫也要继续招抚兵卒,能招募多少看你的。” “殿下放心,臣不辱使命!”孟章倒是不埋怨朱高煦把自己丢回渤海,相反他还十分高兴。 尽管他已经是国公,但现在许多拥有爵位的人并没有匹配的实权,而自己能掌握渤海,还能招募渤海女真,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 他成了渤海为大明输送战兵的重要一环,也是汉化渤海的重要一环。 “曹国公……”朱高煦看孟章没有不高兴,便侧头看向李景隆。 此刻的他有几分窘迫,与他一样窘迫的还有吴高等人。 不过朱高煦招抚他们,庇护他们,不是让他们来窘迫的,而是要他们为大明开疆拓土的。 眼见李景隆起身作揖,朱高煦才开口道:“曹国公尔等五万兵马算上广西都司的三万六千兵马,便是八万六千人。” “虽然辖地在广西,但四川东南、湖广西南和广西全境的土司都在你们改土归流的范围之中。” “对于西南的改土归流,我会在之后派遣御史监督,凡是改土归流一处,土地七成发给当地土民,三成发给作战兵卒家眷留守当地,并要开设学校来教授他们官话,让他们学习我之文化。” “对于愿意改土归流的土官,朝廷可以按照其官职,授予世袭的散阶,照样有俸禄拿。” “对于顽强抵抗的,坚决严惩。” 朱高煦说完一切,目光直视李景隆,李景隆也只能硬着头皮作揖。 对于明军在西南的军纪,朱高煦比他们自己都还了解。 有的土司确实残暴,并且冥顽不灵,但更多的土司只想用手中兵权置换些富贵和权力。 明初西南土司两千余家,到明末不足二百家,一些较大的土司基本都被改土归流,或者被明军剿灭。 例如贵州的宋氏、思氏、杨氏和田氏、安氏,云南的阿迷、王弄、木氏、龙氏,广西的土龙、泗城、龙州、田州、东兰等土司。 当然,还有西川的三塘、大雪山等等番人、啰啰土司也是数量繁多。 大明对西南土司的剿灭力度很大,不过规模不算大。 可是眼下,沐春在云南有五万战兵,傅茂等人三万战兵,王瑄父子两万战兵,现在又加上李景隆的八万六和瞿能、顾成的两万战兵,西南战兵之数已经高达二十万。 用二十万战兵来长期改土归流,这绝对能推进西南的汉化,不过在此之前朱高煦得舍得交出一样东西。 “这次你们在西南改土归流,所遭遇的最大阻碍,兴许就是西南土司那修建数百上千年的石堡木寨。” 朱高煦开口瞬间,李景隆便意识到了他想说什么,而下一秒朱高煦也看向孟章和徐晟: “孟章你前往渤海后,所招抚女真人都扩入神机营中,依旧按照三千人为一营招抚训练。” “至于徐晟,你率两营神机炮营,携带野战炮四百门,攻城炮一百门与曹国公前往西南改土归流。” “我?”徐晟皱眉,他有些不愿意和李景隆等人混到一起。 不过看到自家殿下的模样,他还是无奈作揖应下。 瞧见他的举动,朱高煦也松了一口气。 “都回去准备吧。” 他交代最后一句,转身走出了中军都督府。 倒是在他走后,渤海与李景隆等人对视一眼,略皱眉头先后离开。 不过在朱高煦走出之余,他也见到了一直停在都督府门口的皇帝大辂。 他正好奇朱棣怎么没走,却见朱棣打开窗户:“上来俺有事问问你。” 朱棣开口,朱高煦便走上了大辂,盘膝而坐。 瞧着朱高煦都快顶到大辂车顶的样子,朱棣对外开口:“狗儿,回宫城。” “是!”王彦抖动缰绳,很快大辂与护卫的燕府、渤海二百余骑开始行动。 坐在大辂之上,朱高煦等待朱棣开口。 瞧着他的模样,朱棣这才开口道:“你的营兵制度俺研究了,好是好,就是容易兵将混合。”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所有的兵卒三年轮值,对于战事频繁的地方换兵不换将。”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要培养兵卒们的学识,让他们不至于被人蛊惑。” 朱高煦交代自己的看法,同时也对营兵制的缺点分析:“营兵制的缺点,主要还是财政问题。” “一名卫所兵的军饷是十二石加各类杂物,顶多不少过十五石,可营兵加起来起码折色为四十石。” “以当下朝廷的情况来说,每年顶多是三千零四十万石田赋加二千二百万石军屯籽粮。” “这五千二百四十万石加上其它大约六百万贯的盐课、茶课、杂项就是朝廷的全部收入。” “在维持朝廷的运转下,能调动的其实不超过一千万石。” “山东四都司此前每年支出三百万石,眼下改制后虽然人变少了但支出却达到了近五百万石。” 朱高煦沉着道:“我算过,如果将大明的屯兵取缔,把屯田按照民田来税收,那朝廷的粮食收入会下降到三千八百万石左右。” “维持眼下的局面,起码需要五十万边防兵马,以及二十万内地兵马,合计七十万,支出会达到两千八百万石,比洪武年间的二千一百万石高出七百万石。” “多出这七百万石,又减少一千四百万石,这一来一去就是两千一百万石的支出。” “你准备怎么弄?”朱棣眯了眯眼睛,他对经济其实不懂,历史上虽然下西洋干得不错,但没能细水长流的原因也在这里。 对于他的询问,朱高煦沉吟片刻后才开口道: “我翻看古籍,发现汉唐两宋在秦岭淮河以北的耕地面积都能达到三百万顷以上,唯独国朝因为北方残破而只有一百六十余万。” “若是朝廷能体恤百姓,迁移百姓充实北方,同时加大屯垦力度,同时从其它地方找到财源,那只需要宽百姓数年,就能让国朝田亩数量增多上百万顷。” 《渤海纪事本末》:“五月末,上设海军都督府。” 《明太宗实录》:“五月,上设北平为行在,改北平为北京,蠲免天下赋税过半,欲下西洋。” (本章完) 第280章 螳臂当车者 “你说的都是俺想做的。” 大辂里,对于朱高煦所说的话,朱棣倒是没有认为夸大其词。 两宋的三易回河和元末的战乱让北方农业经济一直处于残破状态。 别的不说,单说后世的两个农业大省,河南和河北来说。 河南在洪武年间的田亩数量才十四万顷,北平稍多也不过二十六万顷。 一顷为百亩,也就是说河南只有一千四百万亩,北平二千六百万亩。 按理来说,两省的耕地潜力哪怕无法达到后世的程度,也要恢复到北宋巅峰时期的八千万亩才对。 尽管这个八千万亩的数据是推算出来的,但即便按照纸面数据,也应该不少于四千三百万亩。 现在的问题在于,河南加北平二省人口连五百万都没有,能维持眼下的耕地规模已经十分不错。 所以,迁都北平开垦河北,移民河南开垦当地是必须要做的一件事。 想到这里,朱棣看着朱高煦:“你准备怎么移民?” “对北平可以迁都,但对河南,只能强行迁移了。”朱高煦深吸一口气。 他确实想要天下百姓吃上饭,可一味的仁爱无法让百姓吃饱。 “直隶、浙江、江西,这一京二省人口迁徙多年,却依旧有三千万之数。” “反观耕地数量,三省耕地也达到了一亿六千余万亩。” “父亲您是看过百姓种地的,若是有牛马等牲畜,尚且能种十余亩,但若是没有牛马牲畜,便只能操持四五亩。” “饶是如此,却也能让百姓劳累到力尽不知热的程度。” “江南的迁移得继续坚持下去,不管是对西南还是中原,都得加大力度。” “此外,还需要找准时机,对北边的蒙古人进行劫掠,劫掠大量牛羊马匹来帮助百姓提高生产效率。” “别的地方不提,单单漠东的兀良哈若是能收复,那凭借当地的草原,以及兀良哈人的牧群,每年起码能为朝廷提供数万头耕牛挽马。” “这数万头耕牛挽马丢到任何一处地方,都能取代十数万人力。” 朱高煦说着生产力的问题,朱棣闻言却眼前一亮:“畜力确实是一个问题,不管是民生还是行军打仗都需要。” “俺这几日看了你爷爷弄的马政,不能说不好,只是见效太慢了。” 朱棣不止是天子,也是曾经的燕王,大明北边第一将领。 因此,他很清楚马匹和马政的重要性,心里也早就有了更改马政的想法。 军马是冷兵器时代重要的军事物资,历代王朝均非常重视军马的饲养和管理,故有“马政,国之重者”之说。 明朝的马政可谓是集前代的之大成,无论是官牧军牧民牧,官督民牧,户马法,丁马法,田马法,茶马法,市马法皆有涉猎。 其中以永乐年间是巅峰时期,不过具体它是怎么成为巅峰时期,朱高煦并不了解。 因此,朱高煦也很好奇朱棣会说出什么政策。 “俺和伱说……”朱棣眼见朱高煦感兴趣,立马就开始吐露他的腹稿。 简单来说,洪武年间马政从朱元璋在定都金陵之初,就已经开始,不过当时的马政范围只能存在于应天等六府二州,并且主要是让百姓牧马。 不过这六府二州皆为长江下游的农耕区,牧地狭窄,又无专业牧民,仅以农民兼营,其数量远不足以供军事之需甚明。 随着战事北移,直面装备精良的蒙元骑兵,朱元璋对战马的渴求更加迫切。 洪武四年,朱元璋设立了专职的机构以加强对马匹的蓄养。 岭北之战后,意识到军马不足的朱元璋采取一系列措施加紧筹措马匹。 首先是设太仆寺于滁州,统于兵部,后又增设了五个牧监,下辖九十八群。 同时,朱元璋又定下养马之法,令百姓共养马匹,并规定了养马的数量与孳息数。 到洪武二十八年,他又下旨令“江南十一户,江北五户共养马一匹。” 不过这样的民间养马政策不仅拖累了百姓,而且困扰了朝廷。 洪武三十年,朱元璋开始扩充马政范围,分别于辽东、北平、山西、陕西、甘肃设立了行太仆寺。 太仆寺本身只管官牧,但是京城太仆寺可以在管理官牧之外,统管民牧。 说到底,各太仆寺和行太仆寺官牧主要为各卫所官军和军舍余丁养马,属于强加给兵卒的一项附加差。 屯军作为生产粮食的专业兵种来养马以抵消掉田税,这属于是变相的以政府津贴补助屯军养马,是太仆寺官牧的主体。 至于民牧则是太仆寺将马匹散发到民间马户牧养,有关这些散发出去给民间的马的相关事务则由太仆寺管理。 面对这样的局面,朱棣的想法是,设太仆寺于北京,而滁州旧有的太仆寺则是改为南京太仆寺,辖区仍是原来的六府二州,官马民牧区域尚维持在洪武年间的范围。 对于民牧,他重新制定了一套“计丁养马”的马政体系,整套体系就是把按“民户”分配养马的形式转变成了按“人口”数来养马的形式,同时对奖励条例进行了相应的改变,变成了“免一半田租”的政策。 当然,有奖励自然就有赔偿,如果种马被养死了,而孳生的数量不够就需要赔偿,虽然看似是让百姓承担了一定量的风险,但也属实情有可原。 毕竟无论是官兵还是百姓,其饲养的马匹都是来自于明朝廷,也就等同于养马户的马都是白来的,所以势必就会有很多人都不重视马匹的饲养,甚至还对军马肆意劳役,造成军马生病甚至是伤亡。 故而,朱棣在制定奖赏条例提高养马户的积极性之余,也一并制定赔偿条例的目的就很明显了。 无非就是为了提高养马户对军马的重视程度,使得其能够尽心尽力的完成军马饲养事务,而不是肆意劳役军马,从而尽可能的减少明朝廷自身的财政损失。 单从这些来看,朱棣的马政还算是比较完善且人性化的。 不过就“辄赔补”这一条却让朱高煦皱眉,毕竟他太清楚明代官僚的尿性了。 况且,江南并不适合养马,不然朱元璋也不会让江南十一户养一匹,江北五户养一匹了。 马政要推广,但得看地方,必须选择适合马政的地方。 如果没有足够的草场和土地,那对于百姓来说,养马就是一种负担了。 因此对于朱棣的想法,朱高煦开口说道:“父亲的想法不错,也可以试试,但我觉得养马得挑对地方,也得挑对人。” “江南两淮之地实际上并不适合养马,朝廷所拥有的河套、大宁、渤海、陕西、河西、北平、河南等地实际上更适合养马。” “别的不说,就单单说渤海的吉林马场,其每年可出栏马数几乎堪比江南的六府二州,能保证每年产出两千余匹军马。” “这样的地方,在渤海还有很多,不仅适合养马,更适合养牛、养羊。” “因此我以为,与其将马政负担给江南百姓,不如给关外、给北平、陕西等地百姓。” “按照父亲的“计丁养马”,关外二百余万百姓,起码能养马百万,而且他们所拥有的土地资源比江南百姓多出太多太多。” “唯一需要在意的,便是对他们的赋税蠲免和豆料补贴。” 朱高煦的想法比朱棣要单一一点,他想直接把洪武年间发给江南六府二州的民马给回收,统一交到关外辽东、大宁、渤海三地的百姓手中,由当地的百姓来养马。 关外的地盘足够大,不说辽东,单说渤海的长春、吉林、肇州这三地的草场就足够放养六府二州的十数万匹民马,让它们撒欢生活。 关外的女真人养马本事不差,更别提自从哈剌兀被朱高煦活埋后,兀良哈每年都有部落南下投奔渤海了。 这件事情,也是前几日亦失哈写信给朱高煦,朱高煦才知道的。 这群蒙古人和女真人都是养马的好手,如果他们只负责养马,那他们肯定能把马匹伺候的舒舒服服,用不了几年就能使着十几万匹马变成几十万匹。 不过对此,朱棣就有些不太愿意了,他与朱高煦交流道:“江南的十几万匹民马,俺还得调给陕西、山西和北平,不可能全部给你。” “父亲能给我多少?”朱高煦也不奢求朱棣把民马都给自己。 “六府二州的民马有十二万四千六百匹,我调六万匹给你如何?” 朱棣商量着,朱高煦听后也点头:“可以!” 六万匹民马已经不少了,如果按照朱高煦的专业养马来执行,再加上渤海现有的牧群,那每年估计能稳定产出近五万马驹。 不过,按照他的办法养,那就有点费钱了,而朱棣的办法基本不费钱。 父子二人交谈如此,刚好大辂也抵达了东宫附近。 朱高煦下车恭送朱棣离开,自己则是转身返回了东宫。 “殿下,您回来了?” 当一道声音响起,朱高煦便看到了一名脸型瘦长,身穿斗牛服的太监。 这个其貌不扬,脸型瘦长的太监,便是朱高煦从朱棣那里讨要来的郑和。 “如何,你去龙江船厂看过了吗?” 朱高煦开口,并往东宫内里走去。 郑和跟上了他,差他半个身位紧跟着,嘴里不断回应: “奴婢去看了,龙江船厂已经在建造五千料战船了,不过这船能否下水成功,他们心里都没底。” “此外,奴婢回来时还去翻看了金州船厂的消息,他们已经按照殿下您的教令,将九连城改为定辽县,并且准备在当地修建船厂了。” 定辽也就是后世的丹东,对于朱高煦来说,眼下的东北木材资源丰富且方便运输,在东北造船不仅能促进当地实业,还能方便日后的其它产业建设,因此他保留金州造船厂,还开辟了定辽造船厂。 龙江造船厂的技艺是大明最高,一旦五千料大船能在这里建造成功下水,那朱高煦就会迁徙其中部分工匠前往定辽船厂,在那里建造海船。 “福建的造船厂也要早早修建起来,我们虽然只修建二百余艘战船,不过日后朝廷一旦开海,它们就需要应对民间需求了。” 朱高煦走进了春和殿内,郑和也将他的话给记了下来。 “殿下。” 殿内,等候许久的郁新、黄福、夏原吉、胡纶四人开口,朱高煦也示意郑和:“赐座。” “是!”郑和令人赐座,郁新四人也成功入座。 朱高煦坐在几年前朱允炆坐在的位置上,旁边站着郑和,面对的是郁新四人。 郁新、夏原吉、黄福三人论起年纪,分别是六十五,三十五和三十九。 此刻的他们三人愁眉苦脸,显然是被朱高煦一项又一项的大工程而头疼。 “我知道三位为何头疼……”朱高煦开门见山: “疏通黄河,迁都北京,设置海军……还有眼下的山东等四都司军屯粮废除,以及每年供给关外六百万石粮食等事情都是大事,都需要花钱。” “高皇帝尚在时,我常为朝廷创收,而今花费不少,却并非为了个人利害,而是为了朝廷。” 朱高煦对三人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同时也不忘安抚三人。 “吕宋、日本等地皆有金银铜矿,以我看山点矿的观察,拿下这些地方,朝廷起码能获利二百万贯。” “殿下!”郁新听到‘拿下’二字就坐不住了,他作揖道:“前元未尝没有征讨日本,可结果却十分惨淡。” “我固然知道。”朱高煦笑着抬手,示意郁新别激动,同时解释道: “日本的金银铜矿,主要在鲸海的一座海岛上,那座海岛除了被他们拿来流放一些犯人外,此刻并无人发现上面的金银铜矿,因此想要夺取十分容易。” “另一处铜矿,在日本……” 朱高煦说着,目光示意郑和,郑和也连忙将一幅朱高煦所绘画的日本地图挂起来。 这张丈三长宽的地图,几乎将大明和朝鲜、日本囊括进去,其中两个地方被朱笔圈起来,一个是佐渡岛,一个是石见地区。 “诸位请看,这个金银岛(佐渡岛)几乎无人,而我已经令人修建驿道,日后完全可以走鲸海卫(海参崴)前往金银岛。” 朱高煦用教条指着地图上的各种地名,这些地名都被标注了出来,很容易看懂。 “此外,日本石见地区也有金银矿,不过当地属于日本国本土,我们必然无法上去开采金银矿,因此我才筹建海军,准备让郑和与海军一同前往日本。” “第一,可以展示天朝国力,威慑宵小。” “第二,可以建立朝贡贸易,以少量金银购买石见地区北边的隐歧群岛,在当地建立一个长久的商埠。” “第三,可以驻扎少量军队,保障朝廷在鲸海和隐歧的利益。” 由于有地图,因此朱高煦对日本的态度浅显易懂,三名大臣闻言虽然并不支持,但也没有之前那么反对了。 见三人态度转变,朱高煦也让郑和挂上了南洋的地图。 依旧出自朱高煦所绘,尽管精确不如后世,但大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朱高煦将教条放到了广州,然后指向吕宋:“从广州出发前往吕宋,然后在南洋进行第一次下西洋活动,朝廷的商品可以在这些地方换取许多珊瑚、香料和珍珠。” “这些东西带回后,起码能给朝廷带来数百万贯的收入,仅此一项就可以解决东北和营造北京的问题,加上东洋贸易,黄河疏通也就不用担心了。” “同时,吕宋有大量的华侨,朝廷可以招抚华侨设立衙门,让他们负责当地的矿产开采事宜,朝廷只需要训练他们,提供兵器甲胄就足够。” “以当地的情况,我估计第一年贸易能带回十数万贯,后续只要找到金银铜矿,每年起码能有五六十万贯的收入运至京城。” 朱高煦简单说完了自己的底气,可郁新三人却听得直皱眉。 不怪他们三人怀疑,实在是朱高煦的语气太轻松了,就好像出去就是捡钱一样。 他这边二三百万贯,那边几十万贯,另一边数百万贯…… 这一串串的数目就好像一张张大饼,狠狠的落在了三人头上。 “殿下……”郁新沉吟片刻后缓缓作揖:“非老臣不信任殿下,而是确实没有这样的先例。” “自我开始便有。”朱高煦轻笑,他自然知道下西洋是有难度的,不过这难度对于大明来说都可以克服。 历史上郑和凭着五千料宝船和碗口铳、短兵、火门枪就能七下西洋,现在他手里有加农炮和火绳枪,如果连原来的七下西洋都达不到,那他干脆抹脖子算了。 “请问殿下,如此投入需要多少年?” 郁新见朱高煦自信,只能无奈道:“自五月以来,朝廷调粮辽东、筹备登基,犒赏臣工,已然花费千万石。” “太祖高皇帝所留府库,仅剩三千二百四十余万石,加之殿下您还要以钞抵税一载,陛下又蠲免天下赋税过半……” 郁新深吸了一口气:“今年朝廷的岁入,恐怕不足二千万石,可基本的支出却不少于二千四百万石。” “加上您的这些事情,明年恐怕要从府库之中拨出一千万石弥补亏空。” “即便明年赋税恢复,可按照现在的花法,顶多五年便要坐吃山空。” 大明每年盈余一千二百八十余万石,不过朱高煦废除了辽东、大宁和山东的军屯后,这个盈余将会下降到一千二百万石。 加上辽东每年所需的粮食,这个盈余会下降到五百万石左右。 如果再减去营造北京,疏通黄河,增设海军等等固定支出,那每年就是亏空六百万石左右。 三千二百四十万石,确实只够朱高煦亏五年。 “五年的时间足够了。” 朱高煦自然清楚自己的大手大脚,不过他也清楚该花的钱必须要花。 这些钱花完后,一旦事情步入正轨,那日后就是得到反哺的时候。 “东北的开垦情况如何?”朱高煦侧头看向郑和。 眼下亦失哈不在,郑和除了忙碌海军战船的事情,就是负责朱高煦身边的琐事。 东北开垦现在由孙铖负责,他一手包办山东移民和东北开垦,以及移民安置等事情,忙得焦头烂额。 好在渤海的学子已经走出不少,足够帮他应对每个月数万移民和地方开垦的统计,因此孙铖每个月会给朱高煦送来文册。 “五月开垦二十八万六千二百余亩。”郑和略带感叹的开口,而这数额也让郁新等人眼神诧异。 显然,他们没想到东北的开垦速度这么快。 “牲畜太少,不然还可以更快。”朱高煦对众人开口,同时说道: “刚才我与陛下谈了马政的事情,决定把江淮六府二州的民马一分为二,分别发往北方和关外,让北方百姓与关外百姓为朝廷养马。” “这批马如果去了辽东,每个月起码能多开垦几万亩耕地。” “你们心疼粮食,我清楚,不过辽东百姓给我们的回报也不低。” 朱高煦对郁新等人开口说道:“每个月五十万石粮食的耗费确实很大,但相比较每个月近三十万亩的开荒速度,这点耗费便不算什么了。” “只要多坚持一年,辽东就能多出数百万亩耕地,日后便能多出数十万石田赋。” “臣等清楚……”郁新作揖,但他却迟疑道:“只是朝中非议此事的人并不少。” 显然,对于朱高煦拿关内数百万石粮食去开发东北的事情,庙堂上不满的情绪已经积压起来了,不然郁新三人也不会硬着头皮过来。 他们三人是朱高煦进入京城那一日就委任的吏部、户部和工部尚书,对于下面的情况如何,他们的反应最为真实。 只是听到这话,朱高煦却略微眯了眯眼,他已经给了江南面子,以钞抵税七百万石比起朱允炆给他们的,只多不少。 见朱高煦不高兴,一旁的胡纶见状也连忙起身作揖。 “臣今日来,便是要与殿下说这件事……” (本章完) 第281章 人人自危 “嘭!嘭!嘭!” “撞开!撞开!” 洪武三十三年六月十七傍晚,苏州府吴江县的一处巷子内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和甲片声。 附近的人家连忙关进了大门,谁都知道这几日有数百骑兵进入了吴江县,可他们都不知道这群人来干嘛的。 听着撞门声和叫骂声,四周所有人都担惊受怕的关着院门。 不多时,当门被撞破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响起的就是打骂声和哀嚎声。 “我是举人,你们这群丘八居然敢这么对我!” “举你娘的头!” 对话响起不久,打骂声再次传来,四周街坊都知道了被抓走的人是谁。 周举人,平日里这条巷子最为德高望重的人,可如今却被人打骂,最后像一条死狗一样被人拖走。 待他们离去,巷内百姓没有一人敢走出家门,直到第二天人们才知道,周举人贿赂城中典吏,阻碍税务司丈量田亩。 昨夜东窗事发,他被拖到了吴江县大牢被关押,并且削去了举人的身份。 周举人的田地经过税务司丈量划分,一共是上等水田三十二亩,中等七十二亩,下等二百四十六亩,另外还有旱田一百二十四亩。 他的田地,在他被定罪后,就被分给了帮他种地的佃户们,这让许多人唏嘘周举人遭遇之余,不免羡慕起了那群均到田地的佃户。 然而不等他们羡慕,翌日的吴江县各处巷子出现了一张张支起来的桌椅凳子。 税务司的官员们,对隐报田亩,以及以上户身份却只交中、下户赋税的人设置了检举点,但凡有人检举,他将获得被检举人超出标准耕地的一半。 一时间,无数百姓心动,可他们更担心报复。 不过这不要紧,因为不管在哪里都不缺少胆子大和缺心眼的人。 很快,吴江县内就出现了被检举者,而他们的下场和周举人一样,丈量田地,但凡手中上等田超过规定数量,而自己依旧挂着中户和下户身份,那便将超出身份田亩查抄,处罚银钱和粮食。 被查抄的田地,将被税务司均分给佃户,同时检举人将获得其它县的检举田。 也就是说,只要有人举报,许多人甚至不知道举报自己的是谁,就会抓走查抄耕地,如果对得上数额和身份,那税务司会将他们放回。 如果数额远超身份,那当地里长和粮长被论罪流放,当事人被抄没超出身份的耕地。 这样的政策从六月十五日开始在南直隶实施,亦或者说是江东六府。 当三万渤海军和三千税务司官员开始在江东六府这个占据大明两成赋税的地方清查田亩,核对田亩与田主身份时,许多以权谋私的里长和粮长都被判处流放。 只是不到半个月,就有七百多个里长和粮长被收押京城监牢,被检举者多达两千六百余人,其中正九品以上官员二百四十六人,正五品以上官员四十七人,被抄没田地多达二十七万六千四百余亩。 如此数量,不过是朱高煦牛刀小试,而应对的,也只是庙堂上的风言风语。 “做的不错,就是他们估计要忌恨上你们了。” 七月初一,春和殿内…… 当朱高煦拿着手中这份半个月就查出的文册翻阅时,他抬头看了一眼眼前人。 西厂指挥使、沐阳伯胡纶,以及另一名名声不显的正六品主事。 “都是臣的分内事。”胡纶作揖,旁边的那名正六品主事也作揖。 他的长相不像汉人,年纪只有二十出头,却已经担任户部的主事。 此刻那些被抄家的人如果看见他,恐怕恨不得扒他的皮。 税务司主事,海西女真人金察,这是洪武二十八年参加吉林卫学的学子,他当初已经十六岁,算年纪大的一批学子了。 朱高煦靖难南下的时候,他由孙铖带着南下,不过功劳不显。 朱高煦委任他为税务司主事,只是因为他是同批学子中年纪最大且做事还算稳重听话的人。 现在看来,他做事不仅听话,还足够狠。 “有人弹劾伱办错了案子,你怎么看?” 朱高煦看向金察,金察闻言却用带着女真口音的官话作揖回应:“人多嘴杂,臣确实办错了不少案子,下面的弟兄也赔偿医药费了。” “嗯,办错很正常,反正能被你们看上的,也只有上百亩的大户。” 朱高煦不以为意的笑笑,对于他来说,江南的官员既然敢在庙堂上对他风言风语,那他自然要回以颜色。 原本他还以为这群人的屁股有多干净,结果一查一大片,没几个屁股干净的。 手里握着几百亩耕地,却理直气壮的用中户乃至下户的身份来缴纳税粮。 原本他们应该交上百石,可改为中户和下户后,再利用官身和功名的福利蠲免一部分,到最后只需要交二十几石税粮。 改个纳税身份的事情,就让他们少交了七八十石赋税。 朱高煦算是看清楚了,他根本不用抓住天下人和天下官员,他只需要抓住江东六府、浙北四府和江西的南昌、吉安二府就足够。 抓住这十二个府,就等同抓住了三成官员的根子。 “庙堂上近来还有不满之言吗?” 朱高煦靠在椅子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胡纶闻言点头:“自然是有一些的,不过都是对税务司的。” 他说着,同时看了一眼金察,心里不免对金察不怕事而佩服。 不过他也明白,只要自家殿下还在,金察就不会出什么事。 “把他们的注意暂时转到税务司,别耽搁东北的开发。” 朱高煦放下茶杯,交代的同时,胡纶也为金察感到了压力。 还好税务司的清查是针对江东六府,不然恐怕整个江南的压力都得金察来担了。 他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员,能担下什么? 胡纶思绪还没放下,便听到脚步声从外走来。 待他回头,便见郑和脸色严峻的走来,并朝着朱高煦作揖: “殿下,陛下请您去一趟武英殿。” “准备金辂。”朱高煦站起身来,看样子早就知道自己会被朱棣请去。 “继续做你们的事情,不用管旁人,渤海的底子还很足!” 路过二人时,朱高煦安抚了一下,随后便带着郑和走出春和殿。 乘坐金辂,朱高煦路过了文华殿,依稀可见殿内有不少当差的文臣往这边看来。 “殿下此举,倒是让庙堂之上群臣人人自危了。” 驾着车,郑和笑着开口,可朱高煦却轻嗤:“我父子打进京城的时候,他们就应该想到这点。” “我自认给足了他们面子,但他们还想蹬鼻子上脸,那就得教训教训了。” “治理天下,并不是非他们不可……” 朱高煦说罢,金辂也走过了文华殿前,穿过文楼、武楼,抵达了武英殿门口。 下车步行,不多时朱高煦就走进了武英殿内,并且见到了正在武英殿里坐着,效仿朱高煦挂地图行为,挂上了一幅比较‘抽象’的天下地图。 上面用朱笔圈了不少地方,看样子都是朱棣在意的地方。 “小子参拜父亲……” 入殿先行礼,而后抬头。 “你倒是心狠,俺找你就是想问问,你这次抄家所得多少?” 朱棣倒是开门见山,也不藏着掖着,或者说父子二人没必要藏着掖着。 如姚广孝所说一样,他们父子最好做什么事都开诚布公,但凡有一个藏私,那就会引起怀疑,进而当双方都下不来台。 “抄家文册尚未统计,毕竟眼下庙堂风气还未反应过来,若是反应过来,那也该结束了,自然可以统计了。” 朱高煦直起身子,在王彦端来椅子后坐下。 朱棣见状也抓抓胡子,随后开口道:“六府二州的马政已经按照你所说的裁撤,所有除了一开始下发的三万余匹民马,剩下的十二万余匹已经均分为二,分别送往了山东和北平、陕西等地行太仆寺。” “本想问问你抄家所得多少,可眼下既然文册还未造册,那就先说说别的事情。” 朱棣摩拳擦掌,目光炯炯有神,这让朱高煦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军中的火枪和火炮,你看看什么时候可以发给全军兵卒使用?” 朱棣打上了朱高煦手中火器的主意,不过朱高煦听后却并不惊讶,只是开口道: “火器推广容易,可又有几个人会用火器打仗?” “这个可以学嘛。”朱棣打定了心要火器。 “正因为要学,所以才得慢慢来。”朱高煦交代道: “眼下,首先要满足辽东、大宁、渤海等三都司十万兵马的火器装备,然后派各地武官轮换前往吉林学习。” “吉林的卫学,我准备迁移到南京来,开办国防大学,大学可容纳的学子依旧是三千人。” “日后但凡武官子弟世袭父职,都要入国防大学就读五年,并且考试及格才行。” “国防大学?”朱棣愣了愣,朱高煦听后也讲解道: “我准备请泾国公、武定侯、崇明侯、平江侯……等人进入国防大学担任讲习,此外还有渤海军中从小旗官到指挥使的武官也会进入其中担任讲习。” “日后,凡是年事已高的将领和勋贵,都会进入这所大学担任两到三年的讲习。” “这所大学的学习历程,分为两年基础军事学习,以及三年分院军事学习。” “学院分为陆军、海军两所学院,具体又细分为战略学、战役学、战术学、指挥学、管理学、政治学、后勤学……” 朱高煦将一个个军事名词说出,并对朱棣讲解,这让朱棣从一开始的好奇,到慢慢向前探身子。 这个时代并非没有系统性教导军事的手段,只是从未有人将军事如此细分,并且阐述的如此直白。 朱高煦照搬来的这套体系,除了不符合时代的一些学科没有搬入外,其余放在这个时代,都属于降维打击。 可以说,相比较明代武官子弟世袭考校的那套体系,朱高煦的这套体系无疑拔高了日后武官子弟想要承袭父职的门槛。 不过,如果真的能学习五年并且顺利毕业,那肯定不会出现洪武后期一些武官带着有甲兵打不过无甲贼寇的事情。 只要能顺利毕业,再差也是一个合格的百户、总旗级别的基层军官。 为了这所大学,朱高煦准备将渤海、燕府之中因为战事而残疾的大量武官安置其中,以他们的残缺告诉那群想要承袭父职的武官子弟,当武官是会死人的。 “你这个东西好,有没有相关的书,拿给俺看看。” 朱棣眼睛一转,盯上了这些相关书籍。 “书籍已经写好了一半,都是儿子根据这段时间带兵打仗所编撰的教材,除此之外的许多有用兵法也都被搬上了课堂。” “父亲若是有时间,过两个月我让人送来。” 朱高煦哪里不清楚朱棣的小九九,无非就是想要学习过后,在这方面超过自己罢了。 不过无所谓,只要自己把权力掌握手中,父子之间的关系就不会发生问题。 整个京城有三分之二的兵卒都隶属朱高煦,掌握好这里,他就不可能翻车。 “对了,你大哥上疏请求调封。” 朱棣眼看朱高煦那么好说话,也给他释放了一个消息。 朱高炽不是蠢货,他很清楚朱高煦让他承袭燕王的位置是为了稳定朱高煦的太子位。 这么一来,朱高炽的燕王位置来自朱元璋,而朱高煦的太子位来自朱棣。 只是这个燕王,可不是让他真的做燕王,而只是让他坐实这个安排。 现在安排已经结束,那他就得主动申请改封了。 朱棣开口告诉朱高煦这个消息,也是为了让朱高煦放下心来。 “父亲以为要改封何处?”朱高煦询问朱棣,朱棣闻言,稍微沉思片刻后便说道: “你爷爷一直想要分封一位藩王去云南坐镇,俺本来想让岷王去,可他实在顽劣不堪。” “你大哥既然请封,那就封在昆明吧,改称汉王吧。” 不出朱高煦的预料,朱棣选择把朱高炽改封云南,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朱高炽的封号居然是汉王。 “汉王也挺好的。”朱高煦嘴角抽搐,想到了前身被做瓦罐鸡的事情。 “所以俺召你来,就是想为你大哥谋个福利。”朱棣打着商量道: “那云南虽然已经经过沐英、沐春他们的三十余年开发,可毕竟是蛮荒之地。” “你大哥过去就藩倒也没什么,但却不能冷落他。” “小子明白了。”朱高煦颔首,猜到了朱棣想说什么,因此主动开口道: “给汉王府年俸三万石,钱两千贯,配给护卫三卫一万二千人,其余绸缎布匹各三千匹,庄田五千亩如何?” “另外,朝廷再拨三十万石,十万贯为大哥修建汉王府。” 朱高煦出手很大方,也不怕朱高炽到了云南能闹出什么花样,毕竟傅氏三兄弟和王家父子三人,还有沐春都不是好对付的。 况且,他也不认为朱高炽会傻到做什么谋逆的事情。 至于他的大侄子,他也不能刻舟求剑的去寻思杀他,还是得看看后续成长如何。 反正就老大的那基因,大侄子能不能活过四十都是个问题,就历史来看,自己这具身体最差也是五十几。 “还得是你大方,不像俺一样抠抠搜搜。” 朱棣有几分酸气,朱高煦听后诧异看向他,却见王彦笑着开口道: “近日诸王都来询问何时可以就藩,陛下正为此事愁烦。” “就藩啊……”听到在京诸王想要就藩,朱高煦立马笑了。 “眼下北方太平,日后会更太平,朝廷不安稳的反倒是西南。” 朱高煦侃侃而谈,同时抬手作揖:“小子以为,可以改封诸王去云南、贵州、广西、湖广西南等地就藩,为大明巩固疆土。” “都去西南?”朱棣闻言有些举棋不定:“这不太好吧。” “只要朝廷出钱修缮王府,给予待遇,那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朱高煦有自己的打算,在京诸王算上被朱允炆废的藩王,除去周王和宁王外还有十四个人,其中十五岁以上的有十一人。 如果能把这九人都封到西南,那西南汉化进程恐怕会大大提高。 “齐王可册封四川贵阳、谷王泸州、辽王思州、韩王毕节。” “鲁王可册封广西南宁、代王思恩、肃王龙州、岷王泗城,靖江王桂阳。” “沈王可册封云南临安、安王云南广南。” “周王可以继续在开封就藩,宁王叔可以移藩大同,此外日后老三如果要就藩,可以选汉中给他就藩。” 朱高煦一开口,便把所有藩王安排了个明白,如果他的想法真的实施,那日后大明常驻西南的王府护卫兵马数量都恐怕不会少于八万,加上各地都司兵马,西南土司但凡试图起兵,就会遭到猛烈镇压。 不过,朱棣不是朱高煦,让他一口气把这么多亲人贬到蛮荒之地,他还是有些良心过意不去的。 “这数额有点多了。”朱棣口干舌燥,可朱高煦却反问朱棣: “父亲,您这些弟弟的行为,您比我更清楚,把他们留在内地才是祸害您的名声。” “您是要一时之痛,还是阵痛起伏?” 朱高煦给朱棣抛出问题,朱棣闻言也只能叹了一口气:“俺再想想。” 说罢,他改变话题,继续说回到了火器上。 “按照你的说法,得等那大学修建好了,然后所有武官都上五年学,最后才能把火器装备三军?” “是!”朱高煦不假思索的回应,朱棣听后觉得有些麻烦。 “那时间,不能缩短些?” “你也知道,你爷爷在的时候,俺们汉人每隔两年就得去草原上收拾胡虏,这才能让边塞长治久安。” “眼下俺们在关内打了一年多,俺怕北边的胡人不老实,想着早早派人带兵北上教训他们。” 朱棣对于鞑靼和瓦剌两部的存在依旧忌惮,朱高煦闻言也颔首道: “该打,不过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只要父亲想,那等朝廷府库充盈时,便可以从渤海、大宁调兵,先一步灭亡兀良哈,然后在兀良哈秃城筑城屯田,开辟通往斡难河的驿道。” “只要驿道修建竣工,加上漠东军马、挽马牧养得当,届时就可以将渤海粮秣走水运运抵兀良哈秃城,又进一步运往斡难河。” “届时,只要二十万粮秣,就可以驱使三五万马步兵沿着斡难河一路向忽兰忽失温扫荡而去。” 朱棣北征的效果,朱高煦是清楚的,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效果不错,哪怕他死了,也维持了二十余年的太平。 至于不能继续下去,那是仁宣留下的问题,与朱棣关系不大。 北征要进行,但必须要把北征的代价给尽量减少。 历史上永乐五次北征,耗费的钱粮接近五百万石,并不算多。 可在朱高煦手里,这批耗费的钱粮还能继续压缩,并且能让北征成为一项有规律的备边任务。 从兀良哈秃城修建驿道前往齐王城,这距离差不多是一千里,但从开平出发,差不多就是两千里。 对于五万大军来说,缩减一千里的后勤距离,完全可以省下几十万石的耗费。 如果历史上朱棣需要用五百万石来五征漠北,那大明一旦在兀良哈秃城甚至更北边建立屯垦城池,朱棣便只需要用二三百万石就能完成五次伟业。 更重要的是,明军可以长期对漠北进行打击,因为打击一次漠北的代价太低了。 “那恼温江,真的有那么便利?” 朱棣诧异开口,朱高煦听后却轻笑:“稍许我让郑和给您送来一份《天下坤舆图》,到时候您就知道恼温江有多么便利了。” 说完这些,朱高煦作揖便准备转身离去。 瞧他要走,朱棣也开口提醒道:“明日你娘和老大、老三,还有你媳妇他们就抵达京城了,你莫要忘记和俺去接他们。” “小子省得了!”朱高煦遥遥回应,随后便带着郑和离去。 “整日小子小子,这么谦虚干嘛。” 瞧着朱高煦的背影,朱棣摸摸大胡子,然后转头看向自己的那幅地图,不免怀疑: “那恼温江,真的这么有用?” 《明太宗实录》:六月,上改封燕王炽为汉王,就藩昆明,太子怜汉王,请上改封为汉中,上不允。 (本章完) 第282章 兄友弟恭 “前面的船只让让,官船来了!” “哔哔——” 七月初二,当朱棣率领朱高煦及群臣、武官们站在南京江东门码头上,江东码头的繁华让人不得不感叹时间是个好东西。 一个半月前还因为战争而冷冷清清的码头,此刻千帆林立,数千前来做生意的商贾让此地变得繁华。 浩浩长江,上百条小舟有序往返于港湾之间,船夫的吆喝声和船桨拍击船身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嘈杂。 码头两旁高大的木质货仓,看起来沉重有力,像座坚实的堡垒,镇守着这座城市的水门。 码头外的商贩们,一个个拼命叫卖着自家货物,声音之大,就连等待迎接的官员们都能听到。 朱棣倒是没有下令清场,兴许是不想打扰京城那好不容易恢复的民生。 因此,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码头左右来来去去,许多船夫小心翼翼的看着这边。 “哔哔——” 远方传来了清脆的哨声,荡漾在清晨的空气中,让所有人都感到分外清爽。 站在甲板上,朱高炽与朱高燧眺望前方,那可望而不可及的帝王之城重新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真难办啊……” 瞧着码头上百官,以及领头的那一黄一红身形,站在甲板上,已经穿着亲王蟒袍的朱高炽心里太苦了。 他都搞不懂老二到底是想要自己死还是想要自己活,想让自己死吧,他又没有什么动作。 想让自己活吧,他又偏偏给自己一个燕王的称号。 “太难了……” 朱高炽心里委屈,相比较京城,他更宁愿去偏远的地方待着。 倒是相比较他,朱高燧就显得十分激动了。 “总算回到京城了,北平也不繁华,不知道爹为什么留恋那边,还把北平弄为行在北京。” 朱高燧口无遮拦,若是平常,朱高炽还会劝劝他,可今日朱高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心思教育他。 官船缓缓驶来,不多时停入港内。 十三艘官船之中的最里一艘停靠后,燕府与渤海精骑立马上前簇拥,待船梯放下,所有人转身回避。 徐氏带着郭琰和张氏出现,朱高炽和朱高燧则是一悲一喜的下船。 大辂、金辂、象辂分别出现,五人各自上了代表身份的车舆。 待他们上车,车舆也行驶到了群臣面前,朱棣急不可耐的上了大辂,朱高煦则是上了金辂。 后面的象辂中,瞧着朱高煦上了金辂,朱高燧的眼底露出羡慕之色。 不多时,群臣的车马跟随皇家的四辆车舆返回宫城,而上了金辂的朱高煦还未坐下,便见郭琰跪下作揖。 “臣妾在南下前,已经听说了阿爷的所作所为,谢殿下宽宏大量。” “起来吧,我还等着武定侯去大学帮我教导武官子弟呢。”朱高煦抬手示意郭琰起身,郭琰闻言也缓缓起身坐到了朱高煦身旁。 作为太子,朱高煦身边并不缺女人,这一个多月处理国事,时有需要发泄的时候。 宫中女官很多,长相也不用多说,从汉人到西番人,再到色目人和朝鲜人……只要朱高煦想,这些女官都会爬上他的床。 所以对于郭琰的到来,朱高煦并没有太多肉体上的欲望。 他对于郭琰的到来,更多是希望郭琰做好他和洪武旧臣的桥梁。 李景隆、吴高、郭英、吴杰、徐凯等人,都可以通过郭英一个人来沟通串联,郭英死了还有郭镛。 总之这份势力,朱高煦得好好利用,这才是他可以原谅郭英的原因。 不然以他的性格,他可不在乎郭琰和郭英的关系,哪怕郭琰在渤海也算深得民心,可要废妃也不是不可能,毕竟郭琰目前还无所出。 毕竟是枕边人,郭琰可以清楚感觉到朱高煦这一年的变化,因此说话也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入了东宫,你休息几日,便回趟侯府省亲吧。” 朱高煦低头对郭琰交代一句,随后看了一眼左右:“亦失哈来了吗?” “来了,在后面的官船上,应该稍许就能追上车舆。”郭琰颔首回应。 见状,朱高煦便也不再说场面话,开始与郭琰说起了这一年的家常。 当然,更多的还是询问沈阳的恢复情况,以及山东三府百姓迁移的情况。 就郭琰的回答来说,沈阳的重建已经基本完成,城池比原先都大了一圈,能容纳二十几万百姓生活。 不止是沈阳,还有其它城池也是如此。 此外,东边定辽府的定辽、长海、庄河、东宁等地方也修建起了城池,三十余万百姓迁移当地,并且已经开辟出了十余万亩耕地。 在南下前,郭琰就知道朱高煦会询问渤海和辽东的情况,因此她提前记下了这些,给朱高煦交代着。 一年的战事,辽东从战前的四十余万人口,激增到了眼下的一百二十余万人口,并且还在随着山东移民抵达而不断增多。 当地的耕地从起先的二百余万亩,增加到了如今的四百二十六万余亩,全辽开塘堰二千九百八十七处,河道三百九十二处,陂渠堤岸三千一百四十八处,水渠七百六十余里…… 这些水利建设,致使全辽近二百万亩耕地得到浇灌,不再遭遇海水倒灌的事情。 可以预见的是,最少这二百万亩耕地的亩产会得到提高,至于剩下新开垦的二百多万亩耕地,则是还需要时间来完善水利和农业。 “四百二十六万亩耕地,只要能产出六斗实粮,那就能满足全辽一百二十余万百姓三个半月的口粮。” 郭琰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可以明显感受到朱高煦的兴趣加重。 “亦失哈和孙铖干得不错。” 面对全辽开发第一年的结果,朱高煦表现得十分满意。 他现在急于面见亦失哈,可徐氏毕竟在前面的大辂中,他还得去乾清宫吃一顿家宴,然后才能返回东宫。 想到这里,他强压内心的强烈,熬到了车舆进入宫城,将他们送抵了乾清宫门口。 扶着郭琰下车,很快朱高煦就看到了已经下车的朱高炽和张氏,以及孤身一人的朱高燧,还有扶着徐氏下车,生怕徐氏磕到碰到的朱棣。 “老二这么高大啊?都和庙里的金刚菩萨差不多了。” 张氏是第一次瞧见朱高煦,因此不免为他的外表所吃惊。 “要不我说老二杀我和杀小鸡仔一样呢。” 朱高炽虽然已经慌得不行,但还是故作镇定,和张氏开着玩笑。 “高煦,你过来一下。” 徐氏的声音响起,朱高煦闻言也带着郭琰上前,对徐氏作揖。 徐氏作为徐达长女,自幼被徐达夫妇悉心教养,不但饱读诗书,更能参与军事,披甲守城。 由于才学出众,因此在淮西之中又被称为“女诸生”,可见其本事。 单论相貌,徐氏不算特别出众,但也是面白柳眉长目的清秀端庄。 “都长这么高了。” 眼看朱高煦走到面前,徐氏走上前去摸了摸朱高煦的肩膀,心里有些遗憾自己错过了朱高煦生长的那么多年。 “南下打仗,身上有负伤吗?” 徐氏脸上尽是担忧,朱高煦见状也只能勉强挤出笑容:“娘你担心了,我毕竟是三军统帅,指挥数万兵马,怎么可能亲自上阵杀敌,又怎么会受伤?” “那不一定……”徐氏轻摇头,顺带瞥了一眼旁边尬笑的朱棣。 显然,朱棣没少干这种事情,不然也不会尴尬陪笑。 “我路上与琰儿聊了许多,已经算是相熟了,倒是对伱几年不见,心里想念的紧。” “今日吃家宴,你与我好好说说那些信里说不完的东西。” 徐氏是真的很想知道发生在朱高煦身上的事情,因为她可以感受到朱高煦与走出北平时的不同。 可相对于徐氏,朱高煦却很不想交谈以前的事情。 “那娘亲得快点,东宫那边还有许多事情呢。” 朱高煦笑着回应,然后跟着徐氏走向乾清宫里。 她对这里很熟悉,但这也不奇怪,毕竟她很小就被马皇后看重,养在了身边,不然徐达的这颗白菜也不会被朱棣给拱了。 徐氏对于内廷,甚至比吕氏了解的还要多。 “吕氏和那小孩子,你是如何安排的?” 刚刚走入乾清宫内,这才坐下,徐氏便询问起了朱棣。 朱棣听后,连忙开口道:“俺将她的太后名号去除了,眼下复称她懿文太子妃,安排她与文奎那小儿居住大哥的陵寝旁。” “允熥他们三个呢?”徐氏皱眉询问,朱棣闻言却面色不太好看道:“废为庶人,圈禁凤阳了。” “还是留一条性命吧。”徐氏叹了一口气:“反正你与高煦在位,他们是闹不起来的。” 此时此刻,没人说徐氏说的不对,毕竟如果朱棣真的把朱标一脉弄得绝嗣,那将来史书恐怕要大书特书。 反正现在局势稳固,而且朱高煦年纪比朱允熥还要小,他们完全没有必要担心。 既然如此,倒不如留他们一命,老老实实圈禁凤阳就好了。 “对了。”徐氏看向了朱高炽,然后目光扫向了朱棣和朱高煦。 “其它的话我本不想说,只是你们父子争位置,别连带把高炽也牵扯进来,他禁不住你们吓。” “……”听到这话,朱棣沉默看向朱高煦,目光似乎在说这个锅他不背。 只是朱高煦瞧见,他更先一步开口道:“大哥的事情,我与父亲说过了,不如将大哥改为汉王,册封到昆明,年俸三万石,两千贯,绸缎布匹各三千,另外领王府护卫一万二。” “嗯?”听到自己的台词被朱高煦说完,朱棣瞪大了眼睛,心想你这浓眉大眼的小子也这么多心眼。 “昆明好…昆明好……”听到自己被册封到昆明,朱高炽并不因为偏远而难过,反而庆幸。 封地越偏远,代表他越安全,况且昆明经过沐英、沐春父子开垦,如今好歹也算西南重镇,不算疾苦地方。 而且就老二的话来看,自己的俸禄还挺高的,还有一万二的王府护卫,这笔买卖不亏,总比李建成掉了脑袋要好。 “娘,老二对我没得说,老二,大哥先敬你一杯。” 朱高炽起身举杯对朱高煦,朱高煦见状也举杯与他碰了一杯。 瞧见两兄弟碰杯,徐氏也算松了一口气。 她自然知道朱高炽安全了,不过她担心的不止是朱高炽,还有朱高燧。 “老三的封地,你们想好了吗?” 徐氏知道朱高燧是个不安分的人,特别还十分不自量力,只想他早早就藩出去,别留在京城惹了什么事端。 “我不去,我才到京城就让我走啊?” 果然,徐氏才说完,朱高燧立马就表示了抗议。 只是他的抗议对于朱高煦来说完全无用,知道朱高燧喜欢搞事的性格后,朱高煦就想到了给他迁徙的地方。 “湖广西南的洞蛮一直闹事,爷爷在位时就想在长沙设置藩王,眼下湘王又自焚薨逝,不如册封老三为赵王,就藩长沙如何?” 朱高煦一开口,朱高燧立马就不服了,起身叫嚣:“凭什么把我弄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坐下!”朱高煦瞪了他一眼,四周空气瞬间凝固,朱高燧这才想起被朱高煦压制的记忆,不甘的坐回了位置上。 眼见两兄弟闹起来,朱棣讪笑道:“长沙也不错,比昆明还要富裕。” 他这话意思明显,那就是认可朱高煦的提议,毕竟朱高燧是什么性格他这个当爹的再了解不过。 他可以原谅朱高燧,可朱高燧一旦踩到了朱高煦的红线,那他不一定能救朱高燧。 就这样,朱高燧的抗议被朱高煦无情镇压,全家没有一个人为他撑场子。 朱棣甚至在讪笑过后,定下了朱高燧的待遇。 岁俸两万五千石,钱一千五百贯,绸缎布匹两千五百匹,盐引茶引各一千,修建赵王府由户部拨钱粮,造价控制在十万贯内。 做完这一切,饭菜也上桌了,不过一家人因为朱高燧的事情,并没能愉快的吃完这顿饭。 结束后,朱高煦便带着郭琰离场了,朱高炽也带着张氏前往此前的燕王府居住,朱高燧则是被安排到曾经的湘王府居住。 尽管还没有定下就藩时间,但他们都知道自己在京城待不长,因为现在的京城局势已经足够复杂了。 “好好一家子,争斗成这样……” 瞧着离场后的冷清,徐氏叹了一口气,朱棣闻言则是一言不发,继续吃着上桌的饭菜。 其实他也知道,让朱高炽和朱高燧尽早就藩是对的,但他心里也有些舍不得两个儿子。 只是留下他们,他真的不知道这两个儿子会引发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就连他都希望朱高炽和朱高燧赶紧离开,因此他抬头看向王彦:“狗儿,让户部和工部尽早修建好汉王府和赵王府。” “奴婢领命……”王彦见状应下离开,徐氏也没继续讨论就藩的事情,而是与朱棣说起了这几个月的琐事。 相较于他们,朱高煦就显得有些忙碌了。 带着郭琰返回春和殿后,他便让郭琰休息去了,而他自己则是召来了亦失哈、郑和两人。 两人是第一次见面,经过朱高煦介绍后,便都熟络了起来。 入座后,朱高煦也没有藏着掖着,而是直奔主题。 “六府二州的六万匹民马过两日就开始迁徙北上了,要养好马,就得喂好料。” “山东的军屯田已经改为了民田,不过对于当地的田亩种植什么,朝廷也有要求。” “当地的均田,七成由分到田的女真百姓和普通百姓自己选择,剩下三成必须定为豆田。” “我算过了,三成田就是四百万亩,四百万亩豆田能产出一百五十万石马料干豆。” “既然如此,朝廷就定下地方,每年在登、莱、青三州购买马料干豆运送辽东、渤海,专给马场。” 朱高煦一开口,便是四百万亩豆料。 亦失哈听后,当即开口道:“按照山东豆价,四百万亩豆田产出约四百五十万石豆子,如果按照渤海的五赋一,那就是上交九十万石,存在手中三百六十万石,以价钱来回收,价格就是一百一十万贯左右。” “这四百五十万石制作成为马料干豆,也就是一百五十万石,不过关外的马场需要那么多豆料吗?” 亦失哈对关外马场是否需要那么多豆料表示质疑,毕竟按照正常的军马来说,每日也不过是三斤马料干豆,偶尔还得消食,一年顶多七石。 一百五十万石马料干豆,这都能养二十多万军马了,民马根本吃不了那么多。 民马的饲养方式,顶多每天一斤豆料加十斤草料就足够,一年顶多二石五斗豆料和三十束草。 这么算来,朱高煦这一百五十万石马料干豆,足够养活六十万匹民马。 “算上这六万匹民马,我们在关外有多少民马和军马?” 朱高煦没有回答问题,而是提出新问题给亦失哈。 “哈剌兀死后,兀良哈每个月都有人南下投靠我们,他们的羊群我们保留,但牛群和马群都被奴婢收集,按照您交代的放置在了吉林、长春、肇州、韩州等处牧场。” “眼下,这四地牧场有马场十五处,有军马七千八百余匹,民马三万七千六百余匹,算上六府二州民马就是接近十万匹。” “除此之外,还牧有牛群四万四千余头。” “这些马群和牛群,每年都能增长三成左右,如果按照殿下您这种豆料配给充足的养法,顶多五年,民马数量不下三十五万匹,牛群不下十五万头,军马不下三万匹。” “当然,奴婢说的这种增长速度,是将它们全部放养牧场和马场之中。” “如果还要从中挑选挽马、耕牛去参加开荒和耕种的话,那肯定达不到这么多。” 相比较朱棣将马匹交给百姓,把风险交给百姓的养法,朱高煦这种专设机构官营养马的速度无疑更快,养出的马匹也更好,不过缺点也很明显,就是耗费比较多。 “如果算上已经发出去的民马和耕牛呢?” 朱高煦再次开口,亦失哈听后则是迟疑:“那样速度会更快,但这样做会耽搁开荒速度。” 亦失哈以为朱高煦要把发出去的耕牛、民马回收,但朱高煦的意思是把民间的耕牛和民马马料也算上。 “算上民间耕牛和民马的口粮,让它们产下小牛、马驹后送给牧场,这样速度会不会增加,开销又会增加多少?” 朱高煦说出自己的想法,亦失哈听后只能从袖中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算盘一阵敲打。 不多时亦失哈才开口道:“如果是这样,那五年后的民马数量恐怕不低于六十万匹,牛群不低于五十万头,军马应该还是三万匹左右。” 东北百姓手中耕牛最多,民马其次,因此如果把民间也算上,那不管是马群还是牛群,数量增长都将十分惊人。 “不过这么一来,后续的豆料恐怕反而不够了……” 亦失哈提出了问题,但在朱高煦看来这不是问题,马匹和牛群就是生产力,如果东北真有近百万挽马、耕牛,那它们所带来的生产力足够满足一千多万亩耕地的开垦,算上人力就是两千余万亩。 东北要是真有两千万亩耕地,那即便亩产实粮六斗,也完全可以养活五年后的二百余万百姓,并且向北平输送数十万石漕粮。 何况如果牛群、马群数量能达到百万,那它们后续增长速度将会更快,这对于北方经济恢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朱高煦记得不错的话,历史上永乐元年军民马不足四万匹,朱棣让百姓自己承担风险,结果只花费十九年就突破百万匹。 现在东北采取的方式是官府承担主要风险,马户承担次要风险。 按照之前在吉林马场的养马效率来看,这样的效率远远高于朱元璋和朱棣的办法,就是费钱。 不过钱嘛,投入进去日后都可以赚回来。 眼下,他要花十年挑战历史上朱棣花十九年才做到的事情。 “不管是一百万贯还是二百万贯,只要能让北地百姓安居乐业,每家每户都拥有自己的挽马耕牛,那朝廷的付出就是值得的。” 朱高煦面对亦失哈的担心,毫无负担的开口,并且对郑和交代道: “今日的话,你转告户部和吏部,并专设吉林、韩州、长春、肇州四处行太仆寺,专养牧群。” “奴婢领教!”郑和应下,朱高煦也看向亦失哈:“这事情,你让孙铖去办,另外让他好好培养人,京城也同样需要他,早日培养出干才,他才能早日回到京城来助我。” “奴婢领教。”亦失哈也应下,而后便见朱高煦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不多时,整个春和殿内只剩下的几个服侍朱高煦的太监,朱高煦则是自己动手拉开了自己所绘的《天下坤舆图》。 这幅图,几乎就是后世世界地图的翻版,虽然有瑕疵,但比起朱棣的那幅抽象地图好上太多了。 朱高煦的目光,从日本到朝鲜,再到渤海、漠东、漠北、西域…… 从东向西,从北向南,一直从南边的南洋到非洲南部,最后回到最东边的美洲大陆上。 这幅图,全名又叫《天下四夷宾服总图》…… 《明太宗实录》:“七月癸卯:帝后领汉王、赵王至京师,上于乾清宫置家宴,然赵王言行轻佻,汉王性弱,上斥赵王,太子急慰,上闻曰‘安我家者,太子也’。” (本章完) 第283章 诸事繁杂 “贺!” “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洪武三十三年七月十五,经过一个月的整治,庙堂之上风气倒是好了不少。 只是官员们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正六品的税务司主事金察身上。 他们的目光透露着冰冷,自然也被奉天殿金台的朱棣所见。 朱棣侧目看向了站在自己身旁的朱高煦,那目光好像在说:“你这把火把他们烧的不轻。” 只是对于朱棣和群臣的目光,朱高煦却懒得理会。 自朱棣登基以来,他倒是没有反人类的像朱元璋一样,一天要开三次朝,而是在朱高煦的建议下,将早朝时间改为辰时,一天一朝。 这样的做法,并没有人觉得不好,毕竟朱元璋时期的政策,实在有太多反人类的地方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朱元璋一样,每天工作八个时辰以上,持续三百六十五天,并且还能一口气活到七十一。 别说群臣,就连朱高煦都不觉得自己能保持老朱那样的高强度工作,活到他那个年纪。 “今日朝议,乃是为了百官俸禄而谈。” 朱棣坐在金台,声音发出后,群臣收回目光,纷纷认真聆听圣音。 “前朝时,俸禄多有折钞之举,俺虽……” “咳咳!”听到朱棣的话,朱高煦轻声咳嗽以提醒他这是朝会。 “咳咳,朕虽宣布重归洪武旧制,但这折钞之举还是作罢。” “陛下圣明!!”听到工资能实打实发下来,群臣立马就山呼万岁了起来。 见状,朱棣也继续开口说道:“近日,贡生叶宗行上疏黄浦江泛滥,致使沿海水田屡遭江水侵犯。” “朕听闻此事,心中难安,今遣派工部尚书黄福赴苏松治水,所需钱粮,户部一应供给。” “陛下圣明!”听到朱棣要对黄浦江动手,江东六府的官员也纷纷作揖高唱圣明。 太湖下游古有三江排水入海,其中东江由于唐末修筑的捍海塘堰,致使许多出海水道被捺断。 到了如今,苏州、松江府一带常因黄浦江、吴淞江水道壅塞而大水成灾。 前几日,一名叫做叶宗行的诸生上疏朝廷,建议在吴淞江上游开夏驾浦入刘家港以分水势,放弃下游故道。 再开浚县东北的范家浜,接通黄浦,汇并吴淞江.以增强水势,冲泻入海。 这个建议被朱棣采纳,如今搬到了庙堂上来说,不仅可以缓和朱高煦和江东六府官员的关系,也能趁机宣扬一波他身为皇帝的功绩,可谓一箭双雕。 对于他的心思,在他将此话脱口而出后,群臣便都了解到了。 这段时间江东六府的文臣被东宫折磨不轻,正如朱高煦所说的一样,他们之中没几个人是屁股干净的。 在洪武年间时他们尚且不敢做的太过分,可建文年间他们做的事情可太多了。 趁着朱棣给台阶,他们刚好接下,避免继续闹下去。 见状,朱高煦也将目光投向了金察,一只手隐晦摸到了另一只手的手腕上。 “陛下,臣户部税务司主事金察,有事启奏!” 金察每日上朝都在看着朱高煦的举动,眼看朱高煦示意,他也持着笏板走出。 此举让群臣的心立马吊了起来,朱棣见状也颔首:“上前奏事!” 闻言,金察走上前来,同时作揖开口道: “税务司查税已有两个半月,如今应天、扬州、镇江、常州、苏州、松江等六府田亩税务已经清查完毕,其中涉事官员三百九十四人,里长粮长涉事一千四百二十七人,欺瞒朝廷,积欠赋税之人四千六百二十七户。” 朱高煦从没准备一口气把江东六府官员得罪到死,因此金察每日回到税务司做的事情,就是清点每日税务司查出之人数量。 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等待朱高煦示意,准备随时结束对江东六府的清查。 朱高煦之所以没准备一口气吃下江东六府,原因还是他手中的官员数量还不足。 如今他手中有七千六百余名基层官员,但都是他利用建文年间‘举荐制’举荐的,这群人的底蕴如果去参加科举,根本考不过江南士子。 正因如此,这七千六百人都是从九品的官员,只能在山东、辽东和渤海、大宁等地和税务司任职。 依靠税务司三千官员,他已经对江东六府打击了一次,但仅凭三千官员和三万渤海兵马,他却根本丈量不完六府田亩,所以才会用“举报”这种手段。 现在江东六府的人服软,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耕地、罪犯和江东六府的官缺,这就足够了。 “这群人积欠赋税几何?隐报田亩多少?” 朱棣看着金察开口,当即也问出自己的好奇。 对此,金察不假思索的回应道:“积欠赋税七十六万五千四百二十七石三斗四斤,隐报田亩四十七万一千九百七十九亩三分。” “此案涉事之人,合计六千六百四十八人,按照《大明律》,理应牵连父母妻子等本宗五万三千六百二十七人,请陛下定夺……” 隐报田亩,滥用职权,这放在《大明律》里肯定要流放,这是毋庸置疑的。 面对这样的惩罚,朱棣看了一眼朱高煦:“太子,你以为如何?” 他这一句话,庙堂之上身份江东六府的官员便纷纷隐晦看向了朱高煦。 对此,朱高煦则是深吸一口气道:“陛下,臣以为新朝刚刚成立,不应大动干戈。” “因此对于这五万余人,可以将其迁徙往四川行都司,改建昌卫为四川建昌府,让他们在当地教化下山的归化啰啰与西番人。” 朱高煦倒是没有再把这五万人一股脑发配云南和广西,但依旧发往了四川。 眼下的四川包括了后世的贵州、重庆,可人口却只有一百五十万人不到。 这次迁移五万多人过去,对四川来说也是不小的助力了,更别说这五万人迁徙的地方还是建昌这种地方。 得亏受到朱高煦的影响,朱元璋和朱允炆已经在建昌动手了五六年,不然以这个地方曾经的风评,它或许还不如云南。 正因为朱元璋和朱允炆已经在这里布局五六年,加上当地有金银铜矿,并且还有瞿能坐镇,因此它现在的治安还算不错,江东六府的官员虽然脸色依旧铁青,但心底却松了一口气。 他们最担心东宫怀着想把这群人搞死的想法发配到边塞,那样这群人就真玩完了。 现在发配到建昌,大不了安家之后多支持一下,在当地兴文教来科举,一旦科举成功,即可想办法将亲族脱罪。 他们的想法,正是朱高煦所需要的。 “刑部,建文佞臣之亲眷移民如何?” 朱棣想到了那三十多万建文佞臣,不免开口询问。 闻言,刑部尚书雒佥走出作揖:“回陛下,三十六万建文佞臣及其亲族,已经交押六军都督府。” “回陛下!”作为前军都督府都督、沈国公的王义闻言走出作揖。 “三十六万建文佞臣,已经由在京听操的渤海、北平等五千精骑和上直三万官军押往云南,眼下已经抵达江西南昌府境内。” 一个多月时间,走了六百多里路,这对于流配队伍来说已经算是比较慢了,不过这也是朱高煦交代的。 对于这三十六万七千余人,朱高煦可是宝贝的紧,恨不得将他们一个个的都安全送抵云南。 有了他们的加入,云南的汉化进度能一下子推进上百年。 “陛下,臣礼部尚书李至刚有事启奏。” 刚刚讨论完建文佞臣,礼部尚书李至刚便走出作揖,声音在奉天殿高台上回响。 金台之上的朱棣见状,当下颔首:“奏!” “今年年初,朝鲜王子内乱,权知国事李芳果事后上疏,请赐王位……” 李至刚说出了他走出的原因,无非就是东边的朝鲜国内乱罢了。 对于朝鲜的王子内乱,朱高煦并不清楚详情,不过他清楚一点,那就是现在的朝鲜并没有国王。 由于朱元璋很不待见李成桂,所以他给李成桂的称呼是“朝鲜权知国事”,而非‘朝鲜国王’。 原本的历史上,应该是今年年末朱允炆为了寻求外交安定,所以正式给予了朝鲜“国王”的称呼,等级是郡王,但可以僭越使用亲王衣冠。 不过,由于朱允炆被自己逼得提早完蛋,所以现在的朝鲜还顶着‘权知国事’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称号。 他们渴望大明承认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是朱允炆,现在说不定就承认了,但现在的人是朱棣和朱高煦。 “父亲。”朱高煦侧过身子,对金台上的朱棣作揖: “臣以为,朝鲜无礼仪,又内乱不止,父子叔侄争抢主位,乱了伦理纲常,不应册封王位。” “……”听着朱高煦的话,朱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讥讽自己。 好在朱棣也对朝鲜没什么好脸色,因此在朱高煦表态后,朱棣也回绝道:“朝鲜无伦理纲常,如何敢于奢求王位,此事驳回,不用再议。” “臣领谕……”李至刚应下,脸色十分平淡,显然对于朱棣和朱高煦的态度并不觉得奇怪。 眼下毕竟是明初,而非晚明,朝鲜与大明的关系还不是单纯的父子关系,而是主人与狼的关系。 元代的铁岭至今还在朝鲜掌控之中,而对于这块地方,大明一直宣称是自己的领土。 老朱都没放弃的东西,朱棣和朱高煦自然不会放弃。 可想要朝鲜乖乖吐出这块地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因此对于如何整治朝鲜,父子二人各有心思。 “近来内廷逃走了一些宦官,礼部派人给朝鲜送去消息,让他们送五百阉人入内廷吧。” 朱棣一开口,群臣便纷纷看向了他,便是朱高煦都诧异看向了朱棣。 不管是高丽还是朝鲜,它们的特产都是以秀女和阉人为主,洪武年间大明就常向高丽和朝鲜讨要阉人,如今内廷确实少了不少人,要五百阉人也不算多。 “臣领旨……” 李至刚毕恭毕敬回礼接下了差事,朱高煦听后便安静等待,眼见群臣无人上疏,他才将目光投向了朱棣。 朱棣见状也看向了鸿胪寺卿,鸿胪寺卿见状当即唱礼:“散——” 伴随着散朝声出现,群臣也推金山倒玉柱的恭送朱棣离去,朱高煦见状则是返回了自己的东宫。 正常早朝结束,他肯定要与朱棣去武英殿理政的。 尽管眼下六军都督府和吏部、户部、工部都归他管,但朱棣也不是那种会被架空的皇帝。 对于这些国事奏疏,朱高煦处理过后他还会阅览一遍,然后亲自朱批同意。 不过,今日朱高煦不能正常去武英殿里,因为他的东宫将会迎来一批客人。 正如眼下,当他乘坐车舆停在春和殿门口,殿内已经有不少人影在等待了。 “殿下千岁……” 唱礼声传来,朱高煦下了车舆往殿内走去。 在群臣的唱礼声中,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傅让、杨文、林粟、张纯,还有同样被召来,已经得到了公侯伯爵位的王义、孟章、崔均、徐晟、塔失、尼玛察、塔剌赤、多尔和齐、陈昶、陈瑄、杨俅、杨展等人…… 可以说,此刻在春和殿内的人,基本掌握了大明四成以上兵权。 如果算上被朱高煦调往西南的李景隆、吴高、平安、俞通渊等人,那大明实际上有七成兵力握在朱高煦手里。 兵权他得抓紧,片刻不能松懈。 “老友未见,都入座吧。” 朱高煦轻笑吩咐众人坐下,随后便看着这一众武将入座。 他目光停留在了傅让身上,西南的经历丰富了傅让,让他显得更为成熟沉稳。 不止是他,还有张纯和林粟也是如此,只可惜他们在靖难之中未有功劳,难以封爵。 “都去述职接任了吗?” “已经任职了。” 朱高煦目光直视傅让、杨文、林粟等人,这其中傅让和林粟不假思索回答,杨文则是停顿了片刻。 他们口中的接职,是接任杨展等人从后军都督府退出的空缺。 杨文任后军都督府右都督,杨展则是成为了海军都督府右都督。 眼下六军都督府中,后军和左军、右军、海军是毫无疑问属于东宫派,前军由燕府彻底掌控,中军则是燕府和东宫对半管理。 掌握的地方多了,需要注意的地方也就多了。 所以朱高煦召集杨文、傅让等人进京述职,也是为了考察他们谁适合镇守边疆,谁适合留在中枢。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过他还是想具体考察考察。 “广西土司的改土归流情况我看来,三百四十二家土司,已经被你们改土归流过半,这是件好事,就是当地的人口结构没有改变,依旧存在叛乱的风险。” “回殿下,确实如此。” 朱高煦说着自己的想法,心里对于天下缺人的情况也十分无奈。 天下缺人缺的厉害,比较西南三省情况,就连北方都算人口稠密了。 西南三省中,云南能被掌控的人口数量是一百二十万左右,其中汉人四十余万。 四川不到一百五十万,其中有三十多万是生活在西川一带的归化啰啰、番人。 广西的情况是掌控一百六十余万人,但汉人仅有不到六十万。 纸面上,朝廷能控制的西南三省人口达到了四百四十多万,如果算上建文佞臣的三十六万,就是接近四百八十万。 不过实际情况,西南还有不少于三百万少民是处于土司的辖区内,汉人只占据西南实际总人口数的三成不到。 除了陕西行都司,再没有几个省份的人口结构能和西南相比糟糕了。 如果资源足够,朱高煦都想把江南三千万百姓分出两千万,分别迁往西南和西北。 只是这种事情想想就足够,迁徙人口和发配犯人所耗费的资源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三十六万建文佞臣迁徙了一个多月,便沿途消耗了近三十万石粮食,等他们抵达云南,起码还需要六个月的时间,整个迁徙过程要耗费二百余万粮食。 除此之外,他们抵达云南后耕种屯垦还需要消耗粮食,总的算下来,发配这三十六万人,得消耗大明不下五百万石粮食。 如果没有老朱攒家底,那以大明的正常国力,想要保持每年迁徙三十万人都十分吃力,更别提更多了。 所以朱高煦现在要做的,就是开源节流,而这也是他招众人前来的原因。 他目光扫视众人,脑中思绪不断跳跃。 “这次召伱们来,是想要问问你们,根据各地的情况,你们觉得各地需要多少兵马?” 朱高煦缓缓开口,众人闻言却面面相觑。 在朱高煦的示意下,他们很快就讨论了起来。 其中,掌握加农炮和火绳枪的孟章对于天下兵马需求比众人要低许多。 “殿下,臣以为边关要地,可以根据情况设两到三万兵马,而内地仅需一万足够。” 孟章一开口,众人便议论纷纷,杨文才加入东宫,没有做什么发言,可傅让毕竟是在座诸将的老领导,因此他开口反驳道: “如果是这样,天下兵马最多不会超过五十万,这有点太少了。” 傅让走南闯北,从东北到西南都见识过情况,虽然他不知道渤海的火器威力如何,可根据他的经验,他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渤海、辽东、大宁、北平、山西北方八个都司,起码要保持在四十万左右兵力,南边的四川、云南、广西三地,起码要有二十万左右兵力。” “至于内地,每省置兵两万,直隶置四万,合计二十万刚好。” “因此,天下兵马数量,保持在八十万左右便可。” 傅让的答案,是根据他所了解的情况而布置,说不上什么问题。 不过面对他的答案,孟章等人却开口道:“傅都督不清楚,我军火绳枪与野战炮、攻城炮威力极大,往往能一万对抗上直两万人,对阵胡兵就更不用多说。” “若是能把火绳枪和野战炮装备全军,那北方四十万人就太多了。” “确实。”徐晟、陈昶等人也附和了起来,这让傅让皱眉。 他还真的不知道渤海的火器威力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不过根据孟章等人的话,他还是做出了一个战力上的估判。 “即便如此,北方也不能少于三十万人,西南必须得保持二十万人,内地可以酌情削减,但需要保持在十五万左右。” 傅让退了一步,只要求大明全军保持六十五万人。 这个数量已经不少,要知道盛唐全国七千万人时,全国战兵数量也不过五十七万罢了。 大明的人口比盛唐少,兵马却比盛唐多,这已经是了不得的比例了。 要知道大明军户数量近二百万,战兵正常维持在百万左右,不过这个质量很难说。 就靖难之役的诸军反应来看,江南一带的三十万精锐除了上直的九万人外,其余的战力十分堪忧。 与其保持这么大规模却不堪用的军队数量,朱高煦更愿意裁撤些,让他们老实从事农业生产。 “直隶设兵六万,北平、大宁、渤海、辽东、山西各置三万,陕西及行都司置五万,四川置五万,云南置十万,广西置四万。” “其余内地诸省,各置一万五,海军目前暂置两万五千,全军合计六十一万。” 听完了诸将的建议,朱高煦开口将天下战兵数量规定在了六十一万,不过他也补充道: “这个兵马数量,是要一点点来,一点点装备,一点点裁撤内地卫所而实现的。” “就眼下而言,先从渤海、大宁、辽东、山东开始施行。” “四省兵马不得超过十万五千,多出来的四万五千好好筛选,把不合格的放回为农,但渤海的女真招募不要停下,招募的兵马送至京城,充入上直。” 朱高煦说罢,坐在殿内的亦失哈也作揖道:“按照辽东和渤海的情况,换装这十万五千人,最多一年就足够,换装天下六十一万大军,差不多六年。” “殿下何不在内地置办军械局?”郑和闻言开口,不过朱高煦却皱了皱眉。 他还准备用手工业和冶炼业把东北经济和地位抬高,这个时候迁移军械局进入内地,不是纯属找不自在嘛。 何况东北是他的基本盘,他也不怕东北出乱子。 “此事日后再说,当下以关外实力,足够慢慢更换全军装备,全军火器装备率,要严格按照渤海旧制进行,火器装备需要达到六成,剩余四成的长枪、骑射本事也不能丢掉。” 朱高煦说完这些,便继续与众人讨论卫所中一些不合理的地方,例如内地、江南等处卫所的屯田兼并,还有应对屯田不够使用的情况。 对于这些卫所,朱高煦都不准备裁撤,而是准备在日后将他们迁徙往西南和北方。 如果卫所军户不愿意,那就恢复民籍,将卫所屯田均分给他们。 卫所需要保留,但在人口稠密的地方就显得侵占地方资源了,所以裁撤是必须的。 朱高煦为自己所作所为而高兴,只是站在殿内的诸多武将却觉得此刻的他有些陌生…… (本章完) 第284章 谋划安南 “铛…铛…铛……” 九月,当清晨的晨钟作响,朱高煦却已经在郭琰和宫女们的服侍下穿好了常服。 感受着眼皮的酸涩,他不免开口道:“有时候倒是觉得能睡一个懒觉十分不容易。” “那是因为殿下每日处理公务太晚了。”郭琰为朱高煦整理好边角,抬头笑着看着他。 “我也无奈。”朱高煦叹了一口气:“我与父亲,始终还是没有爷爷那份精力,而且需要管的事情太多,比爷爷那个时候的国政繁杂太多。” “国防大学的事情,你上点心,偶尔回家催催岳祖父,让他把事情早早办下来。” 朱高煦交代郭琰,现在的郭琰就是朱高煦与淮西武勋沟通的桥梁。 好在郭琰也做的不错,至少在她到了的这两个月时间里,东宫与燕府的关系变好了不少。 “明日吧,今日我已经请了舅母和几位国公夫人,若是有枕边风吹着,下面的人倒也不至于那么大怨气。” 郭琰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朱高煦在外处理国政,她就要沟通好勋贵们的后府,不至于让矛盾激化。 “辛苦了。”搂住郭琰捏了捏她肩膀,朱高煦便笑着走出了春和殿。 瞧着他离去,旁边伺候了他多年的婢女,眼下的春和殿女官也不由开口道:“殿下比起以前,好像更自信了。” “这不是件好事……”郭琰眼里有几分担忧,她只觉得朱高煦现在有些过于自信和自大了。 曾经的他居安思危,每日吾日三省吾身,可现在…… “稍许把傅让都督的夫人也请来吧。” 郭琰交代了女官一句,便不再看朱高煦背影。 同时,朱高煦也三点一线的参加了早朝,随后跟随朱棣返回了武英殿内。 父子二人坐下后,朱棣便看着朱高煦,不知道该说他什么。 不多时,一份奏疏送到了他的面前,那是经过朱高煦处理的六军都督府奏疏,其中内容是关于山东卫所裁撤的事情。 朱棣瞥了一眼奏疏内容,然后才开口道:“山东的卫所裁撤倒是容易,可这让其它各都司如何看待?” “只要给予足够的屯田,基层军户不闹起来就足够。”朱高煦自信开口,可在朱棣看来,却有些自信过头了。 “基层军户想要获取消息,还是得通过地方武官获取,这些武官常年在当地带兵打仗,早就有了自己的人。” “你派一支兵马过去,就想要把他们解决,未免有些太过自信了。” 相比较郭琰,朱棣就直接多了,毕竟他和朱高煦说过,他们两父子最好不要藏着掖着。 至于朱高煦的自信,朱棣也能理解。 谁还没有过这种时候,当年他突袭乃儿不花时,年纪比朱高煦现在还要大些,恨不得把下巴抬到天上去。 好在有徐氏的开解,他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现在看来,朱高煦虽然做事情老成,但心性终归不行。 朱棣谆谆劝导,可在朱高煦听来,却一时间摸不住朱棣是想要敲打自己,还是自己真的自信。 “为君者不要太高傲。”朱棣又开口劝导一句,这会儿朱高煦却是听清了,朱棣是真的觉得他有些自信了。 “自己自信吗?”朱高煦一时间都不自觉自我质疑了起来。 或者说,他将自信换成了自傲也是一样。 “今日你就暂时不要处理朝政了,闲着没事去拜访拜访以前的故人吧。” 朱棣开口劝解朱高煦,并不忘提起一件正事:“俺想给伱四舅和傅让拔擢爵位,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你刚好去找傅让说说这件事,也算安抚他。” “是……”朱高煦还沉浸在朱棣说自己自信过头的事情上,起身作揖回礼后,便走出武英殿,乘坐车舆往宫外走去。 坐在车舆上,朱高煦许久没有开口,直到快要驶出宫城,他才对驾车的亦失哈询问道:“亦失哈,你觉得我有什么变化吗?” 他的询问突如其来,亦失哈听后却沉吟片刻,没有着急回答。 直到车舆停下,朱高煦即将换乘马车的时候,借着搀扶的机会,亦失哈才开口道: “殿下,确实不如以前待人温和了,多了几分凌厉。” “……”见亦失哈都这么说,朱高煦这才皱眉回想起自己抵达京城这几个月的所作所为。 确实,自朱允炆死后,他那种居安思危的心思就淡了许多。 靖难之役的成功,给了他充足的自信,而太子之位,以及朱高炽的退走云南也让他没了后顾之忧。 因为他抓住了朱棣不会杀亲儿子的缺点,所以他开始有恃无恐。 只是如朱棣所说一样,自己兴许真的有些自信了。 “去鸡鸣寺吧。” 朱高煦改了去向,亦失哈听后也没有询问,而是驾车送着他前往了鸡鸣寺。 马车走在京城之中,尤其是在离开宫城范围后,可见的是百姓们的生活情况。 他们与靖难之役前的生活情况一样,没有提高,也没有下降,但对于朱高煦来说,这样的没变化就是最响亮的耳光。 他不是自认为自己执政就会做出比朱元璋和朱允炆强得多的政绩,让百姓安居乐业吗? 可就在他眼皮底下的京城百姓都没有什么生活变化,他还指望更远的地方吗? 现在的他,与被困在宫城的朱棣有什么区别,目光无非都是被局限在京城内罢了。 远离京城的事情,他真的能分辨清楚,看得到吗? “召胡纶来鸡鸣寺。” 朱高煦深吸一口气,吩咐的同时,也在车舆和骑兵的护卫下抵达了鸡鸣寺。 这里是朱棣刚到京城落脚的地方,而现在他是一个人的居所。 抬腿走上鸡鸣寺,在寺庙之中小沙弥的引导下,朱高煦成功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他背对自己坐在蒲团上,手里盘算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诵读经文。 走到他面前,朱高煦盘腿坐在蒲团上。 那动静响起,引得姚广孝缓缓睁开了眼睛。 见到来人是朱高煦,他诧异片刻就恢复了平静。 “殿下有事情要找贫僧吗?” 姚广孝平淡开口,朱高煦闻言也颔首,而后才缓缓开口道:“我年少成名,如今得了太子位,却是有些忘乎所以了。” “这并不出奇。”姚广孝明白了朱高煦来鸡鸣寺的原因,因此开导道: “当年秦王李世民初登大宝,何尝不是忘乎所以?” “只是一场渭水之盟,让他明了了一切,但即便到了晚年,依旧开始骄傲自满。” 姚广孝说着,亦失哈也搬来了矮几放在两人中间,摆上了茶具,为二人泡茶。 “少师拿我与唐太宗相比,却是高看我了。” 朱高煦确实骄傲自满,但如果搬出李世民、朱元璋、朱棣这群人,他自认为还是能力不足的。 他比这群人多的,只有从后世带来的历史教训和经验罢了。 “贫僧想说的是,古往今来,许多帝王都善于伪装,不同的是有人一装到底,而有的人年纪大了便压制不住贪念。” “他们有的追求长生,还有的追求肉欲……” “相比较之下,殿下的骄傲自满算什么?” “您真正应该警惕的,是这些东西才对……” 姚广孝的想法很阴暗,他觉得所有帝王都在伪装,只是有的装到底,有的没成功。 “我不求长生,至于肉欲,即便贪求,也不会影响天下。” 朱高煦对自己还是有自信的,长生这玩意他根本不信,他顶多就是贪求些美色,但绝不会为了女人去做得罪天下的事情。 必要时刻,他连郭琰都能放弃,更不要说其它女人。 “若是如此,那才是最恐怖之事。” 姚广孝淡然开口,朱高煦略皱眉头:“不为长生与女人祸及天下,有何恐怖?” “不求长生与美色,那便会追求权力与功绩。”姚广孝缓缓开口,引出了他对朱高煦的看法。 这话说出,便是连在斟茶的亦失哈都顿了顿手上动作。 这动作很小,却被朱高煦察觉。 诚然,他现在的步子确实有些大了,疏通黄河、运河,还要下西洋,裁撤卫所、移民百万、纠察税务…… 这些事情,单一挑出一件,都能让平庸的君王忙碌数年,而他却在坐上太子位后不到四个月就将这些事情全部安排上了。 他的这举动,不正是好大喜功的表现吗? “少师觉得这些事情不该做?” 朱高煦端起茶杯,沉吟后抿了一口。 “其实殿下心里自有一把秤,这些事情到底该不该做,到底该如何做,何时做,您比贫僧更为清楚。” 姚广孝毕竟与朱高煦二次见面,不可能交心的说出一切,他只能引导。 “殿下现在的局面,可不算太好……” 姚广孝望着低垂眼帘沉吟思考的朱高煦,缓缓开口道: “疏通黄河是好事,但下西洋和移民百万、纠察税务这些都得罪了人,裁撤卫所、缩减兵员更不用多说。” “您入京城以来,除了拉拢淮西武勋外,其余时刻一直在树敌,而眼下的敌人已经足够多了。” “两个月前,陛下为您缓和了江东六府官员的关系,可眼下看来,您又得罪了其他人。” 说到此处,姚广孝也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因为他知道如果说到这里,朱高煦还不清楚自己犯了什么错的话,那他们就没有必要继续说下去了。 “我应该先停下哪一件事?” 朱高煦很清楚自己应该停下一些事情,但他在做的这些事情都很重要,如果现在停下,那日后就难办了。 “事情有轻重缓急,有的事情连高皇帝都没能做成,殿下羽翼未丰,何必着急?” 姚广孝的话脱口而出,朱高煦便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直隶的纠察税务,确实查出了不少东西和人,但也得罪了不少人。 朱棣确实帮朱高煦和江东六府官员缓和了关系,但这不代表江东六府官员就不记仇了。 朱高煦自以为他以钞抵税七百万贯能赢得江南人心,殊不知这群人根本不领情,斗恩升仇就是他们的写照。 “我知道了,还有吗?” 他颔首应下,目光放在姚广孝脸上,却见姚广孝轻摇头:“其它的,便是贫僧说了,殿下也不会停下的。” “殿下只需要记得,您还年轻,可以慢慢来,凡事欲速则不达。” “受教了。”听到姚广孝这么说,朱高煦就知道他想说下西洋的事情,可朱高煦停什么都不可能停下西洋的事情,所以姚广孝才会说他即便说了,自己也不会停下。 缓缓起身,朱高煦朝着姚广孝作揖行礼,随后才走出鸡鸣寺。 在寺外马车旁,被召来的胡纶已经等待许久,见到朱高煦出现,他立马就迎了上去。 “殿下,山东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上车说。” 朱高煦打断了胡纶的话,拉着他坐上了马车,并对亦失哈开口道:“去傅府。” “是……”亦失哈应下,开始令人驾车。 不多时,待马车动了起来,朱高煦才将目光放到了胡纶身上。 胡纶见状便作揖道:“以我们的人目测各地情况来说,孔府及其亲眷拥田数百万亩。” 孔府,这个当初就让朱高煦不待见的“政治正确”,眼下成为了山东清丈田亩的最大阻碍。 洪武元年,朱元璋赐给孔府祭田两千顷,收入用于祭祀孔子、四氏学教官俸禄等。 另外,朝廷还在前代基础上,增加孔府学田,即孔氏家学所属的土地。 孔府祭田和学田都不向朝廷纳税,孔氏子孙也免除徭役,只有私田需要按规定纳税。 但实际上,即使私田,朝廷也经常给予蠲免,只纳很少的税粮。 除此之外,孔府还有一项税收特权,就是孔子各庙书院和祭田田庄设立的集市,孔府有权征税。 孔府的势力,不仅停留在山东,也在河南、直隶、北平等地拥有大量的田地。 明代的田亩丈量是一笔糊涂账,所以纸面上孔府拥田百万亩,可实际上拥有的数量要比纸面数量更多。 如果能抓住罪证,一举扳倒孔府和其亲近的其它乡绅富户,那山东的情况就可以得到改善。 原本朱高煦是准备用建文佞臣来扳倒南北孔府的,可他仔细找了找,不管是北孔官员还是南孔官员,他们的罪名都不足以牵扯到整个孔府。 所以从两个月前,他就让胡纶去踩点,对孔府的情况做调查。 “有致命的地方吗?” “没有……” 朱高煦询问,胡纶却尴尬摇头。 “这不怪你,是高皇帝和建庶人给孔府赐田太多了。” “不过你也不用泄气,只要停止赐田,他们再想兼并土地,始终会露出马脚的。” 朱高煦安抚胡纶,同时对他开口道:“你的西厂,现在有多少人了?” “算上臣自己,一共有三千六百七十二人。”胡纶不假思索的回答,朱高煦听后则是想到了刚才姚广孝的话。 “孔府那边你留些人查就行,其它人调转方向,主要给我查沿海走私的事情,看看有多少人牵扯到了走私上。” 姚广孝说下西洋是需要停的事情,可朱高煦不可能停。 既然如此,他就得掌握下西洋为什么需要停的原因。 走私这种事情,不管南北都有情况。 北边走私盐铁,南边走私各类物资,单说红糖一项,每年往来日本所获利益便可达到十万贯,其余绸缎、铁料就更不用多说。 日本锻造刀剑所用最好的铁料,就是产自明朝齐鲁、闽粤等地的铁料。 这些货品的走私利润很大,足够撑起一个利益链。 趁这个机会,可以抓住一群人的把柄。 “我稍许让亦失哈调二十万贯给你,你自己调用,但我要的东西,你想办法送来。” “殿下放心!” 眼见朱高煦这么说,胡纶也作揖应下。 不过在他应下后,朱高煦还是提醒一句道:“你查这些事情,肯定会有人阻碍行贿,只要你守得住本心,该给你的我都会给你。” “臣惶恐,臣今日一切都为殿下所给予,断不会为了蝇头小利而放弃大好前程!” 朱高煦的话,让胡纶连忙作揖表示忠心,他很清楚,朱高煦收拾不了天下所有官员,但朱高煦可以收拾他,而这就足够了。 何况,朱高煦如今不过二十有一,身强力壮。 别说熬走那群文臣,便是熬走他胡纶都不是问题,他何必要贪恋那些蝇头小利。 “你清楚就行。” 朱高煦淡淡一句,同时马车也抵达了傅府门口。 走下马车,朱高煦看了一眼当初悬挂“颖国公府”牌匾的地方,此时哪里悬挂着“傅左都督府”。 “臣傅让,恭迎殿下大驾光临,殿下千岁……” 傅让早早就带着妻女等待朱高煦到来,他的妻子是他在广西征战时迎娶的思恩府土司之女,并且已经为他诞下一女,如今还在襁褓之中,不足岁许。 “进去吧,我有些事情要与你说。” 朱高煦示意傅让跟上,并带路走进了傅府之中。 来到这里,让朱高煦想到了以前,想到了傅友德。 伴随着他坐在正厅主位的时候,他还没有从回忆中走出,直到傅让坐下,并让人准备饭菜,他才回过神来看向了傅让。 “我说过,颖国公的位置给你留着。” “我现在,哪里还有资格……” 朱高煦开口,可傅让却苦笑,他并不认为靖难之役结束后寸功未立的自己能得到一个公爵的爵位。 面对他的苦笑,朱高煦却突然询问道:“你在广西改土归流,难道就没发现广西西南与云南东南土司对朝廷阳奉阴违吗?” “自然。”提起正事,傅让也恢复了平常的神态,眉头紧皱道:“这些土司,全因有安南的胡主撑腰,常年对朝廷不敬。” 傅让说出了西南沿安南土司不安定的主要原因,这听上去有些天方夜谭,可却是自唐末到如今一直存在的事情。 安南长期操控土司对朝廷不敬,甚至连广西布政使司有时候也要考虑与安南的关系。 当初宁远土司刀拜烂、广南土司侬贞佑的叛乱,就是因为有安南撑腰才会闹得那么久。 对于安南,朱高煦心里一直怀着收复的想法,毕竟掌握了安南,就掌握了进入南洋的桥头堡。 从安南南边清远出发,就能直接抵达万里石塘,前往吕宋和勃泥,甚至可以沿海前往暹罗和南边的巨港。 这样一个不安分却有很大价值的恶邻,在朱高煦看来,本就该诛灭。 他之所以要先下东洋,再下西洋,原因就是得先从东洋获取长远利益,然后趁机诛灭安南,打造下南洋的桥头堡。 来找傅让,就是想给傅让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不止是他,还有王瑄、杨展、张纯等人也是如此。 “您想对安南动手?” 傅让不傻,当他被朱高煦引导说出安南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朱高煦的想法。 “下西洋,必须得拿下安南。”朱高煦开口道:“打安南这件事,我准备让你来。” “南边气候和北边不一样,神机营和女真八卫受不了的。”傅让已经到京一个半月,自然知道了神机营和女真八卫的厉害。 可问题在于,神机营和女真八卫根本没去过广西,广西的气候他们肯定适应不了。 “所以我准备调一批火器给你,由你携带前往广西练兵。” 朱高煦不假思索的回答,同时询问傅让:“你要多少兵马能保证收复安南并坐稳当地?” 他询问后,傅让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思考片刻后才给出答案。 “如果有足够的野战炮和攻城炮,并且还能有海军配合的话,地上最少需要五万人,并且还要有十万民夫和足够的马船来运送粮草。” “这些我都能给你!”朱高煦颔首道:“下东洋需要一年时间,所以对安南动手时间我预估在永乐二年冬季。” “具体怎么出兵,走哪条路线,以何种口号出兵,你自己在这两年时间想好。” 看着朱高煦的目光,傅让知道这是他让自己一家复爵的最佳机会,而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缓缓起身,不卑不亢的对朱高煦作揖唱礼: “臣,定不辱使命!” 《明太宗实录》:“九月丙子,都督傅让上疏安南挑拨土官,乱我国政,上遣礼部斥安南。” 《明太宗实录》:“九月丙子,上与太子曰:“勿骄”,太子遂自省,上闻之甚喜。” (本章完) 第285章 父子雄才 “税务司纠察所得皆在奏疏之中,所获耕地尽数发放给予无田地百姓,收回积欠赋税七十六万余石,额外查抄所获三十七万七千余石,金银字画古董等物折色约六十三万贯。” 十月武英殿内,当朱棣听着户部尚书郁新的汇报,他也颔首表示满意,但还是询问道: “税务司,眼下都派往江北了吗?” “回陛下,都已经被殿下派往江北了。” 经朱棣、姚广孝等人提醒后,朱高煦也意识到自己有些骄傲自满。 因此,他将税务司的重点主要放在了直隶的江北地区,摆出了和江东六府缓和的姿态。 然而因为下西洋的事情,他始终与文官们尿不到一个壶里。 原本历史上上位就和江南群臣激进对立的朱棣,现在反而成为了保守派。 见郁新说朱高煦退让一步,朱棣也满意点头:“除此之外,还有甚改变?” “山东三府的移民速度放缓,梳理黄河、运河的事情也被调整工期为十年。” 郁新的回答,算是朱高煦交出的一份答卷。 除了营造北京、下西洋这两件事情他没有耽搁外,其它事情无一例外都被放缓了步调。 “步子倒是放缓了,不过他虽然放慢了步调,但庙堂上的声音反而越来越大了。” 朱棣瞥了一眼郁新,郁新闻言也作揖道:“为了些蝇头苟利,他们声音大倒也正常。” 郁新很明白,下西洋和营造北京这两件事情,实际上不止是太子想做,就连这位皇帝也想做。 正因如此,皇帝才一直没有干涉太子的举动,反而一直在缓和他和群臣的关系。 说的不好听些,太子现在倒是有点像帮皇帝背黑锅的。 明明这些事情皇帝也想做,但他装着不是很想做,两父子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庙堂上的群臣就像猴子,被这两父子耍着玩。 “两京十四省的赋税收取如何了,都造册了吗?” 朱棣询问起了关于财政的情况,郁新闻言则是作揖:“还有三五日才能清点出来。” “不过这次清点中,山东及南直隶等地人口增加不少,耕地也是同样。” 郁新回答的这些地方,正是朱高煦大力出手的地方。 自洪武二十四年后,大明的《黄册》和《鱼鳞图册》就是一笔烂账。 各省基本都是抄旧,唯有这次的山东、辽东、南直隶三省的耕地、人口变化较大。 “增加多少?”朱棣眯了眯眼睛询问,郁新见状也不假思索开口回应。 “洪武二十四年,山东五百二十五万五千余口,如今已经移民三十六万有余,可此次清查过后,却依旧有五百二十四万六千余口,只少了不到九千口。” “此外,耕地数量也增加了约四百二十万亩,现有五千七百二十六万七千余亩。” “与山东类似的,还有辽东和南直隶,具体增加多少,大约三日后能送抵陛下龙案。” “若是要说大致,则是山东有民五百二十四万六千,耕地五千七百余万亩。” “辽东有民一百四十七万三千,耕地四百九十七万九千余亩。” “南直隶有民一千一百四十七万八千余口,耕地八千二百三十七万余亩。” 郁新说罢,朱棣便心里有了个大概,毕竟他是看过洪武二十四年《黄册》与《鱼鳞图册》的。 人口上,纸面山东没有增加,辽东增加了四十多万人口,南直隶增加了七十余万人口。 耕地上,山东增加四百二十万亩,辽东增加二百四十余万亩,直隶增加近二百万亩。 从洪武二十四年算起到现在,不过十年时间,人口和耕地增长都不小,而且因为朱高煦停下稽查江东六府,兴许江东六府隐瞒人口和耕地还会更多。 “按照这个情况,其它各省实际的口数和田亩数应该有多少?” 朱棣下意识摸着自己的大胡子,郁新听后摇摇头:“具体的难以推算,不过国朝实际的口数,应该不低于六千四百万,田亩数应该已经超过四亿两千万了。” 郁新给出的数目,是根据山东增长而推算的全国增长,这是他从东宫学来的手段。 不过如果真的实际估算,他自认为大明口数应该不低于七千万,田亩数可能已经达到了五亿亩。 只是这个数目他不可能说出来,万一朱棣让他去清丈,但他清丈不出来,那就事情糟糕了。 清丈田亩这种事情,可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做到的。 “俺知道了,你还有什么事情要与俺说吗?” 朱棣没有郁新想的那么激进,或者说在朱高煦的衬托下,他并没有那么激进。 因此在询问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过后,朱棣便没了其它问题。 “臣无余事叨扰陛下,臣告退……” 郁新见状,也当即唱礼退出武英殿。 在他走后,朱棣看向了站在角落的一个四旬武官:“纪纲,东宫那边近来有什么事情?” 纪纲,这是朱棣登基之后任命的锦衣卫指挥使,掌握着锦衣卫这个庞大的机构。 朱棣虽然信赖朱高煦,但对于朱高煦的监视却没有放下。 “东宫近来任命左都督傅让、都督佥事林粟、张纯等人率数百人进入神机营学习,此外好像辽东的军械局也有动静,不过臣下无能,探查不到具体消息。” 纪纲惭愧回应,朱棣听后却满意颔首,反而安抚道:“知道大概就行了,具体的俺会询问老二的。” 说罢,他看向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彦:“你派人去告诉郑和,让他传老二来武英殿和俺议事。” “奴婢领谕……”王彦应下,随后派人前往东宫通知郑和。 不多时,郑和得了消息,便请朱高煦前往武英殿。 半个月过去,朱高煦沉稳了不少,这让见到他的朱棣有几分诧异,更有几分高兴。 “臣见过陛下,陛下躬安……” “好好好,沉稳不少。” 瞧着沉稳的朱高煦,朱棣高兴开口道:“俺刚才从旁人那得了消息,说你让傅让他们去神机营学习,还准备抽调军械局的东西。” “正要与父亲说这件事。”朱高煦听闻朱棣所说倒不觉得奇怪,毕竟他把郑和主动要到自己身边,就是为了让朱棣掌握自己的大体动向,以此安心。 因此,在朱棣开口询问后,他便将事情交代了出来: “父亲应该知道安南挑拨我朝西南土司与朝廷关系,而安南本就是我汉人地方,如今那权臣篡位,还意图挑拨土司与朝廷关系,正好有了借口可以平定他们。” “因此,我这才让傅让、林粟、张纯三人进入神机营学习,调拨火器给他们,准备让他们返回广西后练兵,等待朝廷旨意进驻安南。” 朱高煦一开口,朱棣便眼前一亮。 他能掌握的消息,朱棣自然也能掌握,而且朱棣也早就对安南不爽了,因此听到朱高煦的话后,他不仅没有阻止,反而支持起来。 “伱能看到安南的事情,俺心甚慰,至于遣派傅让三人领兵,这未免有些一家独大了。” 朱棣的口气,好像准备安插什么人,不过朱高煦也有准备。 “父亲说的,儿臣都明白,所以儿臣才会来此,希望父亲派几个人共同练兵出兵。” “你准备派多少兵马去平定安南?”朱棣询问朱高煦,准备根据兵马数量来派遣燕府将领。 “傅让认为五万战兵,十万民夫足矣。”朱高煦说罢,又补充道: “不过儿臣以为,派驻七万兵马,十五万民夫更能方便在打下安南后治理。” “儿臣想委任西平侯为平南大将军,傅让、杨文为左右将军,再派孟瑛、林粟、张辅、张纯等人随从。” 朱高煦从燕府之中挑选了张辅和孟瑛两个新生代武将,因为这两个人在安南也干得不错,如果后续驻扎安南,他们留下也能更好治理安南,起到平衡傅让他们的作用。 “沐春不错,由他节制三军,俺倒是也十分放心。” “你能选张辅和孟瑛,俺倒是觉得眼光不错,就按照你说的这么办吧。” 朱棣很满意朱高煦的安排,毕竟孟瑛和张辅背后是孟善和张玉两个燕府老臣,派他们两人去参与平定安南的战事,燕府诸将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只是说完了安南,朱棣却提起了新的话题:“你对三宣六慰有什么看法?” “三宣六慰?”朱高煦倒是没想到朱棣居然会提起三宣六慰,不过他还是沉吟思绪片刻,随后给出回应。 “三宣六慰之地有高原、江河、平原,各宣慰司实力不同,能力也不同。” “自刀干孟被平,麓川势力锐减,各宣慰司各自为政,倒是一个拆分他们的好时机。” 麓川王朝,尽管它在后世的历史书中篇幅不大,但实际上他们的力量却不容忽视。 其国土疆域东起老挝,南至清迈,西到印度玛纳斯河,北至云南大理。 他们建立起了一个自己的朝贡体系,而他们所采取的体制,实际与的秦汉时期的军功制度极为相似。 在体制规定中,麓川国内领土法定所有权归属为国王,每四个男人为一个小组,每人每年必须在军队中服役三个月,一年四个人正好轮换完。 正常情况下,他们要从十六岁轮换到五十岁才能解除兵役。 其中,每五个四人组,设置—名录少官进行管理。 每五个录少官,设置—名录百官进行管理。 每十个录百管,设置一名录令官管理。 各级军事组织官员均直接隶属于国王,可以获得国有土地分配,分配土地及赏赐土地又实行军功爵系统。 上一个对中原王朝构成威胁的军功制度政权叫高句丽,让隋唐五代君主崩碎了牙齿。 原本经过朱元璋两次干碎麓川崛起势头,加上朱棣析分麓川,这个麓川王朝已经分裂得无法重聚。 可架不住朱高炽和朱瞻基这对父子对西南政策忽视,直接导致麓川重聚,给朱祁镇埋了一个大雷。 当然,如果不是朱祁镇菜而不自知,同时对麓川、福建叛乱和瓦剌动手,他也不至于被俘虏去漠北当留学生。 不过饶是如此,朱祁镇对西南政策,也比朱高炽放任太监在交趾乱搞,朱瞻基放弃交趾还被黎利一通嘲讽要好多了。 好在现在老大已经被册封就藩昆明,只要昆明的汉王府营造好,他就可以就藩了。 前世他乱搞的西南,这一世由他自己坐镇。 这么想想,朱高煦还觉得挺戏剧化的。 “你倒是说到点子上了。” 眼看朱高煦这么说,朱棣也摸摸大胡子赞同道:“俺看那麓川现在好不容易出现问题,所以准备在上次析分的基础上,让永昌的王瑄父子三人迁移建文佞臣前往南甸、干崖、镇康等地坐镇实边。” 朱棣透露了自己召朱高煦前来的原因,说白了就是希望让朱高煦调王氏父子三人向西南推进。 从永昌到南甸、干崖、镇康,等同向西南深入二百里。 眼下的大明虽然名义上掌控整个云南和三宣六慰,可实控的地方却只有三分之一的云南,三宣六慰除了能收取一定数目的金银差发税收外,根本做不到实际深入管控。 如果能深入到干崖和南甸、镇康一带,那后方的永昌、大理、楚雄和昆明等府就安全了。 “深入这三地并不困难,这三地土地实际上也十分肥沃,只是平原面积不大。” 面对朱棣的想法,朱高煦根据自己前世的经历给出看法。 镇康他没去过,但南甸、干崖这两块地方他坐高铁的时候经过过,是典型的宽谷盆地。 就他记忆中的画面来看,如果能全部开发出来,以当下的生产力,养活几十万人不成问题,而且南甸也被麓川开发了半个多世纪,虽然没有清丈田亩,但规模应该不小,不然刀干孟也不敢放心的让南甸供应几万大军的粮草。 “南甸,干崖的情况还行,镇康我不太了解,父亲可以书信让王兆、王瑄父子三人去看看情况,儿臣可以调亦失哈给父亲差事。” “好!”朱棣颔首,有了朱高煦的这几句话,他对于进一步析分麓川有了自信。 他说了那么多,其实就是想让朱高煦表态罢了。 现在朱高煦既然表态支持,那他就可以好好谋划麓川了。 瞧着朱棣高兴的模样,朱高煦也只能在心底轻笑。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不明白朱棣的想法,那现在他可太明白了。 不过就算明白了,朱高煦也不准备干涉。 毕竟就历史而言,朱棣对付麓川确实有一手,自己也暂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不如就按照他的办法走。 他能做的,就是想办法掌控好大明的财政和人口,帮着朱棣巩固大明在西南的利益。 “既然父亲有了想法,那儿臣就告退了。” 朱高煦起身作揖,朱棣闻言却诧异指向一旁的桌椅:“你不准备在这里处理奏疏了?” “每日从东宫来武英殿也麻烦,在东宫待着也挺好的。”朱高煦轻笑,而他退出武英殿的举动,无疑是增加了朱棣对庙堂的话语权。 他突然让步的举动让朱棣感到惊讶,不过朱高煦也有自己的想法。 经过上次的自省过后,他也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眼下的他,最应该的还是抓稳东北的教育和军事,只有牢牢抓住东北产出的人才,他才能掌控大明的财政和人口。 他现在没有实力派出足够的官员取代关内官员,所以不管他怎么打压关内官员,还是得倚重他们治理朝政。 既然如此,他干脆放手,以点来破面。 从辽东、渤海、山东开始,再到北直隶、山西、河南…… 只有这样步步为营,他才能牢牢的掌握大明的财政和人口。 “儿臣告退……” 朱高煦作揖回礼,随后退出了武英殿。 待他上了车舆,朱棣才反应过来,感叹般说道:“年轻好啊,改正学习都容易。” 说罢,他开始将目光放到了麓川身上,准备好好想出办法来析分麓川。 倒是在朱高煦走出车舆,返回东宫之后,朱高煦便立马寻来了亦失哈。 坐在主位上,他示意亦失哈入座,而后才开口道: “我父亲恐怕有时候会让你去武英殿帮忙,他若召你去,你照办便是。” “奴婢领命。”亦失哈不假思索应下,朱高煦见状也询问道: “渤海的情况如何了,今岁毕业的学子数量有多少?” “正要与殿下说这件事。”亦失哈闻言,当即起身从春和殿外取来了两份文册。 “这两份,前者是渤海、辽东、山东、大宁等地的人口、耕地情况,后者是这四地的学校开办和毕业数额,入学数额情况。” 亦失哈说罢,朱高煦便接过一目十行的阅览起来。 一年半的时间变化里,渤海招抚女真七万六千余人,眼下经过女真内,汉人外迁,渤海一共有人口三十二万六千,汉人占据二十一万四千,女真人占据十一万二千。 当地的耕地情况,也达到了如今的二百七十九万七千余亩。 在户均有挽马一匹、耕牛一头的情况下,三十二万六千人,完全能耕种过来,不过继续这样下去,估计人均十亩就已经是极限了。 想要继续开垦渤海荒地,必须迁移百姓,发放耕牛、挽马。 至于渤海的就学情况,眼下入学者十二万四千余人,但教学环境不行,已经达到了五十人一间学堂。 好在今年是洪武二十九年学子的毕业年,毕业的学子数量达到了七千四百二十七人。 这群人如果投入到关内清丈田亩,管理税收自然不错,但朱高煦现在已经意识到自己时间还长,并且自己的力量还不够。 七千人投入到管理六千万人口的王朝中,只能掀起几丝波澜,没办法把水潭搅动。 与其调他们入关内,自己更应该让他们充当教习,提升东北的教学质量。 看完了渤海的各种情况,朱高煦便先开口道:“山东的移民,明年四月后迁徙十万人前往渤海,速度可以慢,一定要保障他们的环境,我不希望发生在迁徙路上移民死亡的事情。” “此外,渤海的耕地与粮食既然已经自给自足,并且还能结余七十余万石,那就将每年结余一半的粮食运转辽东的韩州、开平、铁岭等地,为朝廷缓解漕运压力。” “剩下的一半,也分为两份,一份留下以备不时之需,一份运往肇州,为日后朝廷进军漠东扎根做准备。” 朱高煦说着,亦失哈也拿笔将事情记下,待朱高煦说完渤海的事情,他才停下了手上的记录。 不多时,朱高煦也看完了大宁和辽东的情况。 辽东一百四十七万三千余口,耕地四百九十七万九千余亩,但亩产实粮只有不到七斗,这说明大量耕地还是生田,并且配套的农业水利也没有完善,今年的数据只有到明年耕种才有效。 不过即便按照亩产实粮七斗来算,辽东的粮食自给率也只有三成半,剩下还有五百余万石的缺口。 如果加上不断移民增加的缺口,那明年朝廷应该还需要维持六百万石的海粮调运。 由于北平、永平遭遇战事时,有不少人口涌入大宁逃难,因此眼下大宁人口达到了十万七千余,耕地数量没有增长太多,上报的数量是二十二万六千四百二十七亩。 好在经过当地官兵的水利修建,大宁的亩产实粮算是稳定在了亩产七斗,当地田亩能产出近十六万石粮食,不过还有四十多万石的粮食缺口。 辽东和大宁的学校已经在去年就全面开设,今年年初已经入学三十二万余人,但教学质量比起渤海更差,部分地方甚至达到了八十个学生挤一个学堂的程度。 可以说,关外的教学资源紧张是朱高煦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渤海毕业的学子,调六千人前往辽东、大宁担任教习,剩余在渤海担任教习。” “此外,从国子监和民间选一万家世背景清白的学子前往大宁和辽东担任教习。” “算上渤海的六千人,大宁和辽东的一万多名教习,差不多可以把比例降低到五十人一个学堂。” “至于山东的学校继续保持修建,但开学时间等待。” 朱高煦说罢,同时也对关外做出政策要求。 “就学的学子,家中要自发去汇报户口数量,以及手中耕地情况,不然学子不得就学。” 他准备用教育资源来捆绑百姓,让百姓不得不如实汇报户口和耕地情况。 当然,在捆绑百姓的同时,他得让百姓没有负担的去汇报,因此他开口道: “汇报的百姓,从此之后废除徭役和杂项,官府做工都要求给予工钱。” “此外从明年开始,渤海、辽东、大宁、山东等地赋税从现在的五赋一,改为十赋一。” 朱高煦降低了田赋比例,这是因为现在的他财政压力已经好转了,没有必要维持五赋一的局面了。 哪怕是十赋一,只要老实交税,山东一样能交出六百余万石田赋粮。 不过这里的“老实交税”,指的是乡绅和富户。 只要朱高煦保证山东、辽东等地情况不会出现内地胥吏的“淋尖踢斛”,以及改上、中、下户身份,那山东上交的税粮就不会低于六百万石。 面对朱高煦的政策调整,亦失哈作揖应下。 接下来,朱高煦翻看了山东的人口数和耕地情况,但他并不觉得五百多万人口和五千七百余万亩耕地就是山东的真实情况。 别的不提,孔府和及亲眷的数百万亩耕地就有五成没有统计进入《鱼鳞图册》中,更别提其它官员、乡绅、富户了。 不过就他眼下的实力来说,他还不具备彻底清丈山东的实力,起码得再等一两年。 等到渤海的学子陆续毕业,他就能对山东动手。 等到辽东的三十余万学子毕业,他就能对整个北方动手。 只需要三个五年,他就能把基层税收的权力收到朝廷手中,尽管财政压力会加大,但财政收入也会增加。 他还年轻,三个五年的时间,他还等得起…… (本章完) 第286章 大兴教育 “今年天下各地皆有蠲免,加上江南以钞抵税,户部收上来的田赋粮仅有七百二十六万四千余石,军屯籽粮一千二百四十六万七千余石,合计一千九百七十三万二千四百石……” 洪武三十三年冬月初五,当各地布政使司、都司衙门上奏了田赋及军屯文册,大明的财政情况也暴露在了朱棣的面前。 看着手中的文册数额,朱棣皱眉看向前来汇报的郁新及夏原吉、黄福、李至刚等人。 “府库得补贴多少,才能让朝廷撑到明年税赋收取?” “约两千八百余万石,四百余万贯。”郁新有备而来,因此下意识回答。 听到郁新这么说,朱棣有些愁苦,不由询问:“补贴过后,府库还有多少钱粮?” “约一千六百余万石,二百四十六万贯。”郁新回应的同时,不忘说道:“这还是东宫那边稽查官员所得相加的情况。” “如果朝廷明年继续如此支出,大概还有多支出四百余万石,高皇帝所留府库,顶多够维持四年。” 朱高煦已经放慢了脚步,不过大明今年蠲免天下一半赋税,加上山东、北平等地蠲免全年赋税,所以支出显得很大。 原本能维持五年的老底,现在只能维持四年了。 “东宫那边,有什么答复吗?” 朱棣记得朱高煦说过下东洋能弄来不少钱粮,故而询问郁新等人。 “太子殿下今日前往龙江船厂,说是明年五月,下东洋船队就能出发建立朝贡贸易。” “那也只有半年了。”听到时间,朱棣宽了宽心。 如果府库钱粮的事情弄不好,那他的营造北京,析分麓川,北征蒙古这些事情都得耽搁。 不过如果下东洋没能带回足够的利润,那恐怕庙堂之上的人会群起而攻,自己还得为老二托底。 “俺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朱棣回应众人,其中工部尚书黄福闻言也走上前一步:“启奏陛下,臣已经前往松江府探查情况。” “若是要疏通吴淞江与黄浦江,所调动人力不下于二十万,耗费钱粮不下百万。” “该花的得花。”面对黄福的担忧,朱棣一句话便敲定了吴淞水患的梳理事宜。 见状,群臣也纷纷作揖回礼,而后退出了武英殿内。 待他们走后,东宫那边的奏疏也送了过来,叠成厚厚一堆,足有上百份。 瞧着这些奏疏,朱棣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老二昨夜处理的?” “回陛下,是昨夜处理的。”亦失哈回应,朱棣闻言便劝慰道: “你回去后转告老二,让他别太操劳。” “奴婢领谕……”亦失哈应下,随后退出了武英殿内。 倒是在朱棣关心朱高煦的时候,还算精力充沛的朱高煦则是前往了龙江船厂,来围观大船的下水。 “开闸放水!” 龙江船厂内,当开闸放水声传来,一道道人高的水闸被打开,江水开始涌入船坞之中。 在那船坞四周围满了人,朱高煦也是其中一员,而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眼前的那艘大船上。 这艘大船长十八丈四尺,宽三丈二尺,水线十四丈七尺,吃水一丈五尺,主桅高十二丈,用料五千,用工两千六百余人,配有舰炮七十二门,重量从三千斤到一千斤不等。 这艘船满员五百二十四人,满员情况下还可载重三千石。 这样的船,在今日的龙江船厂内,一共下水了二十艘,因此欢呼之声络绎不绝,从近处到远方此起彼伏。 “起来了起来了!” “检查有没有漏水的地方!” “检查漏水!!” “一号船坞没有漏水!” “二号没有漏水!” “三号……” 二十个船坞内,几乎发出了同一指令,所有负责下水的船工开始紧锣密鼓的检查起来。 好消息开始传来,从一号到九号船坞都没有漏水,直到十号船坞才发现了一点漏水的痕迹,但问题不大。 再往后去,虽然有些船只确实漏水,但都是些小问题。 伴随着船坞灌满江水,一艘艘五千料战船开始在挽马的拉拽下,从船坞之中驶出水道,向着长江进发。 朱高煦率领众人跟随战船走出船坞,看着它们慢慢的进入了长江流域之中。 很快,硬帆展开,二十艘战船在经验老道的下水船工操作下开始在长江之中行驶。 不多时,长江两岸便围满了人。 作为大明第一船厂,每逢龙江船厂的大船下水时刻,总能吸引到人们的关注和兴奋。 从龙江船厂走出的船,无论是建造过程中的各种创新技术,还是下水仪式上的庄重和祝福,无不让人惊叹和震撼。 这次的战船,可以说是大明造船最高技艺的代表。 每当这些五千料战船与一些一两千料的马船擦肩而过的时候,那种大小对比的冲击感让人热血沸腾。 “成了!终于成了!” 龙江船厂主事的王船工激动喊着,同时不忘向朱高煦作揖:“殿下,这批船成了!” 从七月到冬月,整整五个月的时间,龙江船厂耗费了不少库存船料,经历了许多失败,总算赶在腊月前成功下水了一批五千料大船。 不过若说高兴,最高兴的应该还是朱高煦。 尽管他知道郑和下西洋的造船技艺十分高超,但史料上的宝船长宽尺度骇人听闻,实际是个什么情况,他自己也不知道。 可对于他来说,五千料战船,这足以让大明海军驰骋海洋。 要知道,即便九十多年后的哥伦布首航美洲舰队旗舰圣玛利亚号,折算下来也不过才五百多料罢了。 相比较下,近十倍的大明五千料战船,就算是单纯撞击,也能把圣玛利亚号给撞沉了。 “日后,凡是超过五千料的战船,统称为宝船!” 朱高煦在欢呼声中,大声与身旁的王船工交代起来,并且还不满意道:“我们的船还可以更大,五千料只是一个开始,日后还会有六千料和七千料,直到木料无法承受才会停止。” “是!是!臣领命!”听到朱高煦的话,王船工也十分激动的回应。 在他们的共同注视下,那二十艘宝船在长江之中驰骋了一个时辰才返回了不远处的龙江码头。 等待许久的塘骑将各艘船只情况带回了船厂,王船工翻阅过后也给出这次测评的结果。 “除了两艘宝船不合格,其余十八艘全部合格!” “好!”朱高煦心头高兴,直接大手一挥:“凡是参与这次宝船营造的船工,每人赏钱十贯,坞长每人二十贯!” “谢殿下隆恩!!” 得知朱高煦的大方犒赏,大量船工开始跪下谢恩,朱高煦则是扶起想要跪下的王船工,直接拍拍他的肩膀道: “龙江船厂所缺船料,可以尽数从定辽、金州船厂调取。” “此外,参与宝船营造的工匠,但凡有愿意前往金州和定辽船厂定居的,俸禄翻倍!” “谢殿下!”王船工激动作揖,朱高煦却再次拦住他: “海军明年五月就要下东洋,算上这一批,我需要你赶在下东洋前建造出五十艘宝船,六十艘五千料以上的马船。” “马船虽然主要是运送物资,但也要布置起码二十四门舰炮。” “整个江南,包括北方的定辽、金州的官家船厂都归你调遣。” “臣领教令!”王船工应下,朱高煦也回头看向了身旁的郑和。 “调五十万贯钱供王主事驱使。” “奴婢领教令!”郑和的激动不比朱高煦差,要知道他可是负责下东洋的主事人,一旦下东洋成功,那后续的下西洋也将交给他来主办。 五十艘宝船和六十艘马船最少需要两万人操作才能在海上航行。 两万人规模的水师,除了前元征爪哇外,古往今来就没有过那么大规模的水师远航之举。 自己只要把这件事情做好了,便能以宦官身份青史留名。 “继续下水几日,确定没有问题之后,立马交付海军都督府。” “是!臣领教……” 眼看下水成功,朱高煦也没有在船厂久留,只是交代了王船工后,便带着郑和与兵马离开了龙江船厂。 直到他们走出二里,龙江船厂方向传来的欢呼声才小了些。 “殿下今日之举,恐怕要载入史册了。” 郑和脸上笑意难以下去,赞扬着朱高煦今日的举动。 对此朱高煦倒是谦虚道:“事情还没成,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伱接下来这半年也不用在东宫忙碌了,多在海军都督府呆着学习,等待明年五月顺风下东洋。” “奴婢领教。”郑和笑着作揖应下,朱高煦也收敛了脸上笑意,在马车上处理起了那一本本奏疏。 从江东门进入京城后,他开始时不时观望马车外,可见的是许多添置了新衣的百姓。 朱棣蠲免一半赋税之举,让百姓有了更多的闲钱,因此添置了新衣,置办了新的农具。 瞧着那穿着新衣的百姓,朱高煦算是勉强舒缓了一口气。 “今年应天府的平均亩产有统计吗?” 朱高煦专门派官员统计各省各府的亩产,因此当他询问,亦失哈便不假思索道:“应天亩产实粮在二石二斗左右。” “二石二斗,真富裕啊……” 兴许是见惯了渤海、辽东的实粮九斗、七斗,因此当听到应天亩产实粮二石二斗的时候,朱高煦不免有些羡慕。 如果全天下的亩产都能那么高,那才是天下无忧的时候。 现在的大明,甚至连全天下的田亩数,人口数都无法清楚统计。 想到这里,朱高煦就想到了渤海的育苗田。 现在渤海树木多,煤炭开采还算方便,育苗田还能继续维持推广。 可一旦日后树木砍伐过多,育苗田培育的成本增加,那百姓就很难继续耕种水稻了。 培育适应东北气候的作物,才是他应该主抓的事情。 只是放在这个时代,想要培育出耐寒作物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你若是去了日本,记得从日本北边搜寻一些耐寒的作物。” 朱高煦不忘交代郑和,郑和也点头记下。 从他被选为下东洋负责人的时候,朱高煦就一直与他说着各地作物和动物的情况。 不仅如此,那幅《天下四夷宾服总图》他也见过,可以说他从未见过那么精确且广袤的地图。 虽然郑和不知道自家殿下是怎么清楚天下各地情况,可他选择了信任。 “虽然有了地图,但你也不能掉以轻心。” 看着郑和,朱高煦不厌其烦的交代道:“有地图能方便许多事情,可海洋的水文却需要你自己去探查和研究。” “天下有七洲四洋,但细分下来,又能分为西大明(太平)洋、北大明洋、南大明洋、东小西洋(印度洋)、西小西洋、北大西洋、南大西洋和北冰洋。” “这些海洋不同,水文也不同,其中北冰洋不属于你日后探查的范围,但其它几大洋如果可行,还是得走走。” “西洲(欧洲)的挽马,北洲(北美)和东洲(南美)的作物,还有南洲(澳洲)……” 朱高煦一点点的开口,在他的《天下四夷宾服总图》上,天下分为七大洲,海洋分为大明洋、小西洋、大西洋和北冰洋。 大明位居中州,欧罗巴位于西洲,北美与南美对应北洲和东洲,澳洲对应南洲,非洲对应昆仑洲,南极洲则是直接称为南极洲。 对于地图来历,朱高煦也只是说这是根据先秦地图与唐代杜环所遗留地图,以及两宋海航地图而绘制。 面对他的话,没有多少人表示质疑,毕竟朱高煦能掌握的资源太多了,就大明宫城的“古今典籍馆”来说,除了朱棣就只有他能把全部书籍看个遍,其它官员都没有这个资格。 朱棣不可能把“古今典籍馆”的书看完,那他这个谎言就没有人能揭穿。 日后编修《永乐大典》时,只要他用用小心思,那大明就可以对美洲和澳洲创造华夏主权。 想到这里,朱高煦几乎是把自己知道的大洲和洋流情况都告诉了郑和,郑和也全都记下,准备返回宫城后用笔记录。 “下西洋绝非一次就能结束的,所以日后肯定会下西洋多次,而每次下西洋和东洋,需要带回什么东西,我都会给你一本文册,你按照文册去搜寻便可。” “奴婢领教……” 交代了最后一句后,他们二人乘坐的车舆也返回了宫城,在东宫门口停下。 “那奴婢先去海军都督府了?” 郑和扶着朱高煦下了车舆,小心翼翼询问。 见朱高煦点头,他这才松开了手,自己驾车前往海军都督府。 告别他,朱高煦也返回了东宫之中,并隔着老远就见到了亦失哈。 “殿下,户部的赋税文册已经交上来了。” “好,我现在去看。”应下亦失哈的话,朱高煦走入春和殿内。 不过他不仅看到了文册,还看到了堆积如山的奏疏。 没有什么抱怨,坐回位置后,朱高煦开始翻阅户部的文册。 从钱粮到田亩,再到人口数量,不得不说因为自己的胡搞瞎搞,大明的纸面数据都得到了提升。 明明靖难之役打了一年,可大明的人口反而增长到了六千二百四十七万,耕地也增加到了四亿一千六百余万亩。 至于赋税,如果按照正常来,没有遭遇蠲免的话,经过朱高煦改制的山东、辽东等地可以贡献比改制前更多的钱粮,不过这些钱粮最后还是要投入到辽东的建设上去。 “明年辽东缺口是六百万石,山东保留二百万石,海运四百万石。” “此外,北平也走陆路二百万石前往辽东。” 朱高煦交代一句,亦失哈闻言也开口道:“殿下,辽东的教习俸禄还得加上去。” “按照辽东和渤海的教习数量与俸禄来算,需要发六十万石俸禄。” 六十万石的数额让朱高煦头疼,所以他做出调整道:“禄米每年只发十二石,剩余十石折算为钱四贯。” “奴婢领教。”亦失哈应下,并让身后的东宫班值太监记下,自己则是交代其它事情。 “吉林的医院,今年已经毕业三百七十七人,这群人要编为军医吗?” 亦失哈提醒了朱高煦,他在吉林弄的医院也已经开始有学子毕业了,虽然数量不多,但积少成多。 “把吉林医院拆分为三个医院,分别在吉林、沈阳、辽阳各置一个,由原先的教习带着毕业的这三百七十七人分别扩建。” 渤海的医院主攻外科和儿科,毕竟大明需要医生最多的地方是军队和接生。 自从渤海的医院创办以来,关外的夭折率急转而下,对于没有什么无菌概念的这个时代来说,酒精消毒和各种类似感冒、流感、瘟疫等传染途径的应对办法可以说十分先进。 父母佩戴口罩,进行消毒对于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来说十分重要。 只要熬过这一两个月,婴儿再回家就十分安全了,并且即便感染疾病,只要不是先天性的,医院也可以对其进行医治。 中药的药效相比现代医学来说自然不算好,但放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先进了。 如果能弄出显微镜来研究中药成分,进而弄出古早版本的中成药,那大明的医学也能跨升一个台阶。 当然,相比较这个,朱高煦还得把目光放到教育上。 渤海的五年教育,其实培养出的学子知识储备,也就和后世的小学生差不多,甚至某些方面还不如,毕竟朱高煦也不是每一学科都能精通。 五年教育已经把他的底子掏空的差不多了,大学毕业后他压根就没去翻书。 如果不是地质、地理这些学科与他的工作有关,他甚至都记不住世界上哪里的矿产出名。 原先讨厌的工作内容,现在反倒是成为了他领先世人的本事。 “当初早知道好好学理科了……” 批阅奏疏的同时,朱高煦不免感叹起了自己没能带来更多的东西给这个时代。 饶是如此,只要他的五年教育能推广开来,大明的基础数学、物理和地质、天文都能得到提升。 朱高煦再贪玩,也总归是记得太阳系八大行星,日食月食,七大洲四大洋,以及细胞、病毒等等小知识的。 这些知识如果没有他,那得几百年后才能被人总结出来,但现在他一套《五年教育》,直接解决大部分问题。 有这个基础在,加上朝廷鼓励,朱高煦不相信大明会诞生不了新的理论知识。 只是在此之前,他还是得推进辽东、山东的教育。 这两个地方的人口已经达到近七百万的程度,只要能让这两个地方普及教育,那就代表近百万户百姓家庭脱离文盲,因为他们的家中已经有了接受教育的人。 只要有这么一个人在,整个家庭都会发生不小的改变。 “山东的办学,可以提前在明年年初开始接受招生,在永乐元年二月开始学子就读。” “你看看如果在这个时间开始办学,那朝廷会遇到什么问题。” 朱高煦停下手中的笔,给出了山东开始普及教育的时间。 他揉了揉眉心,亦失哈闻言则是迟疑道:“最大的问题还是教习和钱粮问题。” “山东口数五百余万,哪怕只有五十万学子报名,朝廷也得准备起码五万教习,才能保证将每个学堂学子数量控制在五十人左右。” “奴婢算过了,哪怕明年渤海毕业两万学子,也还有三万教习的缺额,而山东治下的府、州、县、卫等学校,仅有教习一千六百余人。” “山东办学的缺口,很难在明年就填补上,除非推迟到永乐四年,等辽东学子毕业……” “此外,若是要养五万教习,那按照您刚才定下的俸禄发放规矩……” 亦失哈说着,开始敲打起算盘来,不多时继续道:“每年支出二十万贯,粮食六十万石,这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如果还要加上学子们的书本费,笔墨费,以及在校午饭的费用,那山东学政每年支出不下三十万贯,粮食二百万石,等同山东赋税的四成。” 亦失哈说完,他忐忑的看着朱高煦,以他对朱高煦之前的了解,朱高煦肯定还会继续办下去的。 可如果真的强行对山东办学,那大明的财政缺口只会越来越大。 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就是朱高煦居然平淡颔首: “全面招生确实无法进行,既然如此,就将明年的招生限制在十岁以上,十六岁以下。” “此外,只要参与了报名,年纪上去也无妨,山东的报名持续两年,开学推移到永乐三年正月。” “办学要办,但不能给地方带来较大压力,更不能让质量下降。” “如果这么调整,你估计会有多少山东学子入学?” 朱高煦放缓了步调,他要办事情,但不像之前那样匆忙焦急了。 “大约三十万左右,而且如果是这样的话,教习也不会有什么问题,钱粮所需也能下降一半。” 亦失哈松了一口气,并补充道:“不过办学是每年都招生,后续的生源应该会保持在每年五万以内的增长。” “后续的事情,等政策颁布看后续情况再讨论,你去忙吧。”朱高煦打断了亦失哈的话。 亦失哈闻言,当即回礼退出了武英殿内。 只是在离开武英殿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坐在位置上处理政务的朱高煦。 现在朱高煦给他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以前了。 《明太宗实录》:“洪武三十三年十月癸卯,上令太子办学辽东,太子责令官学曰:“十岁以上不就学者,罚其父兄”。” (本章完) 第287章 永乐元年 “放!” “噼里啪啦——”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当爆竹声在南京街头响起,洪武三十三年成功过去,迎来的,是永乐元年。 正旦新春这样的节日,总是让人浸染着喜悦和热烈。 巨大气氛,让整个南京城都变得热闹非凡。 兴许是蠲免的缘故,不止是繁华的内城百姓张灯结彩,就连外城的百姓渐渐地绘起了彩灯,爆竹声所到之处,皆是节日喜庆的氛围。 走过街道,一路的笑声和欢声笑语,萦绕在空气中,令人感到愉悦和温暖。 即便是南京城外的一些乡野集镇,也都热热闹闹的办起了庙会,人满为患,热闹非凡。 摊位挤满了赶集的人群,摊位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摆满了整个市集。 这里一边是陶器,一边是油脂,再往前走,马上就能看到推着车子行走的小贩,车上挂满了诸如风筝、木马、灯笼、鲁班锁和木雕等这个时代的玩具。 在新年的气氛下,便是他们这些普通集镇的摊贩们都充满着活力和喜悦,更别提居住在南京内城的那些江南富户们。 整个内城都飘扬着各种年节食品的味道,普通百姓的饭桌上多了肉味,富户家中则是摆满了传统的芝麻糊、面筋、饺子、以及其他的小食,味道使人陶醉。 孩子们在新年里玩具和衣服的厚礼中尽情玩耍,家长们则与子女一起欣赏醇香的糖果和其他的小吃。 辞旧迎新,在这些喜悦的时刻里,宫城之中也热闹非凡。 由于京城安定,留守北平的朱玉英等五位公主也在朱棣的安排下南下抵达京城。 因此,正旦节这一日的乾清宫内十分热闹。 包括朱高煦在内的三子五女齐聚,张氏与郭琰两个儿媳妇也跟着到来。 其中,年纪最大的是刚刚被册封为永安公主的朱玉英二十有四,比朱高炽还大一岁,并且早就被朱元璋赐婚嫁给了开国勋臣袁洪之子袁容,次女朱月贵二十有二,也被朱元璋赐婚嫁给了勋臣李达之子李让。 虽然是赐婚,但老朱的赐婚水平明显不行,袁容十分骄纵,唯有李让还算恪守本分,有几分本事。 朱高煦被册封太子后,袁容常来春和殿,希望能谋个权力大些的差事,倒是李让除了朱棣吩咐,其它时候都回避前往春和殿。 “饭菜上桌了,都吃吧,看着干什么呢?” 乾清宫内,伴随着徐氏开口,一家人开始动筷,坐在朱棣身旁的朱高煦隐晦扫视了一眼自己的这群家人。 人说儿子像娘,女儿像爹,这句话放在自己这一家子也十分贴合。 朱玉英等人长得虽然十分白净清秀,但也顶多就是一般容貌。 反倒是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他们三个长得不错,尤其是朱高燧,可以说继承了徐氏的容貌,浓眉长目高鼻,也难怪朱棣宠溺他。 当然,就这个时代的眼光来看,身材魁梧高大,形貌俊伟的朱高煦更符合尚武风气的明初审美。 朱棣时常吹嘘朱高煦像自己,也变相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 实际来说,平日里还算高大的朱棣一旦坐在朱高煦身旁,立马就小了一号。 不止是他,几乎任何人坐在朱高煦身旁都会小上一号。 “今日是家宴,都吃喝开心些,就是不要贪杯就行。” 朱棣作为一家之主举杯开口,众人也连忙附和。 朱高煦自顾自吃着饭菜,时不时与朱棣和徐氏说两句话,倒是一旁的郭琰与张氏、朱玉英、朱月英等人说说笑笑。 她仅仅来了京城不足半年,就已经把京城大部分文武官员的妻妾联系好了,甚至刚到京城不久的朱玉英、朱月英等人,也被她三言两语说的笑容不止。 “汉王府和赵王府的营造如何了?” 饭桌上,看着一盘盘美味佳肴上桌,朱棣却突然问了一句扫兴的话,让徐氏瞪了他一眼。 不过朱棣却恍若未闻般看着朱高煦,朱高煦也停顿埋头干饭的举动,擦擦嘴道:“云南与湖广布政使司上疏了,云南的汉王府营造在五华山北,当地的昆明左卫搬迁至城外,王府南北东西各一里,占地近六百亩。” “长沙的赵王府,在潭王基础上扩建,占地近五百亩。” “其中,汉王府已经营造了三殿与王城,后续还需要大概三年的时间才能竣工,但眼下就可以入住。” “赵王府还需要两年竣工,但眼下也可以入住。” 朱高煦说罢,朱棣闻言便直接开口道:“今年年末,老大你和老三就一起就藩吧,俺已经给老三相了亲事,西平侯之弟,都督沐晟的长女。” “我才刚到京城都没一年就要让我就藩,我不去。”听到自己年末要就藩,朱高炽还赔笑,朱高燧就直接翻脸了。 仗着朱棣宠爱他,他怎么说都不愿意离开京城。 “俺二十就藩了,你如今也十九了,翻年刚好二十岁,就藩怎么了?” 朱棣眼看朱高燧不上道,立马就端起了脸。 京城是个是非窝,让他们就藩是保护他们,这个傻儿子怎么就不清楚呢。 “反正我不走!”朱高燧耍起了无赖,朱高炽见状还劝道: “老三,长沙那么好的地方你不去?” “那我们俩换换,伱去云南,我去长沙。” 朱高炽是懂怎么劝人的,一提到云南,朱高燧立马就觉得长沙不错了,态度也没那么坚决了:“你想得美。” “好了!就这么决定了。”朱棣拍板定下,全程朱高煦没有说一句话。 不过就朱棣说完这件事后,饭桌上的气氛也就变了。 吃完了家宴后,朱高煦便留下了郭琰伺候父母,自己则是以公务繁忙来搪塞,而后返回了春和殿。 只是他刚刚抵达春和殿,便让亦失哈和郑和准备车驾出宫。 不多时,一辆普通的马车就驶出了宫门,远远跟着百余名骑兵。 应天百姓的生活情况,是朱高煦衡量他们父子治世的能力与进度。 乘坐马车,他的目标直奔外城。 经过老朱的几次迁徙富户,还能居住在内城之中的百姓已经少之又少,即便是那些跑堂伙计,也基本都是住在外城,来内城打工的普通百姓罢了。 半个时辰的赶路后,他抵达了一个熟悉的镇子。 大树营镇,当初朱高煦所逛的第一个外城集镇。 一晃时间已经过去七年,曾经因为朱元璋迁徙政策而人口骤减的大树营镇经过七年的发展,人口比洪武二十七年时更多了,集镇面积也向外扩大了不少。 穿戴胸甲,披上圆领袍后,朱高煦便带着亦失哈与郑和在大树营镇内穿梭起来。 由于是新年,百姓们几乎都穿着崭新的白布衣,这是他们所能买得起的最便宜新衣。 一眼扫去,除了少部分年纪大的老人没有新衣穿戴,其余百姓都穿着新衣,走在那被踩实的夯土路上。 街道两侧有各种贩卖猪牛鸡鸭等肉类的肉铺,门板上还贴着官府的凭证,代表贩卖的猪、牛肉合法合规。 由于是新年,因此买肉之人不算少。 朱高煦见状,便对郑和招呼道:“你去问问那肉铺的掌事,今年新春与前几年新春相比,百姓采买肉食数量有没有什么变化。” “是。”郑和应下,转身便去询问。 不多时,郑和便带着消息返回,与朱高煦一边走一边说:“除了去年因为战事只贩卖不到两头猪外,前几年正旦节都能卖出五头猪。” “今年因为蠲免了一半的赋税,加上朝廷对整个江南以钞抵税,所以百姓们多了闲钱,肉铺已经卖出四头猪了,按照这情况,今天应该能卖出七八头。” 郑和的这句话如果没有掺假,那说明今年应天百姓的生活肯定比洪武年间要好。 朱棣的蠲免一半赋税让他们多了闲钱,朱高煦的以钞抵税则是将建文年间滥发的宝钞从他们手中回收,使得他们没有遭到太大的利益损失。 这样的环境,才普通的百姓敢于大胆买卖肉食。 不过在大树营生活了好几个月的朱高煦却清楚,单从肉食来看外城百姓的生活情况十分片面,因此他带着亦失哈和郑和看了看其它商贩的摊子。 竹编的各类箩筐,以及铁匠铺门口摆放的各类农具是最受百姓欢迎的地方。 凡是路过这些地方,朱高煦都会让亦失哈或郑和前去询问,得到的结果也是比洪武三十一年和洪武三十二年的生意要好。 这样的繁荣让郑和和亦失哈脸上挂上笑容,但朱高煦却清楚,这样的繁荣只是一时的。 如果没有了蠲免和以钞抵税,那眼前的繁华就会凋零至洪武三十一年以前的情况。 当然,从局部来看,江南的局势会好,因为朱高煦均分出了上千万亩耕地。 这些耕地让大量的贫农得到了利益,即便他们依旧是贫农,可日子会比之前过得更好,可要说北方…… “回去吧,户部那边应该快来人了。” 朱高煦开口,转身带着亦失哈和郑和返回了宫城。 没有出乎他的预料,在他抵达东宫春和门的时候,便得知了户部尚书郁新的求见。 朱高煦走进了春和殿内,果然看到了等待许久的郁新。 六十多岁的他起身对朱高煦作揖,朱高煦则是毫不避讳的脱下圆领袍,解下了胸甲。 这一举动,让郁新知道了朱高煦肯定是探访民情去了,因此他将思绪稍做调整便开始上奏。 “户部敲算了今年的开支与税目,固定的税目中,军屯籽粮因为辽东、山东改屯为民的政策,下降到了二千一百四十余万石。” “当下,战兵数量尚有八十七万六千,屯兵经过改屯为民,尚有九十九万二千余人。” “山东、渤海、大宁、辽东的十万五千战兵,以及补员过后的神机营和女真八卫有近六万人,他们的军饷是禄米二十石,军饷八贯,还有各类布匹食盐。” “其它战兵和屯兵待遇不变,因此今年六军都督府开支近二千六百万石粮食,一百四十六万贯铜钱。” “户部这边,得补贴四百六十万石和一百四十六万贯,还有二百一十六万匹布,二千四百余万斤盐……” 郁新还想汇报得更详细些,朱高煦却在坐下后打断道:“详细的,我事后会看户部的文册,郁尚书只管说大体的开支和收入以及缺额就行。” “是……”郁新见朱高煦这么说,也扫了一眼自己的笏板内容,随后说起大致情况。 “武勋、六部及三司合计四万七千六百余人,俸禄支出一千八百六十余万石。” “营造北京每年支出二百万贯,疏通黄河每年五十万贯,还有运河、吴淞二江的疏通今年支出五十万贯,下西洋船队五十万贯,六十万石。” “宫城之中,内外廷今年开支不低于一百四十万贯……” “援辽粮食六百万石,发配云南的建文佞臣安家粮食三百万石……” “以上各种相加,总支五千四百二十余万石,六百三十六万贯。” 郁新说完了总支出,朱高煦面无表情,见状郁新只能说起收入。 “按照去岁定下的田赋额,以及山东改屯为民的田赋额,今年理应收取田赋额三千三百五十万石。” “算上军屯籽粮,合计五千四百九十万石。” “至于盐铁茶课,以及各色丝绵折色合计四百二十六万贯,西南官营矿场折色二百四十六万贯,合计六百七十二万贯。” “正常来看,还能结余七十万石,三十六万贯。” 朱元璋留下的底子,加上朱高煦对山东、辽东的改制,让大明朝的财政在营造北京、疏通黄河、运河、吴淞二江,筹备下西洋的同时,居然还能结余,不得不说这是一份财政奇迹。 不过朱高煦很清楚,这份奇迹的前提是没有更大的折腾,而郁新前来也不仅仅只是为了汇报财政情况,而是想弄清楚东宫还有没有新政没有颁布,以及以钞抵税是否进行。 “民间的钞价,我刚才去外城询问了一些商贾,基本维稳在了每贯实价五百文左右。” 朱高煦开门见山说起了钞价,并对郁新交代道:“我的意思是,维稳在这个实价就已经不错了,诚然百姓也有负担,但朝廷的负担更重。” “即日起,以钞抵税政策以陛下恩典为准,不固定以钞抵税。” “同时,宝钞仅保持以旧换新,不再回收与发放。” “殿下英明……”听到朱高煦这么说,郁新心里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提醒道: “如此操作,朝廷的负担会减轻不少,不过庙堂之上恐怕会有不少人非议。” “任他们非议去吧。”朱高煦平淡回应,这让郁新感到诧异。 老朱在宝钞上的遗留的坑太大了,真的要填补,那肯定是填补不过来的。 他现在只有利用西南和日本、吕宋所产的白银和铜锭来慢慢设立准备金制度,并且加强宝钞防伪。 在宋代和元代要发纸币,先要收进本钱,用后世的话讲就是准备金。 虽然随着王朝的衰弱,准备金通常会不足额,这也就会造成通货膨胀,但总的来说,在基本收支平衡的前提下,纸钞是可控的。 明朝的钞法崩坏除了老朱发行量太大外,还有就是没有准备金。 老朱没有设置准备金,是因为明初面对的钱荒情况严重,但随着西南银矿和铜矿开发,大明就渐渐有了设置准备金的资本。 现在只要下东洋成功,大明成功在隐歧群岛和金银岛设置长期互市贸易地点,那日本每年就能稳定向大明输入价值二百余万贯的白银。 加上西南和吕宋的白银、铜锭输入,大明的国库之中每年都会新增价值不少于五百万贯的金银铜钱。 大明和欧洲面对的情况不一样,欧洲因为人口市场太小,而美洲白银涌入太多会发生价格革命。 但是大明的人口市场庞大,别说五百万贯,就是翻个两三倍,也没有办法撼动大明的市场经济。 朱高煦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在实物税更变为货币税的道路上维稳海外金银输入。 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海外涌入白银不稳定且数额太少,白银的流入仅停留在乡绅富户手中,根本到不了内地百姓手上。 这样的情况下,农民还得把粮食换成钱,再用来交税,变相增加了农民负担。 应对这种局面,朱高煦也有自己的办法。 明面上不废除徭役,但也不收取免服徭役的税收,而是以“以工代赈”的形式,把从海外和西南收来的白银和铜锭以钱币的形式下发给百姓。 如此一来,既解决了白银和铜钱没办法流通到百姓手中的问题,也解决了白银、铜钱的库存问题。 不过想要这么做,就得继续维持民间海禁,保持官营贸易,这样才能保证大量的白银铜钱掌握在朝廷手中。 朱高煦要做的,是真正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而不是取之于民,用之于士绅。 正因看到了朱高煦想要走的道路,所以郁新才会提醒他,庙堂上恐怕会出现不少非议。 说到底,以钞抵税这个政策虽然断断续续,但确实让江南士绅们尝到了好处。 朝廷要维稳宝钞,不至于让宝钞跌价太多,让百姓财富蒸发太多。 士绅要收取宝钞,以此来抵税。 这个循环本身没问题,可问题在于朝廷现在的压力很大,无法继续维持这个政策。 对于郁新来说,他能理解朝廷所面对的困局,可百官之中又能有几个理解? 或者说,他们理解之余,又有几人能体谅朝廷? “升恩斗仇,他们觉得不满意,就自己跳出来吧。” 朱高煦平淡对郁新开口,郁新闻言便知道朱高煦是什么意思了。 不满好说,毕竟法不责众,但如果真的有人跳出来当出头鸟,那朱高煦也不介意杀鸡儆猴。 他们父子不是朱允炆,而是凭着兵马将天下拿下的父子。 讨价还价在建文那里行得通,但在永乐这里就不行。 面对朱高煦的态度转变,郁新倒是没有太多想法,倒是面对朱高煦收紧步子的做法,他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其实对于朱棣和朱高煦这对父子所做的事情,除了营造北京之外,郁新并不觉得其它事情有问题。 当然,这里的前提是日本确实有大量银矿,且下西洋船队确实能市舶回足够的贸易金银。 一想到下西洋的贸易,郁新便开口说道: “前几日,郑秉笔给户部递了下西洋贸易所需的文册,不知殿下是否看过?” “我看过了,户部报价的文册出来了吗?”朱高煦不假思索的回应,郁新闻言也开口道: “臣此次来,还有一件事就是商量这贸易货品的价格……” “按照户部官员的依照历年朝贡贸易的计算,青花白瓷盘每个应该作价五百贯,碗每个三百贯,瓶每个五百贯,豆青瓷盘每个一百五十贯,碗每个一百贯,瓶每个一百五十贯……。” “此次下东洋由于是先遣,因此青花、豆青等瓷器,盘碗瓶各备一千个。” “另外还有,生丝一百万斤,每斤二百五十文,还有红糖。” “此外,户部也列举了前往东洋可收取的货物,例如苏木每斤一贯,硫磺七十文,红铜五十文……” 朱高煦并不清楚日本物价,但听到郁新准备一个瓷盘卖五百贯后,他还是皱眉道: “双方互市还是得让对方也有赚头,按照你们这样,日本恐怕没有赚头,贸易无法长期维持下去。” “殿下。”郁新作揖道:“日本蕞尔小国,历年买卖青花与豆青瓷器皆以此价,眼下我们船队抵达东洋贩卖,他们省去了船价,理应高兴才是。” “何况朝廷也给了赚头,例如硫磺在日本不过六文一斤,而朝廷给出七十文。” “此次采买出售给日本的各类货品,成本价格是四十二万贯,售出价格是二百一十七万贯。” “采买苏木、硫磺、红铜等物,只可调用五十万贯。” “如此一来,即便金银岛没有金银,朝廷也能净赚一百二十五万贯。” “如果不是殿下您停止宝钞,户部都准备用宝钞与日本结算。” 郁新的话,代表了这个时代士大夫们的观念。 朝贡贸易可以让对方赚,但自己必须赚的更多,绝对不能吃亏。 在郁新看来,还给日本五十万贯,已经是天官赐福了。 “价格这么定可以,但具体如何贩卖,还是得看情况,毕竟朝廷还需要在金银岛和隐歧群岛设置对日贸易市舶司。” “倘若因为蝇头小利而破坏了这件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面对郁新的解释,朱高煦只能先承认,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得以郑和他们遭遇到的困难为主要。 这次下东洋,即便不赚钱也可以,只要能让大明在金银岛和隐歧群岛站稳脚跟,那就代表日本成为了大明商品的倾销地。 长期来看,大明只赚不亏。 “臣领教……”郁新作揖应下,朱高煦见状也吩咐道: “所有货品都提早准备,距离下西洋只有不到四个月了。” 闻言,郁新颔首作揖在一声“臣告退”中退出了春和殿。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朱高煦揉了揉眉心:“这群士大夫,还真是吃人不吐骨头,不过对日本嘛……” 说着说着,朱高煦也没了负担。 (本章完) 第288章 郑和下东洋 “呜呜——” 五月,伴随时间一晃而过,下西洋的日子如期到来。 南京江东门码头上,此刻数万兵马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 代表皇帝的大辂出现在此处,此外还有朱高煦的金辂也随之出现。 宽阔的码头用上了产自渤海的水泥,整座码头坚固且整洁。 五十艘五千料宝船与六十艘五千料马船停靠在船舶位上,船上站着上万兵卒,码头上还有数千兵卒在搬运货物。 一箱箱的瓷器、生丝、白布与红糖、茶叶等各类商品成百上千的被搬上马船,此外还有舰队所需的粮食也被一袋袋的搬上船舱。 “陛下万岁……” 唱礼声传来,朱棣下了大辂,目光无视了行礼的郑和等人,直勾勾的看向了那上百艘下西洋的大船。 “老二,我们上去看看!” 毕竟当了皇帝,朱棣的口语上也开始克制,极少使用“俺”这样的自称了。 在他身后刚下金辂的朱高煦听后,当即便与朱棣在杨展、杨俅、郑和等人的护卫下,登上了一艘宝船。 七十二位舰炮让朱棣心神澎湃,近二十丈的长度更是可以跑马。 走到船尾处,这里摆放了许多装着土壤的木盆,朱棣见状好奇询问:“郑和,你这些东西是干嘛用的?” “回陛下,这是殿下指导的。”郑和听到朱棣叫自己,连忙上前作揖道: “殿下说,在海上远航时,若是长期不吃蔬菜便会患上坏血症,因此可以在船上储存足够的豆子。” “一旦蔬菜缺乏,那就可以先用清水把绿豆洗两遍,再用温水浸泡,等绿豆涨开以后,就把它装在木盆里,用三四层布盖好。” “第一天每隔两个时辰洒清水,第二天每隔一个半时辰洒清水,如此到第三天豆芽就能长到大约半寸长了。” “以这样的办法来操作,大概五斤豆子就能产出五十斤豆芽,只需要备足足够的水就行。” 郑和将自己从朱高煦那里学来的东西全盘而出,朱棣听后点了点头,他对远航和水战不了解,而朱高煦有水战突袭南京的战绩,他自然不会怀疑朱高煦的正确性。 询问了这些后,朱棣又详细询问了兵马火炮和火器的配置。 不得不说,这次下东洋的舰队确实规模庞大。 五十艘宝船和六十艘马船,以及三千料的四十艘战船,合计一百五十艘船只,满载货物一千八百余箱,两万余七百二十七人,火炮五千七百六十门,火绳枪一万二千六百支。 除此之外还有花岗岩炮弹近十四万枚,铁炮弹七万枚,开花弹三万五千余枚,定装弹药一百二十六万筒,火炮发射药二百余万斤,粮食十八万石,煤炭一百五十万斤。 整支舰队所装备的物资,足够维持两万大军在海上漂流六个月。 以正常的情况来说,从南京出发,顶多一个月就能抵达隐歧群岛,顶多一个半月就能抵达金银岛。 面对这次下东洋,在日本设立长期贸易地点,其中最困难的就是让日本割让金银岛和隐岐群岛。 金银岛还好说,在这个时代,它就是一个流放犯人的地方。 倒是隐歧群岛有些困难,但只要郑和好好谋划,想来足利幕府也得考虑南边各国守护的态度。 巡视海军一圈,朱棣志得意满,毕竟下西洋也是他想要促成的事情。 只是相比较他的赚一波就走,朱高煦走的则是细水长流的路子。 “郑和,今日册封你为下东洋正使太监,督海军事宜。” 朱棣转身对郑和进行册封,郑和闻言作揖下跪:“奴婢,定不负陛下所托!” “起来吧。”朱棣示意郑和起身,同时目光放到了一言未发的朱高煦身上。 “下东洋的细节事宜就交给你了,我先去观音门看傅让他们练兵的进度了。” “儿臣领谕”朱高煦应下,随后便见朱棣乘上大辂,往北边的观音门赶去。 数千骑兵拥护他而去,留下的规模依旧庞大。 朱高煦扫视了一圈下东洋舰队,满意点头的同时也看向了杨展父子和郑和他们。 “征讨安南的事情,我暂时延后了,所以伱们不要有负担。” “这次下东洋,态度该强硬的时候得强硬,总之朝廷必须在金银岛和隐歧岛建立市舶贸易。” “此外,与足利幕府的外交中,可以向他们出价,招募日本的百姓去金银岛、隐歧群岛居住,让他们在金银矿开采金银矿。” “日本的银矿和铜矿很多,我们可以提供灰吹法这种精炼技艺给他们,让他们的银矿和铜矿产量增加。” “如果幕府态度强硬,隐歧市舶司也可以给他们交税,只要不超过三万贯都能接受,你们也可以表态支持足利幕府对日的统治。” “以上这些条件如果他们都不答应,那就彰显一下武力,让他们知道大明不只是会在嘴巴上说说而已。” 朱高煦的态度很明显,为了市舶贸易,他可以让利给足利幕府,但如果足利幕府阻止市舶贸易,那朱高煦就要挥舞大棒了。 当年日本杀大明使者的事情,朱高煦还没和日本算账呢。 如果不是足利幕府的人口太多,且整块土地除了部分银矿外毫无价值,朱高煦甚至会想攻打足利幕府。 “奴婢(臣)领教……” 郑和与杨展、杨俅、郑峻等人作揖应下,心里有了把握。 见状,朱高煦上前拍了拍杨展的肩膀:“下东洋只是开始,等你回来的时候,你麾下的宝船会更多。” “是!”杨展从不怀疑朱高煦,而且他也知道前几日朱高煦又给龙江等船厂拨钱五十万贯,显然准备打造更多的宝船和马船。 “出发吧。”后退一步,朱高煦便吩咐众人出发。 不多时,江东门码头之中的一百五十艘船只开始摇橹划桨的驶出船舶位,一艘艘的顺着长江的水流向东方驶去。 它们如一座‘岛屿’,延绵着向下而去。 眼看他们远离,朱高煦也缓缓松了一口气。 事情他已经做成了一半,只要郑和他们做完剩下的一半,那大明每年起码能从日本获得二百万贯的贸易进账。 二百万贯,这对于大明来说已经不少了,毕竟现在的大明如果将实物税折色,算上其它货币税,其财政收入也不过两千四五百万贯罢了。 日本的二百万贯贸易进账,等同做大了全国蛋糕。 面对大明这样一个庞大的市场,8%的提升已经不低了。 “走吧,去观音门看看傅让他们训练的如何了。” 走上金辂,朱高煦对等待此处的亦失哈交代一句,不多时数千渤海精骑便护送朱高煦前往了观音门。 不等他们抵达观音门外的军营,便听到了如闷雷的炮声。 下了金辂,经过盘查过后,朱高煦走进了观音门外的这座军营。 军营面积不算小,足以容纳上万人在此训练,不过眼下在这里训练的只有从广西抽调而来的八百人,以及负责训练他们的五百神机营。 在那宽阔的广场上,朱高煦一进军营便见到了正在冒烟的野战炮。 十门野战炮列成一旁,旁边还有五门没有发作的攻城炮。 朱高煦和亦失哈朝着那边走去,却见攻城炮突然发作。 “轰轰轰——” 五门攻城炮成功作响,五枚重量十斤的石弹被射出,勇猛的打在了一里外的宽大水泥墙上,把用生铁混凝土浇灌出来的水泥墙打出了裂缝。 “好!好啊!” 充满硫磺味的浓烟中,朱棣虽然穿着一身皇帝常服,可眼下却围着刚刚打完的攻城炮上蹿下跳,恨不得把它们搂在怀里。 “父亲,您小心点!” 揉了揉有些不舒服的耳朵,朱高煦无奈的走向阵地,劝谏着朱棣。 待他走近,这才发现朱棣不仅已经试验了实心弹,还试验了开花弹和霰弹。 “殿下!” 傅让、张纯、林粟等一众将领对朱高煦作揖,在他们之中朱高煦居然还见到了王俭。 王俭面对他时,显然有些尴尬,因此一直低着头。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从众人的关系不难分析,王俭应该是毛遂自荐来军营训练,准备参与南下作战的。 由于朱棣在此,朱高煦无法与他好好聊聊,因此只能对他点了点头,便将注意放到了朱棣身上。 “老二,你这野战炮和攻城炮都是好东西。” “你与俺说说,这辽东的军器局每年能产出多少野战炮和攻城炮?” 朱棣看样子是很高兴,不然也不会自称俺。 闻言,朱高煦转头看向了亦失哈,亦失哈这个东宫大管家见状也笑着上前作揖: “回陛下,辽东军器局每年固定产出野战炮一千门,攻城炮五百门,舰炮五百门。” “不过要是朝廷需要的数量多,军器局的产量也会跟着增加。” 面对朱高煦要以手工业和农业开发辽东的政策,迁徙到辽阳的军器局可以说不断在扩充规模。 眼下,辽阳军器局直接管控鞍山县的煤矿和铁矿,有工匠两万四千余名,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大明第一冶铁、军工工场。 六军都督府那占据朝廷五成财政的开支中,有近二百万石就是从辽阳军器局采买火器,支付工钱的费用。 “火绳枪呢?” 朱棣从傅让手中接过了火绳枪,有模有样的瞄准起来,看样子在朱高煦到来前,他就已经试射过了。 “火绳枪的产量快不起来,普通的火绳枪年产不到五万支,大号火绳枪不到一万支。” 亦失哈回答着,朱棣听后却开口道:“有这些火器,难怪你们能这么快打到南京。” 他意犹未尽的看着手里的火绳枪,并交还给傅让,从傅让手中取来了大号火绳枪。 亲身体验了一次火绳枪、野战炮、定装弹药这三种存在后,朱棣内心按压的野心就开始冒头了。 他双目充满野心,死死盯着手中的大号火绳枪:“有了这些东西,兵卒只需要训练两三个月,配合你弄出来的车营和长枪阵,就能击败同等数量,却训练了十几年的胡兵。” 他意识到了一点,那就是定装弹火绳枪和野战炮的出现,解决了定居民族在生产方式无法维持一支可以密集抵近作战步兵队伍的成本问题。 尽管步兵群体还是不能够完全稳定压制骑兵的侧翼打击,但是游牧民的交换比彻底没了优势。 尤其是那些花费十余年人生艰苦训练,放牧,打猎而成就的精锐马弓手们。 哪怕累个半死攒下一套铁甲,可面对大号火绳枪和野战炮,他们已经不能够再轻易的驱散那些几个月就训练成型的普通定居民族步兵了。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水泥的出现。 如果用水泥修建石堡,然后配备足够的火绳枪和火炮,那胡兵基本拿他们没有办法,只能长期围困。 如果大明能从斡难河上游一路修建小石堡到忽兰忽失温,那是不是能彻底征服漠北游牧民族? 朱棣脑中浮现这个猜想,不过很快他就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 斡难河上游距离大明最近的一处卫所也有一千多里,而且期间还有戈壁和丘陵。 想要在斡难河维持一支能抵御数万胡骑袭击的军队,那成本有些过高了。 不过有了这些东西,那一汉当五胡就不是记载在史书里的东西,而是能真实实现的例子。 “若是给马步兵装备这样的火绳枪,再带一百门野战炮,那只需要一万人就能横扫漠东,两万人就能横击大漠。” 朱棣对于漠北太熟悉了,他敢这么说,但众人可不敢附和,因为他们没那本事。 “老二,按照俺说的情况,大军每日能行军多少里?” 朱棣目光灼热的看向朱高煦,朱高煦闻言则是回答:“八十里。” “八十里,不少了。”朱棣颔首,舍不得放下那大号火绳枪。 握着那大号火绳枪,他甚至给朱高煦算起了帐。 “十万人出开平,八万人配备挽马车,如此只需要一个月就能抵达齐王城,还能押运起码十万石抵达齐王城。” “届时在齐王城留下两万人驻守,其余六万步卒撤回开平。” “依靠这十万石粮食,起码能维持两万马步兵和两万步卒四个月的粮秣。” “四个月,都够俺从齐王城打到忽兰忽失温了。” 朱棣看模样是很想北征,一直在朱高煦耳边念叨。 让朱高煦不解的是,历史上的朱棣明明一开始是派将领去北征,直到丘福轻敌冒进惨败,他才开始自己亲征。 怎么到了自己这里,他压根没提将领北征,嘴里一直想着自己亲征。 “父亲,您若是真的想北征,干脆派英国公和成国公各带一万兵马前往大宁,我让辽东军器局给他们人马换装,训练几个月后北征兀良哈算了。” 朱高煦可不希望朱棣真去亲征,他亲征,那国政就留给自己一个人操办了。 “他们不行,还得俺亲自去。” 朱棣握着手里的大号火绳枪,十分高兴。 朱高煦自然不理解朱棣为什么会想着亲征,毕竟历史上朱棣说是有朱高炽在后方帮忙操持,但实际上朱高炽的政治理念和朱棣不同,朱棣北征同时还得关注南方,生怕朱高炽发出与自己政见不合的政策。 就好像迁都北京,这件事情朱高煦一直支持朱棣,而历史上的朱高炽却挑头唱反调。 因此如今有了朱高煦这个政见和自己贴合的太子后,朱棣自然不愿意拘束在南京之中。 反正他不在南京也不会出现什么乱子,那他为什么不能去漠北打打胡人? “您就算要去,也得等等了。” 眼见朱棣是真的想要北征,朱高煦倒也没阻拦他,毕竟攻打漠东并占据,这本来就是大明前进的重要一环。 驱逐兀良哈,拿下漠东,那么北方胡焕庸线以内的疆域就被大明收入囊中了。 依靠漠东,逐步控制漠北,形成羁縻统治是朱高煦所设想的一环。 至于说彻底拿下漠北,以当下的大明的人口情况来说,这并不现实。 漠北的矿藏开采难度较大,与其谋求无效开疆,朱高煦更希望能有效的实控漠东、河套、安南等地。 因此面对朱棣的兴致勃勃,朱高煦对他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儿臣想,今年先将对日贸易的市舶司设立起来,其次运送粮草前往广东钦州府,由傅让他们在七月携带火炮火枪返回广西都司训练兵马。” “等待明年入冬,大军挺进安南,海陆配合拿下安南。” “您要是想要征讨漠东,起码要等到永乐三年五月左右。” “儿臣算过,今年与明年两年时间,渤海肇州能存粮三十万石,届时您带两万马步兵与三万屯军前往全宁卫驻扎,只需要调用十万石粮食,就可以北上拿下兀良哈秃城。” “只要兀良哈秃城拿下,肇州就可以走水运运送粮食前往兀良哈秃城,甚至沿路为大军补给至兀良哈秃山。” 朱高煦说出了自己计算后的时间和北征所需钱粮,朱棣听后也倒没有着急,而是颔首道: “两年半确实有些久,但朝廷现在事情多,往后推迟也正常。” “俺等得起,不过在等的期间,你得在明年为北平的兵马增加火炮和火绳枪才行。” “另外,俺北征得向你讨要几个人……” 朱棣说罢,朱高煦皱了皱眉:“父亲打算要谁?” “王义、孟章、徐晟、陈昶、陈懋他们五个。”朱棣似乎蓄谋已久,不假思索的就吐出了五个人名,而且都是靖难之中颇有表现的受封勋臣们。 “那您不带英国公他们?”朱高煦无奈询问朱棣,毕竟就这阵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朱棣架空了。 只是他这话说出来,朱棣脸上就露出了几分感叹: “张玉近来上疏疲惫,想要致仕,他若是致仕了那朱勇和丘福就不能动了。” “孟善也老了,陈武、谭渊他们被我调往西北,能用的只有李远、孟瑛、张辅他们几个了。” “孟瑛和张辅被你调往了安南,俺只有带李远去了。” “……”听着朱棣的话,朱高煦只觉得不对劲。 张玉如今不过五十九岁,按照张辅都能活七十多来看,张玉活到六十几并不奇怪。 何况历史上他是因为救朱棣而战死,但眼下他根本没有经历太多短兵战事,哪来的疲惫说法。 稍微一想,朱高煦就觉得有猫腻,但仔细一想,朱高煦也就明白张玉为什么会急流勇退了。 张辅将会参与平灭安南的消息估计已经被他所知,而他本身又嫁了一个女儿给朱棣,朱棣登基后还将其册封为贵妃。 也就是说,张家已经是外戚,张辅平灭安南后,大小也会获封个伯爵,到时候他们一家就有些显眼了。 反正燕府诸将都在等位置,他干脆放了山西的位置给燕府的诸将顶上,不仅能卖个人情,还能降低英国公府的存在感。 “老狐狸……” 想清楚张玉的想法,朱高煦都不由轻笑了一声老狐狸。 就他的这份性格,也难怪张辅在历史上明明和朱高煦关系不错,却没有帮朱高煦了。 这父子一家人都不想牵连政治,不过这样也好,更容易掌控。 只是他想安心养老,朱高煦却不允许。 “英国公既然想要退下,那便看父亲心意吧。” “只是英国公身怀行军打仗的本领,就这样致仕在家养老未免会闲出病了,不如让他前往国防大学担任讲习如何?” 朱高煦能看出张玉的想法,朱棣自然也能看出,因此他听到朱高煦的话后不免笑道:“好好好,确实不能让他闲着。” “父亲英明!”朱高煦不吝赞美,朱棣闻言则是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恋恋不舍的将大号火绳枪递给了傅让。 “这次平灭安南要是成了,朕便恢复颖国公府的爵位。” “谢陛下隆恩!”傅让闻言连忙单膝下跪,朱棣也笑道:“你还是与你几个哥哥好好商量吧,别到时候他们不高兴。” “臣已经与几位兄长书信来往过了,不管陛下复爵给谁,臣等都无异议!”傅让低着头回应。 见状,朱棣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对朱高煦交代道: “渤海运粮肇州的事情你可得早早准备,平灭了安南后,我要立马北上把兀良哈给打服。” “父亲放心吧。”朱高煦轻笑摇头,随后便与朱棣走出了军营,各自乘车返回宫城。 倒是在他们离去时,顺江流而下的下东洋舰队也越过了龙潭。 站在甲板上,郑和穿着朱棣赏赐的蟒袍,意气风发的眺望远方…… 《明太宗实录》:“永乐元年五月戊寅,上命郑和为正使,杨展、杨俅为副使,奉使东洋。将士卒二万七百余人,多赍货物。造大舶,修十八丈、广十二丈者。自应天长江泛入海往东洋而去。” (本章完) 第289章 沿海商帮 “东洋船队这一去,万一真的被东宫在日本设立市舶司,那苏松、浙东等地的商帮肯定会不高兴的。” 应天府左春坊内,当焦虑的声音响起,一处宅院的水榭内也露出一群身穿儒士袍,却气派十足的人。 在他们的年纪从三旬到六旬不等的人,其中以一名三十出头却相貌俊秀的男子为首。 面对刚才的问题,那俊秀男子却轻嗤道:“他们不高兴又有何用?” “当今天子与东宫才借着清理建文佞臣,将淮西、浙东、苏松等地官员清理,现在天子与东宫那边也知道群臣不满,只是苦于无人跳出来当出头鸟罢了。” “越是这种时候,我们就越应该低调内敛,等着他们自乱阵脚。” 男子说罢,举杯饮了一口赐酒,而面对他的话,一名年纪三旬,大脸盘子的官员也附和道: “解阁臣此言说的好,浙东、淮西、江东等官员遭受重创,现在却是我江左官员一家独大了,理当慎重。” “解阁臣与士奇所言甚是。”听闻二人开口,其它人附和起来。 在永乐朝能被称为阁臣的,只有刚刚被册封为殿阁大学士的解缙,而被称为士奇的人,则是祖籍为江西吉安府出身,表字士奇的杨寓。 在此水榭之中能入座的,均为江左出身的官员,其中以解缙地位最为崇高,但这并不是因为他官职高,而是因为他能参与武英殿机要。 “虽说低调,可东宫那边明显是想培养山东、辽东等地学子,以此在庙堂占据高位。” 一名官员低声开口,可解缙却轻笑道:“北人不知文,就凭他们想要考过我江左学子,未免有些痴人说梦了。” “确实如此。”杨士奇也附和道:“兴文教非一朝一夕能成功的,我私下询问过国子监的贡生,东宫所调教谕,大多都是出身寒苦的学子,在国子监时就成绩不显,去了北边也教不出什么好学子。” “何况,东宫此举已经暴露想法,他若是再想募集国子监的贡生充为教谕,我们也可掺入人手,让江左文风在北边占据一席之地。” 不管是解缙还是杨士奇,他们都不认为朱高煦能在短时间内培养出一批治国干才。 诸如浙东、江东、江左等地,哪个不是有上千年时间做底蕴,才能培养出如此浓厚的就学环境。 朱高煦虽然给足了辽东、山东学子政策,但他没有三地的底蕴,也找不出比三地优秀的教谕。 就凭这点来说,他想要建功,起码需要上百年的时间。 别说上百年,就他百年之后,他那政策是否还能执行都成问题。 “税务司的官员纠察的厉害,若是什么时候查到江左,那下面人也会有些麻烦。” 一名六旬官员开口,闻言的杨士奇闭口不谈,解缙则是依旧自傲:“我刚才说了,江东六府和浙东等地商帮都在盯着下东洋之举,朝中不想让东宫成事的人太多。” “此次下东洋若是能成还好,若是成不了,他们刚好可以苛刻朝贡的贸易。” “只是不管如何,此事与我们不相干,埋头筹谋科举,等待江左学子抢占进士席便是。” 他举杯饮酒,洒脱的模样却无法打消众人的担心。 在座之人,谁不是千军万马之中杀出的佼佼者? 下东洋一事,表面上是东宫想做,但实际上明明是金台之上的那位想做。 这父子同心,想要阻止下东洋及后续的下西洋,着实太难了。 不过解缙说的也没有问题,这件事情终归是那朝廷与江东、闽浙等地商帮的事情,与他们江左不相干。 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想想怎么谋划下次科举的进士空缺。 不管那对父子再怎么厉害,他们终归还需要人办事,而掌握知识的他们,便可以趁机掌握要职。 思绪此处,群臣纷纷举杯,从政务聊到了诗词歌赋上。 倒是在他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时候,朱高煦所派出的胡纶也带来了关于沿海走私的大致消息。 烛火飘零,受限于时代,即便是作为太子居所的春和殿也显得昏黄。 扫视手中文册,坐在位置上的朱高煦眉头紧皱。 在他面前,被赐座的胡纶则是等待朱高煦开口,不过他也知道,自家殿下恐怕没那么快开口。 “这事情的复杂,确实超过了我的预期,但还算在可控范围内。” 一刻钟过去,朱高煦放下文册,揉了揉眉心。 他早就知道大明边塞开始走私,而江南自然也会利用海路走私商品,赚取暴利。 只是他没想到,江南居然已经出现了类似商帮的民间组织。 在畅谈江南商帮和走私之前,还得从大明的朝贡体系开始了解。 首先,大明的朝贡贸易不止有官营贸易,还允许官方组织的民间贸易。 例如,大明对朝鲜的态度还算不错,所以在朝贡贸易之外,还有着使臣的民间贸易活动。 朝鲜国的使臣,往往会在朝贡时特意携带诸多特产来到大明进行贸易。 这样的情况,从洪武三年就开始,到眼下已经规模不小了。 按照朱高煦这几天了解的情况来看,如果朝鲜使臣准备向大明进贡一车货物,那么他们就会带着十车私人物品到大明进行贸易。 这个现象让大明的大臣看不过眼,因此每次朝鲜进行朝贡,总有官员会上奏弹劾,认为应该收取他们商税。 不过这种上疏通常会遭到朱元璋的拒绝,理由是朝鲜王朝偏远小国,长途跋涉来到天朝上国不容易,不用过于计较。 如此一来,朝鲜使臣们的私人贸易也愈发频繁,并很快被朝鲜的国主们盯上。 很快,朝鲜国主就掌握了使臣们私下贸易的情况,并在暗中交代,让使臣们购买大量的违禁货品,这其中就包括了弓箭所用的弓角。 弓角作为违禁品,大明通常会在朝贡贸易中设置定量,所以朝鲜国主们才会特地命令给使臣,让他们通过走私的方法,把朝鲜需要的弓角给购买回来。 不过,因为宫廷钱粮不足,所以朝鲜使臣大多时候会选择和朝鲜富商合作进行走私贸易。 为了获得资格,朝鲜很多富商也会通过贿赂的方式,把自己人安插进使团当中,与使团官员一起去往大明,然后打着朝鲜使臣的名义和大明民间的商人进行走私贸易。 这样一来,朝鲜使臣可以从中获取私利,朝鲜国可以获得大量求而不得的违禁品,而朝鲜商人可以通过走私贸易大赚一笔。 这种事情听上去,似乎只是朝鲜一家的做法,但实际上这样的做法却充斥在大明贡体系下的任何国家,也包括了大明自己。 大明派使臣前往出使的同时,他们也同样在进行走私贸易,只是消息很少出现在皇帝面前罢了。 不过相比较朝鲜的走私,大明的走私就有些明目张胆,且规模庞大了。 从元代开始,由于元朝的放养式管理,因此色目商人在贸易过程中将大量白银、铜钱流出。 见色目商人这么做没有遭到处罚,并且还赚取了大量利益,因此大量沿海的汉人地主也开始效仿。 不同色目商人,汉人地主们的走私从一开始的单打独斗,渐渐演变为了商帮模式。 为了更好的走私,商帮通常会以政治献金的方式来贿赂江南官员,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老朱拿下江南,建立大明才遭到官方打压。 不过即便如此,沿海商帮依旧在走私路上狂奔,毕竟海贸的利益太大了。 尽管没有美洲的金银涌入,但日本的白银,南洋的香料、珍珠、珊瑚等物都能带回大量利益。 可是,眼下伴随着朝廷开始插手海外贸易,沿海海商的苦日子来了。 限制于造船技艺,大部分海商都是用四百料到一千料左右的福船和马船来进行贸易,即便是一个商帮,也很难拉出上百艘这样的船只。 也就是说,单从运力来讲,下东洋舰队的运力基本是几十个沿海商帮加起来的总和。 下东洋舰队如果沿着日本、南洋、天竺跑一遭,那其它商帮就得饿肚子。 这样的情况,也符合朱高煦对下西洋成果的印象。 在他的记忆中,郑和下西洋一次性就带回了几十万斤香料,以及成箱的珊瑚珍珠。 郑和七下西洋所带回的香料,直接让百官从永乐年间,一直领到了弘治年间才告馨。 不难想象,郑和七下西洋到底带回了多少香料,让大明香料市场遭到了多么严重的打击。 可以说不到三十年时间,把未来一百年的钱都给赚了。 不过要不是这么做,估计永乐年间也没办法维持那么多大工程。 好在现在朱高煦来了,大明对南洋的贸易,将会从简单的一锤子买卖,变成可持续发展的长期买卖。 只是在这之前,他得盯紧这些沿海商帮,最好掌握他们走私证据,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把他们连带被政治献金的那批官员一起打包带走。 “盯紧他们,所有的罪证都存档,没有我的教令,任何人不得开启。” 将复杂的海上走私情况了解后,朱高煦也开始对胡纶下令。 胡纶一言不发的作揖应下,朱高煦见状也沉吟片刻,思考过后才开口道: “西厂的规模还得增加,最好从养济院之中挑选孤儿培养。” “东宫的府库还有十六万贯钱,你调十万贯先用着,总之北边给我盯好山东,南边给我盯好南直隶和闽浙,顺带监视江西吉安府的那群文官。” “臣领教。”胡纶应下,随后见朱高煦不开口,便自觉起身离去。 待他离开不久,回避消息的亦失哈也走进了春和殿内。 他没有询问什么事,只是走到了桌案前,为朱高煦面前那杯已经凉透的茶倒水。 朱高煦瞧着他倒茶,过了半晌才渐渐从思绪中走出。 再抬头时,亦失哈已经放好了水壶,坐在了他常办事的桌椅后。 “辽东今年入学的学子数量是多少?” “五万七千六百余人。” 朱高煦一开口,亦失哈便回答了问题,在说完后,亦失哈还开口道:“今年正月到现在,山东三府的百姓迁往辽东的有三十六万四千余人,南逃的有十二万三千六百人,但都被截获,迁往了韩州、开平等靠北的地方。” “不过辽东均地的消息传开后,他们也不逃跑了,反倒是山东的济南府、兖州府涌来了不少百姓,都被安置在了青州,数量不下十万。” “按照眼下的情况,年底辽东人口应该可以突破五十万户,二百万口。” “去年运往辽东的粮食,还够吃到年底。” “就是……”亦失哈顿了顿,然后才开口道:“济南、兖州府的百姓迁徙让不少乡绅富户诟病,衍圣公府也有上疏。” “父亲如何说的?”朱高煦闭着眼睛养神询问。 “陛下说,山东的事情交给殿下他放心,但是衍圣公府也不能怠慢……” 亦失哈小心翼翼的说出朱棣的态度,而这也是两父子政治理念上的一个小冲突。 说到底,朱棣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人,对于孔子和衍圣公后代这种政治正确的事情,朱棣还做不到全面推翻,反而要让步。 相比较下,朱高煦对孔子虽然尊敬,但对他的后人却不屑一顾。 不止是衍圣公府,还有江南,还有整个旧体制下的封建官员。 如果不是他现在没有足够的政治资本,无法调动足够数量的政治官员去打倒这群家伙,他恐怕早就动手。 他并不知道解缙等人的想法,可即便他知道了,恐怕也只是轻嗤一声。 他所要的官员,不是他们自命清高的那种“干才”,而是能够执行他政策,掌握小学数学级别的新官员。 这种‘批量制造’的官员虽然单打独斗不如这群“干才”,但他们的可替换性足够让大明维持一个较为廉洁的行政班子。 至于行政班子日后的腐败,那不是朱高煦应该考虑的事情。 古往今来,有几个人能料到几十年后发生的事情? 别说几十年后,就算身后事他们都无法掌握。 嬴政能料到他所建立的秦朝在他死后三年灭亡? 李治能料到他死后,他那个六十岁的皇后会在七年后登基称帝? 赵匡胤能料到他死后,赵光义丢下大军驴车漂移? 朱元璋能料到他死后朱允炆被朱棣推翻,朱棣称帝? 朱棣能料到他所期待的好儿子好圣孙全面推翻他的政治见解,抛弃交趾和绥靖漠北的政策? 这群人都料不到的东西,朱高煦也不认为自己可以料到。 他要做的,就是接好班子,传好班子就行。 至于他的这套体制能让大明走多长,会不会导致大明覆灭,这不是他所考虑的范围。 更何况以大明当下的生产力,想要让全民开启民智是十分困难的。 生产力能否提高,这取决于日后基础科学和数学的发展,他能推波助澜,但他不是全知全能。 火绳枪和燧发枪,加农炮他接触过,所以他能在大明工匠的帮助下弄出来。 可是蒸汽机、内燃机…… 摇摇头,他不再继续想这些,而是将收敛心神,将希望放到了郑和、杨展、杨俅他们的身上。 “听你这么说,老二的性子果然改了不少,就是他对衍圣公府还是缺少了一丝敬畏。” 乾清宫内,当朱棣穿着中衣坐在位置上说出这句话,跪在金砖之上的纪纲则是沉默不语。 这种话题,不是他可以随意开口的。 “老二一边盯着衍圣公府,一边盯着下东洋的船队和沿海商帮,他的想法比俺还要大。” 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漆黑中带着几点灯光的宫城,朱棣又抬头看了一眼明月。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衍圣公府是什么德行,不止是他,许多君王都清楚明了。 只是要折辱衍圣公府的事情,他们心底多少都有几分忌惮,更不用说要他们去打碎这个招牌了。 “漠北和乌斯藏、西域的事情,你让下面的人盯好,以便俺随时做出调整。” “臣领谕!” 朱棣背对着纪纲吩咐一句,随后便不再言语。 纪纲见状,起身离开了乾清宫中。 待他走后,朱棣才走回到了位置上坐下。 作为随身太监兼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王彦走出,对着朱棣行了一礼后才开口道: “陛下,东宫那边设置的西厂,看样子还是逊色锦衣卫几分。” “刚刚创建没几年,这不出奇,等过两年步入正轨就容易了。”朱棣摸着自己的大胡子,同时看了一眼纪纲的背影,若有所思: “只是等它步入正轨,规模变大,也就有人会往里面掺沙子了。” “伱说锦衣卫那么多人,有多少人是俺的眼线,又有多少人是俺的眼线同时,还是旁人的眼线?” “奴婢不知不敢言。”王彦老实为朱棣端茶倒水,摇头不敢猜想。 朱棣见状叹了一口气:“你在战场上倒是勇猛,到了这内廷之中反倒是前怕狼后怕虎。” “京城水浑,奴婢只想做好分内事。”王彦开口回应,可朱棣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多时,朱棣前往了寝宫休息,但当他坐在徐氏身旁的时候却有些感触。 “你说这天下兵马有半数都在老二手里,俺虽然信任老二,但却不信任他麾下将领。” “近来俺想了想,准备向各都司兵马派出监军太监,你觉得如何?” 朱棣一开口,坐在床上帮他揉捏肩膀的徐氏却停顿手中举动:“按理来说,后宫女子不得干政。” “不过今日既然是你开口问我,那我便与你好好说说。” “我观古今,凡是用宦官干政,无不是王朝中后期,且宦官唯利是图,若是在下面讨不了好处,肯定会添油加醋的让你误解下面的将领。” “俺身边的宦官还可以啊。”朱棣并不这么认为,反倒为身边的宦官说起了好:“郑和、王彦、侯显他们都不错。” “可黄俨、马琪、山寿他们呢?”徐氏反问,朱棣也为之语塞。 这几名宦官也是跟随朱棣征战过的宦官,可他们却爱占小便宜。 若是平日在宫中也就算了,可要是出任地方监军,那恐怕会惹人不悦。 “我还是不建议你用他们。”徐氏摇头,并进而说道:“你若用他们去监军,免不得会让高煦不悦。” “南下时我便与你说过,你们父子须得开诚布公,但凡有一方怀着心思,日后必然遭人挑拨。” “在这应天府,想要挑拨你父子二人关系的人可不在少数,你理当维持现状,不应该节外生枝。” 整个天下,恐怕也只有徐氏敢对朱棣这么说,且朱棣还不会反驳了。 “俺再想想,况且俺觉得老二也不会不高兴。” 朱棣没有回绝徐氏的建议,只是自觉道:“老二自己不是也用亦失哈了嘛。” “那亦失哈是被老二调教好了。”徐氏笑着为朱棣捏肩,朱棣闻言却不满道:“俺手下的郑和、王彦、侯显也不错。” 见朱棣不服气,徐氏只能加重了一下手中力度,但朱棣皮厚,倒没觉得疼,反倒是觉得挺舒服,不由哼唧两声。 徐氏见状也无奈,只能道:“说来说去,毕竟也只有他们三个,可监军却要数十个,你能找出这样的数十个贤宦吗?” “这……”朱棣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他还真的找不出这样的数十个贤宦。 “你若是用他们三人,我觉得高煦不会不高兴,毕竟高煦与郑和、王彦他们关系都不错,侯显也经得住考验。” “不过你要是用黄俨、马琪、山寿他们几人,高煦恐怕得与你吵一架了。” “他敢!”听到徐氏说朱高煦会和自己吵架,朱棣立马摆出了父亲姿态。 只是他一想到朱高煦那魁梧高大的身材,他还是莫名心虚了一下。 此时此刻他不由后悔,心想早知道就趁朱高煦小的时候多打几下了,现在没这机会了。 “呵呵……”徐氏见朱棣佯装威严也不揭穿,只是停下按捏的举动,伸出手拍拍他肩膀: “早些休息吧,明日你还要早朝呢。” 闻言,朱棣哼唧两声便躺在了床上,徐氏下床洗了洗手,再回来时却已经听到了朱棣的鼾声。 听着那鼾声,她笑了笑,便走进了拔步床上休息起来…… (本章完) 第290章 兵临福冈 永乐元年,对于大明百姓来说这是平常的一年,可对于文臣们来说,这却是他们被逐渐约束的一年。 从洪武三十一年开始得到放纵的他们,总归迎来了狂欢的结束。 不仅被税务司稽查田亩数,还因为郑和下东洋之举引得沿海商帮不满,下面的官员为此奔走,身居高位的官员也无可奈何。 此刻的他们,只能盯着下东洋舰队的一举一动,寄希望于下东洋舰队外交失败。 如果下东洋舰队的外交成功,大明成功在隐歧和佐渡岛(金银岛)设立市舶司,那日后对日走私贸易恐怕会直接断绝。 要知道虽然没有灰吹法,但日本每年从国内开采的白银数量依旧不低于百万两。 这些白银大多数都被走私商人赚取,同时他们也带着大量铜钱涌入日本。 这样的举动,让本就遭遇钱荒的大明雪上加霜,毕竟明初白银的规模还不大,暂时撑不起一个货币市场。 因此对于朱高煦来说,打击走私,维持官方贸易才是最利于朝廷的政策。 正因如此,他几乎每日都要查阅由舰队发来的信纸。 下东洋舰队带走了六百只信鸽,所以即便他在南京,也能掌握下东洋舰队的最新情况。 事实证明,大明的航海技术并不差,在利用明代牵星术和朱高煦所传授经纬度的帮助下,下东洋舰队在五月初十成功抵达朝鲜的济州岛。 “呜呜——” 清晨,当一百五十艘高大的船只在济州岛西南方向出现,急促的号角声骤然响起。 岛上数量不多的朝鲜守军开始防备,不过他们用来守备济州岛的工具却是老式的投石机和弩炮,鲜有火器存在。 相较于他们,那由一百五十艘大船组成的下东洋舰队,此刻正静静地停泊在海上。 隔海眺望,它们仿佛串联了起来,构成了一块可移动的岛屿,带着神秘的气息和浩荡的能量,给予济州岛那为数不多守军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放肆!这是天使的船队,你们怎么能这么无礼!” 济州岛西归浦港上,身穿正三品官服的礼曹参议崔正道呵斥着那群守备岛屿的守军,让他们放下兵器,并向海上舰队打出旗语。 不多时,二十艘二百料的沙船从舰队上被放下,随后被人驾驶向着西归浦前进。 崔正道带着十余名礼曹官员在西归浦等待着,大约两刻钟过去,那二十艘二百料沙船才进入了西归浦,并成功靠岸。 船上,郑和与崔均、郑峻三人带着四百余兵卒登陆西归浦,这样规模的护卫让济州岛守将汗流浃背。 只是相比较守将的警惕,崔正道却笑着上前作揖下跪,用洪武正韵开口道:“礼曹参议崔正道,参见天使……” “不必多礼。”郑和扶起崔正道,随后扫视一圈西归浦,感叹道: “这里地方不错,就是港口太浅了,我们的船不能靠岸,只能用这种小沙船补给。” “小沙船……”听到郑和的话,礼曹的官员们面面相觑,要知道他们的主力战船也不过就是二百料和四百料罢了。 由于距离过远,他们根本感受不到下东洋舰队的庞大。 不过这要不要紧,自从大明设立平倭水师,沿海倭寇几乎被荡清,水师的力量越小,对于他们来说越方便。 想到这里,礼曹的官员们纷纷露出笑脸,而作为朝廷六曹之中礼曹参议的崔正道也谄媚道: “请问天使,此次出使日本的商货,可否均售一些给朝鲜?” 作为礼曹参议,崔正道身上也背负着国主李芳远给予的任务,那就是从下东洋贸易之中获取朝鲜所需的一些东西。 除此之外,朝鲜各大商贾也贿赂了崔正道,让他帮忙帮忙购买商品。 因此,他才会如此热情的迎接郑和。 面对他的热情,郑和似乎早有准备,直接从身后的吏目手中接过了一本文册。 “这是下东洋的贸易文册,若是朝鲜有所需的商货,尽管开口,我定然不会保留。” “谢天使。”崔正道闻言,急不可耐的从郑和手中接过文册。 只是在他翻开文册的时候,上面的商品名称与商品价格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青花、豆青、白瓷等瓷器在朝鲜都是抢手的贵族商品,红糖、生丝、弓角、宣纸、狼毫更不用多说。 对于资源贫瘠的朝鲜来说,这里面的每一种商品几乎都掐准了他们的命门,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的钱不够。 下东洋舰队的商品如果按照他们给出价格售出,那数额将会达到二百一十七万贯。 这样的数额,绝不是朝鲜能吃下的。 “天使需要什么货品吗?” 崔正道没有急着贸易,而是询问大明需要什么货品。 “朝廷派我经过济州岛,主要就是买马。” 郑和不假思索便说出自己的意图,毕竟这个时代朝鲜能输入大明的商品,也只有马匹了。 元朝在高丽弄了不少养马的地方,济州岛就是其中一个。 相比较朝鲜的窘迫,大明能输入朝鲜的商品可以说百花齐放。 在这个时代,没有任何国家能对大明进行单方面的商品倾销。 “我们可以出价马匹五十贯一匹,一共出售五百匹。” 崔正道试探性开口,可郑和却皱眉道:“这点数量太少了,陛下给我的旨意是采买一千匹。” “一千匹……”听到这个数量,崔正道十分无奈。 面对这眼花缭乱的大明商品,除了卖马外,他们没有其它选择,毕竟朝鲜缺铜,更缺铜钱。 只有卖马,然后补贴一定数量的铜钱,他们才能买到自己心仪数量的商品。 崔正道转身与礼曹的官员们商量片刻后,便转身作揖,表情复杂道:“一千匹,五万贯钱,再加上我国的四万贯钱,我们希望购买价值九万贯的商品。” “可以,请崔参议拟份条子给我吧,此外我军还需要再济州岛取些水。”郑和颔首。 闻言,崔正道也松了一口气,继续摆上笑脸:“不过是一些水罢了,天军请自便。” “好。”郑和闻言看向了崔均和郑峻二人,二人见状便分出一百人去取水。 同时,崔正道也拟出了一份条子。 青花瓷器他们各买十件,豆青各五十件,此外的弓角、生丝、红糖等物则是能买多少买多少,直到花光了九万贯,崔正道他们才恋恋不舍的交出了条子。 扫视一眼商货条子,郑和用自己的印章盖上,随后派装满水的沙船前往船队带回商品。 从清晨到黄昏,大明的商品才陆续登陆西归浦,被崔正道等人派兵押运前往济州岛衙门。 双方约定翌日前往牧马府挑选马匹,不过这次的马匹运送方向不再是走海运前往江南,而是走海运北上辽东。 如此一来,倒也不用等到秋季的了。 对此,崔正道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当夜请郑和他们吃了顿他们自认豪华的酒席。 经过三日的贸易,当一千马群被送至十艘马船,并被运往辽东之后,郑和也带着舰队扬帆起航。 利用可生产的资源,他们成功换回了一千匹马和四万贯铜钱。 蹲在甲板上,郑和检查了那四万贯铜钱,看着上面所写的‘至正’、“至元”、“洪武”等通宝铜钱,不难想象它们是通过何种走私途径,被人用与朝鲜交易的。 “我不太懂,这么做生意,朝鲜人不是亏了吗?” 站在一旁的郑峻皱眉询问,老道的杨俅闻言,不等郑和开口便说道: “看上去是亏了,但那九万贯的商品被他们带回汉城,亦或者走私贩卖往日本去,基本能卖到十二三万贯。” “这么多?”郑峻咋舌,要知道他的俸禄也才一千石,折色后顶多四百贯。 如果这九万贯能变成十二三万贯的话,那多出的三四万贯,几乎能一些普通的大府税收相比了。 “这生意如果都是我们自己做就好了。”郑峻肉痛开口,可郑和却轻笑道:“我们赚的也不少。” “售卖给朝鲜的那些商品,成本也不过才二万六千余贯罢了。” “仅此一笔,朝廷不仅收获了一千匹良马,还赚回了一万四千余贯铜钱。” 说到此处,郑和也起身眺望远方:“朝鲜的贸易数额不大,这次下东洋的真正目的还是日本。” “现在船上的货物,只有日本能吃下。” 郑和的自信,让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崔均都产生了质疑:“日本能吃下那么多商货?” “别小看他们。”杨展看崔均质疑,不由开口道: “那日本虽然国土狭小,孤悬海上,但自南北统一后,国中口数突破千万,又有银矿相助,百姓虽然贫瘠,但贵族却十分富裕。” 杨展平倭多年,自然掌握了足利幕府的大体情况。 单论富裕而言,日本的诸地守护与贵族们绝对是大明四周较为富裕的一批人。 下东洋和设立对日市舶司,做的就是这批人的生意。 “铛…铛…铛……” 当郑和他们讨论对日贸易的时候,坐船上一口巨大船钟突然敲响,发出阵阵深沉而悠远的回响,让人不禁生出一种古老而庄重的感觉。 “要下雨了,先回船舱吧。” 郑和将装满铜钱的箱子合上,招呼一声后便带着众人返回了船室。 不多时,乌云从西方飘来,带来的除了雨水外还有狂风和海浪。 在大自然面前,饶是这支人类有史以来最庞大的舰队,却也显得十分渺小。 在这浩瀚的海面上,高数丈的海浪袭来,看得人心惊胆颤。 海浪的每一次袭击,都像是巨兽对战船的拍打,使得船身在浪头中左右颠簸。 到了夜里,冰冷的海风呼啸着,像是鬼魅在夜晚的诡谲嘶叫。 尽管已经经历过几次这样的风浪,但船舱里的兵卒们还是选择躲在角落里,手紧紧握住扶手,神色紧张。 舰队迎着风浪前进,每一次拍打的浪花飞到空中后,都会被狂风迅速吹走。 由水组成的雨幕被吹动,直到翌日清晨,这糟糕的天气也依旧没有过去。 郑和走出了船舱,几乎被狂风吹走,还好他身上绑了绳子,这才给了他抓住护栏的机会。 顶着狂风,他根据指南针向东方眺望。 远远望去,一片黑压压的云层笼罩了整个天空,洋面上一片漆黑,只有深邃的巨浪时不时地泛着白沫。 海面上的波涛翻滚,仿佛是一支在战斗中的军队,奋勇向前,咆哮着,竭尽全力。 只是在那浓厚的乌云中,郑和似乎看到了一丝光亮。 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才返回了船舱。 只是走出几个呼吸的时间,他的身上却已经湿透。 但即便如此,返回的他脸上依旧洋溢笑容:“这暴风很快就会过去,前面已经看见亮光了,顶多三个时辰我们就能平安走出暴风范围。” “正使,您这么出去太过危险了。” 从其它船舱着急赶来的杨俅见到郑和那狼狈的模样,连忙命人上去为他更衣。 只是面对杨俅的担心,郑和却笑道:“陛下与殿下委托我下东洋,我自然要竭尽全力,怎能因为贪生怕死而让舰队迷失方向?” “您要是出了事情,那我们才是百口莫辩。”杨俅苦笑,郑和也知道他的意思。 说到底,下东洋船队主要以东宫的武官组成,只有他一个是燕府的人。 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情,东宫武官肯定会遭到猜忌。 前番他没想这么多,只想为船队探明方向,现在想想倒也有些后怕。 “我知道了,日后必不会如此。” 换好衣服,郑和也洋溢着笑脸坐下。 只是即便他已经承诺,杨俅却还是片刻不离的坐在了他身旁,生怕他又跑出去甲板上。 在这样的‘监视’中,船室外的风浪声开始越来越小,渐渐地,门缝居然透出了阳光。 “呜呜——” 号角声响起,所有人都高兴的站了起来。 号角声的出现,代表他们成功走出了暴风范围,所有人都急不可耐的闯出了船舱,来到了甲板上。 温暖的阳光洒在了他们身上,一扫昨日的阴霾。 海军的兵卒们欢呼雀跃,还有的抛下船网,组织弟兄们下海游泳。 在一片欢呼声中,郑和走上了船头,双手扶着护栏,眺望着那蔚蓝大海。 海面上翻腾的浪花时而被风吹成千姿百态的水雕,时而又呈现出波光粼粼的海面,整片大海在阳光和浪花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郑和戴上了用烟晶做成眼镜,大致看了一眼太阳的方位,随后根据指南针和经纬度判断了自己的大致方位。 按照昨天的暴风是从西南形成来看,他们应该被吹向了东北方向。 如果他们没有偏离航道,估计很快就能抵达日本九州岛的肥前国。 如果他们偏离了航道,那应该能在午后看到对马岛。 怀着忐忑的心情,郑和站在甲板上等待了许久,直到东北方向出现了岛屿,郑和才大致明了了自己的方位。 “所有舰队向东南打舵三刻,我们偏离航道。” 看到岛屿与岛礁后,郑和便知道自己一行人偏离了航道。 从去年到今年,他一直在与杨展他们学习航海,如今经过几日的操作,他也能应对基础的航海问题了。 在他的命令下,一百四十艘宝船、战船和马船开始调转方向,向着南边的日本筑前国进发。 甲板上,郑和将杨俅、杨展等人请来,拿着朱高煦绘画,倭寇填写的地图展开。 他指向筑前国,开口交代道:“日本眼下是足利幕府在控制,地方上主要以“石高制”来表示封地面积的制度。” “筑前国石高三十余万石,正常来说下辖起码二十余万百姓,岁入十五万石,可调用两万左右兵马。” “现在筑前国的守护是少贰贞赖,他们正在与大内家族争斗,我们只要提前派人告知我们到来的消息,那少贰家族应该不会不长眼的来惹我们。” “除了补充淡水进行贸易外,主要的目的还是让他们派人前往其国都向足利汇报我们到来的消息和目的。” “因此,我准备派遣二百护卫和三名将领充当使臣,走陆路前往京都。” 郑和还记得朱高煦说过展示武力,而后再外交,谈不好再打的做法。 因此他并不准备以示敌弱,而是要带着舰队直接进入筑前湾,以此展示下东洋舰队的强大。 “明白了,我愿意前往其国都。” 闻言,杨俅开口作揖,但郑和却连忙摇头道:“无须崇明侯亲自前往,只需要选一个千户官就足够。” “倭人反复,此前便屠戮过我使臣,此举我们来不仅仅是贸易,还得先兴师问罪。” “若是足利家族桀骜,再次屠戮使团,则悔之晚矣。” 杨俅敢去京都,可郑和却不敢让他去,谁知道这个足利幕府会不会也发疯杀使臣。 尽管他们上位后对大明礼遇,但郑和却不得不防。 要是杨俅真被杀了,那下东洋舰队的真正掌舵人杨展恐怕不会善了。 “此事甚小,不用父亲亲自前往。” 杨展也担心杨俅的安危,因此在郑和开口后,便跟着制止了杨俅的想法。 杨俅见状也只能无奈叹气,而下东洋舰队也在郑和的指挥下,向着筑前国的福冈地区前进。 他们的出现,很快引起了在近海捕鱼的筑前渔民注意。 当庞大如岛屿的下东洋舰队出现,站在渔船上的筑前渔民们便被震惊了。 “铛…铛…铛……” 悠扬而古朴的钟声在海面上回响,昭示着下东洋舰队到来的同时,也提醒了渔民们躲避。 “快逃!!” 声嘶力竭的喊叫声里,筑前渔民们不断滑动那破烂的渔船,连渔网都来不及收取,便逃似的往福冈港逃去。 发现明军的不止是他们,还有福冈的少贰氏兵马。 那悠扬的钟声与急促的钟声组成了一支交响曲,整个福冈都开始紧急戒备起来。 作为少贰氏家主,筑前国守护的少贰贞赖听到了急促的钟声,立马登上了福冈的展望台。 只是一瞬间,他便震惊于下东洋舰队的规模当中。 一百四十艘宝船、战船与马船所组成的舰队几乎占满了福冈的近海。 它们沉着平静的停泊在海上,距离福冈港似乎很近,却又十分遥远。 “家主!是大明的官船!” 急促的脚步声从展望台不远处响起,十几个已经穿戴好甲胄的家臣向着展望台跑来。 少贰贞赖见状也呵斥道:“慌张什么,首先要弄清楚他们的意图!” “是!”家臣们应下,少贰贞赖也派出一名家臣,带着家中精通汉话的仆人前往大明的舰队。 不过他们刚刚抵达港口,便见到一艘“战船”朝着福冈港驶来。 福冈的上千守军紧张的看着那艘“战船”,直到它靠岸并走下三个身材高大,穿着“昂贵”绢布的人时,他们才稍微松懈了一些。 “我们是大明派来的使臣,请问筑前国的家主在吗?” “我是筑前国的家臣福冈经义,请问你们前来的目的是什么。” 听到三人为首的那人说着京都话,福冈经义也穿着甲胄从港口的杂物中走出,带着七八名兵卒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当身高不足四尺余的福冈经义走到了身高五尺余的明军面前,双方的身高差距肉眼可见的差距高达一尺。 这样的差距,让三名明军面面相觑,但还是作揖拿出了袖中的一份国书与一本文册。 “这是正使交予筑前国家主的国书,这是我们的贸易文册。” “如果筑前国家主同意,可以在港口敲响钟声,我们会派二百人护送使臣上岸,与家主把酒言欢,详细交谈。” 说罢,三名明军便作揖起身,转身走上了那艘被日本人视为战船的沙船。 不多时,他们划船离开了福冈港,只留下了拿着国书与贸易文册的福冈经义。 待明军彻底走远,福冈经义才火急火燎的拿着国书与贸易文册向着少贰氏的馆跑去。 从那三名明军的口中他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少贰氏兴许要迎来一场富贵了…… 《明太宗实录》:“五月甲申,郑和率海军抵筑前,倭人见我之战船,惊惧曰:“自古未有汉军至筑前,今王师至此,真天威也。” (本章完) 第291章 插手幕府 “没想到这样的机会也会落到我的头上!” 少贰氏家馆内,少贰贞赖没有理会国书,而是在得知明朝来使的意图后,率先看完了那本贸易文册。 从瓷器到生丝、红糖、铁料……所有的商品都让少贰贞赖垂涎欲滴。 九州岛的资源并不算丰富,因此从汉代开始,在这里的势力就与中原建立了海上贸易,只是苦于造船技艺的不成熟,这条贸易路线一直没能引起重视。 等到隋唐遣唐使学习了大量技术带回日本后,日本对中原的贸易频率也随着时间而越来越频繁。 等到了元代后,由于日本南北朝混战,大量商人扮演着倭寇的身份,亦商亦盗。 他们的存在让筑前的少贰贞赖也感到头疼,不过随着大明平倭水师开始围剿倭寇,一时间东海和大明海为之一清。 正因如此,少贰贞赖无疑是很了解大明水师实力的,而他自认为没有惹过大明,所以在他看来国书并不重要,贸易才是最重要的。 在他看完了贸易文册,他这才缓缓翻开了由汉日双语所写的国书。 只是面对这国书内容,少贰贞赖却脸色一变,破口骂道:“怀良那个蠢货!” 被少贰贞赖所骂的人,便是曾经屠杀过明朝使臣的南朝征西将军府的将军怀良亲王。 当初朱元璋为了解决倭寇问题,因此特意派五位使臣前来日本。 不过朱元璋并不清楚当时日本分裂为南北朝,因此派遣的使臣毫无疑问去到了南朝,并被怀良亲王所接见。 只是面对刚刚立国并北伐成功的大明,同样不清楚中原局势的怀良亲王认为朱元璋不尊重自己,因此将五位使臣杀了三位。 幸存下来的杨载、吴文华二人也被拘留了许久才被放回。 面对这样的情况,朱元璋忍下了这口气,在洪武三年再次派遣莱州同知赵秩等人诏谕日本。 尽管时候怀良清楚了大明的实力,并遣使前往大明奉表称臣,上贡名马和方物,并送还明、台二郡被掠的七十余口百姓。 不过怀良的好日子没过几天,就在足利幕府的征讨下退位让贤,自己退隐到了筑后的矢部。 洪武十六年,他病死于自己的隐居地,算算时间,现在已经死了十八年之久。 如果不是大明的国书,少贰贞赖恐怕都忘记这个失败者了。 可是眼下,大明在国书之中明确要求怀良与日本必须向大明被杀的使臣致歉。 如果日本愿意道歉,那大明可以册封足利义满为日本国王,同时会在隐歧、佐渡岛开设专属对日的市舶市,交给幕府一定税银,并发放二十块互市贸易资格的勘合符。 少贰贞赖骂怀良亲王,是因为这个南朝的失败者居然死了还能留下一堆麻烦,至于道歉一事,他心里却有着十足把握。 与高傲自大的南朝不同,北朝的足利义满一直想着加入大明的朝贡贸易,获得大明的承认。 据少贰贞赖所知,足利义满从年初开始就筹划让商人肥富和僧人祖阿为使节前往明朝称臣,以此加入大明的朝贡贸易。 因此,大明如果真的愿意开放贸易,并且还是专属对日开放贸易,那足利义满绝不会吝啬几个岛屿和租金。 至于向大明道歉的事情,那还不过是抓几个南朝替死鬼的问题罢了。 想清楚一切,少贰贞赖立马就对家臣福冈经义开口道:“让港口敲响钟声,令家厨准备最好的佳肴,我要宴请天朝的天使!” “是!”福冈经义跪坐点头,随后起身命人前往福冈港撞钟。 黄昏时分,撞钟声响起,从港口传到了海上。 听到钟声,郑和便准备前往福冈会见少贰贞赖,不过他的举动被杨展拦下了。 “倭人有前车之鉴,反正船上有精通倭语的礼部的官员,不如派他们去洽谈。” “也好。”听杨展这么说,郑和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传来礼部的一名官员,询问了他的名字。 “下官渤海黄维,字兴义,正七品副使。” 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官员来到甲板上作揖开口,郑和倒是没想到这是渤海的官员,不过他没有什么门户之见,只是告诉了黄维应该如何应付。 黄维听后,重复了一遍给郑和,直到郑和满意,他才在十艘沙船的护送下前往了福冈港口。 在福冈经义的迎接下,黄维成功靠岸。 只是面对黄维带来的二百多个“巨人”,福冈经义尴尬道:“福冈十分安全,天使的护卫能否减少一些?” 黄维闻言看了看好似二百大人对一千小孩的阵容,回头对福冈经义和善道:“本官领二十名护卫前往如何?” “可以可以。”福冈经义没想到天使这么好说话,连忙点头。 见状,黄维也只选出二十个辽东出身的海军与他前往少贰氏的家馆。 由于天守阁还未出现,因此各地守护的住所都是以馆所称呼的三四层小楼罢了,少贰氏的家馆也是如此。 不过对于日本来说还算高大的家馆,对于黄维来说却有些低矮。 虽然是渤海出身,但黄维是正儿八经的汉人,而且因为朱高煦舍得下本钱的缘故,黄维和大部分渤海学子一样没有缺衣少食,身高中人之姿,约有五尺四寸(172cm)。 面对那几乎快要顶到头的天花板,黄维只能强忍不适,在福冈经义的带领下,见到了那坐在主位,身高宛若孩童的少贰贞赖。 “少贰氏家主,筑前国守护贞赖,参见天使殿下!” 少贰贞赖此刻正陷入与大内氏的斗争中,因此对于他来说,大明这样的庞然大物绝对是一条粗到不能再粗的大腿。 他很清楚筑前国的重要性,如果大明真的要在隐歧和佐渡岛建立市舶司,那对马海峡就会成为他们的阻碍。 这种时候,如果掌握筑前国的自己选择投靠,那大明一定会选择投资自己。 只要自己还能掌握筑前国,大明的航道就会十分安全。 少贰贞赖的想法,在事前就已经被郑和他们猜到了,毕竟他们已经从倭寇口中知道了少贰氏遭遇的困境。 不过具体要不要收下少贰氏这条忠犬,还得看看这条忠犬能忠心到什么程度。 “大明礼部正七品副使,奉天子与郑正使令,来与少贰家主商议要事。” 黄维作揖回礼,随后在福冈经义的带路下坐在了下首右首位置。 虽然是渤海汉人,但黄维却是从去年开始就在四夷馆学习日本礼制,因此十分熟练的跪坐在首位。 他没有率先开口,因为眼下并不是大明求人,而是日本和少贰贞赖求大明。 少贰贞赖也明白,因此他在黄维坐下,饭菜上桌的同时开口道: “我少贰氏素来仰慕天朝,尤其是大明皇帝更是我少贰氏所敬仰的高贵存在。” “这次能有幸被天使选为停靠的地方,真是我三生有幸。” 少贰贞赖言语谦卑,因为他很清楚现在少贰氏的情况。 他已经四十多岁了,而他的继承人少贰满贞却没有展现出值得人侧目的才干。 一旦他不幸去世,那少贰满贞必然无法阻挡大内氏的侵入。 可如果少贰氏攀上大明的高枝,那恐怕不仅能守住筑前国守护的位置,甚至还能拿下筑后和丰前、肥前国,乃至九州守护的位置。 “家主过誉了,我们这次之所以选择筑前登陆,也是因为少贰家族的信誉,毕竟您也知道,此前的南朝似乎并不欢迎我们……” 黄维似乎若有所指,少贰贞赖闻言也哈哈笑道:“天使所说的南朝已经覆灭,南朝皇族处境也并不好。” “对于南朝奸臣怀良谋害天使的事情,少贰氏也十分愤慨,也曾经想过营救天使,只是因为大内氏的阻挠而失败。” “这样吗?”黄维假装惊讶,可心底却在轻笑。 对于在礼部干了一年多的他来说,少贰贞赖的想法简直不要太明显,无非就是想借助大明的力量去击败大内氏。 若是在平时,黄维都懒得理会少贰贞赖,可如今大明初到日本,继续地方守护的支持。 如果能掌握少贰家族,那即便无法再隐歧、佐渡等地设立市舶司,也能在筑前设立市舶司。 只要口子一开,整个日本的守护与贵族都会通过市舶司与大明往来贸易。 “听闻天使带来了二十枚勘合符,不知能否赐予少贰家一枚?” 毕竟没经历过太多政治斗争,三言两语后,少贰贞赖就暴露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这……”黄维假装为难,可少贰贞赖却连忙叩首:“拜托您了!” “这……好吧。”黄维叹了一口气:“与少贰家族的贸易结束后,我会在返回舰队后与正使说此事的,但具体成与不成,还是得看正使,毕竟船上各方势力都有各自心仪的家族。” “天朝派来了很多人吗?”少贰贞赖闻言小心询问,虽然他看到了上百艘大明船只,可因为距离问题,他并不能判断出下东洋舰队的真实人数。 “我们此行毕竟是要为被屠戮的几位大人讨回公道,因此朝廷派来了海军三支舰队中的其中一支护航。” “现在的海上有三千料以上的战船、马船一百四十艘,海军两万余人。” 黄维的一句话,让少贰贞赖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刚才已经见到了负责护卫黄维的那二十个兵卒,如果现在海上还有那样的两万人,那别说筑前,就是整个九州都无法阻挡这股力量。 “还好我选择了等待时机……” 庆幸的同时,少贰贞赖不免燃起了希望。 只是三支舰队的其中一支就能有如此的力量,如果他能取得正使的支持,什么大内氏、毛利氏、涩川氏,都得臣服在少贰氏的旗帜下! “如果天使不嫌弃,我可以将博多湾内的能古岛送给天使,哪怕足利将军不愿意开放隐歧和佐渡,天朝也可以在能古岛设立市舶司。” 为了留下大明的力量,少贰贞赖甚至愿意把自家海上门户交给大明。 能古岛漂浮在博多湾之上,一年四季鲜花盛开,虽然面积只有二百余亩,但岛屿只要稍微收拾一下,就能停靠上千料的船只。 大明对福冈不了解,因此以为临近福冈的海湾是博多湾,但实际上福冈是一个地区,而被大明称为福冈的这个城镇实际是福冈地区中的博多地区。 不过少贰贞赖也不打算纠正黄维,反正他们爱叫什么叫什么,只要他们愿意留下就行。 “那实在是太感谢了。” 黄维闻言也露出笑容,同时从袖中取出了一份礼单。 “这是正使送给家主的礼单,请家主过目。” 少贰贞赖闻言双眼放光,福冈经义也连忙上前,毕恭毕敬的双手接过礼单,转交到了少贰贞赖面前。 少贰贞赖双手接过,小心翼翼的拆开。 那礼单并不算厚,只有一张薄纸,可上面写下的东西却让少贰贞赖双手发颤。 一千斤苏铁与三十匹绸缎,二百斤生丝,一百斤红糖、一百对弓角让少贰贞赖内心激动。 在大铠还未发明出来的这个时代,胴丸、腹卷这些轻便的防具开始成为主流,价格便宜的足轻逐渐代替骑马武士成为战争中主力。 因此一千斤苏铁和一百对弓角的礼单在整个日本都属于十分罕见的贵重,更别提三十匹绸缎和一百斤红糖,二百斤生丝了。 都不用说绸缎和红糖的价值,单拿出生丝来说,明朝本地生丝约一百五十文一斤,而日本内部价格则是一千文一斤,部分地区甚至能卖到三千文一斤。 这二百斤生丝对于少贰贞赖来说,价值不低于六百贯,足矣养活二百名全职兵。 至于这份礼单的价值,更是让少贰贞赖可以养活不低于一千名全职兵。 要知道少贰家族虽然治下有二十几万人,但全职兵也不过几千人,大明随便出手就解决了一千全职兵的财政,这让少贰贞赖大受震撼的同时,心里也更坚定了要抓住大明这条大腿的想法。 “天使破费了,如果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尽情开口。” 少贰贞赖叩首行礼,姿态谦卑。 黄维见状也只是笑着说道:“眼下正需要家主为正使送去国书,帮使团周转。” “请交给在下吧!”少贰贞赖语气坚决,随后开始与黄维推杯换盏,试图拉近双方关系。 黄维见状也没有自命清高,反而与少贰贞赖把酒言欢,到了酒宴最后,二人已经成为了好友。 如果不是黄维说必须返回舰队,少贰贞赖甚至打算留他休息,为他安排侍妾。 临行前,少贰贞赖交出了少贰家族所需的货品清单,并让人准备了一万四千余贯钱用作贸易。 这笔钱掏空了少贰家族,但只要贸易成功,少贰贞赖完全可以将商品转手卖给本州岛南部的各国守护,一倒手就能赚取数万贯。 如果大明能在筑前与他保持长期贸易,少贰贞赖甚至有信心让少贰氏的旗帜插满九州岛。 “黄君,那在下就送你到这里,路上请千万小心,国书和市舶的事情请交给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码头上,少贰贞赖言辞恳切,黄维也‘情真意切’的与他告别,踏上了返回舰队的沙船。 不多时,他们的沙船便消失在了夜幕中,朝着远方的海上灯火飘去。 眼见他们走远,少贰贞赖也高兴转头对福冈经义开口:“经义,这次必须你亲自带人走一趟,必须要把国书和大明官船舰队的情况告诉将军,并且告诉将军,少贰氏坚定支持大明在隐歧和佐渡开办市舶。” “嗨!”福冈经义闻言点头,并在当夜就带着数十名骑着日本矮马的骑兵准备绕道前往京都。 此后一连数日,黄维都往来舰队与福冈,明军也登陆了能古岛,在岛上扩建了码头,修建起了屋舍。 在此后的交流中,黄维也似乎被少贰贞赖的“情真意切”所打动,并承诺会在能古岛开设一个隐歧下属的市舶司,并驻扎五百明军,如果少贰氏遭遇危难,持少贰氏家主令牌就能调动他们为少贰氏抵抗来敌。 不过一旦他们阵亡,少贰氏家族也需要给出每人五十贯的抚恤金。 面对这样的条件,少贰贞赖没有片刻犹豫就点头认可,毕竟在他看来,五百明军的战斗力堪比三千足轻。 反正他不需要支付军饷,只有调动他们并阵亡才需要给予抚须,那他完全可以把这五百明军当成少贰家族最后的底牌。 相信有了他们,大内氏也不敢再那么猖狂了。 一想到这里,少贰贞赖便开始沾沾自喜,而接受了他指令的福冈经义也绕道前往了京都。 五月十八日,福冈经义成功抵达了这个时代的京都城。 随着足利幕府的成立,日本进入室町时代,京都也再次成为日本政治的中心。 经过足利家族半个世纪的经营,京都的布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整个城池按南北分为上京和下京两个部分,东西方向的二条大路取代朱雀大路成为京都最重要的街道。 上京集中了包括天皇的居住处里内里等众多贵族的宅邸,而下京则是京都主要的工商业区域。 福冈经义不是第一次来京都,但这次距离他上次来京都已经过去五年。 五年的时间过去,京都变得更为繁华了,居住的人口达到了二十万,即便放在大明也算是较为繁华的府城。 当然,福冈经义并没有去过大明,但他能从大明的出手中看出大明的繁荣。 因此即便看到了京都的繁华,福冈经义也觉得不如大明,心里也萌生有生之年想要去一次大明的想法。 “请在这里等候太政的召见。” 京都北山下,当福冈经义被带到北山殿外,他完全可以看到被经营繁华的北山山门。 从足利义满用位于河内国的领地与西园寺家交换获得这块当时称为北山第的山庄开始,北山第开始被改称北山殿。 尽管只是足利义满的私邸,但是其规模却可以与皇室成员所居住的御所相提并论,并且成为了足利幕府的政治中枢。 七年前,足利义满把将军的职位让给了儿子足利义持,但是他仍然掌握着实权,掌管着北山殿的政务。 福冈经义之所以没有去找足利义持,不是因为足利义持没有实权,而是因为足利义持对大明的态度并不友善。 相比较之下,足利义满更明白与大明贸易和获得大明支持的重要性。 福冈经义等待许久,终于看到了山道上走下人影。 他走到了山门处,对福冈经义点头:“太政下令召见伱,打起精神来,注意礼仪。” “是!”福冈经义点头,并跟随这名家臣前往了北山殿的金阁。 金阁依靠着一个池子,有三层高,第一层被称为“法水院”,东西面各自装了板门,北面的五根依托土壁。 二层被称为潮音洞,第三层则是被称为究竟顶。 隔着老远,福冈经义就看到了贴满金箔的究竟顶,心里不免生出一丝贪婪。 只是在他被带着走进金阁后,他立马就镇定下来,在武士的带路下走上了第三层的究竟顶,并见到了坐在阳台,年纪在四旬出头的足利义满。 他一副和尚打扮,可穿着却十分华贵,所坐的榻榻米是只有天皇和上皇才能使用的繧繝绿图案,足可见他的野心。 “少贰氏家臣,筑前的博多武士福冈经义,参见太政!” 福冈经义跪坐叩首,相貌普通的足利义满听后,却假装注意力全在金阁外的池子上,过了片刻才开口道: “我听说大明的官船在筑前的博多停靠,你还带来了他们的国书?” “嗨!”福冈经义将怀中的贸易文册与大明国书取出,并在武士接走的同时开口道: “这次的大明官船并非普通的使船,他们的官船有一百多艘,每一艘都能乘坐上千人,这次他们前来是为了开设市舶,以及对当初怀良谋害大明使臣一事而来。” “因此,这次的官船随行兵马,足有两万人!” “……”当听到大明居然带来了两万兵马,不管是接国书的武士,还是原本心不在焉的足利义满都惊讶看向了福冈经义。 足利义满转身坐正,从武士手中接过了贸易文册和国书。 他一目十行看完所有,紧皱着眉头的同时,也对那名还在震惊中的武士开口下令:“召集义持、管领和侍所、问注所,政所的所有人前来金阁议事。” “嗨!”回过神来的武士连忙应下,着急跑出了金阁。 很快,大明国书与官船舰队到来的消息开始在京都传播…… 《明太宗实录》:“五月丁亥,郑和派国书抵日国都,国王源道义闻天朝国书至,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言。” (本章完) 第292章 对日市舶 “我并不觉得大明只是为了市舶而来,我们应该召集各国守护的兵马,等待备战!” “没错!市舶根本不需要两万人,大明一定是举全国之力而来,目的和当年的元寇一样!” “必须要做足准备,万一他们若狭湾登陆,那京都能调动的兵马,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 “不可能,大明没有必要入侵,而且他们与我们隔着朝鲜,出兵的代价太大。” “如果大明真的只是想来开设长期市舶,那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机会,二十个勘合资格能让我们进一步掌控更多藩主。” “你们摄津(大阪)是做生意做得脑子都是铜钱吗?现在是国家危难的时刻!” “是你们杞人忧天了,如果市舶成功,全国都会受益!” 金阁究竟顶内,当吵闹声在贴满金箔的殿内响起,足利义满坐在繧繝绿图案的榻榻米上,饶有兴致的看着众人吵闹,根本没有打断他们的想法。 吵闹声持续了半个时辰才渐渐停下,足利义满见状也在他们彻底安静后开口:“都说完了吗?” 见众人不开口,足利义满将自己的目光放到了此刻担任将军职位的足利义持身上。 足利义持是足利义满的长子,由于足利义满的正室和继室都没有生下儿子,因此他将足利义持立为嗣子,并让继室收他为养子。 七年前,足利义满将将军之位让给了只有九岁的他,而足利义满却转任太政大臣,仍掌握幕府实权,足利义持没有参与政务的权力。 事实证明,在权力面前哪怕是父子也会闹出矛盾,足利义满与足利义持也一样。 伴随着足利义持不断成长,如今十六岁的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并且他也从自家弟弟身上感受到了威胁。 相较于自己,自家父亲更宠爱自己的弟弟义嗣,因此两兄弟的关系并不好。 在长期的兄弟关系中,足利义满的偏爱使得足利义持对自家父亲也渐渐不满,对于自家父亲的政见,足利义持也常常持反对态度。 正如当下,他清楚知道自家父亲是渴望获得大明支持和认可的,可他并不认为与明朝贸易能让幕府直接获得太多利益。 “义持,你觉得我们应该接受大明的市舶请求吗?” 足利义满看着这个渐渐长大,却始终与自己合不来的孩子,询问起了他的意见。 “回太政……”十六岁的足利义持毕恭毕敬行礼,随后开口道: “与大明的贸易确实可以为我们增加数量可观的财政收入,但眼下我们的收入来源于三大税种。” “况且我们在地方受制于守护大名,所以大明在隐歧和佐渡建立市舶司后,我们除了能收取那数额无法确定的租金外,无法直接插手“市舶勘合贸易”并直接获利,只能将“勘合”发给靠近大明和朝鲜的关西守护大名。” “如此一来,关西守护大名们只要有了勘合符,便能自己进行勘合贸易赚钱,而我们只能再从关西守护大名的贸易利润中提成。” “这样一来,勘合贸易中的利润就会被关西的强力守护大名们垄断,我们的收益反而非常有限。” “这样的勘合贸易不仅会削弱我们的实力,我们还要为此背“二臣贼子”的骂名。” “因此在下以为,这样的贸易对我们害大于利!” 足利义持虽然只有十六岁,但他的分析却并不差,他能看清勘合贸易的利害,因此赢得了大量反对大明介入日本的贵族认可。 只是他的观念对于足利义满来说却并不正确,因为在足利义满看来,如果幕府无法从隐歧和佐渡岛获得来自大明的利益,那完全可以让大明在幕府控制下的部分地区开设市舶司,而不是拒绝大明市舶进入日本。 “我们可以开放伊豆七岛之中的其中一个给大明,这样关东地区就能获利了。” “不行,伊豆七岛的硫磺产出并不低,这是我们为数不多能从大明手中赚钱的货品,不能让他们掌握这个地方。” “没错,硫磺必须握在手里!” 当一名贵族开口想要在伊豆七岛设置一个地方给大明开办市舶司时,立马就遭到了众人的反对。 硫磺是日本对明贸易中为数不多能产生贸易顺差的商品,由于日本是个岛国,且火山繁多,因此国内硫磺价格每斤在六文左右。 这样廉价的硫磺如果出售到大明的江南地区,则是能以数百文的价格售出,哪怕大明已经准备在日本开设市舶司,但对日硫磺的收购价格依旧达到了七十文。 这种情况下,在伊豆七岛之中挑选一个给明朝设置市舶司,绝对是一个愚蠢的想法,万一明朝日后进一步控制伊豆七岛,那硫磺价格肯定要下降。 “这样如何……”足利义满眼看群臣吵了半天也吵不出结果,加上关东地区确实与日本的硫磺商品息息相关,无法让出岛屿给大明开设市舶司,因此他准备换个思路。 “关东地区没有合适的岛屿,那就按照大明的想法,让出隐歧和佐渡,大明也可以在岛上收税,不过税收的一半需要交给我们与京极氏分配,另外必须限制他们驻扎的兵马。” 足利义满的想法很简单,反正隐歧是京极氏的地方,尽管他们从来没有管过那里,但给他们一点好处也无妨。 至于海贸,这本来就是被关西和九州商人垄断的贸易,现在大明来到隐歧和佐渡,那幕府也可以组织官营贸易去与他们贸易获利。 此外,大明也承诺会教给他们一种让银矿和铜矿产量更好的冶炼技术,这绝对是惠利幕府和大部分国中有矿山守护的条件。 佐渡岛和隐歧岛没什么价值,如果能让出它们来使得幕府获利,那绝对是利大于弊的选项。 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明军驻扎的数量。 在国书中,大明希望在隐歧驻扎三千人,在佐渡驻扎两千人。 这么算起来就是五千人,已经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为了京都的安全,必须酌情削减,最好控制在三千人以内。 “这个……” 面对足利义满提出的想法,其实贵族们并不同意,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让大明在隐歧和佐渡站稳脚跟,那日本就始终多出一分威胁,尽管隐歧和佐渡的土地贫瘠,无法养活驻军,但他们依旧警惕。 不过他们也很清楚,足利义满之所以提出这样的条件,是因为他太渴望从大明获取认同感。 只要加入了大明的朝贡贸易,那足利幕府也就获得了被诸国承认的地位,更别提大明国书之中将他称为日本国王了。 有了大明和朝贡诸国的支持,他兴许能将自己的计划更进一步,将足利氏扶持为新的天皇一脉。 他的野心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毕竟早在七年前,他就让已经预定出家儿子足利义嗣还俗,并策划“童殿上”。 所谓的“童殿上”,便是让未成年的公卿子弟上朝侍奉天皇,而这次的主角便是足利义嗣。 在足利义满的操作下,足利义嗣不断上位,最终以亲王之礼在宫中举行了成人仪式,随后加封为从三位参议。 在短短的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足利义嗣成功跻身公家顶尖行列。 眼下已经过去七年时间,但据说足利义满打算让足利义嗣成为贞成亲王的养子。 如果这件事情真的成功,那他完全可以再逼迫后小松天皇让位,以此让足利义嗣成为未来的天皇。 他的野心,许多人都已经猜到,因此许多守护与贵族并不希望他得逞。 只是现在足利义满似乎想要利用大明的认可,以及大明市舶贸易对关西、九州等地守护的利益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在天皇和自家利益面前,关西等地守护会如何选择,这让许多人忐忑了起来。 “国书我已经写好了,现在可以送回筑前了,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要从京极家手中拿回隐歧诸岛,看看京极家族是否愿意。” 足利义满其实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询问贵族与家臣,无非就是试探他们的心思到底是偏向天皇还是偏向自己。 现在他已经试探出来了,日后再动手慢慢清理就可以。 眼下他要做的事情,是促成大明对日市舶贸易,同时获取大明认可。 毕竟大明对幕府投入越大,就越不希望天皇派上位,这很符合足利义满的想法。 “是!” 眼见自己中了圈套,贵族们都显得有些焦急,他们可以笃定,关西的守护们不会拒绝这份从天而降的大礼。 当然,他们接受的前提是他们必须获得勘合符,能够参与到勘合贸易中。 很快,等待许久的福冈经义就拿到了足利义满所写的国书,并且足利义满还派出了二百名骑兵跟随他南下,准备一路向南去通知关西诸地守护,并让京极氏调走隐歧诸岛上生活的隐歧家。 生活在隐歧诸岛的隐歧家只有两三千人口,满负荷动员四百人都成问题。 只要给予他们一些小利,想让他们迁徙并不困难。 在足利义满的授意下,很快福冈经义开始与足利家的武士南下,并沿途告知了大明将在隐歧和佐渡开设市舶贸易的消息。 对于大明在隐歧和佐渡开设市舶贸易,即便是大体支持的关西守护们,实际上也各持己见。 毕竟这两处贸易的市舶司能惠利的家族并不多,而勘合符又只有二十枚。 如果想要获得勘合符,那肯定就得与足利幕府拉拢关系,这是他们之中许多人不愿意的。 相较于他们,京极家主的京极高光反倒是迅速接受了幕府的条件。 隐歧诸岛虽然是火山群岛,但并不盛产硫磺,加上当地土地不太适合耕作,孤悬本州岛外,发展比较迟缓,自古以来便是罪人的流放之地,因此不大可能对本州大局有何影响,而出云的局势却对此地有着很大影响。 一旦大明在隐歧诸岛设置市舶司,那大明驻军所需的粮食、水和蔬菜都必然得从距离最近的出云国获取,而京极家族正是出云国守护。 仅此一笔,京极家就能获利不少,更别说足利义满也承诺会发放给他们勘合符,并且岛上税收将会有两成交给京极家。 对于治下只有不到二十万人口,税收不到十三万石的京极家族来说,只要大明的市舶司成功落地隐歧,那京极家族的税收起码能翻一倍,他们不可能拒绝。 眼看京极家族同意,并开始着手迁徙隐歧诸岛上的三千多人口,关西等地守护们也只能硬着头皮承认了这一事实。 不过摆在他们面前的,还有勘合符发放的问题,但这并不在郑和的考虑中。 六月初五,经历了大半个月的等待后,郑和终于拿到了足利义满的国书。 【日本准三后源道义上书上明皇帝陛下……】 “这个足利义满居然自称日本准三后源道义,看来殿下给的消息果然没错,他确实想当日本国王。” 能古岛上,站在刚刚修葺不久的码头上,郑和笑着调侃起了足利义满,在他身后的杨展、杨俅等人也纷纷轻笑。 “好在他同意了将隐歧和金银岛给我们,这么一来殿下下发的任务就完成了,唯一有点问题的就是他们有些贪心。” 郑和将目光放到了足利义满想要佐渡、隐歧商税的条件上。 如果按照大明十税一的商税,那么隐歧和佐渡每年对日贸易起码能收税二十万贯,甚至更多。 分出一半的话,那起码是十万贯,这数额比起朱高煦所说的三万贯高出太多。 就足利义满的胃口来看,只是三万贯肯定满足不了他,但十万贯是肯定不能给的,所以只能折中。 “收税多少是我们的问题,到时候只要固定控制给他们四五万贯就足够。” 郑和折中了自家殿下与足利义满的条件,因为他并不想破坏这刚刚促成的市舶机会。 反正账目是他们来做,到时候每年多给幕府一两万贯就行,获得了税收权的市舶司并不亏。 “我们何时出发?” 杨展上前一步询问,郑和闻言也眺望北方:“明日出发隐歧,按照足利幕府的国书内容,他们恐怕已经派出使臣在隐歧等着我们了。” “好!”闻言杨展开始下令准备开拔,同时让黄维去福冈告知少贰贞赖舰队开拔的消息。 少贰贞赖早就知道有这一天,因此趁着这个机会最后向舰队赠送了五百石粮食和一万斤蔬菜。 毕竟日后能古岛的市舶就是少贰氏的重要支柱,讨好大明对他来说是无比重要的政治任务。 当然,郑和也没有占他便宜,而是让人赠送了一对青花瓷瓶给他。 仅是这一对青花瓷瓶的价值,就足够他多养上百足轻。 六月初六,下东洋舰队驶出博多湾,向着东北方向的隐歧进发。 他们没有停靠在距离他们更近的出云,这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因此当他们出现在隐歧诸岛西南边的时候,展望台上的武士立马敲响了警钟。 “铛…铛…铛……” 小小的铜钟声音并不大,但足够警报。 足利义满的弟弟足利满诠与京极家主的京极高光已经在隐歧后岛布置了接待郑和临时围帐,并让人准备了日本贵族所吃的国宴。 他们曾经幻想过亲眼见到下东洋舰队时的情景,可在他们的世界观里,所谓的庞大舰队,应该也就是上百艘四五百料战船所组成的舰船罢了,而少贰氏所称的两万兵马也不过是夸大其词罢了。 因此面对下东洋的到来,他们准备充足且十分镇定。 只是当下东洋舰队真正靠近隐歧后岛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呼吸沉重。 上百艘三千料以上的大船进入了隐歧诸岛的海域,遮天蔽日的威势简直要把隐歧后岛给包围。 “真的假的,居然真的有那么大的船!” “而且数量好多……” “这样的船队,或许真的能装下两万人。” “那是当然了!” 四周的嘈杂声让作为正使的足利满诠,与作为副使的京极高光十分紧张。 他们之所以选择在隐岐诸岛面见郑和,也有展示力量的考虑,因此在隐岐后岛的码头上足有三十多艘二百料的战船,岛上甚至有两千足轻和四百骑兵。 在他们一开始看来,这样的力量已经足够展示力量了。 可现在看来,他们自认为的力量在大明的绝对实力面前,显得那么的可笑。 “呜呜呜——” “铛…铛…铛……” 号角声与钟声传来,几乎笼罩整片海域,即便在数里之外的后岛上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很快,十艘沙船被放下,黄维作为使臣带着二百海军前往后岛。 当他们抵达,足利满诠与京极高光已经没有了先前的自信和沉稳,心里充满了忐忑。 在二百明军登陆后,他们更是止不住的心虚起来。 那明晃晃的铁札甲,以及那高大挺拔的身材让后岛之上的所有日本人自形惭秽。 黄维穿着常服登陆码头,并用日语对幕府军为首的足利满诠与京极高光开口并作揖: “我是正使派来的副使,正使请二位前往舰队的坐船会晤。” 说到此处,黄维也一脸无奈:“请二位谅解,毕竟贵国的南朝曾经做出了伤害使臣的事情。” “是…我们能够体谅。”足利满诠与京极高光忐忑的点头回应,一时间仿佛他们才是客,而大明是主人。 他们被准许带领一百护卫前往坐船,一开始他们还只是忐忑,可伴随着沙船越来越接近舰队,他们的心情开始产生恐惧。 四百料的沙船放在日本已经算是中等的战船了,可当沙船带着他们进入舰队范围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必须要抬头仰望,才能看到甲板上低头俯视他们的明军。 从外围的三千料战船到中心的五千料宝船,长达十八丈的宝船让人望而生畏。 它们在海上犹如一堵堵墙,根本无法攀上。 面对他们,乘坐沙船的一百幕府军就好像湖泽落叶上的蝼蚁。 足利满诠与京极高光无法想象,如果大明的意图是派遣军队来进攻日本,那他们应该如何防御。 当然,这样的武力展示,也让他们相信大明是真心来谈市舶贸易的,不然以这支舰队的实力,恐怕九州岛已经毫无防备的沦陷了。 “到了,请二位带领护卫登上船梯,注意脚下。” 当黄维开口,被震慑住的足利满诠与京极高光才反应过来。 原来沙船已经停下,而旁边一艘高达二三丈的战船也放下了木质的船梯。 船梯有扶手,十分沉重,但造船的船工们却巧妙的用机关将它收纳在甲板一侧,随时可以使用。 扶着扶手,感受着战船那轻微的摇晃,足利满诠与京极高光心里满是震撼。 跟着黄维,他们走上了甲板,并见到了数百名身高五尺余,身披铁札甲的明军。 更致命的是,他们居然还在船上见到了战马,那战马高大,起码比他们的战马高出二尺。 他们无法相信,这样的骑兵在平原上,将会带给步兵怎样的冲击力。 身为贵族,他们还能镇定,可后续登陆甲板的上百名武士就被吓得动弹不得了。 倍觉丢脸的二人只能硬着头皮跟随黄维走向前方,并见到了五名坐在椅子上的官员。 为首的一人皮肤蜡黄无须,深目高鼻的样貌引人注目,但同时更引人瞩目的是他身上那绣有精美刺绣的衣服。 在这人左右各自坐着两名穿着同样华贵的人,整个甲板上除了足利满诠他们以外,根本没有低于五尺的人,这才是让他们最为震撼的。 “赐座!” 郑和开口,足利满诠与京极高光也在黄维的安抚下入座。 他们两人虽然坐下了,可由于明军椅子都是按照正常身高打造的,因此他们根本不敢往里坐,只能屁股贴着椅子,远看就好像蹲着高马步一般好笑。 《明太宗实录》:“日本准三后源道义上书上明皇帝陛下。” “日本国开辟以来,无不通聘问于上邦。道义幸秉国钧,海内无虞。今闻上邦开市舶于日本国,道义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言。” “市舶隐歧、佐渡之事,道义感激非凡,然日本国小民寡,财力不足,特此上书上邦,奏请市舶商税过半赐予道义,以此使国民安泰,海内无忧,道义顿首再顿首。” (本章完) 第293章 相川金矿 “真尴尬啊……” 下东洋舰队坐船上,足利满诠与京极高光感受着那比跪着还难受的坐姿,脸色不由得涨红起来。 好在郑和他们倒是没有嘲笑他们,而是认真与他们讨论起了双方的条件。 “国主的国书我已经看过了,其中绝大部分都没有问题,至于商税之事也可以详谈。” 郑和开口就提到了商税,这让足利满诠与京极高光的心悬了起来。 好在郑和没让他们久等,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本国市舶商税以十税一为主,此商税在市舶贸易结算时扣除,贵国可在每月月末登岛收税,税额就按照国主所说的双方各半均分。” 郑和开诚布公的模样,赢得了足利满诠与京极高光的好感,他们也没想到拥有如此武力的大明居然这么好说话,因此也不再像刚才一样那么害怕了。 “勘合符之事,在下请问天使,可否交给国主发放?” 足利满诠壮着胆子开口,听到翻译的郑和却轻笑:“这是自然,我天朝从不插手他国政务,与日本又无领土纠纷,自然要互通有无,友好往来。” 黄维将郑和的话翻译,足利满诠听后也不由放下心来,开始针对《贸易文册》上的贸易价格开始谈判。 当然,说是谈判,实际上就是软弱的商量。 不过由于来时朱高煦就许郑和可以便宜行事,因此对于《贸易文册》上的贸易价格,郑和也酌情的削减,毕竟就连他自己看来,礼部给出的部分市舶商品价格都有些太恐怖了。 经过讨论,一些不合理的瓷器价格削减了八成左右,其它商品则是酌情削减了一成。 饶是如此,下东洋舰队上的商品依旧能卖出一百七十二万贯。 对于这批商品,足利满诠与京极高光都做不了主,只能让郑和他们在隐歧岛和佐渡岛建设市舶市场,自己返回本州后与足利义满商议。 只是说到这里,足利满诠也硬着头皮说道: “市舶贸易的事情可以敲定,但下国依旧担心一件事。” “但说无妨。”郑和不假思索的开口,足利满诠闻言也婉转说起了大明驻军太多的事情。 “国主希望能正使能将隐歧、佐渡的驻军减少到三千人左右。” 见足利满诠这么说,郑和也爽朗道: “这不是问题,我们本来就是为了贸易而来,驻军不过是为了保护商品。” “既然贵国有担忧,那我们便削减至三千人便是。” “多谢正使……”得到答案,足利满诠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这是朝廷赐予国主的金印与赐服,请收下转交给国主。” 郑和抬手示意,一旁数名兵卒托着木盘出现。 在那几个木盘上,分别放着朱棣赐予日本国王的金印、郡王常服、郡王冕服,郡王皮弁服等赐服。 那精美的刺绣与华贵的绸缎成功吸引了他们的目光,而一旁那枚御赐的“日本国王之印”,印文是明朝官印使用的九叠篆,通体为金制,侧边还刻着“日本国王臣源”墨迹字样。 “下臣代替国主,接受上明上皇的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足利满诠二人以大明的礼仪进行五拜三叩,随后小心翼翼的接过了这几份衣冠和代表日本国王的金印。 “持此金印,国主可调动市舶司一千兵马,但需要负责他们的吃食,并且战死者每人抚恤五十贯。” 郑和一开口,足利满诠便激动作揖,再三感谢。 直到所有事情都谈拢后,二人在郑和的护送下成功带着护卫下船,乘坐沙船返回了隐歧岛。 之后,郑和还派马船将岛上的两千四百幕府兵马送至出云。 船上,足利满诠等人见到了手持火绳枪的明军,还见到了火炮。 对于前者他们不了解,但对于后者的火炮,经历蒙日战事足利满诠等人自然了解,不过他们对火炮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前,所以也没有多问。 他们的保守让日本成功错过了一次火器跃进,直到下船他们都没有弄清楚火绳枪和火炮的威力。 返回出云后,足利满诠带着骑兵返回了京都,将外交结果转告了足利义满。 对此,足利义满十分满意,同时对下东洋舰队的力量感到惊讶。 不只是他,就连京都之中三管四职的众多贵族与家臣都感到了惊讶。 如果不是这次出使的人是足利满诠和京极高光,那他们或许会以为这是胡诌。 正因为这次出使由二人负责,所以贵族与家臣们才不得不相信,不过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派出了自己所信赖的人,让他们去侦查隐歧的明军规模。 他们一边讨论着下东洋舰队的这批贸易,一边开始为二十枚勘合符做出争抢。 面对贵族与家臣们的争抢,足利义满没有着急讨论资格,而是等待各地守护与三管领、四职们的态度。 很快,他们派往隐歧侦查的家臣返回,所带来的消息让关西和京畿陷入震惊。 明军的情报,确实与足利满诠他们带回的情报一样。 有着这样的实力作为支持,守护们也不得不重新考虑与足利幕府的外交政策。 足利义满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尽管他依旧能威压各地守护,但他也知道足利幕府对整个日本的控制力十分薄弱。 可是眼下,凭借大明皇帝的册封,足利幕府成为了对明外交中大明唯一承认的官方势力,足利义满本人也成为大明所承认的日本国王。 所以当足利义满再次召集贵族与家臣的时候,出现在金阁的他已经穿上了大明赐予的郡王常服。 翼善冠遮盖了他出家后的光头,赤色的盘领窄袖袍前后及两肩各金织蟠龙。 这副装扮加上玉带皮靴,如果不是他没有留有胡须,那还真有几分上国威严。 当然,更为重要的还是那方印有“日本国王之印”的金印。 凭借这份金印,足利义满可以调动市舶司的一千明军,这才是他最为珍重的东西。 他已经从足利满诠那里了解了明军的实力,一千明军如果用得好,完全可以击败上万足轻。 这份权利代表了大明已经站台,足利家在海内外的地位也将得到空前提高。 看着他的这副模样,斯波、细川、畠山三氏的管领面面相觑。 谁都知道,足利义满得到了大明的支持,而金印可以调动一千明军的消息也早就传开了。 有了大明的站台,加上手握二十枚勘合符,足利义满的野心也在滋长。 不过作为他的儿子,足利义持却显得十分不满,甚至认为自家父亲称臣的这一手很是丢人。 “二十枚勘合符,我已经定下了去向,这是名单,你们看看吧!” “是!” 穿着大明赐予的郡王常服,足利义满只觉得腰杆都硬了几分。 虽说他是幕府的太政大臣,并且强迫天皇认自己的妻子为准母,但实际上足利家在日本的名声并不好。 足利义满很清楚,眼下的平静并不是真正的平静,一旦自己死去,足利家的辉煌也会随着他的去世而逐渐走向没落。 更别提南朝的支持者一直蠢蠢欲动,只是碍于自己才不敢发作。 等自己死后,那群家伙就会冒出来,而大明就是自己为足利幕府寻的外援。 为了幕府长期的发展,称臣这种折损尊严的事情根本不算什么。 足利义满扫视众人,众人也接过名单一个个的向后看去。 这份名单,基本就是足利义满拉拢和疏远地方守护的名单,凡是获得勘合符的家族,无一不是亲近幕府的家族。 只要不亲近幕府,那即便对方拥有再多的兵力,治下有再多的人口,足利义满也没有赐予他们勘合符。 他很强势,但敢于明面上反对他的人却很少。 两年前应永之乱还历历在目,六国守护的大内氏都被足利幕府击败,镰仓公方的足利满兼如果不是被上杉宪定劝阻,恐怕也难逃失败。 介于这场战事,贵族与家臣们并没有反对,毕竟足利义满赐予了他们勘合符,他们的利益并没有遭受损失。 相比较这些,他们更在意大明的货物。 眼看没有人站出来反对,足利义满的脸上也渐渐露出笑容。 足利幕府与大明的市舶贸易敲定,很快拥有勘合符的各国守护开始前往隐歧进行市舶贸易。 同时,郑和也派人接管了佐渡岛,并对内称为金银岛。 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六月中旬,金银岛上迎来了数十艘战船与数千名明军。 数千兵卒将船上产自应天府的水泥卸下,用石块与沙土围海排水,将原本简陋的码头不断扩建。 依靠金银岛上最大的加龙湖,耗费几天时间的明军修建了一个简陋的营盘,未来的市舶集镇。 “找了几天,就是没有找到黄金白银。” “估计藏得太深了,总之先把市舶市场给修建起来,还好这里的树木足够多,不缺木头用。” 帐篷内,崔均对杨展发着牢骚,杨展闻言则是安抚了他,继续修建集镇与码头,同时派出随军山工去寻找金银矿。 虽然他们还没有找到朱高煦所说的金银矿,但他们并没有怀疑朱高煦的话,毕竟朱高煦看山点矿的本事已经出名多年了,从未估错。 看着鲸海(日本海)地图,杨展将目光放到了后世的海参崴。 “按照时间,郑峻他们应该分出马船,沿着朝鲜东部向鲸海卫搜寻去了吧。” 崔均看到杨展的目光,不由得询问,杨展闻言也颔首:“殿下说这里是鲸海为数不多的不冻港,日后一旦吉林通往此处的驿道修通,那我们就可以从这里获取吉林的物资。” “殿下的安排,总感觉这日本国主日后会与我们开战。”崔均敏锐察觉到朱高煦试图让未来的东洋舰队能独当一面。 大明在鲸海只有两个敌人,而需要在鲸海卫设置卫所来应对的,只有眼下毕恭毕敬的日本。 “差不多,但我们现在不用管那么多,只要按照殿下的吩咐照办便是。” 杨展打断了崔均的畅想,并将话题引向了海军的建设。 “海军编制是东海卫、东洋卫、鲸海卫、南洋卫、南海卫、西海卫、西洋卫等七卫,主要专制东洋、南洋、西洋。” “我与殿下讨论过,东洋、东海、鲸海三卫为东洋舰队,日后编制为一万五千人,宝船五十艘,福船六十艘,马船一百艘。” “南洋、南海二卫为南洋舰队,日后编制一万人,宝船三十艘,福船五十艘,马船六十艘。” “西洋、西海二卫为西洋舰队,日后编制一万人,舰队编制与南洋舰队一样。” “就这样的安排来看,殿下最在意东洋安全,南洋和西洋排在之后。” 杨展铺开了一份更大的地图,几乎与朱高煦的《天下四夷宾服总图》相当。 “虽说殿下根据古籍绘画出了这份地图,但我们对各地的水文并不熟悉。” “你稍许派人飞鸽传书回应天一份,让平江侯(陈瑄)先派两支小船队前往南海一带勘察水文,为日后舰队下西洋做准备。” 杨展说罢,崔均却诧异道:“下东洋还没结束,现在就准备下西洋的事宜了?” “你觉得这次下东洋成功吗?”杨展闻言抬头反问崔均,崔均也一点就通。 这次下东洋的目的已经达成,并且舰队所携带的货物已经在隐歧开始贸易。 按照他们出发金银岛前,隐歧市舶的贸易速度来看,货物估计很快就会清空。 这次下东洋,不仅收获了隐歧、金银诸岛,还通过贸易赚取了上百万贯的利润。 如果这样的结果都不算成功,那还有什么可以算作成功? “这次下东洋已经成功,庙堂上的那群人挑不出刺,就只能低着头做事。” “我估计等我们返回江南不久,殿下就会开始筹备下西洋。” 杨展说着这事的时候,帐外也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他与崔均向外看去,却见一名千户官激动的带着十余名兵卒跑来。 “国公,找到了!” 瞧着那千户官的激动模样,杨展和崔均下意识就有了预感。 可是预感是预感,当消息真实传达出来的时候,他们二人还是忍不住激动了片刻。 “这是从河中淘到的金沙,刘山工已经顺着河流往山里去了,据他所说,这座金矿的数量不会少。” “此外,我们在西南边金沙不远处发现了露天的矿石,非常容易开采!” 千户急忙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石头,那石头比一般的石头沉重,纹路中掺杂不少银色的条纹。 “好好好!”杨展接过那银矿石,爱不释手的拿着它,激动道:“用贸易的船队给殿下传去消息,以防隔墙有耳!” “是!”千户官作揖应下,杨展也与崔均道:“走,我们看看去!” 二人没有耽搁,而是直接骑马向着西南方向赶去。 金银岛虽然“贫瘠”,但南北长百里,东西宽三十余里。 此前这里居住着上野氏和被流放的日本文人和战败者,但数量并不多,只有两千多人,比隐歧诸岛的人口还要少。 不同的是,这里的人口并没有人接收,因此杨展他们登陆此地后,就将在南边平原生活的村镇给控制住了。 上野氏的百姓们倒是很听话,因为明军到来后,立马就让他们吃上了曾经不敢想象的稻米。 相比较大明百姓来说,上野氏的百姓只有在过年时候才能吃到高级的如豆腐和鱼肉等料理。 平日里农民的三餐主要是用酱油调水的味噌和用白萝卜做的腌菜,主食也以小米、粟和燕麦做成的粥。 即便如此,金银岛上的很多百姓依然在温饱线上挣扎。 倒是明军到来后,他们立马就组织上野氏的平民们播种从大明带来的蔬菜种子,并开始给上野氏百姓发放稻米。 尽管只是每人每天一斤半的稻米,可这样的口感的食物还是征服了他们。 不仅如此,港口的马船每日都会从海中捕获上万斤鱼。 明军吃不完的鱼,也会集中发放给他们。 一时间,金银岛上的平民对明军感激涕零,而杨展则是需要他们在岛上为大明开采金银矿。 佐渡岛有金沙,但产量一直不高,所以一直不被幕府所重视。 如果不是朱高煦下令勘探,恐怕这里的金银矿得到二百年后才被人发现。 不过现在好了,这里的金银矿将成为大明的禁脔,大明不仅会好好照顾金银岛上的百姓,还会从朝鲜、东北募集人口,通过鲸海登陆金银岛。 “果然是金沙!” 站在河边,看着从河中淘出金沙的上野平民们,杨展下意识与崔均对视,随后拉着他走到一旁。 “伱稍许派人去上野的集镇,将那里改名为北海镇,同时对他们登记造册,把岛上的耕地也登记造册。” “岛上的人,愿意改姓的就改姓为金,你带几个吏目为他们取名,同时建设学校,并告诉他们半个月后停止发放救济粮。” “宣布之后,再从平民中招募矿工,每日工钱十斤米。” 杨展的想法活络,他很清楚要拿出足够多的利益才能让这群矿工心甘情愿的被大明驱使。 每日十斤米,一个月就是二石,一年就是二十四石。 对于土地不算肥沃的金银岛来说,想要种出二十四石米,最少要二十亩田,然而细数金银岛上的耕地也不过五千多亩。 这点数量的耕地根本没办法保障岛上人的生存问题,因此岛上时不时就有饿死人的事情发生。 现在给大明当矿工,一个人一天就能赚到足够全家人吃饱的粮食,试问谁还愿意去种地。 这两千多人如果都当矿工,那一年顶多也就五六万石米,可他们挖出来的金银矿经过冶炼,却能价值数万乃至十数万贯。 这还是他保守来想,如果真的按照自家殿下的话,那佐渡岛每年出产的金银矿,价值不下百万贯。 正因如此,他才会着急的把消息送往大明。 眼下有这大笔金沙作证,相信郑和也明白应该如何上奏。 想到这里,杨展便将目光投向了那被称为相川的大山。 翌日,带着淘出的金沙,一名千户官率领一艘战船和两艘马船向隐歧进发。 经过五日的奔波,他们最终在六月二十二日抵达隐歧后岛。 当他们的船只进入港口停靠时,隐歧后岛的港口已经修建得足以容纳五六十艘千料马船。 那崭新的混凝土港口上热闹非凡,来往许多队伍,都是前来隐歧做生意的诸国守护治下商贾。 他们带着勘合符在港口处经过明军的检查,随后驾驭矮小的马车,带着一箱箱白银、铜钱,亦或者是大明所缺的铜、硫磺等货物进入隐歧。 经过半个多月的时间,隐歧后岛原本的低矮房屋基本都被拆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正在营造的新集镇。 上千明军穿着鸳鸯战袄,在工匠们的指挥下干得热火朝天。 在集镇不远处,一个被木栅栏围起来的地方成为了明日市舶的贸易点。 千户官可以看到许多商人带着货物与银钱在贸易点清点交易,随后换走一车车的大明商品。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因为从隐歧买走的商品,他们转手一卖就能在本州卖出一到两倍的高价。 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才不在乎什么称臣丢失尊严的事情,他们只知道他们不用再远渡重洋去大明进行走私贸易,不仅安全得到了保障,贸易的利润也没有减少太多。 “鲸海卫千户官王佐奉越国公(杨展)军令求见正使!” 王佐走到了郑和的营帐处,并从怀中拿出来鲸海卫千户官的牙牌和杨展的军令牌。 经过检查,他得以进入郑和的营帐,而此刻的郑和正在营帐内与杨俅煮茶论道。 见王佐进来,郑和询问般的看向他,而王佐也将怀中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布袋拿出。 “金银岛有了进展,请正使派船队护送末将返回应天!” 王佐一开口,郑和与杨俅便连忙起身,帐内的兵卒也从他手中接过那布袋,转身交给了郑和。 当着杨俅的面,郑和打开了那布袋,随后便见到一把金灿灿的砂金。 “好!”郑和激动攥紧了那袋子,随后对王佐吩咐道:“明日卯时出发,我会派一名随军宦官与你回去,向陛下启奏此事。” 说罢,他将布袋小心翼翼的放到了一个木盒之中,再三叮嘱道:“这砂金一定要交到殿下与陛下面前,此外我会让人将日本国主的国书一同送往应天,你要妥善保管。” “末将领命!”王佐双手接过木盒,随后缓缓退出帐内。 待他走后,郑和还未从激动中走出,倒是杨俅抚了抚短须:“这下,庙堂上的那群人无话可说了。” “呵呵……”郑和闻言笑了笑,目光似乎透过营帐看到了千里之外的南京城。 “何止是无话可说,恐怕此事过后,沿海商帮将被一网打尽!” (本章完) 第294章 筹谋安南 “日照天临,大明式朝万国。海涵春育,元化爰乃四方。华夏蛮貊归土,草木虫鱼遂性。恭惟大明皇帝陛下,神文圣武,曾智慈仁……” “臣源道义诚惶诫恐,顿首谨言。” 永乐元年七月末,当奉天殿前礼部尚书李至刚脸色难看的念出足利义满写给朱棣的国书,不止是他的脸色难看,而是群臣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在他们脸色难看之余也不由抬头看向了朱棣,而作为正主的朱棣却拿着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婴儿拳头大小的一堆砂金。 不明日本情报的群臣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为什么太祖高皇帝耗费心力三十年都没能让日本称臣,可当下朝廷只是派遣一支两万人规模的舰队下东洋,就能让日本臣服的同时,同意在隐歧和佐渡开展市舶贸易。 市舶贸易的开展,代表沿海商帮最大的走私伙伴从良,仅此一件事,就能让沿海商帮折损上百万贯。 当然,让他们最为难受的还是隐歧的市舶贸易数额和金银岛黄金开采的事情。 他们的难受被站在朱棣身旁的朱高煦看在眼里,忍不住轻嗤。 “这才哪到哪,你们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朱高煦侧目看向了朱棣手中的砂金,他并没有交代金银岛的金银产量,但群臣也能猜测出并不少。 “隐歧市舶司出海三月,第一批和第二批货物已经贸易结束,朝廷共获马一千匹,铜钱十二万七千余贯,硫黄二十六万斤、苏木五万四千斤、生红铜十五万斤。” “经户部计算,仅此二次市舶贸易,便使朝廷获利二十二万六千余贯。” “此外,金银岛产出金银虽然还没有得出具体,但越国公上奏应该不少于十万贯。” 面对奉天殿广场上的百官,以及高台之上的六部五府等高官,户部尚书郁新持着笏板走出来作揖,并汇报了对日市舶的情况。 一句‘获利二十二万六千余贯’,便足够朝廷维持对日市舶的政策,毕竟郑和带去的那批货物成本价才四十余万贯。 现在货物售出不到一成半就获利如此丰厚,等接下来的货物贸易结束,那去除成本价,朝廷起码获利一百二三十万贯。 要知道大明的田赋商税和杂项尽数折色后,财政收入也不过二千六七百万贯,如今一个对日市舶就能增加如此多的收入,那下南洋呢,下西洋呢? 江南闽浙的官员脸色难看,江西出身的官员却默不作声。 朱棣虽然目光在手中砂金上,但他却隐晦的注视着群臣的表情。 眼见他们的表情难看,朱棣心里也多了几分高兴。 他突然理解了他爹的想法,推人到前面做事,自己坐享其成这种事情实在太舒服了。 抓住这个机会,自己也可以组织下西洋了。 想到这里,朱棣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自家老二,心里催促:“老二,快开口啊。” 他的目光被朱高煦察觉,对此朱高煦只觉得无奈,但还是走出来作揖道:“陛下,下东洋已然成功并走上正轨,以此次市舶速度来看,仅隐歧市舶司一处每年可以给朝廷带来近二百万贯钱粮。” “臣以为,待舰队返回江南,理应筹备下南洋一事。” “这……有些操之过急吧。”朱棣故意装作很为难的样子。 他这话说出来,朱高煦立马瞥了一眼朱棣:“这便宜老爹装上瘾了吧,从即位装到现在。” “陛下,臣以为太子言之有理!” 好在支持朱高煦的人也有,户部尚书郁新也不怕得罪人,直言开口附和。 此前他觉得下东洋和下西洋耗费钱粮,那是因为还没能见到成果。 可现在下东洋大获成功且不提,太子还将下东洋贸易所得尽数归入户部,这让户部的腰杆子更硬了一些。 要知道在洪武年间,户部与其说是财政部门,更不如说是一个统计部门,因为朱元璋本人精力旺盛,能力出众,所以他可以调配各部资源,户部掌握的财政不过是国家财政的一部分罢了。 朱元璋的这套班子只适合强人皇帝,一旦皇帝能力平庸,那根本无法调配各部资源,更无法发挥大明的税收潜力。 朱高煦自然清楚大明财政系统有多么繁杂,因此他现在就在解决部分繁杂问题,让大明的财政班子变得不是那么复杂。 作为户部尚书,郁新太清楚新朝新政给户部带来的变化了,因此他才会选择支持下西洋。 “陛下,臣以为太子言之有理!” 在郁新走出后,税务司的金察,工部尚书黄福,吏部尚书夏原吉等人纷纷站出来附和。 五军都督府的众人没有参与进来,因此剩下没表态的只剩下了礼部尚书李至刚,刑部尚书蹇义、兵部尚书刘隽。 其中,蹇义是四川籍,刘隽是湖广籍,下西洋并不能危害到他们的利益,因此他们不赞成也不反对,唯有李至刚是着实被侵犯了利益,但他不敢站出来做这个出头鸟。 “既然如此,那就由太子你主持下西洋一事吧。” 朱棣装作为难的模样,朱高煦倒是大方作揖应下,心中吐槽老头的腹黑。 在他应下并退回位置上后,郁新等人也纷纷回退位置上。 瞧着群臣无反应,朱棣也开口提起了其它事情。 “西番茶马一事,自太祖高皇帝开始便为朝廷贡献大量马匹,现在国朝马匹不足,故而朕准备继续进行茶马贸易,同时派遣太监侯显巡视乌斯藏都司、朵甘都司,俄力思军民元帅府。” 或许是朱高煦理财得当,亦或者是老朱留下的钱粮没有被朱允炆挥霍一空,因此朱棣将许多计划都提上了进程,例如眼下派侯显巡视西藏并组织茶马贸易就提前了十年不止。 “不知陛下要调动多少兵马,多少钱粮?” 郁新敏感上前,朱棣却抚了抚胡子:“带三千兵马就足够,至于钱粮就按照三千兵马六个月所需来算。” “若是如此,臣以为可行。”郁新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朱棣把下东洋贸易所得一口气全消耗了。 “臣以为可行。”朱高煦日后也要对青藏下手,因此朱棣派侯显巡视青藏的做法与他的政见并不违和,并且耗费也并不多,他理应支持。 眼见郁新和朱高煦都支持,群臣们也没有反驳的道理,毕竟三千兵马巡视半年,顶多耗费几万贯罢了,相比较营造北京的疏通黄河、运河、吴淞等工程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好,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吧。” 眼见自己的政策得到支持,朱棣也就没了其它想说的,故而宣布退朝。 群臣闻言都没有举动,他们的心思都被下西洋这件事情牵制了。 如果下西洋也能如下东洋一样成功,那沿海商帮就真的没有了活路。 在他们忧心忡忡之余,早朝也随着朱棣的起身,以及群臣推金山倒玉柱的唱礼声而结束。 朱高煦带着郁新、黄福、夏原吉三人跟上了朱棣,耗费两刻钟后抵达了武英殿。 进入这里后,朱棣坐在自己的龙椅上,朱高煦则是带着郁新三人与朱棣商量起了下西洋的事情。 “今日下西洋一事说出后,群臣脸色都不是很好看,想来父亲也知道是为什么。” 朱高煦开门见山,朱棣也颔首道:“下西洋一开,沿海的许多商贾也就没了活路,因此朝廷遭遇的阻力不小,你是如何想的?” 其实朱棣心里想的是官营垄断,他以为朱高煦和他的想法一样,不过朱高煦很清楚官营垄断的优缺点,因此他开口道: “儿臣觉得,南洋与西洋贸易必然要掌握在朝廷手中,但同时也要给予民间商贾一条活路。” “况且,以朝廷现在的情况来看,也无法做到在垄断南洋贸易的同时,进而垄断西洋贸易,因此儿臣以为可以开放西洋贸易给民间的商帮,让他们从走私转为正规。” “……”听着朱高煦的话,朱棣有些不认同,当然这里的不认同还是因为税收问题。 “若是让他们经营西洋贸易,那朝廷应该如何与他们收税?” “在满剌加海峡设置旧港宣慰司便可。”朱高煦说罢,将目光投向了朱棣身后。 朱棣见状也转头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那幅《天下四夷宾服总图》,图上许多地名都被朱高煦更改为附合这个时代的地名,其中马六甲海峡便被更改为满剌加海峡。 朱高煦走上前去,熟练从朱棣桌上拿起一根教条指向了满剌加海峡:“朝廷市舶司之所以难以收税,主要还是因为朝廷地大物博,沿海可以走私偷渡的地方太多。” “可如果将南洋、东洋都设为官营贸易地区,而将西洋设置为民营贸易地区,并规定民间商帮海船只能在满剌加海峡集合并出发西洋做贸易,所有商品都集中在旧港、巨港地区贸易处理,那就容易管理并收税了。” “具体的运行情况,儿臣过几日会交一份给您阅览。” 朱高煦说罢,朱棣却起身走上前来看了看地图,随后皱眉道: “伱想要在这里开设宣慰司是好事,不过你这地图上不是还有许多小国,你准备如何待他们?” “可以效仿对日市舶,在当地划地贸易,并每年提供一定数量的钱粮充作租金。”朱高煦回应,可朱棣却皱眉: “若是事后这些小国利益熏心,进攻朝廷的宣慰司应该如何?” 朱高煦的许多想法,都来自历史上朱棣的想法,因此朱棣在听到朱高煦的想法后,立马就想到了可能会遭遇到的事情。 不过对此,朱高煦却轻笑道:“那便是他们自寻死路,朝廷只能自卫反击了。” 朱高煦的笑容和暖舒畅,可他话中意思却被众人听了个明白。 如果小国真的利益熏心来进攻朝廷的宣慰司,那他们自然要迎来覆灭。 大明想要维持朝贡体系就不可能表现得太强权,不仅是对安南还是南洋诸国,首先都要有一个借口才能动兵。 安南是因为挑唆大明土司反抗大明,那南洋诸国就是利益熏心强攻大明。 在舆论上,大明要占据不败之地,这才能继续恩威并施。 “你话里的意思,这地方日后也会反叛?” 朱棣从朱高煦话里的意思听出了别样的意思,因此抬手指向了大明东北方向的日本。 朱高煦也并不掩饰,用教条指着日本便开口道: “据儿臣所知,日本国主足利义满对大明十分依赖,但他的长子足利义持却认为向大明称臣是耻辱。” “不过除了他的长子,他的其它几个儿子倒是没有这种想法。” “因此足利义满若是遭遇突变去世,那继任的足利义持定然会中断与朝廷的市舶贸易,甚至想着收回隐歧与金银诸岛。” 朱高煦还没说完,便被朱棣打断道:“所以你的想法是借着日后他们中止市舶贸易,趁机插手他们国中事务?” “没错!”朱高煦颔首道:“足利家族对日本的控制十分薄弱,只是足利义满的威严压住了日本。” “一旦足利义持反抗朝廷,并被朝廷击败,那不管他是否在位,足利家族的威望都将扫地。” “这种情况下,他们如果还想继续维持局面,就只能与朝廷和谈,并接受朝廷的扶持。” 他话音落下,目光直勾勾看着朱棣,朱棣闻言抚了抚须:“如果真的按照你说的,这小小日本也有上千万人口,那这不失为一个维稳地方的办法。” 他这么说,就代表他已经认可了。 见状,朱高煦也指向了青藏地区,由于对这个时代的青藏不太熟悉,因此朱高煦只在上面画出了几个大明记载中的城池,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喇萨、那曲、日喀则和三塘、昌都、德格、列城地区。 “今日父亲说了乌斯藏的事情,小子也翻阅了古籍,从前元典籍之中查到了乌斯藏、俄力、朵甘三地人口应在百万左右。” “此地不复汉唐温暖,故而人口难以增长,控制他们只需要用茶马经济就足够,但要插手其内部事务,还是得在拉萨、昌都、德格、日喀则、列城地区驻兵,派遣礼部官员常驻。” 朱高煦说出自己的想法,并笃定朱棣也会认可,因为历史上朱棣本来就想要派兵驻扎喇萨,为此还修建了从松潘到日喀则的驿道,但最后被三教王劝阻才作罢。 当然,真正作罢的原因还是因为青藏的势力无法威胁大明,加上财力不足所致。 现在朱高煦来了,强羁縻青藏地区是必须的,维持不了几万人,他维持几千人也足够。 有加农炮和火绳枪,如果再配上一定数量的骑兵,那几千明军足够击败上万着甲番兵,而整个青藏势力中,能拉出上万着甲番兵的势力很少。 “吐蕃的事情先放一边,俺现在更在意的是安南的事情和北边的兀良哈、鞑靼、瓦剌。” 朱棣和历史上一样,对于吐蕃虽然重视,但地位却不如蒙古和东南亚。 面对他的问题,朱高煦将话题引向安南。 “半个月前,傅让、张辅他们已经率领训练的兵卒南下,大概八月末就能抵达钦州。” “曹国公已经调集三万屯兵前往钦州参与训练,这次训练大概维持一年,等到来年入冬就能出兵安南。” “不过在此之前,对于被安南挑唆的那些土司,朝廷应该给予退步,让他们把事情再闹大些。” “此外,趁着还有一年的时间,刚好可以将两广税粮调往钦州,同时组织下西洋的海军舰队前往钦州驻防。” “待明年入冬,西平侯沐春率兵三万从临安府出兵,傅让率兵三万从鸡陵关出兵,郑和与杨展率兵二万从海上分兵进攻清化、广平、广南、顺化等地,同时曹国公率战兵三万开始对云南、广西境内与安南亲近土司的围剿。” 朱高煦开口的同时,也用教条画出进攻安南的路线。 三言两语间,大明便需要调动十一万大军,其中还有五万是新式的火器混合部队。 根据他的规划,朱棣凑近看了看,随后询问:“各地距离多少?” “最远的是西平侯沐春的兵马,需要深入四百里,其次是傅让,需要深入三百八十里,其次就是郑和与杨展的兵马,南北跨度虽然有八百里,但他们兵分四路,每一路都维持在二百里左右。” 朱高煦说罢,朱棣便下意识指点道:“按照这么打,云南起码要出十二万民夫,广西最少十万,而且必须要快,因为海军没有补给的民夫,很容易被牵制。” “这场战事,必须在三个月内结束,剩下就是清扫尾巴了。” “至于李九江那边,征调三万民夫慢慢打就足够了。” “确实。”朱高煦点头,对于朱棣的判断表示认可。 翻阅了朱高煦编撰的许多军事书籍后,朱棣对火器作战已经十分熟悉,尽管他还没有亲自率领过,但理论上的知识他并不欠缺。 他很轻易判断出了各军所需的民夫数量,并且估算出了大致的战争结束时间。 面对一个小小安南,三个月的时间足够拿下绝大部分的城镇,剩下的扫尾工作才是麻烦的事情。 “郁尚书,十一万大军和二十五万民夫作战半年需要多少钱粮?” 朱棣得到认可,便头也不回的询问起了郁新。 对此,郁新早有准备,不假思索的汇报道:“八十万石,但算上路上的损耗,起码一百二十万石。” “一百二十万石,算上云南、两广的储备仓和常平仓,能抽调出来吗?”朱棣再度询问,郁新却算了算后点头道:“从现在开始储备的话,应该够。” “好!那就好好准备准备,另外……”朱棣回头看向了朱高煦: “辽东、渤海那边情况如何,肇州的粮草确定能储存够吗?” 果然,朱棣之所以着急打安南,目的是为了自己的北征。 对此朱高煦虽然有了准备,可一想到朱棣跑到北边打仗,把南边摊子都丢给自己,还是忍不住无奈叹气,而后作揖: “按照进度,今年关外耕地突破九百万亩不成问题,渤海明年起码能盈余一百五十万石,不过其中一百万石要输送辽北,能运送肇州五十万石左右。” “算上去年自留的粮食,肇州应该有六十二万石。” “好好好!”听到肇州能有这么多粮食,朱棣的脸立马笑得和菊花一样灿烂。 肇州粮食越多,那就代表大军从大宁开拔粮食所需粮食越少。 想到这里,朱棣不免想要增加北征兵马数量,因此与朱高煦试探道:“俺觉得两三万人击败兀良哈简单,但想要驱逐他们有些困难,不如调两万神机营,三万马步兵如何?” “渤海可抽调不出那么多民夫。”朱高煦还能不清楚朱棣的心思,因此直接以民夫不足回绝了。 见朱高煦这么说,朱棣反倒是讨价还价道:“民夫从辽东的韩州调集,反正依托恼温江,五万民夫配合挽马车足够补给五万兵马了。” 眼看朱棣是铁了心要增加北征兵马,朱高煦只能在心底叹气一声,退让一步。 “眼下辽东抽调不出那么多挽马车,您北征兵马最多三万,民夫也最多维持三万,不然对辽东开荒的影响就太大了。” “三万……”朱棣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盘算过后满意颔首:“三万勉强能用吧。” 讨价还价成功,朱棣开始进一步讨价还价,不过这次的目的不是北征,而是东洋。 “东洋那边虽然有三千兵马,但万一留驻将领心怀不轨,那朝廷的损失就太大了。” 朱棣一开口,朱高煦就觉得有些不妙。 “不如从内廷之中派几个监军过去如何?” “陛下不可!” 果然,朱棣想要用太监来监督军队,而这也引起了郁新、黄福等人的担忧。 “父亲,您身边有几个郑和、王彦、侯显这样的人?” 朱高煦没有直接表示反对,而是反问朱棣。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朱棣就想到了徐皇后的话,不由得没了底气。 “你和你娘一样,知道怎么气俺。”朱棣埋怨一句,随后摆摆手: “罢了,不派就不派,可若是日后出了事情,你的屁股你自己擦。” “多谢父亲体谅。”朱高煦闻言发笑,并作揖回礼: “既然无事,那儿臣就返回东宫处理奏疏了。” “走远点,别碍眼。”朱棣脾气上头,朱高煦却并不生气,笑着带着郁新等人离开了武英殿。 倒是在他们走后,朱棣这才自我怀疑的呢喃道: “俺就不信,俺身边就找不出几个能用的太监……” 《明太宗实录》:“八月癸卯,上欲遣内宦至东洋,为太子及尚书郁新、黄福、夏原吉所劝,遂罢。” (本章完) 第295章 改封诸藩 “噼里啪啦……” 九月初,在鞭炮齐鸣中,坐落在南京外城观音山下,占地一千四百余亩的大明国防大学成功开办。 首届入学的武官子弟多达一万四千余人,但他们之中大多都不情愿入学,如果不是毕业牵扯着他们是否能承袭官职,恐怕主动报名的人连四千人这个零头都凑不齐。 “老实说,我不看好你这个所谓的大学。” 由混凝土修建的大学校门门口,站在一处由生铁混凝土浇筑而成石碑下,郭英忧心忡忡的说出了这句话。 在他身旁,一身太子常服的朱高煦背负双手,看着那群苦大仇深的学子走进大学。 他嘴角挂着一抹笑意,让郭英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只能顺着朱高煦的目光去看向那群学子,随后叹气道: “武官子弟承袭本来就困难,你现在又弄了这个大学,要他们就读五年,并且还要考核。” “你编的课表我看过了,四年学习,一年军队基层实习,这东西很不错,但不适合这群武官子弟。” “他们本来大多都二十几了,若是再来伱这里学习五年,那就三十多才能承袭父职。” “加上你设置的难度太大,我估计这一万四千人顶多能有两千人通过你设置的这五年学习。” “你此举,无疑得罪了绝大部分的武官……” 郭英苦口婆心的劝谏朱高煦,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决定站队谁,就尽自己的能力帮忙,只可惜当初的朱允炆不听,不然靖难也不会结束的那么快。 对于朱高煦的所作所为,他十分担忧:“你下西洋得罪了江南的这群文人,这些时日江南有不少文人私下非议你,现在又得罪这群武官,再加上……” 郭英说着说着看向了国防大学那高达三丈的混凝土大门,在那里站着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也站着朱棣,更站着都留在京城的所有藩王。 藩王们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想要从朱棣口中得知自己什么时候可以返回封地。 “他们?” 朱高煦顺着郭英的目光看向了诸藩,一直隐晦看向这边的许多藩王撤回了目光。 “今日一早,诸藩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消息,说是你准备改封诸藩。” “你与我说说,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郭英紧张的看着朱高煦,朱高煦却没有遮掩,直接颔首:“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但父亲不愿意。” “你……”郭英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朱高煦了,他不懂朱高煦为什么要树立那么多的敌人。 “这件事岳祖父不用担心,您好好在大学里当您的院长便是。” 朱高煦安抚了一声郭英,随后便笑着抬了抬下巴:“学子都进入学校了,您也该进去了。” “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武官那边我能帮你,但其它的只能靠你自己了。” 叹了一声气,郭英转身走向了大学的方向。 瞧着他离开的背影,朱高煦的笑容也渐渐隐没,最后只剩下一张冷脸。 亦失哈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听到脚步声的他便冷声开口:“去问问胡纶,事情查清楚没有,到底是谁传出的这消息。” “是!” 亦失哈脸色也不好看,他们也是今早才从胡纶那里得知的这件事,并且胡纶已经在查案了。 不止是他们,就连朱棣也在查这件事,不过为了安抚诸藩,朱棣依旧表现平常,好似事情没有发生一般。 “陛下,不知臣弟什么时候可以返回开封……” 看着关闭的大学铁门,周王朱橚小心翼翼的询问起了朱棣。 朱棣闻言脸上依旧憨厚笑着:“老五是觉得南京不舒服?” “不不不……”朱橚连忙否认,并解释道:“臣弟只是忙着回去照顾花草果树罢了。” “那就多待些时日,反正周王府的那些农学儒生在帮你照顾。”朱棣拉起朱橚的手,和善的拍了拍。 朱橚见状,便也不敢继续询问下去。 诸藩见朱橚都得不到答案,纷纷露出失望和担忧的神色。 见此情况,朱棣只觉得胸中有火焰在燃烧,但自己却依旧得伪装表情。 扫视了众人一眼,他缓缓收起笑脸:“既然兄弟们都在,那今日俺便把事情与你们说开吧。” 诸藩改封这件事已经困扰了朱棣近一年,眼看有人想要利用这件事来作妖,他便准备将计就计,直接把这件事定下来。 不等诸藩反应,朱棣便转头看向了王彦:“去召太子、汉王和赵王前往鸡鸣寺,俺们一家子在那边议事。” “奴婢领谕……”王彦心里一紧,随后便前去传消息了。 不多时,忐忑的诸藩便纷纷乘上象辂,跟随朱棣的大辂,向着内城踏上返程。 一个时辰过去,他们进入了内城,并抵达了鸡鸣寺。 得了朱棣的授意,王彦早就派人将鸡鸣寺团团包围,以此保护天子与诸藩的安全。 在朱棣的召集下,不管成年不成年,所有在京藩王都抵达了鸡鸣寺,而鸡鸣寺的佛堂也被姚广孝准备好。 很快,朱棣与朱高煦先后走了进去,朱棣先坐下后,朱高煦站在他的身旁。 不多时,除了在外的秦、晋、楚、庆、蜀、宁等六王没有到,其余十七位在京藩王走了进来,其中有的是朱元璋的儿子,也有朱元璋的孙子。 当然,在这其中还有朱文正的孙子,如今的靖江郡王朱赞仪。 整整十七位藩王入座佛堂,除了朱高炽和朱高燧以外,其余人都小心翼翼。 “老二,当着这么多叔叔兄弟的面,你老老实实将你的想法说出来,不行的俺们再讨论。” 众人落座后,朱棣便让朱高煦直接把改封诸王的事情说出。 朱棣敢这么做,是因为现在的诸藩完全就是案板上的鱼肉。 在宁王站队朱高煦的情况下,天下只有五王拥有兵权,且加起来兵马数量只有六万。 这样的局面下,朱棣开诚布公的与诸藩交流,反而彰显了他的诚意,并且也表示了自己对朱高煦的支持。 有了朱棣的支持,那朱高煦就能对这些叔叔兄弟好好谈谈了。 他走上前一步,由于身材高大且气质凶悍,诸藩都心虚的低下了头,哪怕是朱高炽和朱高燧也目光躲避着,尽量不与朱高煦对视。 “诸位叔叔,王兄王弟,高煦先对你们作揖道个歉……” 朱高煦与众人作揖道歉,朱橚见状连忙起身要扶他:“殿下,您这使不得使不得。” 顺着朱橚的搀扶而起身,朱高煦便开口道: “朝廷要削藩,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也是为了诸位叔叔、兄弟日后做打算。” “不过朝廷的削藩,肯定是在保障诸位叔叔兄弟富贵的前提下进行的,而不是要对诸位叔叔兄弟不利。” “封地改封一事,也是为了朝廷能更好的治理天下,小子可以承诺,改封之地绝不是什么贫瘠之地。” 说罢,朱高煦开始改封的事情。 在开始前,他便承诺了“秦晋周楚蜀庆”等六王的封地不会动,其次是兰州的肃王封地也不会动。 此外,宁王改封南阳,唐王改封襄阳,伊王改封汉中,鲁王改封嘉定,韩王改封重庆,辽王改封叙州,岷王改封临安,谷王改封曲靖,汉王就藩昆明。 除此之外,赵王就藩长沙,靖江王就藩桂林,安王就藩常德,齐王就藩广州,沈王就藩衡州,代王就藩思恩,郢王就藩郴州。 如此一来,二十三王的封地就被朱高煦给定下了。 其中代王和谷王、岷王三王和汉王朱高炽一起被册封到了偏远的云南和广西。 代王和谷王是因为建文的事情,岷王是因为他毫无背景,而汉王朱高炽则是为了躲太平。 他们四人心知肚明,正欲哭诉,朱高煦却不等他们开口便说道: “日后藩王的俸禄也做出调整,除了布匹绸缎和香料依旧,庄田则是各自由两千亩到五千亩不等,茶引和盐引废除,俸禄设为亲王一万五千贯,靖江郡王等同亲王,其余郡王、公主则是三千贯,郡主一千五百贯。” “各王府郡王郡主以下的将军与中尉、县主、郡君、乡君由各王府分发俸禄。” 朱高煦的豪气令诸藩张大了嘴巴,原本想要反驳的想法也收回了肚子里。 按照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更定的宗室俸禄来算,亲王万石,郡王二千石,镇国将军千石,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以二百石递减,辅国中尉、奉国中尉以百石递减。 公主及驸马二千石,郡主及仪宾八百石,县主、郡君及仪宾以二百石递减,县君、乡君及仪宾以百石递减,自后为永制。 这其中,亲王的俸禄和盐引如果折色,顶多价值五千贯,郡王一千贯,公主驸马一共一千贯,郡主四百贯。 现在朱高煦一开口,宗室的俸禄基本都翻了三倍。 可以说,这对于诸藩的富贵来说,显得更为重要,唯一的问题就是藩王们需要自己承担自己后世子孙的俸禄。 不过手握一万五千贯的俸禄,加上郡王还有三千贯,若是生下的郡王足够多,那再怎么算也是赚的。 想到这里,诸藩们也不开口了,朱棣见状则是气得差点把胡子拔下几根。 他没想到自家老二出手那么大方,这一开口起码让朝廷不见了四十万贯。 只是他没想到,朱高煦的话还没说完,因为藩王手里还有兵权。 “对于诸王府的护卫,亲王府只能拥有一个护卫,编制五千六百人,军饷每年八贯。” “这笔军饷由朝廷出,但郡王府的护卫由亲王府自己出,靖江郡王府与亲王府待遇等同。” 朱高煦给足了富贵,接下来就要削护卫的,二十三位藩王原本的护卫数量应该在二十五万左右,但现在被朱高煦限制后仅有十三万不到。 他之所以给他们护卫,主要还是藩王改封后,大部分藩王的封地不太平。 当然,他这一开口,朝廷又得支出一百万贯,算上前面的四十万贯,朝廷对日市舶贸易所得基本消耗殆尽。 不过相比较洪武年间针对藩王和护卫所支出来说,宗室的支出并没有增加,反而减少了四十余万贯。 其实对于兵权,诸藩现在根本没有心思,毕竟他们的兵权都被朱允炆收走了,能再获得五千六百人的护卫,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朱高煦虽然将他们改封,但待遇上却并不差。 何况就单从改封来说,大部分藩王基本都是往好的地方改,只有少数几个犯过过错的藩王被册封在了偏远之地。 他们很满意,朱高煦也很满意,不过他的满意来自于前瞻性。 就眼下的情况来说,分封诸藩是一定的,既然如此,不如将诸藩往人口少却潜力大的地方分封。 例如四川和河南,人口不过二百余万,册封当地的诸藩如果能像历史上一样繁衍人口,那也变相为四川、河南的发展做出了一定贡献。 他们驱使护卫开垦的土地越多,对于朝廷来说越得利。 明代册封的亲王多达六七十位,然而成功传承到明末的只有二十余位,朱高煦面前的这群叔叔兄弟,有几个人能传下爵位都难说,更别提他们之中并不缺乏残暴之人。 现在暂时安抚他们,等他们就藩后露出本来面目,自己便能着手削藩了。 “若是诸位叔叔兄弟觉得可行,那朝廷日后便按照此制操办如何?” 朱高煦扫视众人询问,众人面面相觑之下,最终由周王朱橚起身率领众人作揖:“我等无异议……” 见众人如此,朱高煦也转身对朱棣作揖:“父亲,家事已定。” 朱棣没想到自家老二能开出那么大的代价,不过现在事情既然已经敲定,那自己也不好更改,因此他摆摆手:“既然如此,那就按照此举照办吧。” “臣等告退……”见朱棣不想多说,讨得了好处的诸藩也纷纷告退。 在他们退出之余,朱棣本想留下朱高炽和朱高燧,可一想到朱高煦,他便没有节外生枝。 待众人离去,朱棣才冷脸看向朱高煦:“你这嘴巴一张一合,便是一百四十多万贯的支出,对日市舶的利润就这样被你挥霍了。” “父亲觉得亏了吗?”朱高煦笑呵呵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但朱棣现在确实没什么好脸色给他:“难不成还赚了?” “自然是赚了。”朱高煦轻笑,他可太清楚老朱家那人人有俸禄而带来的财政压力了。 从明朝中期,皇帝从宗室玉碟中删除偏远宗室开始,宗室的财政压力就已经很大了。 朱高煦记得,明代宗室在正德年间,宗禄支出就突破了六十万两,万历年间达到一百二十六万,天启年间用定额一百五十六万两。 单从纸面来看,大明现在的宗室支出已经接近天启年间的宗室支出,可问题在于现在的宗室大额支出是护卫的俸禄。 何况,二十三位藩王中,还有四位藩王不到就藩年纪,根本没有护卫,因此实际的支出并没有那么多。 至于藩王的护卫,朱高煦则是选择先给,日后再找藩王犯错的机会削减。 历史上朱棣和朱高炽、朱瞻基就是这么干的,而自己的寿命肯定比好大哥他们父子长,他们能做到的,自己也能做到。 因此对于朱高煦来说,这一百四十万贯的帐,不管从长期还是短期来看,朝廷都是赚的一方。 “父亲觉得,若是按照爷爷所定的俸禄,但三五代人后,宗禄支出应该有多少?” 朱高煦询问朱棣,朱棣也不愚蠢,自然想通了其中关键处,但在他看来,那毕竟太过遥远了。 “三五代人来看,自然要支出数百万宗禄,但那是三五代人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 朱棣说罢,朱高煦却轻笑:“说句实话,我觉得以我父子身体,恐怕那些叔叔兄弟们,未必能活过我们。” “何况宗禄支出的大头在于护卫的军饷,只要酌情削减护卫,那宗禄就能很快降下来。” “我这些叔叔的情况,想来您比我清楚,想要他们不犯错,太难了……” 朱高煦说出了自己的盘算,朱棣听后也下意识摸了摸大胡子:“你这厮,倒是没有继承俺的善心。” “……”听到朱棣的话,朱高煦无语凝噎。 单拿出这一年的经历来看,朱棣的心与他的外貌一样厚黑,反倒是自己才是坦坦荡荡,说抄家就抄家,说干嘛就干嘛。 “他们这些好对付,但是其它的那几个可不好对付,你准备怎么对付他们?” 朱棣仿佛看戏似的看着朱高煦,但朱高煦却轻笑摇头:“那几位,我可无心对付。” “也是……嗯,你说什么?”朱棣后知后觉,诧异看向朱高煦,却见朱高煦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那几位,还是交给您自己对付吧,毕竟我的位置可是正儿八经由您册封的,大哥也不与我争,倒是您……” 朱高煦啧啧几声,让朱棣不由窘迫。 他们口中的那几人,无非就是晋王府的朱济熺和秦王府的朱尚炳罢了。 这两个已经袭爵并掌握三护卫兵马的藩王,单从法理来说,可比朱棣要正统多了。 况且就锦衣卫的消息来看,朱济熺和朱尚炳对朱棣的即位并不服气,倒是对朱高煦没什么想法。 就这种局面,朱高煦还真不需要出手整治他们,朱棣比他更着急。 “老二,你还是像俺的。” 朱棣眼看说不动朱高煦,便开始打起了感情牌,只是这感情牌似乎打错了。 一听到朱棣说自己像他,朱高煦就不由想到了前身瓦罐鸡的下场。 “您反正精力充沛,分些精神去对付对付小辈也不算什么。” 朱高煦站了起来,那意思很明显,他是不准备吃朱棣的这个大饼了。 他帮朱棣背的黑锅可够多了,明明下西洋和营造北京都是他的想法,结果锅都落到自己身上了。 现在他学聪明了,该背的锅他可以背,毕竟他需要人唱白脸,可不该他背的锅,他是一个也不会背了。 眼瞅着朱高煦是真的不帮自己,朱棣只能自己想办法去做这件事了。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得想办法把正事给敲定。 “前几日郑和来了信,说是给日本的国主分了五千贯的税,给那国主高兴的,又要给俺写国书。” “信里,郑和还提了,说是那金银岛的产出若是折色,那每年不下于五十万贯。” “俺算了算,如果真的有五十万贯,那就能买一百二三十万石粮食。” 朱棣倚着椅子,叹着气道:“辽东和渤海的百姓不容易啊,时刻遭受兀良哈人的侵扰,俺看了看边报,心里难受……” “您想说什么?”朱高煦看着朱棣演戏,忍不住打断,却见朱棣在他开口后抬头看向他。 “老二,你得成全俺,打兀良哈的事情得提前才行。” “不是说好了三年开春再打吗?”朱高煦算是体会到了历史上好大哥的那份无奈,有时候自家这个便宜爹还真的想一出是一出。 “俺能等,但边塞的百姓等不了。”朱棣把话题升华到了边塞百姓身上,并一副自己也很无奈的表情。 “趁着北边的胡人内斗,分不出精力去驰援兀良哈,朝廷得先下手为强。” “这多等一年,就多一分危险,况且朝廷北上打兀良哈,也能让安南放松警惕,这是一箭双雕。” “俺这次出塞只带三万人去,肇州的粮食绝不会吃完,顶多打三个月俺就带兵回北平。” 朱棣为了北征,什么胡话都能扯出来。 要知道这次北征兀良哈的目标是将他们驱赶出漠东,或者直接受降全部。 想要做到这一点,三个月的时间根本不够。 “三个月?”朱高煦哑然失笑:“您这话是在哄小孩呢?” “火器和马步兵怎么打仗我最清楚,您要是说只打三个月,那还不如我现在就发一份教令给孟章,反正他那里也募了两万女真新卒,渤海的乘马也足够,倒不如让他在明年开春去兀良哈草原走一遭。” “那怎么能行?!”听到这话,朱棣不淡定了。 孟章的本事他也通过战报了解过,打一些大将不一定能行,但打兀良哈绝对是信手拈来。 真让孟章带两万女真马步兵去兀良哈草原,那他下次再去就只能打打兔子和黄羊了。 “这样……”朱棣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竖起五个手指:“明年五月俺从北平带兵出发,九月就回北平。” “您就不要为难我了……”朱高煦无奈的再次回绝,见状的朱棣也来了脾气,直接骂道: “俺之前还说你最像俺,现在看来你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也是个抠砖缝的。” “俺就直接说了,朝廷明年六月要北征,这次北征五万人,你给俺从北平、山东调粮五十万石去全宁卫和肇州等着大军北上!” “没粮。”朱高煦双手一摊,朱棣则瞪大眼睛:“粮呢?!” “给您营造北京,给辽东百姓拨口粮了。”朱高煦死猪不怕开水烫,他早就知道朱棣肯定会撒泼,因此提早就将北平和山东的粮食规划好了。 朱棣显然没有想到朱高煦如此了解自己,因此居然愣了愣。 见朱棣不开口,朱高煦反倒是刺激道:“北征是大事,要不然儿臣先把北京的营造给停了?” “我算了算,停工四个月,挤出五十万石是没什么问题的。” “您看看……” 朱高煦还在刺激,朱棣拔腿就走,朱高煦见状反倒追了上去:“您听我说,那……” “你给俺闭嘴!” “您怎么好端端生气了,儿臣在跟您聊北征的事情呢。” “滚远点,你个抠砖缝的……” “爹!您等等我啊,北征的事情还聊不聊了?” 父子一路追赶,直到最后朱棣走进姚广孝的禅房,朱高煦还犯贱的在门口叫嚷了两声。 眼见朱棣不回应,朱高煦这才轻哼小曲离开了鸡鸣寺,只留下了禅房内青筋暴起的朱棣,以及一头雾水的姚广孝。 《明太宗实录》:“九月丁丑,上改封诸藩,钦定诸藩俸禄:亲王一万五千贯,郡王、公主三千贯,郡主一千五百贯,以此为额定,郡王及郡主以下宗禄皆由诸王各自派发。” 《明太宗实录》:“丁丑,上与太子论国政,太子答复皆善,上甚喜。” 《渤海纪事本末》:“丁丑,帝与上论国政,不悦遂走,上逐之。” (本章完) 第296章 海贸之争 “陛下,这是被气到了?” 鸡鸣寺禅房内,姚广孝没想到自己与朱棣的见面,居然会是这副模样。 “老二这个抠砖缝的,他给辽东调粮就几百万石几百万石的调,给俺调五十万石就哭穷。” “俺现在看,他就是想着架空俺,让俺当他的傀儡。” “不行,俺得寻个办法,把兵权和户部、吏部和工部拿回来。” 禅堂内,朱棣左右渡步,显然被朱高煦气得不轻。 “呵呵……” 听到笑声,朱棣停下脚步,愤怒中带着诧异看向姚广孝:“老和尚你笑什么?” “我笑您有了宝玉却将其视为糟粕。” 姚广孝慈眉善目的笑着,手上盘算佛珠的动作也不曾停下。 被他这么一说,朱棣倒是慢慢冷静了下来,直接坐在姚广孝面前的蒲团上,直勾勾盯着他。 “老和尚,俺们俩的交情可是快二十年了,你莫不是收了老二的好处,处处为他说话。” “出家人,要再多的好处又能拿来干什么呢?”姚广孝轻笑摇头,朱棣听后却不信。 “你说那小子是宝玉,可俺却觉得他处处先俺一步,弄得俺似乎一直被压着。” 朱棣是个很自信自傲的人,他一直觉得自己才干出众,并且事实也是这样。 不管是打仗还是治军,他都是朱元璋那二十六个儿子里最出众的。 现在他开始理政,并且也有自己的一套观念,可朱高煦却处处领先他一步,并且想的办法比他还要完善。 尽管儿子优秀,作为父亲十分骄傲,可这种事情一旦多了,朱棣就难免有些不平衡了。 蹲在后面看戏是一种享受,但成果必须得落到他头上,让天下人知道他这位君王的才干才行。 现在的自己,处处附和着老二,就好像他的傀儡一样。 他朱棣可不是甘心被架空做傀儡的人,他要实现自己的抱负。 “陛下觉得理念一致不好吗?” 姚广孝动手为朱棣泡了一壶茶,朱棣听着那茶水声,心也不免平静了几分。 “理念一致是好,但太一致了俺就会觉得有猫腻。” 端起茶杯,朱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并开口道:“老和尚,俺要是请伱去做官帮俺,你愿不愿意?” “您有太子了,还要贫僧干嘛呢?”姚广孝像是故意这么说的,立马又把朱棣的火气勾了起来。 “你故意的?”朱棣目光中有几分怒意,姚广孝却伸出手继续为他斟茶,同时缓缓道: “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 “这群人都对自己钟意的孩子有所不满,因为强大的君王总觉得儿子不如自己。” “他们能发现群臣的优秀,却看不到自己孩子优秀的地方,满脑子想的都是更进一步。” “您拥有太子这样的孩子,且他又足够孝顺,您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姚广孝似乎是在夸赞朱高煦,但朱棣却听出一丝不对,因为他所说的那几个皇帝与太子,似乎都有不好的下场,而这种下场本是可以避免的。 “老和尚,你话里有话。” 朱棣解开了姚广孝所蒙上的那一层故事面纱,被揭开的姚广孝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脸上依旧慈眉善目的笑着。 “当下的大明朝强盛无比,钱粮之上又有太子用心,唯一有问题的,就是您与太子的关系。” “在陛下与太子之前,鲜有太子能与皇帝分庭抗礼的情况。” “即便有,也是太子和皇帝争斗,最后落得一场笑话。” “如今这天下,想要看您与太子笑话的人可不在少数。” 姚广孝说罢,朱棣也想起了今日消息走漏的事情,不由的冷静了下来。 “您实际大可不必急于求成。”姚广孝说着,朱棣却反驳道: “俺今年四十二,可身子还算健朗,老二却已经二十二了,若是他急于求成怎么办?” 朱棣所说的“成”就是皇位,显然还是不放心朱高煦。 “若是真的急于求成,去年这个时候,您就坐不上皇位了。” “何况就太子这一年的所作所为来看,他行的是坦坦荡荡的大道,不可能逼您退位。” “他若是真的要想皇位,不用贫僧提醒,想必您自己也能想到。” “此外,贫僧再说最后一句。” 姚广孝看着朱棣,手中佛珠盘算:“太子的所作所为,所得功绩无疑都会被史官算在您的头上,后世人只会知道您父子二人关系和洽,您知人善用,如此才让天下太平。” “至于太子的功绩,也必然要等他登上皇位,才会被天下人所熟知。” “用好人,便是彰显您功绩盖过建文,不逊太祖高皇帝的最好做法。” “想当年的唐太宗、汉武帝、太祖高皇帝即位称帝后有几人亲征?” “可到了最后,功绩还不是算到了他们的身上。” “陛下的执念太深了,有的时候太子说的并无问题。” 姚广孝清楚说出了朱高煦与朱棣争吵的问题所在,朱棣听后立马起身,左右渡步。 “俺让你打探消息,没让你打探到俺身边。” “俺现在要的消息,是……” “御史车舒。”姚广孝盘算着手中佛珠,轻描淡写的说出了胡纶与纪纲都还没找出的消息。 朱棣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姚广孝速度那么快。 只是不等他开口,姚广孝便开口道:“他只是被推出来的小人物,陛下想杀或者不杀都可以,关键是要解决江东与浙东官员的不满。” “沿海商帮自前元时期就存在,到了如今繁杂的足有数百支,每支都各自资助家乡子弟,子弟成材为官后也开始帮衬。” “不止是文官,许多武官和勋臣也收受了钱粮珍宝。” “下东洋和下西洋一旦成功,那将彻底断绝沿海商帮的后路,此事牵扯的人太多,您还是小心处理比较好。” 姚广孝不仅为朱棣揭开了今日之事的面纱,还一举把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个清楚。 他没有具体说某一人,或者说他很清楚,权力可以是自上而下,但也可以是自下而上。 杀一个人,并不能很好解决这件事,而若是要全杀,大明却没有这个底气。 因此这件事想要处理,只能搪塞着糊弄过去。 “沿海商帮的事情,老二与我说了……” 朱棣重新坐下,将朱高煦想要将南洋和东洋设为官营贸易区,将小西洋设为民营贸易区,并在旧港统一集中收税和查验的事情给一并说了。 姚广孝听后,手中盘算的动作慢了下来,过了片刻才开口道:“如果这么做,沿海商帮内部想来也会产生分裂。” “沿海商帮之中,江东与浙东主要经营东洋贸易,次要经营南洋贸易,而闽粤则是主要经营南洋贸易,次要经营西洋和东洋贸易。” “如果朝廷把这三处的贸易都吃干抹净,那沿海商帮必然死路一条,可如果留下西洋贸易,那反倒会让沿海商帮看到希望。” “哪怕这条生路有很多限制,但只要能活下来,他们便不敢如此坚定与朝廷对抗。” “你这么说倒是。”朱棣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灵光一闪道: “若是准许他们与郑和一道下西洋,你觉得他们会如何做?” “海外的事情,贫僧不太清楚,您可以去询问太子。”姚广孝轻轻笑着回应,朱棣听后却有些吃瘪。 他刚刚才让朱高煦滚蛋,现在就得屁颠屁颠去找朱高煦,那他身为老子的威严何在? “这事情不着急,反正郑和还得花几个月才能回来。” 朱棣说着,自己也站了起来,打量了一眼四周:“缺什么东西就跟俺说。” 姚广孝闻言笑着闭上眼睛,继续盘算佛珠,默读佛经。 朱棣见状便离开了禅房,在兵卒的护卫下走出鸡鸣寺。 他还瞥了一眼朱高煦金辂停放的地方,却发现他已经走了,心里不由更加郁闷。 “让纪纲去查御史车舒,能查多少查多少,查出来后找一个可靠的人,把事情弄干净点。” “奴婢领谕……” 上了大辂,朱棣心中的郁闷积压不了片刻便被他释放,王彦则是在应下后,派人前去通知了查案的纪纲。 片刻后,大辂向着宫城返回,而被朱棣叫嚣滚远点的朱高煦还真的滚远了。 他从内城前往了外城城南的大教场,并在这里见到了眼下的在京兵马……女真八卫。 “预备……放!” “啪啪啪!” 大教场内,经过一年的训练,女真八卫已经熟练的掌握了火器与长枪、骑兵的配合。 火炮在炮手的操作下,先远程进行实心弹炮击,随后转变为开花弹炮击,随后将炮车的卡扣与挽马的卡扣固定,火炮阵地开始移动。 在他们走后,火枪兵熟练的线列排队,在哨声吹响后进行三段排枪,随后迅速退到长枪阵身后。 这一过程中,左右两翼骑兵蓄势待发,随时等待命令冲锋,以此掩护本阵两翼。 整个过程持续了一刻钟,放在战场上这一刻钟固然很久,但这是基础训练,时间久一点没什么。 战场永远都充满了突发性,考验的是将领的随机应变能力。 如果遭遇的是骑兵突袭,那辎重车结为车阵,随后用火炮、火枪御敌就成了紧急情况下的应对方法。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应对方法,都是朱高煦结合这个时代背景所发明的对敌之法。 这些死板的办法不太适合天才,但却适合大部分中庸的将领。 例如明末大凌河之役中的长山之战,能力平平的奖励宋伟率领本部车营在被清军以数倍兵力优势及火器优势围攻的情形下,仍然能依托车营与清军激战半日,给清军造成相当损失之后才被击溃。 如果不是原本与宋伟车营一同派往增援大凌河的吴襄拒绝配合指挥协调,带着数千骑兵弃战逃跑,使得宋伟部侧翼完全暴露给清军,那或许宋伟能有更多时间完善车营布防,能抵挡更久的时间。 蒙古人没有火器优势,因此训练有素的车营搭配中庸的将领,完全能挡住他们数日乃至十数日的时间。 当然,这一办法只能适用北方,到了南方就不好使了,因此对于南方作战,朱高煦也有对应的办法,女真八卫也同样将其加入了基础训练之中。 站在校台上,朱高煦身后跟着塔失、尼玛察、多尔和齐等十余位女真将领。 不过现在不能称呼他们以前的名字了,因为自从他们封爵后,他们便得到了赐姓。 李失、李察、李齐、李赤等姓名成为了他们现在的名字。 “现在八卫有多少兵马?” 朱高煦看着几乎占满整个广场的女真兵马,转头询问了一声众人。 作为节制八卫的人,李失站出来作揖:“回殿下,八卫合计有四万人,每卫五千,此外渤海的在京听操骑兵则是七千。” “四万人都有乘马吗?”朱高煦询问,他最在意的还是军队的机动性。 “缺乘马一万三千余匹,不过渤海那边辽国公(孟章)写过信,说顶多两年就能补齐。” 李失回答过后,朱高煦也下场亲自检查了女真八卫的训练情况。 他十分担心女真八卫受不了南京的花花世界,不过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女真八卫的训练并没有因为扫盲班的学习而落下,反而在学习过后变得更为团结且明事理了。 当然,这一切还是得归功于朱高煦对在京上直兵马的要求。 为了防止上直在京兵马堕落,朱高煦给出的上直定额是十六卫与两骑。 十六卫中女真八卫占据一半,剩余则是整编过后的燕府与旧上直混合八卫。 两骑就是在京听操的燕赵精骑,与在京听操的渤海精骑。 在京兵马的编制有十万,但实际却只有九万七千,其中马步兵八万,骑兵一万七千。 在京兵马的编制是固定,采取末位淘汰制,哪一卫的兵马在训练中效果最差,便会被调往地方戍边。 当然,这个训练效果怎么评价,具体是看朱棣和朱高煦两人的想法。 总体来说,这把悬在上直兵马头顶的利剑时刻警惕着他们,让眼下的他们还不敢放松。 何况近来他们也得到消息,据说皇帝准备进行北征,因此肯定会从上直之中挑选兵马陪同。 这样立功的机会,谁都不想错过,自然会更为刻苦的训练。 “殿下,还有三千人的编制是给我们还是给北教场的人?” 李失询问朱高煦,他口中的北教场是朱棣在紫金山被开设的另外一个教场,因为大教场在南,故而紫金山教场又被称为北教场。 北教场内驻扎的是旧上直与燕府混合的兵马,数量比被他们称为南教场的大教场渤海兵马要多三千。 正因为还有三千编制的空缺,因此李失才会询问朱高煦。 只是面对他的询问,朱高煦颔首,可片刻后却又摇头:“这三千编制确实是大教场的,但兵员我不准备从南京选了,准备从西宁之中的番民征募。” 朱高煦想要强羁縻青藏,自然需要可以克服高原反应的人,因此当初朱元璋留下的西番河州卫骑兵就成为了他关注的方向。 “那这支兵马也是我们来训练吧?” 李失闻言下意识询问,可朱高煦却摇摇头:“西宁卫指挥佥事李英是我的故交,他父亲李南哥在青海作战多年,而他也跟随他父亲作战八年有余,能适应高原的变化,因此我准备让你们指点他训练这支西番火器马步兵。” 李英,这个消失了数年的人被朱高煦提起,除了王瑄和杨展以外,朱高煦身边的人都不知道朱高煦居然与他相识。 当初他在大教场内被朱高煦收拾了多年,桀骜的脾气也被打压的不成样子。 为了看他是不是真的改了性子,朱高煦还派西厂的人前往西宁卫打探他在当地的名声。 如果李英真的改了性子,那朱高煦强羁縻青藏就有了人选。 三千火器马步兵加上西宁的三千河州卫铁骑与四千步卒,这一万番兵足够大明强羁縻青藏地区。 朱高煦有自己的想法,李失闻言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询问道:“听说陛下明年要出兵兀良哈,那在京兵马随军的名额有我们的吗?” “这个我会争取,按情况来看应该是在京出两卫,北平出两卫,渤海出两卫。” 朱高煦给出承诺,这让李失等人安心不少。 见他们这模样,朱高煦也笑着拍拍李失的肩膀:“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但是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 “朝廷还有很多仗要打,兀良哈只是前菜,鞑靼和瓦剌才是正餐。” “这次拿下兀良哈后,漠东地区会划给大宁都司,当地起码要设立三个卫。” “你们之中有不少人都对那里熟悉,我想派你们去驻守,不过又担心你们不乐意去漠东吃苦……” “殿下这是哪里话!”听朱高煦这么说,李失等人立马作揖: “您一句话,我们立马就出发,何况打仗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比起在京城练兵,戍边反倒更适合我们。” 李失这话倒没有说错,女真八卫的年纪大多都在二三十左右,虽然他们留恋南京的繁华,可他们更向往建功立业。 在京城的这一年,许多人都说他们只是跟对了人,因此才能获得爵位,完全不评价他们的能力。 这让他们心里都憋着一口气,想要在战场上证明自己,证明女真八卫。 这份年轻的朝气让朱高煦高兴,因此笑道:“对付兀良哈,用你们是大材小用了,不过日后对付鞑靼、瓦剌,那就需要你们出力了。” 安抚了众人后,朱高煦又巡视了一圈大教场,确定女真八卫没有懈怠后,他才告别了李失众人,乘坐金辂在渤海精骑护卫下返回宫城。 只是他刚刚返回内城,便见到了在城门口等待的胡纶。 见到他出现,朱高煦也让人停下了金辂,待他上车后才开口询问:“事情查的如何?” “我们还没查清楚,但锦衣卫那边已经开始收集罪名了。”胡纶作揖开口,并继续道: “按照锦衣卫的消息来看,是都察院的御史车舒散播的谣言,不过按照他的官职来看,他并没有获得这消息的本事,因此臣查了近日与他交流的官员,发现大多是浙东的官员。” “不出意外的话,这消息应该是浙东让他散播的。” 胡纶说罢便没有再开口,而是等待朱高煦表态。 “出头鸟不敢当,推出来一个替死鬼。” 朱高煦轻嗤,不过他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借着这件事,他已经解决了藩王的问题,至于沿海商帮的事情,他也准备将官营贸易区和民营贸易区的消息放出去。 沿海商帮不能一网打尽,朱高煦还得用他们来制衡官营海贸,避免自己被蒙住双眼,不知海外消息。 因此,他准备利用官营和民营贸易区的消息来让沿海商帮产生矛盾。 他们本来就利益不一致,更团结不起来,不然历史上朱棣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把下西洋政策给贯彻下去。 现在朱高煦要利用他们的矛盾,拉出能与朝廷走下去的海商,分化出不支持朝廷政策海商,然后将这群不支持朝廷的海商给顺藤摸瓜,看看能不能让国库再充盈一些。 想到这里,他让亦失哈停下了马车,思考过后将官营贸易区和民营贸易区的事情用笔写下。 一刻钟后,待他写完这篇数百字的文章后,他将墨迹吹干,递给了面前的胡纶。 “把这消息散播开来,我要整个江南和闽粤地区都知道这件事。” “等消息传开后,你带着西厂给我好好查查,这些地方到底有多少走私商帮。” 朱高煦淡漠看着胡纶,胡纶心里一紧的双手接过那文章,一目十行的看了个大概后,他便知道自家殿下想要做什么了。 “臣领命!” 胡纶作揖回礼,随后走下了金辂。 待他走后,在朱高煦的示意下,金辂队伍继续向宫城赶去…… (本章完) 第297章 家有遗传 “么…国公,这个京城倒是漂亮,就是冷搓搓的!” “到了京城,少说点你家乡的土话,说我教你的官话。” “知道了知道了。” 九月末,南京江东码头上,当一艘千余料的马船停泊入港,上百兵卒立马接管此处。 船上,几个皮肤黢黑的男子便先后下了船,不过看模样他们关系并不好。 “终于回来了……” 当双脚踩在南京城土地上的时候,徐辉祖热泪盈眶。 时过境迁,三年前他带着刀干孟来南京时,这里还是京城,皇帝还是洪武皇帝。 三年过去,现在的皇帝已经成了自家姐夫朱棣,太子也成为了自家外甥朱高煦。 “若是我能掌握云南军政,朝廷何故如此……” 徐辉祖叹了一口气,但他这句话却并不现实。 他在云南的根基太浅薄,别说他,就连沐春都不一定能压过傅茂三兄弟、王瑄父子三人。 他若是有这份能力,西南兵团也不会被牵制在边疆两年之久。 “魏国公,既然已经到了应天,那您便请自便吧。” 刺耳的声音从身后传出,徐辉祖皱眉看去,果然看到了相貌平平却还算高大的傅茂三兄弟。 在他们身边,还有沐春、何福、王瑄、瞿能、顾成五人。 不过对于傅茂三兄弟,这群人中除了王瑄,几乎没一个人能有好脸色。 如果不是王瑄父子和傅茂三兄弟的牵制,恐怕朱高煦也没那么容易突破江淮防线。 徐辉祖痛恨他们如仇寇,沐春、何福、瞿能三人则是心情复杂,唯有王瑄不以为意。 “魏国公,明日早朝见。” 沐春走上前来作揖,说罢便带着何福、瞿能二人离去。 傅茂三人见沐春他们走了,也对徐辉祖作揖,随后离去。 剩下的王瑄走到徐辉祖身旁,表情平静的对徐辉祖作揖,并提醒道: “魏国公,不管以前如何,但现在是永乐朝,我们的事情可以揭过了,继续帮扶朝廷才是我等武官的头等大事。” “哼!”徐辉祖冷哼一声:“我看你不像武官,更像那群庙堂上盘算阴谋诡计的文臣。” 说罢,徐辉祖拂袖而去,作为他护卫的西奈莫也跟了上去。 待他走远,王瑄才轻笑摇头,似乎在无奈徐辉祖的迂腐。 整理了心情后,他带着十余名护卫向着江东门走去,却发现江东门口已经准备了许多马车。 傅茂三兄弟与沐春三人已经离去,王瑄抵达时,徐辉祖的马车也驾车离去。 剩下最后一辆马车,王瑄不用多想就知道这是自己的,故而直接走上了马车。 只是当他打开马车车门的时候,里面的情况让他愣住了。 “殿…殿下?” 出现在王瑄目光中的是如今已经身为太子的朱高煦,侧边还有与他有过几面交流的亦失哈。 “臣,云南永昌……” “好了,先上来吧。” 王瑄反应过来后便要行礼,却被朱高煦伸出手拽入车内。 不用他们开口,马车便已经向着内城驶去。 感受着手上那无法抵抗的力量,王瑄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作揖:“怎能劳烦殿下来接臣。” “伱我是兄弟,若不是你们立功,我也没办法当上如今的太子。”朱高煦说罢,也开口解释道: “这次召你入京,除了想见见你,还有其它的事情准备安排给你做,为你谋一个爵位。” 他从未忘记王瑄的功劳,为王瑄谋个爵位也是他借着朱棣试图析分麓川而想到的办法。 大明的云南包括了后世大半个缅甸,可实际掌握在大明手中的只有后世云南的一半。 就这,还是沐春击败刀干孟后的结果。 如何将广袤的云南地区收入囊中,并解决那尚有三百余家的土司,这是大明需要考虑的事情。 此外,对于三宣六慰的羁縻方式,也得从强羁縻进一步施行改土归流。 不过不管是实控云南,还是改土归流三宣六慰,这都需要庞大的人口数量。 因此朱高煦注定得暂时放弃一些东西,例如三宣六慰的实控加强就是暂时需要放弃的对象。 朱高煦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在他活着的这几十年大明又能将人口增长到何种程度,所以他必须先将云南实控。 他来找王瑄,就是要谈实控云南的事情。 “这是云南的地图……” 朱高煦拿出了云南的地图,王瑄与亦失哈分别接过拉开。 这个云南的地图囊括了大半个三宣六慰,不过它却被朱高煦画出了一条朱红线。 这条线以接受汉化较高,且听从大明指令的丽江为起点,向南囊括永昌、南甸、楚雄、昆明、临安、曲靖、广南、广西等府。 “朱线以北的地方就是朝廷控制较强的地方,而朱线以南的地方则是土官和土司最多的地方,虽然给朝廷缴纳赋税,也愿意听从朝廷调遣出兵,但朝廷却很难干涉其内部事务,无法派驻流官。” 朱高煦为二人讲解了朱线南北的区别,这也是王瑄第一次看到云南地图的全貌。 就他的经验来说,这幅图基本没有出什么错,并且山川河流画的更好,比云南都司用的地图还要好。 不过就从这幅地图的朱笔南北问题来看,大明顶多能掌控云南全境的三分之一,剩余三分之二基本掌握在那幸存的三百九十多家土司手中。 就这样还是因为朱元璋受到朱高煦点名的西南金银铜矿影响,花费四年铲除小土司后的结果,不然云南土司数量应该有五百四十多家。 当然,也因为小土司被铲除了一百多家,所以剩下的三百九十多家里,均以中、大土司居多,难度并没有降低多少。 “我准备让你父亲驻永昌,你哥哥驻镇康,你驻南甸。” “至于怎么与改土归流,怎么攻略地方,这个我父亲明日接见你时会与你交代。” “总之你要给我盯好麓川,绝对不能再让麓川联和各家白衣(傣族)土司。” 朱高煦说这话的时候死死盯着王瑄,王瑄目光则是一直停留在地图上,不过在他听到朱高煦的话后,他还是忍不住皱眉道: “南甸那块地方虽然有十六万余亩耕地,并且全年四季瓜果蔬菜皆可熟,但每亩地的产出却只有一石半的实粮。” “况且,当地四万百姓中有三万是白衣,剩余一万则是被发配的建文佞臣,他们顶多能交出四万石粮食来作为军粮。” “四万石军粮,最多能保证三千多弟兄的军饷……” 王瑄说着,朱高煦却打断他:“军饷的事情我会从大理府和永昌府调,当地的四万石能解决多少兵马的口粮问题?” “大致七千人。”王瑄不假思索回应,朱高煦见状便继续道: “你来京城这几日,持我东宫的令牌去大教场和渤海的女真八卫学习火器作战之法。” “大理府通向永昌、南甸的道路我也会想办法让云南布政使司扩修为二丈道。” “你要做的就是鼓励当地百姓开垦荒地,我则是想办法给你运送粮食、耕牛和火器、火药。” 朱高煦说罢,转头看向亦失哈:“派五百渤海善于开荒的吏目给王瑄带回去。” 话音落下,他继续看回王瑄:“三年时间,南甸的耕地必须翻倍,要足够养军二万。” “臣领教!”王瑄作揖应下,没有抱怨困难。 见状朱高煦拍拍他:“把南甸、干崖、陇川、勐卯等地拿下,再把镇康境内土官解决,我给你授伯爵。” “若是你能把勐缅、勐链、车里、勐垦等地拿下,我便给你一个侯爵。” 朱高煦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但王瑄明白要得到公爵需要付出什么。 公爵,起码要有灭国的功绩,而摆在他面前的国有很多,三宣六慰之中便有不少试图脱离大明掌控的国。 只是想要实控三宣六慰实在太过困难,起码王瑄现在不会想这件事。 “殿下,到了。” 马车缓缓停下,朱高煦闻言也将地图收起递给了王瑄:“这地图你拿好,车外的地方就是你住的院子了,别嫌小。” “殿下哪里的话,对于我来说,只要有住处就不错了。” 王瑄汗颜作揖,并在礼毕后准备下车。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朱高煦不由开口招呼道:“爵位得要,但身体也得注意,我听闻西平侯征刀干孟时便染了瘴气,你也得小心。” “殿下放心,我对瘴气熟悉着,西平侯的瘴气便是我解的。” 王瑄笑了笑,同时也说出了沐春为什么没有染病身亡的缘故。 对于沐春没死的事情,若是放在靖难中,那对于朱高煦绝对是个坏消息,但现在是永乐。 “你自己小心些吧,我还等着看你当四朝老臣呢。” 朱高煦笑着吩咐一句,王瑄闻言也憨厚笑着点头,随后为马车关上了车门。 待车门关上,马车也驶出了小巷,取而代之出现在王瑄面前的是有两名兵卒守护的一个小院。 瞧着那熟悉的院门,王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怪不得殿下一直让人守着那院子,原来是给王瑄留着的。” 已经离去的马车上,亦失哈笑着说出来那处与朱高煦有关的院子,同时马车也驶出了一处牌坊。 牌坊之上书写着几个大字……羽林左卫坊。 “那院子毕竟有我的回忆,旁人不能居住,但我自己兄弟可以住,就是希望他不要显小。” 朱高煦脸上笑意藏不住,显然他对于王瑄的到来确实很高兴,同时也很愧疚。 王瑄和傅茂三兄弟的功劳在朱高煦看来,并不比塔失他们小,甚至能与孟章相比。 傅家他用征安南恢复颖国公爵位来回报,可王瑄他却没有机会。 因此,他只能创造出实控云南这个机会来交给王瑄,以此让他能为自己搏个爵位。 但即便如此,朱高煦还是觉得对不住王瑄,因为他本该获爵。 似乎从朱高煦脸上看出了遗憾,亦失哈也安抚道:“殿下不必自扰,王瑄有搏得爵位的能力。” “况且若是把西南的事情交代清楚,那恐怕庙堂上那群人又要不安稳了。” “哼!”听到亦失哈说到庙堂那群人之后,朱高煦轻哼一声,转而询问:“胡纶把消息传出去了吗?” “传出去了,应天府许多人都知道了,不过想要传往江东和浙东、闽粤等地还需要时间,起码两三个月才能见到成效。” “两三个月……”朱高煦呢喃,随后询问:“郑和他们几月返回?”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最迟不会超过十月。”亦失哈盘算了时间后回应,朱高煦闻言只是颔首,沉默着没有说话。 不多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亦失哈也熟练地为朱高煦打开车门,率先下车搀扶他。 待朱高煦下车,出现在他眼前的便是处于闹市的“魏国公府”。 “终归得见见的。” 看着眼前的魏国公府,朱高煦不知道没有参与靖难之役的徐辉祖会不会还像历史上那样执拗。 尽管徐辉祖的统帅能力不算出众,但有了他对于大明来说也算锦上添花。 更何况,他毕竟照顾过自己。 “殿下千岁!!” 唱礼声传出,魏国公府的护卫明显认出了朱高煦,毕竟他外貌身材太引人瞩目了。 他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随后便走进了魏国公府内。 亦失哈明白朱高煦的意思,因此从怀里取出了一贯钱丢给其中一名护卫。 “殿下给的,你们自己商量分了吧。” 说罢,他便跟上了朱高煦,一同穿过影壁与长廊,来到了那宽阔威严的中堂。 二人出现时,中堂聚集了不少人,其中以坐着的徐辉祖最为显眼,其次就是徐鹰绪和徐增寿。 徐增寿虽然保住了性命,但爵位却丢了。 不过在朱高煦看来这并不要紧,因为就徐增寿和朱棣的关系,只要朱棣带着徐增寿参加几次北征,徐增寿迟早会获得公爵的。 “外甥见过三位舅舅……” 朱高煦隔着五六步作揖行礼,见到他到来的徐增寿连忙出来迎接,徐辉祖冷哼一声,徐鹰绪则是看着自家大哥,左右为难。 “我与乱臣贼子没什么好说的!” 徐辉祖坐着嘲讽朱高煦,可朱高煦却走进中堂寻了椅子坐下,轻笑道:“乱臣贼子?” “如今的皇帝是永乐皇帝,哪来乱臣贼子一说?” “我记得如今的皇帝是建文皇帝。”徐辉祖小心开口,他知道朱高煦牙尖嘴利,自己如果不小心,很有可能会着了他的道。 “那敢问建文皇帝去什么地方了?” 朱高煦询问徐辉祖,徐辉祖也嘲讽道:“自然是被你们父子这对乱臣贼子所弑。” “弑?”朱高煦轻笑:“朱允炆是觉得自己治国不行,羞愧难当之下自焚而死,与我父子何干?” “诡辩罢了,不管你再怎么说,陛下也是即太祖高皇帝大位的皇帝。”徐辉祖依旧嘴硬,可他这句话便是朱高煦等的话。 “太祖高皇帝教他逼死自己的叔叔,对自己的叔叔下杀手了吗?” “你……”徐辉祖语塞,毕竟朱允炆做的事情确实不地道,他也不好说什么。 “太祖高皇帝告诉他要倚重我父子二人,可他做的事情却处处朝着要我父子二人性命去。” 朱高煦抬着下巴,所说的话让徐辉祖毫无脾气:“我父子三十余万兵马尽数交给了他,可他却还要我父子二人性命。” “《祖训有云》:凡朝廷新天子正位,诸王遣使奉表称贺,谨守边藩,三年不朝。” “如朝廷循守祖宗成规,委任正臣,内无奸恶,三年之后,亲王仍依次来朝。” “如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 “既平之后,收兵于营,王朝天子而还。” “如王不至,而遣将讨平,其将亦收兵于营,将带数人入朝天子,在京不过五日而还,其功赏续后颁降。” 朱高煦搬出了朱元璋所钦定的《祖训》,并进而开口道:“我们确实没等来天子诏,因为天子已经被佞臣所迷惑。” “一年时间,百万雄兵在手却输了战事,这难道不是佞臣作乱吗?” 他只字不提朱允炆的能力问题,似乎要把佞臣的事情坐实。 如此一来,想要反驳他就只能开口承认朱允炆有问题,而一旦徐辉祖这么做,那他就成了辱没自己所承认皇帝之佞臣。 徐辉祖本想反驳,可想通之后就闭上了嘴巴,对朱高煦的话不再回应。 见他不说话,朱高煦也就轻笑:“舅舅不管怎么说,都从道理上说不过去的。” “这天子位不是我父亲要坐,而是群臣求着我父亲坐。” “哼!”徐辉祖不服气的冷哼:“这群佞臣拥立的皇帝,也不过是善用佞臣的皇帝罢了。” “那您以为,天下有何人可为君?”朱高煦开口反问,恰巧亦失哈倒来一杯热茶,他端起吹了吹后抿了一口。 眼见朱高煦那闲庭散步般的举动与神态,徐辉祖攥紧拳头:“说得再多,也改不了你父子乱臣贼子的身份。” “舅舅既然这么执念我父子是乱臣贼子,那敢问舅舅这位忠臣为何还在这里?”朱高煦放下茶杯,摇头反问。 “忠臣死节,那舅舅现在算什么?” “高煦!”听到朱高煦这么说,徐鹰绪忍不住低呵,徐增寿也皱眉看着朱高煦。 倒是徐辉祖被朱高煦这句话怼的说不出话来,而朱高煦也毫不担心徐辉祖会寻死。 历史上徐辉祖是在永乐五年才病逝的,当然也有一说是朱棣勒令他自尽,但朱高煦却觉得不可能。 毕竟同样不满朱棣的徐鹰绪都活到了永乐十五年,况且徐达这一脉不管是徐辉祖还是徐鹰绪,徐增寿,似乎四代以内都没有活过五十岁以上。 哪怕细数整个明代,徐达家族也鲜有活到六十岁以上者,两门国公一个传承九代,一个传承十一代,结果年纪超过六十岁的只有四个。 这么想想,徐辉祖四十几岁病死倒也正常,只是这么一想倒是让朱高煦不由得忐忑起来。 他想到了自家母亲,更想到了朱高炽和朱高燧。 似乎这两人都没活过五十,唯一有可能活过五十的前身,结果在四十七岁时被大侄子做成了瓦罐鸡。 这么一想,朱高煦的心情可想而知。 见他不说话,徐辉祖也从朱高煦的讥讽中走出,他缓缓道:“据说你办了一个类似武学的学校。” “嗯?”朱高煦被徐辉祖的话拉回现实,却听见徐辉祖开口道:“我可以教人子弟,但绝不会出仕。” “可以。”见徐辉祖这么说,朱高煦也就颔首同意了。 他现在有点吃不准徐辉祖还能活多少年,就眼下情况来看,这三兄弟都还身体强健,史书上也没写徐辉祖和徐鹰绪具体是怎么病死的,弄得朱高煦想防范都不知道怎么防范。 “你……”徐辉祖显然没想到朱高煦会答应的那么爽快,他也想不到朱高煦此刻正在想什么,因此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随后又沉默片刻,而后起身离开了中堂。 徐鹰绪追了上去,倒是徐增寿留了下来招呼朱高煦。 不过现在的朱高煦也没有什么心情和徐增寿唠嗑,他见徐辉祖起身离开,便也跟着起身对徐增寿作揖。 “舅舅留步吧,后年我父亲兴许要出兵漠东,届时还请舅舅多多帮衬。” 朱高煦向徐增寿透露了一个消息,徐增寿闻言也脸上露出笑意:“你我舅甥,何必要这般客气。” 他起身送朱高煦出魏国公府,到门口时朱高煦回头作揖:“舅舅止步勿送。” “好,我再去劝劝大哥,你勿要与他置气。”徐增寿不忘为徐辉祖说句好话,朱高煦心思却不在这上面,点头应下后便带着亦失哈上了马车。 只是马车才行驶不久,朱高煦便对亦失哈询问道:“这天下有名的名医都有谁?” “自然是内廷的太医院使戴思恭,不过近日他似乎在上疏致仕。”亦失哈不明朱高煦询问这个干嘛。 “要致仕?”朱高煦诧异,追问道:“为何?” 闻言,亦失哈也解释道:“一是年纪大了,如今他七十有七,已是喜寿之年。” “二是他毕竟受高皇帝赏识,又得建庶人提拔,故此不愿侍奉陛下。” 亦失哈说罢,朱高煦也知道这人留不住。 不过人虽然留不住,但医术得留住。 想到这里,朱高煦便开口道:“他要是硬要致仕也可以,不过从关外医院调几个有灵性的学子跟随他返乡学习,以免内廷日后没有好用的医官。” “是……”亦失哈只当是朱高煦怕日后没有人用,却不知道朱高煦此刻正在担心自己能否活过五十。 攥了攥拳头,感受了一下这具身体的力量,朱高煦有些心虚。 “我这身体,活个七十应该不成问题吧……” (本章完) 第298章 南征北讨 “臣等,参见陛下……” 抵京翌日,当唱礼声在武英殿响起,身穿赐服的沐春、瞿能、何福、顾成、王瑄、傅茂、傅正、傅敬等八人也对坐在位置上的朱棣,站在一旁的朱高煦作揖行礼。 他们的表情平淡,但心里是什么想法,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赐座”朱棣开口示意王彦,王彦也带着几名太监搬来椅子,让八人分坐左右两排。 在入座时,沐春、瞿能、何福、顾成坐在右边,傅茂三兄弟和王瑄坐在左边。 就入座的情况来看,显然西南的这八位武官因为靖难之役时的事情,闹得十分不合。 这样的情况倒是让朱棣看得十分高兴,毕竟武官若是铁板一块,他反倒难办了。 “新朝到来,俺知道你们兴许不喜欢俺,但这不打紧,只要好好为朝廷办事就行。” 朱棣倒是开门见山,甚至用俺的自称来拉近双方关系。 他的话让沐春几人脸色动容,兴许是没想到朱棣居然心胸这么豁达。 “除了这句话,俺召你们来南京,主要还是为了西南改土归流和平定安南的事情。” “先说改土归流的事情。”朱棣顿了顿,随后才将自己的想法交代道: “俺知你们在西南不容易,加上平定麓川有功,因此在讨论改土归流和安南之事前,还得先说另一件事。” 朱棣将目光投向王彦,王彦见状也取出了一份早早写好的圣旨。 沐春等人见状起身下跪,行五拜三叩之礼后等待王彦宣旨。 “升赏西平侯沐春为黔国公,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国、食禄二千五百石,子孙世袭,有诰券,本身免二死,三代一体追封。” “升赏都督顾成为镇远伯……” “升赏都督何福为宁远伯……” “升赏都督瞿能为建昌伯……” “升赏昆明指挥使傅茂为广南伯……” “升赏普定屯田卫指挥使傅正为云南都指挥使……” “升赏大理卫指挥佥事傅敬为云南都指挥同知……” “升赏南甸指挥使王瑄为云南都司指挥佥事……” “升赏永昌卫指挥使王兆为……” 朱棣一口气对西南的诸将进行升赏,沐春因为平定刀干孟而升赏国公,其余顾成等四人则是升赏为伯爵,其次的傅正、王瑄等兄弟父子五人也基本都进入了云南都指挥使司衙门之中。 这样的升赏,让除沐春以外的诸将心里立马有了触动。 “谢陛下隆恩……” 诸将谢恩,其中虽然包括了沐春,但不管是朱棣还是朱高煦,他们都看得出沐春本人实际上对册封国公这件事情没有太大感触。 这并不出奇,如果他不是这样的人,也不会舍得把开垦出的三十万亩昆明屯田尽数均分给百姓,朱元璋也不会直接越过群臣让沐春镇守西南,并当着群臣面说:“这孩子是朕的家人,不用试任。” 相比较他,他的弟弟沐晟就差了一大截,但即便如此依旧能镇住云南及三宣六慰的土司,可见沐氏家风。 “平身入座吧。” 朱棣对没能收服沐春并不觉得奇怪,说起来他和沐春也相识多年,两人也是同一年就藩和参军。 不同的是,沐春参军同年就以十七岁的年纪跟随沐英出征西番,又随军征伐云南、江西等地,常为先锋,在不到二十五岁的年纪积功授后军都督府佥事。 当年的他,可比突袭乃儿不花前的朱棣出名多了,俨然是继李文忠、朱文正、沐英之后又一冉冉上升的将星。 在靖难之役中没遭遇到他,这也是朱棣为之庆幸的事情。 “对西南的土司,要逐步分化,挑选不服朝廷,亦或者实力过强的大土司剿灭,在当地设置府、州、县、卫,朝廷也会派遣流官和迁徙百姓迁往当地。” 朱棣开始说起了西南改土归流的事情,但也只是大致讲述,随后便把重心放到了平定安南一事上。 由于没有陈天平和陈朝遗臣裴伯耆的控诉,因此大明所用的理由便是胡季犛挑拨西南土司对立朝廷,并侵占广西思明土官及云南宁远州辖境的猛慢、禄州等地,以及趁大明属国占城国王罗皑新丧之际讨伐占城等事情。 这些事情加在一起,即便没有陈朝遗民求救,也足够大明发兵征讨安南了。 “平定安南的事情俺不担心,伱们几人在西南领兵多年,又长期在麓川一带作战,那胡季犛不是你们的对手。” 朱棣先是夸赞了一下诸将,随后才道:“不过拿下安南后,该如何治理当地,以及如何防范胡氏残部才是俺担心的事情。” 说到此处,朱棣看向了一旁的朱高煦。 这倒不是他没有办法,而是朱高煦对安南的熟悉程度并不差,之前父子二人讨论安南事宜的时候,朱棣就能感觉到朱高煦有更深的想法。 “确实……”见朱棣看向自己,朱高煦也接上话茬继续道: “安南不比西南土司,我曾派人调查过当地,总的来说安南有府州四十八、县一百六十八、人口三百余万。” “加上当地的情况与滇西的麓川、滇南的车里类似,因此即便歼灭了其主力兵马,可残部却依旧能骚扰各府州县镇。” “如果当地百姓再加以支持,那这群残部不仅能在丛林之中存活,甚至还能壮大。” “简单来说,如今的安南已经不是汉唐时期的安南,而是一个让朝廷无法温和治理的地方。” “此种情况下,若是朝廷自认为可以用体面的方式治理安南,那最终迎来的只能是失败。” 说到这里,朱高煦不免说起了没有记录在册的安南蛮人。 “除了这三百万百姓,安南的西部群山之中还有二百余万蛮人,这群蛮人比安南人更加难以治理。” “也就是说,安南起码有五百万人口,是云南土司所控人口的三倍有余。” “我翻看史书,饶是强如盛唐,灭高句丽后迁出大量人口,可当地仍是起义不断,八年后即北迁省治。” “朝廷打下安南后,首要做的就是迁徙百姓,并且要大量设立卫所,迁入汉民。” “对于如何使得安南在朝廷治下长治久安,我有一快一慢两个办法。” 朱高煦说到精彩处停顿了下来,诸将纷纷看向他,朱棣也诧异他的停顿,不由埋怨:“不要卖关子了,有什么办法直接说就是。” 面对朱棣的话,朱高煦却深吸一口气道:“快的办法就是杀人,拿出来蒙古人对女真人的态度,在与安南交战时反复剿洗抄掠,在战事中将兵丁及民夫尽数屠戮,那安南遂可定。” 一个办法说出,武英殿内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蒙古人是怎么对付金人的? 金国巅峰五千万人,其中女真人、契丹人和渤海投降的汉人接近五百万,可蒙金战争结束后,五百多万的女真人、契丹人与渤海汉人仅存数十万。 这样的屠戮方式,是女真在整个蒙古时期都很难死灰复燃的原因。 虽然朱高煦提出的办法是利用战争把安南的男丁物理削减,而不是像蒙古人一样屠戮百姓。 可这样的办法依旧血腥,饶是在对麓川作战时常常大杀四方的西南诸将都无法平静。 “慢的办法呢……” 朱棣的声音不由小了几分,显然是没想到朱高煦会说出这种血腥方法。 “慢的办法就是徐徐图之,扶持陈氏复国,同时以陈氏的名义宣布献上谅山、谅江、新安三府,将鸡陵关以南的隘留、坡垒等险要之地稳稳站住。” “此举在名义上可以说是惩戒“胡贼”侵占朝廷西南诸州,同时也可以让其把宣化和归化之半“归还”给宁远州。” “在此基础上,诏设广西行都司,管理安南献上的土地,并将宁远州升设军民宣慰司,连同车里、老挝,改属行都司。” “如此,朝廷相当于拿了安南的燕云十六州,升龙(河内)以北再无屏障,朝廷可以随时突击南下。” “一旦安南不安分,便可以找个理由,时时敲打。” “如此反复十数年或者数十年,能废安南就废,废不了的话再一步步拿下他的太原、北江,这样就拿到了安南最大的平原。” 朱高煦说出了一个慢的办法,但这个办法并没有被众人接受认可。 毕竟这次出兵就是要拿下安南全境,如果出兵十余万结果只拿下北部的山隘与平原,那完全就是支出与收获不成正比。 诸将的表情被朱高煦看在眼里,在他看来大明想要拿下安南只有这两个选择……要么忍,要么残忍。 至于像沐家世守云南的这种办法根本无法用在安南身上,更解决不了问题。 朱元璋让沐家世守云南得以成功的前提条件是云南人口本来就因为土司征战而变得非常少,再加上以明朝强制铺过去的数十万军户占住整个云南所有的交通要道,因此天时地利都握在了朝廷手里。 相比较之下,安南根本没有这个条件。 首先从人口来说,安南本土人口极多,算上蛮人就是云南的三倍。 再从军事来说,安南一旦过了坡垒关之后就是一马平川的红河三角洲大平原,根本不存在云南那种遍地关隘的情况。 在这种地理情况下,把卫所和军队驻扎在平原上,相当于孤悬,联不成串,这也是黎利能击败安南明军的原因之一。 其次,世守云南的核心在于云南的土司之间矛盾多多,不可能、也不存在联合起来同时全部反叛的情况,甚至在某家土司反叛之后周围的本来心怀叵测的土司会立即宣布拥护大明,然后参与云南总兵组织的围剿。 大明在云南始终是拉着多数打少数,这也是云南能够得以长期维系的重要原因,但是安南不存在这一基础。 因此在朱高煦看来,物理消灭一批军队与民夫,将安南男丁占比大大降低,然后从江南迁徙孤寡男丁前往安南才是最快也能最稳妥吃下安南的办法。 至于大明在安南实施的郡县制他也并不全部认可,在他看来安南就得施行军管,这样才能避免爆发更大的动荡。 云南和安南不一样,云南爆发动荡后,由于每年二百余万贯的金银铜矿,大明会拼死将任何动荡弹压下去。 可安南的的金银铜矿不如云南丰富且不提,开采难度也不低,比较容易开采的钨矿、铝土和稀土在这个时代又没什么作用。 更重要的是,云南的价值已经被朱高煦挖掘出来了,眼下云南的矿产已经在他的指点下被探明大部分,甚至到清朝嘉庆,云南的金银铜矿探明情况也不如现在。 正因如此,大明才能从西南获取每年二百余万贯价值的金银铜钱。 也是因为如此,满朝官员都不抗拒对云南的投入,因为他们知道对云南投入越大,云南的回报就越高。 相比较之下,开采难度不低还没有基础的安南对大明的吸引力甚至不如孤悬海外的吕宋大。 只有物理快速的办法,才能让大明在交趾这片土地上获取到这个时代最为珍贵的土地资源。 朱高煦虽然没有掌握安南的耕地情况,但从他们能养活三百万百姓来看,耕地应该不低于一千万亩。 如果能通过正常的战争来减少安南的数十万男丁,那就能多出二三百万亩耕地。 这些耕地如果发给迁徙安南的卫所汉人,那便能让汉人在当地站稳脚跟。 只是这样的办法,朱棣敢不敢用就另说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看向了朱棣,可朱棣显然不希望用这样血腥的方式拿下安南。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朱高煦开口提醒一句,他可不希望大明像历史上一样既要还要,最后弄得两头不是。 但凡明军在安南坚决点,黎利连蹦跶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镇压了。 只是即便他这么说,朱棣却还是摇头道:“朝廷可以效仿盛唐,将安南的男丁迁徙到两广,再在安南多置卫所。” “那要置多少卫所?”朱高煦当着诸将的面质问朱棣,朱棣却在盘算过后开口道:“三十个卫所如何?” “三十个卫所最多能拉出五万战兵,想要控制安南怕是不容易。”朱高煦摇了摇头。 “六十个卫所,十万战兵搭配你的火器,足够弹压他们了。”朱棣似乎下了决定,并劝阻朱高煦道: “军队开启屠刀容易,想要收回就困难了,你为将多年,应该了解。” “是”朱高煦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但很快又察觉了朱棣的心思。 显然,朱棣是认可自己所说的快办法,只是他不想让朝廷的军队干这种事。 既然如此,那不让朝廷的兵马干这种事不就行了? “征讨安南如此人口庞大的叛逆,仅凭朝廷的八万兵马显然不足,不如向三宣六慰和各地土司征调兵马如何?” 朱高煦准备让土司背黑锅,反正大明要改土归流,到时候完全可以用土司在安南劫掠作为借口之一。 土司军队的纪律肯定不能和明军相比,只要没人管他们,他们能把安南的地皮都刮干净。 “你觉得征调多少合适?” 朱棣果然认可了这一办法,朱高煦闻言也看向了椅子上的沐春。 “敢问黔国公,云南、广西及四川行都司、贵州、三宣六慰等地土司可以征调出多少兵马?” “十余万……”沐春的政治头脑不比沐英差,对于这父子二人的戏码他已经看了个清楚。 “能征调多少就多少吧。”朱棣开口定下征调数额,沐春闻言便知道朱棣想用征讨安南来消耗土司的实力。 只要明军使用火炮轰开安南城门,然后派土司军队率先入城,那都不用自己吩咐,恐怕他们自己…… “好了,事情便这样定下了,明年入冬出兵安南,若是云南广西的粮草不济,便从四川和湖广调遣。” 朱棣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毕竟说多错多。 见此情况,沐春等人也先后起身作揖:“臣等告退……” 说罢,他们缓缓退出武英殿。 在他们走后不久,朱棣才看向朱高煦:“日后这种事情,你还是少在诸将面前说,理应在私下说,而且最好隐晦些。” “儿臣谨记。”朱高煦颔首应下,朱棣见状也开口道: “你能从安南那里弄来这么详细的情报,看来你的西厂办的不错。” 这是朱棣首次提及西厂,同时也在试探西厂对外的情报能力。 他将朱高煦能掌握安南情况的事情归结到了西厂身上,但实际上朱高煦能这么清楚安南的人口情况,是因为他前世看书的时候历史写过这一篇章。 那篇文章里贴上的都是明军征讨安南后清点的数据,不仅有人口情况,就连安南有几头牛、几匹马、几艘船、几头大象都写了个清楚。 唯一的缺憾就是耕地情况没有写,不然朱高煦所掌握的情报还能更准确。 不过既然朱棣把自己的情报来源归结到西厂身上,朱高煦也刚好将计就计。 “确实如此,西厂主要对外。” 朱高煦坐在了一旁椅子上,对朱棣“开诚布公”的给出回答。 朱棣听后,脸上也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只是这表情没持续太久,他便暴露了本性。 “你说安南的情况你掌握的这么精确,那漠北鞑靼和瓦剌的情况,还有你早年说过的帖木儿国的情况如何?” 朱棣询问鞑靼和瓦剌是本能,询问帖木儿国则是因为早年朱高煦夸大的太厉害,以至于现在的大明都还在防范帖木儿。 “瓦剌和鞑靼本部也就几十万口,能拉出的明甲战兵顶多十万。” “至于西边的帖木儿,他眼下正在波斯与波斯人交战,根本无力东侵。” “况且据儿臣消息所知,别失八里(东察合台)新君对于帖木儿并不服,试图依仗朝廷去对抗帖木儿。” 朱高煦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大致说出,可能细节上有差误,但总体来说应该没问题。 “嗯……北边的消息倒是与俺知道的差不多。” 朱棣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随后才开口道:“安南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去办,迁徙人口的事情,俺准备从广东迁徙广西,从广西迁徙至安南。” “第一批至少迁徙二十万,设立三十个卫所,然后陆续还要迁徙。” 在人口迁徙上,朱棣的想法和朱高煦差不多,不过朱高煦想迁徙的更多些。 “可以从福建迁徙至广东,广东迁徙广西,广西迁徙安南。” “儿臣估计在二十年内迁徙百万汉民入安南,那安南就能被朝廷彻底掌控了。” 朱高煦说出自己的想法,可朱棣却皱眉:“福建人口并不多,迁徙当地会不会被抵制?” “不会。”朱高煦摇摇头,他很清楚福建的情况,因此和朱棣解释道: “福建因为闭塞,存在的家族与乡绅富户并不少,单论人口来说,福建人口四百万,耕地却只有一千二百余万。” “三亩地能否养一人,父亲应该比儿臣了解,但从耕地和人口来说,福建已然十分危险。” 福建的土地问题在明清尤为严重,由于地方闭塞,因此朝廷往往不重视这里。 可是实际从永乐后期,这里的阶级矛盾便十分明显,宣德年间朱瞻基的坐视不理,更是让福建矛盾加重。 到了正统年间,朱祁镇的目光还停留在西南的时候,福建矿工发生起义,原本只是几千矿工不堪矿课压榨的起义,却因为土地矛盾而迅速发展为十数万人。 朱祁镇派陈懋出兵镇压不久,北边瓦剌叩关,然后朱祁镇就陷入了三线作战的局面。 再往后便不用多说,朱祁镇坚持三线作战,结果被抓到了漠北当留学生。 总之福建矿工起义的问题,本质也是利益和资源分配问题。 福建的矿课负担确实重,但普通百姓的负担也不轻。 三亩地即便产出六石粮食,上交官府后便只能紧巴巴的过日子,一旦家中人口增多,都不用几代人,只需要再多一代人,那就会遭遇吃不起饭的情况。 闽浙两地百姓从永乐后期开始,就一直面对这种局面,经过正统年间镇压后矛盾被缓解,可到了明代中后期,讨生活的百姓只能走私去南洋生活,因此嘉靖年间的走私商人和倭寇也主要以福建、浙江为主。 朱高煦可以笃定,只要他开出足够丰厚的迁徙条件,那别说迁徙广东,就是直接迁徙福建百姓去安南,他们也敢举族搬迁。 “反正安南的事情,俺今日开始就交给你了,俺不再插手,但是北边的事情都得俺过目再拍板。” 朱棣对朱高煦处理政务还是比较放心的,只要他步子不迈太大,那基本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现在想的,是在平定安南后,如何出兵收下漠东。 “儿臣领命。”朱高煦应下,不过还是补充道:“漠东收复后,可以慢慢增设卫所……” “行了”朱棣打断,话语中透露着埋怨: “俺要打你不让,现在还没打你就想着后面的事情,你先把安南的事情弄好再说吧。” 说罢,朱棣拿起了一份奏疏,靠在龙椅上,用奏疏挡住了与朱高煦对视的目光。 “呵呵,既然如此,那儿臣告退……” 见朱棣这副模样,朱高煦便轻笑着作揖回礼,随后笑声爽朗的离开了武英殿。 倒是在他走后,朱棣放下奏疏抓了抓胡子:“安南……” 他呢喃着安南,紧接着啧啧几声:“跟老二一比,俺都觉得俺太圣贤了。” (本章完) 第299章 满载而归 “放!” “轰轰轰——” 十月中旬,应天府南京城江东门外码头之上,当十余艘五千料宝船进入停泊位,码头上的礼炮也一连作响十八声,以此庆祝下东洋船队的成功。 “乖乖……那么大的船,得运回来多少宝贝?” “本该都是我们的……” “嘘……小声些。” 码头上,除了维持秩序的上万上直兵马,还有数万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当然,他们之中更多是码头上干活的力夫,其次才是看热闹的百姓。 不过在他们之中,也隐藏着许许多多前来打探消息的沿海商帮掌事和管事。 码头之上,朱棣站在黄帐之下,旁边紧跟朱高煦。 在他们父子身后,六部六府等百余名官员尽数到场。 似乎是要让他们看看下东洋的好处,朱棣特意将在京正四品以上官员全部都给叫来了。 其实群臣都知道下东洋有没有好处,但他们对于这个好处的概念十分模糊。 沿海商帮虽然有数百家,但实际上过得很好的只有拔尖的那堆人,剩下大部分走私的沿海商帮除去各种费用后,能赚的利润并不算高。 可眼下大明下东洋舰队将大明对日贸易垄断,可以说他们这次出航所得,等同江东、闽浙等大小商帮一年所得,甚至更多。 “砰!” 当船梯搭在码头的声音响起,郑和、杨展、杨俅等人纷纷下船,一路快走地朝着黄帐赶来。 “臣下东洋正使郑和,参见陛下、殿下……” “礼仪免了,俺只想看你们所获几何。” 郑和带着众人走上前,试图行五拜三叩之礼,但却被朱棣叫住,甚至朱棣自己还上前扶住了郑和。 对此,郑和脸上笑容难以隐藏,杨展更是直接转身对后方跟来的几名指挥使示意。 几人明了,连忙命人开始将此次贸易所得搬下宝船。 相较于一百五十艘船满载出海,归来并携带货物抵达南京的只有十八艘宝船。 可即便如此,那满载而归的宝船也足以让人翘首以盼。 率先搬下宝船的是郑和坐船之上的上百个箱子,这些箱子的容积足够装下一个人。 它们容积虽然一样,可重量却并不一致。 有的箱子需要用板车推动,有的则是四个人挑着便从码头走来。 当它们齐刷刷被摆在群臣面前的时候,远处的宝船还在卸下货物,不多时便堆积近千个箱子。 瞧他们的动作是很难快速结束,因此郑和转身开口:“开箱!” “哔——” 似乎经过彩排,郑和一开口,一旁的杨俅便吹响了木哨。 一时间,摆放在朱棣与群臣面前的箱子被一个个解锁打开。 “黄金!!” “还有银子,这么多银子?!” 当第一排的箱子依次打开,不止是群臣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见惯了大世面的朱棣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为首的第一个箱子打开后,里面放着的是二三十根金锭,底下还压着规则不一的白银。 在它之后,第一排十个箱子中,几乎有一半都装满了白银,剩下的才是各类铜钱。 在朱棣都没有回过神来前,他脸上就已经洋溢了笑容,郑和也适时开口,并呈出一份奏本。 “此次下东洋贸易所得为黄金六千七百四十二两七分,白银三十六万九千六百余两,铜钱九十六万四千余五十二贯六百……” “此外,还有生红铜三十六万四千余斤,苏木十二万一千六百斤,硫黄四十六万斤、马匹一千匹,各类商货四十六万余斤。” 郑和的礼单,仅从金银铜钱来算,便带回接近一百四十万贯,其余各类货物价值难以估算,但按照市价来算,不低于八十万贯。 可以说,这次下东洋的贸易所得,比朱高煦预计的还要多,起码二百二十万贯。 如果去除四十二万贯的成本,大明净赚一百七十八万贯,比预计收获要多出近五十万贯。 “好!!” 朱棣目光扫视这批金银铜钱,只觉得自己的鼻息都无比灼热,几乎要喷出火来。 如果不是群臣在场,他已经拿起那几十根金锭了。 “朕已经令人为将士们在刘家港、长安门分别准备了酒宴,军中正五品武官也在内廷武英殿准备了酒宴,现在便前往。” 朱棣高兴的拉上了郑和的手,脸上洋溢笑容的同时,转身眼看到了群臣的表情。 他们之中有人真情实感的高兴,有人则是皮笑肉不笑。 这一幕也被跟着转身的朱高煦所看到,其中真情实感高兴的官员并不少,而这也不难理解。 历史上的朱棣把下西洋所得都存在了内库之中,只有要进行什么国家工程的时候他才会大笔大笔的掏出,因此历史上群臣对下西洋几乎没有参与感。 要真的说参与感,那他们也只有出工出力出钱出粮的时候有参与感。 可现在不同了,朱高煦早就和朱棣商量过,在皇城修建市舶库,所有下西洋所得都归入市舶库,由户部管理,但调用却需要皇帝与太子同意才行。 如此一来,市舶库的东西在朱棣眼皮底下,但却又归属户部,虽然花的时候有些繁琐,但起码让六部有了参与感。 “摆驾武英殿!” 随身太监王彦开口唱礼,很快由锦衣卫组成的大汉将军队伍便护送朱棣与朱高煦等人前往车队。 群臣纷纷退让开一条道路,在道路之中朱高煦见到了王瑄,连忙朝他点头示意,王瑄也以微笑回应。 不过等朱高煦走后,他的目光立马就投向了后面的队伍,并见到了杨展。 “越国公!” 王瑄朝杨展叫嚷一声,杨展刚到京城,还不知道王瑄也在京城,因此听到这熟悉声音时,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后连忙四处张望。 待他瞧见笑容憨厚的王瑄时,他立马便脱离了队伍,张开双手给了他一个拥抱。 “好啊!来了京城不告诉我!” “你们在海上漂泊,想要送信也没有机会与时间啊。” 故友重逢,两人打趣着松开各自的手,不顾旁人看法就聊了起来。 “你来得好,这次我要和伱好好喝酒吃肉。” 杨展在王瑄面前便露出了他这年龄该有的朝气,王瑄闻言也咧嘴笑笑:“只可惜征讨安南我去不了,不然我们也能并肩子打仗了。” “你想去?那我与殿下说说去。”杨展一听王瑄这么说,立马就要去找朱高煦,倒是王瑄拉住了他。 “诶诶,我只是说笑罢了,殿下已经给了我差事,前些日子我也面见了陛下,与他聊了许多三宣六慰的事情。” “三宣六慰?”杨展失声开口,随后拉着王瑄走到了一旁,小声道: “你要是在那地方耽搁,你我恐怕这辈子都碰不上了。” 杨展很清楚,虽然他在广西陆地上也作战有功,可终究比不了海上。 何况,以自家殿下对海军的重视程度,估计他这辈子都得待在海军。 如此一来,他与王瑄不仅不能并肩作战,甚至连交流见面的机会都很少。 “这事情难说,谁知道呢。” 王瑄依旧是那副憨厚模样,见状的杨展也不免为他打抱不平:“陛下给你授爵没?” “没有,但是升了官职。”王瑄摇头,同时又担心杨展为自己打抱不平,连忙饥说道: “不过殿下说了,爵位给我留着,等我战功多了之后便能授爵。” “那还好……”听到王瑄这么做,本欲发作的杨展也松了一口气,但还是继续道:“你的功劳不比那些封了侯爵和伯爵的差,只是不能说出来,未免有些难为人了。” “好在你我都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准备,若是等你到了三十几还不能授爵,那我即便冒着……” “行了,会有的。”王瑄打断了杨展,杨展还想开口,但见王瑄表情严肃,也缓缓闭上了嘴。 “走吧,去武英殿好好喝几杯!” “走!” 平复了心情,杨展又恢复了平日的平静,拉着王瑄便跟上了那前往武英殿的队伍。 同时,朱高煦也走到了大辂一旁,看着朱棣与王彦、郑和上了大辂后,便站在原地等了一会。 许久之后,他才看到朝着这边快步走来的王瑄与杨展。 “给王瑄和杨展安排金辂之后的第一辆马车。” “是” 朱高煦吩咐亦失哈一句,亦失哈也没反驳。 毕竟当下在京武官中,除了已经投身教书事业的徐辉祖、张玉以外,便再无人能比杨展的地位高。 杨展与王瑄同乘一车,紧跟金辂之后倒也不算违制。 “殿下!” 王瑄与杨展寻来,朱高煦连忙笑着示意:“去坐那辆马车,跟我紧些。” “是!”二人作揖回礼,随后便上了亦失哈给他们安排的马车。 不多时,随着金辂启程,身后早早上车的大量文臣也终于跟上了队伍。 “为了两个人而耽搁这么多人……” 一辆马车之中,解缙收回了探出窗户的身子,不满的抱怨起来。 与他同乘一车的,还有杨士奇和三名官职不大的文官。 杨士奇虽然只是翰林编撰,可他在江西文坛名声极大,因此也被朱棣委任为左中允。 除他与解缙外,另外两名文官则分别是右庶子胡广,国子监祭酒胡俨,翰林院侍讲金幼孜。 单从官职来看,他们似乎可有可无,但他们除了本身的官职外,还有殿阁大学士的身份。 若说殿阁大学士兴许让人不太熟悉,可若是说起它的另一个名字“内阁”,那就有不少人熟悉了。 眼下还是永乐年间,殿阁大学士并无实权,只是皇帝的顾问,类似后世的秘书职,还没有进化到明代中后期那种拥有起草诏令,代皇帝批答奏章,实际掌握宰相之权的权力。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是每日距离皇帝最近的人,因此官职虽低,地位却很高。 “近来东宫放出消息,准备把西洋划为民间海上自由贸易的地区,闽浙与江东海商得了消息,各有盘算。” “他们有了盘算,庙堂之上的浙东与江东官员便只能专心在下西洋这件事上,我们也提早准备准备,借着这个机会寻一些优秀的士子,等待来年启奏陛下开办科举。” 解缙缓缓开口,众人深以为然,杨士奇也开口道:“王直、王英、周述、李时勉这四人不错。” “籍贯是……”胡广试探开口。 “均乃我江西子弟。”杨士奇回答,解缙也颔首:“家乡子弟较其它地方,终归明些事理。” “六部无我高官,若是科举,恐怕会差人一步。” 胡广担心着,可解缙却笃定:“我江左文风兴盛,如何需要担心此事?” “相较于此,不如将心思放到东宫身上。” 解缙的声音压低几分:“东宫那边的税务司虽没有行动,可只要他们存在,那丈量田亩一事便时刻都有可能。” 听闻田亩丈量一事,众人纷纷紧皱眉头。 眼下江西耕地四千万亩,这其中数量上的水份是很少的,但田亩质量的水份却很大。 得益于两宋和洪武年间对江西水利的修缮,江西的耕地质量实际上并不差,可到了缴纳赋税上,江西四千万亩耕地所缴田赋的夏、秋两季粮食却只有二百六十余万石。 这个数量虽然也不少,但相比较耕地数量差不多的山西就差太多了。 三千九百余万亩耕地的山西缴纳田赋二百八十余万石,比江西耕地少还交得多,这其中原因除了老朱给山西的税率与江西不一样外,更重要的是江西许多田亩和户口都被地方上的胥吏与里长、粮长更改了性质。 与江东富户把上户改为中户、下户,把上等水田改为下等旱田一样,江西也这么办。 或者说不止是江西,而是整个天下有权有势的人都在这么说。 朱高煦的税务司,就是这群人头顶悬挂的利剑。 只是现在的税务司实力过于弱小,根本没有办法清丈天下田亩,清查天下田亩情况。 加上朱高煦已经开罪了江南,因此税务司在被调回后不久,便被统一派往了山东清丈田亩。 不过即便去了山东,似乎也鲜有他们清丈富户田亩的传闻。 许多人尽管还在注视着他们,但获取的消息着实不多,只知道他们在青州、登州和莱州不断丈量田亩,同时帮助当地开垦荒地。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认为这是朱高煦在服软,毕竟朱高煦前些日子给出的治理安南两个法子在正四品以上高官的圈子中广为流传。 他的性子依旧残暴,如何会放下清丈全国田亩的事情。 解缙只是想了想,便想到了朱高煦想干嘛。 “辽东虽然消息闭塞,却也不是水泼不进的地方。” 解缙听着马匹的马蹄声,缓缓对着杨士奇几人道:“朝廷去年拨八百万石给辽东,可你们知道如今辽东具体是什么情况吗?” “听闻耕地已有七百余万亩,来年起码能有五百万石的实粮,最少能解决辽东百姓三分之一的口粮。” 胡俨试探着开口,一旁的胡广也补充道:“虽是如此,可户部那边前几日已经发了条子,准备将山东、河南、两淮地区的田赋尽数运往辽东。” “我当时还算了算,差不多六百四十万石,比去年少了些,但比东宫当初要求的要多。” “自然要多。”解缙轻哼,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你们可知,辽东官学的情况如何?” “这……” 解缙一个问题问住了胡广三人,倒是一旁的杨士奇接上话题:“据传开办甚广。” “不止是广,而是整个关外的学子基本都有了入学的资格!” 解缙一句话,立马让马车内的其余人意识到了不妙。 江西文风兴盛的原因,无非就是官学私塾数量较多,能福泽的学子数量甚至比浙江、直隶还要多。 如此一来,江西每次科举报名的人数即便不能盖过直隶和浙江,却也不会输他们太多,甚至常有赢面。 可眼下朱高煦投入如此之大,虽说一时半会还追不上江西,可对于江西来说却已经有了威胁。 毕竟进士数量虽然多,可最多也不过四百人。 参考的人多了,那竞争强度就会变大,原本在手的名额也会被旁人抢走。 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也有,那就是提高进士名额数。 不过进士名额只是一点,官员名额才是要命的。 在朱棣更改回洪武旧制后,在京文官数量重新降回九百余人,税务司不计入在内。 地方上,文官数量到洪武后期维持在二万六千余人,永乐年间也是如此。 不过算上税务司和在京文官,永乐年间整体官员已经达到了三万。 不算三司、府州与当下的京城,正常一个县的职官是五人,整个大明来说,普通县的职官数量基本只有九千多人。 算上三司、州、府与京城才能勉强达到三万。 这样的情况下,即便考中了进士,也很难拿到实权的位置,至于那些举人基本都是等着进士不要的缺额才能补上。 朱高煦在辽东大兴官学的事情,可以说是在给整个现有的官僚体系上眼药。 一旦辽东数十万学子成材并涌入科举这个战场中,即便他们文采不佳,可几十万人总归能涌出不少干才,届时科举困难且不提,朱高煦搞那么多官学子弟究竟想要干嘛? 众人还没想到,却见马车已经停稳。 一时间,官员们纷纷下了马车,顺着西华门走进了外廷。 朱棣一马当先,拉着郑和向武英殿走去。 不多时,他便带着郑和与群臣走过三龙桥,而这里已经摆满了桌椅,左右也站着兵卒与伺候的宦官。 正三品以上官员走入武英殿内参宴,其余官员则是纷纷在武英殿外广场坐下,等待饭菜上桌。 宽阔的武英殿内摆了十余张桌椅,朱棣松开郑和的手,走上了武英殿正殿的金台,坐下后群臣纷纷唱礼入座。 朱高煦的位置在金台之下,距离杨展他们那一桌很近。 眼见群臣入座,朱棣这才开口道:“下东洋一事如此成功,因此在国宴开始前,朕准备宣布一件事,那就是从即日起开始筹备下西洋。” 他将想法说出,一时间殿内群臣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沉默半晌,随后才不情不愿的对着金台之上的朱棣作揖:“陛下圣明……” “开宴!”见群臣勉强的模样,朱棣脸上笑意不减,同时命令王彦开宴。 很快酒菜上桌,明初的大庖厨与光禄寺做饭还算可以,倒不像晚明那样因为做的差而被人诟病。 羊肉炒、煎烂拖磼鹅、猪肉炒黄菜、胡椒醋鲜虾等一道道名菜被端上各桌,每桌入座八人,摆菜十二盘。 看着那满满一桌的饭菜,朱高煦算是知道宫城的开销为什么会那么大了。 朱棣喜欢赐宴,而宴席又不差,成本自然就上去了。 “殿下……” 宴席刚开始不久,郑和便在与朱棣敬酒后寻到了朱高煦。 此刻的朱高煦还在与刚刚前来敬酒的杨展、王瑄、徐增寿等人谈笑,见郑和走来便带着笑意看向他:“这件事做的不错,明年平定安南后,朝廷还需要你继续下西洋,我期待你的表现。” 他口中所说表现,无非就是带回多少金银货品罢了,这点郑和也知道,不过相比较这种事情,郑和更在意其它的事情。 “刚才奴婢与陛下敬酒,陛下说了在旧港、吕宋设置宣慰司的事情,因此奴婢前来询问殿下。” 郑和当着杨展等人的面开口,也就代表他并不把杨展等人当做外人,这让朱高煦很高兴。 “这件事情说起来复杂,你今日先好好喝酒吃肉,过两日我召西平侯他们一起来武英殿,我们好好说说这件事。” “对了,我还让人为你做了南洋的沙盘,届时你好好看看……” 几杯酒下肚,朱高煦也显得有些兴奋,毕竟今日的故友太多,入南京以来,他很少参与这种热闹的宴席了。 “那奴婢就先去与其它舰队弟兄敬酒了。” 见朱高煦这么说,郑和也松了一口气。 这次下东洋他经历了几次风暴,如果不是朱高煦提供的地图够详细,恐怕舰队会遭遇不小的麻烦。 现在朱高煦说他已经准备了下南洋的沙盘,这也就代表他已经对南洋有过调查,倒是省去了郑和不少麻烦。 “去吧去吧,喝的尽兴些!” 朱高煦拍拍郑和肩膀,那力道让郑和龇牙咧嘴,却不得不挤出笑容:“奴婢告退……” 瞧着他那副模样,一旁的杨展与王瑄、崔均三人面面相觑。 对于朱高煦高兴上头时的力道,他们似乎深有体会。 《明太宗实录》:“十月,郑和下东洋而归,所获金银香料商货数百万之巨。” 《渤海纪事本末》:“元年十月壬寅,三宝太监归应天,所获金银铜钱等商货二百余万。” (本章完) 第300章 父慈子孝 “此次下西洋,需要先灭安南,经占婆、高棉、暹罗、满剌加、苏门答腊、满者伯夷,并在当地设立旧港宣慰司。” “结束后,舰队留驻南洋舰队三千人,而后北上勃泥、苏禄,在吕宋设立吕宋宣慰司,留驻南海舰队后北上泉州,返回江南……” 永乐元年十月二十日,当朱高煦站在沙盘前用教条指指点点的同时,他也将此次的下西洋路线给圈了出来。 跟着他将沙盘围起来的足有二十余人,朱棣、沐春、何福、瞿能、郑和、杨展等人皆为其中之一。 能让他们围起来观看的沙盘长宽皆两丈,囊括了长江以南的诸省与中南半岛,还有整个东南亚,以及更南边的南州(澳洲)。 这个沙盘是朱高煦吩咐东宫工匠根据自己所绘地图而制作,虽然没有后世那么详细,但依旧可以说是这个时代乃至过后数百年里最为详细的立体沙盘。 毕竟作为本职专业与地质地理有关的人,别的不说,手绘地图还是信手拈来的。 小的岛屿记不住,但只要能手绘大岛屿就行,至于大陆的高原、平原与丘陵也只需要弄出个大概就行。 即便如此,这份沙盘还是让众人开了眼界。 看了这沙盘之后,他们才明白了为什么朱高煦说对安南政策必须强硬。 就安南那狭长地形与突破谅山后一马平川的地形来说,一旦遭遇不利的战事,许多残寇确实可以很快钻进西边的群山之中。 这种地理压制就好像云贵高原能时刻威胁四川盆地一样,哪怕打不过你,时不时冒出来偷袭几下也足够恶心你了。 “这吕宋、南洋、中南等地的面积不比我大明小,还有这南洲……” 朱棣扫视着这沙盘,可以说只是一眼就已经将这玩意视为了自己的禁脔。 “殿下,这诸岛为何颜色不一?” 郑和询问朱高煦,并用手指向了用染料刷上绿色、深绿和红白色的沙盘。 大海是蓝色他能理解,那这些呢? “绿色是平原,深绿是热带丛林,红白色是干旱地区。” 朱高煦拿南洲来举例子:“南洲面积广袤,但只有约二成是森林和丛林,剩余八成都较为干旱,难以支撑森林的成长。” “除了北部沿海、东部沿海和南部部分沿海,以及西南沿海地区适合开荒居住外,其余绝大部分地区都不适合开荒居住。” “不过这块大陆以我翻阅古籍来看,它的各类矿山应该是比较多的,就是过于分散。” 朱高煦还没说完,朱棣便询问:“有金银铜矿吗?” “有,数量比日本更多,但是更为分散,而且距离我们太过遥远。”朱高煦指着广州划向南洲南部: “从广州沿海前往适合宜居的南洲南端,起码有两万里,并且经过满者伯夷后,起码有一万里海路没有能够补给食物淡水的集镇。” 朱高煦一句话,便让朱棣心都彻底凉了。 倒是不像他那么见钱眼开,郑和比较好奇南洲的情况:“这么大的一块土地,上面没有人与国家吗?” “有人,基本以昆仑奴为主,整个大陆分成几个部落,操不同方言,各占一处划定边界的狩猎地区,以猎取海陆哺乳动物及采集贝壳类动物和植物为生,武器以石器为主,但数量不到百万。” 朱高煦说罢,沐春也主动开口询问了一些他感兴趣的事情:“这中南半岛上,朝廷的三宣六慰就是这些插着旌旗的地方吗?” 借着他的话,众人将目光投向了中南半岛,而整个中南半岛包括云桂等地都有颜色深红、浅红和各色旗帜插着。 “深红为国朝可以派遣流官的地方,浅红就是土司与土官自治的地方。” 朱高煦这一说,众人便知道大明在中南半岛的势力如何了,可以说占据了三分之一的中南半岛。 如果再拿下安南,那整个中南半岛就只有南边暹罗、高棉、占婆、满剌加等繁杂的小国了。 这些小国除了满剌加没有朝贡,其它都臣服在了大明的朝贡体系下,因此他们的旗帜也是红边的,只有满剌加是纯杂色。 “这么看来,整个中南只有安南、高棉和暹罗、缅甸宣慰司这几个地方有较为宽阔的平原。” “这面积,恐怕不比成都八百里平原要小。” 沐春大致对比了一下,不过朱高煦却摇头:“是要大得多,不过因为派系纷杂,加上各国除安南外无法集权管理,因此开发的地方不算很多,大部分地区都是充满瘴气的丛林,闷热潮湿,还有许多蛇虫鼠蚁。” “想要根治这瘴气,其实就是砍伐可以开发平原的树林,烧毁丛林,让瘴气没有可以生存的地方。” “数百年前,这闽粤湖广一带还不是被人视为充满瘴气的地方,可随着人口南下焚毁树林,开垦荒地,这湖广也就成了鱼米之乡,闽粤也鲜有人听说瘴气为何物。” 朱高煦解释了中南半岛的情况,同时为了避免众人畏惧瘴气,也同时解释了瘴气如何消除的办法。 闻言的沐春深有体会:“这瘴气确实在闷热的丛林之中才会出现,我便染上了一次,幸好治愈了。” 想起患上瘴气而无法及时得到救治,只能病死在兵营之中的兵卒们,沐春便觉得心里蒙上了一层阴霾。 西南明军征讨刀干孟的战事中,麓川死伤近十万人,明军也死伤近一万五千人。 这其中死在战场上的不过六千人,剩余九千多人都是因为水土不服和瘴气、疾病而病死的。 这还是从四川、云南、广西等地调来的兵卒,如果是直接从北方调派兵卒前往西南甚至中南作战,那恐怕因病而死的人会更多。 “没错,这瘴气必须提防,因此日后对中南作战的兵马,尽量还是以云南、广西为主。” “就算从二地选兵,也尽量以滇南、滇西南和广西西南一带的男丁为主,他们对瘴气比其它地方的人要更具抵抗力。” 朱高煦嘴里不断蹦出新词,但好在都比较白话,不难理解。 “这安南,走陆路就只有那几条路,倒是走海路可以随便突破。” 瞿能扫视了一眼安南的情况,这也是他第一次发言。 对于历史上这个差点阵挑朱棣,结果被朱高煦侧击阵挑的猛将,朱高煦本人还是十分欣赏的。 沐春、何福、顾成、瞿能及其子侄兄弟所组成的西南将领兵团,在不考虑任何火器,且朱棣与自己不下场的情况下。 朱高煦还真难找出能将击败他们的将领,更别说中南半岛了。 就连张辅、孟瑛都能把黎利这个跳梁小丑压着打,何况洪武后期表现亮眼的沐春。 “打安南有黔国公和几位,朝廷是十分放心的。” 朱高煦开口吹嘘了一下西南诸将,然后又说道:“不过云南并不稳定,我听说云南有几个土司趁着诸位离开云南之际叛乱了?” “是!”沐春也不掩饰,直接道:“云南南部和西南的许多土司自持实力强大,唯惧我等。” “眼下我等离开,他们便以为朝廷对付不了他们,但云南尚有王兆、王魁、沐晟、瞿郁、瞿陶等将领镇守,想来用不了几日就能平定。” 沐春如此说着,朱棣也抚了抚大胡子:“俺对你们放心,这种小事不用回禀,伱父亲是俺们兄弟的大哥,你也就是俺的家人。” 沐春实际只比朱棣小了三岁,但从辈份来说,他确实是朱棣的侄子,对此他也没有反驳。 就这几日的交谈来说,沐春已经对曾经帮过自己忙的朱高煦,以及曾经熟悉的朱棣臣服了,毕竟他也与朱允炆书信往来过。 总体来说,朱允炆的性子并不软弱,可许多事情却没有自己的主见,尤其是军事上,所以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对于习惯了朱元璋这种有主见有思路皇帝的沐春来说,他与朱允炆确实不是很合得来,而且朱允炆也从未将他视为家人来看,这不免让他有些失望。 他之所以尽忠职守,除了因为父亲的遗命,还有就是朱元璋对群臣的那句话。 “这孩子是朕的家人,不用试任。” 仅此一句话,让沐春怎能不专心戍边? 如今这句话被朱棣以另一种形式说出,不管是不是做戏,但总归让沐春心里高兴不少。 “西南那边,各土司都愿意出兵,其中丽江的木氏愿意出兵三千,不过他们军纪还算严明,臣便没有让他们参与。” 沐春提起了木氏,这让朱高煦想起了木氏这天然的高原兵。 丽江木氏自明洪武十五年归附明朝后,便被朱元璋赐汉姓为‘木’,并封其为丽江土知府。 由于从木氏手中拿走了南边的一些土地,因此朱元璋为了补偿他们,便授予他们世袭土官知府,永固石门、镇御蕃鞑,节制丽江及北部青藏一角的权力,并准许他们在当地开采金银矿。 有了朱元璋和明代历代皇帝的准许,木氏土司也开始在当地开采银矿,同时用武力向北与昌都、三塘等地的吐蕃人争夺金矿、盐矿,用获取的金银来兴修水利,发展丽江的农牧业及手工业、商贸业。 朱元璋在事后还为纳西族开办儒学,让木氏汉化加深,到成化年间便以知诗书、好守礼义而著称,与蒙化、元江并称为云南三大土府之一。 不过与蒙化、元江土司野心勃勃不同,木氏倒是秉持小族不闹事的想法来过自己的小日子,每当大明遭遇战事,也积极向朝廷捐饷银、战马,多次派士兵帮助朝廷征战,成为全省土司之首。 努尔哈赤起兵后,木氏也急忙捐饷银一万两,上疏愿意出兵,不过当时的理塘等地番人作乱,万历就没有同意他们出兵。 萨尔浒战败后,木氏也多次向朝廷捐饷银,不过在南明日薄西山时,木氏也秉持小族不闹事的想法投降了清朝。 对于他们投降清朝,朱高煦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以纳西族的情况来说,如果真的顽强抗清,那很有可能会惨遭灭族。 就他们身为云南三大土司而有明二百余年不搞事的处事方法来说,木氏的家教不用多说。 这样的小族,刚好可以成为大明日后控制青藏的代理人。 “木氏我听过他们的事情,据说他们不似其它土官抗拒汉化,反倒是主动接纳儒学,族人知诗书、好守礼义。” 朱高煦开口说起木氏的情况,也变相在为朱棣介绍。 朱棣闻言便明白了朱高煦的意思,故而将目光投向了沐春身上。 沐春见状也颔首道:“木氏确实乖顺,土知府木初对朝廷调令从不抗拒,深明大义。” “那是好事,不过他们不善在丛林打仗,还是别去了。”朱棣抚了抚须,同时对旁边的王彦开口道: “赏丽江土知府木初锦缎五十匹,绸缎一百匹,钱五百贯,以此嘉奖其忠心。” “是……” 王彦应下,朱棣也将目光投向了广袤的南洋地区。 “这次下西洋,只在南洋周转一圈?” 他询问朱高煦,朱高煦也指着海上插着的那一面面红色小旗说道:“如此一圈,便有两万余里,且海军还要参与平灭安南之战,舰队还需要再旧港、吕宋设置宣慰司与南洋、南海二卫,这一来一去恐怕要整整一年。” “一年?”朱棣盘算了一下,差不多就是他打完兀良哈回来的时候。 “南边的事情你看着安排便是,俺关心的是这次下南洋能带回多少东西,又该带去多少东西。” 朱棣说罢,朱高煦稍微思考后便开口道:“瓷器、茶叶、生丝、红糖、布匹、绸缎都是国朝贸易物品。” “至于南洋诸国的特产,主要以苏木、胡椒、檀香等香料,以及珍珠、珊瑚为主。” “与他们贸易,金银等物难说,但香料却能获取不少。” “此外,早年色目商人下西洋贸易带去了大量铜钱,也可趁此机会将铜钱收购回来。”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在旧港设立海关,在吕宋设立宣慰司的同时册封当地华侨为官,训练兵马去探寻北边的金银矿。” “此次下西洋贸易所获应该不低于二百万贯,但长期来看,吕宋的金银矿如果能找到并开采,每年输入朝廷将不少于五十万贯。” 朱高煦说罢,朱棣也满意了起来。 吕宋、日本、西南…… 这三处的官营矿课与市舶司如果都能步入正轨,那大明每年躺着什么都不干,也能从这些地方收获四百余万贯的利润。 这笔钱只要长期且稳定,那加上茶课与盐课,足够支付文臣俸禄之余,再解决营造北京的问题。 下西洋的所获,也足够解决黄河、运河、吴淞二江的疏通问题。 如此一来,剩下的军屯籽粮、田赋等五千余万石粮食即便划出一半支付军饷,却还有一半可供自己使用。 “老二果然还是像俺的……” 朱棣洋洋得意,浑然忘了他上次骂朱高煦一点也不像自己,反倒是像个抠砖缝的。 “广西的事情进行如何了?” 朱棣高兴之余询问了广西的情况,一旁的王彦也回应道:“回陛下,傅都督已经在钦州训练了三万兵马,辽东的火器也调拨南下,如今已到了福州,想来年末应该能抵达钦州。” “嗯……”朱棣颔首,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看向沐春:“沐春,俺记得你也善用火器对吧?” “回陛下,臣善用火器,但辽东的火器还未见过。”沐春作揖回答,他也很好奇被吹嘘得天下无敌的辽东火器是个什么模样。 “老二,你看……” 朱棣看向朱高煦,兴许是觉得他搞钱有一手,就连态度都软了不少。 “明日由儿臣带诸位前往大教场参观火器训练吧。” 朱高煦明白朱棣的意思,并趁机开口道:“辽东那边军械局一直开着工,库存还有三千火绳枪和五十门野战炮,十门攻城炮。” “儿臣可以调这批火器南下,运给昆明,让大军先训练,等四月再运普通火绳枪万支,大号火绳枪两千支,野战炮一百门,攻城炮二十门前往云南。” “好!”朱棣抓了抓胡子,脸上笑呵呵的看向沐春、瞿能等人:“沐春,你们这次赚到了,这些东西就是俺都没有。” “是,臣多谢陛下和殿下隆恩!”沐春等人虽然还不清楚这些火绳枪、攻城炮、野战炮是什么东西,但他们能听出这些是好东西。 “好了,都退下吧,明日由太子带你们去大教场看火器去。” 朱棣下了逐客令,群臣见状,这才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沙盘,随后离开了武英殿。 朱高煦见状也准备让人抬走这沙盘,却不想朱棣质问道:“你干嘛?” “自然是抬回东宫,您不是说南边的事情由儿臣管吗?”朱高煦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南边事情归你管,但这沙盘你给俺留下。”朱棣果然暴露了本性,更是堂而皇之地继续: “另外,你什么时候让人也给北边弄个沙盘,俺看你南边沙盘都弄得不错,北边肯定也可以。” “反正你东宫工匠多,弄这么个东西肯定很快。” 此刻的朱棣活脱脱像一个强盗,说完了沙盘后朱高煦本以为他说完了,却不想朱棣继续道: “还有,北征的事情俺先不争了,就定在永乐三年四月。” “不过这火器得提前拨给大军,俺明年四月就调你麾下的肇州左右二卫,还有羽林左右二卫北上去辽东训练。” “到时候北直隶出二卫兵马,你渤海出一卫兵马。” “俺算了算,合计是三万六千多人,比预计的多,但也多不了多少。” “到时候也别征调民夫了,你渤海出挽马,俺从北直隶调六万屯兵运粮,免得耽误关外百姓开垦荒地。” 朱棣讲得头头是道,不过朱高煦却越听越不对劲。 原本定好的是两万人,五万民夫,后来增长到三万人,六万民夫。 到了现在,居然是三万六千人和六万屯兵,而且渤海还得出挽马。 “爹,你这帐不对……” 朱高煦看着朱棣直皱眉头,可朱棣却大马金刀的走到一旁椅子上坐下,翘着二郎腿拿起茶杯: “这鞑靼瓦剌虽然在内斗,可万一要驰援了兀良哈怎么办?” “你之前不是说驱逐了兀良哈后,要在漠东设三个卫,归大宁都司管吗?” “俺想了想,觉得你说的很对!” “三万六千人,打完之后俺就让你的肇州左右二卫,还有渤海的一卫兵马驻扎在漠东,然后你再从渤海调两卫兵马充入你的女真八卫不就行了?” “漠东那地方好啊……” “要是没了兀良哈,那几千里水草丰茂的地方都是朝廷放牧的地方,这放牧的地方俺想了想,还是得交给你才妥当,别人管起来,俺不放心……” 朱棣侃侃而谈,语气就好像朱高煦占了莫大的便宜,可问题朱高煦也不是傻子。 南边的事情就足够他忙活了,现在朱棣打了漠东之后还想丢给他。 是,原本这地方朱高煦是准备自己治理的,但经过朱棣这么一说,朱高煦突然发现一个不好的苗头。 这老头子的意思看上去是只管打不管治,所有的政务都得堆积到自己头上。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是他现在话里话外不是瓦剌就是鞑靼,他想干嘛? 朱高煦走上前坐在朱棣一旁,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您老实与我说,您是不是准备打完兀良哈就去打鞑靼?” 他敢这么说是因为他推算了一下时间,如果朱棣五月出兵十月回来,那刚好就是赋税清点过后的时间。 大明的财政朱高煦了解,到时候郑和刚好回来,朝廷账上肯定会多出二百万贯。 这二百万贯如果丢到北边,朱棣能带着几万人在北京一蹲就蹲好几年。 到时候他肯定会轻骑南下,钱一到手他绝对安分不下来。 “你这是什么话?”朱棣似乎被戳到了重点,立马就放下了二郎腿。 “百姓负担沉重,北征一次已经不容易,俺怎么可能连续两次北征?” “您最好是这样……”朱高煦直勾勾看了一眼朱棣,随后起身看向了王彦:“让东宫的工匠来仿制两个沙盘,一个运到东宫,一个运到六军都督府。” 话音落下,他便转身对朱棣作揖:“儿臣告退。” 片刻,朱高煦转身离去,朱棣则是瞧着他的背影,脸上表情难受。 王彦凑了上来想为朱棣斟茶,可朱棣却看向他:“狗儿,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把俺的想法告诉老二了。” “啊?”王彦愣了下,哭笑不得道:“陛下,我可是寸步不离您身边啊……” “那他怎么知道俺想休息几个月就北征鞑靼。”朱棣狐疑的看着王彦,还暴露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王彦无奈为朱棣斟茶,随后退到一旁。 朱棣则是看了一眼四周,瞧着这处宫殿,心里不安道:“这地方好是好,就是总觉得俺爹随时会从哪里走出来,还是得早点营造好北京,去北京住着。” “不过也应该没事,俺爹若是来了,俺便说是高煦不小心把允炆逼死的,俺当时还在北平不知道,不然肯定会教训他……” 他的喃喃自语,让站在角落的王彦感到后背发寒,情不自禁看了一眼四周,一晃眼便在一处窗口看到了伸出半个头的朱高煦。 “您……” 王彦还没说出来,却见朱高煦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只能闭上了嘴。 显然,朱高煦刚才没走远就跑回来了,刚才朱棣的话,更是被他一字不差的听到了耳内。 只是背对着窗口的朱棣还不知道,还在翘着二郎腿喝茶,时不时感叹:“老二还是太嫩了……” (本章完) 第301章 三子欲比高 “嫂嫂与弟妹放心,我稍许会与殿下……” “殿下千岁——” 前寝宫中,当朱高煦走进宫中的时候,刚好看到了坐在一起聊天的郭琰与张氏,还有一个坐在一旁,看模样才十五六岁的宫装少女。 “殿下……” 见朱高煦突然出现,三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起身行礼。 “嫂嫂与弟妹来了?” 朱高煦笑着作揖回礼,随后走上前去入座,并示意道:“我刚才进来听说你们有事情与我说,不知是什么事情?” 他好奇看向几人,脸上笑意正浓,毕竟刚从武英殿回来,瞧了老头的表演,心里止不住的想笑。 “是这样的……” 郭琰见朱高煦询问,也带着张氏和同样叫朱高煦殿下的少女坐下。 “嫂嫂说云南布政使司那边说钱粮都供给下面了,因此汉王府的修建也怠慢了下来,所以想来与您说说。” “您刚才去了武英殿,因此便错过了,但现在您回来了,便当着面把这事与您说了。” “这件事啊。”朱高煦听后倒没有生气,毕竟现在云南迁徙了数十万建文佞臣过去,云南布政使司拿不出多余的钱粮也正常。 何况为了平定安南,云南布政使司和云南都司都开始储备军粮,以此防止大军南征时粮草中断,所以可以理解。 “东宫这边的支出是多少?” 朱高煦询问郭琰,郭琰闻言也开诚布公:“母亲给拨了十五万贯和二十万石,不过也用不了那么多。” 郭琰很了解朱高煦,在吉林时他就经常从王府里调拨钱粮去补贴吉林百姓,而今这句话的意思,大概也是一个路数。 “这样吧。”听到东宫开支每年居然拨给那么多,朱高煦也爽快道: “我从东宫拨五万贯去云南布政使司,让他们加快汉王府的修建,也趁机可以扩大些建造,以免日后子嗣满堂住起来太小。” “这怎么使得?”张氏被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要行礼,朱高煦却笑着制止道: “我与太子妃在东宫吃食不多,宫人也被调去了内廷,花费不算太高,五万贯调走也算落到实处了,权当是我给嫂嫂和哥哥成婚时的礼单了。” “这……这……”张氏看向了郭琰,郭琰也笑道:“既然殿下开了口,嫂嫂再回绝就不好了。” “那我先替我们家那位谢过殿下了。”张氏很清楚朱高炽的存在有多碍眼,尽管朱高炽说朱高煦对他不错,但张氏始终不太相信,可如今一看她反倒是相信了。 她看人很准,朱高煦这种人自信大方,很少有人能被他收入眼中。 就自家那位的性格和实力,朱高煦根本不必担心太多。 只要自家那位去了云南别搞出什么事情来,那自己一家兴许会过得不错。 “这是弟妹吧?” 朱高煦开口的声音将张氏拉回了现实,她朝朱高煦看去,却见朱高煦正在与赵王府徐氏交流。 徐氏不过十六岁,是宁远伯何福的外甥女,半个月前刚刚完婚。 不过由于朱棣肯定参加婚礼,加上政务繁忙,朱高煦反倒是没能去成,但也让郭琰代他走了一趟,送了价值两千贯的礼单。 “回殿下话,湖广布政司传来了话,说是赵王府工期提前,大约明年腊月就可以出发就藩,后年四月全面竣工。” “刚才母亲来话,说是让赵王殿下来年九月就藩,赵王殿下听了之后便来与我说,让我来宫里找太子妃,看看能否能让他多待些时日。” 赵王妃年纪小,朱高煦倒也没因为这件事说他,只是安抚道:“明日你叫老三过来,我亲自与他说。” “是……”赵王妃闻言只能应下,张氏见状也知道事情聊的差不多了,因此起身笑着行礼: “既然事情已经说完,那我二人便先回府了。” “嫂嫂慢走。”朱高煦颔首,郭琰也笑着起身:“我送送嫂嫂与弟妹吧。” 在郭琰的陪同下,二人很快带着汉王府和赵王府的婢女离开了东宫的前寝宫。 朱高煦看了一眼殿内的女官:“让庖厨弄些吃的来吧,弄一荤一素和三碗米饭就足够,别弄太多。” “奴婢领教……”女官应下,随后命人前去庖厨令人做饭。 过了一刻钟,等郭琰回来的时候,宫女也端着饭菜与她一同走进殿内。 “殿下在武英殿没吃饭吗?” 郭琰诧异,朱高煦摇头道:“老头子不管饭,着急赶我走呢。” “何况武英殿的饭我也吃不习惯,不适合我的口味,还得是我们自己的庖厨吃着舒服。” 朱高煦喜欢辛辣,因此渤海的庖厨是他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毕竟他做饭也有一手,虽然不如专门做饭菜的御厨,但调教两个人,弄些粗茶淡饭没问题。 如眼下,一盘胡椒、茱萸所炒的蒜苗五花肉加上一盘韭菜鸡蛋,还有三碗米饭和一杯泡茶就是朱高煦的午饭。 “殿下有些过于节俭了。” 郭琰看着朱高煦狼吞虎咽的吃着,不由笑道:“之前母亲来时还说过我,说我不弄多些饭菜给您。” “呵呵……你回她,说她儿子不忌口,不贪多。”朱高煦笑着喝了一口泡茶,同时还打趣道: “若是让岳祖父看到伱我饭菜,兴许也会说我苛责你。” 朱高煦与郭琰的三膳,基本都维持在四菜一汤,别说和勋贵相比,就是一些武官和富户都比他们吃的好。 倒也不是作秀,而是他们之前在皇宫和侯府吃惯了山珍海味,食物基本都一个样,所以吃饭对于他们来说也只是果腹罢了。 不同的是,郭琰吃不惯胡椒与茱萸,因此夫妻二人虽然在一起吃饭,但往往是各自两道菜一份汤。 若是吃不饱,朱高煦会让人下点面,郭琰则是吃些糕点和甜点。 饶是如此,他们的日子被徐皇后看到后,即便见过节俭如马皇后的徐皇后,也不免说他们两口子日子过的有些差。 不过人嘛,过得如何自己知道就行。 “近些日子回家省亲了吗?” 朱高煦吃完午饭后,这才擦了擦嘴,用泡茶漱口后询问郭琰。 “去了,不过岳祖父现在住校,倒是很少回家。” 郭琰笑着回答,倒是朱高煦听后顿了顿:“住校了?” “嗯,因为教材不让外带,因此便住校了。”郭琰说着说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显然,郭英是看了朱高煦对国防大学各类陆军、炮兵、海军等军事教材感了兴趣。 其实不仅是他,就连张玉他们这些后进的人都十分感兴趣,同时也感到了绝望。 火绳枪与加农炮的出现,虽然不能推翻传统作战方式,但确实增加了许多需要学习才能掌握的知识。 更别提朱高煦所编撰的教材中,还充斥着大量架空的战役例子。 例如明末的松锦之战、满清入关,以及同时期三十年战争之中的白山之战,西班牙王位战争中的布伦海姆会战等等…… 从明清战争到拿破仑战争,这些战役故事都被朱高煦拿来作为课题,供教习和学生们研究。 他们可以是松锦之战的明军,也可以是拿破仑战争中的法军。 这类课题,得到他们大四才能接触到,但作为教习的郭英、张玉、陈亨等人却能提前接触,因此便被这些课题中的战役给弄迷糊了。 每天教学过后,他们这一堆洪武年间的老臣就凑到一起研究如何破题。 他们需要在限制的局面下,打出一场场战事,可以说朱高煦弄出了除围棋、象棋以外的新一套棋盘策略类游戏。 每场战役都有沙盘可供他们使用,整整三十二个课题,其中囊括三十二场大、中、小战役。 在朱高煦规划的大四期末考核中,必须通关三场考核小型战役才能算是理论毕业。 理论毕业后,还需要在大五前往军队基层实践。 相比较老朱的那套单纯考核武艺,朱高煦这套更有效,起码他能保证大部分武官子弟都能从小旗官开始了解军队。 当然,实习的前提是他们能撑到大五…… “听叔叔说,这段时间不少学子都平授散阶退学了?” 郭琰看着偷笑的朱高煦好奇询问,朱高煦闻言也颔首:“差不多快有五千人了吧。” 现实没有出乎朱高煦的预料,养尊处优的武官子弟在入学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已经有近五千人主动退学了。 现如今的学子数量骤降到一万余四十二人,并且每天都有十几个乃至几十个学子申请退学。 这还是刚入学两个月,等到期末考试的时候,朱高煦估计连七千人都不一定有。 他并不觉得自己残忍,因为这群武官子弟暂停袭职后,朝廷会选择授予他们武散阶。 大明的武散阶也有品级,不过只有正一品到正六品。 为了让武官们怨气少些,朱高煦也做出了让步,增设了正七品折冲校尉和从七品协军校尉的武散阶。 此外,这次授予的武散阶是以武官子弟承职的品级来平授,只要承袭的散阶还存在,武官的子孙们也能凭此来入学,可以说算是最后的保障。 在这套体系下,若是家中世袭卫指挥使,那便会平授正三品的昭勇将军。 按照洪武年间的百官俸禄规定,正三品昭勇将军的年俸是四百二十石大米,等同江南二百亩耕地的产出。 他们的这个散阶,将会逐代降低一品,也就是说世袭官职最高的正三品卫指挥使,最多能承袭十代人。 当然,世袭卫指挥使的官员数量也不过几百人,且会随着散阶降职而俸禄越来越低。 只要后世君王不大肆授予世袭武职和散阶,那大明的财政就不会有太大负担。 毕竟受到洪武、永乐年间余荫的武官数量也只有两万多人,其中大部分还是世袭百户官、千户官。 别说后世君王,就单说朱高煦一个人,兴许就能熬走他们两三代人。 对于他的这个政策,有的武官高兴,有的则是不舒服。 高兴的武官都清楚自己子孙的本事,对于没有本事的子孙来说,放弃武职拿一个散阶,俸禄依旧拿着,人也能平安不少。 万一后代之中有能人,那也能凭借散阶的身份获取入学资格,重新参军拿到武职。 哪怕是最下层的正六品世袭百户官也能世袭传承四代人,这时间跨度已然不短。 如此一来,大量武官也没了话说。 若是子孙有本事,那便直接从国防大学毕业,而后承袭武职,若是子孙无能,那也别上战场祸害人,老老实实拿着散阶,领着俸禄度日。 正因如此,这次的六军都督府武官承袭改制,倒是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当然,之所以没有引起太大波澜,原因也在于这次的改制有人支持。 “若是这五千学子不袭职,那应该就会有大小五百多实权的武职空出来了吧?” 郭琰惊叹着,同时又道:“怪不得这些日子许多燕府武官的夫人都想办法来东宫,我原先以为她们是与我聊家常,现在看来她们是家中夫君派来探消息的。” 郭琰说罢,小心看了一眼朱高煦:“这消息,要说出去吗?” “说吧,反正朝廷需要武官,燕府的武官大多都是青壮,与其把兵马交给那些不知兵的武官子弟,不如把兵马交给他们,起码他们还能带兵打仗。” 朱高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对武官承袭改制的原因就是想让大量没有兵权的燕府、渤海武官上位。 老朱想对淮西老兄弟好的想法朱高煦能理解,但卫所武官由武转文的现象太严重了,武官世袭的制度已经开始影响大明的军备了。 历史上,同样的问题,朱棣也有一份责任。 朱元璋和朱棣两人册封的世袭武官太多,导致接下来大明能打的将领越来越少,王骥这类文官开始冒头,反倒是五军都督府这边只剩下永乐老将的张辅、陈懋、蒋贵、朱勇开始充门面。 正统年间能打的也就是这四人,外加石亨、石彪、孙镗、毛忠、杨洪、方瑛等将领。 乍一看还挺多,但张辅等人老迈,青壮派只有石亨、石彪、方瑛、郭登四人。 就这还是正统年间张太后带着朱祁镇组织三次北伐、四平麓川锻炼出的青壮派将领。 等石亨、石彪被杀,能撑场子的只剩下方瑛了,结果方瑛还因为常年在西南镇压土司,弹压三宣六慰而在同年病卒了。 到了最后,剩下一个撑场子的只剩郭登,结果还被朱祁镇发配甘肃。 要不是老臣孙镗坚挺,一直活到了八十岁,撑到了成化七年,加上土木堡之变后踊跃出刘玉、朱永、赵辅这三人,估计朱见深想要收拾烂摊子都没人用。 正因如此,朱高煦才会抓住这个时机,着手把武官承袭职位的制度给改变。 现在看来进度不错,接下来只要等五六年看看效果就行了。 朱高煦如此想着,却听见殿外传来脚步声。 不多时,亦失哈出现在了前寝宫之中。 “殿下,郁尚书在春和殿求见,下面有动静了!” 亦失哈语气带着几分激动,朱高煦闻言也放下茶杯,对郭琰吩咐一句:“你先休息吧,我去忙忙再回来。” “您放心处理政务去吧。”郭琰眼睛笑弯如月牙般,朱高煦见状也轻笑回应,而后与亦失哈走出了前寝宫。 在前往春和殿的路上,亦失哈也与朱高煦说起了所谓的动静。 “郁尚书来了,近日不少官员去寻郁尚书,询问官营西洋贸易区的事情,郁尚书心里没有底气,因此来了春和殿求见殿下。” “这消息应该还没彻底传开,不过能有这样的动静,说明他们已经按耐不住了。” 亦失哈说着,朱高煦也颔首认可,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快走进入了春和殿,也见到了坐着等候的郁新。 “殿下千岁……” 郁新还准备五拜三叩,朱高煦却扶住他:“郁尚书,我与你说了许多遍了,你来我这里尽管坐着休息,任何繁文缛节都不用在意。” 朱高煦对郁新、黄福、夏原吉几人可宝贝的紧,有他们三个人撑着场面,户部和吏部、工部就不会有大问题,一些小问题他们也能帮自己解决。 郑和下东洋的事情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少不了他们三人在下面打点。 “臣惶恐……” 郁新脸上露出笑容,可还是坚持作揖。 好在他作揖结束后便直起了身子,朱高煦见状也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示意郁新与自己并排坐下早些说事。 但即便如此,郁新还是保持站立,与朱高煦说起了下面的事情。 “这两日江东、浙江等地官员先后书信与我,在京的不少户部官员也来试探口风,看样子殿下所做的民营西洋贸易区确实给沿海的商帮看到了一丝希望,不然他们不会这么着急行动。” “确实。”朱高煦颔首,他算了算时间,从胡纶派人散播消息到现在也不过五十天,但消息却已经传遍了江东、浙江等地,并且这些地方的商帮与官员也迅速做出了反应。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如此迅速做出反应,这证明沿海的部分商帮还是不愿意和朝廷闹得不可开交的。 既然有人有意和朝廷合作,那朱高煦分化沿海商帮和庙堂官员的目标也就达到了。 “殿下,臣翻阅了古籍,其中天竺与南洋所产出的商品都以香料为主,若是朝廷经营南洋,海商经营小西洋,那在保障官营贸易的时候,民营的香料贸易就很难得到保障。” 郁新的一席话道出了大明为什么在郑和下西洋后没有继续探索海洋的动力。 欧洲人之所以有动力对海洋进行探索,为的就是黄金白银,以及大明的商品,还有东方的香料。 为此,他们阴差阳错找到了美洲,又在找到美洲的同时发现了黄金白银,并探索出了前往印度的航道。 可问题在于,他们想要的这些东西,大明在本国周边都能找到。 别说官营贸易,就连走私商人都能获得这些东西。 对于走私商人来说,想要金银可以去日本,想要香料可以去南洋。 在家门口驾着渔船都能把生意做了,谁还往远处跑。 郑和下西洋已经把该发现的都发现了,之所以没有前往欧洲完全是因为没有动力,毕竟欧洲与大明的贸易完全可以通过奥斯曼进行,而且欧洲没有大明需要的必需品商品,自然缺乏动力。 正如眼下的朱高煦,他压根没想过对印度、中亚、欧洲的国家动手,因为他眼前的南洋和日本,以及陆地上的麓川、安南、漠东就足够他忙活了。 同样,因为小西洋贸易区有许多商品和南洋冲突,因此官营和民营也会成为香料市场的竞争对手,民间沿海商帮担心的就是这点,所以他们才会去询问郁新,郁新才会去翻阅古籍,对朱高煦说出这个问题。 只是这个问题对于朱高煦来说不是问题,因为他想要沿海商帮前往小西洋做生意,并不是为了单纯的做生意。 他想把小西洋沿海地区,打造成为一个大号的晚明版南洋。 “若是小西洋的一些地方发现了矿山,朝廷又出售这些图纸给他们,代价是收取五税一的矿税,你以为如何?” 朱高煦缓缓开口,这让郁新那担忧的心变得更为焦急了。 “殿下您的意思是说,小西洋有金银铜矿,且数量不少?” 郁新开口询问,朱高煦也颔首道: “银矿不好找,但金矿确实很好找,而且当地人力充沛。” 朱高煦没有明说昆仑洲,因为他只要敢说出昆仑洲,那见过武英殿和春和殿这两幅《天下四夷宾服总图》的许多官员就会把消息告知沿海商帮。 尽管朱高煦不认为他们可以凭借大致方向找到金矿,但防备些总归是好的。 同样,拥有丰富金矿、铜矿的南洲(澳洲)他也没有点出来,毕竟相比遥远的昆仑洲,南洲更容易被大明日后的大明占据。 “如果是这样,那加上香料市场的部分让利,兴许他们会支持朝廷,但怎么让他们相信这件事?” 郁新开口提出疑问,朱高煦听后却并不担心:“金矿的事情,等日后郑和下西洋会慢慢公布。” “眼下朝廷要做的,是草拟一份《小西洋贸易文册》,将各类商品给出价格,让一些没有去过小西洋的海商们知道,他们如果加入朝廷经营的民营贸易,能从小西洋贸易中赚取多少利润。” “这件事情便交给郁尚书了,必须保证他们有赚头,并且朝廷也不会亏本。” 朱高煦直视郁新,郁新也明白了朱高煦的想法,说白了就是利用这份《小西洋贸易文册》来拉拢那些从未在小西洋贸易而摇摆的人。 说到底,现在朝廷就是在争取原本庞大的沿海走私商帮,吸引他们从走私变为合法合规的民营商帮。 只要将沿海商帮分化的足够彻底,到时候就可以拉拢大规模的民营商帮去打击走私商帮。 官营垄断想要打赢走私是很困难的,但如果拉上大量民营商帮去打击走私,那就会变得简单许多。 只是具体怎么拉拢才能够让他们日后不与走私商帮狼狈为奸,这是郁新目前还没想通的地方。 不过他相信既然自家殿下敢开口,那一定是有了充足的准备。 “臣领教令……” 郁新作揖回礼,随后缓缓退出了武英殿。 瞧着他离去,朱高煦也收回了目光,将目光投向了亦失哈。 “明日老三应该会来春和殿,他若不来你就带人去请他来。” 朱高煦说着说着,目光中透露出几分嘲弄:“近来他让人不太省心,我这个当哥哥的得好好教教他才行……” “是”见朱高煦那么说,亦失哈心里不免为明日的朱高燧哀悼起来。 (本章完) 第302章 替父教子 “咕咕…咕咕…” 夜色下,在不知名鸟类的呱呱声中,繁华南京内城之中的一处宅院里也正在为刚刚得到的消息而高兴。 “看样子东宫也并非无所不能。” “毕竟治理天下他不可能一个人,不过这小西洋的贸易与南洋贸易冲突,他又该如何平衡这一点?” “树敌太多,适当让利也不出奇。” “话虽如此,却感觉不是他的性格……” 水榭内,换上道袍的几名官员正在把酒言欢,讨论着刚刚从户部得到的消息。 为首之人,便是建文年间及当下永乐年间的礼部尚书李至刚。 他一身道袍,头戴网巾与四方平定巾,身上穿着绸缎所制作的青色道袍。 此刻他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抚须,脸上笑容难掩,看样子这个从户部获得的消息让他高兴非常。 近些日子来,他承受着过往向他“献金”乡绅富户的追问,所问之事无非就是朝廷对南洋的态度。 这种追问在朝廷宣布郑和将在明年下西洋后达到巅峰,而自己与被追问的大部分官员只能被迫抱团,向户部的郁新与其它官员打探消息。 小西洋民营贸易区的设立就是在他们听到民间传闻后立马在宫内打探到的消息,虽然还不确定情况如何,但李至刚还是发动了不少官员去询问户部的官员们。 今日郁新出发去春和殿的事情也被他所关注,在郁新返回后不久,他就从户部部分官员口中得知了郁新正在制定《小西洋贸易文册》的事情。 《贸易文册》这四个字放在两年前他们还不明所以,可当下经过郑和下东洋的事件过后,他们已经明白所谓的《贸易文册》就是朝廷对某一地区的商品定价表。 朝廷开始对基本确定为民营贸易区的小西洋制定《贸易文册》,这也代表他们一直被追问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 小西洋民营贸易区一旦设立,那许多走私商帮就可以洗白成为沿海商帮。 这种洗白对于李至刚等接受了政治献金的官员来说并不困难,他们唯一确定的就是这个小西洋贸易区,以及那本正在制定的《小西洋贸易文册》内利润是否能让沿海的乡绅富户满意。 “户部那边的消息还得继续打探,此事过后,还是得把重心放到科举一事上才行。” “去年我江东子弟不少受到牵连,其中干才繁多。” “借着科举,刚好可以让其子弟中举来将他们从云南军户的身份解救出来,并且还能占据不少官位。” 相比较解缙的自视甚高,身为礼部尚书的李至刚反倒十分圆滑,对内处处不得罪,语气也是商量着来。 他这样的语气给人一种好欺负的感觉,但他礼部尚书的官职却让人不敢轻视。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尽管吏部才是实权最重的衙门,但在明初的礼部也并不落后,毕竟自胡惟庸案发后,兵部直属于皇帝,仅有调兵权,无统兵权,兵权尽归于皇帝之手。 地方都司卫所虽说听命于兵部,却隶属于五军都督府,而五军都督府有统兵权,无调兵权。 如此一来,六部之中的礼部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李至刚能坐稳这个位置,其能力也是十分出众的。 站在他个人角度,下西洋这件事是扩大礼部影响力的好事,可沿海商帮却一直不支持,这让他左右为难。 现在朝廷让了一步,给了沿海商帮洗白的机会,这倒是让他舒坦了不少。 正因如此,他才有时间将精力放在了科举上。 “江西与浙江不出意外还是科举学子最多者,我江东六府虽然富裕非凡,可论起学子数量却是不如他们。” “正因如此,我等必须好好关注才行。” 李至刚说罢举杯:“劳烦各位了……” “尚书言重了。”众人纷纷举杯回应,口中谦虚。 他们所讨论的事情,也是如今京城不少达官显贵讨论的问题。 自宋以来,不管是后续的元,还是如今的大明都严苛海禁,为的就是阻止民间走私贸易,试图官营垄断。 宋朝是成功了一段时间,可随着吏治腐败而逐渐下滑,元代更是因为约束地方不力而走私频繁,不仅大量手工技术流出,许多铜钱也随着贸易流出。 等朱元璋接手天下的时候才发现,此时的大明是真正的百废待兴。 铜钱外流的情况因为走私商人而屡禁不止,郑和下东洋能带回那么多铜钱就能说明原因。 走私商人根本不懂铜钱外流代表什么,或者说即便他们明白也会本着“我不买卖,别人也会买卖”的想法继续下去。 为了阻止铜钱外流,防备沿海倭寇,朱元璋才决定禁海,毕竟是禁商船而不禁渔船。 不过这就给了地方钻空子的机会,各种数百料的渔船层出不穷的出现,直到朱元璋寿命走到尽头也没彻底解决。 只是这个问题现在被解决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朝廷是在拉拢想要洗白的走私海商,同时打击拒绝配合的走私海商。 实际上也不用打击,只要下西洋的船只贸易数额足够大,足够喂饱大明的市场,那走私商人就没有活路能继续走下去。 下东洋贸易同样是这样,下东洋舰队的一次贸易,加上两处对日贸易市舶司的设立,直接将各类以往的对日商品价格压低,并且一次性满足了日本贵族、守护们的胃口。 走私商人还想走这条贸易路线也可以,但利润绝对没有以前高,且风险还加大了。 毕竟郑和下西洋这一路可不是没有发现走私商船,只是一旦发现就是炮击结束。 这些消息不能放到明面上说,但私底下却传得沸沸扬扬,谁也不想为了那有限的利润去堵上自己的性命,毕竟能做海商的,家中早就积攒了不少财富。 想要不和官船碰到,只能开辟新航线,但这个成本没人愿意出,所以沿海走私商帮才会对小西洋贸易区如此重视。 不是小西洋贸易区有多好,而是他们只有这条路可以选。 这样的消息开始传播,但此时的朱高煦却没有将注意投向这件事上。 翌日,当朱高煦洗漱参加完早朝返回,仅在春和殿处理了一个时辰奏疏的他就接到了朱高燧求见的消息。 “让他进来吧,赐座。” 朱高煦放下朱笔,靠在椅子上示意班值太监去召朱高燧来。 不多时,朱高燧便趾高气昂的走进了春和殿。 十九岁的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跋扈,走进春和殿后只是对朱高煦作揖行了一礼,随后便坐在了椅子上。 见此情景,朱高煦略皱眉头:“我让你坐了?” “嗯?”朱高燧不明白朱高煦吃什么火药了,只能撇嘴起身:“二哥,我能坐下了吧。” “坐!”朱高煦回应,他也顺势坐下。 待他入座后,朱高煦才询问他:“赵王府既然快弄好了,为何要延迟就藩?” “长沙贫瘠,而且还得时不时应对西边的蛮子,哪有京城繁华。” 朱高燧还是老一套的说辞,朱高煦听后却询问他:“听说你王府护卫近来招募繁多,似乎已经超过了朝廷规定的数量了。” 藩王在京护卫数量都有严格的把控,朱高燧的护卫超额也不算小事了,不过朱棣宠溺他,倒也没管。 朱高煦见朱棣没管,也就懒得管这个弟弟,但现在看来,这小子不仅跋扈还有些蠢。 “爹都没说什么……” “那我不能说教你?” 朱高燧话音还没落下,朱高煦便开口质问。 他那语气明显压着脾气,朱高燧见状也皱眉:“二哥,伱是太子不假,但爹才是皇帝,皇帝都没说什么,你凭什么管我?” 朱高燧的话说罢,朱高煦还没有什么反应,春和殿内的几名班值太监便面面相觑,似乎没想到这位赵王居然敢说这种话。 “呵呵……”朱高煦也被气笑了,他算是明白历史上朱高燧为什么会觉得毒死朱棣,自己就能当上皇帝了。 合着就藩之前,他对政治的理解程度居然浅薄到了这种地步。 “我现在长大了,可不怕你了!” 朱高燧见朱高煦那充满嘲讽的笑,瞬间想到了当年他当街用自己来收买民心的举动,一时间脾气上头。 “长大了?” 朱高煦闻言也站了起身,一步步走到了朱高燧面前。 朱高燧原本涌上头的脾气,也随着朱高煦和他的距离逐步靠近而渐渐下头。 直到朱高煦走到他面前时,他只能强撑着仰视朱高煦,尽管他也算颇有武力,但放在朱高煦面前却显得如此单薄。 此刻,即便朱高煦不动手,朱高燧也知道了两人的差距。 “到了时间就去就藩,到了长沙之后安安稳稳当你的赵王,平定洞蛮的事情有人去做,你自己老实些。” 原本已经下头的脾气,在朱高煦这句话说出后立马上头,朱高燧知道朱高煦瞧不起自己,可他没想到朱高煦居然觉得他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吃喝玩乐。 “凭什么?”朱高燧怒目看向朱高煦,似乎在他眼中这样做很有威慑力。 然而在朱高煦眼中,朱高燧不过是一个头脑不发达,拳脚还不好使的小孩罢了。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朱高煦瞥了一眼朱高燧,转身便要回到位置上。 只是他那轻蔑的眼神似乎刺激到了朱高燧,朱高燧伸出手便要抓他,却被他反应过来,一只手抓住了朱高燧的手腕。 “额啊……” 只是稍微用力,朱高燧便疼得嚷嚷了出来,从未吃过苦的他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他下意识便朝着朱高煦的腿踢去,可不等他反应过来,朱高煦便松开了他的手。 待他反应过来时,只觉得左小腿疼痛无比,自己也栽倒在了地上,距着朱高煦三五步距离。 显然,自己被踢飞了…… “动手之前不想想自己的斤两?” 朱高煦冷着脸俯视他:“你这这段时间在京城干的那些事你以为我不知道?” 入京以来,朱高燧可没少搞事,例如当街纵马,走御道都算小事了,他年纪不大,倒是收受了许多富户送上门的瘦马,透露了不少消息给他们。 这种脑子待在京城,朱高煦还真怕这混账干出下毒朱棣和自己的勾当。 尽管他对渤海的厨子有自信,但东宫却不是水泼不进的地方。 “我要告诉爹……” 朱高燧惨白着脸色,痛苦的叫嚷着,却被朱高煦上前抓住领子,一把提拎起来。 “告诉爹什么?告诉他你收受下面人的好处?还是私下和属官说你有天子气的事情?” “你……你……” 朱高燧被朱高煦这句话吓得不轻,他没想到自己在赵王府内一举一动都在朱高煦眼皮底下。 “你犯的这些事,按照《律法》,废为庶人足够了。” 朱高煦把他甩到了一旁椅子上,朱高燧也忍痛扶着扶手坐下。 “要造反,你有兵马吗?你有班底吗?” 朱高煦嘲笑着朱高燧的天真,但凡他能有老大一半的聪明劲,就应该知道他根本没有资格能在京城长久呆着。 “就凭你王府的那几个三瓜两枣,你就觉得你能当天子了?” 朱高燧被朱高煦说的脸色惨白,额头冷汗直冒。 “王勉!”朱高煦背对招呼,不多时走出一个三旬太监:“奴婢在。” “今日班值内城的是谁?”朱高煦背对询问,王勉也不假思索回答:“是都督刘才和肇州侯李失(塔失)。” “让李失去赵王府,把赵王府长史顾晟收押论罪!” 朱高煦目光直勾勾的看着朱高燧,并教令将朱高燧所倚重的长史顾晟收押。 面对他的下令王勉作揖应下,随后便派人去通传教令。 直到王勉离开春和殿,朱高燧都没敢多说一句话。 “你连自己倚重的王府长史都护不了,还想着天子气?” 朱高煦嘲讽着老三,可他却半天屁都憋不出一个。 “不想离开京城是吧?” “好,今日开始你就别走了,等我想让你走你再走。” 朱高煦的话说完,不等朱高燧反应过来,便听到他拔高声音:“来人,送赵王去大教场参训!” “我不去!!”听到大教场三个字,朱高燧立马反应了过来,只是他还没叫嚣完,便被朱高煦拎起来丢向了一旁。 还好两个太监及时抱住他,不然他估计还得摔一跤。 “我不去!我是赵王,我看你们谁敢对我动手!” 朱高燧发了疯的叫嚷着,仅凭两个太监还真压制不住他,但由于被朱高煦踢了一脚,致使他现在去走路一瘸一拐的,一时间无法挣开。 好在春和殿门口的几名女真护卫走了进来,不待朱高燧反抗,便将他像一头过年猪般架出了春和殿。 听着那越来越远的叫嚷声,朱高煦也不由谩骂:“欠收拾!” “殿下,这事要告诉陛下和赵王妃吗?” 一旁的王勉作揖询问,朱高煦也颔首:“告诉一声吧,对父亲说实话,对赵王妃就说赵王想去大教场玩玩,过几个月就回来。” “奴婢领教……”王勉作揖回礼,而后便亲自前往武英殿,同时派人去了趟赵王府。 瞧他离开,朱高煦也返回了椅子上坐下,休息片刻后继续埋头处理奏疏。 一刻钟后,身处武英殿的朱棣便知道了春和殿发生的事情,毕竟朱高燧被四个兵卒架走的画面被不少人所看见了,消息传递的自然快。 因此当王勉赶到武英殿时,朱棣已经等了他许久。 “陛下……” “老二和老三怎么了?闹这么大?” 朱棣迫不及待的开口,王勉闻言也看了一眼殿内的王彦与郑和。 王彦倒没什么反应,倒是郑和颔首,给了王勉一个暗示。 见状,王勉也如实交代道:“赵王昨日派赵王妃来前寝宫找太子妃,说是赵王殿下不想就藩。” “殿下听后,便传赵王殿下于今日入春和殿,与他说了这件事情。” “殿下让赵王殿下在赵王府完工后便去就藩,赵王殿下不服,还准备抓殿下。” “殿下无奈,只能制住了赵王殿下,并将赵王殿下这些日子做的事情抖落出来,让肇州侯李失派兵去捉拿赵王府长史顾晟论罪,同时将赵王殿下派往大教场参训。” 王勉交代完,朱棣便坐不住了,起身走到他面前:“老二没把老三给打坏吧?” 朱棣可是知道朱高煦武力的,虽说朱高燧也善于骑射,颇具勇力,但和朱高煦一比,却也和没断奶的娃娃没什么区别。 朱棣真怕朱高煦把朱高燧给打坏了,好在王勉摇了摇头: “殿下只是踢了一脚,其它没什么事。” “只是踢了一脚……” 朱棣脸色黑的和猪肝一样,如果只是单纯的被踢一下,朱高燧至于被人架着走吗? 一想到朱高燧一瘸一拐的模样,朱棣就有些心疼,同时有些恼怒。 “去叫太子来见我!” “奴婢领谕……” 朱棣压着脾气让王勉去传朱高煦,王勉也只能心虚的去传消息。 三刻钟后,朱棣的脾气还没消,朱高煦便带着王勉走进了春和殿。 他倒是走的威风堂堂,丝毫不像犯了错的人。 “跪下!” 朱棣拿出了帝王的姿态,朱高煦听后也懒得挫他的锐气,毕竟儿子给爹下跪磕头也不算什么,更别提他给老朱磕头才叫一个流畅。 他跪下五拜三叩,随后便站了起来。 “朕让你起来了吗?” 朱棣站在椅子旁,扶着椅子的靠背,怒目圆睁的看着朱高煦。 “爹,您这是为了一个不孝的儿子去打击一个孝顺的儿子,想让孝顺的儿子也不孝吗?” 朱高煦无语了,这老头还装上瘾了,不就是想借着自己打压老三讨要好处么。 “好啊……”朱棣气急而笑:“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一个二个的都开始忤逆我了。” “爹,儿臣可不是忤逆您,儿臣若是不教训老三,日后他能干出什么事情来,天知道。” 朱高煦表情无奈,同时却又质问朱棣:“他和王府长史顾晟说自己有天子气的事情,您是知道的对吧?” “荒唐!”朱棣骂了一声,却也没有反驳,这就代表他确实知道,并且心虚了。 “老三有今日,全是您宠溺的。”朱高煦直言不讳,同时说道: “把他丢去大教场参训,让他受受教育也好,起码能知道军队是怎么训练,怎么打仗的,让他了解了解兵戎与庙堂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不至于日后犯蠢。” “您能护他一时,我能护他一时,可你我百年之后呢?” 朱高煦是揣着答案说问题,但朱棣不清楚老三能活多久,毕竟他比朱高煦小了三岁,说不定比朱高煦能活。 “若是他在你我百年后犯蠢,亦或者教出下一代犯蠢的藩王,您也不希望您的孙子起兵被废庶人吧?” 朱棣没有答话,但他心底其实有答案。 就朱高燧这副德行,在京城都能如此嚣张跋扈,去到了地方恐怕得翻天。 到时候被废庶人还是好的,别被后世君王给灭家才知道后悔。 这么一想,朱棣也有些悔恨自己这么多年来对朱高燧的宠溺,同时也不由想到了朱高煦。 “唉……”他长叹一口气:“你们兄弟就是因为俺宠溺太多,因此早年才会如此孟浪。” “如今你是改了脾气,他却一点没改。” “你派他去大教场是对的,他的性子是得磨一磨了。” “这件事你放手去办,俺也不管了……” 朱棣说罢转过身去,假装悲伤:“近来我时常回忆北平,也不知道如今营造为北京后是什么模样。” “儿臣已经派人去看了,不劳父亲操心。” “额……” 朱棣的想法才刚刚暴露,便被朱高煦一句话给堵上了,只能转过身来,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 “不是说好了北边的事情由俺来管吗?” “可您半个月没管了,只有儿臣自己管了。”朱高煦也是无语,朱棣这半个月来天天往国防大学跑,跑完国防大学就去北教场和大教场,看模样就是偷学大教场的练兵方式带去北教场给燕府的张信、孟瑛等人。 如果不是他每天晚上回来后还会批改奏疏,朱高煦恐怕都已经累得骂爹了。 “俺先说好了,北征的事情就定在永乐三年开春,不能往后推延。” 朱棣见朱高煦油盐不进,只能划出红线。 朱高煦倒也没想延迟北征,毕竟辽东眼看还有两三年就能自给自足,到时候开发漠东也刚好可以提上进度。 “父亲放心就是,北征之事断不会耽误。” “既然无事,那儿臣告退……” 回禀过后,朱高煦也作揖回礼,而后退出了武英殿。 至于朱棣没讨到好处,但总归是和朱高煦定下了北征的事情,确定北征不会有变化。 他抓了抓胡子,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朱高煦,不由看向王彦和郑和,满脸疑惑: “你们说,老二到底像不像俺,俺怎么感觉他比俺更狡诈?” 《明太宗实录》:“十月乙丑,长史晟言赵王有天子气,赵王大喜。事发,上褫夺赵王冠服,幸太子求情得免。上改其罪入大教场参训。” 《渤海纪事本末》:“十月乙丑,赵王与长史晟合谋曰:“吾有天子气”,事发,上贬赵王入大教场,帝闻而不悦。” (本章完) 第303章 苛捐杂税 “诶,叫爹……” “爹——” “诶,对咯!” 京城汉王府内,二十三的朱高炽举着三岁的朱瞻基,闲着无事逗着玩。 只是他这乐呵的模样没持续两秒,急促的脚步声就从殿外传来了。 等他连忙把儿子抱回怀里,张氏也火急火燎的走了进来。 “怎么了,火急火燎的。” 朱高炽抱着朱瞻基,倒是有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淡然。 “老三和太子在春和殿打起来了!” 张氏一开口便把朱高炽吓得一激灵:“老三还活着吗?” “被几个护卫架去大教场了,说是要在里面参训到自省。” 张氏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朱高炽也连忙抱着儿子坐到一旁。 “老二主动打的老三?” “不是,是老三先对太子动手的。”张氏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后才说道: “我听说这次是老三在赵王府里和长史顾晟说自己有天子气,然后这事情被太子知道了,然后太子就召他去春和殿。” “我说昨天为什么老三让三妹去东宫想着延迟就藩,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该!”听张氏说了前因后果后,朱高炽反倒是站到了朱高煦这边。 “你不心疼?你平日不是最心疼老三嘛。”张氏诧异看着朱高炽,但朱高炽却抱着朱瞻基起来,把他交给了旁边的女官。 甩了甩发酸的手,他这才与张氏唠道:“老三要是真造反了,你以为我们这一家子能好好的?” “到时候庙堂上肯定墙倒众人推,一堆人说我也早就暗地里想造反了。” “到时候别管老二信不信,总之我们这家肯定被掀个底朝天。” “哼!”张氏哼了一声,不满对朱高炽道:“要我说,老三就是伱和陛下惯出来的,娘那边都说他多少次了,每次说他都是你和陛下去保他。” “我看太子这事做得对,换做旁人心狠一点的,老三的头早就满地滚了。” “诶诶诶……”朱高炽连忙打住,摸着张氏的小手乐呵呵:“老三要真死了,那就算老二不杀我,我迟早也得自己吓自己,把自己给吓死。” “你怕什么,他杀老三又不杀你。”张氏还没拎清,朱高炽却教道: “你看啊,老二要真杀了老三,那他下面人会不会觉得老三都杀了,杀个老大也没什么?” “你说说,到时候这天下有多少人想要我这条命?” 张氏倒是认真听了,同时也提出问题:“照你那么说,我们去云南还得被人针对啊?” “那倒是不会,我们要是真走了,没多久庙堂上的人就把我们忘了。”朱高炽摆摆手,同时靠在椅子上,舒坦道: “老二这出手大方,去了云南我们有庄田还有俸禄,到时候找个机会把手上的护卫给交上去,说不定俸禄还能再涨涨。” “护卫你都交?”张氏惊讶:“我看那些叔叔兄弟可都把护卫当个宝一样护着。” “旁人能留着,我留着能干嘛?”朱高炽站起身来,当着张氏的面转了一圈。 “我骑术不行,身体也不好,打仗是不可能的。” “我们就藩那地方又是昆明,朝廷驻扎了三万人在那,要是真的有土司能打到昆明,那我宁可相信北边的胡人入关把北京给包围了。” 说罢,朱高炽坐回位置上,双手揣进袖子之中,顺带看了一眼张氏:“反正呐,朝廷给我们每年一万五千贯俸禄已经很多了,我们一家子就是天天吃熊掌也吃不完,就这么着吧。” “看门护院的护卫呢?婢女和女官、宦官、庖厨不要钱啊?”张氏开始给朱高炽算账: “我给你算算,就现在王府这二百护卫每年俸禄就得起码一千五百贯。” “王府的女官、宦官和婢女加起来一百多人,起码得两千贯。” “我们一家子的汤饭银,还有王府上下三百多张嘴,还有马匹和耕牛这些杂七杂八的,每年什么都不干就得吃去五千贯。” “这还是按照江南的物价来算的,要是去了云南,说不定物价更高,护卫和女官、宦官也得招募更多,到时候你这一万五千贯……” 说着说着,张氏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她不管怎么算,这一万五千贯都多到花不完。 除非要养兵,不然这一万五千贯还真的不是那么容易花完的,更别提汉王府还有不少布匹香料和五千亩庄田了。 对于庄田,朱高煦更改后的制度是庄田的赋税交给布政使司,再由布政使司转交给藩王。 也就是说,五千亩庄田按照各省每亩田赋收取赋税后就是汉王府的额外收入。 按照洪武旧制来说,云南平均每亩田赋定额是十二斤粮食,因此收到的田赋粮正常情况下是四百石,加上各类杂项差不多五百石左右,折色后差不多是二百贯。 不算太多,但加上布匹绸缎和香料什么的,基本能凑足一千贯,因此汉王府的宗禄收入是一万六千贯。 如果朱高炽身体够强壮,能生出足够多的郡王,那每个郡王的俸禄还有三千贯。 不过为了防止藩王们借此敛财,朱高煦也规定了亲王、郡王等宗室俸禄要等到就藩或及冠才能如期发放。 如此一来,倒是杜绝了许多藩王试图生孩子来敛财的想法,毕竟这个时代的夭折率太高了,能活到成年的能有多少是很难说的。 “我说老二出手大方吧?” 瞧着张氏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朱高炽也趁机显摆了一把,并进而说道: “老三这次有苦吃了,我们也不要耽误,等什么时候云南那边来了消息,我们就趁早去就藩。” 朱高炽看向殿门,带着几分感慨:“这京城可不好待啊……” 他的话像是一阵风,直接吹向了城外。 南京外城麒麟门外,一辆马车与二十余名骑马的便衣兵卒停在了官道旁的乡道上。 虽然已经是十月末,但此刻官道两旁四周的耕地却依旧有不少人在劳作的身影。 在后世的农村,除了少部分地区以外,冬季无疑是农闲时刻,尤其是农历的十月尾巴,很多农民都会赋闲在家。 相较于后世,古代的农民可以说是全年无休。 “看样子还得忙到冬月中旬……” 朱高煦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熟悉江南农务的他只是一眼便知道了百姓们在忙碌什么,需要忙碌到什么时候。 冬季是农民整修农田和耕牛的最佳时机,他们往往会利用冬至这一节气的休整期,对农田进行整地修整,清除杂草并翻耕土壤,以便为明年的春耕做好准备。 同时,他们还会检查耕牛、骡子、挽马的体况,给予适当的养护,使它们在来年的农田作业中发挥最佳效能。 如今的耕田间,便充满了修整耕地的农民身影,以朱高煦的经验来看,这些农民起码要忙碌到十一月中旬乃至下旬。 以朱高煦的体感来说,他觉得明初的气温要比后世冷,因此等到十一月中下旬,兴许江南一带也已经进入零度以下了。 届时这些百姓为了修整农田,少不了会在手上留下一些冻疮。 等入了腊月,他们还不能休息,等抓住时间将收获的粮食加工为成粮,同时制作酱料等食物。 一些家境不好的,还会在家里编织草鞋、簸箕等商品,以此赚取额外的收入。 看着他们的情况,朱高煦倒是没有打扰,而是默默记下这一切,同时拿出了一本文册记录。 在这本文册上写明了各省的田亩数量,以及人口数量,还有需要缴纳多少税粮,平均每亩税粮食多少斤等数据。 大明的田赋是定额,随后根据百姓的上、中、下三户身份平均分配定额的田赋。 这样的好处是从纸面来看,百姓的负担都不大,但坏处就是一旦执行起来会有许多可以偷奸耍滑的地方。 把上等水田改为旱田,把上户身份改为下户都是小儿科了,过分些的直接把上等水田改为山地,甚至伙同地方官员,勾结他们把本该属于自己头上的赋税转嫁给毫无背景的平头百姓。 站在朱高煦的角度,他是希望不要弄得太繁琐,而是一刀砍下,直接定为十赋一。 但是治理国家不能凭借个人想法,还得根据现实情况来进行更改。 田赋十赋一、商税十税一的政策已经在山东施行了,可由于官员数量不足,永乐元年的山东税收情况并不如朱高煦预想的那么乐观。 朱高煦翻到了代表山东的那一页,其中写了许多关于山东的税收,由于朱高煦废除了山东的杂项税收,因此整页纸上十分干净简短。 【山东布政使司有田五千七百四十六万二百余三十七亩六分地,实缴田赋四百五十二万三千四百六十七石半,商税三十六万四千七百二十五贯三钱四厘。】 今年山东缴纳了四百五十二余石税粮,相比较洪武年间二百八十五万的税粮,直接增加了一百六十七万石。 看上去百姓的负担加重了,但实际上是减轻了,因为山东并没有进行徭役,也没有征收各类人丁丝绢的杂项,只保持了在各县城门收取的商税,数目也十分可观。 但即便如此,它却并没有达到朱高煦的预期。 因为按照山东的亩产来说,田赋起码能收到六百万石以上,商税也不应该这么少。 这比他预期的少了近一百五十万石,原因就在于这次完全彻底按照十赋一和十税一进行的,只有青州、登州、莱州这三个州府的百姓,以及三个州府的所有县城。 离开了官员最多的这三府后,另外的济南、东昌、兖州三府想要贯彻这个政策就开始困难了。 “保持一比四百左右的官民比例就保持基本收税,不过还得考虑吏治问题……” 朱高煦呢喃着,他算了一笔账,就是他在山东投入的官员数量,以及在青、登、莱三州投入的官员数量。 在老朱的制度下,正常一个县是五名职官搭配二十到七十名不等的胥吏。 胥吏的俸禄在洪武十三年定下标准,此后几乎再无大变。 其中,一、二品衙门的月俸二石五斗,从上到下依次递减,到了六品衙门则是月俸一石,并不算太低。 在册上的吏为五万五千余人,但没在册的却有十余万人,而这群人的俸禄则是地方衙门拨给。 在这样的制度下,曾经的青登莱三府的地方官员数量不到二百人,胥吏一千二百余人。 他拿下青登莱三府后,又调渤海一千四百余名吏目加入其中,因此当地官吏数目为二千八百人,百姓则是在迁移之下波动较大,但也保持在一百八十万左右。 算上税务司的三千官员中的一千五百人,今年的三府赋税收取中动用了整整四千三百官吏。 在这样的局面下,三府两千余万亩的耕地缴纳了二百八十万石,接近改制前山东全省的税粮缴纳情况,而掌握另外大半田亩的济南三府却只缴纳了一百七十二万石。 “得更换地方胥吏成自己人才行。” 大致算了一下用人成本和税粮收取情况后,朱高煦便决定了要调渤海毕业的学子南下山东。 今年渤海会在腊月毕业两万学子,而这也是渤海学子毕业浪潮的巅峰。 当这批洪武三十年就学的学子们毕业后,渤海平均每年的毕业数量会下降到一万人,而辽东的学子还没完成五年学业。 不过只要撑到永乐三年结束,等洪武三十二年入学的十余万辽东学子毕业,那自己手上的人就足够了。 届时不管是对山东大兴教育,还是把山东基层胥吏全部换血都足够。 至于今年毕业的这两万人,朱高煦也不准备全部投入南下为官的队伍中。 他想要从中选出一些优质的人才,专门投入到数理化的研究中,毕竟科学才是生产力。 为此,他早早就让亦失哈将他自己所出的数理化考卷印刷,提前两个月运往了渤海。 等到年末毕业考的时候,只要有人能脱颖而出,那他们就会被朱高煦投入课题研究中,根据朱高煦提供的思路,向着各个方向去研究,去完善基础数学、物理和化学,同时发明改进一些现有和没有的科学产物。 朱高煦不是全知全能,他只能给出他知道的方向让人去研究,具体能否成功他也不知道。 他真正的战场还是得解决大明的弊病,例如毕业的这两万学子。 “眼下辽东有五千官员维持局面,但明显不够用,先留一万在当地吧……” 朱高煦呢喃着,同时将这件事情记录在文册上。 过后,他又稍微计算了一下,如果加上在山东的渤海胥吏和税务司官员,再加上可支配的这一万学子,那就是一万四千四百人。 如今整个山东人口是五百万左右,因此将这批人完全作用到基层的话,那基本能实现对山东从下而上的掌控,山东也能作为新政策的试点运行,并在成功后推广。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将最后一个字写完,放下了手中的文册,推开了马车的车门。 “殿下……” 两名百户官围了上来,朱高煦却摆手:“随我去田间走走,称呼我为主薄便可。” “是!”二人作揖回礼,而后跟着朱高煦顺着小道走入田间,只是他们刚刚到来便遭到了驱赶。 “那边的那三个,没长眼啊,来我田里踩什么?!” 远处,一个老农朝着朱高煦他们吆喝着,同时还举了举手中那老旧的铁锄。 “老丈莫要生气,我是江宁县的主薄,特来询问你们的难处。” 带着二十几个骑马的男丁,朱高煦只能为自己扯上官身。 尽管只是江宁县的主薄官身,却还是那让原本吆喝的老农连忙丢下农具,跪在田间用力磕了几个响头。 “草民不知道主薄来了,居然还敢向主薄吆喝,请主薄恕罪!” 老农用力磕头,满身泥土的同时,也让四周的农民知道了江宁县主薄的到来,纷纷放下了手中农具,如待宰的羔羊般纷纷下跪,茫然无措。 “都起来,我也是农民的孩子。” 朱高煦上前扶起那老农,并向四周人吆喝,这才将他们叫起。 不过即便站了起来,他们却也还是唯唯诺诺,坐立不安。 也就是此时,那老农才看出朱高煦的高大,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换做旁人被他如此叫嚷,可不管这里是不是他的田,先打一顿再说。 “老丈,我来城外,就是想问问你们,今年没了蠲免,衙门派出的胥吏和粮长与你们收粮时,可曾为难你们?” 朱高煦扶着那老丈坐在一旁的田埂上,百户官见状也连忙将带来的马札放在田里,朱高煦也坐在了马札上。 只是片刻,他又觉得这样有些不妥,因为他生得高大,坐在马札上比起坐在田埂上的老农高大太多,因此不免有一种官员审犯人的感觉。 他将马札放倒,坐在放倒的马札上,虽然坐着舒服,但这感觉反倒对了。 “没有为难,没有为难……” 老农重复着这句话,但他的言行举止却出卖了他,显然有人交代过他们这么说。 “老丈放心,我这次出来没人知道,只要你们不说便没人能为难你们。” 朱高煦安抚着老农,可老农却直接跪下来:“主薄大人,您就别问草民了,到时消息走了,您倒是可以回到县里,可草民还要讨生活。” 老农的话让朱高煦语塞,不由想到了前世许多电视中主角为百姓或配角做主,张口就是能保护他们的话。 可现实与电视不同,没有哪个主角能一直坐镇当地,为当地的百姓做主。 他们做完了一件事便走了,似乎一件事便能解决所有事情。 自己的询问也是如此,如果他没有办法保护这群村民,那询问他们便是害了他们。 “这样吧老丈,你把事情原本告诉我,若是那里长与粮长都有猫腻,我便派人把他们拿了,从我贴身人中选人当里长与粮长,但凡遇到事情都有他们庇护你们。” 朱高煦做出承诺,那老农与四周农民闻言面面相觑,似乎很想说出心中想法。 “我绝不是来套话的人,也不是骗子,不信您往那边看。” 朱高煦示意他们看向官道上的马车和兵丁,果然他们见到后也大胆起来,人群之中纷纷叫嚷。 “赵南和李勇那两个狗东西拿的不是官斗来收粮,还说我们的粮食不好!” “对!!” “历年都是交十二斤粮食,今年那斗大了,我们足足交了十五斤米!” “还有……” 有了朱高煦的保证,人群便再也按耐不住,纷纷道出苦楚。 “老丈,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朱高煦低头看向那老农,老农也频频点头:“都是真的,收了田赋还要我们帮他们服徭役。” “不止是帮他们服徭役,他们还把自己亲戚的徭役免除,让我们去帮他们服,一旦我们不愿意,他们就在每年夏秋收税的时候收拾我们。” “而且我们每年要交十几种税,一亩地种出三百斤米,起码得交上去两成。” 老农把心里的委屈说了出来,对于喜看戏本的明初百姓来说,他们都把朱高煦当成了戏本里的青天老爷。 “能否把每年具体要交的那些税种举个例子?” 朱高煦并不诧异听到这种事情,毕竟他一直都知道百姓的负担重,他在意的是这群胥吏盘剥百姓的手段除了“淋尖踢斛”外还有什么,这方便他日后收拾其它用这种手段的胥吏。 “夏、秋粮,库子,蒲篓,竹篓,口食……” 老农不假思索就说出了一堆朱高煦没有听过的税种,前面的夏秋田粮他还能理解,后面的他就不理解了。 “口食就是他们来收税这一路上吃食,这些要从我们身上收取,每家每户收一斤米。” “库子收的是粮食入村里粮库的保管粮,每家收二斤。” “蒲篓和竹篓收的是收粮过后用来装粮的蒲篓、竹篓钱,每个五斤,还有口袋也是每个口袋收五斤,还有……” 老农的思绪繁杂,但朱高煦大致听了个清楚。 通篇听下来,他只听到了四个字……苛捐杂税 (本章完) 第304章 朱三受难 “一年下来,夏粮得交十几斤粮食,秋粮还得交五六十斤粮食,还得替他们服徭役……” “主薄,您得管管啊!” 田间,听着百姓们的诉苦,朱高煦即便早有准备,心里还是不禁升起一种酸楚。 大明的田赋是定额不假,但字面上的征收数字和实际的征收数字往往是不一样的、 在读书人难以培养的这个时代背景下,一个县名义上的官员只有五人,想要依靠着五人办事收税是不可能的,因此朱元璋才会准许县收胥吏二十到七十人。 胥吏的俸禄不算低,可架不住人心贪婪,朱高煦记得前世看过的《海瑞集》里就写过一些故事。 普通百姓若是希望办些事情,便需要给出一些银两来馈赠胥吏,以此打通关节,避免被刁难。 这种情况在明初就有了苗头,到了明代中后期蔚然成风。 大小衙门,不管是胥吏还是官员都养成了积年皂隶,抑勒贱买为旧规,以百姓办事需要打点为常例。 到了夏秋征税、输送之时,又是污吏们上下其手的好机会。 缴纳赋税的百姓往往要以“火耗”为由额外上交一部分钱财,孝敬主事吏员以保平安。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帮闲跟着压榨百姓,因为明代后期原本规定的胥吏数量已经不够治理庞大的国家,所以帮闲的出现是必然的。 大量没有编制的帮闲开始听命于衙门,而这些人没有工资,因此日常生活就是靠欺压百姓来获得收益,除此之外就是和地方上的豪绅勾结。 豪绅与胥吏还能算是相互勾结的关系,但这些编制的这群帮闲则是豪强富户的狗腿子,这也是晚明始终收不上来税的原因之一。 朱高煦清楚大明大概的税收问题,而来到这个世界跟随朱元璋学习的那两年则是让他明白了属于这个时代的一些小问题。 二者结合,朱高煦自然清楚百姓的负担在哪里,只是他没想到大明开国才三十几年,便已经出现了明代中晚期的这种苗头。 瞧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老农与百姓们,朱高煦清楚天下还有太多太多这样的人。 他心里酸楚,可是眼下却没有办法将他们一扫而空,因为他手上没有那么多替换的人。 “金夔……” “标下在!” 朱高煦开口,身旁的一名百户官便作揖应下,所有农民眼巴巴看着他们。 “带几个弟兄去麒麟门调些人,把大伙说的那些人都严查严惩,再从调三个渤海出身的弟兄去担任粮长和里长、江宁县主薄,别让大伙被报复。” “被调去的弟兄俸禄依旧按照原先的给,过两年再拔擢。” “是!”金夔作揖应下,而后便一路小跑返回了官道旁,带着几个弟兄乘骑马匹向麒麟门而去。 “老丈稍等,我不会让你们遭到报复的。” 朱高煦笑着与老农们开口说着,此时饶是老农们再迟钝,却也知道面前这位恐怕不是主薄那么简单了,毕竟他刚才开口要更换江宁县主薄,若是他只是主薄,哪有自己更换自己的道理。 面对不知身份的朱高煦,一时间众人都拘谨了许多,朱高煦也借机询问了许多问题。 在交流中,朱高煦更深层次的了解了这个时代关内百姓的负担。 距离朱元璋迁徙富户已经过去几年了,那些曾经迁徙的富户在南京外城置办田地许多,甚至已经有人在城外购置田地了。 显然,老朱想要将他们财富重组的想法没能实现,那数万富户中大部分虽然都成了京城之中的‘庶民’,但借着机会继续扩大资产的并不在少数。 不过朱高煦没有担心,毕竟想在这样时代下扩大资产,政治献金是十分必要的。 等辽东学子抬头,到时候就是自己与官员们算账的时候,这些富户的资产都会被查抄,最后均分。 只有这样,才能让大明的强盛期变得更长远,以此让辽东、渤海那群有天赋的学子来完善基础科学,增强国力。 朱高煦这般想着,时间也过去了一个时辰。 等金夔过来的时候,老农们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因为他们见到了金夔带来的百余名披甲骑兵。 能调动军队,这说明眼前的这位恐怕是他们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大人物。 “主薄,所有犯事人员均已收押调查,这是日后主持村镇的三位弟兄。” 金夔带着三名二十出头,身穿圆领袍的书吏来到了田间,朱高煦见状也对三人道: “你们三人需要日后勤恳,若是有人寻你们麻烦,便找弟兄们去上疏给我,我会为伱们解决。” “俸禄的事情不用担心,只需要本本分分做事,随后每月写一份百姓困苦所在的奏疏给我便可。” “臣领教……”三人作揖应下,那称呼让后面的老农们看傻了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姓们不知道“教”与“敕”的区别,只听到这群人称臣,便纷纷把朱高煦当成了是如今的皇帝,跪倒一排。 “我不是皇帝。” 朱高煦哭笑不得,随后与金夔说道:“你带弟兄护送他们在务农结束后回家,我先返回东宫了。” “请殿下放心!”眼见朱高煦身份暴露的差不多,金夔也不再隐藏,直接作揖回礼。 见状朱高煦也不说什么,安抚了老农几句后,便返回了官道的马车,将今日之事记载在了自己的文册上。 “返回东宫吧。” 伴随着他开口,马车与队伍也向着京城折返,只留下了远远眺望的老农他们。 两个时辰后,伴随着马车驶入内城,时间也偏近黄昏,宵禁的暮鼓声开始作响。 听着那鼓声,朱高煦下了马车,换成金辂从东华门进入宫城,而后在春和殿下了金辂。 只是他才进入春和殿,便瞧见了坐在一起聊天的徐皇后和郭琰。 “儿臣拜见娘亲……” 见到徐皇后,朱高煦便五拜三叩,随后起身走到她们面前。 “去城外了?” 徐皇后看到了朱高煦那沾着泥土的鞋边,笑着询问的同时也开口道: “你今早收拾高燧的事情我知道了,你父亲来寻我告状,我倒是觉得你做得好。” “平日里若不是你父亲和大哥宠溺他,他也不会自不量力的与你动手,还说了些混账话。” 相较于朱棣的宠溺与偏爱,徐皇后倒是能理解朱高煦的想法。 她示意朱高煦坐在一旁,并在他坐下后交代说道:“我今日来也不是说高燧的事情,我知道你心里有把握,因此这次来是来催催你们的。” 她这话一开口,与她聊了一个下午的郭琰便红了脸。 瞧见郭琰红脸,朱高煦便知道了是什么事情,为此不等徐氏开口,朱高煦便点头:“娘亲放心,儿臣争取。” “只是口头上说倒不行,太祖高皇帝承唐制,故而太子选侍可设:良娣二人、良媛六人、承徽十人、昭训十六人、奉仪二十四人。” “你这宫里我来了几次,除了太子妃外,就只有两个奉仪,着实少了些。” “你与太子妃先注意些,待到明年要替你父亲选妃时,刚好也为你把选侍给填满。” “今日来,便是询问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我好在明年为你甄选。” 徐皇后只是几句话,便让朱高煦觉得腰子空空。 他是喜欢美女不假,但长年累月的处理政务就已经让他有些疲惫了,如果真把五十八个选侍填满,他真怀疑他会步好大哥后尘。 “填满奉仪就行了吧,全部填满儿子也应付不过来。” 朱高煦无奈与徐皇后商量着,徐皇后也只是吓吓朱高煦,没真打算给他找五十八个选侍,故而笑着点头:“那便听你的,再选二十六个奉仪就行,你先与娘亲说喜欢什么模样的。” 徐皇后好奇询问,一旁的郭琰也好奇看过来,毕竟她和朱高煦是政治联姻,她也吃不准朱高煦喜欢什么样的。 “身段苗条又不失丰腴便足够,身高不要低于五尺。” 朱高煦只对身材说了要求,毕竟大明选妃的制度在走南闯北的老朱完善下,可以说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完美的选美标准。 从身段到姿态再到容貌声音,老朱的审美不用多说,但凡能走过大明选妃步骤的女子,没一个不好看的。 “旁人都喜欢小巧玲珑的,倒是你居然喜欢个子高的女子。” 徐皇后听了朱高煦的话,便看向了郭琰:“如此你倒是都般配上了。” 郭琰自十七岁便身段定型,说起身高也有五尺三寸(169cm),继承了老郭家的基因,很少生病,因此也得朱高煦喜欢。 毕竟他自己都两米出头了,如果按照标准找个一米五几的,那朱高煦还真下不去手。 “好了,知道你喜欢什么我就放心了,你们好好过好你们的小日子吧,我也不耽误你们了。” 徐皇后如她所说的一样,并不担心朱高燧的事情,而是来询问了妃嫔的要求后便起身与朱高煦他们告别。 朱高煦与郭琰送她出宫殿上了车舆,瞧着她离开后才绕道前往了前寝宫。 如徐皇后所说的,郭琰也长成了,朱高煦这个年纪如果生下皇孙,倒也有时间带着他长大,等日后老头退休,起码有人帮他分担政务,故此一夜难眠。 倒是在他难眠的时候,被架到大教场的朱高燧也彻底难眠。 “朱高煦,直娘贼!” 漆黑的屋子里,闻着充满那充满汗臭味,几乎让他窒息味道的朱高燧忍不住在心底暗骂。 此刻的他正与十个人挤着火炕,虽然不至于很冷,但这‘糟糕’的环境却让他难以入睡,更别提旁边那此起彼伏的鼾声。 他今日被架到大教场后便想要走,结果被交代的李失、李齐等人根本不管他赵王的身份,抓住他就开始狠狠操练。 被朱高煦一脚踢得一瘸一拐的朱高燧,就这样在李失等人训练时的谩骂声中挺过了一个下午。 他发誓,这是他这辈子被人骂过最多的一天,除了爹娘祖宗没被招呼,他身上的任何一个器官都被李失等人用骂声招呼过了。 “你们等我爹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一定……” 带着满怀恨意,朱高燧即便再讨厌那鼾声,却也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哔哔——” “铛铛铛铛!” 次日清晨,当木哨声与铜锣声作响,火炕上的兵卒们纷纷翻身起床,将鸳鸯战袄纷纷穿在了身上。 得了李失等人招呼的他们根本不管朱高燧的赵王身份,伸出手就把他摇醒。 “混账,谁吵醒孤!” 朱高燧做个了梦,梦到朱棣把他接回了皇宫,还让朱高煦给他道歉。 正当他要听到朱高煦的道歉声时,兵卒们的摇晃却把他弄醒了,使得他十分恼怒。 只是当他看清眼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还在军营里,前面的事情不过是一个梦罢了。 “赵王,您再睡可就要挨训了。” “哈哈哈哈哈……” 兵卒们一边穿衣,一边嘲讽朱高燧,弄得朱高燧脸上青一下紫一下。 他无奈起身穿上了那充满昨日汗味的鸳鸯战袄,只觉得浑身不舒服。 待他跟着队伍走出宿舍,开始列队的时候,他的丑态也就开始表现出来了。 面对稍息立正和左右向后转的指令,他丑态百出,引来许多人对他嘲笑。 他的脸几乎红的能滴出血来,前来巡视了李失和李齐二人也瞧见了他这窘迫的模样。 “这么训他,殿下不会不高兴吧?” 李齐有些担心,倒是李失没良心的呵呵笑道:“不会,殿下说了,只要不把他练死就行。” “你看,我们等了一夜,不是也没等来陛下的旨意嘛,这说明陛下也赞同殿下的做法。” “反正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李失说罢便带着李齐去巡视其它宿舍去了,而经过单独训练的朱高燧也总算弄清楚了那些基础指令,开始跟着队伍跑步前往操场。 不过队伍一旦跑起来,朱高燧就显得格格不入,不止是步伐,就连左右手臂的摆动都在队伍之中显得别具一格。 “还好不是个顺拐。” 操场之上的校台,返回这里的李失用望远镜看了一眼朱高燧的队伍,啧啧几声:“你说也奇怪,为什么陛下生的三个孩子,就殿下有万夫不当之勇?” “你得去问殿下。”李齐白了一眼李失,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同时说道: “早操的跑步、军阵操训和火器训练下来,这赵王不会被累哭吧?” “那不至于,又不是娘们。”李失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操场上的朱高燧此刻却如一个风箱般,不停地大口吸气呼吸,肺部和气管火辣辣的难受。 “坚持住,还有一圈就五里了!” “哔哔——” 操训声与木哨声让朱高燧疲惫不堪,他倒是想坐下来休息,但大教场是真敢打他。 前面的四圈但凡他停下,便是一个飞踢踢在他屁股和腿上,饶是他如何怒骂,得到的回应也只是:“你当你还是赵王?你现在只是一个大头兵!” 经过李失的大嗓门,谁都知道朱高燧是与朱高煦动手才被贬来大教场的。 对于尊崇朱高煦的女真八卫来说,他们没在昨天练死朱高燧已经算是好的了。 别说他的小旗官想给他飞踢,整个大教场想给他飞踢的人起码有一两万。 “你别等我出去,等我出去一定弄死你们!” “朱高燧!你是个娘们吗?磨磨唧唧的!” “你自己好好看看,这里有多少人在等你!” 朱高燧那阴狠的想法还没实现,就被已经抵达终点的百户官破口大骂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操场上的数千人都看着他,饶是朱高燧自视甚高,也不免被注视得低下了头。 咬紧牙关,他总算在最后跑完了五里。 没等他休息,那百户官立马下令:“去领取甲胄军械,半个时辰后军阵操训!” “是——” 回应声振聋发聩,可在朱高燧听来却是要人命的消息。 紧咬牙关,他只能跟着队伍去领取甲胄兵器。 半个时辰后,当他穿戴五十多斤的扎甲,拿着三斤重的长枪站在军阵中时,他只觉得他手脚沉重,辗转腾跃都十分费劲。 曾经他还觉得自己颇具勇力,可穿上这重甲胄后,他立马就觉得自己还不如普通兵卒。 这是他的错觉,因为他并没有着甲训练过,而且由于昨晚嫌弃饭菜,他此刻是空腹训练,因此觉得手脚无力。 “朱高燧,我听说你敢和殿下动手?” 百户官走到了朱高煦的面前,看着涨红了脸的他,冷不住嘲讽道:“殿下可是能披双甲搏杀百人的人,就你这点力气也不自量力的想挑战殿下?” “关你屁事!”朱高燧一听到朱高煦的消息就火大,毕竟自己会有如此遭遇,全拜朱高煦所赐。 况且提起朱高煦搏杀百人时,朱高燧只觉得昨日被踢的地方还隐隐作痛。 “呵呵,还有力气骂人啊?原来你不是没卵的娘们嘛,那就动作快点!” 百户官就是故意欺负朱高燧,但朱高燧心里始终觉得高人一等,咬着牙训练。 如此坚持了两刻钟,当训练结束的哨声响起时,他只觉得整个人都没了力气,直接躺在了地上。 旁边的人见他还能大口喘气,便也懒得搭理他,任由他躺了一刻钟后,哨声开始作响。 “哔哔——” “火器操训!” 令人厌恶的哨声与百户官的声音响起,朱高燧只能狼狈的爬起来,随后按照刚才的列阵进行列阵。 他起身后才发现数十步外出现了许多木靶,不过他没心思关心这些,只是持着长枪,按照刚才训练的步骤等待军令。 当着他的面,手持奇怪兵器的兵卒越过了他们,走到了第一排。 “预备……哔!” 当哨声响起,他们身旁之人开始用火折子帮他们点燃火绳,而这时朱高燧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兵器是什么,想来就是朱高煦能一路高歌南下的火绳枪。 “啪啪啪——” 一瞬间,烟雾缭绕,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枪声不断传来,持续许久后前面的火枪兵开始撤退。 他们越过了朱高燧等人的身旁,来到了他们的身后。 “哔哔——” 哨声再度作响,所有长枪兵纷纷将长枪末端插在地上,斜指天空。 朱高燧也照葫芦画瓢,跟着长枪兵们挤在一起,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长枪阵。 只是当烟雾散去,朱高燧这才看到了那几乎被全部打断的木靶。 “嘶……”朱高燧倒吸一口凉气,不由转头看向了那一人高的火绳枪。 他要是有这玩意,饶是什么盖世猛将,不都得死在枪下? “轰轰轰——” 忽的,火炮作响,把朱高燧吓得一激灵。 他闻声看去,这才发现不远处的摆着上百门火炮。 它们倒是没有打出石弹,而是空炮训练,但即便如此还是让朱高燧心有余悸。 昨日下午的训练时他已经看过火炮实弹发射的模样了,一辆辆辎重车都被他们打穿,更别提人了。 “要造反,你有兵马吗?你有班底吗?” 一时间,朱高煦的话在朱高燧耳边响起,这时他才明白自己和朱高煦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想起顾晟与自己说的那些谋逆之话,现在回顾起来显得那么可笑。 不过即便如此,朱高燧也还是不服朱高煦,在他看来朱高煦就是运气好罢了。 如果自己被册封到渤海,兴许会干的比他还要好,自己只不过没有这个机会罢了。 “哼,看我怎么从你手上拉拢人。” 扫视四周的女真八卫,朱高燧目光贪婪。 “我要是能控制这支兵马,别说朱高煦,就是爹都得和我好好说话……” 朱高燧思绪着,却不想想他都敢这么想,那实际控制这支兵马的朱高煦又是什么地位。 “哔哔——” “训练结束,归还甲胄兵器,食堂吃饭。” 撑到火器训练结束,朱高燧这才松了一口气。 疲惫的他已经没有力气谩骂了,只能跟着队伍交回甲胄兵器,分队伍前往了大教场中的五十个食堂吃饭。 拿着人脸大小的木碗排队后,昨日被朱高燧视为污秽的军营食物,此刻却比他在赵王府吃的熊掌还要香。 一斤米饭,一条长江河鱼,一勺炒青菜,还有一勺分量很少的鸡肉,以及几乎看不到油沫的鸡汤便组成了他这顿午饭。 由于椅子都被人占据了,他只能走到一棵树下蹲着,狼狈的往嘴里扒着饭菜。 这绝对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差的饭菜,但也是他这辈子吃过最香的一顿饭菜。 (本章完) 第305章 定额之争 “山西田赋有一斗者,亦有八升、七升者,坡地常定五升。” 寒冬腊月,武英殿中摆上了长三丈的桌子,左右各有八张椅子,分别坐着六部尚书及都察院左右都御史。 位置上,户部尚书郁新正在汇报各省田亩定额,这关系着来年各省百姓的负担。 在洪武年间,这个各省田亩定额是很少更改的,但永乐以来已经更改了两次。 一次是洪武三十三年,一次是时隔一年的如今。 之所以会出现需要更改定额田赋的问题,便是因为朱高煦发现了关于农民交税更多问题所致。 眼下的大明需要恢复生产,需要恢复北宋时期北方耕地的数量,因此对于各省田亩田赋定额还是得再行商量才是。 金台之上,朱棣听着郁新的汇报,目光却看着自己手上的奏疏,眉头紧皱。 入了冬,兀良哈不出意外又在肇州和全宁一带出没,但好在都被渤海与大宁骑兵击退。 坐在他下方的是朱高煦,此刻他正全神贯注的听着郁新的讲述。 在他们二人左右还站着解缙、胡广、胡俨、杨士奇、金幼孜等殿阁大学士。 “浙江田赋有一斗者,水田八升,坡地五升,四川水田一斗,坡地六升。” “按照朝廷的定额,今年定额是三千五百万石。” 郁新将大体情况说完之后,便说出了今年朱高煦定下的定额数量。 在他说完后,礼部尚书李至刚起身朝着金台的朱棣与朱高煦作揖: “陛下,臣以为,浙江虽有田亩四千六百余万亩,但总归是以坡地居多,理应继续洪武旧制来缴纳税粮。” “三千五百万的定额,浙江可承担二百五十万。” “此外南直隶也应该按照洪武旧制,承担六百万。” 李至刚一开口,便定下了八百五十万的定额,几乎是大明田赋定额的四分之一。 对于这两个省,朱棣还算了解,因此见朱高煦不说话,他便颔首道:“此二省如此吧,其它行省呢?” 见朱棣询问其它行省情况,李至刚不紧不慢坐下,作为殿阁大学士的解缙也转身对朱棣与朱高煦作揖。 “陛下,江西虽有耕地四千万,但每年承担二百六十万的定额已经负担沉重,不应再加……” “解学士此言差矣。” 解缙才开口,朱高煦便打断道:“江西四千万亩耕地,坡地到底有多少,孤十分清楚。” “论坡地,江西会有浙江多吗?” “殿下,江西的坡地确实比浙江多。”解缙作揖回应,他清楚朱高煦没有去过江西,朱棣同样。 瞧着解缙这副模样,朱高煦要是不知道江西是什么情况,还真容易被他骗了。 作为在地质单位工作的人,各省情况是什么样,这可是他每年要做统计写报告的东西。 浙江四千万亩耕地里坡地多他相信,毕竟后世的浙江都找不出两千万亩平原耕地,更别说现在了。 可是江西的平原耕地,绝对要比浙江多很多,而江西税粮却只比浙江高十万石。 “仅是一个鄱阳湖平原,便比浙江的杭嘉湖平原要大了吧。” 朱高煦直勾勾看着解缙,不等他开口便道:“今岁江西定额三百万。” “殿下,此举只会增添百姓负担……”解缙隆声劝阻,可朱高煦却轻笑: “若是真的有负担,那户部可以派出税务司稽查,还可以调遣在京听操骑兵前往江西调查。” “这……”解缙是典型的读书人,听到朱高煦要调动军队和税务司纠察田亩,不愿让朱高煦派出税务司和军队的他立马语塞了。 倒是这个时候,肥胖的杨士奇站了出来作揖:“殿下,三百万定额确实太多,可朝廷的困难也在,相信百姓会理解朝廷良苦用心的。” 比起解缙,杨士奇就活络多了,他以百姓会理解朝廷用心来回答,若是江西发生什么事情,那便是朝廷决策失误所致了。 “百姓若是有冤屈,尽可向衙门禀报,在京兵马与都察院、税务司官员会前往调查的。” 朱高煦油盐不进,反正江西的三百万定额他是加定了,如果江西发生什么民变的事情,刚好可以趁机在江西内部埋下暗手。 “是,臣定会传达殿下教令……” 杨士奇见朱高煦油盐不进,当下也没了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心里想着怎么把四十万石的定额给分配下去。 眼见朱高煦这么说,六部与内阁分别上疏开口。 “湖广可定额二百二十万石,河南……” “河南定额一百五十万石。” 朱高煦打断了众人的上疏,将他们的节奏打乱的同时,也让他们进退两难。 河南以往都是二百万石定额,如今削减五十万石,那代表其它地方就得加五十万石,这让他们不知道该如何上疏。 倒是在他们还在思考的时候,吏部尚书夏原吉开口道: “殿下,北直隶可定额四百万石,山西定额二百万石,陕西定额一百五十万石,四川定额一百五十万石,广东定额一百万石,广西定额六十万石。” 夏原吉开口建议定下一京五省的定额,算上先前定下的定额,加起来就是二千五百八十万石。 他的开口让众人诧异,毕竟他这么一说,那就只剩下福建、云南、山东和辽东四个省了。 四个省里,福建耕地少,辽东新开发,云南只有少量民田,显然不足以解决剩下的九百二十万石,那重担岂不是要压在山东身上? “夏原吉不是东宫的人吗?怎么会把负担放在山东上?” 一时间,除了郁新和黄福外,其余群臣纷纷诧异,同时也将目光放到了朱高煦、朱棣身上。 朱棣也将目光放在了朱高煦身上,想知道自家这个儿子想干什么。 “四川定额二百万石吧,广西土司被平定后也多出不少耕地,八十万石最佳。” 对于夏原吉的建议,朱高煦只拔高了广西和四川的定额,但即便如此,也还有八百五十万的缺口。 “福建削减些,定八十万石足够,云南定二十万石,剩下辽东负责二百万石,山东五百五十万石。” 朱高煦主动开口定下了最后四省的田赋定额,其中山东的五百五十万石让人瞠目结舌,毕竟过往山东也就二百八十万,如今几乎翻了一倍。 如此情况,连自视甚高的解缙都担心作揖:“殿下,如此定额,恐怕百姓负担……” 他担心这么高的定额会激起山东民变,可朱高煦却淡然道: “山东与辽东如今实施新政,废除除盐茶矿课与商税外的其余杂项,此外改田赋、商税为十赋一。” 朱高煦这话,等于说把过往山东的杂项收入都摒弃了,以此来换取田赋上的提高。 要知道杂项是胥吏和里长、粮长等帮闲收入的大头,朱高煦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得罪了山东的数万帮闲和数千胥吏。 然而不等群臣反应过来,朱高煦便起身对朱棣作揖: “父亲,儿臣准备以山东和辽东为试点实行行政,一旦新政成功则可以全面推广。” “你想怎么做?”朱棣放下了手中的奏疏,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 当然这一切都是伪装,因为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朱高煦就已经和朱棣商量了新政的所有细节,他现在不过是装作不知道,以此来为朱高煦托底罢了。 不管新政成功与否,他都可以作为中间人来缓解东宫和群臣的关系,这也是朱高煦想要看到的情况。 “自即日起,将山东的胥吏月俸设为二石,将乡镇的里长与粮长委任胥吏担任,胥吏也有参与科举拔擢为官员的机会。” 朱高煦一开口,解缙就知道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臣请问殿下,山东有多少个乡镇……” 礼部尚书李至刚作揖询问,朱高煦则是不假思索道:“集镇三百四十五,乡村五千八百一十六。” 朱高煦的回答让李至刚猝不及防,但他还是镇定道:“若是按照殿下所说,那这些乡镇起码需要设一万二千三百余人。” “不!”朱高煦打断:“准确来说是一万八千五百三十二人,因为集镇需要设里长五人、粮长五人。” “此外,山东六府十五州八十九县设官员六百二十员,州县胥吏五千二百,全山东合计官员六百二十,州县乡镇胥吏二万三千七百三十二人。” “好……”李至刚被朱高煦打乱了节奏,只能抓住机会开口道: “按照殿下所说数量,加上茶盐矿课司胥吏,起码有二万四千人。” “敢问殿下,这群人的岁俸几何?” “胥吏五十七万六千石,官员十二万四千石,合计七十万石。”朱高煦不假思索的报出所需,这让李至刚语塞。 不等李至刚开口,朱高煦继续道:“依照今岁的山东《粮册》与三司课税及商税,完全可以在养活本地官员胥吏的同时,向朝廷上缴三百八十万石,并上缴三司与商税四十余万贯。” “可布政司还需要截留……”李至刚准备继续说,但继续被朱高煦打乱节奏。 “既然是新政,那自然要更改,地方的截留日后固定为三成,剩余七成上交朝廷。” 朱高煦说罢,同时也对朱棣作揖道:“陛下,儿臣知道国朝胥吏之数从未超过六万之数,但时过境迁,任何事物都不是固定的,朝廷胥吏数量只有五万余,原因是开国之初百废待兴,天下读书人不足。” “可如今,朝廷已经举办多次科举,单录取进士便有数千人,下面的举人、秀才和童生更是数万、数十万之巨。” “用这些人担任胥吏,总比用那些什么都不懂的人强得多。” “儿臣所想,便是以山东为试点,不论田亩情况,只收取产出的一成。” 他说罢,解缙也抓住了一个点,走出对他作揖:“臣请问殿下,如此高的田赋,若是百姓有怨言又该如何?”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朝廷从百姓手上取来这么多的赋税,自然要用在百姓身上。”朱高煦的思绪比解缙更快。 “修建官道、乡道、桥梁、塘堰河道、陂渠堤岸都需要人力,也都可以通过建设返还给百姓。” 朱高煦说出了经济循环的理念,这种理念古人早就知道了,解缙自然也了解,因此他询问朱高煦道: “粮食运输皆有损耗,如此大费周章,恐怕损耗不小。” “朝廷自西南、海外收取金银铜钱,便可用于发放百姓。”朱高煦回答解缙的询问,并继续说道: “府州县衙举工程而百姓做工,朝廷发放铜钱为工钱,百姓以工钱买卖粮食,损耗由百姓承担。” 粮食运输损耗是个什么事情,朱高煦可比解缙清楚。 除了西南、西北等道路艰难的地区,大部分地区的运输只要不是距离太远,那损耗都不会超过粮食本身的重量。 以山东之粮存于山东,用于百姓,对于百姓来说不过就是几十里的距离,这损耗也不过是一顿饭的事情。 损耗的存在,无非就是为那群官员胥吏的贪墨找了个借口罢了。 “若是如此,那敢问殿下,朝廷还留有徭役有何用?” 解缙表面一副求解的良善表情,心里却在给朱高煦挖坑,但朱高煦并不上当:“徭役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 废除徭役的后果是什么,没人能预判,但朱高煦也选择保留,但具体动不动用徭役则是由朝廷说了算。 只要朝廷不发徭役,那徭役就不存在,所以对于天下各地府州县衙能否发徭役,朱高煦准备做出严苛的限制,所有徭役都得经过皇帝同意才行。 “既然如此,那臣无异议……” 解缙十分无奈,现在朱高煦有兵有人还有钱,所能动用的资源根本就不是他们能比的。 朱高煦没有直接对全国实施行政,而是单一对山东一地实行,这说明他清楚他手里的牌放到全国就不够看了。 倒是将它们集中一处用在一省之地时,即便庙堂反对,却也无法阻止。 解缙不甘退下,但杨士奇却突然站出来作揖询问:“臣请问殿下,如此多的胥吏,是要在山东募集,还是在天下募集?” “胥吏一事我已经有了安排,这件事便不用杨学士操心了。”朱高煦没有正面回答杨士奇,但杨士奇却已经大概猜到了朱高煦调动的是什么地方的胥吏。 解缙之前提过,东宫在辽东开办官学之广,几乎囊括了全辽百姓。 这样的想法,绝不是突发奇想就能出现的,联合朱高煦过去两年不断从关外调动数千官员胥吏来看,恐怕朱高煦在渤海时,就已经开始有意培养自己的门生了。 仔细联想过后,杨士奇才感受到朱高煦的可怕。 辽东的官学是五年制,如果渤海也是如此,那说明朱高煦早在洪武二十八、九年就已经开始培养门生,那时的他不过是一个渤海郡王。 这岂不是说,他早就料到了朱允炆会削藩,而他也早就准备谋逆,所以才会花费那么大资源去培养这群学子…… 杨士奇退回了位置上,不再发言。 见他与解缙都不开口,胡广与胡俨也不说话了。 “既然无异议,那就以山东为试点,执行新政吧。” 朱棣看着朱高煦怼回解缙、李至刚等人的场景,心里不免畅快。 和文人玩嘴皮子、笔杆子是他最不愿意干的事情,他更愿意用纪纲来解决这群人。 想到这里,朱棣也沉了眸子,看向了一直没有发言的一名官员。 那人似乎感受到了朱棣的目光,抬头确定过后才站出来作揖道: “陛下,臣左都御史陈瑛弹劾刑部尚书雒佥,左佥都御史俞士吉,大理寺少卿袁复,御史车舒贪婪暴虐,结党营私,隐匿庄田,欺诈百姓,蒙骗圣听……” “荒唐!” 陈瑛突然的弹劾让群臣都感到了诧异,而被弹劾对象之一的刑部尚书雒佥更是当场反驳。 只是他反驳过后便反应了过来,定然是自己给皇帝的上疏引起了皇帝的不满,如今却是遭了报复。 雒佥前些日子曾经上疏朱棣,指责他的用人之道,认为朝廷用人应该新旧兼任,而朱棣只喜欢用燕王府时期的官员,这并不是公正之道。 何况朱棣登基以来,多次让光禄寺设宴给燕府旧臣,致使宫城开销增多,这都不是圣君该做的事情。 雒佥上疏的这些事情都是朱棣最忌讳的事情,因此前些日子他将奏疏出示给群臣,群臣也没有人附和雒佥而触怒皇帝,让朱棣更觉得雒佥包藏祸心。 至于除了雒佥外,陈瑛所弹劾的其它人,基本都是上次散播朱棣与朱高煦针对藩王改封言论的参与者,把他们抓住来弹劾为典型,也是为了杀鸡儆猴。 “陛下,臣建议派都察院官员彻查!” 陈瑛得了朱棣的授意,自然不怕雒佥报复,甚至他都不觉得雒佥能活过今天。 “好……”朱棣没有掩饰自己对雒佥的不满,这让雒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臣告退!”雒佥眼见皇帝不信任自己,便也不想继续留下惹朱棣嫌弃,作揖行礼后离开了武英殿。 他的举止让朱棣更为恼怒,可这时朱高煦却开口道:“不如让东宫也参与彻查吧。” “嗯?” 朱棣诧异看向朱高煦,他没想到朱高煦居然会横插一杠,只是当着群臣的面,他也不好教训朱高煦,因此便颔首表示同意。 见朱高煦走出来,郁新便立马明白了朱高煦要保雒佥,当即站出作揖: “陛下,市舶司今日也送呈了对日贸易、税收的奏疏。” “念吧。”朱棣显然不太高兴朱高煦的举动,因此冷着脸让郁新开口。 郁新见状也不以为意,拿出奏疏诵读了起来。 简单来说,今年市舶司对日贸易进行了两次,第一次是郑和的下东洋,第二次则是在下东洋成功后的海运商品。 第二批商品成本六十余万贯,如果成功卖出将会获利近三百万贯,不过由于郑和下东洋的货物量太大,因此运往隐歧的商品陷入了滞销的局面,但这也正常,毕竟这批货物原本就是保证能销售到明年六月而准备的。 但总体来说,两批货物一共售出二百九十六万四千余贯,其中的七万七千六百贯被市舶司以商税的名头,转交给了足利义满。 七万七千六百贯对大明来说不多,可对于足利义满来说却是一笔大收入,足够养三万多足轻。 尽管足利义满还要从中分出一半给京极家,却也能是一笔大收入了,何况是否真要的分一半给京极家还另说。 眼下的局面,无疑是足利义满和京极家联合大明用经济贸易来收割日本贵族和守护们,而贵族和守护们又用贸易所得来收割国内平民。 短时间来看,在日本国内白银与铜钱还算充沛的情况下,日本还不会出现什么矛盾。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市舶贸易将会引发日本国内白银铜钱外流。 只不过京极家已经在使用大明的火药以及灰吹法等技术来开采石见银矿,足利家则是可以通过隐歧市舶司获得大量铜钱,他们在这场大明经济掠夺日本的资源的戏码中作为作为既得利益者,很难斩断与大明的深入交流。 到时候日本必定会因为长期的贸易而爆发钱荒,各地守护也会对足利幕府产生不满,进而引发动荡。 朱高煦不会很快出手,而是需要日本乱到一定程度才会出手扶持足利幕府。 足利幕府不能倒下,至少在石见银矿和日本各地银矿开采枯竭前不能倒下。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将注意力放到了现实。 朱棣和群臣对于经济战并不了解,眼下的他们只知道大明从对日市舶司身上得到了足够的利益。 刨除成本,今年大明通过贸易从日本国内赚取近一百九十万贯价值的白银、铜钱,而且还挤压着价值二百余万贯的货物在隐歧。 朱棣也清楚,物以稀为贵,今年大明带去了太多商品,那明年的日本在市舶贸易上肯定会疲软一阵,明年不一定能取得今年的市舶成绩,但这不要紧,哪怕市舶贸易只有几十万贯,对于大明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好了,你们退下吧。” 听完了郁新所说的对日贸易情况,朱棣也开口示意群臣退下。 见此情况,众人都知道皇帝与太子有话要说,作揖行礼后便纷纷走出武英殿。 待他们彻底离去,朱棣这才皱眉看向了朱高煦:“俺要杀雒佥,你出来搅合什么?” 《明太宗实录》:“十二月丁丑,上定天下田赋定额三千五百万石,大学士解缙、尚书李至刚欲与争,为太子所劝解,山东试新政。” (本章完) 第306章 东宫有后 “父亲不是很欣赏唐太宗吗?” 武英殿内,面对朱棣带有怒气的询问,朱高煦反倒是笑容和睦的扯开了话题。 “俺欣赏不代表俺要成为他。” 朱棣明白朱高煦的意思,那就是让他要拥有李世民那样开怀的心胸,不过朱棣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李世民。 面对雒佥那迂腐的奏疏,他做不到李世民对魏征的宽容。 “您自然不可能成为他,但您也不能直接把雒佥他们给杀了吧?” 朱高煦轻笑,他并不是觉得雒佥被杀而可惜,只是不喜欢浪费。 “您若是讨厌他,将他流放云南,发配为教习也不错。” “至于车舒、袁复、俞士吉等人自然要杀,而且不仅要杀,还得顺藤摸瓜牵连更多的人。” “被牵连的官员一律夺职发配云南为儒学教习,连带其亲眷。” 雒佥无非是刚直迂腐,罪不至死,但车舒这群被推出来的人就肯定得死了。 前者是个人问题,后者是政治问题。 “你准备怎么办?” 朱棣没想到朱高煦是打着这样的算盘,不过冷静下来的他也觉得直接杀了雒佥有些不妥,毕竟雒佥到底犯没犯罪,没有人比朱棣自己更清楚,他只是单纯厌恶罢了。 至于车舒等人,朱棣倒是没有朱高煦想的搞那么大事情,他只想杀鸡儆猴,并且不要影响庙堂罢了。 “借此机会清理一批无作为的官员胥吏,以及京中富户也是不错的。” 朱高煦笑着说出这句话,让朱棣不由的侧目看了他一眼:“别把事情搞太大,弄得不好收场。” “父亲请放心,儿子心里有数。” 作揖回应,朱高煦也慢慢起身准备离开,只是不曾想还没等他行动,朱棣便开口说道: “俺近来看了西南的沙盘,觉得若是只有一条通往云南的路,朝廷控制起来不免有些困难。” “因此俺看了看,准备将贵州宣慰司升为布政使司,并设按察使司与都司,你觉得如何?” 朱棣突然提出了贵州设省的事情,这倒是出乎朱高煦的意外,毕竟历史上朱棣是在平定了思州田氏才决定在贵州设省的,现在田氏还没平定就准备设省,时间上提前了十年不止。 不过贵州设省是必然,而且贵州的人口、耕地潜力也必须开发出来。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在思虑片刻后开口说道:“贵州原有二百二十五家,经过爷爷的几年打压,如今还有一百九十七家,其中以水西安氏(毕节)、水东宋氏(贵阳)、思州田氏(铜仁)和播州杨氏(遵义)为最大,又称四大土司。” “这四大土司治下各自有民数十万,兵马少则二三万,多则五六万,若是要在贵州设省且足以自治,必须先从土司手中夺得人口与田地才行。” 明代改土归流的历史篇章里,贵州四大土司绝对是无法越过的一个篇章。 从明初永乐年间的思州田氏,到万历年间的播州之役,再到天启年间的奢安之乱。 前者在历史上的篇幅不多,那是因为它面对的是国力蒸蒸日上的大明。 顾成平定思州田氏只花了几个月时间,可到了明末面对播州杨氏和奢氏、安氏、宋氏的叛乱却先后花了二十余年。 播州杨氏的叛乱对大明还属于可控范围,但奢安之乱就让大明当时的局面雪上加霜了。 努尔哈赤萨尔浒之战击败明军之后,奢崇明与安邦彦、宋嗣殷三人举兵裹挟大小土司叛乱,从天启年间一直闹到崇祯年间,极大牵制了明朝在西南的国力,让明朝一边要应对辽东的努尔哈赤,一边应对内地的农民起义,还得动手平定奢安之乱。 要是没有大明平定他们,而是让他们存活到了清朝,那恐怕会让清朝为之头疼许久,毕竟这四个土司可不是大小金川那种兵不满万的小土司可比的。 他们的实力强大,人口兵马众多,难以平定。 不过换而言之,如果能平定他们,大明的耕地和人口数量一定会增加,至少撑起一个贵州三司是没什么问题的,这个道理朱棣也明白。 “俺想从思州田氏下手,不过苦于没有什么理由。” 朱棣思绪很清晰,他依旧选择了和历史上一样的从邻近湖南的思州田氏下手。 “对西南的改土归流是肯定的,贵州与云南、广西、四川的十余家大土司必须改土归流,如果他们不愿意就出兵平叛,至于理由什么的随便找一个就是了。” 比起朱棣还想要找理由,朱高煦直接选择创造理由,毕竟只有胜利者才能书写历史。 后世人有几个清楚明朝在西南的赶苗拓业之举,不都认为自两汉开始就已经有汉人在西南生活了吗? 可事实上后世的西南版图却是明朝奠定的,只是这个奠定的过程十分血腥罢了。 “改土归流要继续,不过也不能一味的压榨土司。” 没等朱棣反应过来,朱高煦又变得保守了起来。 “朝廷对西南土司的赋税要求并不低,土司所承受的负担也很重,原先的改土归流并不能有效的降低负担,所以土司们也是持以反抗的态度。” “既然如此,那朝廷何不选择另一种方式?” 朱高煦保守的说着自己的想法,并根据这个问题继续说道: “给土司两种选择,一种是交出兵权,世袭土官,并将俸禄提高。” “另一种是保留兵权,但要接受朝廷调动去其它地方驻守,放弃治下的人口与治理权。” 当朱高煦的保守政策说出,朱棣立马就诧异的看向了他,因为朱高煦的这政策可比大明的改土归流要激进多了。 因此,大明改土归流的诉求,无非就是废除西南各少数民族地区的土司制度,改由朝廷委派流官直接进行统治,实行和内地相同的地方行政制度。 “政策的具体实施方式就是取消土司的特权地位,将原本属于土司管辖的土地和人口全部纳入朝廷的直接控制之下。 同时,朝廷对这些地区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如改变土地所有制、重新划分行政区划、实行新的税收制度等。 许多地方的改土归流并不彻底,原土司被委任为土知府、土知州,依旧掌握人口和兵马,只是增派了赋税定额罢了。 到了朱高煦这里,他直接要求土司放弃理政权或兵权,只能二者选其一。 这样看来,他的政策可比朱元璋的政策激进多了。 “你要这么做,恐怕西南的土司会不愿意。” 朱棣都被朱高煦的激进给弄得保守了,不免担心道:“眼下还在筹备平定安南呢……” “所以小子并不准备现在就对西南土司下手,而是逐步逐步地来。”朱高煦回应道: “西南之所以留驻二三十万兵马,为的就是防备土司叛乱。” “若是能将火器装备全军,那土司手中的关隘石堡也就不成阻碍,大军一旦开拔就能逐一拔除顽固的大土司。” “一旦西南土司被彻底平定,那朝廷就只需要在贵州、湖广等地保持二三万的诸军,将更多的军队调往朵甘、三宣六慰和安南。” “这倒也是。”朱棣原本想反驳,可一想到这些天他在国防大学看到的那些战役推演课题,以及亲眼见到了舰炮、岸防炮、攻城炮和野战炮的威力后,他倒觉得改土归流并不困难。 加农炮和火绳枪的出现,一口气让大明科技进步了近二百年,可对应的西南土司关隘、石堡却依旧保持着这个时代的风貌。 西南兵团打麓川并不困难,之所以耽搁那么久就是因为碗口铳和洪武铁炮没办法快速将麓川的寨堡击破。 可如果拉上渤海的加农炮去西南,别说攻城炮,就是野战炮都能在几日炮击后轻松拿下麓川的任意一座城池和寨堡。 当然,前提是火炮的数量得足够多,不然单一几门火炮恐怕得炮击到猴年马月去。 “伱准备什么时候对西南改土归流动手?” 朱棣摸准了朱高煦的想法后,便询问起了动手的时间。 朱高煦听后也知道不能耽搁,现在西南兵团的强大在于沐春、瞿能、何福、顾成等人的存在。 如今自己虽然将李景隆、盛庸等人调往了西南,但他们的能力并不如原先西南兵团的老臣们。 趁着这群老臣还能打,必须得让他们带出一批新的青壮派将领才行。 “五年后。” 朱高煦抬头看向了朱棣,说出了大概的时间,朱棣也只是一听便知道朱高煦打着什么想法:“你准备让这批国防大学的学子加入西南改土归流的战场?” “是!”朱高煦没有遮遮掩掩,毕竟面对朱棣也没有必要遮掩,现在许多人想看他们父子笑话,但他们父子偏不让这群人心愿得逞: “若是黔国公、曹国公他们能带出一批青壮派将领,那大明还能再兴旺四十年。” “四十年太短,俺们俩人加在一起就足够了。”朱棣抓着大胡子,朱高煦听后却有些汗颜。 好在在朱棣看来,他和自己似乎都能活到六十以上。 朱棣能不能活到六十以上朱高煦不怀疑,可他自己能不能活到六十,他就有些忐忑了。 “我不会死在老头前面吧?” 一想到自己为朱棣分担了那么多工作,也不像朱高炽一样经常和朱棣对着干,朱高煦不免怀疑老头这辈子会活得更长。 只是他还没仔细想,便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从殿外响起。 父子二人同时看向殿门,不多时便见一名武官出现在了殿门,气喘吁吁的同时不忘作揖: “臣右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吴忠有急报请奏陛下!” “进来启奏!”朱棣听到是右军都督府便升出了不好预感,示意让吴忠进殿汇报。 吴忠闻言也躬身回礼,随后走入武英殿内将急报递出,一直站在角落没有开口的王彦上前接过急报,不假思索的送到了朱棣面前。 在朱棣打开急报的同时,吴忠这才开口道:“平台罗苗普亮叛乱,琼州府崖州遭遇倭寇入侵并击退。” 改土归流的话题还没结束,便爆发了罗苗叛乱的事情,这让朱高煦与朱棣面面相觑。 不过在看完急报后,朱棣倒是没有着急,而是开口说道:“既然曹国公已经领兵征讨罗苗,那右军都督府只要关注战事便是,至于崖州出现倭寇的事情也不用担心,让两广及福建沿海备倭卫所戒备,待来年郑和下南洋再清剿。” “臣领谕……”吴忠应下,随后便在朱棣的示意下离开了武英殿。 待他离开后,朱棣便看向朱高煦:“下南洋的船队准备的如何了?” 见朱棣询问这件事,朱高煦也在呼吸间思虑后给出答案: “原定宝船四十艘,三千料战船一百艘,马船一百艘,如今看来恐怕需要增加了。” “再调五十万贯,同时再募兵海军一万五千人,再兴三千料战船五十艘,五千料宝船十艘,马船一百艘。” “如此一来,海军七卫三万五千人的编制便满额了。” 朱高煦说罢,同时也给出了日后大明海军的具体实力情况。 算上留在鲸海的宝船、战船和马船,大明海军合计三万五千人,宝船六十艘,战船一百七十艘,马船二百四十艘,合计四百八十艘作战后勤船只。 这个规模,比前世郑和下西洋的规模大了一倍,但却也是应该的。 毕竟郑和下西洋的舰队只在各地官厂保留了一定数量的守军和船只,但朱高煦要在鲸海、东洋和南洋、西洋分别布置七个常驻海军卫所来保障大明的海外利益。 “这事情你看着办吧。” 朱棣闻言起身,看样子是不准备与朱高煦继续聊其它的了,毕竟二人政务都很忙。 他们父子可没有老朱那种精力,更何况现在大明的工作量比老朱那个时候提升了不少,就算老朱复活都得每天干满九个时辰,更别提他们父子二人了。 哪怕是均分,每个人也得干四个半时辰,所以除了部分奏疏比较少的日子外,他们的个人时间还是很少的。 朱棣虽然总往大教场和国防大学跑,但路途中还是得理政。 那重复的生活让他觉得枯燥,可他一想到自己的上位经过,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以此证明自己比朱允炆要好上千万倍。 “儿臣告退……” 朱高煦作揖离去,朱棣也往偏殿走了去。 不多时,朱高煦便乘坐金辂返回了东宫,不过他刚刚下车,就见到了一脸喜色的亦失哈在殿门等着他。 “殿下!” “怎么那么高兴?” 亦失哈高兴的上前来,朱高煦还好奇询问,却不想亦失哈下一句话便让他愣住了。 “太子妃害喜了!” 亦失哈满脸激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媳妇怀孕了。 “害喜?”朱高煦愣了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是怀孕了。 “有这么容易?” 朱高煦没想到自己辛勤了两个月就收获了成果,脑中也是空白一片。 前世他快三十还在做快乐单身狗,看着身边的同事结婚几年都不一定能怀上孩子,搞得他以为生孩子还是比较困难的。 现在看来,也不是很难嘛。 “走,前寝宫!” 朱高煦反应过来后,便也高兴的带着亦失哈往前寝宫走。 两人几乎是一路小跑过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国家大事。 跑到前寝宫时,郭琰居然还在坐着弹古筝,这让朱高煦连忙走进殿内。 “殿下千岁……” 女官们作揖,朱高煦则是好奇询问:“不是害喜了?怎么又弹上古筝了?” 朱高煦记得前世害喜的女同事可不好受,因此有些担心郭琰。 “害喜过后倒没什么难受的,就是害喜的时候有些难受。” 郭琰笑的明媚,眼睛弯弯如月牙般。 朱高煦坐到一旁,伸出手摸在她腹部:“有几个月了?” “御医说应该有一个半月了。”郭琰伸出手放在朱高煦的手上,她可以感受到这次朱高煦是情真意切的关心她,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母凭子贵,如果她能生下一个儿子,那她的太子妃之位才算真的稳固。 “那应该明年九月才生吧?”朱高煦不是很懂这些,郭琰摇摇头:“御医说应该八月左右就能生下来,九月已经是足月了。” “好!”听到这话,朱高煦抬头看向殿内笑呵呵的女官、宦官们,大方道: “赏东宫内所有人每人十贯,此外亦失哈你让人从辽东调来负责生产的女医官。” “奴婢已经下调令了。”亦失哈作揖回礼,这让朱高煦很满意,同时回头对郭琰安慰: “生产之事虽然有危险,但渤海和辽东培养的女医官也不少,他们在渤海和辽东已经处理了不少难产的手术,你体质也好,大可放心。” “是……”郭琰此刻感受着幸福,此前朱高煦也曾关心她,但却没有任何一次能与这次相比。 “消息传去武英殿和乾清宫了吗?”朱高煦询问郭琰,郭琰点了点头。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朱棣与徐皇后便出现在了前寝宫里。 朱棣跟朱高煦坐在一旁,徐皇后则是脸上笑意难减,不停的与郭琰分享经验。 瞧着那画面,朱高煦也从一开始的高兴到现在的平静,倒是朱棣看着他平静下来,拉着他走到一边。 “刚才大教场给我传来了消息,老三可是被折磨的够呛。” 朱棣看着朱高煦,说着朱高燧这段时间的遭遇,不过朱高煦却打住:“若是要放他出来,爹您还是等等吧。” “这三个月都不到,您觉得他能改多少性子?” “他能撑到现在,就说明已经没什么事情了,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他继续在大教场待下去,最少这样京城能太平些。” 朱高煦这话倒也说得没有毛病,经过赵王府长史顾晟的口供,赵王府可没少走出关于宫廷的消息。 如今朱高燧被关在大教场内,先不提对民生如何,单对宫廷就是一件好事。 什么时候他懂事长大了,到时候再放他出来也不晚,反正是他主动要求推迟就藩的。 “你倒是狠心。” 朱棣看着朱高煦,不免摇摇头,毕竟以前朱高燧总是跟在朱高煦身后跑,两兄弟感情最佳。 如今一看,朱高煦变了不说,还要把朱高燧也改变过来。 虽说这是一件好事,但一想到朱高燧吃苦,朱棣始终有些舍不得。 “高煦。” 父子二人才说完朱高燧的事情,便听到徐皇后的声音,故而返回了正殿。 见朱高煦走出,徐皇后也起身走到了他身旁,劝着他这段时间好好关心郭琰。 朱高煦对徐皇后的话还是比较听的,因此不管她说什么,朱高煦都跟着点头。 瞧着他听话,徐皇后最后交代了几句:“这几个月就不要与琰儿同房了,你这东宫不是还有两位奉仪嘛,使唤她们便是。” “若是不够,明年三月为你父亲选妃的时候,我再给你多选几个。” “不必了娘亲,儿子只要原先说好的就行。”朱高煦汗颜,要是徐皇后真给他选几十个容貌俏丽的女子,他还真不一定能把持住。 这一个半月和郭琰同房就已经让他觉得精神疲惫了,现在总算怀上,他都准备好好休息几日。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看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正主朱棣。 他倒也佩服这老头,明明在北平的时候就有那么多侍妾,结果除了已经夭折的朱高爔和还活着的常宁外,他居然硬是能做到不和其它侍妾生下儿女。 要不是知道这老头每天换人翻牌子,朱高煦都怀疑他是不是骑马太多而生不下来了。 反正这份定力朱高煦可做不到…… “你看俺作甚?” 被朱高煦瞧得发毛的朱棣瞪了他一眼,朱高煦还没回应便被徐皇后怼了回去。 “陛下也应该注意节制,近来牌子翻的太频繁了。” “俺只是图个新鲜,若说喜欢,那唯有徐妹子你一人。”朱棣倒是一开口便把徐皇后弄得脸红,下意识看了看朱高煦和郭琰。 “别在高煦他们面前说这话,这么大人也不知羞。” “嘿嘿……”朱棣笑了笑,徐皇后见状只能尴尬的与朱高煦他们点头:“你们早些休息,我们先走了。” 她说这话时也没注意现在还是正午,匆忙的便走出了前寝宫,朱棣也乐呵呵的追了上去。 “娘亲与陛下感情甚笃,你多看看就习惯了。” “臣妾倒是羡慕陛下能如此直接的表达。” 朱高煦笑着与郭琰说罢,郭琰也羡慕的看向了已经走远的朱棣与徐皇后。 见状,朱高煦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牵着郭琰到了偏殿坐下,同时让亦失哈把奏疏拿到前寝宫处理。 (本章完) 第307章 父不识子 “一二一” “一!二!” “哔哔——”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好男儿,好男儿,好男儿报国在今朝!” 南京观音山下,当早操与刺耳的哨声响起,国防大学那占地二百余亩的操场上,数千名身穿鸳鸯战袄的学子正在喊着口号口号,唱着由朱高煦所“编曲填词”的《从军歌》,意气风发。 校台上,三百余名身穿曳撒的武官站成方阵,而检阅他们的,则是一大清早出现在国防大学的大明永乐皇帝朱棣,以及被他拉来的东宫太子朱高煦。 在这群武官中出现了泾国公陈亨、英国公张玉、武定侯郭英、保定侯孟善等人的身影。 朱棣带着朱高煦检阅着他们,直到看到了魏国公徐辉祖的面孔朱棣才停下脚步,不过徐辉祖却根本不看朱棣。 瞧着他那模样,朱棣有些恼怒,觉得徐辉祖作为自家人为什么不理解自己。 只是想到了自家徐妹子后,他还是放下了脾气,扫视了这五位勋臣身后的那三百名武官。 相比较陈亨他们这群四五十岁的勋臣,后方的三百多名武官年纪不一,其中有百余名十分年轻,并且长相与汉人有些细微差别。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们都是朱高煦从神机营之中选拔的中高级武官。 这百余名武官几乎就是整个神机营的骨干,他们在交接了手中工作后,便参与到了国防大学的教学之中。 即便如此,却没有人敢于瞧不起他们,因为论火器作战,这个时代没有哪支军队比他们更有经验。 “魏国公,汇报大学情况!” 朱棣公事公办的开口,徐辉祖也向前一步随后作揖:“国防大学现今为永乐一期,现有教习三百四十六人,学院四所,班级二百班,合计学子六千七百九十七人!” 徐辉祖汇报完毕后,便后退一步退回队伍之中,朱棣则是听得牙疼。 如今虽然已经是永乐元年腊月二十八日,距离除夕夜也不过两天,可国防大学入学的武官子弟才上了四个月的学。 四个月的时间,一万四千余武官子弟跑了七千多,这让他这个皇帝情何以堪。 要不是还有近六千八百人留下,他恐怕已经没脸了。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一眼跟着自己的朱高煦:“只是开学四个月就跑了这么多人,到来年二期入学的时候,不会只剩下两三千人吧?” “儿臣也没想到会跑这么多,不过跑了也好,留着这群意志不坚定的人也无法毕业。” 朱高煦很是无奈,他原本预计到期末还能有七千人,现在看来虽然不至于像朱棣说的两三千,但估计也不会超过五千人。 这五千人,能在五年后毕业的人恐怕只有不到两成,剩下的要么留级,要么就退出。 不过他们要是能毕业,那担任一个百户绰绰有余,一千人就能带好十万人。 “按照你这么弄,剩下还没消息的一万六千多武官子弟恐怕明年连入学都不会来,直接选择平授散阶了。” 朱棣担心看着朱高煦,朱高煦却坦然道:“儿臣早就想过这件事了,因此已经给六军都督府下了教令。” “明年正月开始,各地卫所可自行举荐十名军户入国防大学参学。” “此外,天下武举也会更改难度,不再有武状元和武进士,只有武举人。” “武举人不享受任何特权,只有入学国防大学的资格。” “如此一来,儿臣估计民间与卫所合计能选出上万人。” 国防大学面向的从来不是武官子弟,而是整个六军都督府体系下的二百余万卫所子弟,以及整个天下有意参军的儒生。 大明共有内、外卫五百五十六个卫,每个卫举荐十人便是五千五百六十余人,加上民间武举人,每年万人入学都只是保守估计。 相比较本就抗拒入学的武官子弟,这上万有意向的学子,才是朱高煦需要的人才。 “你这么弄,若是真能弄出点什么,兴许能用在科举上。” 朱棣听完了朱高煦的奇思妙想,当即朝他表示肯定。 他没有压低声音,因为这件事情明年就会曝光,到时候只要庙堂上的那群人稍微注意些,而日后朝廷又有这方面的意思,那他们肯定不难猜到。 武举与国防大学的配套看上去有些颠倒,毕竟普通百姓没有参加武举的本钱。 不过眼下大明的军事资源不算多,不可能对民间投入太多,只能维持当下的条件。 等以后基础军事资源上去了,国防大学也肯定要在各省扎根。 这个体系一旦利用好,那每年必然会涌出不少有天赋的将领。 想到这里,朱棣看向了徐辉祖他们:“四个月以来,可有表现显眼的武官子弟?” “成山伯之子王通不错……”徐辉祖回答,这熟悉的名字也让朱棣高兴:“是他啊,前几日王真找我说过他,准备等他毕业后让他袭爵。” “能得到你的夸赞,看样子这小子也差不到哪里去,哈哈哈……” 朱棣爽朗笑着,可站在他身后的朱高煦却十分汗颜。 王通,那不就是在柳升战死交趾,而后畏怯弃地的那个将领么,尽管他命长活到了景泰年间,期间还参与了北京保卫战,立下了战功,但这样的人放在大明开国将领之中,能力或许还不如徐达手下的一个淮西指挥使。 这样的人都能被单独提出来夸赞,这让朱高煦不敢想象这群武官子弟到底废材到了何种程度。 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朱高煦只能庆幸自己手下大多都是青壮派。 “好了,既然有出色的苗子,那伱们就好好培养,不过最后还是得靠实力说话。” 朱棣吩咐了一句,随后便转身下了校台。 朱高煦跟上,父子二人开始在孟善、陈亨、张玉等人的陪同下在国防大学游走。 国防大学的建筑都是后世的现代建筑,以熟铁、混凝土浇筑而成,三所学院各有教学楼十栋,每栋占地二亩,高四层,有教室四十八间。 乘上大辂,而来仰望那一栋栋教学楼,朱棣不免抓了抓胡子:“这水泥是好东西,只可惜产量不高,不然可以让全天下的城池都用上。” 见朱棣这么说,朱高煦也汇报道:“孙铖在辽东置办水泥场七十二处,儿臣也让亦失哈在各省置办水泥场各一处,南北直隶各十处。” “如今这一百零三处水泥场早已开始运营,年产八万六千余吨。” “吨?”朱棣对这新出的词有些好奇,朱高煦也解释道:“一吨为一千斤。” “嗯,这么多水泥,你准备用往何处?”朱棣询问朱高煦,朱高煦也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官道的修建,以及城池的城建和下水道,还有水渠、河道、堤坝都需要它。” “儿臣算过了,官道修三丈宽,厚三寸的话,每年留出一半的水泥,可以修建三百里左右的官道。” “三百里官道虽然看上去不多,但日后各地水泥工场还会如雨后春笋般陆续出现,只需要百年的时间,就能修建起串联各府县的混凝土官道。” 朱高煦诉说着自己的畅想,可朱棣却皱眉:“朝廷需要官道,这混凝土官道走起来也舒服,不过朝廷只需要几条主要的混凝土官道就足够。” “自吉林到金州,自沈阳抵达全宁,自全宁抵达北京,北京至扬州……” 朱棣似乎是觊觎水泥很久了,表面上不询问,可私底下已经在脑中构筑了一条庞大的交通网。 他的想法就是能让军队以最快速度开拔进入各省,对于混凝土道路的用处,与秦驰道的观念差不多。 “主要干道先修建是必须的,但日后朝廷若是富裕了,再做到串联各府、各县才能更好统治地方。” “更何况,官道也能给商贾和百姓使用,可以促进各地商品往来,这是好事。” 朱高煦信誓旦旦的说着,尽管他用来修路的混凝土强度连后世的c15都差着级别,可问题这个时代的大明朝也没有负重几十吨的车辆在道路上行驶。 就大明最为常见的十六轮马车来说,这样六匹马才能拉动的长排马货车也不过五六千斤罢了,折算后世的吨位,连四吨都没有。 以后世标准来看,这批混凝土官道连豆腐渣工程都不算,可放在大明,它就是勾连地方,能保障地方百年交通通畅的存在。 “修建道路和你所说的城池道路、下水道,你准备动用徭役还是发放工钱?” “还有,这混凝土产出如此之高,你动用了多少工匠,每年花费多少?” 朱棣记得朱高煦说过,徭役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故而询问他。 “发放工钱,朝廷从海外获取了那么多铜钱,始终得花出去,让钱流转起来才行。” “至于水泥场的用工数量是二万六千余人,每人每日工价十文,现结现走。” “修建官道与城中道路、下水道的工价,也以每日十文来作价。” 说到这里,朱高煦开始与朱棣详细说起了经济类的问题。 徭役可以节省钱粮不假,但也耽误农时和百姓开荒时间。 眼下朝廷每年从海外与西南赚取数百万贯金银铜钱,单铜钱就不下二百万贯。 这二百万贯铜钱对于大明来说就是超发货币,绝对不能在单一地区将这二百万贯用光,这样会导致地方通货膨胀,物价飞涨。 这笔钱必须分散的投入地方,才能在保证物价稳定的同时,对大明的道路、城建、水利等基础设施进行建设。 农民手里有钱了,自然就会去消费,也拉动了地方的经济,地方的官府只要税收没出现问题,也可以通过商税回收一部分。 相较于蠲免,朱高煦更倾向于以工致富。 这些东西,朱高煦一直和朱棣说了两个时辰,直到他们已经在百余名骑兵的护卫下离开了国防大学,他都还没和朱棣说清楚。 “这些话,你也与郁新他们说了?” 朱棣总觉得这些东西似曾相识,但听得迷迷糊糊。 朱高煦点了点头:“郁新、夏原吉他们都是朝廷需要倚重的重臣,自然要与他们说这些事情。” “好……”朱棣颔首,那表情和动作让朱高煦还以为他已经理解了自己说的,然而朱棣却开口道: “这些东西日后不用与俺说,俺听着头疼,你只要保障好地方钱粮,别让营造北京和北征、疏通运河的事情停了就行。” “还有,俺觉得那古今典籍馆确实有用,若是大明早有你这样的人去把里面的书都读一遍,恐怕大明也能提前富强不少。” “俺想了想,想把古今典籍馆内有用的书籍都抄写到一起,弄成一部能装下百家之言的类书。” 朱棣突然说要修书,朱高煦一听便知道了这书恐怕就是《永乐大典》,不过他并没有同意。 “修书是好事,但必须要让书籍传播开来才行。” “父亲您就算现在让人修书,以当下的人力物力也顶多编撰出一类书,可若是稍等几年,等辽东那边的学子毕业,您则是可以在编撰之后进行拓印,不至于日后失传。” 朱高煦说罢看了一眼窗外,这才发现他们没有返回内城,而是向着南边走去。 瞧着马车的动向,车上的朱高煦也不由皱眉:“我们这是去哪?” “去大教场,俺着实有些想老三了。”朱棣还在回味朱高煦的话,听他这么说便回答了起来,并很快拉回话题。 “你说的有几分意思,若是修书却传不下去,那确实无法彰显俺的功绩。” “这样吧,等辽东的学子毕业,你选人来帮俺编撰这本书。” “是!”朱高煦点头应下,毕竟他也想借着编撰《永乐大典》的机会,往里面塞入一些“自古以来”的书籍。 一想到这里,朱高煦就看向了窗外,看到了一些即便在这寒冬腊月还在田间干活的百姓。 “还是得提高生产力……” 望着那群农民,朱高煦脑中闪过了蒸汽机、内燃机等各种可以提高生产力的东西,只是他虽然知道这些是什么,上学时也学过,但终归在常年工作中忘记了。 他只记得蒸汽机的原理就是通过燃烧燃料产生热能,将水加热生成蒸汽,然后利用蒸汽的膨胀力推动活塞或转动轴,从而实现能量转化。 只是原理和具体步骤完全是两码事情,他记得原理不代表他弄得出来。 他能弄出火绳枪和加农炮、燧发枪是因为他见过这些东西,而且对于大明工匠来说,制作这些东西并没有代沟。 可眼下,蒸汽机他连外形都不记得,除了能提供原理,他其它什么都提供不了。 正因如此,他才会想要从渤海、辽东历年学子之中选出一批有理科天赋的人。 “算算时间,成绩也差不多出来了,不知道能有多少人被选中。” 朱高煦想到了眼下渤海的期末考,而朱棣见他不说话,当即也开始拿起朱笔,对大辂上的奏疏处理了起来。 见状,朱高煦也跟着开始处理,其中一份便是上次陈瑛弹劾雒佥、车舒他们的奏疏。 雒佥与他相关的十余名官员及其家人被下发到云南为教谕,至于车舒等五十余名官员及其亲眷则是被彻查后流放广西,牵扯人数两千多。 对于这个数量,朱高煦十分满意,但这还不是他最想要的。 他最想要的是在手中拥有足够多的官员后,开始严抓贪腐,并将许多衙门的“常例收入”定为非法收入。 到时候,他就可以每年抓一批流放一批,以此来充实边疆人口了。 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远方也开始传来火炮发射的声音。 “轰轰——” “这炮声,应该是攻城炮吧。” 朱棣目光中透露着兴奋,显然在这大半年的奔波中,他已经记住了各类加农炮的炮声。 朱高煦倒没有因此而警惕,反倒是有些高兴。 毕竟朱棣能更好的掌握火器部队的使用方式,那他在征战漠北的道路中也将顺畅不少。 “对了!”朱棣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朱高煦说道: “你那战役推演弄的不错,俺准备弄到军中考考将领们。” “这倒是可以,不过……”朱高煦迟疑了片刻,这让朱棣皱眉:“怎么?” “没有……”朱高煦假装为难:“不过我觉得父亲您还是不要抱有太大期待。” “恕儿臣直言,北边的将领之中除了朱能、宋晟二位以外,其余诸将包括丘福、谭渊、陈武、火真等人都只适合为将,率领数千上万兵马还好说,一旦超过两万,恐怕打出的结果还不如带兵一万来的漂亮。” “你是瞧不起他们?”朱棣此刻还没有经历丘福的惨败,因此还对老兄弟们抱有幻想。 不过其实他心里也有自己的看法,那就是自家的那群弟兄确实没几个能站出来独当一面的,所以他才想要从中选出几个可以独当一面的重点培养。 只是现在从自家老二这句话来看,估计这群人是真挑不出几个如张玉、朱能这样独当一面的帅才了。 “人都被你调到南边了。” 朱棣只能埋怨起来了朱高煦,朱高煦闻言也哑然道:“北边可还有孟章、陈懋、王义、陈昶、徐晟他们几个呢。” “那倒是,不然俺也不会与你索要他们。”朱棣抓了抓胡子,对自己的眼光似乎很认可。 孟章、陈懋、王义和陈昶、徐晟这五个人里除了徐晟只适合做先锋外,其它四个人都可以好好培养。 他们虽然达不到耿炳文等人的高度,但依旧是如今大明的中流砥柱。 当然,他们最大的优势还是年轻,哪怕是年纪最大的王义也不过三十九岁罢了。 “哔哔——” “来者停车检查!” 木哨声响起,朱棣便一脸幽怨的看向了朱高煦,显然这种经历他已经遭遇多次。 朱高煦无视了朱棣那幽怨的眼光,率先走下了马车。 “殿下千岁——” 见到突然出现的朱高煦,大教场门口的二百兵卒连忙躬身作揖,这让跟着下车的朱棣有些牙疼。 “陛下万岁!” 好在一名百户官瞧见了朱棣,当即带头喊了声万岁,不然朱棣今日可就没面子了。 “好好检查,我们先骑马进去。” 朱高煦和朱棣二人不需要检查,因此他叫人牵来了两匹乘马。 许久没有骑马的朱高煦在翻身上马时不由得想起了赤驩,故此询问道:“赤驩在马场如何?” “回殿下,生了许多小马驹,弟兄们把它伺候得好好的。”百户官咧嘴笑了出来,朱高煦闻言也点了点头:“稍许我去看看他,几个月不见了。” 赤驩自从被带回南方,便承担起了军马场培育马种的任务,过得也算潇洒,就是与朱高煦经常需要几个月才能见面,每次见面都赖着他不走。 今日好不容易来一次大教场,他也刚好可以去见见赤驩。 “走吧。” 朱棣抖动马缰,招呼朱高煦一声后便往大教场内策马而去,朱高煦也紧跟而上。 不多时,二人便策马来到了大教场的操场边缘。 在操场上,近万兵马正在训练,他们二人勒马在边缘观摩。 这里的兵都是从渤海募来的女真兵,不管来多少次,朱棣都能两眼放光的看着他们训练。 “若不是你给朕限制了,朕真想带着在京兵马去尽数北上,好教那草原至上的胡人知道如今大明的厉害。” 朱棣扫视着在这个操场,以及在不远处其它操场的女真兵马,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 “呵呵,父亲言重了。”朱高煦轻笑:“兵马能不能打,得看怎么训练。” “朕自然知道,但朕还没带这支兵马打过仗,手痒难耐。”朱棣爽朗一笑,而他的笑声也让不远处正在训练的兵马听了个清楚。 一些好奇的人看向了这边,其中就包括了朱高燧。 “爹?” 军阵之中,当朱高燧瞧见朱棣的时候,他大脑宕机片刻,不敢想象自己朝思暮想的父亲会突然出现,甚至一度以为是幻觉。 “朱高燧出列,准你一刻钟的假!” 当百户官的声音在朱高燧耳边响起,他这才意识到眼前的朱棣不是虚妄。 “爹啊!!” 一时间,眼泪夺眶而出,他干脆丢了手中兵器,埋着头朝朱棣狂奔。 朱棣压根没认出这是朱高燧,不由被吓了一跳:“这是谁?” “这是高燧。”朱高煦失笑道:“您不是要来见他吗?” “这是老三?!”朱棣错愕看去,压根看不出半点相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乌斯藏的西番人。 “爹!您要为我做主啊!” 跑到了朱棣面前的朱高燧立马就抱住了朱棣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嚎着: “我要回王府,我现在就去长沙就藩,我再也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本章完) 第308章 家庭和睦 “爹啊!!” “您不知道我在这里过的什么日子,他们都欺负我!” 明明已经快二十了,可朱高燧却如小孩般哭闹不止,瞧得朱棣十分心疼。 “好好……”朱棣刚想答应,但却下意识看向了朱高煦。 瞧见他的举动,哭嚎的朱高燧也连忙看向朱高煦,紧跟着继续哭嚎:“二哥,我真知道错了,您放我出去吧!” “这才多久,你就受不了了?”朱高煦跟个没事人一样嘲笑朱高燧,并亲口教导道: “你不是要造反吗?这大教场的火器和火炮你瞧见了吧,伱继续在这里训练,等你手里能握住一支兵马,到时候你就能造反了。” “我不敢了!我没那想法!” 朱高燧矢口否认,他承认他一开始确实还有那样的想法,可后面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拉拢不了大教场里面的兵卒。 他们似乎只认准了一个人,那就是自家二哥朱高煦。 这样的情况让朱高燧的想法直接破碎,并且在日后的训练中他也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现在的他犹如惊弓之鸟,如果朱高煦愿意放他走,哪怕长沙的赵王府还没修葺好,他也愿意住进去,只要能远离京城就行。 “爹,您怎么看?” 朱高煦笑着看向朱棣,心里已经做好了朱棣会放走朱高燧的准备。 只是出乎他的意料,朱棣听了朱高燧的话,居然没有回答朱高煦的问题,而是对朱高燧询问道:“在这大教场学了什么?” “军阵,火器之类的,总之儿子不想继续待这里了。”朱高燧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和鼻涕,他本以为自己这么说后,自家父亲会让自己离开,却不想自家父亲居然笑容灿烂: “你总算学了几分本事,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了。” 朱高燧被朱棣这话弄得愣住,但还是顺藤摸瓜的附和:“是,儿子已经学了不少东西,现在可以出去了。” “不,你继续在这里待着。”朱棣的一席话让朱高燧的想法破碎。 “您饶了儿臣吧!”朱高燧直接跪了下来,看模样又要哭嚎了,可朱棣却翻身下马把他扶起来,苦口婆心道: “你日后要在长沙就藩,少不得要与洞蛮打交道,学些兵法也是好的。” “日后洞蛮作乱,俺刚好可以派你去镇压。” “啊?”朱高燧哑然,他没想到自家父亲比二哥还狠,居然要让自己上战场。 这些日子,他可没少从百户官口中说起当初自家二哥在关外的南征北战,心里对战场十分抵触。 他只想吃喝玩乐,上战场不是他能干的事情啊。 “爹,儿臣没那本事啊……” 朱高燧几乎要哭出来了,可朱棣却咧着嘴笑道:“俺知道,所以俺才让你在这大教场继续待着,学些本事。” “啊?我…我……” 朱高燧说不出话来,倒是旁边的朱高煦瞧出了朱棣的想法,只能扶额叹气道: “爹,您还是别为难老三了,让他与洞蛮作战,不是让他带兵送死嘛……” “对对对对!!”朱高燧连忙附和,从未看朱高煦有这般顺眼过。 “有什么不行的?”朱棣拍了拍朱高燧的肩:“老三,你二哥行的,你也能行。” “儿臣真的不行!”朱高燧声音带着哭腔,朱棣听后也只能失望道:“算了,看样子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闻言,朱高燧疯狂点头,朱棣也只能摇头翻身上马,对朱高煦交代:“让人把他放回王府吧,若是日后再犯,便让他来这大教场继续学习。” “儿臣领谕”朱高煦颔首,随后对朱高燧开口道:“去和你们百户官说吧,便说你的参训到此为止了。” “好!好!我现在就去!” 朱高燧频频点头,转身便一路小跑向操场而去。 待他走远过后,朱高煦才苦笑看向一旁的朱棣:“您何故吓他呢?” “你吓他比朕厉害多了。”朱棣脸上的失望不见,只剩下笑意:“你说的倒是对,老三确实听话了不少。” “只是这次过后,不知道他还会不会继续犯事。” “即便犯事,也应该有所收敛才是。”朱高煦附和一声,对于朱棣的想法不由叹气。 朱棣和老朱一样,他们都知道自家儿子什么做得对,什么做得错,但就是狠不下心收拾他们。 朱高燧年纪还小,还能改正,可朱高煦的部分叔叔已经长成,他们犯的那些混账事,已经足够让朱高煦厌恶了。 “走,去前面看看你的兵马。” 朱棣抖动马缰,朱高煦闻言也跟上,同时更正道:“是陛下您的兵马。” “随你怎么说吧。”朱棣懒得与朱高煦争辩,因为他发现自己确实辩不过这个老二。 “列队!” “哔哔——” 当看到朱棣与朱高煦策马而来,加上朱高燧激动小跑,负责指挥这近万人的李失、李齐二人便吹响了木哨。 “李失,我二哥说我的参训结束了!” 朱高燧激动跑来,没了以往的趾高气昂,只有激动和高兴。 “既然如此那就去换衣服吧。” 李失闻言也没多说什么,平平淡淡的回应,就好像朱高燧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一般。 这样的反应,让朱高燧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只是一想到可以回王府,继续做自己的赵王,他还是脚底抹油般的往大教场的屋舍方向跑去。 在他刚刚离开不久,朱棣与朱高煦也来到了李失、李齐二人面前。 “陛下万岁,殿下千岁……” 二人带头作揖唱礼,紧接着木哨声响起,近万兵卒纷纷唱礼。 “好!” 朱棣翻身下马,走到了前排的一个十八九岁年轻兵卒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一支女真?” “回陛下,我的汉名是吴孟,以前的名字是莫日根,是北山使鹿部的人。” 那年轻兵卒用还不是太熟练的官话说着,朱棣一听便知道他是刚刚被调到京城不久的兵卒,见状他也好奇询问道:“你们使鹿部的人,真的训鹿、养鹿,用鹿来乘骑?” “回陛下,我们训鹿也养鹿,不过鹿只用来在冬季拉车的。”吴孟回答着,朱棣闻言也点了点头,捏了捏他的胳膊。 “好,足够壮实。” 他很满意类似吴孟这样的兵源,倒是朱高煦翻身下马后上前询问道:“北山诸部的日子现在过得怎么样,都搬出来了吗?” “回殿下……”见到朱高煦,吴孟显得有些激动,整个人都站的笔直了不少。 “北山好多部落都南下接受了招抚,辽国公(孟章)把我们安置在了肇州城到安东城、黑水城之间的水驿,依托水驿给我们修建房屋。” “如果有部落愿意开荒种地,他就给我们带来工匠和水泥,让我们可以修建水利,耕种一些坡地。” “如果不愿意开荒种地,还是想继续像以前一样狩猎,那就继续狩猎,但家里得出一个男丁当兵,不过我们的粮饷都会送回家里,让家里即便打不到猎也不至于饿肚子,军饷则是留下给我们自己花。” “我南下的时候,听说北山和东海的好多部落都派人接受了招抚,从肇州到黑水城足足有一百多个寨堡,八九万人。” 关外与山东兵马的军饷是二十石米外加八贯钱,二十石米运回家里,足够一家五口人吃的肚皮圆滚滚,八贯钱也足够吴孟他们这种兵卒在普通城池过着舒坦日子。 不得不说,孟章和女真人接触久了,还是十分清楚他们需求的。 “八贯钱饷在京城够用吗?”朱高煦为吴孟整理了一下领子,吴孟也紧张的回答道:“吃住都在大教场里,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 “大教场里好多弟兄都是拿了钱饷后买棉花和白布,托驿站运回家乡。” “棉花多少钱一斤,白布呢?”朱高煦询问吴孟,吴孟也不假思索的回答:“棉花六十文一斤,白布二百文一匹。” “嗯,白布还好,就是棉花太贵了。”朱高煦颔首,不由感叹棉花有些昂贵,但也能理解。 棉花产量在江南等地亩产也不过一百五十斤左右,哪怕在北方地区的北平和山东棉花,亩产也不过二百余斤。 洪武年间山东就被朱元璋下令种植棉花和大豆,以此来供应辽东。 到了朱高煦入主山东后,又有计划的加大了大豆和棉花的种植面积,不过时至今日,棉花的价格依旧居高不下。 好在随着辽东的开荒,不少适合种植棉花的土地也种上了棉花。 缺少了辽东这个棉花需求的大户,日后关内的棉花价格兴许能随着推广而逐渐下降。 “修建的集镇都安排上火炕和火墙和下水道了吗?” 朱高煦继续询问吴孟,吴孟也放松了不少,老老实实的回答道:“都修建了,不仅修建了这些,还修建了混凝土的路面,在集镇里走路都踩不到泥。” “那就好。”朱高煦点点头,随后转身走到了朱棣的身后。 他与吴孟的对话被朱棣所听见,朱棣瞧着他三言两语就让吴孟站得笔直,不由得在想这小子收买人心确实有一套。 不过从二人的对话中,朱棣也听到了不少消息,尤其是大批女真接受招抚的消息。 “现在渤海有多少人口了?” 朱棣看向一旁的朱高煦,朱高煦也老实回答:“四十四万六千余口,其中二十四万余口是女真人,不过他们之中有许多都会在明年内迁进入辽东、山东,明年这个时候估计只有十五万左右了。” 女真内迁,汉人外迁,这是同化的一种手段,大明不像满清那样小族凌大族,而是大族凌小族,因此在北方根本不用担心被同化的问题。 哪怕把整个东北、漠南漠北和西域的人口都算在一起,也不过二百余万罢了。 将他们丢到一千六百余万人口的北方大地都十分稀疏,所以对于大明向东北开拓,朱高煦基本没有担心过任何同化问题。 倒是相比较北边,南边就有些难办了。 不管是麓川还是暹罗、高棉、安南,这些国家人口多则数百万,少则百余万,偏偏大明在西南的同化不足,一旦深入内陆就有被同化的风险。 也就安南这样有漫长沿海线,可以用海运来移民的地方,朱高煦能有把握靠时间来持续移民同化当地,像西南和三宣六慰就要困难许多。 “四十四万人,种五百多万亩地?” 朱高煦的汇报,让朱棣想到了渤海的耕地面积,不由得感叹渤海开发速度和富裕程度。 在他看来,也只有挽马、耕牛充沛的渤海才能做到一个人料理十余亩地了。 对此朱高煦也解释道:“关外冬期长,粮食的亩产也不过每亩八九斗,这次郑和下东洋带回了不少日本国的耐寒作物,辽东那边也会试着培育看看,能不能培育出耐寒些的作物。” “这个你自己看着办,俺比较好奇的是今年的户部《黄册》、《鱼鳞图册》有什么变化。” 朱棣提起了户部的文册,由于山东的清丈和摊丁入亩、入学资格与户口绑定等政策,山东的耕地和人口都得到了提升。 除此之外就是一直迁移人口进入辽东,不管开荒的辽东地区也在时刻变化。 除了山东和辽东,其次就是云南和四川的人口和耕地变化比较大了。 靖难之役结束以来,云南和四川陆陆续续涌入了四十余万人口,他们不少人已经在上半年安家并开荒,如今也基本见了成效。 这些情况,身为皇帝的朱棣只有通过户部的文册才能了解,但户部还没清点完。 “山东和辽东的情况你应该清楚吧?” 朱棣询问朱高煦,毕竟朱高煦在辽东和山东布置了大量基层官员,收集数据肯定比户部要快。 “自然……”朱高煦走到一旁,朱棣也跟了过去,远离了军阵。 “辽东与渤海至腊月初一,有人口一百九十七万七千六百口,耕地一千三百四十余万亩。” “山东至腊月初一,有人口四百八十二万七千余口,耕地五千九百九十四万余亩。” 朱高煦简单汇报,朱棣便想到了洪武三十年的数额,然后抚了抚须:“这山东连带辽东在洪武三十年的人口才五百二十五万,如今四年过去,加起来却六百八十多万。” “即便减去大宁的三十余万口,也比原本的人口多出一百二十五万。” “那耕地当初连带军屯田也不过六千万,如今却有七千余万亩了,仅山东一省就增加三百多万亩。” “这群乡绅胥吏,俺真想把他们手里的人口田地都抢到手里。” 朱棣有几分急眼,毕竟从山东的情况来看,大明的人口绝对不止洪武三十年的六千余五十万。 不过他也有几分保守道:“你下面的人会不会多报了,这增加的有点太多了。” “增加是正常的。”朱高煦先给出答案,然后才详细解释道: “洪武十四年的时候,山东就有五百二十万口,如今二十年过去,增加一百二十万很正常,耕地也是同理,甚至比眼下丈量的还要更多。” “以儿臣看来,朝廷眼下的耕地恐怕恢复不下北宋熙丰时期,甚至有所超出,人口也恐怕不低于七千万。” “只是如何将田亩丈量,人口清查,还是得先看看山东试点政策推进如何。” 朱高煦说的有理有据,毕竟洪武十四年的大明就有耕地三亿六千余万亩,人口五千九百八十余万。 如今二十年过去,人口居然才增长了一百多万,耕地才增长三千余万亩。 如果大明真的只有六千万人,那耕种四亿亩耕地也倒符合效率,毕竟人力耕种的极限也就五亩,算上天下耕地,人均耕种六亩倒也不出奇。 可大明二十年人口才增长一百万,这简直就是有些羞辱人了。 即便是民生败坏的乾隆后期,十八年时间里也从三亿一千万,增长到三亿六千万,这还是耕地已经开发困难的情况下。 反观眼下,二十年才增长一百万人口,偏偏税率不如乾隆时期一半。 说七千万人,那都是朱高煦说的保守了,至于耕地,北宋熙丰年间耕地四亿六千余万亩,但对应男丁就有四千余万,算上女性恐怕不下八千万。 北宋年间的生产效率与明初差距不是很大,人均六亩耕地算是古代耕种效率的标准了。 大明要是有四亿六千万亩耕地,人口最少接近八千万,这才是朱高煦心里估计的人口数额。 利用入学资格来清算人口数量,这就是朱高煦能从山东和辽东清查出那么多人口的主要原因,摊丁入亩则算是次要了。 只是这套办法没办法扩大,因为大明没有那么多教学资源,也养不活几十万只负责教书的教习,除非生产力提高。 “按照你这么说,今年清查的人口恐怕不低于六千六百万,耕地不低于四亿三千万。” 朱棣若有所思,同时也觉得自己立朱高煦为太子简直就是最正确的做法。 执政不过一年半,朱高煦就让大明的账上人口增加了一成,耕地增多五千万亩。 若是老朱泉下有知,兴许日后他下去后,能打的稍微轻点。 想到这里,朱棣就看向了朱高煦,那目光有些饥渴,看得朱高煦有几分发毛。 “您这是……” “老二啊!” 朱高煦话还没说完,便见朱棣一手搭在自己肩头:“这天下还是得靠我们爷俩治理。” “你好好干,等俺过几年俺五十多干不动了,到时候就把这位置交给你来干。” “……”听到朱棣说五十多就干不动,朱高煦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五十多干不动政务,六十五上马杀敌,还真有您的。 “您最好说的是真的。”朱高煦一开口,朱棣表情就僵住了。 他不过是客套客套,这小子怎么还当真了。 只是仔细想想,朱棣似乎又觉得没什么的,毕竟自家前面三个哥哥都只活了三四十,自己如今四十有二,年纪也不小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等自己干个十几年,到时候也五十几了,应该干不动了,传位置也正常。 朱棣这般想着,心直口快的便点头道:“当然了,俺什么时候骗过你?” “是……”朱高煦想到了前身瓦罐鸡,但还是点了点头,随后与朱棣巡查起了大教场的各处。 过了半个时辰后,朱棣才恋恋不舍的走出了大教场,见到了在大辂旁边等了许久的朱高燧。 瞧着他没有上大辂,朱棣都有几分诧异,隔着老远与朱高煦说道:“你这办法倒是管用,他现在规矩了不少。” “儿子早说过,多练练对他有好处。”朱高煦轻笑,就他对渤海的训练要求,朱高燧的脾气要是一点都不改,那他反倒觉得朱高燧真是无药可救了。 他本来就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不止是他,就连前身的朱高煦在历史上表现也是这样。 朱棣个人能力没得说,就是养孩子上有点偏科,宠溺太甚了。 “爹,二哥……” 见朱棣他们出来,朱高燧立马上前迎接,不过现在朱棣也不知道他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被练出来了。 “懂几分规矩也是好的,上车吧。” 朱棣对朱高燧的做法十分满意,点了点头示意他上大辂。 然而此话一出,朱高燧连忙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心里欲哭无泪。 若说他在大教场里经历最恐怖的事情是什么,那不是肉体训练,而是精神上的折磨,尤其是当他不小心听到了一些渤海兵卒说朱高炽与他朱高燧碍眼的话后,他几乎每天都担心大教场里有人会害自己。 哪怕在睡梦里,他都能梦到李失带着一群人找到他,询问他是不是真的觉得自己有天子气。 不管回答是与否,反正问完过后李失就会带人挥刀把他杀了,而他也从睡梦中被吓醒。 尽管知道李失没有必要杀自己,可这种梦境还是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现在他好不容易出来,结果自家父亲还让自己坐天子才能坐的大辂,这不是要他半条命么。 “爹,您和二哥坐吧,我现在喜欢骑马。” 朱高燧声音中带着丝哭腔,朱棣与朱高煦面面相觑,末了朱棣才与朱高煦走上大辂,时不时还一步三回头。 直到上了车,朱棣才小心翼翼道:“老三被你吓得不轻,他不会落下病根了吧?” “这个……” 闻言,朱高煦本人都有些忐忑的看了一眼车窗外翻身上马的朱高燧,犹豫道:“应该……不会吧?” 《明太宗实录》:“腊月辛丑,上与太子视大教场,太子疏言曰“赵王自省已久,可恕之。”上闻太子言颔首,赵王遂赦,涕零曰:“若无兄,弟恐亡矣。” 《渤海纪事本末》:“腊月末,帝与上往大教场去,帝闻赵王自省,遂赦。” (本章完) 第309章 南北分卷 “是岁天下口六千六百五十九万八千三百三十七人,田亩四百五十二万七千六百三十二顷余七十二亩六分,税粮三千二百万石。” “金一万九千六百二十两,银一百四十八万七千余两,铜二百八十七万六千贯。” “杂项、商税、矿课、盐引、茶引折色二百二十五万四千余贯,还有铁、铅、丝、绢、绸、缎、布、棉等各项折色九十四万六千余贯。” “是岁入粮三千二百万石,其它各类折色岁入七百七十七万七千二百余贯。” 爆竹声中一岁除,伴随着奉天殿内,身穿朝服的户部尚书郁新汇报完结果,整个庙堂上身穿朝服的群臣面面相觑。 正旦大朝会,作为新年的第一场朝会,所有人穿上了朝服,而作为君王的朱棣与作为储君的朱高煦也分别穿上了冕服。 相较于这对父子的淡定,群臣们诧异的看着郁新,因为正旦朝会往往只是贺礼类的朝会,基本不会奏事。 户部的文册,理应在去岁年末交给皇帝才是,可如今却拖到了新年第一天。 况且,今年的文册上少了六军都督府的军屯籽粮,以及马匹、草束等各类东西,难不成是皇帝要更改旧制? 群臣持着笏板遐想,同时穿着冕服,拿着玉圭的朱高煦也站在高台之上,朱棣之下对群臣开口: “即日起,户部与六军都督府各自管理钱粮。” “臣领教令……” 当朱高煦宣布新政,群臣纷纷露出果然的表情,同时也不免关注起了去年大明的情况。 若说增长,其中增长最甚的无疑是人口和耕地情况。 洪武三十三年的数据大多是抄旧,因此永乐元年的情况才能表达出大明在过去几年的变化。 相较于洪武三十年抄旧的六千余五十万口人,经历战争过后大明人口反倒井喷式的增长到了六千六百五十九万的数目,一口气增加六百零九万人。 此外,相较于洪武三十年抄旧的三百八十七万顷,去岁大明田亩数量为四百五十二万顷,一口气增长六十五万顷。 以上这些为何增长,群臣都十分清楚。 清理建文佞臣得到了不少隐匿的人口和田亩,税务司对山东、江东的清查,以及东北的开发又得到不少人口耕地,如此才形成了眼下的数额。 “臣左军都督府右都督张玉有六军都督府事务启奏!” 身穿朝服的张玉站出来作揖,将群臣们从遐想中唤醒。 “奏!” 朱棣威严开口,张玉闻言也躬身作揖,而后开口道: “六军都督府去岁有屯田子粒二千余四十万石。军马五万九千六百七十二匹,乘马二十万四千三百匹整,草束三千六百四十七万余束。” “岁支军粮二千七百万石,军饷二百三十万九千四百贯,草束殆尽。” “今岁需朝廷调拨粮食六百六十万石,军饷二百三十万九千四百贯,另需发徭役割草束三千万束,需朝廷拨豆料二百万石。” “准奏!”对于六军都督府的需求,朱棣不假思索的就选择了同意。 不过如此一来,也让正旦朝会成为了去岁的年末总结大会。 户部尚书郁新走出一步作揖:“去岁百官及地方岁支一千九百四十七万六千余石,存一千二百五十余万石。” “今岁朝廷营造北京、补贴辽东、疏通河道、修建黄河上游束水闸及吴淞二江,下西洋需支三百万贯,粮九百万石……” “算上积存的府库仓粮,可调用钱七百二十三万贯,粮三千七百二十万石。” 郁新把大明朝的底子说了个大概,不过由于去年没有蠲免天下过半,赋税正常,因此去年积存钱粮各二百余万。 算上老朱的积存,大明朝的底子还很厚。 这笔钱粮就算丢到明末,那都足够崇祯十七年的崇祯支付完天下积欠军饷、俸禄,可见朱元璋积存之厚。 “去岁,为过去四载唯一积存,臣为陛下贺……” “为陛下贺——” 郁新说罢,群臣纷纷躬身唱礼,朱棣也自满了起来。 “可还有事物启奏?” 朱棣想要结束早朝,毕竟今日的大朝会只是他和朱高煦为户部与六军都督府新计算方式站台罢了,如今戏唱完了,也该散场了。 “陛下,臣礼部尚书李至刚有事起奏!” 李至刚站了出来,不过他代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庙堂之上的大部分人。 “准奏。”朱棣略皱眉头,随后便见李至刚作揖道: “陛下,朝廷自洪武三十年丁丑科后,已经四载未办科举,如今为第五载。” “臣请陛下定下明岁科举,以此安天下人心……” 李至刚说罢,朱棣也皱了皱眉,因为他昨日才与朱高煦讨论过这件事。 昨日朱高煦就说过,今日群臣一定会请朝廷举办科举,如今看来他预料不错。 至于科举一事,他与朱高煦仔细商量过后也觉得应该办,不过需要开始有些变化了。 “科举理应举办,但明年举办过于急迫,朕定永乐四年为甲申科,六部及三司官员提早两年开始告知天下士子。” “此外,甲申科以太子少师姚广孝为主考,翰林院侍读学士解缙为副考。” “此前科举的乡试成绩作数,不过今年的院试和乡试、会试考卷由东宫出卷。” 朱棣将科举时间挪到了永乐四年,这让庙堂之上的群臣皱眉,可还能接受,毕竟承认了建文年间科举院试和乡试的成绩。 不过将下次科举的考卷交给东宫出卷,这就让群臣有些受不了了。 “陛下,太子虽博学,可对经史典籍熟知多少却无人了解,臣请问太子,甲申科考卷是否与过往科举考卷类似?” 李至刚作揖询问,也问到了群臣所关心的问题。 谁都知道辽东的五年官学教育是学的什么,如果朱高煦到时候把那些东西搬上考卷,那南方学子必然会吃亏。 想到这里,众人纷纷隐晦的看向朱高煦,朱高煦却直接开口道:“类似,不过也有细微调整。” 说罢,他不等群臣开口询问,便主动开口说道: “自甲申科起,全国分为南北中三卷,定进士额为三百。” “南北取士分配比例为南人十之五,北人十之四,西南十之一。” “北卷范围为渤海、辽东、大宁、北直隶、山东、河南、山西、陕西、陕西行都司,取士一百二十人。” “南卷范围为南直隶、浙江、福建、江西、湖广、广东取士一百五十人。” “中卷范围为四川、广西、云南三省,取士三十人。” 南北分卷,这个是朱高煦为数不多认同好大哥颁布的有用政策,并且影响了大明及后世六百多年。 南北分卷毫无疑问是防止国家分裂的政策,毕竟眼下经济重心已经彻底南移,大明又是自南方起兵,因此江南受到元末战乱的影响最小,其次是北方,最后是汉化不算深入的广西及西南。 论经济,毫无疑问也是这个排名,因此经济落后的地方必然教育落后,而教育落后就肯定考不过教育先进的江南一带。 这样的经济、教育局面下,如果“统一考试”那么绝大多数进士名额都会被南方籍贯占据,长此以往北方以及部分南方省份必然离心离德。 明初洪武四年的科举举办过后突然暂停科举的原因就是因为朱元璋发现了北方和西南及江南的差距太大,所以在暂停科举的十三年时间里,朱元璋一直忙于对北方和西南的官学建设,直到洪武十七年才重开科举。 此后四次科举中,北方占据进士席位常年保持在三成,西南偶尔一成,其余也就被江南和中南地区垄断。 南北中三卷,是朱高煦结合了历史上大明最终完善的政策。 在这种南中北分卷下,并不会造成三地士子官官相护、结党营私的情况。 毕竟明朝的科举是各省组织乡试考出举人来,然后朝廷组织会试考出进士来。 南中北卷的名额分配是固定的,但是三卷各省可没有固定的名额分配,因此很难形成三地党争的局面。 哪怕到了万历、天启年间党争最为严重的时候,其实也没有北方和西南什么事情,而是南卷诸省的争斗,也因此形成了明末特有的籍贯派系争斗。 南直隶由于被拆分为十八个直隶的州、府,因此也需要内部竞争,所以无法形成如淮西、江东一样的党派。 整个晚明里,南卷籍贯的官员形成了以苏州为首的江东昆党,宣州为首的宣党,浙江的浙党和湖广的楚党。 相较于他们,山东的齐党和陕西、山西的秦党并不算什么有实力的党派。 不过这种局面与朱高煦无关,眼下的他只要能确定南北中三卷制度就行,至于其他的齐楚浙宣昆等诸党如果冒头,那反倒是利于皇帝平衡庙堂,不至于一家独大。 “一百五十席位……” 奉天殿内,群臣默不作声,作为大学士的解缙则是在分析利弊。 他与杨士奇隐晦的对视一眼,显然他们对于南卷一百五十席不是很满意。 江南一京二省的人口占据天下近半,可却还要与湖广、广东、福建来争夺一百五十个进士名额,这无疑是对他们的限制。 相比较之下,北方和西南虽然加起来才有一百五,可他们的人口加起来都不如南直隶和江西二省多。 显然,朱高煦此举是明显的偏向北方和西南。 “殿下,分卷是好事,可南卷进士额是否太少了些?” 解缙站出来作揖道:“南卷一京五省人口四千万,而北卷和中卷二千六百余万,如此均分容易遭到诟病。” “殿下,臣附议……”杨士奇等人先后站出来,不止是他们,甚至连李至刚他们都纷纷作揖唱礼。 面对此情此景,朱高煦倒是没有慌乱,他原本就没觉得仅凭自己三言两语,就能从南卷诸省手里夺走一成名额,因此见此情景,他主动开口:“那你们以为如何?” “臣以为,理当南卷一百八十位,北卷九十位,中卷三十位。” “臣附议,亦或者增加名额给南卷,或者将广东、湖广拨给中卷。” “臣附议……” 朱高煦一开口,群臣便争先恐后的开口要求对南卷增加名额。 他们之所以没有反对三卷分考,是因为他们知道这是朱高煦的底线,不然没有必要提出三卷分考这种政策。 换而言之,政策必须执行,但内容可以商量。 这里的内容,就是各省分配名额,以及各省归属哪一卷的范畴。 为此他们提出了三种想法,不过不管怎么提,始终是南卷占总名额六成,北卷三成,中卷一成。 这种占比与洪武年间科举结果差不多,除了动了手脚的洪武三十年那场科举外,其余都是这个占比。 维持这个占比,南卷各省的利益才不会受损。 “陛下觉得如何?” 朱高煦见群臣的底线已经露出来,便转身向朱棣作揖,并演戏道:“儿臣觉得还是维持原策比较好。” “这个……”朱棣沉吟一声,群臣纷纷看着他们,尽管知道他们是在演戏,却还是不得不配合。 “南卷人口确实太多,不如定进士额为三百二十位,北卷和中卷不变,南卷一百七十位如何?” 朱棣一开口,便让双方各退一步,南卷占比五成五,其余北卷和中卷四成五。 “陛下,臣觉得可以提升至三百五十位,南卷占二百位,北卷与中卷不变。” 解缙作揖开口,显然他们的底线就是六成。 见状,朱棣也与朱高煦交换了眼神,随后才缓缓开口道:“既然这样,那就定科举三百五十位,南卷二百位,北卷一百二十位,中卷三十位。” “陛下圣明——” 群臣唱礼,朱高煦见状也眼神示意了鸿胪寺卿。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鸿胪寺卿一声唱礼,可庙堂之上群臣无动于衷。 “散朝……” 最终,伴随着鸿胪寺卿的唱礼声,永乐二年的第一场朝会宣告结束。 朱棣与朱高煦率先离开了奉天殿,在后殿更换冕服为常服后,父子二人没有休息的时间,各自乘坐步舆便前往了武英殿。 道路上,朱棣示意车舆慢些,与朱高煦车舆并行同时开口道: “下西洋的商货和征讨安南的粮草都处理的如何了?” “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过几日船队开拔南下便能运抵钦州。” 朱高煦回应的同时,便看到了穿着冕服前往武英殿的黔国公沐春等人。 两支队伍擦肩而过,沐春等人纷纷停下脚步,对车舆行礼。 待朱高煦他们离开,他们才抓紧跟上。 一刻钟后,等他们赶到武英殿,朱高煦和朱棣已经令人将沙盘抬到了正殿,并为众人准备了桌椅板凳。 沐春、杨展、郑和、王瑄、孟瑛、张辅、瞿能、何福、顾成等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出现。 他们的到来,是为了商讨永乐二年的一场大事。 在他们舒缓几口气后,朱棣便坐在金台上,目光看向了朱高煦。 朱高煦心领神会,上前用教条指着安南道:“半个月前,安南遗臣裴伯耆到京城,控诉胡季犛父子“弑主篡位,屠害忠臣”,请求朝廷出兵擒灭此贼,荡除奸凶,复立陈氏子孙。” “对他,陛下已经给予回应,那就是朝廷将会在入冬出兵,并在平定安南过后,在民间搜寻陈氏后人,拥立其为安南国主。” 历史没有出现太大的差错,安南大臣裴伯耆带着数十名遗臣来到京城求援。 借此机会,朱棣也趁机演了一场戏,承诺如果拿下安南,找到陈氏子孙,便立其为国主。 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要拉拢安南遗民和遗臣罢了,等真正拿下安南,到时候绝不会出现所谓的陈氏子孙,安南只会变成大明的交趾行省。 朱高煦的心思,站在殿内的诸将皆知,因此他们等待朱高煦继续说下去。 对此,朱高煦也开口说道:“有火器在手,我对诸位是否能拿下安南不存在怀疑,我在意的是拿下安南后该如何治理。” “云南离不开黔国公和宁远伯(何福),贵州也离不开镇远伯(顾成),川南更是离不开建昌伯(瞿能)你们。” “因此在拿下安南后,诸位可以撤军返回各自驻地,留傅让、张辅、孟瑛、林粟、张纯五人及其麾下三万兵马镇守安南。” “年末朝廷会从江南募胥吏三千前往安南,协助傅让留守。” “不过只是如此,还无法做到彻底的掌控安南,因此还需要迁徙百姓进入安南。” “户部届时会在福建、广州招募百姓迁徙安南,迁徙者每人赐田二十亩。” “这个消息,诸位南下之后可以提前宣传,让有意的百姓做足准备,同时也要记得在安南剿灭胡氏等贼后,将田地留下交给朝廷分配。” 朱高煦交代完征战和征战后的事情,随后便将目光放到了沐春身上:“眼下西南诸多土司集结兵马几何?” “约有四万六千余人。”沐春作揖回答,朱高煦听后满意。 “下西洋的船队会在拿下安南南部后转为运粮船,这次南下携带粮草便多达六十万石,加上广州、昆明、钦州储存的八十万石,足够这次近十三万大军及二十万民夫消耗六个月。” “六个月的时间,起码要拿下升龙府,让当地百姓恢复生产来供给大军才能长久。” “是!”沐春等人作揖应下,朱高煦见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看向了金台之上的朱棣。 朱棣见他说完了,自己心里却没什么想说的,因此跟着附和一句:“按照太子说的办就是。” “是……”沐春等人作揖,而后便与朱高煦讨论起了征讨安南可能遇到的一些事情。 对此,朱高煦只是隐晦的与沐春等人交流,希望让土司兵马负责扫尾和清理战场外围的任务。 上次讨论安南时,沐春就得知了朱高煦对安南的态度,因此对于他这些隐晦的提醒,沐春也点头表示知道了,不过对一些细节处他还是询问道: “土兵军纪不堪,若是让其攻城,恐怕会致使城池破败,而且士绅财富多在城中,这……” “城池可以土兵与官兵并进,收拾乡野残寇则以土兵为主。”朱高煦给出准确答案,这让沐春松了一口气。 “此战所获除田地耕牛外,一成归将领,四成归参战兵卒,剩余五成留存地方,等待朝廷官员接收。” 朱高煦补充了一句,沐春闻言便作揖:“既然如此,那臣便没有问题了。” “好,你们回都督府后仔细商讨一下吧,郑和、杨展和王瑄留下就行。”朱高煦目光投向郑和三人。 见状,沐春等人纷纷作揖唱礼,从武英殿中走出。 待他们离开后,沙盘被更换为南洋沙盘,兴致来了的朱棣也走下了金台。 他背着手绕着南洋沙盘转圈,但却没有提及南洋,而是将目光放到了小琉球上。 “上次朕就想询问,这小琉球上没有什么金银矿产吗?” 朱棣询问起了台湾的情况,朱高煦闻言指着台湾岛:“金、银、铜、铁都有,不过登陆这里最好走的航道是从宁波一路南下。” “福建海峡虽然看着不宽,但并不适合横穿,而且岛上情况也不太好,容易染上疟疾,可以作为西南充实后的流放之所。” “可以开垦荒地吗?”朱棣询问朱高煦,毕竟沙盘上的台湾西侧还算平坦。 “可以是可以,但需要兴修水利。” 朱高煦指着台湾西侧说道:“此岛主要由南部平原和中北部的平原组成,虽然可以开垦,但需要的水利建设难度太高,没有十几万人力和十几年的投入,恐怕很难得到收益。” “那为何不从安南流放人口来充实此地?”朱棣突然开口询问朱高煦,朱高煦反倒顿了顿,被他说愣住了。 “反正那安南的不少土人伱也不愿意留下,那不如送到这里,驻兵千余就能管控十数万人,兴许能开垦不少田地。” 朱棣兴致勃勃的说着,朱高煦想了想也觉得可行,不过这支出太大了。 台南平原之所以变得土地肥沃,耕种轻松,原因在于日占时期修建的嘉南大圳和乌山头水库。 嘉南大圳还好说,靠着人力也能修建,但乌山头水库想要修建起来就太困难了。 这座水库修成时已经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了,可即便如此它依旧是东南亚第一大水库。 这样的技术,不是如今的大明能达到的。 如果真的要修,只能迁徙更多的人口,在上游围追堵截,抓住旱季修建大坝,难度太大还容易失败。 想到这里,朱高煦摇摇头:“难度太大,如今国库勉强能够收支平衡,拿下安南后还要投入多年才能有所产出,如果再加上小琉球,那恐怕……” “俺只是说说,你记住便是,日后等你即了这大位再弄也不迟。” 朱棣摸了摸胡子,随后看向郑和他们:“好了,你先与他们说说正事吧。” “好”朱高煦颔首,转头与郑和他们。 面对他们的目光,朱高煦将用教条在福建、广东、安南画出了一条路线。 《明太宗实录》:“二年正旦,上设南北中卷,进士三百五十位定额,自甲申科始,南卷占十之六,北卷十之三,中卷十之一。” 《明太宗实录》:“二年初,安南遗臣裴伯耆抵南京,控诉胡季犛父子弑主篡位,屠害忠臣,奏请朝廷擒灭此贼,荡除奸凶,复立陈氏子孙。” “上闻怒:“安南为天朝之臣属,胡氏逆贼弑主篡位,当兴兵讨之。”遂发兵五十万征讨胡氏。” (本章完) 第310章 西洋市舶司 “这次海军协助陆军作战,要注意的就是及时切断安南的南北交流,然后保障海上运粮通道。” “这次朝廷建造了那么多马船,并不是全都要下西洋的,而是要留出一部分来参与福建、广东人口迁徙安南的任务。” 武英殿内,朱高煦指着福建、广东到安南的航道,对郑和他们交代起了这次协助作战的重点以及后续。 不过面对他的话,朱棣却突然开口道:“主动让百姓迁徙,恐怕效果不佳。” “确实。”朱高煦认可道:“因此儿臣准备调税务司三千官员前往福建。” 说到这里,朱高煦的目光再次放到了郑和与杨展身上:“福建民风彪悍,宗族盘根交错,因此一些乡绅仗着辈分压榨百姓,同时也从他们之中挖掘可以扶持的年轻人。” “税务司的官员清丈田亩、登记人口还行,但对付这些人他们就差了一些。” “我准备调在京的燕府、渤海骑兵南下与你们配合,帮助税务司的官员丈量田亩,登记人口。” “这次不同于对江东六府,福建官员在庙堂之上人寡言轻,因此要大办特办。” “凡是参与到隐匿田亩、人丁的富户与乡绅,一律株连族人迁往安南。” 朱高煦要从福建迁徙人口去安南,虽说隔着大海,但郑和下西洋的船队比历史上大了一倍不止,能一口气运送四万人前往广州,在广州、钦州补给后就能抵达安南。 六个月时间,足够郑和他们从福建迁徙十余万人口进入安南。 这些犯事人口将会编为军户,被傅让等人训练后,加强明军对安南的控制,直到安南彻底稳定下来才会将他们从军籍改为民籍,将军屯田均分给他们。 “这次下西洋,以安南、旧港、吕宋为重,直到安南稳定才继续前往旧港、吕宋。” 朱高煦交代了郑和他们,目光却放在了杨展身上。 他知道,杨展能明白他的想法,而且能很好的实施,不会心存怜悯。 郑和虽然也强硬,但始终比不了他。 “殿下,那我留下是干什么?” 忽的,王瑄尴尬开口,因为他从先前一开始到现在都和这次议事的内容搭不上边,因此他不得不询问自己来武英殿的意义是什么。 朱高煦见状也笑了笑:“召你来,自然是有事情要说的。” “你走过永昌到陇川的路,应该知道有多难走。” “这次安南牵扯的人很多,我准备调十万给伱,由你主持修建一条从永昌到南甸,南甸分别到陇川、蛮莫的道路。” “除此之外,还有二十万斤火药和云南水泥场的调配权。” “等安南战事结束,我会让云南布政使司每年调二十万石粮食给你,总之你要做的就是修通这条二丈宽的官道。” “若是有此等支持,你认为这条官道需要多久能修好?” 朱高煦目光灼灼的看着王瑄,王瑄回忆了滇西的驿道情况,然后才犹豫道: “殿下,滇西的情况不是靠人多就能修建的,您给的再多人,也没办法铺开。” “臣只要五万人,就可以分段修建从永昌到镇康,从永昌到南甸,从南甸到陇川,与南甸到蛮莫的官道。” “若是以两丈为标准,那起码需要七八年的时间甚至更久。” “不过蛮莫土司恐怕不会欢迎朝廷修建官道过去,兴许会爆发战事。” 王瑄迟疑,但朱高煦却笑道:“他若敢动兵,便是你封爵的时候了!” 蛮莫(八莫)位于大金沙江(伊洛瓦底江)上游与太平江汇合口附近的东岸,距离清缅战争的老官屯只有几十里。 如果能拿下这里,并迁徙人口,修建船厂和码头,那大明就可以长驱而下,控制整个缅甸,并且还能拥有顺大金沙江进入孟加拉湾的航道。 拿下这里就能让大明更好的控制三宣六慰和缅甸南部一些邦国,而且它还能作为产粮基地,为日后征讨南部的军队提供粮草,重要性不言而喻。 只要灭了蛮莫土司,加上修建官道的功劳,那朱高煦也可以为王瑄封伯了。 “好好干!”他拍了拍王瑄的手臂,王瑄严肃作揖,一旁的杨展也毫不掩饰自己的笑容。 “殿下,既然吩咐完,那我们就告退了。” 杨展打岔开口,因为他知道朱高煦每日政务很多,不想过多耽搁他。 “去春和殿吃个饭再走吧。”朱高煦挽留他们,但王瑄却摇头道:“过完元宵就得回去了,有不少事情要忙,况且这段时间也没少去春和殿与您吃饭,今日拖延太晚,等您回去处理政务恐怕要忙到入夜了。” “您早些回去处理政务,好好休息才是道理。” “好吧,那就不留你们了。”朱高煦叹了一口气,随后便见王瑄和杨展作揖离开了武英殿。 他瞧着二人背影,想到了当年他们几人在元宵节游玩的时光。 “你与他们俩倒是关系好,怪不得杨展假死都要北上帮你忙。” 一直看着朱高煦与王瑄他们交谈的朱棣突然开口,似乎在感叹朱高煦对王瑄他们的照顾。 朱高煦回头看去,居然在朱棣眼中看过一丝羡慕。 “您羡慕了?”朱高煦笑着开口,朱棣摇摇头。 原本朱高煦还以为他要否认,却不想他直接到道:“说不羡慕是假的,你带的这两人都表现不错,杨展不用俺说,那王瑄这几个月也没少被俺召见,对答有理,是个不错的将领。” “你与你爷爷一样,是会培养人的人。”朱棣说出了他羡慕的原因,朱高煦也只是讪笑来搪塞。 单论培养人,那他还真的没有必要谦虚。 朱棣在北平待了快二十年,手下也就张玉、朱能、孟善三个人能拿得出手,其它包括丘福都是带兵几千上万的水平,比不了杨展、王瑄、孟章、王义、傅让这种带兵数万的人。 朱高煦才带他们几年,他们就能表现如此了,这难免让朱棣羡慕。 要知道他可是手把手带着丘福他们打仗起来的,结果丘福他们这么多年也没有长进。 如果不是手上还有朱能这个年轻且能打的将领,朱棣兴许都对自己培养将领的本事心灰意冷了。 “时候不早了,父亲您先处理政务吧,儿臣告退。” 见朱棣那表情,朱高煦便也没有继续逗留,而是作揖过后便准备离开。 朱棣见他要走,便不忘提醒:“元宵过后舰队开拔,你代俺去送送吧。” “是……”朱高煦应下,而后转身离去。 在花费两刻钟返回东宫后,早早在此等待的亦失哈也等到了朱高煦,上前扶他下车舆的同时,也不忘开口道: “腊月十五的渤海毕业考出来了,殿下您这次的出卷难度太高,学子们几乎全军覆没。” “情况如何?”朱高煦将目光放到亦失哈身上,并与他走进春和殿。 这次期末考他出卷里多了些不存在教材里的题目,例如数学的代数、三角函数,数学逻辑,以及历史之中增加部分地理、古代科学、天文等题目。 在原本的五年教材中,物理、地理、天文、化学等理科知识大多被朱高煦以各类历史、语文题目穿插,毕竟五年教育本就是蒙学所用,专门开设数理化不太现实,而且朱高煦个人的数理化程度也不算高。 除了地理以外,其它诸如数学、物理、化学和天文的知识,他还能记得初中的内容就已经不错了。 之所以出这种不存在于书本上的题目,就是为了筛选对这些东西有兴趣和敏感度的天赋学子。 不过就亦失哈的话来看,这次的期末考似乎不太好。 “丙等成绩最多,有一万三千多人,乙等三百一十六人,甲等只有四十七人,剩下的是刚过及格线的丁等。” 亦失哈说出结果,这让朱高煦目光有片刻失落。 这次出卷,书本内容占考卷四成,也就是说只有考出乙等成绩的,才能勉强算是对理科有兴趣的学子,甲等才是真正的天赋选手,因为他们需要根据过往的题目总结推算出答案。 “把甲等和乙等学子接到京城,另外在雨花台东南边买一块占地二百亩的地,设太学,入学者为太学士,有功者为博士。” “太学?”听到朱高煦要设太学,亦失哈愣了愣,因为太学就是国子监的俗称,不过照自家殿下来看,这所太学的入学标准恐怕十分困难。 “对,太学。”朱高煦走进了春和殿内,并继续说道:“入太学者按照正六品待遇拨给俸禄,攻克课题则有奖励。” “正六品?”亦失哈倒吸一口凉气,毕竟正六品年俸一百二十石,放在关外等同一百三四十亩地的产出了。 什么叫书中自有黄金屋,这就叫书中自有黄金屋。 但凡家中走出一个太学士,那立马就能养活二十个脱产者,比战场拼杀和科举来说容易太多了。 “明年开始,只有甲等成绩的学子才能入太学士。” 朱高煦又给出了新的想法和政策,亦失哈闻言只觉得去年那一批的乙等学子运气好。 从殿下口中,他不难听出乙等学子不达标,因此他也很好奇,既然不达标,那自家殿下为什么要选入他们。 “对了,太学给我准备一处休息的地方。” 朱高煦一开口,亦失哈便愕然道:“您这是准备等太学建好后住进去?” “嗯,到时候王妃也临盆养好身体了,我刚好可以去那边一边授课,一边处理政务。” 朱高煦没有遮掩,而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他准备亲自培养这三百多人,然后留下甲等的太学士,把乙等太学士放回地方做未来中学的教学教习。 如果说现在的关外关外还处于一半古代内容,一半后世内容的程度,那日后的中学就是以朱高煦所记得的后世文理科知识为主了。 中学的三年只要他们能学好,那大明的科学基础也就能夯实了。 相较于后世的初高中生来说,兴许他们所学的内容是落后的,可放在这个时代就是领先了数百年的知识。 不过在此之前,朱高煦得把教材解决才行。 好在他一直抽空编撰教材,因此不管是数学、物理、化学、地理的教材都编撰了七七八八。 剩下的几个月时间里,刚好就是他补全这些知识的时候。 想到这里,朱高煦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开始将那些堆积的奏疏一一批复。 虽说是新年,可他与朱棣并没有时间去乾清宫共食家宴,二人都在各自的岗位上,面对那一本本奏疏而头疼。 如此枯燥乏味的日子持续了大半个月,朱高煦前往了江东码头欢送沐春、瞿能、顾成、王瑄、郑和等人离去。 不同于第一次下东洋,这次下西洋围观的百姓很多,其中不少是各地商帮的探子。 “黔国公一路顺风。” “劳烦殿下了……” 甲板上,朱高煦扫视了那一眼看不到边的围观人群,随后便与沐春他们告别。 下了甲板的时候,刚好碰上了迎面走来了杨展、王瑄、崔均等人。 双方相顾一笑,只是一个拥抱便表达了自己的情绪。 “呜呜——” 伴随着号角声响起,朱高煦亲眼看着杨展他们登上宝船,瞧着宝船船队驶离江东码头。 待他们走远,朱高煦才返回了马车,而马车外已经有两名等候许久的官员了。 “上车说。” 朱高煦看了一眼压抑着的郁新与许久没有露面的胡纶,示意他们上车的同时,自己也走上了马车坐下。 等二人上车,负责护卫的队伍开始护送朱高煦返回东宫,朱高煦也看向了刚刚入座的二人:“说吧,什么情况。” 见朱高煦直奔主题,郁新也没有遮掩,直接作揖回答道:“西洋市舶司正月初一开办,如今已经有三十九家商帮登记造册。” 西洋市舶司,这便是给予走私商人正规身份的机构,凡是在西洋市舶司登记造册的商帮,都可以凭借朝廷发给的文书在龙江及金州、定辽等处船厂营造三千料的马船。 三千料马船载有洪武铁炮六门,成本价是一千二百贯,但出售给商帮们的价格是五千贯。 也就是说,仅凭造船这一行当,大明就能获得三千八百贯的利润。 所有在西洋贸易船只都得用朝廷的三千料马船,等同说想要加入西洋市舶贸易,起码要有不低于五千贯的资产才行。 当然,有了这种船,一般的海盗不是对手且不提,单说货运量也极大。 三千料马船可载货二千石,如果运回二千石的香料,那即便香料价格跌到二十文一斤,那一趟也能收获六千贯,除去成本外,能净赚四千多贯。 如此只需要两年时间,就能把马船成本给赚回来,并且还能结余三千多贯。 对于走私商帮来说,这样的成本他们完全可以接受,毕竟只要洗白了身份,那下南洋就可以在吕宋、旧港补给淡水和物资,而且可以直接从旧港购买朝廷商品前往西洋,在旧港当地贩卖给朝廷。 正因如此,西洋市舶司才会在短短十六天的时间里接到三十九家商帮注册。 “各地船厂接了多少订单?” 朱高煦询问郁新,郁新也不假思索道:“八十二艘,朝廷获利三十一万余贯。” “看样子他们是资产雄厚啊。”听到这个数额,朱高煦只能说这群沿海商帮还真是趁着元末明初这段混乱时间赚了个盆满钵满。 就这八十二艘三千料马船,如果组合在一起,那也绝对是横行大洋的存在。 洪武铁炮虽然在大明已经被淘汰,但对于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算是先进的产物,尤其是在西洋的诸国和海盗面前。 不提日后新增的商帮,单说眼下这数量,就足够推平好望角以东,马六甲以西的所有海盗。 不过对于朱高煦来说,商帮的武装商船越多,对于日后大明进一步拿下南洋就越有利。 反正朝廷掌握加农炮技术和宝船技术,只要技术不流传出去,那大明始终能压制沿海商帮,不必担心。 如果可以,朱高煦甚至希望沿海商帮能一举注册数百家,营造上千艘马船。 这么一来,即便不下西洋,朝廷也能赚的盆满钵满了。 当然,朝廷能让商帮愿意交那么高的造船费用是建立在下西洋庞大舰队能控制南洋航道的前提下,所以就算想要坐等收钱,也得维持舰队威慑力才行。 而且为了让商帮在西洋贸易中有利可图,朝廷无疑要做出一定的商品利益让步。 不过这么一来,虽然没办法像历史上一样做大额的一锤子买卖,但却能做小额的商税、造船等间接税的长久买卖,说不上亏本。 “其它各省商帮有动静吗?” 朱高煦将目光投向胡纶,他消失几个月的时间里,就是去调查这件事,以及忙另一件事去了。 “大部分还在观望,但少部分已经出发来南京了,西厂推算有三十家左右,不过他们的底子不足,兴许会合并来购置马船。” 胡纶给出了西厂调查所得的情报,郁新也早就见怪不怪的模样,毕竟他已经成为了东宫的核心官员之一,接触到西厂并不奇怪。 “这么说,还有一二百家商帮没有行动。”朱高煦颔首推断,郁新闻言也开口道: “沿海商帮听上虽多,但许多只是三五个富户弄几艘几百料沙船的小商帮罢了。” “之所以还在观望,应该是负担不起五千贯的造船价格。” “臣估计他们要么合并为大商帮,要么就贩卖沙船,专心务农。” “嗯……”朱高煦颔首,随后看向胡纶:“你觉得若是合并,最后能有多少大商帮?” “臣估计应该不少于一百家。”胡纶给出自己的推断,朱高煦听后觉得也不少了。 如果不是担心商帮一家独大,他甚至都想扶持类似广州十三行一样的十个商帮。 “安南的事情办的如何。” 询问完了西洋市舶司的问题,朱高煦便开始向胡纶询问他这段时间去办的另一件事。 “不少弟兄已经进入安南,能找到的陈氏子孙大多被他们检举,胡氏对陈氏子孙毫不留情,宁抓错不放过。” 胡纶汇报了西厂在安南的行动,并诉说了现在安南的局势和情况:“胡季犛的新政触犯了大多数陈朝遗臣和贵族、富户的利益,因此新政遭到陈朝遗老以及儒者的一致抵制。” “不仅如此,这些人还私底下招募兵马,试图推翻胡季犛的统治。” “不过胡季犛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调动兵马平定叛乱,杀害了不少陈朝遗臣,故此才会有裴伯耆他们来到京城请援一事。” 胡纶说罢,郁新也开口道:“殿下,如果是这样,那这群陈朝遗臣兴许在日后也会反对朝廷。” “嗯”朱高煦点头认可,毕竟黎利一开始就是投降大明的陈朝富户,后来眼见大明吞并安南,大明新政触犯当地贵族、富户的利益后,他便立马开始扯旗造反。” 如黎利这样的人不止一个,因此朱高煦才准备在拿下安南后搞大株连。 “我已经吩咐了沐春和傅让他们,他们知道怎么做。” “陈朝遗臣的事情不用太担心,只需要保持一定的监视就足够。” “此战过后,大部分胡、陈遗臣都会被一扫而空。” 朱高煦目光灼灼,郁新与胡纶见状也想到了早前朱高煦对安南的快慢政策之见。 “安南气候不适合北人,郁尚书回去后与夏尚书商量,调集两广和江南的官员,募集江淮胥吏,等待治理安南。” “我算了算,起码需要六百官员,三千胥吏。” “这些胥吏的俸禄按照每年二十石拨给,如果招募不到还能拔高,只要不超过山东及辽东胥吏便可。” “是。”郁新应下,不过同时他也提醒起了朱高煦: “殿下平定安南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壮举,不过对安南的政策上还是需要注意,避免庙堂那群人攻劾。” 郁新担心土兵屠戮安南会让朱高煦身为太子的风评下降,不过对此朱高煦却笑道: “下旨平定安南的是我父亲,是永乐皇帝,关我东宫何事?” “额……”听朱高煦这么说,郁新与胡纶面面相觑,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反驳他。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就是不知道朱棣知道后会怎么想了…… (本章完) 第311章 不安分的爹 “唱过北京唱南京,我把曲子唱你听诶……” “正月梅花是新春,永乐皇帝坐南京啊……” 正月尾巴,当汉王府内响起哼曲唱歌的声音,比几个月前又胖不少的朱高炽站在一处庭院里,手里抱着橘猫,哼唱着不知从哪听来的歌曲,瞧得出心情不错。 在他哼唱时,张氏带着几名女官从外面走来,一看到哼唱曲子的朱高炽便来气。 “周王和肃王他们都就藩去了,就只有你们这群被封在西南的藩王还眼巴巴等着朝廷修王府,整天待在这南京城无所事事。” “哟,这又是谁给王妃惹到了?”朱高炽见媳妇生气,抱着橘猫便笑呵呵走过来。 张氏坐在了一棵树下的石墩上,见朱高炽这么说,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好意思问?” 张氏气愤道:“老三从大教场出来之后,整天往武英殿和乾清宫跑,不是和陛下讨赏,就是向皇后殿下讨赏,同样都是儿子,伱还是老大,结果就知道在家逗你的猫。” “嘿嘿……”朱高炽被埋怨也不生气,笑呵呵道:“这王府的钱粮够使唤嘛,再说户部被老二管着,爹能赏老三多少啊。” 朱高炽摸了摸自己怀里可爱的狸猫,张氏却道:“一个月,五千多贯,你自己想吧!” “这么多?”朱高炽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才笑道:“肯定是老爷子从内廷节省出来的。” 朱高炽虽然没有参与朝政,却也知道天下半数兵权和天下钱粮都掌握在自家老二手里,老爷子想要调拨五千贯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不过内廷开支大,每年多则二百余万,少则百六七十万,节省个几千几万还是比较容易的。 “陛下从哪里省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老三得了利,你这个当爹当儿子的就知道在府里蹲着。” 张氏埋怨朱高炽,朱高炽坐在一旁,笑呵呵道:“你说你,着什么急啊,给你看样东西。” “不看!”张氏把头转到一边,朱高炽立马傻了:“真不看?这是东宫让人送来的。” “东宫?”听到是朱高煦让人送来的,张氏立马回过头来,随后看到了一份红灿灿的帖子。 她接过一看,却发现这是一份礼单,其中有金银铜钱和绫罗绸缎等各类东西,价值不下万贯。 “这么贵的礼啊!”张氏诧异看向朱高炽,朱高炽则是撸了撸猫,得意道: “和你说了,钱粮的事情不用着急,老二饿谁都可能,肯定不会饿我们这一家子。” “你看看,老三跑了一个月,还不如老二给的这份礼单呢。” “庸人自扰啊…庸人自扰……” 朱高炽起身抱着猫,摇头晃脑的走回了殿里,张氏则是拿着那份礼单喜笑颜开递给旁边女官:“去府库看看,是不是这个数。” “奴婢领命。”女官行礼应下,张氏也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摆好笑脸追上朱高炽。 “殿下,您倒是等等臣妾啊……” 张氏这娇媚一声,朱高炽立马觉得腿有些发软,不多时就被张氏给追了上去。 “诶诶,我今天身子不行。” “哪有不行的道理……” “诶!诶!等会…等会……” 不多时,殿外的奴婢散了个干净,朱高炽也被张氏连拖带拽的进了偏殿。 不过同样的烦恼不止在他这里,朱高煦那里也同样存在。 “这二百名女子都是皇后殿下为太子您精挑细选的,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奴婢好记下,等她们入了京城,为您去好好看看。” 春和殿内,当乾清宫的女官突然出现,正在处理政务的朱高煦被迫接收了二百份画像。 “我稍许再看,如何?” 朱高煦与这名伺候了徐皇后二十多年的女官商量着,不过却见女官只是微笑,并不回应。 她敢这样对朱高煦,那是因为她不止是徐皇后的女官,还是朱高煦他们三兄弟的奶娘。 “好吧,我看看……” 眼见说不通,朱高煦只能示意一旁的亦失哈帮忙,然后将那一幅幅画像先后打开。 朱高煦对绘画并不精通,但好歹也是看过后世油画和素描画像的人,因此当他瞧见明初的那种传统画像后,立马就有些脸盲了。 “就没有画得像一些的吗?”朱高煦无奈看向女官:“这谁认得出来。” “这已经是内廷派出最好的画师所画了。”女官平淡回应,朱高煦见状只能对亦失哈开口道: “你让人把东宫的画师找过来。” “是!”亦失哈应下,不多时便让人找来了东宫的五名画师。 他们来到后,朱高煦便简单询问了几句绘画的技巧,随后等五人放松后才开口询问道: “为何不能把人实实在在的画在画上?” 说罢,朱高煦还起身用亦失哈作为模特,把他的脸侧过去。 “你们看啊,这个人脸在光影下明明是不同的,为何我们画出来的人却总是平面的?” “如果只是追求写意,那可以画山水鸟兽,可我看宋代的山水鸟兽,也有画得十分写实的,为何画人不行?” 朱高煦询问出了自己前世就好奇的问题,那五个画师却面面相觑,最后走出一个画师作揖: “殿下,若只是追求技法和写实,那只能被称为画工,因为他们只是把绘画当做手艺来养家糊口罢了。” “荒谬!”朱高煦反驳道:“绘画可以写意,也可以写实,古代大家绘画鸟兽也有写实的画卷流传下来,为何没有人嘲讽他们是画工?” “这些虚头巴脑的我不想听,我就想知道能不能画的写实。” 朱高煦质问着领头的画师,却见他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反倒是年纪最少得一名十七八岁画师主动站出来说道: “殿下,如果真的要说,那就是画不出来……” “画不出来?”朱高煦皱眉,那年轻画师也回礼道:“臣早年学画时便想要画写实的画像,可不管怎么画人,总像是在平面作画,画不出山水的层次感。” “层次感就是光影啊。”朱高煦打断,示意他们跟着走过来。 待他们走到窗户前,然后在阳光洒进来的地方拉出一名画师,示意他们看清楚。 阳光照在那画师脸上,半张脸被照得清楚,另外半张脸除了山根处照出部分外,其余都处于暗处。 “看到没,这就是光影。” “可作画画出这种,在礼法之中算是不敬。”那年轻画师迟疑回答,让朱高煦十分无语。 他回想了一下前世的一些素描,然后才试图解释起来:“就算没有光影,那人脸上也是有层次感的吧。” “你看鼻子、眉骨、颧骨、眼窝这些都是可以画出层次感的东西,还有……” 朱高煦讲出了许多东西,最后想到了自己前世看的资料片段,末了说一句:“还有透视,这在南北朝的张僧繇的画就有,可却鲜有人绘画。” “此外还有人体和山水动物的结构感,因为画人一定要有结构,尤其是掌握人体结构,一旦结构缺失了,画出来的东西就没有骨骼肌肉感,没有三维感……” 朱高煦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同时还用亦失哈当模特来解释,这一番说下来倒是让画师们听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就是许多名词还不太了解,因此又特意询问了一遍。 朱高煦耐着性子解释完后,他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反正画师们频频点头。 只是到了最后,画师们还是说道:“可一味追求画得像,那绘画的真意又是什么呢?” “……”听着这群人的话,朱高煦无语住了,感情他们压根没有把绘画当作是一门科学去研究,而是跟诗一般,用于表达表现自己的精神活动。 以诗情去用笔,塑造出的形象除了参照客观对象外,出发点更多的是一个拟人、喻己和赋予生命的态度。 如果从艺术和哲学角度来说,国画早已不是对客观事物的摹写那么简单,而是寓情于景。 但现在朱高煦需要的,不是哲学家和艺术家,他需要实用家。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被当做模特摆弄半天的亦失哈:“南京医院修建的怎么样了,渤海的医生都南调如何了?” “是!”突然被询问,亦失哈先回应了一声,反应过来后才回答道:“三天前就已经竣工了,如今已经南调了五十二名医生,包括内科、儿科、妇科和外科。” “带他们几个去外科,外科不是常带着木雕的人体标本嘛,让他们去看清楚人体结构,什么时候能画出写实的画再回来。” 朱高煦对亦失哈吩咐,那五名画师则是呆愣原地,不明白人体标本是什么意思。 很快,他们就被亦失哈安排带走,而看了一场戏的女官则是开口道:“殿下既然能讲述那么清楚,为何不自己画?” “我画?”朱高煦有些尴尬,让他画画地图还行,让他画人,恐怕他顶多画画小人书,人像写实画不了一点。 “我政务繁忙,如果不是政务拖累,我估计早就去画了。” 虽说不会,但这不妨碍朱高煦伪装,反正他是太子,谁能逼他去画画。 “这二百画卷看上去都一样,等她们到了京城,到时候你选些好看的就行,我对美色要求不高。” 朱高煦敢这么说,是他知道老朱家选妃很有一手,况且二十二个奉仪加上自己后宫的那三个,他也不一定受得了。 他现在可是十分惜命,生怕自己走在老爷子前头,毕竟老爷子说了五十几岁传位给他。 即便往后延迟,朱高煦也顶多等老爷子十几年,毕竟说不准自己就死在老爷子前面了,老爷子早十年退休,说不定还能活得长些。 就是不知道现在郭琰怀的这一胎是男是女,如果是男的,那算算时间,兴许能在老爷子退休后接自己的班,不然这政务着实让人头疼。 “既然太子殿下这么说,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见朱高煦说了清楚,女官也就不再逗留,转身与乾清宫奴婢们离去。 待他们走远,朱高煦摸了摸自己那光秃秃的下巴,然后才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亦失哈上来为他添茶,朱高煦则是看着亦失哈道:“孙铖在北边事情办的如何了?” “倒是有他钟意的官员,不过年纪都太小,他一时间脱不开身。”亦失哈知道朱高煦问的是什么,因此不假思索便给出了答案。 孙铖为朱高煦所信任的文官,而且还是渤海唯一授爵的文官。 如果他能把关外和山东的事情托付好,那等他进京,朱高煦的担子也能轻许多。 现在的朱高煦有多忙,唯有亦失哈和郭琰最为清楚,他都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来用。 如果不是郭琰成功怀孕,朱高煦兴许要每天白天处理五个时辰政务,每天晚上回前寝宫还得交公粮。 这种事业型已婚男的痛苦,想必许多参与过工作的人都能理解,更别提他五个时辰里基本没多少摸鱼的时间了。 无事可做的时候,美色确实怎么享受都不会腻,但美色之前如果还要加上五个时辰的工作时间,那恐怕许多人都会兴趣蒸发。 “山东向辽东迁徙的人口,今年能迁完吗?” 朱高煦翻开奏疏一边处理着,一边询问着。 亦失哈闻言点了点头:“如果只是青州、登州和莱州三府,那应该能完成迁徙,就是看济南、兖州和东昌三府需不需要迁徙。” “不必了。”朱高煦摇摇头,在他计划里,除了暂时还没有抓住大把柄的衍圣公及山东乡绅们以外,兖州三府的百姓都不在迁徙辽东的计划内。 他们迁徙的方向,主要是河南和北平。 只不过如今关外尚且不能自给自足,加上云南的建文流配佞臣还没安稳生产,如果再搞大规模移民,想来朝廷会有些吃不消。 现在的朱高煦相比较刚刚打下南京后的他多了丝沉稳,不会再把步子迈的太大,而是都严格控制着整个国家。 如果在现代,他会选择将国库里的钱大部分都投入到市场去,搞大基建和扶持各类工业,但这里是明代。 别的不说,他要是敢把国库亏空,那等什么时候天灾爆发,他就等着百万流民人相食好了。 地方上的常平仓除非军事行动必须调动,不然他是不怎么调动的。 老朱留下的常平仓粮食还有二千六百万石,足够应对任何一个行省遭遇饥荒的情况。 这二千六百万石就是储备粮红线,谁都不能动。 “对了,去年的山西口数和耕地情况是多少?” 朱高煦翻找着奏疏,询问了一句亦失哈,亦失哈闻言与他一起翻找,不多时便找到了户部呈交的各省人口田亩情况。 【山西口数四百一十六万七千人,耕地三千九百万四千二百三十七亩六分】 “呵呵,十一年过去只增长了十万口人,耕地反倒消失了五千余亩,你觉得他们是抄旧还是随便写的?” 朱高煦拿着那奏疏询问亦失哈,而有了山东的前车之鉴,亦失哈也大胆发言:“奴婢以为是抄旧。” “虽说山西位于边塞,但除了在靖难之中折损几万兵马民夫外,并没有遭到太大的人员伤亡。” “按照朝廷清查山东的情况来看,山西口数恐怕已经突破五百万口,耕地倒是不太好说,但应该也有四千万亩了。” 亦失哈说罢便等着朱高煦开口,不多时朱高煦才拿着那奏疏翻看了一会,随后才摇头道: “摊丁入亩和官学户籍绑定,田亩丈量一定得弄清楚,朝廷二十一年前就有五千八百余万口,如今虽说新造册的有六千六百余万口,但这一定不是真实人口的数额。” “距离京城越远的地方就越容易隐匿人口,现在的北方和西南是这样,日后若是迁都北平,江南也定然是这样。” 老朱对江南人口的控制是很强的,不存在太多隐匿的情况,这点从朱高煦清算建文佞臣就能看出。 江南有水分的是百姓的上中下户身份,以及田地的质量。 朱高煦记得朱棣设北京为行在,朱祁镇迁都北京后,大明对江南人口的控制也随之下降,江南人口在之后的时间里不仅没有增加,反而开始下降。 不过把视角放到民间,许多文人墨客都认为江南实际人口比户籍人口要多,到了万历年间甚至有文人觉得实际的江南人口是《黄册》的两倍乃至三倍之多。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天高皇帝远,在没有火车的年代,离京越远的地方,朝廷的控制力就越弱,所以大明才会将南直隶裁撤为十八个直隶州府,而不是裁撤为两个行省。 直隶州府朝廷还能直接派人管理控制,税收直接上缴朝廷,如果裁撤为两个行省,天知道在布政使司这一环节,十八个州府要被截留多少赋税。 大明到了后期,完全就是靠着南直隶的十八个拆分州府续命,真要拆分成两个省,那估计连六百万石税粮都保不住。 想到这里,朱高煦刚准备说点什么,却见殿门处走来了一名脸生的太监。 “殿下千岁,陛下召您前往武英殿。” 太监作揖行礼,汇报了事情,朱高煦闻言颔首:“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闻言,太监退出了武英殿,亦失哈也为朱高煦准备了出行的金辂。 不多时,带着几份可以在车上处理的奏疏,朱高煦便前往了武英殿。 召见前往武英殿不奇怪,朱棣每天起码召见朱高煦一两次,这次不过是今天的第一次罢了。 原本朱高煦还觉得朱棣是来催北征的事情,结果当他走进武英殿内看到了一名长相偏西域风却穿着武官袍服的男子时,他便疑惑了起来。 “父亲,这是……” 朱高煦疑惑看向朱棣,朱棣却笑呵呵道:“老二你来的正好,俺刚刚收脱脱为养子,准备派他出使哈密。” “……”听到朱棣收了一个养子,并且还想着派他出使哈密的时候,朱高煦就知道了这人是谁。 脱脱帖木儿,哈密国肃王安克帖木儿的侄子。 在原本历史上,安克帖木儿因为太靠近朱棣,并且常贡马给朱棣,壮大了明朝骑兵队伍,并且接受大明册封的忠顺王而被北元大汗鬼力赤毒杀。 失去了哈密这个进入西域的跳板后,朱棣就让脱脱继任忠顺王,然而安克帖木儿虽然被毒杀,但他的妻子和孩子却依旧活着。 朱棣虽然让脱脱继任忠顺王,但脱脱年纪小且能力不足,加上安克帖木儿的妻子和儿子拉帮结派,哈密内乱不止,对大明的贡马数量也越来越少。 面对这种情况,朱棣只能让宋晟调五百人听从脱脱调遣,并且调肃州二千骑兵常往来哈密与肃州之间,威慑哈密。 到后来,脱脱倒是有意安抚哈密的回回、畏兀儿,日哈刺,结果没多久就忽然暴卒。 在脱脱死后其子尚幼的情况下,朱棣也没有精力解决哈密的问题,改为妥协,并册封脱脱从弟兔力帖木儿为忠义王,让哈密成为了一国二王的局面。 对于朱高煦来说,哈密卫肯定要设立并实控,如今的大明有火绳枪和加农炮,加上渤海产出的大批乘马,完全有能力拿下哈密,没有必要像历史上那样怀柔。 经过蒙古人西征的屠刀,如今的哈密人口不过万余人,能拉出来的兵马也才两三千。 大明只需要调动三千马步兵,并携带二十几门野战炮就能拿下哈密。 想到这里,朱高煦询问朱棣:“父亲为何会想派人使哈密?” “去年俺让礼部给哈密发诏谕,并开了他们的互市,前几日那哈密的肃王给朝廷贡马四千七百四十匹,俺准备让脱脱去册封安克帖木儿为大明的忠顺王,赐他金印来管理哈密。” 朱棣想把哈密国从北元的封国转变为明朝的属国,这和朱高煦了解的情况一样,不过对于朱棣的这个做法,了解历史的朱高煦却开口提醒道:“父亲可以派遣使者,也可以册封安克帖木儿为王,但父亲得知道一件事。” “你说。”朱棣皱眉,似乎从朱高煦的话中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据儿臣收到的消息,瓦剌部的克鲁努古惕氏首领乌格齐与瓦剌部另一位首领马哈木闹了矛盾,儿臣估计马哈木会与乌格齐动手,届时胡人的大汗坤帖木儿恐怕会被马哈木所杀。” “一旦坤帖木儿被杀,那瓦剌和鞑靼部手里也就没了元裔,只能拥立窝阔台庶子合丹后裔的鬼力赤为大汗。” “儿臣希望父亲不要对鬼力赤有幻想,此人虽然在甘肃边外牧马,但对朝廷敌意很深,一旦父亲你册封安克帖木儿为朝廷的忠顺王,那鬼力赤肯定会对安克帖木儿下手。” 朱高煦将自己了解的北元历史告诉了朱棣,朱棣听后也觉得十分棘手,不由骂道:“这群北边的胡人也不消停点,十四年换了四个大汗还不行,现在还想换第五个。” 说罢,朱棣又察觉脱脱也是蒙古人,因此不由笑道:“脱脱,你先下去休息,朕与太子商议过后再决定是否出使哈密。” “臣告退。”脱脱自小被朱元璋派人收养,官话说的流利,虽说他也渴望建功立业,但一听到瓦剌会出兵打哈密,他立马变收敛了自己的野心,毕竟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瞧着他离开,朱棣也将目光放到了朱高煦身上,意味深长。 “老二,你那西厂的手还真长啊……” (本章完) 第312章 老子多心 “毕竟胡人为朝廷心腹大患,儿子当初在抵达渤海不久就已经开始插手其中了。” 武英殿内,面对朱棣意味深长的话,朱高煦不紧不慢的回答,这让朱棣有些摸不准。 他倒是很想把哈密收为己用,为儿孙打下进入西域的基础。 不过现在朱高煦这么一说,他也吃不准到底要不要册封安克帖木儿为忠顺王了。 安克帖木儿活着,哈密还能维持现有的秩序,可安克帖木儿死了,那哈密恐怕就得乱成一锅粥,大明不仅得出人出钱安抚,还得想办法恢复秩序,这有些难办。 “你觉得朝廷应该怎么对待哈密?” 朱棣心里有了想法,不过还是准备听听朱高煦的意见。 “儿臣以为,最好的办法就是赏而不使,只赏赐而不派遣使者,通过肃州的互市来回赠赏赐就足够。” “等到朝廷国力雄厚些,能够庇护哈密的时候,到时候再与哈密商议庇护驻兵也无妨。” 朱高煦说出自己的建议,不过朱棣却摇摇头:“这么办虽然可以在短时间保住哈密,不过那鬼力赤一旦当上大汗,必然会通过哈密的互市来与朝廷互市。” “如果朝廷不愿意,那鬼力赤恐怕依旧会对哈密下手。” “如果朝廷愿意,那鬼力赤便能不断壮大,这不符合朝廷的弱虏之策。” 朱棣抓了抓胡子,似乎正在沉思,过了片刻后他又继续道:“俺想年末派出使者出使哈密,赏赐却不封王。” “等消息传到鬼力赤那里,刚好朝廷也开始北征了,鬼力赤如果是新任大汗,一定会出兵援救兀良哈。” “不过从漠西到漠东距离遥远,他们还没抵达斡难河上游,俺恐怕就已经驱逐了兀良哈。” “届时俺在漠东派人修建官道前往漠北,以此来迷惑鬼力赤,让其误以为俺要打他。” “在这些大事面前,那鬼力赤即便想要去处理哈密的小事,却也有心无力。” 朱棣这么说着,末了看向朱高煦:“不过这么办就是有一点问题,需要渤海出粮食。” “这倒不是问题。”朱高煦颔首,随后说出自己的担忧: “若只是出粮食还没什么,儿臣担心的是,鬼力赤如果带着鞑靼、瓦剌两部入侵漠东,那漠东恐怕难以守住。” 漠东太大,朱高煦一开始想的就是设三卫十八千户所,以此来慢慢拓展汉人在漠东的生存范围。 这一前提是漠东必须要有太平的时间,不然迁徙过去的军户恐怕很难顺利开垦荒地。 “俺知道,你不想把漠东当做拉锯战场,因此俺准备在开平集结重兵来迷惑鬼力赤。” 朱棣说出自己的想法,可这样一来,维持开平重兵的粮食负担就加重了。 “您想集结多少兵马到开平?”朱高煦忐忑询问,朱棣也抓了抓胡子:“五万兵,每年起码运九十万石,算上民夫消耗就是一百二十万石。” “这恐怕有些得不偿失。”朱高煦皱了皱眉,如果每年要出一百二十万石粮食来吸引鞑靼、瓦剌两部注意,那他宁愿派一万人一举拿下哈密。 他前世去过新疆的北疆旅游,自然也经过了哈密。 哈密哪怕在后世气温上升,降雨线向西移动,并且有现代科技加持的情况下,耕地也不过八十余万亩。 即便朱高煦在哈密修建坎儿井,恐怕也很难达到这数量的一半。 为了一个哈密而每年在开平卫折腾一百二十万石,这在朱高煦看来明显不值得。 “有脱脱在手,儿臣宁愿坐视不理哈密,将一百二十万石粮食投入古之瓜州。” “我手下的人去过瓜州,他们说瓜州的绿洲虽然不算大,但也能修建一城,开垦十数万亩耕地。” “若是朝廷选择在瓜州留驻三千兵马和七千屯兵,并在当地开垦荒地为耕地,那每年都能积存下几万石粮食,也能让朝廷与哈密的距离缩短到六百里。” “哪怕鬼力赤灭亡哈密,朝廷也可以立脱脱为王,集结重兵在瓜州,从瓜州出征拿下哈密。” “凭借火器,我汉军五千足可挡数万胡骑,鬼力赤不足为惧。” 朱高煦目光灼灼与朱棣商讨,朱棣听后道觉得这么做也不错,只是现在的沙州与敦煌一带被前元西宁王的后裔所占据,有些难办。 “沙州和敦煌一带被前元西宁卫后裔所占据,要对他们下手,恐怕朝廷得耗费不少钱粮。” 朱棣说出担忧,朱高煦却熟知历史,关西七卫压根就不想待在沙州、敦煌那地方。 他们没有足够的工匠和技术,在当地开垦耕地不仅累,粮食产出还很低,只有实粮三四斗。 历史上沙州卫一听到要内迁,立马高高兴兴的带着家当进入了甘肃,与其它几卫一样,种瓜放贷不亦乐乎,压根没有出关的想法,而是视甘肃二州为天堂。 这堆人只要见到大明的军队,并赏赐他们一些牧场,恐怕入关安家的速度会比朱高煦拿下南京还要快。 “关西之地,若是有能工巧匠修筑坎儿井还算好,若是没有便是炼狱。” “我观那沙州、敦煌、赤斤等关西蒙古人日子贫苦,但凡陛下您愿意给他们些正五品、正六品的散阶,并赐予他们牧场,那恐怕他们能立马转头投靠朝廷。” “不过在此前提下,还得请宋晟带兵走一趟关西,威慑这群胡杂。” 朱高煦与朱棣说着自己对关西的态度,朱棣听后也有些吃不准,想让锦衣卫去查查情况:“俺派锦衣卫先去查查,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俺可以给他们世袭散阶,并且可以在甘州划出一处牧场给他们。” “陛下英明。”见朱棣同意自己的想法,朱高煦也不免拍起他马屁。 “去去去!别跟着那群腐儒学这套。” 朱棣摆摆手,而后又继续把话题引回漠北:“按照伱的说法,鬼力赤对朝廷来说恐怕是一个大敌。” “不会,请陛下放心。”朱高煦摇摇头:“真正的大敌是河中、波斯地区的帖木儿国。” “嗯?”朱棣诧异看向他:“有什么动静?” “据儿臣消息,帖木儿正在与鲁迷国(奥斯曼)交战,并且最多年底就能取得胜利。” 朱高煦向朱棣说着此刻的中亚变化,并详细说道: “帖木儿一旦凯旋回师,恐怕经过短暂休整过后就会发动东征。” “届时他应该会打着东征朝廷的名头起兵,但实际上是为了拿下西域,窥探漠北。” 朱高煦从不认为帖木儿会傻乎乎的穿越数千里来和大明进行国战,毕竟国战打的就是国力。 能和大明比拼国力的国家目前还不存在,更何况就西域那五六十万人口,想满足帖木儿大军的后勤简直是痴人说梦,就算帖木儿人相食都撑不到肃州。 这样的距离和情况,帖木儿不可能不知道,毕竟他多次派遣使者入贡大明打探消息。 相比较之下,朱高煦更觉得他是想要拿下西域,窥探漠北。 毕竟东察合台汗国对帖木儿国的态度已经转变,加上两方的旧仇,帖木儿东征恐怕是假道伐虢。 “按照你的说法,那这哈密,俺得早些拿下。”朱棣紧皱眉头,可朱高煦却轻笑: “父亲不用自扰,那帖木儿身体每况愈下,恐怕活不了几年了。” “那你还说河中是朝廷的大敌?”朱棣疑惑与朱高煦对视,朱高煦却点了点头: “这个大敌不是指任意一国,而是指河中地区那数量庞大的蒙古人群。” “眼下帖木儿手中有一名元裔,名为本雅失里。” “这个俺知道。”朱棣打断了朱高煦,随后疑惑道:“那本雅失里部属不过百余人,除了一个元裔的身份,几乎什么都没有,你提他作甚?” “若是帖木儿没死,他自然会被严加管控。”朱高煦解释道:“若是帖木儿死了,那他的儿孙必然爆发内斗,也就管不了本雅失里了。” “凭借元裔的名头,他可以招兵买马,退往别失八里打探漠北情况,然后在别失八里支持下与天元帝旧部阿鲁台会和。” “瓦剌与鞑靼结仇过深,本雅失里一旦回归,那鬼力赤恐怕生死难料。” 朱高煦说罢,朱棣却疑惑:“这对朝廷是件好事,为何担心?” 闻言,朱高煦苦笑道:“凭借元裔名头,这本雅失里可是能从七河、河中之地招募部众的。” 元裔的名头对于这个时代的蒙古国家来说可是个外交万金油,本雅失里之所以能那么出名就是因为顶着这个名头,在他死后的继任的几个大汗就因为没有这个名头显得不是很出名。 “这么说倒也是,不过俺手里有野战炮和火绳枪,只要有五万铁骑就能驰骋漠北,倒也不担心这些。” 朱棣抓了抓大胡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朱高煦听后,这才反应过来朱棣为什么表现得那么不在意本雅失里。 历史上在意是因为对付蒙古人得出十几万军队来维持后勤,才能保障三五万主力抵达漠北。 可是眼下,有了加农炮和火绳枪,外加恼温江的水运,只要漠东能安稳生产,那朱棣的北征距离一下子被缩短八百里,后勤负担一下子就变小了。 同样的后勤人口,前者只能打到忽兰忽失温,后者恐怕能让朱棣打穿漠北,打到金山(阿勒泰山)脚下。 当然,渤海是拉不出那么多后勤军队的,不过凭借关外的近二百万百姓,想要拉出十万民夫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十万民夫如果从兀良哈秃山出发,那能一口气保障后勤到斡难河上游。 就像朱高煦之前与朱棣说的一样,只要能在斡难河上游站住脚跟,那明军完全可以依托斡难河打到忽兰忽失温,甚至打到漠西去。 明代西北气候确实恶劣,但欧亚大陆草原却依旧顽强存在。 依托欧亚大陆草原,只要后勤能跟上,大明完全可以顺利拿下漠北和漠西,不过在这个时代,这两个地方并没有太大的价值。 朱高煦想的,还是依托漠北和漠东、哈密拿下西域,然后把伊犁、疏勒等地的金矿、铁矿、玉石矿开发出来,给大明一个长久占据当地的必须理由。 当然,这是他的希望,如果无法实现也不强求,毕竟他真正在意的地方是可以耕种的南方。 “好了,西边的事情你注意些,北边的事情不用你担心,你早点把北征队伍的火器交付就行。” 朱棣谈完了事情便让朱高煦离开,倒是有种有事二郎,没事滚蛋的感觉。 “儿臣告退。” 朱高煦作揖回礼,没有停留就离开了武英殿。 只是在他走后不久,锦衣卫的都指挥使纪纲出现在了武英殿内。 此刻的他还不知道朱高煦与朱棣讨论了河中的事情,因此他还以为皇帝召见自己是要针对哪些政敌。 “俺要你派人去关系、别失八里和帖木儿打探消息,看看帖木儿是不是已经从鲁迷国凯旋而归,准备与俺大明为敌。” 朱棣开门见山,他意识到了自己在国外情报的薄弱,因此才召见了纪纲。 “臣领旨!”纪纲作揖,没有任何反驳,毕竟刺探情报又不用他亲自去。 “走吧。”朱棣坐回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双手扶在扶手上,威武霸气。 “臣告退……”见状,纪纲回礼离去,在他走后,朱棣却又起身走到了偏殿隔壁的另一处偏殿。 “老和尚,听清了吧?” 朱棣走进殿内便开口询问,只见坐在椅子上的姚广孝也缓缓起身回礼:“听清了。” 朱棣坐在主位,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表情不以为意,却比谁都在意。 “老二跟俺没大没小,消息比俺的锦衣卫还要灵通,你说若是他有朝一日真的等不及了,那俺应该怎么做?” “呵呵……”姚广孝轻笑,朱棣见状先提醒道:“这次你得给我一个理由,得把我说的回不了嘴,消了心头那点怀疑才行。” 他改了自称,显然很想从姚广孝这里知道答案。 “太子消息灵通、又有天下过半兵权在手,六部钱粮一事也尽在掌握。” “如此情况还能对陛下保持天家亲情,这便是最大的忠孝。” 姚广孝给出朱棣答案,其实朱棣也知道老二对自己好,只是他总担心老二下面那堆人。 “老二我不提,他下面那堆人要是给他来个黄袍加身,你说要怎么办?” 朱棣再度询问,姚广孝却摇摇头:“殿下比陛下您想的更早,因此孟章、王义、傅让等人才会被外调地方。” “殿下留在京城的武官,无非就是肇州伯李失他们几个。” “李失他们威望不够,即便想要黄袍加身于殿下也不可能。” “若是说孟章他们能返回为殿下黄袍加身,那恐怕也已经是几年乃至十几年后的事情了,您又何必担忧。” “如此询问,无非是舍不得那把椅子罢了。” 姚广孝笑呵呵的看向朱棣,朱棣却觉得如坐针毡。 “这椅子坐起来确实舒服,而且我的功绩还不够大。” “老和尚你不知道,自从坐上这位置,我几乎每天都能梦到我爹,心里怕得要死,生怕见到我爹。” “我现在四十三了,与前面那三个相比已经算活得长久,所以怕什么时候身体就垮下来了。” “身体垮了没事,有老二在,他接我的班子,我放心。” “不过要是真下去,我爹到时候问起我的功绩,我要是说的不够,你说我该怎么办?” 朱棣卖着可怜,说到底就是舍不得位置。 姚广孝听着他的话不断摇头,末了才道:“鬼神之说最不可信,人死也就死了,哪有什么阴曹地府,十殿阎罗。” “这些东西,不过都是古人弄来糊弄后人的东西罢了。” 身为一个和尚,姚广孝会这么说,确实让朱棣感到新奇,不过他还是担心道:“你当然这么说,到时候我下去了,你都不知道在哪了。” “贫僧已经六十七了,要说下去,也是贫僧先下去,轮不到陛下您。”姚广孝突然说起自己的年纪,这才让朱棣反应过来,眼前这个老和尚已经六十七了。 “你说你六十七了还伶牙俐齿,处处为老二说话,你说你是不是和老二勾结上了?” 朱棣疑心病起来后,连姚广孝都不放过,弄得姚广孝哈哈大笑:“贫僧这年纪,这位置,还需要勾结人吗?” “倒也是,你也没儿子。”朱棣抓了抓胡子,姚广孝也在笑声过后慈眉善目道: “贫僧与陛下说这些话是为了开导陛下,如今天下有许多人想要看陛下与太子的笑话,若是这笑话真成了,那陛下必然抱憾终身。” “那不会,俺不至于对老二动手。”朱棣对自己还是很有自信的,三个儿子他都宠,只是轻重缓急罢了。 “既然您有了主意,那贫僧也就告退了。” “等等,我还没和你聊完。” 姚广孝起身就要走,却被朱棣拦住:“我虽然信任老二,你也说了老二的将领没资格帮他黄袍加身,那我还想问问你怎么看待老二他们三兄弟的关系。” 朱棣担心的从来不是自己,他知道老二不可能对他下狠手,但老二对老大和老三他就吃不准了。 “陛下担心什么?”姚广孝明知故问。 “我就想问问,要是我日后真的退位让贤或者死了,老二会不会把老大和老三给杀了。” 朱棣开门见山,也不避讳生死。 见他这么说,姚广孝也没有立马回答,而是盘算了一下佛珠。 “汉王虽然看上去有危险,可他反而是最安全的,因为他看得开,拎得清楚,所以直到眼下,汉王府护卫也一直没有募满。” “况且就贫僧知道的消息来看,汉王似乎准备就藩后就交出大部分护卫,只保留少量护卫王府的护卫。” “如此一来,汉王对太子的威胁反而是最小的,太子虽然平易近人,可心气却十分高傲,注定不会对汉王动手。” “倒是赵王,若是真的在大教场改了心性,那或许会没有什么事情,可若是还有野心,那恐怕就是陛下您护着也无济于事。” “在贫僧看来,您越护着赵王,便是越把他推进火坑。” 姚广孝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朱棣也皱着眉听完了所有。 在姚广孝说完后,他沉默了许久,而后才缓缓开口道:“我倒是相信老二,就是担心庙堂上的那群人挑拨他们兄弟关系。” “若是连您与太子都挑拨不了,何谈挑拨太子与二位殿下?”姚广孝反问,显然是看出了什么。 这会儿,朱棣也后知后觉,脸色有些难看。 “陛下选的几位大学士,看样子都各有心思。”姚广孝不提人名,但朱棣却反应过来: “这几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眼下俺还用得着他们,暂且留着。” “那贫僧便告退了。”见朱棣心结解开,姚广孝便起身准备离开。 这次朱棣没有阻拦,而是看着姚广孝离开后,这才返回了偏殿处理政务。 倒是在他处理政务的时候,走出武英殿的姚广孝居然看到了停在三龙桥上的金辂。 在姚广孝出现后,金辂之上也走下朱高煦的身影,隔着七八步与姚广孝作揖。 “少师又来开导我父亲了?” 朱高煦笑着询问,尊称姚广孝为少师。 姚广孝闻言也摇头苦笑,只觉得这父子二人一个比一个还精明。 “殿下既然知道,又何苦在这里逗留,徒增陛下怀疑。” “天家父子怀疑是正常的,不过我与父亲能说开。”朱高煦倒是自信,而这也符合姚广孝对他心气高傲的评价。 正因为他这份自信和心气,姚广孝才会觉得他根本不在意朱高炽与朱高燧,就好像李世民从不会在意李渊为他生了多少弟弟。 因为他知道,那些弟弟手里没有权力,对自己没有一点威胁。 朱高炽与朱高燧对于朱高煦来说也是这样,正因如此他才会大胆放心的给这两弟兄一人一个护卫。 “我想知道我爹担心什么事情。” 朱高煦开门见山的询问,姚广孝也没有遮掩:“无非就是担心殿下与汉王、赵王的关系罢了。” “就这?”朱高煦忍不住笑道:“我爹还是小瞧我了。” 说罢,他向姚广孝作揖:“既然得了答案,那便不停留了,少师慢走。” “殿下慢走。”姚广孝回礼,随后转身向西华门方向走去。 朱高煦看了会他的背影,随后走上了金辂。 不多时,金辂起驾,向东宫走去,中间路过了文华殿,不少文臣都远远地眺望金辂,表情各异。 倒是坐在金辂之中的朱高煦表情平淡,毕竟对于他来说,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的位置,反倒是他的存在能威胁到所有人。 (本章完) 第313章 试点四川 “预射三轮,放!” “轰轰轰——” 西南高山丛林之中,当火炮声如雷霆作响,被其视为目标的一处石木结构寨堡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用三合土垒砌的石木墙开始凹陷,城中穿戴青兰色大襟右衽长衫、长裤,缠黑色头帕,系白布腰带,外套简陋铁札甲的土兵正躲在城墙后惶恐不安。 他们看着天上,只见数以万计的小黑点成堆落下,反应快的举起盾牌还能存活,若是没有甲胄和盾牌还暴露在这堆黑点面前的人,那他们将会在片刻后血肉模糊。 当加农炮配合实心铁炮弹、开花弹、霰弹的三重组合出现,原本还难以撼动的西南土司寨堡成为了一笔笔升迁功赏的军功。 正如当下,经历一整天的炮击过后,这处寨堡被攻破,穿戴扎甲的明军成批涌入寨中,火光不知在什么时候升起,直到入夜都不曾熄灭,反而有扩散之态。 对此,早有准备的明军已经掘出防火的隔离带,眼看着一座城寨与山林被焚毁。 大火持续了三天才宣告熄灭,而距离他十余里外的一处山间坝子(平原)却矗立着占地上千亩的营盘。 “这野战炮就是好用,可惜道路不行,不然用攻城炮的话,也不至于打了整整四天。” 营盘大帐之中,穿着戎装的刘真爽朗笑着,与他同处营帐的还有曹国公李景隆、江阴侯吴高、安陆侯吴杰三人。 “拔除了上白岩的这个都掌蛮寨堡后,想来足够威慑其它都掌蛮,不过最好还是趁热打铁,一口气把叙州的都掌蛮都清理干净。” 看着桌上的地图,身处四川叙州的李景隆不紧不慢开口,这让刘真、吴高、吴杰等人纷纷侧目。 他们虽然被调到广西,但由于叙州都掌蛮作乱,沐春等人又前往了南京,因此他们只能带兵来到叙州府的兴文县,对盘踞在叙州府的都掌蛮展开镇压。 都掌蛮,这个在东晋时期从云贵群山中出并向北扩张的民族从晋代就以“左右佩双刀,喜斗好杀,轻生死”而出名。 到了唐代,因为冶铁技术的不断进步,他们也开始不断与中原王朝对抗,攻杀郡守军民。 从唐代到如今,历代王朝都没能降服他们,也未能深入其领地内摧毁它的根据地。 其中宋代和都掌蛮十数次战役,最严重的一次,宋军调动了看家宝贝,王牌部队西北边军来镇压作乱的都掌蛮。 耗时多年,四万宋军终于从都掌蛮手中吞并了两州八县的土地,夺占了大片适宜种植的土地。 但即便如此,宋代的君王及士大夫还是觉得投入与收入不成正比,故而开始尽量与都掌蛮保持和平。 在元朝灭亡南宋后,由于对西南都是以土司政策来羁縻同知,因此在元朝放纵下的都掌蛮夺去了大片土地,甚至号称统辖川南,俯瞰滇黔。 等元朝反应过来后,立马派遣尚书平章政事右丞相统兵南下,与都掌蛮在川南一带大打出手。 双方大小会战打了十数场,最后元军认为不可以和整个都掌蛮地区作战,只能采取分化瓦解政策,对定州,阿永等四大部既往不咎,善加招抚,专心打山都掌本部。 在俘获山都掌的大坝军民府都总管之后,元军也只杀了为首的十来个土司,对山都掌地区也不做追究,以免整个都掌蛮地区反抗元朝在西南统治。 正因元朝放纵,都掌蛮到如今已经开始修建石寨石堡,甚至修建了自己的城池。 这次趁着沐春和瞿能、顾成等人入京参见,他们大举入侵叙州,故而朱棣才调遣了钦州的一千炮兵及五十门野战炮和十门攻城炮随军入川作战。 战事从去年冬月打到现在的三月,被夷为平地的都掌蛮寨堡不下百座,斩首六千余,俘虏三万众。 饶是如此,李景隆也没有彻底平定都掌蛮,因为川南和川东南一带的道路情况太差,攻城炮除了攻打城池时可以用上,面对这些隐藏在山中坝子的寨堡毫无办法。 像这样的寨堡,整个川南和贵州都司辖区内还有两千余座。 “国公,算出来了!” 当盛庸的声音出现,他拿着一本文册走进了大帐之中,将文册放到李景隆桌上的同时开口道:“阵亡六十七个弟兄,负伤五百多人,斩首一千六百七十二人,俘虏二千七百九十七人,水西马二百七十匹,耕牛三百四十二头,还有其它各类都记在上面了。” 盛庸说完,吴高才看向李景隆,开口说道:“就眼下的情况,想要平定都掌蛮起码得花费数年之功,不如暂时谈和,等打完安南再回来围剿他们?” “先上疏给都督府吧,等东宫回信再说。”李景隆皱眉开口,众人也纷纷颔首表示认可。 很快,这本文册与其它文册一同被快马送往了南京,等它们抵达南京时,已经是三月二十六了。 “这都六个月了,你这肚子倒也不见长。” 东宫前寝宫内,朱高煦摸着郭琰的肚子,好奇她为什么肚子不大。 “兴许是习武的缘故,长大了些,但没有长的特别大。” 郭琰笑着回答,而两名女官也笑着说道:“殿下天天陪在太子妃旁边,自然感受不到。” “前几日皇后殿下来了,便说太子妃这怀的恐怕是男孩,要小心保护才行。” “男孩?”朱高煦闻言笑着摸了摸郭琰的肚子:“男孩好,等他长大我还未老迈,还能好好教导他。” “是……”郭琰笑容清淡却泯入人心,朱高煦正想与她多说些话,便见亦失哈出现在了殿门。 “我先去前面处理政务,晚饭回来陪你吃。” “殿下注意别太操劳了。” 朱高煦与郭琰交代一声,郭琰也关心了朱高煦。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随后朱高煦便走出了前寝宫。 “前面有什么要事吗?” 走出前寝宫,朱高煦便与从前面赶来的亦失哈询问起来,亦失哈闻言不紧不慢回答:“西南的曹国公让人送来了功赏文册,还有一封手书,此外乾清宫的王尚宫也来了,想让来询问一下选奉仪的一些细节。” “好。”朱高煦应下,随后便带着亦失哈往春和殿走。 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春和殿,也见到了朱高煦三兄弟的奶娘王尚宫,以及桌案上那堆了一堆的奏疏和文册。 “选妃到尾声了吗?” 见到王尚宫,朱高煦便坐回位置询问起来,王尚宫也回礼道:“陛下的已经由皇后殿下选好了,如今只剩殿下您的二十二位奉仪没选了。” “皇后殿下说了,剩下的两千余名秀女中,只要殿下喜欢的都可以选走,不用在意数目。” “我倒要不了那么多。”朱高煦闻言有些好奇:“我能自己去看看吗?” “回殿下,不能。”王尚宫毕恭毕敬回答,但却让朱高煦失去不少兴趣。 “此次选妃中,有多少天足的女子?”朱高煦可不希望选缠足的女子,尽管缠足不像裹脚一样恐怖,但把脚缠细对他来说也不在他审美之中。 若说郭琰最让他满意的是什么,除了善解人意和淮西武勋的背景外,就是那对天足了。 “天足也有,但是不多。”王尚宫不明白朱高煦为什么会想要天足女子,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让亦失哈去看看可行否?”朱高煦不太相信画像,还是想派亦失哈为自己选。 “殿下,您还是别为难奴婢了。” 王尚宫的话让朱高煦的想法破碎,他只能思考片刻,而后对王尚宫道:“天足,身材丰腴些就行。” 能入宫的女子长得都不差,朱高煦虽然无法去选自己钟意的,但凭着这两个标准倒也大差不差。 女人嘛,除非长得倾国倾城,不然还不是在三十五六以后就开始人老珠黄了。 这二十二个奉仪也不过是他个人用来享受,并繁衍子嗣的女子罢了,不必太过上心。 “既然如此,那奴婢告退。” 王尚宫见朱高煦喜欢天足,也不好说什么,回礼过后便离去了。 在她走后,朱高煦也翻开了那一本本功赏文册,并打开了李景隆的书信翻阅。 对于大明在西南的所作所为,朱高煦只了解一个大概,毕竟在后世这一段历史是很少提及的,除非专门研究这一段历史的,不然很难讲清楚明朝开拓西南的详细情况。 因此在看了李景隆的书信后,朱高煦才大致明白了都掌蛮的实力,同时也对西南的苗瑶、啰啰等族了解了个大概。 在前往四川平定都掌蛮前,李景隆已经在广西改土归流二十七家,镇压了试图抵抗朝廷的六家。 饶是如此,广西土司依旧有大大小小四百余家,情况只比云南好一点。 如果算上四川及日后的贵州地区,那整个西南的土司恐怕还有一千八百余家。 他们之中有的只有上千人,有的则是上百万人,能拉出的兵马也从二三百到三四万不等。 就像李景隆信中说的一样,单单是平定都掌蛮就需要动用十余万大军,连续围剿五六年才有可能消灭,迁往四川盆地与当地人融合。 都掌蛮的数量虽然有数十万之众,但比起苗瑶、啰啰等民族就属于小民族了。 可以说,摆在大明面前的西南,依旧是一个难啃的骨头。 如果不是有加农炮,恐怕李景隆现在也还没攻破几个都掌蛮石寨。 想到这里,朱高煦这才看向亦失哈:“把功赏文册核对一遍,确认无误后升赏拔擢。” “此外,军械局的情况怎么样了,北征所需火器都储备好了吗?” “回殿下,还缺不少火炮与火枪、定装弹药。”亦失哈回礼,并继而道: “不如先将舰炮和岸防炮、攻城炮的铸造给停下,全力锻造野战炮来满足北征和南征的需求?” “嗯,照你说的办吧。”朱高煦颔首,紧接着询问道:“近来女真招抚情况如何,孟章可有书信南下?” 由于已经是三月末,按道理来说渤海的长春府已经能往南边送消息了,因此朱高煦才会询问亦失哈。 “孟章确实有消息,不过不是奏疏,是传书。” 亦失哈从散乱的桌上找出了一个拇指粗细的竹筒,然后从中抽出纸条递给朱高煦。 朱高煦拿起放在一旁的放大镜,仔细看起了其中内容。 一张纸条上密密麻麻写了数百字,饶是朱高煦也看得十分难受。 花费一字时,他总算看完了纸条上的内容,大致意思就是入冬前有十余个北山、东海女真部落相继投靠,此外前元合兰府的女真人也居然派人前往吉林投靠。 前往吉林的人是完颜氏的阿哈出,而跟随他出使的人是一个叫做猛哥帖木儿的斡朵里女真人。 “猛哥帖木儿……” 朱高煦表情古怪,这名字他似乎似曾相识,仔细想了想后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老奴的祖先么。 这群人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请求朝廷赐予一块地方给他们生活,而朱高煦看到这里立马就嘴角挂上了笑意。 “告诉孟章,委任阿哈出为建州左卫指挥使,委任猛哥帖木儿为建州中卫指挥使。” “建州左卫要设在合兰河以南,建州中卫要设在前元的海阳站一带。” 朱高煦说罢,不忘补充道:“发给他们甲胄和兵器,官服印信,让他们为朝廷复设建州二卫,并派遣将领教他们练兵和兵法。” “是……”亦失哈先应下,而后才忐忑道:“可殿下,那块地方虽说是前元故地,可眼下却掌握在朝鲜的手中,我们冒然设立卫所,恐怕会引起朝鲜不满。” “伱也说了,前元故地。”朱高煦处理奏疏道:“我大明取代前元,那前元故地也自然所属大明,朝鲜不问自取,已经犯了天威。” “你让猛哥帖木儿和阿哈出在收服合兰府的所有女真人后,请孟章派遣流官在当地修建城池,设立衙门。” “如果猛哥帖木儿和阿哈出有反心,那也让孟章暂时别管,等北征结束后等我调令。” 朱高煦说着自己安排时,嘴角止不住的笑容,亦失哈也很快明白了他的想法。 “殿下是准备让这两个女真人搅动当地的浑水,然后再坐收渔翁之利?” “差不多吧。”朱高煦处理完一份奏疏,然后与亦失哈对视道:“发给他们甲胄和官服印信,瞧他们能收服多少女真人。” “如果只有几千人,那估计挡不住朝鲜的兵马。” “朝鲜若是杀了他们二人,朝廷可以借此名义出兵,朝鲜若是前来外交,刚好可以斥责他们不问自取。” “总之放出消息去,这块地方朝廷是势在必得。” “武英殿那边也派人去传消息给我父亲,就说朝鲜若是知道了这消息,肯定会向他求取这块地方,让他不要心软。” “有了这块地方,日后辽东的手工就能经过鸭绿江送抵码头,走陆路又经海路送至隐歧和金银岛,能省去八百里路程。” 朱高煦说罢,亦失哈也将此事记下,随后才开口道:“对了殿下,关外的吉林、辽阳、沈阳三所医院文册已经整理,各科已经带出八百二十七名医生。” “嗯,让他们继续带着学,同时把教材也用白话完善好。”朱高煦听到了关外医院的消息,不由的点头,随后将处理好的奏疏堆放一起。 做完这些,朱高煦才想到了怎么对付西南那数量庞大的少数民族。 “告诉李景隆,对都掌蛮最好杀其土官,迁其百姓,把他们打乱进入四川,充实四川人口。” “对于冥顽不灵的也不用迟疑和请示,庙堂的弹劾不用担心,我会为他挡下。” 说罢,朱高煦看向亦失哈:“我们手下,有没有可以担任布政使的官员?” “若是想找倒也能找到,就是忠心这块……”亦失哈迟疑,朱高煦听后摇摇头: “忠心不用多管,只要有能力会做事就行。” “吏部左侍郎蹇(jiǎn)义倒是个人才,出身在巴县,太祖高皇帝夸他为人质朴正直,陛下也夸赞他秉心正直,淳良笃实,裨益国家。” 亦失哈说出了自己打听到的人,朱高煦听后想了想,着实想不起来这个蹇义是什么来头,似乎书上看过,不过内容记不太清楚了。 “你派人询问他是否愿意出任四川承宣布政使,若是愿意便将他带来。” 朱高煦说罢揉了揉眉心,亦失哈也躬身作揖,派人去请蹇义。 休息了片刻,朱高煦继续投入政务之中,直到半个时辰后才听到了脚步声。 亦失哈看了一眼殿门,随后对朱高煦开口小声道:“殿下,蹇义来了。” “请他进来吧。”朱高煦头也不抬的吩咐,同时加紧将手中奏疏处理。 十几个呼吸后,等他再抬头时,已经进来等了许久的蹇义才躬身作揖:“吏部左侍郎蹇义,参见殿下。” 东宫不兴跪拜的消息早已传出,蹇义自然也没有进行五拜三叩。 “赐座。”朱高煦吩咐亦失哈一声,随后看着蹇义坐下才开口道: “我一直觉得,为官者要做的就是造福百姓,其中可以分为三个步骤,即自己、家乡、天下。” “当然,你也可以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来对照。” “我听亦失哈说你是巴县人,而且我爷爷与父亲也多次夸赞你,故而想让你担任四川布政使。” 朱高煦说罢,坐视蹇义态度,而蹇义也沉默过后开口道:“臣斗胆询问殿下,这个四川布政使与现在的四川布政使有什么区别。” “自然是有的。”朱高煦并不遮掩,而是直截了当道:“若说山东是新政的北方试点,那四川就是新政的南方试点。” 将四川作为南方试点,这是朱高煦深思熟虑后决定的,因此面对蹇义的询问,朱高煦也解释道: “我翻阅古籍,四川人口从南宋巅峰时期的一千三百余万,骤降到蒙元一统后的五十余万。” “明夏时期四川稳定恢复到七十五万,之后又被朝廷接手,历经二十二年时间才恢复到一百四十六万口。” “虽说眼下还没有清查人口,但按照过去的增长速度来看,现在恐怕已经恢复到了二百万口。” “至于耕地,南宋巅峰时期,四川的耕地在二千二百余万亩左右,而洪武二十四年所写为一千零七万亩,实际恐怕不下一千二百余万。” 朱高煦先说了四川的人口和耕地情况,然后才说起四川的新政问题。 “我准备让曹国公将贵州宣慰司等地的百姓迁移至四川,充实四川人口,并在四川大开官学,对四川的吏治进行改革。” “以四川之口数,最少需要五千名吏员和六百名官员才能处理好政务,并且能将田亩丈量,取消杂项,施行十税一的田赋与商税,降低百姓负担。” “除此之外,贵州宣慰司及四川东南的长江以南部分地方也要划归贵州,以减轻四川行政压力。” “这些做好之后,四川也应该开办义务官学,只收取书本费,不收学杂费,免费为学子提供一顿午饭。” “我想,这些东西都是能降低四川百姓负担的政策,如果由你这个四川人操持,那四川百姓的接受程度也会高些。” “况且,四川的乡绅富户势力不大,无法与朝廷对抗,四川的新政会比山东施行的更快更好。” 朱高煦说完了自己想说的一切,蹇义全程听完,不得不佩服朱高煦对四川的古今了解。 作为吏部左侍郎,山东新政他自然一直在关注,同时也看到了许多好处。 不得不说,提升吏员待遇确实增加了开支,可官派吏员也减少了贪腐案例。 大明在洪武年间虽然田赋定额三千万石,可实际上百姓承担的却是四千万、五千万乃至六千万石。 因为胥吏的素质参差不齐,因此他们发明的“淋尖踢斛”可以说坑害了无数百姓。 这种情况不止是大明存在,而是历朝历代都存在。 自古而今,许多皇帝只看纸面收税,觉得自己不过每亩收二三十斤米,怎么就会让百姓活不下去,揭竿而起。 可实际上,他们收的这二三十斤米,是下面那群胥吏盘剥吃饱过后的残余,二三十斤米的背后可能是五六十斤,乃至上百斤的税收。 土地兼并其实并不可怕,交不上税才可怕。 地主雇佣佃户也并不是那么黑暗,大部分地主还是知道体恤佃户的,因为他们知道只有这样才能长久。 不过对于胥吏来说,大地主他们惹不起,那就只有去盘剥中小地主和富农。 在胥吏的盘剥下,当这群中产被慢盘剥灭亡,那连带的大量佃户也失去了活路。 土地撂荒、揭竿而起就是常态。 整顿吏治,这才是一个王朝能长治久安的最好办法,而这个办法朱高煦已经给出来了。 关外的教学方式加上成体系的培养,可以说关外每年都能踊跃出大量需要养家糊口向上爬的学子。 只要能为他们安排工作,他们就会尽心尽力的去办事,而且就蹇义的观察来看,他们的道德比起普通胥吏来说要高不少,腐化的速度不算太快。 即便腐化,朝廷也能严厉反腐,毫不担心没了他们,地方就无法运转,因为在他们身后还有大批等着这个位置的学子。 就山东新政来说,如果真的能照办进入四川,蹇义认为四川百姓的负担确实会减轻许多,因此这一刻,他也变得动摇了…… (本章完) 第314章 打开新世界 “考虑的如何?” 看着还在考虑的蹇义,朱高煦知道他一旦答应要接手这件事,就代表他要和过去的自己做一个分割。 朝野上下许许多多的人夸赞蹇义,是因为蹇义并没有触犯他们的利益,而且蹇义也确实没有黑点。 可如果蹇义接手了四川新政试点这件事,那就代表他将会成为新政对南方推进的推手,他过往的许多好友都会离他而去。 做成了,他蹇义兴许会成为四川百姓感激涕零的清官,甚至会被人立庙祭奠,流传千古。 失败了,他蹇义在庙堂之上便再无立锥之地,从此人人喊打。 蹇义并不是朱高煦的老班底,因此他不确定如果失败了朱高煦会不会庇护自己,所以他的顾虑很多,只能试探询问。 “试点四川新政,殿下准备给臣多少支持,多少投入?” 蹇义这么问,心里必然是想做成这件事,因此朱高煦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道: “新政一旦开启,四川赋税由你分配,我会从关外调派最少三千吏员配合你当差,并且让四川都司兵马配合你丈量田亩,清查人口。” “庙堂之上的弹劾伱不用管,有我为你遮挡,你尽管放手去做这件事就行。” “不过我要和你说好,四川的新政,最快也要七年时间才能宣告第一阶段结束,而开启时间在永乐四年三月,你需要即日启程四川,探清楚四川官场的情况。” “一旦你接手了这件事,便要离开京城最少九年时间。” “不过我也承诺,你若是回来,六部尚书必然有你一席之地。” 朱高煦与蹇义提前说好了他能给予的支持,以及蹇义能得到的收获。 如今的蹇义刚刚四十,在这个时代已经不算年轻了。 九年后他四十九岁,距离年过半百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他还能在六部尚书的位置上待多久,这个很难说,所以具体怎么衡量,还需要看他自己。 因此,朱高煦没有挪开自己的视线,而是直视正在思虑的蹇义。 过了片刻,蹇义缓缓起身,朝着朱高煦躬身作揖。 见此情况,朱高煦有些失望,以为蹇义想要请辞。 “臣,愿意担此重任。” 蹇义忽的应下这件差事,这让朱高煦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表情动容: “四川百姓有你这样的乡亲,是他们的福气。” “回去准备吧,最迟四月末就会有旨意下发。” 朱高煦给了蹇义一个月的时间来准备,蹇义闻言也不多言,躬身作揖后便起身离开了武英殿。 相较于来时,离开时的他显得背影坦荡,少了些退让。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朱高煦看向亦失哈:“你举荐了一个不错的人。” “奴婢惶恐,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亦失哈摇头回礼,朱高煦也低头处理起了那堆积如山的奏疏。 时间流转,伴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蹇义也到了走马上任的日子。 许多曾经的同僚为他打抱不平,毕竟身为左侍郎的他俨然就是未来的吏部尚书,如今被调走四川,怎么看都像下放。 不过只有蹇义自己才清楚,他这一去,等四川新政一开,这群为他打抱不平的同僚也将会站在他的对立面唾弃他。 不过这又如何呢,京城这庙堂的浑水太过,他不想掺和了。 一艘小船,他便前往了四川。 与此同时,伴随着选秀结束,东宫也新增二十二位奉仪。 由于郭琰已经怀孕六个月,东宫的这二十二位奉仪只能由当年陪嫁的两名郭府丫鬟,如今的两位奉仪教导规矩。 到了四月末,随着规矩立下,郭琰这边也就开始催促朱高煦翻牌子了。 “这二十二块牌子看殿下您自己心情,只要节制些,怎么翻都是无碍的。” 五月初的前寝宫里,挺着略微大肚子的郭琰坐在椅子上,旁边的女官托着托盘,上面放着二十二块崭新牌子。 她正在劝旁边吃饭的朱高煦翻牌子,兴许是怀了孕,不自觉便觉得朱高煦不翻牌子是因为自己。 不过对此,每日处理政务的朱高煦却有些痛苦的看向了那堆牌子:“近来处理公务至亥时,每日寅正(4点)还得起床,休息的时间也不过三个半时辰,身心俱疲。” “等忙过了这一段时间,到时候我再翻牌子吧。” 由于征南战事即将开始,六军都督府大小事务拖住了朱高煦不提,雨花台兴建的太学也即将竣工,故此朱高煦显得十分忙碌。 那堆牌子不是他不想翻,而是实在没有这个精力。 放下碗筷,朱高煦也刚好和郭琰交代道:“太学已经竣工,接下来的几个月我恐怕得去太学居住,你还有两个半月就要临盆了,万事小心些,却也不用太过担心。” “吉林医院的这群女医官经验不用我说,你在吉林时也知道她们接生和产后护理做的如何,不论男女我都会很开心的,母子平安就好。” 朱高煦认真交代完所有,这才见郭琰笑脸盈盈的点头。 虽说因为怀孕,此时的她有些略微发胖,但在刻意控制下,倒也没有太过走样。 她虽说想让朱高煦翻牌子,但心底却并不想与旁人分享他。 正好趁着朱高煦这几个月要去太学,她可以生产过后好好锻炼一下,等朱高煦回来常住时再继续培养夫妻感情。 见状,朱高煦搂着她抚摸了一下后背,随后才在洗漱过后让亦失哈为自己收拾行装。 翌日,朱高煦便在百余名骑兵的护卫下前往了太学。 坐落在雨花台东南的太学占地二百亩,通体铺设水泥路,四周以二丈高,二尺厚的院墙围起来,内兴教学楼三所,每所高四层,有教室二十间,每间可容纳二百人。 教室结构是后世大学所有的阶梯教室,层高二丈,占地四分,空间足够二百多人共同学习。 除此之外,还有混凝土与生铁兴建的十所大食堂,每所可容纳二百学子用餐,保证了采光,还保证了遮风挡雨。 除了教学楼和大食堂外,还有占地三分的一进出小院五百座,每四个学子一座,可容纳两千人。 在这些之外,便是动手实验的实验室,每座占地二亩,一共三十座。 整体来说,此时的太学并不大,不过东南方向留有足够的空地,因此日后扩张十分方便。 至于教室,朱高煦并没有能教导三百多个学子的精力,所以他只能亲自教导那四十七个甲等学子,再由他们去教导那三百多个乙等学子。 进入太学之后,朱高煦便看到了许多来往的学子。 他们几乎是去年渤海那二万余学子中最为出色的那一批,不过由于渤海的人口基数太少,因此朱高煦也不确定他们之中有天赋的能有多少。 “希望能跟上我的进度吧……” 看着窗外的那些说说笑笑的渤海学子,车内的朱高煦叹了一口气。 他的身份注定给不了这群学子太多时间,从现在到朝政最为繁忙的十月只有五个月,自己需要在五个月的时间里讲完未来一年的课程,然后让甲等四十七名学子吃透传给剩下的三百余名乙等学子。 等到来年的二月中旬他又将来太学,将来年的课程在几个月时间内讲给第一批甲等学子,再继续由他们带队学习。 这样的情况,需要持续到第一批甲等四十七人学子完全吃透相关的知识,然后再由他们言传身教的带给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等以后的甲等学子。 这样的情况需要维持三年,三年后朱高煦就能解放开来,因为届时他所掌握的数理化知识都将留在太学,由他们代代传承下去。 毕业的甲等学子将会转攻课题,每一项课题被攻破,都代表大明生产力的进一步增长。 朱高煦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否见到可作用于火车、农业上的蒸汽机,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他还真想见见。 很快,马车停在了一处由兵卒拱卫的独立小院前。 朱高煦走下马车,在亦失哈的陪同下走进这处小院。 小院占地半亩,对于朱高煦个人来说已经很大了。 “教材都刊印好了吗?” 朱高煦满意的走了一圈,随后在中堂坐下,询问亦失哈准备工作。 “殿下放心,都已经准备好了,只要您想,现在就可以开始讲课。” “不过……”亦失哈担忧的看着朱高煦:“您这么熬下去,奴婢担心您的身体。” “老头子教不了,只能我来教了。”朱高煦无奈耸肩,但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边处理奏疏,一边教学,因此他对亦失哈开口道: “今日起,东宫的奏疏酌情分出三成转给武英殿,若是老头子问起来,就说我正在带着学子们研究威力更大更好的火器。” 朱高煦不可能说自己在研究蒸汽机,毕竟这玩意他心里没底。 因此想想了后,他倒不如说自己在研制火器,反正燧发枪还在辽东的军械局研究着,等郑和找到质量好的燧石带回,到时候燧发枪也可以提早装备部队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看向了院门,只见两名兵卒抱着厚厚一堆奏疏走了进来。 见此情况,朱高煦只能长叹一口气,随后安排道:“太学每日上课时间为辰时到午时(7-11点),未时到酉时(13-17点)。” “另外让人在这院子的书房多准备蜡烛,虽说老头子能为我分担不少,但每日卯时和酉时以后我还得处理奏疏。” “是……”亦失哈看着担子沉重的朱高煦,尽管应下,眼里却满是担心。 坐了片刻,朱高煦便去了书房处理那一份份发来的奏疏。 这其中户部和六军都督府、吏部是最好处理的,比较难处理的是工部的奏疏。 除此之外,朱高煦还得对辽东、山东的奏疏进行单独处理,忙忙碌碌直到亥时才入眠。 次日天还没亮他就起身洗漱,将书房那不知何时又堆积起来的奏疏处理了一部分,然后才赶着前往了教学楼。 深吸一口气,当他推开教室大门的时候,里面坐着的四十七个学子便齐刷刷起身,目光激动的看着他。 朱高煦入南京不过两年半,对于这批五年前就读书的学子们来说,他们对于朱高煦并不陌生,毕竟他经常前往吉林的官学。 “殿下……” 学子们正准备唱礼,却被朱高煦伸手制止:“称呼教习就可以了。” “是,教习……” “教习……” 他们回应着朱高煦,朱高煦也拿出了一本书名为物理的书籍。 “打开物理书籍,今天从《什么是物理学》开始讲解……” 朱高煦拿出了炭笔在课堂木板上开始书写,下面的学子也纷纷开始记录笔记。 上课前便有人与他们说过他们的任务是什么,他们不仅要承担学习,还要负责传授知识。 在太学里,他们的衣食住行都不用担心,书本笔墨更不用多说。 他们全神贯注,书写的速度甚至能跟上朱高煦讲课的速度。 为了不耽误时间,他们在朱高煦讲完并书写记录后才开始提问,并根据朱高煦的解答,在笔记问题的旁边注释。 他们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得到曾经渤海殿下,如今太子的亲手教学。 毕竟是从两万余人之中杀出的四十七人,怀着对朱高煦的尊敬,以及对新知识的渴望,这一日的课程进度达到了朱高煦都没能想到的进度。 从一开始的《什么是物理学》,再到《物理学与科学发展和技术进步的关系》,两个篇章十页的内容被朱高煦讲解过半。 物理学的出现,给他们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在今日之前,如果旁人问他们什么是物理,那他们只能面面相觑,回答不出什么东西。 可今日之后,旁人再询问他们什么是物理学,那他们将物理是什么大致说个清楚,甚至能从物理学说到科学、说到华夏四千多年以来的科学发展,以及各种技术进步。 当然,他们还没有学完第二篇章的所有技术进步内容,但书本在他们手中,他们已经能根据从课堂学到的东西,自己往后翻阅看出大概。 朱高煦所置办的官学、太学教材都是以文字配合插画而刊印的教材。 这种教材学习起来十分方便,并且白话的内容也方便学子自学。 当一天的课程结束,朱高煦看着那群没有离开教室,而是自己翻着书自习的学子们,他不由咋舌:“果然学霸就是学霸,哪怕是古代学霸也比我这种学普要强得多。” “中学三年的教材,恐怕不到一年就能被他们吃透了。” “不过这样也好,省了我不少时间和精力,就是总感觉有种挫败感……” 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朱高煦拿着教材就走出了教学楼。 许多乙等成绩毕业的学子早早在外等候,他们的开学时间比甲等学子要晚,甲等学子除了正月和二月外,几乎全年无休。 乙等学子不同,他们开学时间比甲等学子晚三个月,直到八月中旬才会开学。 他们不敢打扰朱高煦,只是隔着远远地仰望他,直到朱高煦坐上马车离开,他们才会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 时间很快过去,翌日朱高煦继续教学,不过这次他要教的不是昨日的物理,而是《地理与生物》。 朱高煦所掌握的地理知识足够撑起一本教材,但他所掌握的生物知识不足够,因此他将两门学科放到了一起。 相较于物理,《地理与生物》的内容如故事书一般。 从《地球是如何形成的》,再到《地球如何诞生生命》,这一天的内容对于学子们来说,冲击力比物理更直观。 古人很早就在《浑天仪图注》中写道“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中黄,孤居于内,天大而地小。”,但当朱高煦将宇宙、银河系、太阳系、地球与太阳、月亮的关系相继说出后,学子们的世界观还是受到了冲击。 尤其是当朱高煦说出人是从单细胞逐渐演变而来时,这更是让认为女娲造人的学子们感受到了世界观的崩塌。 好在他们对朱高煦无条件的信任,对于他所讲述的知识也会在记载过后提问。 这些问题,朱高煦都会很好的解答,而且比起那些传说,这些解答无疑更具代表性。 为了让学子们相信,朱高煦甚至拿出了他命人制作的简易显微镜。 尽管达不到近代与后世那种百万分之一毫米的观察,但粗制的简易显微镜还是让学子们看到了肉眼所看不到的事物。 朱高煦不清楚这台显微镜能观测到的事物大小有多少倍,但想来应该不低于明末清初列文虎克的那台简易显微镜。 不得不说,显微镜的出现将一个全新的世界展现在了学子们的视野中,他们第一次直观看到了微小动物和植物,以及从人体到植物纤维等各种东西的内部构造。 趁着这个时机,朱高煦也对他们讲解了“微生物”与“医学”的关系,不过在学子询问日后是否会学到微生物的时候,朱高煦只能哑然一笑: “会学到,但篇章不会很多,因为关于这方面的知识太少了,我也没有时间去研究,因此只有靠你们毕业之后的观察与记录了。” “只要善于观察,善于记录,那这些知识将会一代代传承下去,终有一天我们的子孙会比我们掌握关于微生物的更多知识。” “许多在这个时代被视为不治之症的疾病,将会在日后被攻克,成为随处都能医治的疾病。” “不过具体能不能发展到这一步,还得看你们之中有没有人愿意迈出这一步。” 朱高煦笑着讲解,随后合上了课本:“好了,今天的课程到这里结束,你们也好好休息吧。” “教习慢走……” 见朱高煦这么说,学子们齐刷刷起身,对朱高煦躬身作揖,恭送他离去。 见他们如此,朱高煦也心满意足的离开,他知道自己播下了种子,至于种子是否会发芽,何时会发芽,这得看他们自己了。 “教习?” 正当朱高煦从课堂离开的时候,南京城西安街坊内的一处宅院里传出了诧异之声,随后便是笑声。 “身为一国储君,居然放下朝政去带着一帮学生胡搞乱搞,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中堂之中,还没换下常服的礼部尚书李至刚得到太学消息后,便忍不住的大笑起来。 他不认为朱高煦能教出什么新意,只当是朱高煦为搏名声而作秀罢了。 “看看吧,那位能坚持多久,但愿不要成为笑料。” 另一处宅院内,作为大学士的杨士奇倒是没有嘲笑朱高煦,毕竟他和解缙在庙堂上吃了朱高煦不少亏。 即便是自视甚高的解缙也不敢说比朱高煦全才,因为他们真切的研究过辽东官学的教材。 尽管没能获取全部知识,但从部分知识来看,朱高煦兴许真的是一个数百年难出的全才。 杨士奇不认为朱高煦会为了所谓名声去作秀,在他看来,朱高煦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目的。 “你说,若是太子把辽东的那些东西搬上科举,那我江左学子还能应付科举吗?” 杨士奇闭目养神,下意识询问了府邸的管事。 管事闻言愣了愣,随后答道:“辽东的那些东西,除了《算术》之外,其余似乎都难登大雅之堂,想要上科举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确实不容易,不过对于那位来说却很容易。”杨士奇瞥了一眼管事:“别忘了那位的身份。” 管事这时才反应过来,朱高煦的身份是太子,并且还是实权太子,可以说是半个皇帝。 加上朱高煦与皇帝的关系可谓亲密无间,因此想要挑拨他们关系也十分困难。 一旦他们父子决定要把这些东西拿到科举上,那即便群臣阻碍也不太可能实现。 现在整个朝野都知道,辽东官学收容了十数万学子,这数量仅次于南直隶、浙江和江西三地的官学。 一旦这十数万学子学成,到时候庙堂恐怕就要变天了。 “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辽东的教材都拿到手里,让江左的官学也将它们作为教材实施下去。” 杨士奇闭目养神,可管事想了想后却摇头道:“恐怕其它几位学士不会同意。” “哼!”听到管事这么说,杨士奇冷哼一声:“为官为人若是不会变通,那就只会遭来横祸,被周遭所抛弃。” “低调做事,才能活得长久。”杨士奇说着说着感叹起来: “只要活得长久,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实现……” 《明太宗实录》:“二年五月庚申,上遣太子办太学。” 《渤海纪事本末》:“五月初,上办太学于雨花台,亲为教习,诸学子视其为古今奇才,集合百家。” (本章完) 第315章 朱教习 “铛…铛…铛……” 清晨,当露水洒落市井,清新的气息扑鼻而来。 长江畔的南京城里,市井街头的普通百姓们开始忙碌着准备一天的生活,摆摊的小贩们也早早地来到了街头,推着手推车喊着卖货的口号,吆喝声不绝于耳。 路边,五花八门的店铺逐渐开始张开门面,远处的晨钟声渐渐变小,耳边嘈杂的催促声中透着一丝熟悉和温馨。 街道两旁的楼房排列着,高低错落,一些怀旧的屋顶上依旧能看到兴建它时的样子。 窗外挂着的招牌幡旗随风招展,晨风带来一丝微凉,让人感受到了这座八朝古都散发的缕缕历史气息。 古老城墙仿佛在这个时刻沉睡着,没有过多的风声和脚步声。 远处的鸡鸣寺钟声越来越悠扬,与街头上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相较于内城的世间繁华,距离它不远的宫城则是刚刚结束早朝。 朱棣乘坐车舆抵达武英殿并进入其中,一边走一边对身后跟随而来的王彦开口询问:“老二去太学也两个月了吧,这么久还不回来,是不想和我住在一起了?” 话音落下时,他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王彦则是汗颜道:“奴婢也派人去询问了,殿下说课程还没有结束,暂时抽不出身回来。” 王彦解释着,朱棣却不满道: “我听说现在朝野上下都在称呼他为教习,太学的学子还说他是古今全才。” “好啊……” “我们朱家造反出身,没想到居然突然冒出了他这么个大圣人,好好的太子不当,却去当他的朱教习。” 朱棣阴阳怪气的说着,随后一手摸胡子,一手拿着朱笔指向王彦:“你派人去告诉他,这几日就是太子妃临盆的日子,他就是再想当他的朱教习,也得先把我的朱皇孙给先照顾好。” “奴婢领谕。”王彦应下,朱棣也看向了那堆积如山的奏疏,十分头疼。 自朱高煦去当教习,把东宫奏疏三分之一让给他后,他并没有感到收回权力的快乐,反而是觉得十分烦躁。 朱教习有事情要做,他这个朱皇帝的事情更多。 从五月初到眼下的七月初,除了朱元璋的忌日他抽空去了一趟紫金山祭奠外,其他时候他都一直待在宫城处理奏疏。 对于朱棣这种藩王出身的天子来说,太久不出宫,他便会觉得自己与民生疾苦脱节,因此心里不免有些焦躁。 眼瞧着王彦派人去传信,朱棣这才安下心来处理奏疏。 待时间接近午时,户部尚书郁新与六军都督府的肇州伯李失出现在了武英殿。 朱棣收拾好一份奏疏,抬头看向了五拜三叩的他们:“平身奏事吧。” “臣等谢恩……”郁新二人回礼,随后缓缓起身。 二人持着笏板,郁新先开口奏事道:“钦州、临安、思明三地已经调拨钱粮各百万,此外今年夏粮也开始准备征收。” “山东对辽东移民已经宣告尾声,虽有百姓南逃,却也被遣返回辽东,预计入冬前辽东口数可突破二百万人。” 郁新还没说完,朱棣便开口道:“辽东人多,山东就人少,如何防止耕地不会撂荒?” “回陛下……”郁新早有准备,故而不紧不慢的回答:“入冬前,辽东会南调挽马七千、耕牛三万头南下,对于均田的山东村镇,这些耕牛挽马将会进行分配下发,抵得上十余万百姓的劳力。” “眼下青州、登州、莱州三府有口一百五十四万四千余,耕地二千三百七十二万余亩。” “这些口数,加上朝廷自洪武年间开始分给百姓的耕牛挽马,足够耕种所有耕地,并且就去岁造册来看,三府耕牛挽马的数量比清丈田亩、人口前增加近六成,挽马耕牛数量近十五万。” “按照过去的增长情况来看,兴许三年后,三府百姓就能在当地继续开荒。” 耕地人口在增长,那么作为畜力的耕牛、挽马自然也在增长。 之所以朝廷不清楚,全因胥吏、里长和粮长瞒报罢了。 毕竟就以前的政策来说,朝廷下发的挽马耕牛生下牛犊马驹后,都会在养大到一定程度后便需要上交。 为了隐匿这群耕牛挽马,下面的人自然什么交易都做得出来。 他们也就是欺负朝廷在乡镇没有耳朵,然而随着渤海的上万胥吏涌入山东,大量粮长、里长和胥吏被彻查,山东反腐从年初持续到了现在,落网之人不下三千,均被充军,为来年拿下漠东,设立三卫做准备。 “此外,吏部与户部在山东京察中,一共查出黄金、白银、铜钱、宝钞等赃款三十七万六千四百贯,被贪墨粮秣十七万九千二百四十石,古董字画不可计数,宅院屋舍四千六十七座,田亩四十九万八千二百三十七亩六分。” “田亩已经均分百姓,粮秣运往肇州,城池宅院被交予牙行贩卖,乡镇屋舍留作新调镇长、里长、粮长居所。” “此外的赃款,按照太子殿下旨意,近二十万贯铜钱运往肇州,供陛下北征过后犒赏三军,战后抚恤所用,金银宝钞则是南运,存入国库之中。” 郁新汇报了山东的近况,不得不说在搞大株连这一套上,朱高煦比朱棣狠多了。 靖难之役不提,就说这胥吏和里长、粮长的贪墨之事,都能弄出三千人充军这种程度。 朱棣熟知《大明律》,心知孙铖肯定是按照朱高煦的话,将田地价格给拔高了,不然不可能有这么多人充军,毕竟充军也是有要求的,不是每个贪官胥吏都能达到,更别提这群基层的里长、粮长了。 不过无所谓,只要山东不出乱子就行,而且老二还是心疼他的,又给他调了快十八万石粮食和二十万贯钱。 一想到这些钱粮,朱棣先前对朱高煦的抱怨也消散不少。 郁新见朱棣不开口,便后退一步表示没有事情启奏。 见状的李失则是上前作揖:“陛下,都督府启奏军务。” “奏。”朱棣换了一下坐姿,等着李失汇报。 “全宁卫已经走辽河调粮二十万石,肇州城也存粮三十八万石,今年秋收后能存粮六十万石,算上户部北调的十八万石,应该能在明年开春时储存七十八万石。” “此外,肇州还存有十万斤火药和三万枚铁炮弹,一万枚开花弹,以及用于霰弹的一万斤铅弹。” “除去山东犯事的三千官员胥吏外,北平、山西等地罪犯也有近六千人被发配肇州充军。” “都督府想询问陛下,是否将他们充为屯军,待漠东收复后投入漠东三卫之中。” 李失先汇报了北边的事情,朱棣听后抓了抓大胡子:“充为漠东的屯军吧,至于名字暂时先不取,漠东日后隶属大宁,归大宁节制。” “等收复了漠东,也可以把大宁、全宁一带的守军北调,依托恼温江能更好解决粮草问题。” 恼温江的好处朱棣是看出来了,它的水运比辽河更好,依托辽河的大宁卫两万多兵马,七八万家眷对于大明来说负担沉重。 不过等收复了漠东,把他们之中大部分迁徙漠东之后,依靠恼温江和渤海这个小粮仓,养活他们四五万人不成问题。 只要扼守好开平,再守好漠东,那北边的瓦剌和鞑靼再想进犯现在的大宁就困难了,当地也可以专事农业了。 “臣领谕……”得到朱棣的回复,李失回应过后继续汇报: “征南大军已经开始集结,西路军由黔国公沐春率领,东路军由都督傅让所率,海路由越国公杨展,正使太监郑和所率。” “经过协商,各军将出兵时间定为冬月十五。” 李失回答过后,朱棣摸了摸大胡子:“冬月十五会不会太晚太冷了?” “回陛下,安南冬月十五,气候与江南夏季类似,已经是当地最适合出兵的时间了。” “提前一个月便比南京盛夏还要闷热,兵卒容易感染瘴气与疟疾。” “只有在冬月到二月之间的三个月才适合我军作战,超过则损兵折将。” “此次朝廷动用十二万六千大军,其中四万六千人为土民,民夫则是调动了云南与广西的屯军六万,男丁十四万,合计三十二万六千,号五十万。” 李失将大概情况说罢,也示意身后跟来的都督府年轻武官交出行军阵图,王彦接过后转交给了朱棣。 这份行军阵图一看就是出自渤海派武将之手,因为它清晰标注了河流宽度,山川海拔和各地城池关隘。 当然,这份山川海拔主要还是靠夜不收搜集情报,随后大致规划出来的,实际不算很准确,但也能给将领一个大致的印象。 像朱棣这种将领来说,这份平面的地图在他眼中仿佛立体了起来,一条条河流,一座座山川都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不了解西南,但凭借东宫制作的安南沙盘,他还是清楚西南与漠北、江南区别的。 “这地方确实不好打,不过这次有沐春和傅让、瞿能、顾成他们几个,想来也难不住他们。” 抓了抓胡子,朱棣将行军阵图收了起来。 李失见状也后退一步,表示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汇报。 “曹国公在叙州围剿都掌蛮如何,能抽身南下吗?” 朱棣询问李失,李失闻言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武官。 那武官见状,也上前一步作揖道:“回禀陛下,曹国公脱不开身,此刻正与都掌蛮在凌霄城作战。” “黔国公得知后,便与傅都督商议,调弥勒、宜良两卫四千战兵前往广南,由广南伯傅茂率领,以此威慑那些亲近安南胡氏的土司。” 武官回答得体,让朱棣也侧目道:“你叫什么名字,官居何职,今年年纪多少?” “回陛下,臣豹韬卫指挥同知蒋贵,今年二十有三。” 蒋贵作揖回答朱棣问题,朱棣也来了兴趣,毕竟重组后的豹韬卫是燕府将领在管理,因此他不吝夸赞道:“很少有你这官职的武官能回答的如此得体。” 说到这里,朱棣又开始询问蒋贵对征讨安南的看法,蒋贵的看法与朱棣、朱高煦等人的高度一致,都认为打安南不难,难的是如何在战后治理安南,不生乱子。 对此,蒋贵也提出了几种办法,虽然不如朱高煦的快慢政策,但也能很好治理安南。 在他说出这些后,郁新和李失、王彦都看向了他,显然没想到他居然能有这种程度的见解,朱棣也很是高兴。 近来他一直对燕府诸将感到烦恼,因为除了退休充当教习的张玉和孟善外,燕府诸将便只有朱能一个人能撑起场面。 虽说朱棣很看好张辅、孟瑛这两位南征的青壮派燕府将领,但仅仅两人想要与渤海那边同样年轻的孟章、张纯、林粟、陈昶等人相比还是太少了。 现在好了,这个冒出来的蒋贵是个苗子,好好锻炼锻炼,说不定能成为一名不输于张玉、朱能的名将。 “指挥同知太小了,无法施展伱的才干,不过你毫无功绩,突然拔擢你,恐怕会让都督府内弟兄不服。” 朱棣对蒋贵很看重,故此询问道:“现在距离征讨安南还有四个月时间,你愿不愿意南下去钦州,跟随郑和走海路进攻安南。” “臣全权听从陛下安排!”蒋贵作揖回礼,朱棣也满意点头:“好,任命你为南海卫指挥同知,即日上任。” “臣谢陛下隆恩!”蒋贵下跪五拜三叩,朱棣也笑着示意他平身。 待他起身,朱棣也摆了摆手:“没事就退下吧。” “臣等告退……” 见状,郁新几人作揖离去,在他们走远之后,朱棣也起身看向了王彦:“你说这蒋贵怎么样?” “燕山的兄弟,值得信任。”王彦笑眯了眼睛,显然对于蒋贵也十分看重。 朱棣闻言也满意的在武英殿内兜起了圈子,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南调。 “你小子算是起来了。” 在朱棣哼唱调子的时候,走出武英殿的李失也看着比自己年轻了四五岁的蒋贵夸赞了一句,蒋贵却谦虚道:“末将寸功未立,即便陛下给予恩赏,却也不敢接受。” “你回头去大教场找我,我给你写封信,这样你去南边会方便许多。” 李失虽然带兵不是很行,可下注却没的说,当初朱高煦入主吉林时,他便在亦失哈的三言两语中决定要前往吉林城会见朱高煦,见到朱高煦后他就知道朱高煦一定会成事。 故此在朱高煦设立女真八卫的时候,他也是第一个站出来积极响应的。 他看人很准,就蒋贵刚才的那一席话来说,他的前途绝对在自己之上,所以趁此机会结交他不是什么坏事。 “多谢肇州伯。”蒋贵也没有死板的拒绝,而是接受了李失的好意。 见状,李失也与他向着西华门走去,准备返回都督府。 倒是郁新不过看了看二人,随后便返回了文华殿班值。 蒋贵有大将风采,不过这与他毫无关系,他现在的重心都在帮朱高煦梳理户部和天下财政上。 马上就要收夏粮了,越到这种时候,下面的牛鬼蛇神就会层出不穷的冒出来。 只有解决了他们,才能把下面的钱粮收到朝廷手中,所以他不能马虎。 所有人都在各司其职,唯有被在京官员调侃为“教习”的朱高煦却在一本正经的传道受业。 “勾股定理是一个基本的几何定理,指直角三角形的两条直角边的平方和等于斜边的平方。” “早在西周初年,我国古代的数学家商高就提出了“勾三、股四、弦五”的看法,意思是当直角三角形的两条直角边分别为……” 课堂之上,朱高煦正在向四十七名学子讲述勾股定理的起源,以及勾股定理的勾股定理的证明、勾股定理的逆定理等知识。 他讲课的速度很快,但是对于从千军万马中杀死的四十七名学子来说,他们并不难跟上。 他们不仅学的很快,还能再记下笔记的同时备注疑问,等到朱高煦讲解完后向他提问。 面对他们的提问,饶是有记忆力加持的朱高煦,也不免显得有些窘迫。 他对于除了地理以外的数理化并不算精通,所以在被问到只是盲点的时候,也只能以古人与今人皆不知,只能靠日后的他们来探究。 “叮叮叮——” “教习慢走!” 当特殊的钟声作响,这也代表上午的课程宣告结束,朱高煦接受了学子们行礼,随后拿着课本走出了教室。 在走廊上,许多乙等学子都翘首以盼,因为朱高煦讲完上午的课程后,甲等四十七名学子将会将利用正午与下午的时间来为三百多名乙等学子讲课。 一名甲等学子需要为六七名乙等学子讲课,这样虽然有些耽误课程进度,但万事开头难,只要熬过了这第一批学子,大明的中学体系也将成功建立起来。 只需要十几年,小学到中学的知识就会在这块大地上宣传开来。 走下教学楼,朱高煦见到了一座教学楼前的高台,高台之上有着沙漏,并且也有简单的机械构造。 它利用储存的细沙,在抵达预设时辰时进行简单的打钟运动,是眼下太学的“时钟”。 这个时钟,是朱高煦带领学子们根据古籍手工制作出来的。 华夏的钟表史,得从三千多年前发明的“土圭”与“日规”这两种计时器说起。 它们让华夏成为世界上最早发明计时器的国家之一,等到了铜器时代,计时器又有了新的发展,用青铜制的“漏壶”取代了“土圭”与“日规”。 等到了两汉时期,张衡又发明了世界第一架“水运浑象”,此后唐代僧人一行又在此基础上借鉴改进发明了“水运浑天仪”和“水运仪象台”。 北宋宰相苏颂也主持建造了一台水运仪象台,能报时打钟,它的结构已近似于钟表的结构。 至如今,计时器摆脱了天文仪器的结构形式,得到了突破性的新发展。 像这个太学根据古籍制作的“五轮沙漏”便采用机械结构,不仅能打钟,在他侧面还增加了标注十二时辰的木盘、指针来指示时间。 虽然不如钟表准确,但朱高煦相信凭借这个“五轮沙漏”,日后肯定能吸引到对这方面感兴趣的学子,进而研究出更好的机械钟表。 想到这里,朱高煦带着笑意走上了马车,而车上的亦失哈已经等待了许久。 “怎么了,外面传消息来了?” 一上马车,朱高煦就感觉到了亦失哈的不对劲,故而询问起来。 亦失哈见状便将刚才武英殿让人传来的话告诉了朱高煦,朱高煦一听也哑然失笑:“倒是忙的晕头转向了。” 拍拍脑门,他对亦失哈开口道:“你让甲班学子接下来给乙班学子讲课,这个学期的知识他们已经学了七八成,剩下的等接下来几个月我再教。” “今日就不回小院了,回一趟东宫吧,等太子妃生产过后我再回来。” 在太学待了两个月的朱高煦总算开口要返回东宫了,这让亦失哈松了一口气。 他这段时间也看了自家殿下编撰的教材,可以说有太多违背“常识”的东西。 如果不是看自家殿下精神还算正常,他都准备去请武当山的邋遢道人张三丰来为自家殿下驱邪了。 “愣着干嘛?” 看着这发愣的亦失哈,朱高煦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反应过来后,亦失哈连忙点头:“奴婢这就办。” 说罢,他吩咐了一名兵卒去传消息,随后让太学门口的哨骑准备护送,亲自驾车护送朱高煦向着东宫踏上归途。 坐在车里,看着马车离开太学,朱高煦心底还有些空落落的。 在太学的这两个月给他一种特别的感觉,这里没有庙堂的勾心斗角,只有传道受业的满足感。 期间对于治国特也没有落下,因此这种从物质与精神改造大明的感觉让他异常享受。 诚然他不该传授太多有违君权神授的学识在世间,但对于他来说,他带来的这些东西如果不传播出去,那他与封建时代的其它皇帝有什么区别? 这块土地不缺皇帝,缺的是能彻底改变他的人。 何况对于朱高煦来说,太学的知识到底要多少年才能传播出去,才能影响到世人? 或许到了那一天的时候,大明早就不复存在了。 既然如此,他又有什么好保留的?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只能管好这几十年。 朱高煦打开了车窗,看到了那群卯时出门就在田里干活,直到正午还没结束劳作的百姓,不由得感叹道: “百年后的事情,任它自己运转去吧……” (本章完) 第316章 乌斯藏都指挥使 “生了!生了!” “是皇孙!” 七月十八,伴随着婴儿的啼哭声与女医官的激动叫嚷声,身处前寝宫外坐着的朱高煦、徐皇后先后起身。 不多时,一名女官便走了出来,笑脸盈盈的对朱高煦、徐皇后作揖: “殿下,太子妃母子平安。” “好!”听到这话,朱高煦也松了一口气,旁边的徐皇后瞧着他不免笑着提醒道:“眼下应该先去看看琰儿。” “是,不是母亲提醒,我还未反应过来。”朱高煦吸了一口气,把笑脸摆上后走入前寝宫中。 同时,徐皇后也跟着他走进宫中,显然也关心郭琰的身体如何。 二人走进了前寝宫里,见到了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郭琰,旁边还有一盆盆血水。 胎盘与脐带等东西已经被人清理好,因此郭琰除了脸色苍白外,整个寝宫里看不出一点生产过的痕迹。 吉林的女医官们无疑是很专业的,而朱高煦也坐在了地上,握住了郭琰的手,温声道:“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没有……劳殿下与娘亲关心了。”郭琰摇摇头,虽然在否认,可朱高煦与徐皇后都能看出她的虚弱。 “放心,吉林的女医官们说你和孩子都没事,你好好养身体,这几日我会在前寝宫陪你。” 朱高煦安慰着郭琰,旁边的徐皇后也刚想开口宽慰,却听到外面传来了嘈杂声。 “哪呢?!俺的孙子在哪?!” 朱棣的声音从寝宫外传来,徐皇后闻声只能无奈道:“又是这样,当初伱大嫂生瞻基的时候他就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我出去说说他。” 徐皇后说罢走出了寝宫,很快寝宫外的声音也变小了起来。 朱高煦笑了笑,看向郭琰安慰道:“生了个皇子。” “臣妾刚才听到了,刚才也看到了。”郭琰勉强挤出笑容,随后却突然道:“就是觉得这孩子刚出生像个小老头,没殿下那么英武。” “小孩嘛,刚出生都这样的。”朱高煦笑着开口,随后便听到了脚步声。 他往寝宫门口看向,便见到朱棣别扭的戴着口罩,抱着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儿走了进来。 不止是他,就连徐皇后和所有女官都被要求戴上了口罩。 孩子送到跟前之前,女官也拿来了两个口罩给朱高煦和郭琰戴上。 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一个小小的感冒就有可能让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夭折,因此在婴儿出生后的两个月内需要格外保护,等身体强壮些后,才能接触外界的事物。 “俺为什么也要戴这东西?” 朱棣抱着自己的乖孙,很想把口罩拉下来,可还是在徐皇后的眼神下放弃了那些小动作。 朱高煦与郭琰戴好了口罩,这时朱高煦才见到了自己两世为人的第一个孩子。 额……怎么说呢,虽然有郭琰的提醒,可朱高煦却没想到这孩子能这么“丑”。 满脸的褶子不提,紫红的肤色加上肿胀的双眼,就好像个紫皮悲伤蛙。 “高煦,这孩子七斤四两,倒是比你要轻些。” 徐皇后还在笑,朱棣也逗着自家孙子,郭琰幸福看着,唯有朱高煦有些发懵。 什么激动、高兴之类的情绪已经过去,当他抱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他脑中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就感觉像抱了一个陌生孩子一样。 “我真当爹了?”朱高煦不由自问,整个人还有点楞。 好在朱棣喜欢这孙子,看朱高煦不会抱,连忙从他怀里接过:“自己儿子都不会抱,还是得看俺。” 朱棣说着,就要抱着孙子玩,结果看到徐皇后的表情,立马就收敛了起来。 “给琰儿看看吧。”徐皇后注意力一直在郭琰身上,因此从朱棣怀里“抢走”了孙子,抱着凑到了郭琰面前。 郭琰看着自己生出来的儿子,与朱高煦的感受大差不多。 看了一会儿,旁边的女医官这才小心翼翼开口道:“陛下、殿下,是否要为皇孙取名?” “俺早就想好了,就叫朱瞻壑,谁都不准改!” 一听到取名,朱棣立马就说出了自己为大孙子取好的名字,不过他看了看四周,却发现众人都没表态,只有他一人激动。 “既然如此,那奴婢就先带皇孙去育婴室了。” 见取好名字,女医官们也上前准备接过朱瞻壑(hè),徐皇后将他交到了女医官们手中,跟着朱高煦一起关注起郭琰,只有朱棣一个人眼巴巴的看着自家孙子被人给抱走,心里难受。 “好了,既然母子平安,那我与你父亲就先走了,你好好陪陪琰儿。” “爹娘慢走……” 看着郭琰没事,徐皇后也放下了心来,朱高煦起身作揖回礼,然后便见徐皇后带着不舍孙子的朱棣离开了寝宫。 待他们离开后,朱高煦这才继续坐在床边,摸着郭琰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憋了半天,他才憋了一句:“孩子挺好。” “嗯……”郭琰也有些尴尬,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对待那孩子,只能跟着说一句:“臣妾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生了一个人。” “我也是。”朱高煦尴尬附和,却在与郭琰对视时忍不住笑了出来,郭琰也跟着笑了出来。 郭琰是个才女,因此笑完之后好奇询问起了朱高煦一些事情。 他看过朱高煦所写的《地理与生物》,自然了解基本的生物知识,不过其中内容很多她不是很理解,所以便趁着这个尴尬的时候与朱高煦谈论起了这些东西。 说起这些东西,朱高煦便来了精神,讲的头头是道。 两夫妻很快就沉浸在了话题中,将刚才所生的儿子给忘得一干二净。 倒是相比较心宽的他们,整个京城都关注着此时东宫的一举一动。 由于东宫的宫人都是朱高煦从渤海带来的,因此外面的人很难获知里面的情报,直到第二日朱棣亲自前往宗庙为朱瞻壑填写名字,在京的勋臣官员才知道了东宫有了小主人。 “好啊!好啊!” 武定侯府内,如今没了官职的郭镛来回渡步,心里为自家侄女生出皇孙而高兴不已。 在他对面,身为辽王府长史,郭英次子的郭铭则是皱眉提醒道:“别太得意忘形。” “怎么能不得意啊?”郭镛闻言停下脚步,走到郭铭面前激动道:“二哥,琰儿生了皇孙,嫡长皇孙!” “生什么也与你没关系,别打着琰儿的名头收受礼品贿赂。”郭铭提醒着,郭镛自然也清楚,他轻笑道: “一些礼品怎么能收买我,我就是想趁机寻回官职罢了。” 六军都督府经过洗牌,曾经身为中军都督府右都督的郭镛此时毫无官职在身,这让他十分难受。 眼看郭琰生下皇孙,他现在只希望朱高煦能记起两家情况,然后给自己个一官半职。 想到这里,他已经开始想着等自家侄孙长大,自己能得个官职,拿份俸禄的画面了。 他在洋洋得意,可旁边的郭铭却清楚,郭镛的想法注定不可能实现,因为现在的六军都督府位置都被占满了,即便有位置空出来也轮不到他,毕竟排位置的还有一堆人呢。 郭镛虽然有军功,但和排位置的那堆人比起来,可以说不值一提。 “你要官职,不如向殿下请示前往西南参与战事。” “我倒也想去,可爹不让。”提起这个,郭镛就有些气愤。 官职没了之后,他就想着参与到西南的战事中,然而郭英却阻止他前往,显然不希望郭家露出外戚的苗头。 郭镛虽然也知道,可他没有承袭的爵位,三五代后子孙能否在侯府待着都成问题,不然他也不会着急去讨份差事。 “那你过几日趁着殿下脾气好些,想办法去春和殿问问吧。” 郭铭也没什么办法,他们这一代几个兄弟没几个成气候的,一旦郭英不帮忙,他们几兄弟就只能干巴巴等着朝廷派职。 郭铭也不想当辽王府长史,可他也没办法。 如果郭镛能从朱高煦那里求来官职,他兴许也可以在日后请求调去其它衙门当差。 想到这里,郭铭就看向了郭镛,心头轻笑:“老四,二哥的前途就看你了……” 郭镛还不知道自己被自家二哥当枪使,只想着应该如何与朱高煦求个差事。 怀揣这种想法,五日后他前往了春和殿。 “郭镛?” 前寝宫里,当朱高煦听到这个人名,他当即便看向了坐在一旁的郭琰,郭琰见状也开口道: “是我四叔,想来是来求官职的,他这个人我知道,能力有些,不然太祖高皇帝也不会授予他官职,不过就是做事情有些畏首畏尾,不讨我爷爷欢心。” “想起来了。”朱高煦回想起了郭镛是谁,随后起身道:“我去见见他。” “若是不行就不要为难了。”郭琰与朱高煦交代了一句,脸上满是担心。 “放心,没什么大事。”朱高煦伸出手摸了摸郭琰的脸蛋,随后便走出了前寝宫。 不多时,他便出现在了春和殿里,也见到了坐在殿内等待自己的郭镛。 “臣参见殿下,殿下千岁……” 见到朱高煦到来,郭镛连忙起身作揖,朱高煦则是无视他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靠着椅子后才开口道: “四叔的官职我没能保住,倒是我对不起四叔了。” “臣惶恐。”郭镛没露出半点怨念,反而为朱高煦开脱道: “臣听闻许多有功将领都没能领到官职,臣未立寸功,怎敢奢求官职。” “四叔言重了。”瞧着郭镛态度还不错,朱高煦也没那么抵触了,不过派差事给他这种事还需要考校考校。 “四叔来春和殿有事吗?” “臣听闻朝廷要对安南用兵,特此前来毛遂自荐,希望殿下能给臣一个报效朝廷的机会。” 郭镛倒是没有想着空手套白狼,这让朱高煦不由颔首:“有这份心思是好事,不过征讨安南的事情已经定下,我也不好更改。” “四叔若是不嫌弃,可愿意前往陕西行都司担任都指挥同知,与徐凯、平安他们征讨青海叛羌?” 郭镛的毛遂自荐,倒是让朱高煦想到了哈密。 日后哈密若是能被朝廷拿下,少不了人镇守。 宋晟年纪不小了,郭镛虽然撑不起大场面,但镇守一个哈密应该没有问题。 不过在这之前还需要考校考校他,例如眼下派他前往西宁就是一个考校。 郭镛不蠢,也知道想要提升地位,必须表现出相应的能力,因此他不假思索的作揖回礼:“臣愿意!” “好……”朱高煦点头,随后看向一旁的亦失哈:“让六军都督府安排一下吧。” “奴婢领命。”亦失哈应下,郭镛见状也担心逗留太久惹朱高煦厌烦,因此回礼:“臣谢殿下隆恩,若无事,臣便回家准备收拾行装了。” “四叔慢走。”朱高煦也没有留郭镛的意思,见他要走也就顺水推舟。 倒是安排他对付青海这件事让朱高煦想起了一件事,因此对亦失哈询问道:“李英的兵马到哪了?” 李英,自朱高煦与李失讨论起他已经过去一年,去年开始他就让人吩咐李英招募三千番人入京听操,一时间倒是差点把他忘记了。 “回殿下,已经抵达襄阳了,想来最多半个月就能抵达京城。” 亦失哈说罢,朱高煦也补充道: “他抵达后便让他去寻我,另外扫盲班准备好,那三千西番人都是我让李英从乌斯藏募来的,日后好用来对付乌斯藏和朵甘。” “奴婢领教令。”亦失哈应下,朱高煦见状也趁着这个机会开始批阅奏疏,想着尽早弄完,尽早去陪郭琰。 此刻的他算是分身乏术,太学的事情还没忙完,夏粮的征收也快到了,郭琰刚刚产后也需要人陪。 想到这里,朱高煦沉着气,将那一本本奏疏批阅,同时对受到灾害的地方蠲免赋税。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八月如期而至,夏粮征收的工作开始,不过在这之前,率先抵达京城的是率领三千乌斯藏番兵入京听操的李英。 “臣西宁卫指挥佥事李英,参见殿下,殿下千岁……” 当唱礼声在春和殿响起,一名皮肤黢黑,脸颊甚至有些黑红,留着短须的武官躬身作揖。 朱高煦在位置上接受了他的作揖,随后起身走到他面前:“九年过去,你倒是更加成熟了。” “不过我听说你在西宁购置庄田,收容逃民?” “臣……”李英听到朱高煦这么说,不由口干舌燥,想要辩解却又显得无力。 “此事就到此为止了。”朱高煦打断他,并抬手道:“若是真的收容了逃民,便将逃民去府衙登记造册,让他们作为你的佃农。” “庄田的事情只要不涉嫌强占民田,也可以既往不咎。” “若是真的强占了民田,立马派人归还,不要等锦衣卫和西厂把消息查出来,自己让自己难堪。” 九年过去,朱高煦身上给人的压迫感更重了。 九年前在大教场时的他不比李英高出多少,身份也只是一个王子。 如今九年过去,他比李英高出一个头还多,不提身份地位,单是早年他教训李英的画面便历历在目。 李英自然不怀疑朱高煦的实力,在西宁卫任职时,旁人觉得朱高煦步战百人是吹嘘时,只有他知道这是有可能的。 如今与朱高煦相见,他更觉得这不是吹嘘,而是事实。 见朱高煦不追究自己的罪责,李英羞愧低下头回礼:“臣领教。” “好了,召你来不是论罪的,过往的罪我不追究,但日后若是再犯,我便只有依法处置了。” 朱高煦扶起他,随后示意亦失哈给李英赐座,自己则是回到了位置上坐下。 待李英与自己入座,他才继续往下说道:“你招募的三千番兵,都督府的人去看过了,都十分不错。” “即日起,你率领他们入大教场,学习官话,书写汉字,练习火器。” “朝廷准备修建一条从松潘到那曲、喇萨、日喀则的驿道,同时加强对乌斯藏、朵甘的管理。” “你这三千人,还有西宁的三千河州卫骑兵便是朝廷日后用于维持乌斯藏、朵甘安全的兵马。” “你有什么建议可以现在提出来,我酌情接受。” 朱高煦说完了召李英前来的原因,李英听后也没想到朝廷的野心那么大。 哪怕在他这个青海的西番人看来,朵甘和乌斯藏都算是不毛之地,能产出粮食的地方很少。 如果在这样的地方维持一支六千人的军队,那耗费恐怕会很大。 “从松潘到日喀则有四千余里,想要修建一条驿道,恐怕耗费不会便宜。” 李英小心翼翼的说出自己的看法,见朱高煦没有反驳才壮着胆子继续下去:“朝廷的威严只能维持在青海,松潘、威州,一旦深入,不亚于出兵攻打朵甘与乌斯藏。” “六千兵马若是都身披扎甲,那倒是可以讨御番兵万余,据臣所知,乌斯藏和西番也找不出一个可以调动上万番兵的势力。” “凭借六千番兵威慑乌斯藏和朵甘倒是不成问题,问题在于如何维持下去。” “有这六千人,要求各地头人出奴隶来修建驿道倒不是什么大问题,驿道无非就是把当地小道扩宽,然后把石块带远些拔了。” “不过殿下您说要维持乌斯藏和朵甘安全,臣想知道朝廷准备在哪里驻兵。” 李英说罢,静静等待朱高煦开口,朱高煦也开口道:“若是在德格、昌都、那曲、喇萨、日喀则分别驻兵,你觉得如何。” “驻兵五千,留一千兵马押运粮草的话应该不成问题,不过马车运粮不能拉太多,一辆马车顶多拉二石粮食和一石豆子。” “等粮食拉到日喀则,差不多需要三个月的时间,豆子被马吃完,粮食也顶多只能剩下半石,而且在那个地方,根本没办法煮饭,煮出来的米饭都是夹生的。” “想要维持六千兵马在当地,每年起码要运十五万石米和十万石豆子才能保证他们运转,而且军饷才是大头。” “如果要把十二石米作为军饷运进去,起码需要起运四十石米,六千人就是二十四万石米,另外还需要两三万匹番马来运粮食,得消耗十四五万石豆子。” 李英把在乌斯藏和朵甘驻兵可能承受的压力告诉给了朱高煦,听过之后,朱高煦稍微计算,也就是说维持六千驻藏兵力需要近四十万石米,二十四五万石豆料。 就这还是按照卫所兵待遇给出的俸禄,如果按照渤海的待遇给出,那代价还会更高。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开口说道:“朝廷给他们的俸禄是十二石米,如果更换成六石米和十五贯钱,并且保证他们四十岁以后调入内地任职,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接受?” “如果是十五贯钱,那他们肯定能接受。”李英不假思索的回答,毕竟十五贯钱放在乌斯藏,那是能买七八亩地的存在。 要是一个番兵在乌斯藏驻兵二十年,那他能购置一百多亩地,养十几个奴隶,成为一个小土司。 “如果全部给铜钱,给二十贯呢?”朱高煦继续询问,可这次李英却摇头道: “乌斯藏资源匮乏,米是一定要给一些的,朝廷发六石米作为口粮只能养活番兵自己,剩下的六石米才能支撑他们养活女人和孩子。” “嗯。”朱高煦颔首,随后想了想后才开口道:“这样吧,凡是入伍进入乌斯藏和松潘驻兵的,朝廷可以在龙安府和成都府为他们发放十亩入伍田,将他们的家人接到当地生活,孩子可以免费就读官学。” “独身的进入乌斯藏驻兵并结婚的话,朝廷也同样为他们购置十亩入伍田,孩子一样享受免费就读官学的待遇。” “军饷的发放,就按照十五贯钱和十石口粮发放,你看这样如何?” 朱高煦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李英听后却愕然呆愣,不是朱高煦给的待遇不够好,而是给的待遇太好了。 据他所知,龙安府的耕地稍微便宜些,却也需要三贯才能买一亩,而成都府的耕地则是需要五贯钱。 也就是说只要番兵入伍进入乌斯藏当兵,自己能学习文化不说,还能得到价值三十到五十贯的十亩耕地,孩子能免费读书,并且自己也能获得每年十五贯钱和十石口粮。 就待遇而言,这消息只要放出去,乌斯藏和朵甘的大批番人都会走出吐蕃,踊跃报名。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待遇,那臣想不到他们有什么能拒绝的理由。” 李英不得不佩服朱高煦的大方,朱高煦闻言也轻笑:“他们的待遇很好,你的也不错。” “今日拔擢你为乌斯藏都指挥使,什么时候你的三千番兵训练好了,什么时候你就能出镇乌斯藏了。” “臣谢殿下隆恩!”听到自己一口气连跳四级,尽管任职的地方贫苦,可李英还是难免激动。 他跪下五拜三叩,朱高煦见状也让亦失哈上前将他搀扶起来,交代道: “朝廷给出的待遇不低,你与他们要好好训练,为朝廷守好乌斯藏。” 见朱高煦交代,李英也不敢怠慢,双手合拢作揖: “臣…领教!” 《明太宗实录》:“七月辛未,太子嫡长子诞生,上册封为皇太孙,甚喜曰:“此乃大明朝福也”。” 《明太宗实录》:“七月丁酉:擢西宁卫指挥佥事李英为乌斯藏都指挥使,专营吐蕃要务。” (本章完) 第317章 小国强人 “此次夏税,合计收拢米麦五百四十六万石,绢三十二万疋,回收宝钞四十万贯。” 九月中旬,当关外已经开始收割粮食的时候,关内却才刚刚统计好夏税的情况。 太学之中,坐在小院书房内的朱高煦拿着户部上交的文册,面前坐着正在汇报情况的郁新。 作为朱高煦信赖的四名文臣,郁新与夏原吉、黄福、孙铖四人毫无疑问都能在紧急情况下出入太学。 目光扫视文册,过了片刻朱高煦才开口道:“比起洪武二十六年的夏税高出了七十万八千石,绢和宝钞也有增长。” “是,主要还是山东贡献的多。”郁新回答着,并开口道: “山东那边吏治整顿的不错,韩州伯(孙铖)能力出众,故而这次山东上缴的夏税米麦占据了今年夏税的二成六。” “喔?”朱高煦也感到了诧异,随后反应过来才笑道:“看样子山东的田亩清查情况有了新的进展。” 闻言,郁新也嘴角微微上挑,抬手作揖:“殿下猜的不错,虽说耕地数量没有太大进展,但质量却提高了不少。” “此外,不少犯事的乡绅富户、官员胥吏都被绳之以法,数量足有四千人之多。” “不过……”说到这里,郁新顿了顿:“近来,庙堂之上有不少人弹劾韩州伯刑法过于严苛,虽说陛下将这些消息压下来了,但民间却有不少人拿他与西汉的义纵相比,认为他与陈瑛是国朝的酷吏。” “陈瑛?”朱高煦来了兴趣,不由询问:“他又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居然能和孙铖相比?” 孙铖清理了山东不少犯事的乡绅胥吏,又扩大范围,抬高田价来将大量里长、粮长发配充军,如此才拿了一个酷吏的名头。 陈瑛虽说是朱棣手下的人,可他到底做出了什么事情,居然能与孙铖相比? “昨日陈瑛上疏,弹劾如侍郎黄观、修撰王叔英等四十余名官员,并与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将他们直接抓捕入狱,在三司还未审判的情况下,直接判刑将他们斩杀,受株连者数百家,牵连数千人……” 郁新一开口,朱高煦就笑了出来,他没想到陈瑛为了讨朱棣高兴,还挺会用手段的。 这群官员毫无疑问都是靖难过后占据官位不干实事的人,倒不是说他们干不了实事,而是他们不愿意为朱棣干实事。 正因如此,朱棣也忍他们很久了,这次陈瑛弹劾这么多人,多半有朱棣的授意,不过纪纲居然也掺和了进来,看样子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如果是这样,那倒不足为奇了。” 朱高煦靠在椅子上,嘴角带着笑意。 “山东太远,刀子不在他们身上他们不知肉痛,倒是陈瑛的刀子每一刀都割在他们肉上,弄得他们龇牙咧嘴。” “不过这样也好,他们把注意力放到陈瑛身上,我也好继续准备日后的新政推行。” 在他说完,郁新却担忧道:“话虽如此,但陈瑛此举是治标不治本,朝廷没有那么多良才能填补官职。” “倒也是。”朱高煦听后用手撑起下巴,若有所思。 他之所以没有一口气杀死所有阻碍新政的人,其一是没有足够的把柄,其二就是没有那么多足够使用的官员。 治国如烹小鲜,株连过甚,选不出可以替换的人,那就要面对衙门停摆,很容易出乱子。 大明的衙门有很多,每一个衙门都有不同的运转方式,普通官员想要掌握它的运转方式需要好几年的时间,因此朱高煦可以替换最基层的胥吏和里长、粮长,却替换不了太多的官员。 说到底,胥吏和里长、粮长的工作太简单了,只要懂文识字,还能掌握基础的算术,那就能很好的完成自己的工作内容。 正因如此,朱高煦才能如此快速的掌握山东基层,因为他手中能代替胥吏的人太多了。 “还有一个月就要收秋税了,今年的秋税务必得收上来,各省不得拖欠。” 朱高煦将目光投向郁新,不忘交代着他,不过郁新也开口询问道:“今年的以钞抵税还要继续吗?如今朝廷回收的库存宝钞已经有二千八百余万贯了。” “这些宝钞废旧的销毁,新的先暂时留着,如今市面上的钞价多少了?” 朱高煦询问郁新,郁新也不假思索道:“每贯折合七百文。” “不错了,接下来以钞抵税可以停下了,不过朝廷也有新政准备在山东颁布。” 朱高煦不想做收割百姓来充实国库的人,朱元璋过往发出的宝钞确实收割了民间太多财富,其中不只有乡绅富户,更多的是百姓。 这些话他以前不敢说,如今是没有必要说。 说的再多,不如减轻百姓压力来的痛快些。 “从山东开始试点,凡是需要动用徭役的,均按照每日工价十文进行发放工钱。” “发放的工钱,必须以新钱为准。” 朱高煦说罢,郁新立马反应道:“朝廷要制作新钱?” “对,这是新钱的样式和钱范。”朱高煦从书桌旁的抽屉之中取出钱范与三枚钱币。 钱币依旧是华夏传统的天圆地方,正面为大明通宝四个字,背面则是上下为永乐,左右各自为“一文、十文、一百文”三种规制不等。 之所以称呼为钱币,而不称呼为铜钱的原因则是在其中面额为一百文的钱币是银色的银币。 “这三枚铜钱的品质……” 郁新作为户部尚书,自然了解市面上流行的钱币情况,而朱高煦拿出的着三枚大明永乐通宝,其品质可以说是历代之最。 “三枚钱币,各自重一钱一分(4克),铸钱掺入的白银与铜都在钱币的九成五以上。” “如此品质的铜钱,一眼便能辨认真伪,并且其中利润并不高,私人铸钱无法承担,难以仿制。” 朱高煦说着着三枚钱币的情况,毕竟熟知明代私钱泛滥的他,早就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明代私钱泛滥,主要还是朝廷管控力度不足,币制不稳定,为盗铸者提供了牟取暴利的机会。 除此之外,还有官方机构徇私舞弊,利用官衙钱炉私铸钱币,从而中饱私囊。 不过私钱也有不少问题,例如私钱一般是按官方正式铸行的钱币为样板,图案、大小、厚度、重量都接近官铸钱。 此外私铸钱多为民间工艺,工艺简陋,制作粗糙,容易出现字体不规范、铸造变形等质量问题。 私钱之所以能泛滥,主要还是官钱质量也就那么回事,而且官钱铸造也是分散各地,导致工艺不一样。 眼下朱高煦推行的大明永乐通宝不同,所有钱币都将由户部设点,统一由同一种技艺铸造,并且质量要按照含铜、含银九成五以上的标准去做。 这样的标准下,私铸钱根本就不可能仿制大明永乐通宝,因为成本太高,很容易被识破,不如去仿其它时期的铜钱来的舒服。 “按照这个质量,恐怕没有人敢于伪造私钱。” 郁新看着这三枚新钱,心中喜欢之余,对于钱币的面额设计也十分欢喜。 以他和朱高煦共处两年以来所学到的经济知识,他明白只有朝廷铸这种钱才能通过走量来获得足够的利润,民间根本走不了那么大的量。 就西南和日本流入的白银与铜锭来说,大明每年能铸造三百多万贯新钱,每枚钱币都有半成的利润。 铸造一百贯“百文”钱币,朝廷就能获利五贯,虽然不如偷工减料来的快,但每年三百多万贯的新钱,能带回的收入还是很可观的。 相较于朝廷,民间铸私钱的那些恶钱贩子如果想要仿造,那只能花同样精力收获不足某些旧钱三成的利润,铸造量太少的话,根本回不了本。 毕竟私铸钱是株连的大罪,许多工匠的工钱都在几十上百贯的标准,如果铸造一炉钱才赚几贯、十几贯的话,那他们想要赚钱得等到天荒地老,更别提新钱大量涌现一个地方有多么容易被察觉了。 “殿下准备铸多少钱?”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预感,但以防万一,郁新还是询问了一句。 “每年所获白银、铜锭,尽数铸钱,同时将回收的旧钱也重铸。” 朱高煦说出这句话,郁新便皱眉道:“若是如此,那利润会下降,毕竟旧钱之中质量参差不齐。” “朝廷要是指望铸钱来赚钱,那也太无用了。”朱高煦爽朗一笑,抬手道: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取之海外用于国内。” “只有良币驱逐劣币,才能让民间的币制不会那么繁杂。” “另外各类旧钱都保留万贯,留给后世子孙瞻仰。” “是”郁新作揖回礼,毕竟朱高煦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拒绝。 商讨了所有事情后,他便起身作揖准备离开,不过在离开前他转达了一句话。 “臣前来太学时,陛下让臣给殿下传话。” “嗯?” 郁新躬身汗颜,朱高煦则是诧异。 “陛下说,请殿下别忘了皇孙,理应早些忙完返回春和殿。” 郁新传达了朱棣的话,不过这显然经过他修饰,因为朱棣不会说的那么文雅。 “我倒是忘记我现在已为人父了。” 朱高煦愣了一下,随后才爽朗笑道:“放心吧,这个月忙完我就回春和殿理政,毕竟接下来两个月政务繁忙。” “是。”郁新闻言回礼,随后退出了书房,走出了小院。 待他离开,朱高煦这才看向自己的卧房:“都出来吧。” 他一开口,卧房的门便被推开,亦失哈与胡纶走出来到了书房,并对朱高煦作揖。 朱高煦示意他们入座,紧接着目光放在胡纶身上:“山东官场震荡,孔府就没有波及一点?” “韩州伯也试图抓孔府痛脚,但他们断臂厉害,没能牵连太多,只抓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旁系子弟,牵连不过数十人。” 胡纶脸上露出惋惜,朱高煦倒是镇定:“不出奇,若是他们没有三份本事,也不至于能矗立到现在。” “不过不要紧,是猫总会偷腥,给我盯紧他们就行。” “此外,四川那边也可以布局了……”朱高煦看向亦失哈:“东宫的钱,随时调拨给胡纶,不要让他束手束脚。” “奴婢领教。”亦失哈应下,朱高煦也重新将目光放到了胡纶身上:“西厂现在有多少人?” “六千七百四十七人。”胡纶不假思索,朱高煦也吩咐道:“江西那边也得早早派人,甲申科举在即,他们应该已经开始挑选子弟了,好好关注。” “是!”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 吩咐好了所有事情,朱高煦便摆手示意他们离开,想一个人安静会。 靠在椅子上许久,他才回过神来,揉了揉眉心,觉得这段时间确实有些过于疲惫了。 “忙完这段时间就好了。” 他安慰着自己,随后将注意力投入到了政务之中。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大明军队开始在西南展开调动,而这样的大规模调动军队,自然瞒不过在西南有眼线的安南胡氏。 “驾!驾!” 翌日清晨,乘骑滇南乘马的塘骑自北边谅山南下进入升龙(河内)府境内,一路上所见的是得到开发的红河三角洲平原,以及一望无际的耕地。 在田野间,许多身材低矮的百姓骨瘦如柴,麻木的在田间进行耕种。 自胡季犛恢复胡姓,自称是中原虞舜后裔,将国号从原来的“大越”改为“大虞”开始,安南陷入了一种十分尴尬的局面。 以前的大越陈氏时期虽然也对百姓苛刻,但毕竟有过辉煌的时刻。 大越陈氏沿袭李氏王朝,不仅重视农业的发展和水利建设,还效仿南宋的制度推行新政,大力修筑河堤,从河的源头至海岸修堤,开掘沟渠,以防河水泛滥冲毁农田,并可得到排泄和灌溉之利,使稻谷旱涝保收。 不仅如此,陈朝也学习中原的屯田制度,将国家的农奴与罪奴,还有大量的战俘投入到红河三角洲平原进行开荒。 由于偏向宋朝,因此陈朝的商业、手工业都得到了发展,并且延续李朝的科举制度,让陈朝中下层百姓和小贵族有了阶级跃升的机会。 唯一不太好的,就是经过四百多年的脱离,他们已经发展出了独属自己的文化,而陈朝便是这一运动的推动者。 在元朝以前,汉字是安南地区的通用文字,官府的文件和书籍、诗歌、文章全都用汉字书写。 然而随着陈朝的推广,安南人原本为书写汉字方便而创作了“喃字”开始盛行时期,走上了取代汉字的发展轨道。 由于有了自己的文字,安南人也开始仿效中原王朝编纂本国史书,因此陈朝灭亡后,许多安南百姓依旧怀念着它,而这则是胡季犛所忌惮的。 因为知道陈朝遗民和官员厌恶自己,因此胡季犛在篡位的同年便禅位于其子胡汉苍,自号太上皇,不过他仍然掌握安南大权。 他的心思所有人都清楚,但他们却并不认为胡季犛能长久,原因在于他们之中已经有不少人逃往了大明,准备借助大明的力量来复国。 当然,他们自然不是为了陈氏而决定复国,而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这群人也好意思说为了大越,实际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虫豸!” 正午,当哨骑穿过中南半岛最为繁华的升龙城街道,将北方谅山的军情带到王宫时,得到消息的胡季犛也开始咒骂了起来。 虽然已经年过六旬,但从五官依稀能看出他年轻时相貌还算清秀,唯一的缺点就是身材并不算出彩,只有五尺左右的身高让他在穿着大明赐服的时候显得有些滑稽。 此刻的他坐在勤政殿内,眼睛时不时就要打量四周,似乎殿内随时就会有人冒出来取他性命。 原本他已经迁都到了清化,可随着北方事态加重,他不得不返回了这座让自己充满了不安感的升龙城。 看着这座升龙王宫,手中的情报让他愤怒。 他斥责那群王公贵族为“虫豸”,而这一切也都有理由。 在他篡位后,他便励志要一改陈朝晚年的颓废,与那黑暗的吏治,然而现实却让他不得不低头。 面对安南的困境,他先是限制前朝王公大臣不得掠夺百姓的民田,限制他们使用奴婢和佣人去强行开发土地。 整个大虞朝廷,除了大王、公主以外,所有人占田不得超过十亩。 此外,各路、府、州、县官设立勘丈土地机构登记入簿,不登记的土地没收为“公田”。 可以说,他的政策借鉴了中原历朝历代的新政,然而也遭受到了历朝历代推行新政的阻碍。 贵族们不仅反对执行这项新政,还在民间加派赋税,并对百姓谎称是大王胡季犛向百姓征收的赋税,彻底将胡季犛的名声搞臭。 名声彻底变臭之后,胡季犛开始捕杀陈朝遗臣,同时颁布其它新政诸如限制王公贵族豢养家奴和奴婢,定下田赋与商税,统一安南国内度量衡等等有利于民生的新政。 然而他的名声已经臭了,不管他的新政本意是什么,都无法阻止百姓对他的厌恶。 这一切的一切,胡季犛都十分清楚,而他也清楚北边的大明是什么心思。 “大王……” 勤政殿里,唯一的一名大臣小心开口,将胡季犛唤醒的同时,也不免开口道:“现在大明陈兵数万在临安和龙州,而我们在宣光和谅州的兵马加起来也不过三万,是否要调升龙和清化的军队北上固防?” “当然”胡季犛脸色阴晴不定,他很清楚大明的想法是什么。 陈氏后人已经被自己杀的差不多了,大明这个时候如果在那群陈朝遗臣的带路下进攻大虞,那大虞北边的军队显然是没有办法守住的,因此必须加派军队。 “调升龙、清化的七万兵马分兵驰援宣光和谅州,另外征调十五万民夫跟随他们北上,再调象兵陪同。” “当年陈兴道能两次击败胡人五十万大军,我就不信我就不行!” 胡季犛对于来大明的窥视自然警惕,但安南自独立以来,不管是与南汉还是北宋,甚至是巅峰时期的鼎盛大元都交过手,并且都打赢了与他们的战争。 这样的历史对于胡季犛来说无疑是值得自豪和借鉴的,大明如果真的意图谋夺安南,那必然只能从宣光和谅州出兵。 只要谅山坚守,明军就不得不转向白藤江与自己交战。 白藤江,这条江水吞没了南汉、北宋、大元的军队,而今也将会成为明军的折戟沉沙处。 “大王,是否要向大明派出使臣,解释……” “解释什么?”胡季犛打断了大臣的话,同时壮着胆子开口道: “他们以为孤的大虞刚刚立国就好欺负,可孤偏偏要用实力告诉他们事实。” “趁着这个机会,孤要让百姓们都知道,大虞取代大越是天授,而孤也是上天赐给百姓的明主。” 胡季犛目光灼灼,他很清楚自己这么做是在赌,一旦赌赢了,那他想要推行的新政将毫无阻碍。 至于输,他没想过输,毕竟大虞的国力在这里,相比较需要从江南运粮的明军,己方占据天时地利与人和,不可能失败。 三次白藤江之战,分别让这块土地享受四百多年的太平,而今自己要打出第四次白藤江之战。 “大王不可啊,若是战事开启,那对您对大虞都十分不利。” 大臣劝谏着胡季犛,可胡季犛很清楚现在不是他要不要打,而是大明要不要打。 “战事并非孤想要开启,而是前陈的那群佞臣在煽风点火。” 胡季犛背负双手,站在金台上俯视大臣:“派出使臣去告诉广西布政使司的官员,就说我大虞内政,便不劳烦天朝出手了。” “那群北逃的虫豸不过是前陈的佞臣,正因为他们蛊惑了少帝,才会让国家变得残破不堪。”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平静了一些:“若是天朝给孤时间,孤自己会收拾他们,大虞依旧是天朝的臣子。” “若是天朝强硬,那孤也绝不会惧怕。” 他的目光变得坚定,低矮的身材在此刻似乎托起数百万大虞百姓,开口铿锵有力。 “天朝若是决意听从佞臣谗言而入侵大虞,那白藤江就是大虞送给天军的礼物!” (本章完) 第318章 南征安南 “都不要放松警惕,时刻都注意着明军的动向!” “是!” 永乐二年冬月十五,当北方已经银装素裹,位于安南北部,距离大明鸡陵关不足二十里的层峦山脉之中,一座矗立在奇穷河南岸的城池引人注目。 它的面积并不算大,虽说作为安南北部第一重镇,可平常在这里驻扎的军队一般不会超过三千人。 然而随着广西的明军不断涌向鸡陵关,驻扎在谅山城的越军也越来越多,直到城池变得拥挤时,这里已经驻扎了七千人。 作为北部第一重镇,谅山城的北方是丛林密布的越北山地,它的南方是稻田纵横、水网密布的北部平原。 因此,谅山不仅是安南与大明两国的交通枢纽,更是前国都升龙城的屏障门户。 谅山城周围被扣马山、巴外山等山岭及一系列高地所环抱,地形十分险峻,还有奇穷河作为北方南下的阻碍。 想要攻打这里,那将无法展开大规模渡河抢滩作战。 可如果要在安南北部用兵,谅山正是锁钥之地。 守住它,可将来敌挡在越北山地。 拿下它,便一马平川,直取升龙。 自古以来,中原王朝南取交趾,此处是必经之地,然后传檄可定。 它很重要,可它也有很大的缺点,其中最大的缺点,便是二十里外鸡陵关的位置比谅山更高,一旦明军进攻此地,将会形成居高临下的态势,使得越军十分被动。 为此,他们只能在奇穷河北部的平原坳口处加急修筑了一段羊角墙,以此来试图阻挡未来有可能南下的明军。 当然,只有他们认为是未来可能南下,而明军此刻已经整装待发,随时准备拿下谅山。 “哔哔——” 冬月十五辰时三刻,当刺耳的哨声在鸡陵关外响起,此刻的这里已经矗立着数万道人影,笔挺的站在那不算太宽阔的鸡陵关前。 城门上,身穿甲胄的傅让、林粟、张纯、张辅、孟瑛等五人俯视那密密麻麻的人影,最后将目光锁定在队伍中心,列成纵队的两队二百门火炮上。 东路军三万人,民夫五万,野战炮一百八十门,攻城炮二十门,挽马四千五百匹,西南军马二千匹,这就是东路三万大军的全部数据。 傅让转过身去,眼前站着千户官以上的五十余名将领。 “再重复一遍,我军以升龙城为既定目标,随后再兵分六路各取城池。” “每拿下一座城,每位兵卒弟兄赏钱一贯。” “安南有府州四十八、县一百六十八,具体下面的弟兄能拿多少赏钱,全看你们为将者自己能力。” “再说一次,不要伤亡数字,我只要战果!” “出兵!” 伴随着傅让话音落下,五十余名将领纷纷作揖回礼,并在傅让的率领下乘骑军马出关。 辰时六刻,东路三万大军进发谅山。 与此同时,临安府的沐春也率领官土七万六千大军南征,并委任瞿能、何福为先锋,沐晟为土司统帅,以后军将军身份对乡镇进行扫尾,钦州的海军也在杨展率领下,向安南的西都清化前进。 在越军的万分紧张中,十二万六千明军分兵三路,开始分别向安南腹地步步推进。 早在几日前,陈朝遗臣开始在安南腹地呼吁百姓,称胡季犛父子的行为是肆逞凶暴,虐于一国,并列出胡氏两弑前安南国王以据其国,将陈氏子孙宗族屠戮殆尽等二十大罪,又称明军的到来是吊尔民之困苦,复陈氏之宗祀,以使民心动摇。 果然,不少越人厌胡氏苛政,罔有战心,没有及时向宣光、谅山一带的越军汇报消息,致使明军在行军路上更为顺利。 冬月十五午时二刻,驻守谅山羊角墙防线的越军还在吃着芭蕉煮野味,突然间便遭到了明军的袭击。 “哔哔——” “敌袭!!” 竹哨声在山坳的羊角墙阵地响起,许多安南兵卒来不及吃完自己那简陋的饭菜,便披上扎甲,依托羊角墙开始观测敌袭。 明军距离他们过远,没有人能看清他们在干什么,可他们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明军从鸡陵关出兵,已经来到了距离谅山主城不足六里的位置。 “定射装填,方向寅时三刻,距离一里二百步,预射一轮,准备……放!” “轰轰轰——” 午时三刻,明军火炮阵地以二百门火炮数量对羊角墙驻守的二千越军发动了炮击。 一时间,那石块垒砌的羊角墙成为了战场上最显眼的目标,二百枚五斤沉重的铁弹跨越一里二百步的距离落在了越军的阵地上。 “砰!!”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羊角墙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面对撞车还能抵挡的二尺宽羊角墙在面对铁炮弹时呈现出的效果令人头皮发麻,它们不仅没能保护后方士兵,反而在遭受炮击的同时内部开始产生裂痕,一些碎石飞溅,给后方士兵带来了致命的伤害。 “杀!!!” 忽的,趁着羊角墙防线守军还没反应过来,左右两侧丛林中突然涌出了大量甲胄俱全的明军。 他们身上的甲胄覆盖了绿植,整个人看上去就好像野人般,隐藏在山林之中时难以让人发现。 他们从羊角墙越军的左右侧翼发动突袭,让这群前一秒还在遭受炮击而阵脚自乱,后一秒便要与明军短兵相接的越军产生了无法与之匹敌的窒息感。 交战仅一刻钟,他们便承受不住死伤,从堑壕与羊角墙的防线退出,玩了命的向南边的凉山主城逃命,一路丢盔卸甲,只为跑的更快些。 “狗娘养的!阮敬田的头是屎做的吗?!” “交战不到一刻钟就丢失了谅山坳口,我要杀了他!” 奇穷河南岸的谅山城内,当守将阮康看到大批越军溃逃南下,前一秒还被北方‘闷雷’声所震撼的他,立马就对驻守羊角墙的守将进行了问候。 此时此刻,宽度不足三十丈的奇穷河成为越军唯一的防守屏障,大批南逃的越军丢盔卸甲的游过奇穷河,被阮康派督战队重新召集起来,并询问了北岸营地被攻破的原因。 “阮敬田呢?!” “被天上掉下来的东西砸死了……” 城墙上,当阮康看到被带回的一名兵卒,他当即就询问起了羊角墙守将的去处,可得到的却是糊弄人的回答。 也幸好他与元军打过交道,知道碗口铳可以射出拳头大小的石弹,不然他还真不知道天上能掉下什么东西。 “不是回回炮就是碗口铳,那东西可以打二百多步,不过不用担心,谅山城距离北岸有奇穷河作为屏障,并且距离奇穷河二百步,明军的火器打不了那么远!” 此刻的阮康就好像越军的镇山石,将那原本动摇的军心安定下来。 不过与他的言语相比,北边的情况才是真实的惨况。 两千乘骑西南军马的骑兵在宽阔的奇穷河北岸平原上肆意屠戮那群丢失了意志的越军,将不少披甲越军赶下奇穷河,溺死者甚众。 不过半个时辰,谅山坳口的羊角墙阵地丢失,驻扎当地的两千守军除了数百人南逃成功,其余人尽数被杀。 明军没有任何招降的举动,这是阮康看来最为头皮发麻的行为。 “准备投石机和弩炮,他们要是敢渡河就招呼他们!” 阮康只能强行镇定,指挥着谅山城仅存的五千余人进行守城工作,而他自己则是时刻关注明军动向。 一个时辰后,河北平原的远方开始出现乌压压的人群。 穿着明晃晃扎甲的明军来到了北岸,并带来了一门门类似碗口铳的火炮。 这些火炮被架在车上,由挽马拉拽,而此刻它们被列成一排,矗立在奇穷河北岸,炮口对准了南岸的谅山城。 “明人想干嘛?” “要打我们吗?” “说笑呢?这里距离北岸足足有三百步,他们拿什么打我们?” “哈哈哈哈哈……” 虽然有笑声传出,可诸将的脸上却写满了紧张。 那用来强装镇定的话语并没有起到安抚军心的作用,反而让谅山城的守军万分紧张,因为在他们眼前,除了那数量不少的火炮外,还有乌压压的数万人群。 近三万明军出现在北岸,而他们身后跟着的民夫也将肩挑手扛的一袋袋军粮堆放起来,开始用工具劈砍四周的树木与竹子。 “他们在制作筏子,我们怎么办?” 咽了咽口水,阮康的副将询问着他,可此刻的阮康也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办。 “死守谅山城,我们粮草充沛,城中檑木也储存够多,就算他们包围我们半年,我们也依旧有东西吃。” “我就不信,越北第一重镇会在我的手里丢失!” 阮康为自己打气,可面对那几近十万的队伍,哪怕知道其中大多数都是民夫,可他还是忍不住担心自己的未来。 在他担心的同时,他的未来也被傅让做出了规划。 “林粟率桂林卫兵分两路,从上下游分别穿插进入敌军后方,绕到谅山城后方设伏,不要放跑一个人,我要稳稳吃下这七千人。” “末将领命!” 北岸的露天指挥所内,当傅让用指挥杆在沙盘上规划,阮康及谅山五千余越军的结局便已经注定。 “给你半天和一夜的时间,穿插如果失败,你自己收拾行李滚回渤海。” 傅让对林粟不留情面的下令,这让一旁的张纯、张辅、孟瑛三人纷纷吸了一口气,将注意力放到了沙盘上。 三人都不是新兵蛋子了,如何拿下谅山城,他们心中各自有想法,不过现在的主帅是傅让,因此他们只能按照傅让的想法进行。 “殿下说过,要以歼灭的思想对付安南,不能抱有一丝侥幸。” 傅让渡步沙盘前,背负双手,目光扫视沙盘的同时不忘教导:“正因此战打的是歼灭,因此我们才会提前两个月暴露行踪,以此吸引贼军兵力。” “现在贼军十万兵马齐聚北部,南边只有不到五万的老弱病残,一旦能全歼这十万兵马和二十万民夫,那战果如何不用我多说伱们也明白。” “关键时刻,不要妇人之仁!” 傅让目光阴鸷的扫视林粟、张辅他们四人,四人也不是第一次上战场,纷纷作揖:“末将明白!” “好了,准备休息,明日一早强攻谅山城!” 放下指挥杆,傅让向着远处已经搭建好的不少营帐走去,林粟与张纯两人也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松了一口气: “老傅现在气场是越来越强了。” “毕竟这次打成了,颖国公的爵位就落下来了,换做是你,恐怕气场比他还强。” 林粟拍了拍感慨的张纯,张纯一听爵位立马乐呵起来:“若是给我一个国公,我肯定要亲手抓住胡季犛,把他献给殿下。” “把你能的。”林粟笑骂一声,随后看向还在研究沙盘的张辅和孟瑛。 “文弼、宗壁,这仗打完,估计你们也要获爵了。” “不敢……” 林粟的话才说,张辅便自谦起来,倒是孟瑛听后看了看沙盘:“收复安南的功劳怕是撑不起那么多爵位,不过在这里镇守,兴许也能捞到一个伯爵。” 孟瑛看的清楚,沙盘上的安南西高东低,西边还有不少丛林,很适合游击作战。 尽管他已经在南京学了不少丛林游击作战的方式方法,不过用来对付越军恐怕也难以长久生效。 越军将领只要不是蠢货,就肯定会学习己方的打法,所以对于此地镇守,还是得谨慎为妙。 “不知道黔国公他们打的如何了。” 张纯开口的同时看向西路军行军方向宣光,林粟闻言则是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进入宣光必须拔除驻扎在王弄山东南的营盘。” “越军在那里构筑了工事,还驻扎了三万步卒,不过……” 林粟看了看远处正在将越军尸体丢下奇穷河的画面,轻笑道:“这三万人,恐怕不够黔国公塞牙缝。” “放!” “轰轰轰——” 正如林粟所说一样,此时此刻的明越边境处,由七万六千名明土官兵组成的军队正在向红河边上,依托山岭构筑防御工事的越军倾泻炮弹。 实心弹、开花弹不断打向越军营盘,惨叫声与躲避声不断。 西路军经验丰富,胆子也大的吓人。 傅让还在谨慎将火炮阵地放在一里二百步的位置,可沐春却直接将火炮阵地设在越军营盘三百步的位置。 和西南土司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他太清楚这群人的尿性了。 他们以为超过三百步就平安无事,可如今明军会告诉他们,什么叫做时代在进步! “这野战炮就是好用,我们要是早点有这东西,当初打刀干孟顶多一个月就能结束。” 阵地上,作为先锋的瞿能爱不释手的拿着一个五斤铁炮弹,不停在两只手间来回抛动。 他眼热的看着自己跟前的一百门野战炮,不止是他,就连顾成、何福、瞿郁、瞿陶、沐晟等人皆是如此。 当然,相较于他们的眼热,此行跟随他们南征的西南土官及土司们就有些不寒而栗了。 他们亲眼看着越军营盘被打垮,而越军营盘的厚度几乎与他们之中大部分土司的寨堡相同。 开战不过两个时辰,三万越军花费两个月修筑的营盘便成了破烂样子。 越军营盘如此,那他们的寨堡呢? 想到这里,他们纷纷看向了那位令他们胆寒的黔国公沐春。 此刻的他拿着望远镜,一言不发的在观摩越军营盘被摧毁程度。 “朝廷让我们来,恐怕并不是缺少兵马,而是展示强大……” 一时间,所有土官脑中都浮现着这种想法,不管他们之中有多大的土司,但凡见到了野战炮威力的他们,都不由的衡量了起来。 若是这次朝廷攻打的不是安南,而是他们这群土司,那他们之中有谁能抵挡住? 恐怕就连鼎盛时期的麓川,也难以与现在的官军交手吧? “沐晟!” 沐春忽然放下了望远镜,一开口便让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队伍之中,一个三十出头的将领一路小跑到沐春跟前。 他不如沐春英俊潇洒,更不如沐春高大,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是西南土司们需要仰视的存在。 “大哥。”沐晟来到沐春身前,感受着旁人看他大哥的目光,心里也不由得感到自豪。 “你带土兵们准备出兵,一旦建昌伯(瞿能)攻破这三万人的营盘,你就让他们进入安南境内扫尾。” “沿途的乡镇,只要他们能带走的,不管是人还是屋舍都归他们,带不走的就地处置。” “他们缴获的金银要上缴七成给我们,有谁敢私藏的,你调兵直接镇压。” 沐春冷寒着脸说出这些话,让身为弟弟的沐晟愣了愣。 他太了解自家哥哥了,能力虽然出众却品德极佳,这种话从他口中说出,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不过沐晟也很快反应过来了,自家大哥虽然能力出众,品德极佳,可还有一个缺点,那就是愚忠。 这种军令不可能出自他口,那肯定就是朝廷的意思了。 “末将领命!” 沐晟猜到军令是谁下发的之后便不再多说,转身召集土官与土司们去后方调动军队,同时将刚刚得到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对此,土官与土司们先是一愣,随后便纷纷恭维起了沐晟。 对于许多还处于奴隶制度的土司来说,能肆无忌惮的抓捕奴隶,这简直就是老天赐福,更别提还可以随意扫尾了。 至于那七成的金银铜钱,反正也是抢来的,上缴的同时私藏多一些,官军也不一定发现,反正是个发财的机会。 想到这里,土官们目光炙热,纷纷看向了那岌岌可危的越军营盘。 如果目光可以化作炮弹,恐怕越军营盘已经全面垮塌了,然而它并没有。 西路军的炮击一直持续了四个时辰,最终在接近黄昏的时候,越军营盘的城墙出现了大面积的垮塌,以及大段的豁口。 儿郎们,随我冲杀!” 苦等已久的瞿能举起手中铁枪,带着瞿郁、瞿陶两兄弟,一马当先的冲杀向越军营盘。 主将不怕死,下面的兵卒更不用多说。 作为跟随瞿能南征北战的西川军团,他们持着长枪短锤便冲入了越军营盘之中。 不多时,营盘内火光冲天,喊杀声直冲云霄。 近万人的西川军团与越军拼杀一起,虽说敌军是己方三倍,可他们却被西川军团压着打。 “镇远伯……” 眼看天色要彻底变黑,沐春也回头看向了顾成:“请您带三千兵卒泅渡北边的王弄河,截断贼军退路。” “末将领命!”西南军团配合不用多说,沐春只是一开口,顾成便知道了要怎么打。 三万越军和负责补给他们的五万民夫必须阵没于此,不然日后可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顾成率兵进入东北方向的王弄山,同时瞿能也将越军的堑壕、羊角墙等防线纷纷夺下,越军无奈退往东南方向的高地。 指挥这支军队的是胡季犛的庶长子胡元澄,他也是胡氏之中领兵能力不错的宗室。 眼看己方被逼退,并且交手不到一个时辰便死伤两千余人,胡元澄心里便升起了想要撤退的心思。 沐春作为大明西南的名将,威震整个中南半岛,哪怕是最南边的暹罗和高棉都听说过他的威名,毕竟麓川算是中南半岛首屈一指的势力,结果这样的势力与沐春交战两次都被击垮。 正因如此,胡元澄也仔细研究过沐春的打法,在他看到自己花费两个月构筑的工事被尽数摧毁时,他就明白如果不及时撤退,很有可能会被沐春包饺子围歼。 因此面对接近一成的死伤时,他果断下令突围。 “全军向南边的宣光撤退,沿途提防明军设伏,把所有带不走的粮草全部焚毁,一粒米都不要留给明军!” “是!” 大帐之中,胡元澄的话让无数将领心痛,同时也感受到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瞿能父子的勇猛历历在目,他们可不敢确定明日的他们能挡住瞿能的猛攻。 现在撤退,说不定还能在之后凭借手中兵马和大明讲和。 想到这里,越军将领开始执行胡元澄的军令,不足三万的越军抛下了五万民夫,趁着夜色掩护开始夺命南逃…… 《明太宗实录》:“二年冬,安南胡氏戮我臣民,百万华人尽丧其手,时陈氏遗民秘奏,上闻知大骇,哭曰:“天朝子民遭此屠戮,朕心何安矣?今兴灭继絶,吊民伐罪,乃应天道。”,遂发檄文,遣黔国公沐春、都督傅让将兵三十万征讨之。” 《明史》:“二年冬,帝遣黔国公征安南,官兵屠戮甚众,沿道而下,白骨青磷,城邑无人,四处遗村,百姓不死而徙耳,自此安南虚耗矣。” (本章完) 第319章 高歌猛进 冬月十五,这或许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一日,面对明军的进攻,越军北部防线的统帅胡元澄率领两万余兵马一泻千里。 当塘骑汇报胡元澄撤退消息,沐春当即便派遣瞿能父子率领西南三千余骑兵展开追击。 面对被胡元澄抛下的五万民夫,沐春倒是没有挥刀屠戮,而是分出三千步卒,将他们押往一千里外的南甸,尽数交给王瑄父子三人,用作修建滇西驿道。 由于胡元澄逃跑及时,因此顾成所率的三千步卒并没能拦截,但沐春也没有怪罪顾成,毕竟胡元澄脚底抹油的速度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翌日,当他从锦衣卫、西厂等宣光城探子手中获得胡元澄率领残兵逃亡二百里外宣光,并征调当地男丁为民夫时,沐春的想法倒也变了。 “国公,我们每日行军四十里,这速度是否太慢了?” 正午的安南官道上,当七万明土官军率领十五万民夫南下,他们的目标直指宣光城的胡元澄。 他们的行军速度太慢,并不符合朝廷的规定,故此何福提出了问题。 对此,坐在马背上的沐春一边眺望不远处的红河,一边眺望左边的高山丛林,随后才开口道: “我们自己出兵去扫尾要耽搁很多时间,但胡元澄强征民夫的速度却很快。” “西厂和锦衣卫的探子来报,胡元澄退往宣光后,立马开始在宣化州、归化州等二州之地强征男丁充作民夫。” “他此举无疑与民心相悖,而我们完全可以给他时间,趁机把这次的民夫也俘获带往滇西,亦或者留在滇中开垦荒地。” 沐春说出自己的想法,何福听后却皱眉担心:“可殿下的意思是……” “殿下的意思我知道,而我此举一样能达成目的。”沐春不等何福说完便开口打断,同时补充道; “我不会带走太多人,毕竟云南也养不活那么多人,故此再俘获两三批就足够。” “昨夜救火救出了多少东西?”沐春岔开话题,何福闻言也看向了跟在二人身后的一名佥事。 “回国公,昨夜救火救出安南稻米五万四千二百余石,还有各类杂物三万余斤。” “还算不错。”沐春颔首,看向前方道路的同时眸子灵动。 “趁此机会,刚好可以利用这些被俘男丁,从宣光修建一条宽阔坚固的官道直抵昆明,若是日后此地有事,云南也可立马驰援。” 沐春的眼光卓越,他已经意识到了安南不会安分,哪怕朱高煦已经下令,但他们不可能将安南焦土化,因此安南的动荡会持续很久。 这种局面下,驻安南明军数量绝对少于安南人口数量,因此仅凭他们自己的力量很难应付大规模的叛乱。 这种时候,广西和云南便成为了驰援当地的援军。 广西不是沐春的辖区,因此是否修建官道他管不了,但云南是。 从昆明到宣光七百余里,只要能修建一条从昆明直抵宣光的官道,那以明军正常行军速度,只需要大概十二三天就能抵达宣光。 只要宣光不失,明军就可以出骑兵扫荡越北平原,将试图占领当地的叛军逐一围剿消灭。 自从有了朱高煦提供的西南及中南半岛地形沙盘,沐春对于西南和中南半岛各地要隘和各国要点都抓了个清楚。 他已经决定了,解决完安南后,他得重新对云南境内的关隘城池做出调整,对于平叛土司的方向也得做出相应调整。 至于他的调整能不能得到朱棣和朱高煦认可,这点他没有想过,他只想把该做的事情做完,然后为朝廷守好这方土地。 “驾!” 抖动马缰,沐春带着何福他们从行军队伍的身旁往前赶去,二十余万人的队伍拉得老长,足有十余里,但他们在沐春的手中被调度有序,根本找不出可以被偷袭设伏的可能。 这就是沐春,历史上本该陨落在洪武朝的西南名将,如今依旧在永乐朝发光发热。 与此同时,数百里外的西路军也在傅让下令中发起对谅山城的总攻。 “额啊!!” “轰轰轰——” 沉闷的炮声络绎不绝,飞射的石弹砸破了一道道墙垛,飞出去的碎石打在人的脸上,哪怕没能贯穿头颅,那威力却也将人的颈骨折断,死伤无数。 惨叫声、炮弹轰击城墙、墙垛之声络绎不绝。 一些准头稍差的铁炮弹飞入城中,沉重砸在地面,沙土飞溅起数尺高,若是倒霉被砸中,那将当场血肉横飞,碎肉烂了一地。 阮康昨日的豪言壮语在这样的恐怖场景下化作虚影,此刻的他带着城中官职较高的武官躲在了箭楼之中。 饶是如此,他们依旧能感受到铁炮弹打在箭楼外部而传来的震动感。 “明军开始渡河了!” “我们没有力量出城拦截。” “投石车和弩炮都被明军的铁炮弹打碎了。” “现在应该怎么办!” “别吵!别吵!” 箭楼之中,谅山城的越军将领争吵一团,他们没有勇气出城,因此面对明军的渡河运动,他们只能发泄式的争吵。 阮康眼神闪烁,他很清楚没有了奇穷河的庇护,他们这五千多人即将面对河北数万明军的围攻。 就明军那跨越三百步还能打碎墙垛的火炮威力来看,谅山城恐怕是守不住了。 “传我军令,胡绍基率领四千人死守谅山城,本将亲自率领一千人突围南下,向京北、太原二镇兵马求援!” 阮康这么下令,看似将最危险的任务留给了自己,因为昨日他们已经看到了明军有骑兵,而从谅山一路南下都是下坡路,因此他要是被骑兵追上,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阮康很清楚,只要他走出谅山城,那完全可以带人往山林里一钻,随后就能轻而易举的躲过明军骑兵的追杀。 诸将都不是傻子,虽说他们不知道阮康的想法,可他们知道阮康的为人。 阮康表面道貌岸然,实际多次与下面的将领抢功,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把自己置之死地,所以跟着他走绝对能活。 “末将愿随前往!” “末将……” 一时间,大量将领纷纷要求跟随阮康南下。 “直娘贼!”瞧着诸将的举动,阮康哪里还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暴露了,不过他没有羞愧,而是答应了诸将。 顶着明军火炮的威胁,他们很快聚集起了数百名兵卒。 只可惜明军的动作比他们要快,不过两刻钟就已经成功渡过奇穷河,并接应队伍开始准备攻城。 得知消息,阮康顾不上兵力多寡,直接选择打开南门,趁明军还没有对谅山城展开合围,带着四五百人就向着南边逃遁。 他们走后,谅山城的越军残部全都龟缩到城墙根苦守,整个谅山城毫无抵抗的被傅让所率明军包围。 不多时,火炮声停止,火炮与炮车被拆分渡河。 花费两个时辰,二百门火炮在距离谅山城不足五十步的距离驻扎阵地,准备炮击。 “这么近的距离,贼军居然还不知反击?” 火炮阵地不远处,看着近在咫尺的城墙,张纯感叹一声,一旁的张辅与孟瑛也点头表示认可。 显然,越军已经被吓破了胆子,毕竟五十步的距离就是弓箭都能射到火炮阵地,更别提诸如弩炮等其它中远程冷兵器了。 “放!” “轰轰轰——” 沉闷的炮声如死亡的号角声,这次明军没有发射铁炮弹,而是打出了一轮霰弹。 五十步的距离下,这批装弹一千斤的二百门火炮怒吼着将霰弹打出,如乌云密布般覆压谅山城。 “额啊!!” 惨叫声在几个呼吸后传出,那哀嚎声宛若十八层地狱之中的厉鬼凄厉,听得人毛骨悚然。 如此距离的霰弹炮击,不太可能在落入城后击穿越军的甲胄,但傅让也没想着用霰弹来收割越军,他的目标是居住在谅山城内,负责押运粮食的民夫。 “换装实心弹,准备炮击。” 傅让用望远镜看着城头与箭楼没有越军冒头,便吩咐张辅调整炮击。 张辅作揖听令,随后派遣塘骑传达军令。 一字时后,当铁炮弹被塞入炮膛,炮手开始点燃火线,在那嗤嗤燃烧的声音中,二百门火炮再度发出怒吼。 “轰轰轰——” 二百枚铁炮弹砸在了城墙上,如此近距离的大威力炮击,很快让谅山城墙出现裂缝。 以往足以应付回回炮和碗口铳的城墙在面对加农炮时显得力不从心,不过四轮炮击,就已经开始裸露夯土层。 “继续!” 傅让面不改色,张辅也继续指挥火炮营对谅山城持续炮击。 经过二百门火炮两个时辰毫不停歇的狂轰滥炸,谅山城北面东段城墙开始大面积垮塌,见此情况,傅让只是看了一眼泛黄的天边,毫不留情开口道:“大军攻城,片甲不留!” “是!!”张辅、孟瑛、张纯三人作揖回礼。 两刻钟后,上万明军涌向了那段宽不过二十步,高不过一丈的城墙豁口。 城内的越军已经如惊弓之鸟,当大量明军攀爬上云车,成群结队的跳入谅山城内时,越军被打的猝不及防,使得明军获得了立足之地。 这块立足之地不断扩大,明军使用刀牌手、长枪兵配合火绳枪的战术在巷战之中取得傲然成绩。 刀牌手半蹲掩护长枪兵下半身,长枪兵列枪阵进攻,步步推进。 伴随着越军结长枪阵冲杀来,长枪兵半蹲,火枪手举枪在不到三十步的距离开始排枪射击。 待三轮排枪结束,长枪兵与刀牌手发起冲锋,将阵型被打乱的越军一阵屠戮。 自明军在酉时六刻(18:30)发起攻城,谅山城内喊杀声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后,伴随着城门打开,整个谅山城的“敌军”已经清理一空。 与此同时,南方也传来了塘骑的马蹄声。 一队塘骑勒马翻身,半跪在地上递出林粟的腰牌:“南逃数百敌军已被林同知全歼,守将阮康已被林同知阵斩!” “好!”傅让语气平淡,却又透露着坚定。 他将目光投向了那座在黑夜里燃烧的谅山城:“所有缴获上交,清点过后明日一早四成发给兵卒,一成发给百户官以上将领,剩余五成封存,待战事平息后上交朝廷。” “胆敢有人私藏者,军法从事!” “末将领命!”四周将领纷纷作揖,傅让也踏着步子向谅山城内走去。 永乐二年冬月十六日子时六刻,东路军攻陷谅山城,谅山城内守军尽没…… 翌日清晨,谅山城的狼烟和预警堪堪传到了京北、太原二镇,二镇将消息发往升龙城。 与他们一样的,还有退到宣光镇的胡元澄,因此当胡季犛看到那三份军情时,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般萎靡不振。 “明军连下城池,眼下已经进入越北平原……” 胡季犛精神萎靡,完全没有了开战前的意气风发。 “陛下,我军还有八万多人,完全可以撤往西都清化。” 勤政殿里,左右两班五十余名胡氏官员纷纷表态,显然都被明军三日挺进百余里,上万兵马灰飞烟灭的消息给震住了。 “对,还有八万大军……” 胡季犛想起了自己在升龙、宣光、太原、京北、海阳等各镇的兵马,心里活络之后,立马开口下令道: “传旨给各镇兵马,倘若守城不利,可退往多邦城,依托宣、洮、沲、富良四江为屏障!” “臣等领旨……”胡氏群臣纷纷回礼,胡季犛心里的不安也稍微退去了一些。 然而身为安南国主,此刻的他却似乎忘记了北边那位皇帝到底是如何取得的皇位。 “哗啦啦——” 几乎在胡季犛下令的同时,一支庞大的舰队自北方而来,绕着一个三面峭壁的岛屿来到了它的西南方向。 在这里,一个天然的港湾出现,而海岛上已经修建了较为基础的码头。 “呜呜呜——” 伴随着某艘战船上的号角声开始作响,数百艘长十余丈乃至二十丈的船只纷纷以号角回应。 此起彼伏的号角声,宣示着大明对此地的主权。 在舰队之中,一艘五千料的宝船在阳光的照耀下向那简陋码头驶去。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响起,宝船乘风破浪,掀起的浪花像一条无形的巨蟒在海面上滑动。 作为海军都督与下西洋正使,杨展与郑和神情庄重地站在船首,目不转睛地俯视着那越来越近的码头。 当宝船在几艘沙船的指引下进入码头停稳,船梯很快被放下,郑和与杨展二人先后走下宝船,并见到了提早抵达此地的崔均。 眼下郑峻留守隐歧诸岛,并负责修建鲸海卫,因此下西洋舰队的许多重要事情都被他交给了陈瑄和崔均来做,至于他的父亲杨俅则是被他留在了南京,以便随时向皇帝与东宫汇报。 “这个岛如何?” 杨展与郑和见到崔均后,便看了一眼植被丰富的这个无名岛屿。 “不错,有淡水也有可以停泊的港湾,而且还有可以开发的耕地,是北部湾前往xsqd中条件最好的海港岛屿。” 崔均说着,同时还带着杨展他们登上了岛上的沙滩。 在肉眼可见的地方,先抵达此地的崔均等上千人已经修建了一排排混凝土的平房,整整两排一百多间。 “船上的水泥,恐怕都被你用到这里了吧?” 郑和笑着看向崔均,同时也走向那排平房。 崔均闻言也带路并笑着解释道:“船只带着粮食在海上停泊总归有些担心,因此这些平房可以用来居住,也可以在关键时刻用来充当仓库。” 崔均打开了其中一间平房,内里面积约一分地(61㎡),地面也铺设了混凝土,并且没有任何返潮的迹象,看得出崔均很用心的经营着这里。 “那边还有开垦的菜地。” 崔均说罢,亲自带路走在前面,带着郑和、杨展他们来到平房后方不远处。 在这里,十几亩被人力开垦出来的耕地展露众人眼前。 “是旱地,不过只要有水的话还是能种的,我看这一片起码能种三四百亩旱地,就是不知道水够不够用。” 杨展蹲下抓了一把泥土,感受着它的干燥后便洒在地上拍了拍手,回头看了一眼崔均。 “淡水管够,依我看可以迁移几十户百姓在这里居住,亦或者驻兵一百,以此保障朝廷能控制此岛。” 崔均说罢,杨展也点了点头:“这里地方不错,不过倭寇肆虐,移民不容易保护,不如直接驻兵一个百户。” 说罢,他回头看向了郑和,郑和也笑道:“一个月就能经营成这样,这地方还是不错的,日后也能为往来广西与安南的官船提供蔬菜,可以驻兵。” “好了,你留一个百户常驻就行,现在开始把淡水装船。” 杨展吩咐一句,随后便从怀里取出了地图,铺在地上与二人说道: “从这座岛前往清化还有三百里距离,今日是北风,刚好可以助我们前往清化。” “如果我们在入夜前出发,那以舰队的速度,顶多后天清晨就能抵达清化,刚好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确实。”郑和没有架子的蹲下,顺着杨展指点的方向看去,点头认可了他的想法,同时也用手丈量了一下安南南部的“五路”。 “安南有三府十五路,清化及以南有五路,分别是清化、演州、义安、新平、顺化。” “这五路守军加起来不会超过三万,其中清化最少占据一半。” “拿下清化就代表直接断绝了胡季犛南逃的后路,因此这一战一定要打的足够快。” “此外,这五路是胡季犛起家的地方,因此不会像北边一样那么好煽动,决不能妇人之仁。” 郑和虽然是宦官,但并不是一个软弱之人,不然他也不会干出攻克锡兰国首都,俘虏其国主的事情。 既然朱高煦交代了要对敌军下狠手,那他自然不会心软。 为了避免打下南五路后遭遇叛乱,他只能下狠手来威慑南五路的胡氏死忠。 “殿下说了,不能脏我们自己的手……” 杨展皱眉,他虽然支持朱高煦,但也不太支持让军队做这种事情。 在他看来,这种事情完全可以交给沐春手中的土司兵来做,不仅能把事情做漂亮,事后还可以这件事为借口,组织安南人为军去征讨土司,激化两方矛盾的同时,在日后对西南开拓中不断消耗安南和西南土司人口。 “如果要这样,那南边我们就得留足够的军队来预防叛乱。” 郑和看着杨展,想从他脸上看出态度,不过杨展虽然心思深沉,却也没有和他扯皮,开门见山的说道: “郑正使带兵一万留守南五路,我和崔均带兵一万北上,与东西路军南北夹击。” 杨展和郑和已经了解很深,自然知道郑和也是知兵善战之人,所以将一万海军交给他,不管是杨展还是崔均都十分放心。 “如果有一万留守兵,那我可以保证南五路不会出现问题。” 郑和郑重点头,杨展见状也干脆规划道:“既然如此,我三人率兵二万拿下清化,随后留兵一万给你南下经略,我和崔均带剩下的兵马北上建兴路。” “好!” 分配好了任务,三人起身收起地图,随后开始指挥岛上的一千守军将淡水装桶,以沙船来运往舰队。 时间一点点过去,直至黄昏才彻底结束。 返回舰队的杨展、郑和、崔均三人开始下令扬帆起航,在黄昏下向着西南方向的安南进发。 站在甲板上,一名宦官走到了郑和身边,拿着一本奏疏抓耳挠腮,吸引了郑和的注意。 “怎么了?”郑和回头询问,那宦官见状也尴尬笑道:“正使,今日那岛在史书上无名,这给宫里的消息应该怎么回?” “无名?”郑和若有所思,随后转头看向那渐渐消失在海平面上的海岛。 “我观它有泉水,又可耕种蔬菜,似海上一浮洲,不如便叫浮水洲岛吧。” “是!”宦官闻言露出笑脸,连忙在手中的奏疏上写上了浮水洲岛四个大字。 《明太宗实录》:“冬月十七,郑和率舰队至琼州西北,遇岛,岛无人且有泉,可耕种,赐名浮水洲。” 《明太宗实录》:“冬十六,都督傅让克谅山城,斩贼军二万余级。黔国公沐春拔王弄山贼军,斩数千级,俘五万。” 《明太宗实录》:“季犛闻天兵破谅山,恐安南华人为内应,纵兵俘华人数万于江边,纵火焚死,弃尸蔽野塞江。其军败坏,为敛财货不顾华夷,但有不从者,举火焚之,致越北百姓流离失所,饥饿死者十之三四。” 《南征记》:“官军始入安南,土兵沿道掳掠女子财货而不得制,死者甚众。” (本章完) 第320章 南北夹击 “定射装填,距离一里三百步,预射一轮,预备……哔!” “轰轰——” 永乐二年冬月二十,伴随着火炮声在距离升龙城三十里外的京北镇作响,此刻的京北镇已经有整整四万兵马驻守城池内外,然而人数并没能带给他们任何优势。 自十六日傅让攻克谅山,他没有遇到胡元澄这样的对手,故此选择带兵南下,直扑升龙。 他的目的被胡季犛看出后,胡季犛连忙调集太原、海阳两镇兵马驰援京北镇,准备负隅顽抗。 京北镇是升龙城前除红河外的最后一道屏障,如果京北镇被拔除,那宣光镇便失去了通往升龙的官道,胡元澄便会失去主要的物资来源,届时只能带兵走水驿撤往红河以南的归化镇。 不仅如此,升龙城也会暴露在明军的兵锋之下,只有多邦城一座城池可以策应。 正因如此,在明军对京北镇发动袭击后,胡季犛立马调派五千兵马驰援驻守多邦城,以此等待接应京北镇大军撤退。 然而他高估了京北镇的防御,亦或者低估了明军破城的速度。 从辰时炮击至正午,防御力还不如谅山城的京北镇在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里就被打垮了城墙,大块土石漱漱而下,城内守军脸色惨白。 相比较他们,城外构筑羊角墙、堑壕、拒马的越军更为凄惨。 他们花费数日构筑的羊角墙仅仅支撑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在明军一个基数的炮弹下被彻底报销。 不待他们反应,明军的火炮阵地便在傅让灵活的指挥下逐一推进。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明军火炮阵地已经距离他们不足二百步,而此时的明军也开始用霰弹进行炮击。 二百门火炮填装近千斤霰弹,足有足足二十余万枚。 当它们在火炮怒吼声中打出,整个越军阵地瞬间充满了凄惨的叫嚷声。 “额啊!!” “明军到面前了!” “全军出堑壕,结阵与明军短兵交战!!” 一轮霰弹造成了数百上千的越军伤亡,负责指挥城外部队的李淼不得已发起了结阵短兵的军令。 在他的哨响中,躲在残缺工事背后的上万越军鱼贯而出,但结阵速度十分缓慢。 当明军已经清理干净了炮膛后,他们才堪堪结阵朝着火炮阵地攻来。 “步兵左右撤退,实心弹炮击过后,步兵返回原位结阵冲杀,骑兵迂回左右两翼突袭,不要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用望远镜观摩战场的傅让迅速传递了军令,在越军距离明军还有二百步距离的时候镇定下令。 很快,挡在火炮阵地面前的步兵军团左右撤离,将明军的火炮阵地暴露在了越军的面前。 可是面对暴露的火炮阵地,此刻的越军毫无激动的心情,反倒是血液都变凉了几分。 不到百步的距离,他们可以看到火炮阵地的兵卒没有在清理炮膛,而是已经安静站在了火炮左右,这代表着他们已经完成了炮膛清理和填装,不出意外的话…… “轰轰——” 沉闷的炮声再度作响,然而在如此距离下,明军并没有使用霰弹,而是一枚枚实心弹。 “嘭!!” 肉体炸裂的声音响起,一枚五斤铁炮弹足足穿透了十余人的身体才落下,血肉横飞了一地。 “啊!!!” 瞧着那惨烈的景象,不少被拉壮丁上战场的越军士兵开始崩溃,好不容易结成的军阵瞬间阵脚自乱。 “弟兄们,吹响号角,随我冲杀!!” 马背上,孟瑛与张辅各自率领一千骑兵向越军左右两翼发起迂回突袭。 号角声与畏惧的惨叫声充斥着整个战场,林粟与张纯二人指挥散开的左右万余步兵军团重新回到了火炮阵地面前结阵。 相较于越军的松垮,他们在不到一字时完成了结阵,并向越军发动了正面进攻。 “呜呜呜——” 号角悠扬,却是从三个不同方向传来。 左右两翼的骑兵,正面的上万步兵分三路夹击而来,李淼从未应付过这种局面,一时间难以团结本部上万兵马。 “一将无能,害死三军,看来这胡氏是无将可用了。” 看着望远镜里毫无指挥痕迹的越军,傅让摇了摇头,透露着对越军的不屑。 也难怪朱高煦会选择让他率领全是年轻将领的东路军,合着压根不用西路军的沐春配合,单凭他们自己就能拿下升龙城。 西路军人数虽多却并不是主力,平定安南的功劳,注定要落在他们东路军这些燕府、渤海系将领身上。 “富贵在前,安南的功德碑上注定有我们的名字!” “弟兄们,给我杀!!” “啪啪啪啪——” 两军即将短兵,由林粟、张纯所率兵团在宽阔的京北镇平原上铺开一里宽的长度,伴随着炒豆子般的声音,以及那浓厚升起的烟雾,越军前军好不容易在李淼指挥下稳住的阵脚再度被击破。 刀牌手与长枪兵在三轮排枪过后发起冲锋,搅乱越军阵地的同时,让左右防线变得空虚。 抓住时机,张辅、孟瑛所率骑兵发起突袭,自左右分别夹击越军侧翼。 明越两军在双方兵力差距不到五千的情况下,很快被张辅、林粟等人联合绞杀,越军将领李淼与中军阵没,数千越军溃逃。 然而在明军的骑兵面前,他们连溃逃回京北镇护城河的机会都不曾拥有,全部被斩杀在了溃逃的路上。 在一个时辰的时间,京北镇一万北外城驻兵被屠戮殆尽。 这样凄惨的一幕,被城头的越军诸将看得清楚,无比胆寒。 “不到一个时辰,一万人全军覆没……” 不知是谁说出了这句话,让城上诸将脸色惨白,再没了死守京北的勇气。 只是此刻他们连撤退都是奢侈,因为在解决完外城的李淼后,傅让便让张辅、孟瑛率骑兵在外围巡哨,显然不准备放跑京北城内与其它三面城墙的三万守军与城内民夫百姓。 “交战一个时辰两刻钟,敌军近万阵没,我军阵没二百七十二人,轻重伤八百九十七人,尚有一万三千七百余人可战。” 京北城外,当林粟等人花费一个时辰统计清楚战果,傅让也安排火炮阵地前移一里,在距离京北城不到一里距离的地方扎营,随时准备炮击。 “还有近一万四千人可用,还算不错,就是后勤拖住了太多兵力。” 傅让看了一眼功赏文册,对于需要一万六千兵力和五万民夫维持的补给和后方收复城池有些头痛。 好在他的目标是升龙城,只要围歼京北镇的所有兵力,那只有五千人的多邦城不足为惧,剩下也只有几千人的升龙城便是明军囊中之物了。 拿下升龙城,剩下的事情就可以交给西路军了。 “准备炮击,两日内拿下京北镇!” 傅让合上文册,目光只有那座已经有些残破的京北镇。 以一万五对阵四万,如今死伤一千余人,敌军则死伤四分之一。 刚才那一幕绝对被越军将领所见,趁着他们士气低落,不断扩大战果才是傅让身为主帅应该做的事情。 “定射装填,预备……放!” “轰轰轰——” 猛烈的炮火打向了京北镇,同时也在安南的南五路上演。 作为西都的清化本是胡氏嫡系的聚集地,然而此刻的它却已是满目疮痍。 清晨,海军突袭了毫无防备的清化港,从浓雾之中出现的上百艘战船对清化港发起了炮击,顷刻间便将港口上的守军全歼。 如果不是清化城在距离海岸线三十里以外的位置,恐怕清化的城墙将会在几个时辰内成为一片废墟。 不过即便有着三十里的距离,可当郑和三人统帅近两万海军登陆码头,他们迅速开始用为数不多的马匹拉拽二百门野战炮向清化城疾驰而去。 在傅让全歼李淼所部后不久,郑和三人率领大军轻装抵达清化城外,开始发动炮击。 尽管有了预警和准备,但越军并没有想到明军的进攻速度如此之快。 以越军的情况来说,他们正常行军速度只有每日三十里,不足明军的一半。 因此,他们原本以为明军翌日清晨才会抵达清化,可事实是明军在午后就抵达了清化城外。 在城外,杨展三人分工明确。 由于是轻装简行,全军并没有携带足够多的粮食,因此郑和率领海军的五百骑兵和运抵火炮的二百挽马前往清化四周搜集粮草,杨展与崔均则是对清化展开合围,并发动炮击。 至黄昏时,清化城已经遭受了两个时辰的炮击,城内不足一万的守军压根没有组织起成功的反击。 “这批越军,恐怕都是被强征不久的民勇。” 望着望远镜内被打得破败不堪的清化墙垛,杨展惋惜道:“可惜胡季犛把清化城墙经营如此,却无人能指挥反击。” “这对我们来说是好消息。”崔均倒是不觉得惋惜,反倒是与诸将笑着应付。 南五路的越军质量越差,代表他们攻城掠地的速度越快。 趁着越军主力都在北边,他们只要速战速决拿下南五路,届时北边七八万越军就会陷入这东西不足四百里,南北不足二百里的越北平原战场之中。 在这样“狭小”的战略空间与他们交手,只能说越军的前景已经注定。 “是我们的幸运,也是他们的不幸。” 收起望远镜,杨展看了一眼停摆的火炮阵地,回头询问崔均:“火药和铁炮弹还需要多久运到?” “以民夫的脚力,估计得等到深夜了。”崔均不假思索的回答,杨展也颔首道: “弹药一到,立马继续展开炮击。” “另外派人通知郑正使,让他收集铁料和铁匠,将它们熔炼为铁炮弹,此外民夫只需要运送火药就足够,用脚力运送炮弹实在太慢了。” 杨展说罢,便走向了已经搭建好的营垒,崔均也及时传达了消息。 很快,天色渐黑,夜色下的安南胡氏大虞朝显得岌岌可危。 各地消息都快马送抵了升龙城,这让胡季犛不得不在深夜将群臣召集勤政殿。 他穿着中衣,外面简单的披着袍子,着急的来回渡步。 殿内的群臣也个个面如死灰,因为他们都清楚清化被围带来的影响有多大。 “孤早该想到,明军既然能利用水师拿下南京,当然也能渡海截断我军后路,是我失策,是我失策……” 胡季犛的声音焦急,自称也从称孤道寡变成了一般的我。 他个人并不善于战事,只是善于驱使诸将。 早年征讨占婆之所以成功,也不过是占了安南冶金技术比占婆厉害,铁产量比占婆高罢了。 只是这些优势在面对明军时反而成了劣势,明军的火炮威力让胡季犛至今不敢回想。 就京北、清化的来信看来,两地城防已经岌岌可危,城破也就在这几日。 京北还好,倘若真的被攻破还有多邦城,还有红河…… 可清化一旦被攻破,那他就真的完了。 只是他又能怎么样? 宣光的兵马现在调遣是来不及了,升龙和多邦城的兵马又不足一万,京北镇兵马又被明军包围。 此时此刻,他的大虞似乎已经山穷水尽,而这距离开战不过六日。 明军的实力远超胡季犛想象,他明明已经研究过沐春对麓川、云南土司的作战,料定了明军会在谅山和王弄山吃瘪很久,然而这两地甚至都没有坚持超过三天。 “陛下,臣建议迁都沱江镇兴化。” “臣附议” “臣等附议……” 面对近在咫尺的明军,十数名胡氏大臣纷纷建议迁都,胡季犛闻言也没有立马表态拒绝,而是思考片刻后才开口道:“既然如此,迁都沱江兴化。” “陛下圣明……” 沱江兴化,它距离升龙城的距离并不远,只是在升龙城西边一百四十里外,不过它的优点在于它处于安南西边的长山山脉范围内,易守难攻,此前通常是越军镇压沱江路车蛮的前沿阵地,可眼下却成为了胡季犛的救命稻草。 没有办法,面对南北夹击的局面,他只能选择退往西边的兴化。 倘若真的战败,起码还能逃入长山山脉之中,等待日后东山再起。 “不要惊动百姓,城中兵马趁夜出城,国主胡汉苍留守。” 当胡季犛说出这句话,身为大虞国主的胡汉苍脸色惨白,群臣也面面相觑,但最终没有说出什么,只是高唱陛下英明,随后便在胡季犛的示意下退去。 在他们离去后,胡季犛这才走到了胡汉苍面前,安慰他道:“我留一千护卫给你,若是京北镇丢失,你不要犹豫,立马逃往兴化,我会安排好一切。” 虽说将此次子胡汉苍扶正为国主,以他为傀儡,但实际上胡季犛还是有留意这个孩子的,不然也不会将国主之位交给他。 如果京北镇真的丢失,那死守升龙城也毫无作用,不如直接逃往兴化。 现在之所以不带胡汉苍逃往兴化,是担心陈朝移民得知消息后作乱。 胡汉苍虽然也能猜到自家父亲的用意,可还是忍不住的心里发寒。 “父亲,即便退往兴化,我们又真的能东山再起吗?” 胡汉苍额头满是细汗,目光带着丝希望,渴望从胡季犛口中得到带有希望的答案。 只是面对他的话,胡季犛久久没有回答,而是过了片刻才回答道:“会有机会的。” 说罢,胡季犛拍了拍他的肩膀,胡汉苍也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勤政殿。 不多时,满载粮草财货的骡车在夜色掩护下出城,其中一辆马车里坐着穿着国主常服的胡季犛。 他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夜色下的升龙城,最后在三千多护卫的保护下前往了一百三十里外的兴华镇。 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京北和宣光守不住,那兴化被陷落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因此逃入长山之中才是他唯一的出路,他现在必须抓紧时间在长山布置。 这般想着,他也渐渐远离了升龙城,而天边也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轰轰轰——” 冬月二十一日,明军挺进安南的第七天,伴随着火炮作响,此次被炮击的不仅是清化与京北,还有身处安南西北的宣光镇。 宣光镇被四周山脉丘陵所庇护,自古以来就是易守难攻,容易割据的地方。 依托关隘,胡元澄已经做好了与明军打持久战的准备,反正宣光镇内有足够的耕地,而他也强征了七万余男丁在此开垦,随时可以补充受损兵员。 只要他挡住沐春的这支兵马,京北再挡住南下的傅让,那他们兴许还有与大明和谈的希望。 不得不说胡元澄想的很好,不过他所倚重的那些关隘在面对沉重的攻城炮时,表现的却并不比他在王弄山设置的营垒好上多少。 十余枚十斤沉重的铁炮弹连带数十枚五斤沉重的铁炮弹如雨点落入宣光镇的关隘城墙上,打出裂缝与白点。 负责驻守此处的三千越军只能躲在隘口背后,在明军每轮火炮停歇时,利用马道的弩炮和投石车反击。 尽管它们无法对距离一里半外的明军火炮造成伤害,但起码他们表明了宣光镇越军反击的态度。 “砰——” 瞧着那落在二百余步外的投石,站在营盘哨亭上的沐春对下面的沐晟开口道:“还有多久能打垮关隘?” “镇远伯说起码两日。”沐晟回应自家大哥,沐春听后也颔首,没有表露太多想法。 他自然清楚这次征讨安南的主攻方向在哪,因此也不难猜到朱高煦和朱棣父子想要把主要功劳都拿给傅让、张辅等人的想法。 不过即便猜到他也不准备怎么样,毕竟他现在已经是黔国公,处于升无可升的地步,没有必要再去争功。 故此,这一路南下,他都是将功劳写给了瞿能、顾成、何福,乃至瞿郁、瞿陶等人。 因此,诸将对他十分信服,而土司们…… 沐春回头看了一眼营盘内嘈杂的一角,沐晟见状跟着回头看了一眼,随后开口道:“要不要我去提醒他们?” “不用”沐春走下哨亭,带着沐晟往大帐走去,边走边询问道:“这一路上,他们屠戮多少,掳掠几何?” “屠戮难以计算,反正许多乡镇山村都没能逃过他们的劫掠,单单掳掠送回西南的女子恐怕就不下数万。” 沐晟回答着自家大哥的问题,心里也十分紧张,毕竟云南都司虽然也有赶苗拓业的举动,但大部分是针对叛乱的土司和土官,像这种直接对百姓下手的事情,就连他也很少见,心里自然紧张。 “掳掠都上交了吗?” 沐春走入大帐,洗了洗手后坐回位置上,沐晟也跟着洗手后坐在下首右位:“上交了不少,但感觉没交干净。” “大哥,你说要不要我带人去挑几个刺头收拾一下?” 沐晟试探说着,可沐春却拿起毛笔摇了摇头:“不用,这些都是日后讨伐他们的罪证和借口,他们隐匿的越多,日后我们讨伐他们也就越容易。” “另外让人把他们做的这些事情都记下,编册成书,待日后安南安定,将这些书籍贩卖于街巷,让安南与他们产生矛盾。” 拉一手打一手,扶持一派打压一派,这是贯穿整个明朝的地方政策。 不管是在东北还是在西南、乌斯藏,明朝用这种手段维持了大部分时候的汉少民族和平,同时拉拢小的打压打的,不断让地方势力处于散漫成沙的局面。 云南末期之所以出现沙普之乱,主要还是沐昌祚死后的三代子弟没能玩好这一手。 不然以沐氏对云南的掌控,压根不会出现土司打下昆明,把沐家赶出昆明城的戏码。 沐春与他父亲沐英的态度一样,只要土司稍有不安分的表现,那便会将其视为动摇朝廷在云南根基的因素,筹谋着把他们解决。 不过现在沐春有了一个更好的对象,那就是被劫掠的安南人,以及劫掠人的西南土司。 以安南人对付西南土司,不断消耗两方实力,这么下去用不了多少年,汉人的占比就会渐渐提高,朝廷在云南的根基也就会越来越深。 想到这里,他提笔写下了进攻宣光镇的奏疏,目光坚定…… 《明太宗实录》:“冬月十七,都督傅让拔太原、海阳二镇七县,兵围京北。冬月二十,郑和自海上去,兵围清化,黔国公沐春兵围宣光,安南国主胡季犛西逃兴化。” 《南征记》:“黔国公闻土兵掳掠百姓,以军法罚之,释土兵所掳女子男丁,补偿其钱粮,护卫其归家。然土官土司骄纵,安南遭掳掠者甚众,黔国公上疏曰:“土兵骄纵罔顾朝廷,安南百姓知王道而守礼义,遭此劫难,乃我之罪也”。” (本章完) 第321章 应对自如 “噼里啪啦……” 冬月二十二日,当火光在越北平原冲天而起,宣光城四周的山林遭到了明军的纵火,火烟冲天。 面对越军主力,沐春指挥明军采取正面硬打,因为他知道越军主力不堪一击。 面对外围的乡镇和小县城,沐春则是让沐晟率领土司们四处征战,同时号召陈氏子孙站出来,率领安南百姓反抗胡氏暴政。 大火燃烧了越北山脉的森林,也点燃了明军火炮的引线,伴随着闷雷般的炮声再次传来,被胡元澄倚重的关隘也难以承受连续两日的炮击,开始逐一垮塌了起来。 “全军听令!” 火炮阵地后方,眼看这越军关隘垮塌,不等沐春下令,长期与他合作的瞿能、何福等人便拔出了腰间短锤: “拿下关隘,攻破宣光城,富贵荣华就在眼前,紧跟大纛,随我冲杀!” 话音落下,瞿能与何福便翻身下马,开始指挥全军着甲准备攻城。 一刻钟后,当三千余先登准备好,瞿能与何福各自率领一千五百人,向垮塌的关隘左右两段发起进攻。 “哔哔——” “檑木、热水准备!” 残破的关隘上,越军将领吹响木哨,指挥着那群遭遇两日炮击,两股战战的越军登上城墙,开始备敌。 只是时间太短了,当他们点燃柴火并起锅烧油的时候,瞿能与何福已经率领三千人,推着云车抵达了关隘面前。 一些紧张的越军开始投下檑木和滚石,还有那一锅锅没有煮沸的热水。 “将军小心!” 一些兵卒开始护卫瞿能,可瞿能却推开他们:“不用管老夫,这群贼寇想要对付老夫还嫩了些!” 说罢,瞿能三步并两步,直接跳上了云车,顺着云车爬上了那城墙之上。 他一跃而上,落在马道上的时候,四周越军都呆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立马恶狠狠的拔出短兵杀来。 “滚!” 一手抓住越军挥来的长枪枪杆,瞿能挥舞短锤砸断枪杆,丢下枪杆,抓住那名越军,狠狠摔向朝他涌来的越军。 “爹,您慢点!” 后续爬上城墙的瞿郁瞿陶守在瞿能左右,父子三人站在这里,便为明军开辟了一块立足之地。 挥舞兵器,那群朝他们涌来的越军如土鸡瓦犬,顷刻间被杀得溃不成军。 后续登上马道的明军瞧着主将骁勇如此,纷纷结阵跟上,不过一字时便杀穿了马道之上的数百越军,直奔城门楼而去。 一名越军将领率兵结阵,却被瞿能父子三人率兵冲垮前阵,阵型被搅乱。 他们打仗毫无章法,完全依靠主将勇猛破阵,随后搅乱阵型,杀穿越军。 “找到了!” 瞿郁杀入城门楼,看到了拉起千斤闸的绞盘。 那需要四个人才能盘动的绞盘,他一个人便开始艰难盘转了起来。 待瞿陶跟随冲入城门楼,两兄弟仅凭个人勇力便将千斤闸给盘起。 “爹!千斤闸盘起了!” “好,你们守住这里,其余人随我夺下城门!” 听到瞿郁瞿陶两兄弟的声音,在外阻杀涌来越军的瞿能回应一声,便带着数十名明军顶着数百名越军的围攻杀下马道而去。 一些越军看向了城门楼,可瞿郁、瞿陶两兄弟带着二十几名明军挡在城楼门口,使得他们寸步不得进。 “先开城门者,拔擢一级!” 瞿能率兵杀下马道,来到了有上千人驻守的城门处。 数十名明军,面对上千越军那诧异的目光,毅然决然的跟随瞿能杀向了城门口。 “杀了他们!!” 越军将领拔刀指挥,霎时间上千越军朝着瞿能等人围攻,使得他们举步维艰的同时,还出现了明显的死伤。 “天兵在此,贼军何敢逞凶!!” 忽的,一道闷雷般的叫嚷声响起,许多越军闻声看去,只见何福率领数百明军自马道上杀下,难有越军能够抵挡。 “何福,夺下城门,老子把功劳分你一半!” 瞿能爽朗大笑,何福却跟着笑骂:“这功劳我便独自领了!” “那不得依你!”瞿能闻言立马杀向城门。 面对这不到三百的明军,上千越军即便顽强阻拦,却依旧被杀得溃不成军。 伴随着瞿能率先杀入甬道,看守城门的几个越军被他当场锤杀。 他抛下手中金瓜锤,抱住了那足有三四百斤重的城门栓。 他带来的三十余名兵卒结阵将他护住,而他也怒吼着将城门栓给举了起来。 “蹲下!!” 他怒吼一声,举着城门栓转身抛向越军。 “额啊!” 城门栓砸在了越军队伍中,将几个人当场砸晕的同时,瞿能也转过身去,左右各一手,将数百斤的城门直接拉开。 “呜呜——” 身旁的明军见状,当即吹响随身携带的号角,而这也是全面进攻的信号。 “全军出兵,拿下关隘!” “是!” 沐春平淡自若的下令,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应当。 在他身旁的顾成见状亲自率领上万明军发起进攻,而得知城门被打开的越军将领开始带着残兵撤退,并被瞿能、何福率兵追杀。 一刻钟后,这座被胡元澄倚重的宣光城门户被彻底拿下,试图逃跑的越军被瞿能、何福追杀殆尽,关隘三千越军及数千民夫全军覆没。 正午,经过短暂休整,沐春指挥大军向二十里外的宣光城进军。 半个时辰后,得知消息的胡元澄将宣光城就近乡镇屋舍焚毁,运社仓粮食入宣光,并准备了足够多的投石机和弩炮。 黄昏时分,当明军抵达宣光,此时的宣光城存在着两万五千越军和被抓捕而来的七万多民夫,以及就近乡镇和城内的十余万百姓。 依旧是老办法,沐春让顾成指挥直属中军的三千炮手构筑火炮阵地,两万余明军和数万民夫开始构筑营盘。 在他们构筑营盘的期间,后方民夫源源不断的运输火药、炮弹等物资抵达前线。 十五万民夫从临安府出发,五百余里道路上尽是他们的身影,还有数千骑兵沿途护卫。 土兵的军纪败坏,有时候抢红了眼,便想要对辎重队伍出手,不过当他们看到那时不时出现的官军骑兵,冲动的想法还是被理智给强行按压了下来。 这样的消息,从后方传到了沐春耳内,不过此刻坐在军帐之中的他并没有关注这些,而是坐在位置上,看着眼前的沙盘,沉默许久。 待天色彻底变暗,沐晟抬着一盘饭食走进帐内的时候他才抬头开口道: “胡元澄有要投降的迹象吗?” “没有,看样子是想死守。”沐晟嘲笑着胡元澄,同时询问起自家大哥:“这城里军民不下二十万,我们都要押运回云南吗?” “带不了这么多人。”沐春眉宇间透露愁苦,不过他没有把压力给下面的人,而是独自承担着。 “十万男丁,不能多一人。” 良久,他开口说出这句话,沐晟也颔首表示明白:“既然如此,那这次先锋的位置就给土司们吧。” “嗯。”沐春点头,随后开始拿起碗筷准备吃饭。 翌日,当炮声再次响起,宣光城也遭到了来自明军的猛烈炮击。 他们试图用投石车和弩炮报复,可投石车和弩炮完全够不到明军的火炮阵地,他们只能被动挨打。 此时此刻,安南已经丧失了对地方上的管辖权,在陈朝遗臣和贵族的怂恿下,许多安南四十八州府、一百六十八县中居然有大半选择起义。 以简定、邓悉、阮帅等人为代表的安南地方势力扶持所谓的陈氏后人陈季扩为大越皇帝,改元重光。 陈季扩打着陈氏后人的招牌得到安南百姓的支持,慈廉、威蛮、上洪、大堂、应平、石室等地安南民众纷纷响应。 这一消息很快传到了围攻京北的傅让耳中,驻安南西厂百户官站在京北明军营盘帐内,主位坐着傅让,左右二位坐着张辅、孟瑛、林粟、张纯四人。 傅让皱着眉看完简定等人的起义情报,而后缓缓抬头看向百户官王洵:“这群人有多少兵马,掌握了多少城池?” “时间太突然,我们来不及给出具体,但就昨夜的消息来看,起码有十八个县,七千多人。”王洵回答了傅让的问题。 “没道理。”林粟摸着自己的八字胡,分析道:“这批人不是支持我们的吗?” “他们现在也是说支持我们。”傅让先肯定了他们的立场,不过又质疑起来: “虽然这么说,不过他们显然是在争抢地盘,看样子是军中的陈朝遗臣将我军南下这一路上的举动汇报给了这群人,这才致使他们反应过来。” 傅让说罢,张辅也作揖开口道:“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拿下京北,围剿胡季犛,然后再调头平定这群安南的地方豪强。” “朝廷给我们的旨意是最好六个月内平定安南,届时才能开启北征,故此不能耽误。” “确实如此。”傅让抚了抚自己的山羊胡,思绪过后开口道: “孟瑛伱前往海阳,张纯你前往太原。” “如果这群人闹到我们已经收复的地方,暂时稳住他们,等我军剿灭胡氏再调兵平定他们。” “此外……”傅让看向了西厂百户官王洵:“劳烦王洵你去查查这个陈季扩的身份,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陈朝宗室。” “末将领命!”众人作揖应下,随后纷纷走出大帐。 不多时,火炮声再度作响,明军继续对京北展开炮击。 相较于越北平原的乱局,明军在南五路的征讨可谓顺利。 冬月二十三日,杨展率军攻破了胡朝西都的清化,并对清化的胡氏进行搜捕。 与此同时,郑和率领部分海军及八千兵马一路向南征讨而去,所过之处大多投降,唯有少数胡氏死忠固守,可也被郑和迅速镇压。 花费两日,当胡季犛逃亡抵达兴化时,他这才得到了清化及南五路大半失陷,以及简定等豪强叛乱的消息。 “果真是天要亡我……” 坐在兴化城县衙的中堂内,胡季犛整个人瘫软在了椅子上。 经过片刻的恍惚,他又快速反应坐起。 “不对,明军和简定他们不是一路的,大明出兵不可能是扶持陈氏,他们是想吞并安南,而简定他们则是想要扶持傀儡的陈季扩。” “没错,现在我不能和他们继续纠缠下去,应该退出越北,让他们狗咬狗!” 反应过来后,胡季犛连忙对惶恐的群臣开口:“这消息是一个机会,让元澄和汉苍率兵撤来兴化,不要再与明军交手。” “倘若明军与简定他们爆发冲突,我们可以尝试看看能否渔翁得利。” “若是简定他们败亡,我们也可以逃往长山之中,等明军主力撤回云南、广西再进行反扑。” 胡季犛毕竟是玩弄政治与人心才走上的高位,见眼下的情况可以利用,他毫不犹豫的放弃了红衣以北的地方,以及被陈朝遗臣所在意的升龙。 很快,消息从兴化送出,得到了信鸽消息的胡元澄和胡汉苍见到信件后却心态各异。 胡汉苍起码还能调回多邦城的兵马前往兴化,可宣光城的胡元澄却突围困难,因为这代表他要抛弃城中十余万百姓。 “若是没有升龙,城中粮草能坚持多久……” 宣光城衙门内,五尺出头的胡元澄询问着自己的长史,可长史却面露难色:“不足三个月……” “三个月……”胡元澄呢喃着,随后长叹一声:“集结兵马,准备突围。” “是!”长史应下,随后开始集结城中两万五千越军,准备往明军无法布防的宣光东城突围。 从这里突围是最好的方向,不过一旦明军反应过来,那他必须要在明军绕道追上前渡河前往红河南岸,随后赶赴兴化。 调集兵马的焦躁声传出,此时隐藏在宣光城内的西厂探子也利用风筝将消息传了出去。 如果不是此刻胡元澄将心思都放到了突围上,恐怕会对宣光城展开搜捕。 “国公!城内有消息传出,胡元澄要率军突围。” 明军营盘之中,负责巡视宣光城的顾成兴高采烈的大步走进大帐之中,这让正在吃饭的众人将目光投向了主位的沐春。 他依旧冷静,在顾成的消息带到后,他就起身走到了帐内的沙盘面前,看了看宣光的情况后将手放在了东面。 “西面和南边都被我们堵住了,他要突围,只能顺着水门渡过泸江,然后顺水而下前往红河!” 沐春说罢,瞿能也目露凶光:“我出兵去截他。” “不用。”沐春打断,这让瞿能目光转为疑惑。 “别忘了,朝廷给我们的任务是什么。”沐春提醒了瞿能和诸将,同时指着宣光城道: “放走胡元澄,他这两万多兵马一旦南撤,第一件事就是募集起码五万民夫,这比我们四处乱找要来得快。” 尽管沐春不喜欢这种屠戮百姓的方式,可朱高煦的意思他还是得照办。 越军实力一般,胡元澄虽然有些小手段,但终究不是己方对手。 放任他南下,能带给安南更大的重创,并且还能不留把柄。 想到这里,沐春对顾成和沐晟开口道:“不用管他,等他们一出城,立马下令土司攻城。” “末将领命!”二人应下,帐内也没有人质疑沐春的决策。 正因如此,当胡元澄趁着夜色打开城门,率军出城开展突围的时候,他的突围进行的十分顺利。 两万五千大军,除了中途逃跑了数百人,剩余兵马都被他顺利带着渡过了泸江,沿着泸江北岸南下。 随着他们走出数里,胡元澄还勒马看了一眼身后的宣光城。 虽说火光不明,可胡元澄还是疑惑着站在原地,久久没有下令大军前军。 长史策马来到他身旁,疑惑道:“殿下,为何不下令大军继续撤退,若是被明军发现,我们恐怕……” “这就是我疑惑的地方。”胡元澄看了一眼四周的山林,又看向远处的宣光城明军营盘。 “沐春骁勇善战,多谋善断,不可能会把宣光城的巡哨安排如此松懈,恐怕其中有诈。” 胡元澄被沐春碾压打了数日,并且也不是完全不知兵的人,自然看出了几分门道。 眼下突围过于顺利,反倒让他有些不自信了。 “殿下,不管明军是否有诈,眼下都是我军突围最好时机,不可耽误。” 长史劝阻,胡元澄闻言也只能硬着头皮带领军队摸黑撤退。 不过就他们撤退数里就逃走数百人的情况来看,恐怕天明时连万人都不一定有。 只是当下胡元澄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只能期待突围顺利是因为沐春轻敌。 怀揣这样的想法,胡元澄向东南一路沿河狂奔。 然而在他才走出宣光城范围不久,沐春便从探哨手中得到了胡元澄突围的消息。 沐春如白日所安排的一样没有对胡元澄发起追击,而是派出五百兵卒,每人背负五十斤的火药包,带着刨坑的工具,趁着夜色向宣光城墙发动袭击。 “轰轰轰——” 当轰鸣的爆炸声响起,一直没睡的土司们将目光看向了沐晟与镇远伯。 二人没有任何举动,直到黑夜之中传来了马蹄声,他们才走上前了几步。 一队哨骑从夜色中举着火把出现,对着二人作揖:“沐都督、镇远伯,城门已经被炸开,无人阻碍,看样子贼军是真的尽数突围了。” “好!”顾成闻言看向沐晟,沐晟也转过身去,对着数百名土司开口:“城中无人,朝廷只要男丁,其余你们自便,所有财货在城门接受检查上交,房屋不可焚毁。” “是……”土司们稀稀拉拉的回应,目光里充斥着野心。 很快,四万余土司大军开始向着被炸开城门的宣光城而去,与此同时整个宣光城都因为爆炸声而嘈杂了起来。 当百姓们发现街道和城墙上没了兵卒,即便他们再愚笨也知道了胡元澄率军抛弃他们而去的事实。 大量百姓往城门方向逃跑,而土司大军已经在顾成和沐晟的指挥下包围所有城门,三万大军从被炸开的西门进入宣光城。 不多时,宣光城内火光闪耀,厮杀之声传出,哪怕距离城池数里之外的明军营盘都能听个大概。 帐内,沐春听着那些声音,书写信纸的笔锋顿了顿,可却依旧继续书写了下去。 待书信写完已经是子时,他对帐门招呼了一声,便将书信递给了走入帐内的一名百户官。 “将这份书信送往京北城,亲手交给傅都督。” “若是京北城已经告破,那便不用执行信中内容。” 说罢,沐春示意百户官退下,而百户官也在退出大帐后率领百余骑将书信送往二百余里外的京北城。 时间一点点过去,宣光镇的嘈杂声逐渐开始变得小声,沐春也怀着略微沉重的心情躺到了榻上休息。 翌日清晨,当沐春起床率领诸将走入宣光城的时候,整个宣光城内大半房屋都被焚毁,街道上充斥着尸体与鲜血汇聚的血洼。 “我不是下令说过不能焚毁房屋吗?” 沐春冷着脸看向沐晟和顾成,二人也面色难看,作揖解释:“土兵不服管教,掳掠到了兴头上就开始纵火,我们也难以制止,不过犯事的土兵已经被土司处决,” 二人解释过后,跟在他们身后的不少土司都心虚了起来。 这时,沐春的目光扫视了诸多土司,那眸光让他们下意识低下头。 “昨夜宣光城的所有缴获,克扣一成。” 他没有给众人商量的余地,而是直接宣布结果,并转身走向更深处。 土司们面面相觑,还有人出声谩骂不守规矩的人,但却无一人敢于质疑沐春的处置。 “这群家伙见到了火炮的厉害和安南的下场,倒是不敢如之前一样叫嚣了。” 跟着沐春走远的何福看了一眼土司们,跟上沐春说了这么一句,并询问道:“你应该知道土兵掳掠后难以控制。” “我知道,所以才会下令说不能焚毁房屋。”沐春看了一眼何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不这么做,又如何多克扣一成缴获?” “嗯?”何福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爽朗一笑,摇着头继续与沐春向深处走去…… (本章完) 第322章 讨债兄弟 “放走他们?” 冬月二十四日,明军入安南的第十日,当傅让刚刚接到沐春的手书,他不由得看向了自己的南边。 在他的南方,此刻的京北城正在火烟升起,城墙残缺不堪,城门也被炸开。 不远处,数万民夫正用粗布遮盖下半张脸,将一具具越军尸体丢入北江之中。 显然,沐春的信使来晚了。 “国公说,若是京北已经告破,那便不用遵守了。” 百户官也是叫苦不迭,他已经快马赶来,却不想东路军的攻势居然这般迅猛,连京北都被攻破。 “老傅!” 忽的,马蹄声与叫嚷声响起,与他熟悉的林粟翻身下马。 不清楚此地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林粟一路小跑而来,对傅让作揖道:“多邦城的越军撤走了,升龙城的锦衣卫与西厂弟兄也派人前来传信,说是胡汉苍已经带着升龙的一千护卫和多邦城的五千人向兴化撤去。” “逃去兴化了?”傅让皱眉,随后对西路军的百户官说道: “你休息一夜,明早将这条消息带给黔国公,请他率军与我汇合于升龙城。” 傅让将原本的汇合地点从多邦城更改为了升龙城,这让百户官有些猝不及防,但还是在反应过来后作揖应下:“是!” 百户官被一旁的张辅派人带走,傅让也接过了林粟递来的消息,一目十行看了个清楚后合上。 “我们得快些,那群豪强兵马如果知道胡汉苍弃守升龙,恐怕会比我们先一步入升龙。” “你率两千骑兵去接管升龙。”傅让闻言不假思索,同时对身边的张辅开口: “留四千人分别驻守京北和多邦,我们带剩下的八千人直扑升龙城!” “末将领命。”张辅作揖回礼,林粟也趁机接过调兵牌,调遣东路军的两千骑兵直奔升龙城而去。 待林粟南下,张辅也开始集结兵马分驻并接管京北各县,同时与傅让率兵南下。 三十里的距离并不算远,唯一难住他们的是渡过红河。 因此,东路军在渡河这件事情上耽搁了足足一天才将八千余人尽数带过红河,抵达了被林粟所接管的升龙城。 升龙始建于唐初,为唐朝交州总管府辖下的宋平县,是当时交州北部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在唐末脱离大唐独立后,相继有三个王朝将这里设为京城,而今已有近八百年的历史。 作为曾经的大越国都,升龙城并不如南京城那般繁华,可放在中南半岛上却是首屈一指的繁华。 故此,当傅让与张辅二人来到升龙城外的时候,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周长数里,具有异域感的城池。 由于脱胎于中原,因此升龙城的许多设计理念都与中原不谋而合,整个城池分为禁城、皇城、京城、内城和外城等多个部分,与中原别无不同。 “大军进城。” 傅让交代一声,便等待着明军率先进城,彻底将升龙城接管。 等到确认安全后,傅让这才与张辅在不少兵卒的护卫下进入升龙城。 升龙城外平坦稻田密布,即便是冬月也依旧存在着水稻。 进入升龙城后,它的外城不如南京城宽广,而是由屋舍街道构成的生活区。 沿着砖石垒砌的御道前往京城,一路上傅让他们可以看到如皮行、铜行、棉行、糖行、麻行、桃行、帆行等商行。 虽说战事爆发,可明军接管升龙城后,这些商贾反倒敢于开门做生意了。 傅让没有过多停留就进入了内城,并且并没有停留太久,而是直奔皇城而去。 不得不说,安南虽然位于中南半岛,可居住在此的历代君王却很会享受。 皇城之内,御苑园林景色秀丽,亭台楼殿金碧辉煌,时不时可以见到高耸的宝塔与寺庙。 他们在皇城之内的御道上见到了苦等许久的林粟,林粟身旁站着一堆兵卒,手里抱着许多文册。 傅让见状策马上前,随后翻身下马,走上前询问道:“如何?” “胡汉苍走的匆忙,许多东西都没有带走,其中就包括了安南的许多《国册》。” 林粟解释着,并拿出一本递给傅让、张辅,让两人翻阅。 “这升龙城常驻十七万百姓,不过许多达官显贵已经带着家眷跟着胡季犛逃亡兴化,剩下的人有多少,还得等钦州那边的胥吏接手安南才能知晓。” “不过根据安南的《国册》,安南起码有六十万户,三百万口人,耕地一千四百六十余万亩,耕牛三万二千……” 林粟汇报了所有,但傅让只注意到了人口和耕地。 听后,他便感叹道:“我之前翻看了史书,这安南在唐代不过几十万口,百余万亩,如今四百多年过去,居然发展如此,着实让人心惊。” 傅让确实心惊,不过他惊讶的是安南居然如此富庶。 要知道两广耕地合计也不过一千七百余万亩,合计才能超过安南。 这次安南战乱,恐怕存者仅有十之六七,如果不能及时移民屯垦,那大面积抛荒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傅让这一路南下把越北平原看了个清楚,只要有人,这里完全可以开垦出数千万亩耕地,条件比两广好了太多太多。 看到了这些后,他才明白朱高煦的想法。 如果不快速处理安南本地问题,那即便移民实边来充实安南,也会很快被安南给同化。 相反,如果解决了安南本土问题,那三十万沿海男丁完全可以达到六十万人的同化效果,因为女人都是随夫家。 想到这里,傅让便开始考虑要不要对升龙下手了。 只是想了想,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升龙城是一个标杆,如果升龙城都遭遇战火,那各地也会因为惧怕而跟随简定等人揭竿而起。 “东边有消息传来吗?” 傅让询问林粟,林粟见状也颔首道:“东边和南边都有消息传来。” “东边的简定等人招抚了不少州县的贼军,现在已经占据二十四个县,兵马万余人。” “南边是好消息,杨展攻破建兴并一路北上收复大量州县,郑和也率领兵马一路向南准备收复南五路。” “粗略一算,安南府一百六十八县中,起码有六十九县掌握在我们手中,剩下还有不少城池在我们计划里,估计半个月内就能够拿下。” 林粟说完,一旁的张辅看完了文册后也开口道: “胡季犛跑到西边的兴化,牢牢把控十二个县,剩余二十四个县则是在简定他们手中。” “这么看来,半个月后我们手上的城池可以达到一百三十二个。” 张辅才说完,傅让便摇头道:“手上的城池多并不代表就一定强,别忘记我们是外来户。” “况且简定和胡季犛也不会按兵不动,我估计我们手上最后顶多能有一百二十个县。” 傅让的话提醒了二人,他们始终是外来户,管理安南的成本会比安南本土势力高出不少。 这些县城将会极大牵制他们的精力,例如他们这一路南下就是随着不断升入而兵力越来越少。 三万大军到现在,只有一万成功抵达升龙城,剩下两万都被牵制在了红河以北的地方治理上。 正因如此,傅让才没有着急进攻兴化的胡季犛,毕竟他不知道他率兵出升龙进攻胡季犛后,简定那群人会不会来进攻明军的薄弱处。 只有等到与杨展、沐春两部兵力汇合,他们才能与简定、胡季犛这群本土势力做最后的决断。 想到这里,傅让也开始专注于安稳后方,而关于安南情况的消息,他也通过飞鸽传书简短的传往了京城。 当消息传到京城时,已经是冬月三十日了。 “十日就打到了升龙,傅让的本事虽然不如颖国公,但镇守一方也足够了,倒是沐春这厮倒是依旧老练。” 寒冬之中,当凌冽冷风在街巷穿梭,武英殿内的火道也添了一筐又一筐的煤炭。 朱棣拿着被太监们抄录在奏疏上的纸条内容,面前坐着的是户部尚书郁新与返回外廷半个多月的朱高煦。 “安南的情况确实复杂,简定等本地豪强扶持陈氏子孙这倒是有些出乎我的预料。” 面对朱棣的话,朱高煦也略微点评,心中则是有些吃惊。 简定这群本土豪强的起义他是记得的,不过他记得这群人是在明军主力撤退,并且决定不扶持陈氏之后才决定起义叛乱的。 现在看来,兴许是自己让沐春等人执行的政策使他们嗅到了不一样的气味,故此才会提前冒头。 不过无所谓,在硬实力面前,所有豪强富户都是纸老虎。 “安南的迁徙,可以排上日程了,不过首先要做的还是调钦州等待的胥吏前往。” 朱棣放下奏疏,根据自己的想法开口道:“现在越北的不少地方都因战事而一空,只有迅速迁徙百姓定居当地,才不至于让土地抛荒。”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放到了朱高煦的身上,朱高煦对此也回礼道:“下西洋的马船已经开始运送百姓了,三千税务司官员已经在福建清查了大半年,牵连之人足有三万。” “这三万人可直接发配安南充军,设为三十个千户所来充实海阳、太原二镇。” “此外,对福建和广东二省百姓的宣传也早早在进行中,相信只要朝廷一开口,便会有大量百姓主动迁徙去安南。” 朱高煦说着他从年初就开始准备的各种后手,同时目光也放在了坐在他对面的郁新脸上。 “要办成这些事情,还是少不了钱粮。” “安南那边缴获金银铜钱折色不下五十万贯,粮食八十六万石,足以应付大半年。” “不过大半年后战事不一定平息,赋税也不一定能收齐全,所以恐怕得从广东调运粮食前往安南,以此维持大军平叛。” 郁新只听了一半,便知道自家殿下想说什么,故而作揖道: “广东军屯、民田的赋税已经上缴,可供朝廷调动七十五万石。” “七十五万石……”朱高煦稍微推算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倒是足够了。” “好了。”朱棣起身渡步,朱高煦和郁新见状也先后起身。 朱棣走到了龙案前,一手扶着龙案,一手撑着腰。 “安南的事情就是慢慢镇压,兴化的胡季犛暂时不用管他,现在要做的是把陈朝宗室找出来解决干净,此外揭穿简定他们这群人拥立的那个陈季扩身份。” “郑和也给我来信了,安南的百姓对官军不是很欢迎。” “南边如此,北边更不用多说了。” “户部有钱我知道,所以俺准备在安南设二十二个卫所。” 兴许是钱袋子充足了,又或者是通过整合了解了更多的安南情报,总之朱棣这次的手笔远比历史上要大。 朱高煦没有记错的话,历史上朱棣也就设立了十一个卫,能拉出的战兵不过两万余人。 正因如此,交趾一旦失去了名将镇守,那根本没办法独自围剿叛军。 如今的大明诞生和保留了许多名将,但名将再多,没有足够的兵马却也是不够的。 如果交趾真的设二十二个卫,那交趾都司手中兵力确实会充裕不少。 “父亲英明。”思前想后,朱高煦便跟着表态支持。 见状,郁新也拗不过这对天家父子,只能作揖回礼:“敢问陛下,这二十二个卫的屯田和俸禄应该如何发放?” “每个屯军耕种军屯五十亩,所得一半自留,一半上交卫所储备仓,另外发十二石军饷作为俸禄。” 朱棣将老朱留下的卫所进行了改制,并保留了原先的十二石军饷。 如此一来,交趾屯军的日子便不算太差,也有动力去镇压叛乱。 朱高煦听后没有反对,而是对郁新颔首。 郁新见状只能叹了一口气,作揖接下了这份差事。 “南边讨论完了,俺就得说说北边了。” 铺垫了一圈,朱棣总归说到了自己在意的东西。 他的目光在朱高煦和郁新身上打转,随后才开口道:“原定的三万六千人就不改了,粮草民夫你们帮俺算个清楚。” “这次北征,俺准备三月出发去行在(北京),然后赶在五月抵达全宁卫,亲征兀良哈诸卫。” 说完这些,他看了看二人,见他们没有意见,朱棣这才满意点头:“好了,伱们可以退下去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朱棣心情也高兴了起来,这一高兴就对朱高煦开口道:“稍许让亦失哈把瞻壑送来,俺已经两天没见他了。” “是……”朱高煦无奈,只觉得自己生这个儿子不是为自己生的,而是为朱棣生的。 作揖告退出武英殿,朱高煦与郁新一前一后的走过三龙桥。 上金辂前,朱高煦停下脚步询问了郁新:“今年的《黄册》和《鱼鳞图册》什么时候能算好。” “回殿下,大致腊月初五。”郁新镇定自若的回应。 “好。”应了一声后,朱高煦上了金辂,郁新也看着他的金辂在护卫下渐渐走远。 瞧着走远的金辂,郁新回头看了一眼武英殿,不由得叹气道:“这两位,都不是好伺候的天家啊。” 话音落下,他也步行准备走出皇宫,返回自己的户部把事情处理清楚。 不多时,与他分开的朱高煦率先一步回到了春和殿,并见到了抱着一个小身影的郭琰。 “殿下回来了。” 郭琰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立马笑脸盈盈的抬头,果然看到了朝她走来的朱高煦。 朱高煦笑着走到她身前,低头看了一眼已经长开些的朱瞻壑,笑着道:“这小子倒是能吃,不过你的还是得帮他克制克制。” “不给吃他便哭闹,臣妾也没办法。”郭琰哭笑不得。 “那倒也是,他哭起来整个东宫都能听到,嗓门倒是还挺大。” 朱高煦从郭琰手里接过朱瞻壑,抱着他转了一圈,中途差点脱手,把郭琰吓了连忙走上前来。 “哈哈,没事没事……” 朱高煦自己也冒了一身冷汗,不过稳住后还是爽朗笑着,同时伸出手捏了捏朱瞻壑的脸。 朱瞻壑倒是没被自家便宜爹吓到,反而瞪大眼睛笑着,似乎觉得刚才的经历很刺激、很有趣。 “还是臣妾来抱吧。” 郭琰被这父子俩吓得不轻,连忙从朱高煦手中接过了朱瞻壑。 朱高煦也老老实实把孩子交给她,同时想起了朱棣想要抱孩子的事情。 “对了,爹说让人把瞻壑送去武英殿给他见见,兴许是想抱抱孙子,你稍许让女官们带着他过去吧。” “好。”郭琰抱着朱瞻壑,目光都在他身上。 对于朱棣想抱孩子她倒是放心,朱棣抱孩子还挺有经验,不像朱高煦总出问题。 “二哥!二哥!” 夫妻二人才讨论了孩子去武英殿的事情,便听到了殿外传来的嘈杂声。 “这厮又来了。” 朱高煦略微头疼,郭琰见状也俏皮的看着他笑了笑:“殿下自己应付吧,臣妾先去安排瞻壑的事情了。” 话音落下,她便抱着朱瞻壑离开了春和殿,出殿门时也遇到了前来找朱高煦的朱高燧。 “二嫂。” “你二哥在里面呢,去寻他吧。” “诶!” 叔嫂二人在殿门的声音被朱高煦听得一清二楚,他无奈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然后就看到了吊儿郎当走进来的朱高燧。 “你来干嘛?” 朱高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朱高燧则是毫无礼仪的直接坐在椅子上,靠着椅子道:“我就要就藩了,想来找您讨点好的。” “王府的俸禄那么多,爹也没少给你金豆子,你来找我干嘛?”朱高煦放下茶杯,还给朱高燧打了预防针: “我告诉你,这内外廷就属我这东宫最穷,你想好了再说。” “二哥你就别糊弄我了。”朱高燧耍着无赖:“这京城谁不知道,东宫节俭得很,钱都花不出去。” “反正你和二嫂也不怎么花钱,还不如给我拿去长沙花。” 自从进了大教场又走出后,朱高燧算是明白了一件事。 只要自己不犯法,不想着威胁自家二哥位置,那自己的生活还是很滋润的,想要什么他们也都舍得给。 “打住。”朱高煦听得头疼,他节俭是因为吃惯了山珍海味,想吃点简单的,但这不代表他真的不花钱。 先不提西厂,单说女真八卫、渤海汉兵那些个将领军官娶妻生子、购置宅院,这些日子朱高煦可都得让人去给份礼单,以此照顾老兄弟。 东宫的钱虽然多,但架不住渤海老兄弟更多,东宫光送礼单,一年就得送出几百份。 “给你拨两千贯的礼单,算是庆祝你就藩乔迁,不能再多了。” 毕竟是兄弟,朱高煦也不好表现太寒酸。 “谢二哥,谢太子,我先给二哥你磕一个!” 朱高燧从大教场出来后倒是没脸没皮了,居然当众就给朱高煦磕了个头,给朱高煦都看愣了。 好在他反应的很快,当即摆了摆手:“没事情就回去陪弟妹去,我要处理奏疏了。” “臣弟告退!”朱高燧拿了好处也不逗留,喜滋滋的就走出了春和殿。 他这一走,朱高煦总算松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拿起奏疏处理了几份,却又听见外面唱礼:“汉王殿下求见……” “宣!”朱高煦真是服了,这哥俩要么不来,一来就前后脚跟着来,打秋风也不是这么打的吧。 他想法还没落下,便看到殿门伸出个脑袋,左看右看,好似做贼。 “大哥,你这是干嘛?” 朱高煦疑惑看着朱高炽,朱高炽见里面没了旁人,也就袖子一掸,走到了春和殿的偏殿里朝朱高煦作了揖:“老二,老三没来你这里吧?” “刚走。”朱高煦无奈靠在椅子上,朱高炽一听便急了,连忙问道:“我听说他在京城挨个和亲戚撒泼要钱,没要到你这里吧?” “刚给了礼单。”朱高煦无奈用手盖住额头,没想到朱高燧没脸没皮到了这种地步。 “给了多少?!”朱高炽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两千贯。”朱高煦诧异看向朱高炽,不知道他干嘛问这个问题。 “两千贯?!”朱高炽失声喊了出来,随后带着哭腔道: “老二啊老二,你给这么多,那我当老大得给他多少?” “你多给二百贯不就成了?”朱高煦看着朱高炽,不明白他在耍什么把戏。 “二千二百贯?” 朱高炽说出数额,随后双手一摊:“你就是把我剁成肉,当熊掌卖,也卖不出这个价钱。” “府里的钱财都被你嫂子管着,我是半点碰不到……”他边说边坐到椅子上,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 “要不这样吧,你借我这笔钱,等我就藩以后再还你。” “嗯?”朱高煦听明白了,合着都是来找他要钱的。 “爹那里私房钱多,你去找他要。” “爹哪能和你比啊?”朱高炽闻言拔高声音,随即又小声说道:“我听说户部那边新开了几个铸钱炉,每出一炉都给你这里送一箱,你……” “你听谁说的?”朱高煦站了起来,朱高炽却双手一摊:“京城里面都这么传。” “放他娘的屁!” 朱高煦骂了一声,随后对身旁的太监开口道:“让亦失哈去找人问清楚,看是谁污蔑我。” “奴婢领命……”太监作揖应下,退出殿内传话去了。 瞧着他离去,朱高煦这才说道:“东宫是没多少钱了,这二千二百贯,我给你出一千五。” “好好好好……”朱高炽频频点头:“还得是你啊,患难见真情。” “既然事情说好了,那我就先回去午睡去了,你先处理奏疏。” 朱高炽说着,看了眼那堆积如山的奏疏,啧啧几声,让朱高煦很是破防。 瞧着他走出春和殿的轻快模样,朱高煦看了一眼那堆奏疏,心里不免有些不平衡。 “凭什么老子这么累?” 《明太宗实录》:“冬月末,元澄焚宣光、京北二城而遁,二城百姓死者十之八九。” 《南征记》:“月末,贼将胡元澄焚毁宣光,宣光为之一空。又闻京北贼兵驱百姓守城,强攻三日,城遂破,官兵遣兵编户,京北百姓十不存一。” (本章完) 第323章 桑稼疾苦 “是岁天下有口六千七百二十七万五千二百口,田亩四百七十一万九千七百二十五顷余十三亩二分。” “是岁天下赋税粮三千五百万石,布帛六万七千二百匹,丝绵三十二万五千余斤,绵花绒四万余七百二十斤。” “金一万二千四百两整,银九十八万五千二百三十两,铜一百七十五万七千四百二十五贯。” “杂项、商税、矿课、盐引、茶引折色二百三十七万三千余贯,还有铁、铅、丝、绢、绸、缎、布、棉等各项折色一百余六万五千余贯。” “是岁入粮三千五百万石,其它各类折色岁入六百二十五万六千余贯。” 腊月初五,武英殿内。 当户部尚书郁新汇报了过去一年的夏秋两季税收情况,朱棣也捋了捋自己的大胡子,目光看向一旁的朱高煦。 去年的情况他已经忘了大半,不过他记得去年岁入三千二百万石,七百七十余万贯。 这一年过去,虽说税粮增多了,但银钱杂项却减少了近一百五十万贯。 折算来看,过去一年的赋税起码少了几十万贯。 “老二,这账上怎么少了一百五十万贯?” 朱棣开口询问,朱高煦也早有预料的回答:“去岁下东洋,所带回的银钱较多,故而创下新高。” “今岁对日市舶岁入一百七十余万贯,又转交六万八千贯给日本国主,一来一去就少赚了近一百二十万贯。” “不过这是正常现象,毕竟去岁能创下如此高的市舶贸易量,主要是因为朝廷与日本断交太多年,日本国内积攒银钱过多所致。” “如今的虽说只有一百七十万贯却也不用失望,驻日西厂百户所传来消息,日本各类矿山已经开始采用‘灰吹法’,想来再过几年,便能稳定与朝廷的二百万贯贸易量。” “此外,下西洋舰队的商品还在钦州屯放,待安南战事告歇,凭借那一批商品还能赚取不少利润回来。” 对日贸易量下降这件事,朱高煦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他要的是长期贸易,故此不用在意一时的多寡。 等日本全国开始大规模使用灰吹法采矿,届时才是明日贸易不断走向新高的时期。 就日本国内的银、铜矿储备来说,足够大明吃它四百年,不过前提条件是日本不能统一。 一旦日本出现统一,那肯定会出现类似德川幕府的闭关锁国。 日本的闭关锁国,虽说是为了防止各国对其渗透,但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限制国内白银流出。 从足利幕府到德川幕府颁布锁国令的二百余年间,日本无疑是对明贸易最大白银流出国。 只要大明维持足利幕府的统治,并且给予其一定的利益,那足利幕府没有必要和大明对着干。 当然,大明也不可能帮助足利幕府废除天皇制,而是让足利幕府自己逐步废除天皇。 现在的足利幕府正是强盛时期,但所能掌控的日本土地也不过京畿加部分关东关西地区罢了,地方上的守护们依旧强大。 不过也正是这种局面,才能让明日贸易长久的维持下去,一旦足利幕府过于强大,那这个贸易都会面临瓦解或贸易量缩减的困局。 一个松散且长期内部保持和平的日本,才是一个好的日本。 朝鲜就是在这样的局势下导致武力逐渐变弱,而日本最好也是如此。 朱高煦思绪间,朱棣也大致弄懂了今岁岁入不如去年的原因,故此颔首。 “眼下是腊月了,安南的军情送抵,安南大部分地方都已经被朝廷拿下,并且不少陈氏宗室都已经消亡。” “那胡季犛父子三人逃至兴化山区之中,虽有兵四万,却只有民二十余万,根本无法养活那么多兵马。” “东边简定等人扶持的陈季扩,俺也从锦衣卫那边得了消息,不过是一个冒充的宗室罢了。” “俺听闻,他们还准备向朝廷请封,不过安南这地方俺却不准备交给他们。” 朱棣说着自己的想法,对于他来说,不管是胡季犛还是陈季扩,都只是土鸡瓦犬罢了。 如果不是自家老二说过安南的叛乱问题,那自己兴许已经设立三司来管理当地了。 “老二,你说说你的想法,你比俺清楚南边的事情。” 他将目光投向朱高煦,朱高煦闻言也不假思索的开口道:“首先要先稳住陈季扩这群安南豪强,故此暂时不要剿灭胡季犛父子。” “趁着局势僵持,刚好可以迁徙百姓进入安南北边,让北边的谅山、海阳、太原、宣光等地恢复生产。” “儿臣看过这几个地方的情况,而且也已经派出钦州的胥吏前往当地。” “红河以北基本都在朝廷手中,这些地方耕地足有三百万亩,只要花费半年时间齐民编户,丈量土地,随后移民实边进入当地恢复生产,那朝廷就有了在安南站稳脚跟的底气。” 朱高煦提到了齐民编户,这是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红河以北还有多少人口。 按照陈朝的官方文册来看,红河以北有八十余万人口,但而今实际有多少却无人得知。 “朝廷要做的,是先清丈红河以北的田地,然后分配给福建、广东的移民,同时在当地设立官学,汉化当地的安南百姓。” “若是能迁徙三十余万人进入红河以北,那朝廷日后即便在安南统治不下去,也能将红河以北的土地吃下,不至于一无所获。” “只要红河以北三百万亩耕地恢复生产,能够缴纳田赋粮食,那起码能维持安南当地数万兵马的口粮。” “至于军饷,完全可以用云南开采的铜锭熔炼为新钱发下去,以此节约成本。” 朱高煦提到了新钱,朱棣一听也来了兴趣,他将目光投向郁新:“郁新,新钱如何了?” “回陛下,已经在雨花台不远处开设铸钱司,每日铸钱近两万贯,如今已存储新钱六十余万贯。” 郁新回答了朱棣的问题,朱棣听后也十分满意:“这新钱俺看了,模样不错,难以仿制,就是铸钱的量太大了,一下子投下去会不会不太好?” 朱棣这些日子的兴趣除了安排北边的事情,就是去看朱高煦写的那些教材。 近日朱高煦在写的教材便是关于经济类书籍,这些都是为了日后太学扩建而准备的,朱棣也看了不少。 其中就有经济放水导致通货膨胀的例子,因此朱棣才会询问朱高煦。 不过这个问题都不用朱高煦回答,同样看过这本书的郁新便抢答道:“不会。” “以往发放宝钞导致物价飞涨,一是宝钞发行量太大,二是发行过于集中,三是百姓对宝钞并不信任。” “如今朝廷回收宝钞,这虽然不能彻底解决第三点,但从钞价稳定来看,百姓起码已经对宝钞产生了信任。” “百姓对宝钞的信任,本质就是对朝廷的信任,而朝廷发行的新钱质量、样式都极佳,百姓不会抗拒。” “只要新钱不要单一在某一地区大量发行,那自然不会导致当地物价飞涨。” “以朝廷在安南设二十二卫来看,即便有战兵、屯兵十二余万,每年维持也不过一百五十万石,折色后不过五十万贯。” “对于安南这般物产丰富的地方来说,五十万贯的投入并不算大,况且只需要维持几年,就可以恢复原本的发放军粮政策,民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朝廷便会停止以钱充饷。” 郁新解释过后,朱棣也抚须颔首,对安南的事情也彻底放下心来。 “安南的事情就由老二伱自己看着办,明年俺去了北边后,你便以太子监国的身份坐镇南京,主持科举的事情。” “儿臣领谕。”朱高煦作揖回礼,朱棣见状也摆了摆手: “没事情就散了吧,俺这边政务还多,就不留你们吃饭了。” “臣等告退……”朱高煦与郁新作揖,随后退出了武英殿。 由于事情太多,二人也没有停下来闲聊,郁新往文华殿去了,朱高煦则是坐着金辂前往东华门。 抵达东华门时,这里已经准备了一辆马车和百余名马步兵,显然朱高煦是准备前往外城。 换乘马车,朱高煦在走出内城的时候看了眼外城的情况。 历经两年半的太平日子,南京的人口是越来越多。 朱高煦还记得洪武二十七的时候自己走朝阳门,朝阳门外不过只有一个小集镇。 当初拿下南京从这里进入内城时,那小集镇也没有任何发展。 如今两年半过去,曾经的那个小集镇却是开始了不断地扩建,许多田地都消失,从而兴建起了屋舍。 朝阳门在外城的官道原本是夯土,如今也铺设了混凝土。 十丈宽的官道左右兴建着一栋栋崭新的二层门铺,来往行人众多,除了不能行走的中间三丈外,其余基本都挤满了人。 沿街看去,街巷纵横交错,两旁建筑鳞次栉比,商铺、酒楼、茶社、当铺、钱庄、相馆、画寓、戏台、浴堂、民房等错落其间。 街上人流熙攘,车水马龙,各类冲天招牌夺人眼目,呈现一派热闹景象。 向前方看去,还能看到由官府所立的牌坊,上书“朝阳市街”。 “现在南京城有多少人口了?” 朱高煦看着窗外的热闹景象,心里不免升起一股自豪感。 在一旁侍奉他的亦失哈闻言,也笑着汇报道:“足有四十二万六千余人,两年半间增加了近六万百姓。” “这是好事,不过也是负担。”朱高煦颔首,但却觉得这也是负担。 “负担?”亦失哈不解,朱高煦便解释道: “生活在城里的人口多了,那生活在乡野的百姓就会变少。” “诚然,百姓进城务工是天下安泰的象征,但背后却需要足够的乡野粮食作为支撑。” “我翻阅过京城的文册,即便京城的外城有大批耕地,可每年依旧要从四周运入二百余万粮食,数千头猪牛羊群,以及上万只鸡鸭禽类才能满足。” “我听闻应天府境内有不少百姓在山下养殖牲畜飞禽,以此来专供京城百姓吃食。” “这其中,难免会占到一些可以开垦为田地的地方。” “京城日后的人口还会继续增长,若是达到百万规模,那恐怕从武昌至南昌等长江中游百姓都得为京城运送钱粮牲畜。” 朱高煦这话是根据现状来判断的,而这也涉及农业人口和手工业人口的一个经济问题。 农民进城这种事情在工业化后进展很快,但基础问题有两点,第一是生产力的提高,第二是小农经济已经无法应对接下来的生活。 唐代长安城有常住百姓五十万,流动三十万乃至五十万。 这样的规模,已经是关中八百里秦川能供给的最大上限,甚至时不时还需要皇帝率领百官前往洛阳才能保证百姓的口粮问题。 明代生产力相比较唐代得到提高,因此才能在中后期在全国范围内养活两京这两座百万级人口城池,以及苏杭等数十万级别的人口城池。 江南的城镇化率在明朝中后期已经算是封建时代较高的水平,但这样的水平是在江南手工业发达,四川、湖广作为粮食基地的前提下才能维持的局面。 明代中后期,江南成为了与北直隶争抢粮食的对手,四川、湖广等地粮食经过长江抵达江南时,先被大量商贾购买运入各府城池,然后又被人高价买卖通过运河运往北方。 城镇人口太多,对于生产力不足的时代就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隐患。 明末北方多发灾情,朝廷无法调粮的原因就是南方粮食大部分都供应江南了,因此可以在许多文人手札中看到,当北方连富农和小地主都民不聊生时,江南的许多百姓甚至可以穿得起丝绸,并且每日都有肉食可吃。 为了过上这种生活,许多百姓流窜到江南务工。 在家乡拼死拼活耕种十几亩地,在交给地主和衙门后,手里最多剩下七八石粮食。 来到江南,即便进不去南京和苏扬这等城池,随便找一个县城当力夫,一年下来也能赚八九贯。 只要四川和湖广这两个粮食基地不出问题,江淮不爆发洪灾,那这笔工钱足够买十七八石粮食,能轻松养活一家三口。 若是家中妇人还懂点针线活,那一年下来也能赚个五六贯。 两个人的收入,就可以养活一家五六口人。 正因为打工轻松且收入高,故此明代中后期城镇人口逐渐增加到了难以养活的程度。 想要解决这种隐患,只能提高生产力,而这就是朱高煦要前往外城的原因。 花费半个时辰,当他的马车进入了太学,并向着太学西北角前进的时候,一片耕地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并且在耕地的中心还修建了一座色彩不一的玻璃大棚。 朱高煦走下马车,带着亦失哈顺着不足三尺宽的混凝土路走进那个玻璃大棚。 大棚面积并不大,东西不过两丈宽,南北不过三丈长。 虽然面积不大,可建造它却花费了数万贯钱。 走入大棚之中,此时里面已经有不少人拿着放大镜在观察大棚之中的植物生长,并手写记录情况。 见到朱高煦到来,一名四旬左右的儒生立马快步走来作揖:“殿下千岁。” “嫁接和肥料等课题进行如何?”朱高煦询问着儒生,同时蹲下看了看这冬季还在生长的白菜。 在玻璃大棚里有四个壁炉,可以为温室提供足够的热量,而玻璃又能提供一定的阳光,故此才能让着白菜在这个季节生长出来。 “嫁接效果不错,肥料我们实验了不少原料,目前效果最好的是鸟粪,其次是草木灰。” 儒生开口解释,而他之所以懂这么多,其中大部分是朱高煦告诉他的,剩余小部分是他常年在周王府研究学习所得。 除了他,这个大棚内还有七八个人都是朱高煦从自己那个五叔那里挖来的农学家。 当然,以后世标准来说,称呼他们为农学家有些过分了,顶多算是喜欢研究动植物的儒生。 “我们按照殿下您说的,用鸟粪来制作肥料,并且确实让不少蔬菜和稻田粮食产量增加了一到两成。” “不过实验过程中,也确实发生了您所说的一些病害,目前我们还在想办法怎么把它们解决。” 毕甫与朱高煦说着他们所遭遇的问题,朱高煦闻言也起身示意他带路去看看化肥制作的地方。 他们走向了大棚的一角,随后便见到许多被打磨为粉末的干燥鸟粪。 朱高煦戴上了口罩,检查了一些还没有被打磨为粉末的鸟粪,然后才皱眉与毕甫说道: “倒是怪我忘记和你们说了,这使用鸟屎作为肥料时,需要注意一些事情。” 朱高煦戴上手套,抓出一块干燥的鸟粪说道: “这些鸟粪中可能含有一些病菌和寄生虫,所以制作为肥料前,需要进行杀菌消毒处理。” “我们的技术不行,所以只能用加热、干燥和发酵等方法进行处理,使其变为有益的肥料。” “另外,应该注意使用量,过量使用可能会对作物生长产生负面影响,导致根部疾病和萎缩。” 朱高煦说着自己记得的部分知识,毕甫听后连忙拿出毛笔沾水记录在自己随身的文册上。 担心他记错,朱高煦还在他记完后翻看了内容,确认无误后才与他走出玻璃大棚,在寒冷的田间仔细说了些其它的细节。 “我说的可能不全对,这几种办法你一一实验,然后分成不同的试验田进行实验,最后只需要挑选出一种最稳定的办法就足够。” “臣领教。”毕甫回礼,朱高煦也颔首后将话题引向北方,因为他不止在南京修建了玻璃大棚,北边也一样。 “吉林的实验大棚有进展没有,肥料在当地也能提高产量吗?” “可以!”见朱高煦提起吉林的实验大棚,毕甫也连忙点头道:“他们试验了日本的作物,发现确实比我们现有的要耐寒,周期要短上那么几天,但产量要低一些。” “在使用肥料后,这些作物从原本在日本北方的亩产九斗提升到了一石半斗,不过遭遇的病也和我们遇到的一样,应该是和殿下您说的一样,鸟粪里有不少细菌和病害。” 毕甫解释完后,朱高煦表示满意道:“能提升一斗半已经不错,现在只需要把病害的问题解决就行。” “你记住农业的生产三要素,第一是种子,第二是水利,第三是肥料。” “日后你们的研究,也要以这三要素进行。” 讲完这些,朱高煦又询问起江南使用肥料的情况:“使用肥料的稻田能产出多少?” “实粮二石三斗左右。”毕甫回答,朱高煦却皱眉道:“我去年调查过,应天府亩产平均二石二斗,你这里怎么只提升了一斗?” “殿下有所不知。”毕甫苦着脸回答道:“江南之地,尤其是应天的土肥已经十分普及,如果没有土肥,那即便是太湖一带的产出,也不过只有一石八九的实粮罢了。” “我等现在研究的肥料,实际上是让土肥不发达地方得到惠利,而不是为江南锦上添花。” “倒是我不了解了。”朱高煦倒也没有执拗,而是承认了自己对江南水稻高产的不了解。 不过这么一来,一个新的问题也随之诞生。 “这肥料的成本如何?” “约每亩三十文。”毕甫说罢,同时也说道: “若是肥料没了病害的问题,那新的问题就是开采的问题,朝廷应该从哪里弄来那么多鸟粪来制作肥料,而且又该如何运输前往内地。” “南方还好,可以走长江运往四川、云南,可北方的黄河只能运抵洛阳就无法西进了。” “臣算过一笔账,倘若改为陆运,那每运一百里,每亩肥料成本就要增加五文。” “一旦超过五百里,价格超过五十五文,那一些亩产本就不高的地区就没了买肥料的需求,因为增产卖出所得的钱甚至买不起增产所用的肥料。” 毕甫提到了一个现实,不过这个现实朱高煦已经考虑过了。 “照顾不到西北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以当下的水运,能福泽关中平原便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朱高煦叹了一口气,从海上获取鸟粪制作肥料这条路,注定了只能在水运发达的地方进行。 沿海和长江两岸的省份能吃到这份福泽,便已经不错了,他又怎么敢于奢望西北呢。 他看了一眼四周的田地,只能叹气一声:“慢慢来吧……” (本章完) 第324章 永乐三年 “铛…铛…铛……” “噼里啪啦!” 清晨,当钟声与鞭炮声齐声作响,永乐三年也如期而至。 街头巷尾间,百姓们放着鞭炮,捂着耳朵,各家各户都开始收拾家中,并购买鸡鸭牛猪等肉食回家制作春节佳肴。 这样的日子,即便是生活在大明疾苦地区的百姓也不会亏待自己,更不用说这天下最繁华之处的南京城了。 从昨日开始,便有数千上万的牲畜被运到京城,在坊市的市场内肢解贩卖。 浓浓的硫磺味宣示着新年的到来,各家各户的缕缕炊烟也昭示着天下的太平。 奉天殿内外,数千名在京官员纷纷穿着朝服偈拜朱棣,而穿着冕服的朱棣也抬手示意群臣起身。 如去年一样,户部与六军都督府分别汇报了去年的财政岁入情况,随后由朱高煦站出来对今年的赋税进行定额分配。 不过由于地方上没有太大成果,所以朱高煦没有增加减轻各省负担,依旧保持着三千五百万石的田赋定额。 他的安分,让百官们松了一口气。 待朱高煦结束定额的话题,群臣们也针对今年展开的甲申科科举开始上疏。 话里话外,无非就是不想让东宫掺和进科举,但朱棣却没有理会,依旧维持去年的决定。 难得的是,这次的启奏中,身为殿阁大学士的解缙、杨士奇、胡广、胡俨等人没有开口,礼部的李至刚也没有开口。 都察院的陈瑛兴许是没有得到朱棣的会意,故此也没有在这样的气氛下弹劾群臣。 总之,永乐三年的正旦大朝会在诡异的平淡的结束。 朱棣与朱高煦也在大朝会结束后换上常服,乘坐大辂、金辂前往华盖殿。 华盖殿内外,在京诸王及其王妃子女都出现在了此地,全因元宵过后便有不少藩王将要前往地方就藩。 这其中包括了嘉定的鲁王,广州的齐王,恩思的代王,重庆的韩王,叙州的辽王,常德的安王,衡州的沈王,以及朱高煦的弟弟赵王朱高燧,还有靖江郡王的朱赞仪。 可以说,除了还在大宁戍边的宁王朱权,以及被册封到云南,王府还没修建结束的汉王、谷王、岷王,年纪太小的唐王、郢王、伊王外,其余藩王纷纷就藩。 至于朱高煦的五叔朱橚则是在去年就已经就藩了,毕竟是朱棣的亲弟弟,朱橚也不敢在朱棣眼皮底下生事。 “俺到时候去了北边,你得好好想个办法把秦王和晋王整治一下。” 下了大辂,朱棣与朱高煦在诸藩王的作揖声中走进了华盖殿,朱棣带着朱高煦走到角落交代了一句。 按照《祖训》的兄终弟及来说,秦王和晋王对皇位的法理都要大过朱棣,虽说两个兄弟已经死了,现在的秦晋都是子侄,但朱棣很清楚这两个子侄并不服自己。 “儿臣倒是不觉得他们能闹出什么,如果真的能闹出点事情其实也好。” 面对朱棣的话,朱高煦坦然开口。 朱棣的想法他知道,那就是利用秦府和晋府的内部矛盾来把朱尚炳和朱济熺给废为庶人,扶持他们的兄弟上位。 朱高煦的想法更激进,他巴不得朱尚炳和朱济熺搞出点事情来,然后自己趁机削藩。 不过就这两兄弟在靖难之役的表现来看,指望他们弄出点事情来削藩,还不如自己以后钓鱼执法。 “这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总之要是他们不服俺父子,你便想想办法收拾他们。” 朱棣对朱高煦还是很满意的,除了偶尔被忤逆的时候骂两句不像自己,其它时候都自己打脸说老二像自己。 如果朱高煦觉得秦晋安分了,那他也可以跟着放心了。 “走吧,出去和伱这些叔叔们饮酒吃饭,免得日后需要他们帮忙反而生疏。” 交代了对秦晋的态度后,朱棣便带着朱高煦走出偏殿,叫上了即将就藩的朱高燧,以及明年才就藩的朱高炽开始沿桌去看望那群叔叔。 他们这群人中其实有不少人对朱高煦都有些不满,例如被册封到偏远地方的代王、谷王和岷王。 然而在面对朱高煦时,他们还是得陪着笑脸与他演戏。 相较于他们三个,其它藩王对朱高煦的态度就很好了,毕竟他们之前就藩的地方都在北方苦寒之地,如今改封的地方不是四川就是湖广,虽说不比江南繁华,却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就藩地了。 与他们走了个过场后,朱棣就带着三个儿子返回了主位,在这里与三个儿媳、五个女儿,及徐皇后坐下吃饭。 在朱棣入座后,朱高煦倒是没有着急入座,而是走到了徐皇后身后,为她捏了捏肩膀。 “你干嘛?” 徐皇后还没说什么,朱棣却瞪着他,仿佛在问碰俺媳妇干嘛。 瞧着他那表情,朱高煦着实无语:“娘这些日子肩膀痛您都不知道?” “啊?”朱棣闻言立马看向徐皇后,徐皇后却慈善笑着:“就是老毛病了,刚才确实有些痛,高煦捏了过后舒服多了。” “你起开,俺来捏。” 得到回答,朱棣立马起身,把朱高煦顶开,自己上手为徐皇后捏肩。 身为皇帝,在宗室家宴之中为皇后捏肩,这还是古往今来第一幕。 朱高煦看着朱棣那乐在其中的模样,也笑着让出位置给他,自己坐到了郭琰身旁。 “爹倒是对娘疼爱着呢。”郭琰羡慕的看着,朱棣与徐皇后,朱高煦见状也笑道:“要不然我起身为你捏捏?” “那还是算了,我这身子不比娘亲,不受力。” 郭琰伸出袖子遮住半张脸,眼睛笑得如月牙般。 “瞻壑呢?”朱高煦笑着回应,随后发现儿子不在身边才开口询问。 “这里太吵,没带他来,怕他哭闹声太大了。” 郭琰说罢,然后凑近与朱高煦小声道:“刚才我与大嫂聊了聊,她说娘帮爹纳了许多秀女,但爹一个名份都没给。” “他是这样的,青梅竹马能不疼爱嘛。”朱高煦倒不觉得奇怪,毕竟朱棣对徐皇后的爱放在历史上也算典型的那几个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倒是有些担心的看向了徐皇后。 如今是永乐三年,不过按照历史上来说,现在应该是永乐元年,而徐皇后是永乐五年病逝的。 也就是说,自家娘亲顶多还有五年的寿数。 朱高煦不知道徐皇后的死是否与保卫北平那段时间的操劳有关,至少从如今看来,徐氏的身体还算健康。 “娘。”朱高煦对徐氏喊了一声,徐皇后与朱棣都看向了他。 “儿臣想以后每年正旦过后都派女医官入内廷为妃嫔诊脉检查。” 朱高煦其实想直接让医官们为徐皇后诊脉,但是感觉这样太刻意了,因此才改换成了为后宫所有妃嫔诊脉。 “这倒是好事,你那东宫的女医官我上次见他们照顾琰儿时照顾的不错,给妃嫔们照顾一下也好。” 徐皇后倒也没多想,直接点头同意了。 “老二,你也给我送几个医官,我这几天总觉得心头闷闷的,压着难受。” 听到医官的事情,一直在吃的朱高炽便开口打岔了起来,众人闻言也朝他看去。 瞧着他那肥胖的体型,就连朱棣这个当爹的都嫌弃道:“你整日就知道吃,也不去骑马散步,瞧瞧你那身子。” “大哥,你得有二百斤了吧?”朱高燧也犯贱开口。 “儿臣这也是无事可做,只能满足口腹之欲了啊。” 朱高炽无视了老三的话,无奈回答着朱棣,朱棣见状也哼了一声,显然不太喜欢朱高炽那文弱的性子。 朱高炽见状也不好继续说下去,倒是朱高煦帮衬道:“口腹之欲也挺好,只要不要贪多就行。” 说到这里,朱高煦也开始说起了与肥胖有关的病症,并举例古代一些皇帝肥胖而引起的病症。 例如宋代皇帝就是高发的心脑疾病,宋仁宗时常感到暴感风眩,在受朝时都需要冠冕欹侧,才减轻负担。 宋神宗更是直接对群臣说自己足跌头痛,而真宗、英宗、高宗等人也有类似记载。 除此之外,朱高煦也说了一下食谱的问题:“就医学来说,爷爷和爹你们的食谱倒是很均衡,大哥的就不太行了……” 朱高煦说着,众人纷纷看向了朱高炽,就连朱高炽都觉得碗里的肉不香了,心虚道:“我的怎么不行了?” “爷爷和爹的食谱里都有粗粮,蔬菜也比较多,但大哥你的……”朱高煦看了一眼朱高炽,不用他说,其他人都知道他想说什么。 朱高炽的食谱在北平时就很精细,能吃肉是绝不吃菜,而且吃的也基本都是精粮,可以说和朱元璋、朱棣反着来。 “日后王府的食谱还是得改改,得和高皇帝学学。” 张氏对朱高炽的身体还是比较关心的,见朱高煦这么说,不管是场面话还是心里话,她都附和了起来。 “高炽,你听听高煦的话,多吃些素菜,少饮酒。” 徐皇后也露出担忧的表情,并拿起筷子为朱高炽夹了一盘青菜。 朱高炽见状刚想感谢,就见自家爹不满的看着自己,显然是气愤自家徐妹子第一筷子居然是给他夹菜。 “这个爹爱吃。”朱高炽忐忑的把菜从碗里夹到了朱棣的碗里,随后小心看了一眼朱棣,发现他满意点头后才松了一口气。 “云南那地方要比江南和北平高,去了之后得注意饮食,不要吃高油高盐的东西。” 朱高炽还在忐忑不安,朱高煦却一直与张氏交代着,张氏也将这些话全部记下。 他那话朱高炽听得火大,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可怜巴巴的看着张氏,希望她少记些。 “一份好的食谱,能让人多活好几年。” 话题最后,朱高煦以这句话作为结尾,而朱棣闻言也想到了自己前面那三个弟兄,不由咳嗽道: “王彦,日后俺的膳食就按照俺爹的来做,不过鲫鱼不能少。” “奴婢领命。”王彦应下,朱棣也开始拿起筷子为徐氏夹菜,同时对朱高煦说道:“老二,还有什么养生之道都说出来,就当茶余饭后的话题了。” “是……”朱高煦点头,刚想开口却见四周的藩王都在看着这边,似乎已经将刚才的话听了进去。 “其实这个人的寿数,大概是可以推算出来的,例如长辈正常去世的年纪,以及长辈容易患上什么病症之类的,其实都有可能在后代身上呈现。” “不过这个机率也不是绝对,例如娶妻生子就会影响到。” 朱高煦说着,朱棣却不信道:“你这话,俺怎么觉得神神叨叨的。” 他抓了抓自己的大胡子,压低声音道:“你大伯、二伯、三伯可都走在你爷爷前面呢。” “他们也不是正常去世的啊。”朱高煦哭笑不得,朱棣也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其它诸藩倒也没深想,毕竟朱标、朱樉、朱棡的死因大家都知道。 朱标死于背痈,朱樉被毒死,朱棡则是抑郁而死,三个都不是正常死亡。 这么一想,朱棣便放心了不少:“按照你这么说,俺只要不生病,起码能和高皇帝活到一个岁数?” “应该是吧。”朱高煦心虚回答,因为他现在也不知道朱棣能活多久。 历史上朱棣活了六十五,可随着自己的插手,朱棣没有在靖难之役中耗费四年精力,而且政见上也没有人阻碍他,因此朱高煦还真不好说他能活多少。 原本是六十五,现在恐怕是保底六十五。 朱高煦压根不担心朱棣能活多久,他现在是担心自己活不过朱棣。 “那要是这么说,我起码也能活六十。”朱高炽乐呵呵的开口。 “好了,别把这事情当真,高煦这也只是经验所得罢了。” 徐皇后打断了众人的遐想,伸出筷子为朱棣夹了几块鲫鱼肉,众人见状也纷纷讨论起了其它的话题。 待时间来到正午,正旦家宴结束之后,朱高煦也带着郭琰返回了东宫。 只是才入了东宫,便听到了朱瞻壑那嚎啕的哭声,郭琰闻声连忙快走进了春和殿,随后见到了手忙脚乱哄孩子的亦失哈等人。 “交给我来抱吧。” 看着朱瞻壑哭闹,郭琰只能从亦失哈手里接过了朱瞻壑,哄了哄后便声音渐渐变小了起来。 抱着孩子,郭琰对跟上来的朱高煦歉意道:“这孩子吵闹,我带他回前寝宫,殿下您在这里处理政务吧。” “好,需要了就叫我。”朱高煦倒没有矫情,毕竟他的第一身份是太子,随后才是郭琰的夫君,朱瞻壑的父亲。 如果为了家人而怠慢国事,那他也不会想着造反。 “臣妾告退。” 见朱高煦应下,郭琰抱着朱瞻壑,带着女官们离开了春和殿。 瞧着她们离去,朱高煦这才走向了自己的位置,亦失哈也连忙跟了上来。 “殿下,安南那边杨展、傅让他们传来了奏疏,现在安南八成以上的地方都在朝廷手里,剩下两成分别掌握在胡氏父子和陈季扩、简定手中。” “太原、海阳等地都出现了民乱,不过很快被镇压了,西厂还没刺探出情报,但大体来看应该就是陈季扩和简定搞的事情。” 亦失哈汇报结束,朱高煦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安南不是那么好吃的,这我早有准备,钦州的三千胥吏都抵达安南了吗?” 靠在椅子上,朱高煦示意亦失哈坐下答话,亦失哈便坐在三步外回答了朱高煦的问题。 “都已经抵达安南,并且接受了红河以北的府衙、县衙,开始齐民编户,丈量土地并散布均分田地的消息了。” “就当地的情况来看,红河以北的百姓恐怕连战前的一半都没有。” 战争无疑是消亡人口的最好办法,不过朱高煦也没想到红河以北的八十万百姓会消亡大半。 “沐春和傅让在干嘛?” 得知红河以北的情况后,朱高煦也不担心迁徙人口,均分田地的政策。 陈季扩和简定不可能推翻安南豪强富户在地方上的权利,因此均分田地无疑是激起安南百姓与这群豪强富户矛盾的最佳办法。 现在明军还能以围剿胡氏父子的名头留在安南,所以朱高煦不希望沐春和傅让犯傻。 “得了朝廷的旨意后,他们便主力在清剿长山的车蛮,镇压当地的叛乱,用车蛮的人头伪装为胡氏兵马,以此让陈季扩和简定无话可说。” “不过陈季扩和简定似乎不耐烦了。”亦失哈说着,朱高煦也询问道:“那陈季扩冒充陈氏宗室的消息放出去了没有?” “放出去了。”亦失哈点头:“正因流言遍地,陈季扩和简定才会耐不住性子,腊月间三次向黔国公他们讨要南边六路的疆土。” “想得倒挺好。”朱高煦轻笑,心里也总算了解为什么简定和陈季扩会失败了。 说白了就是根本摸不清楚自己的优势,如果他们像黎利一样去长山打游击,那自己还会有些头疼,可现在他们占据了红河三角洲平原较为富裕的中下游三十个县,这完全就是在自寻死路。 “他们应该开始募兵了吧?”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也点点了点头: “过去一个月募兵三万,还招募了五万民勇守城,不过他们的钱粮不足,想来一旦到无以为继的时候,必然会对我军出手。” “那就等着他们出手,先平了他们,再平灭胡氏父子。” 朱高煦给出了自己的回答,随后便对亦失哈继续询问:“蹇义最近在干什么?” 他提起了蹇义,那个被庙堂群臣认为下放四川的“可怜人”。 “去了四川之后倒是没有做出什么事情,只是四处走访,巡视治下州、府。” “他还给东宫上了奏疏,就在您的案上。” 亦失哈作揖回答,朱高煦也在桌上找了找,不多时便见到了蹇义的奏疏。 他打开看了看,其中内容无非就是蹇义所写的四川情况。 其中,蹇义提到了自己的家乡巴县。 他先是肯定了四川人口稀少,但就他家乡巴县的情况来看,男丁数量肯定比十八年前他走出四川的时候多了许多。 就他的估计,巴县的人口应该在过去十八年里增长了三成不止。 如果把这个比例放到整个四川,也就是说整个四川起码增加了四十万百姓,算上靖难之役以来迁徙进入四川的百姓,恐怕现在不低于二百万,而四川的《黄册》上只记载了一百六十七万七千余口。 至于耕地,就巴县情况来说,也差不多增加了两到三成之间,四川耕地应该不止《鱼鳞图册》上的一千余八十万亩。 “和我估计的差不多。” 合上奏疏,朱高煦看向亦失哈并询问:“这份奏疏是直达东宫,还是经过了六部?” “直达”亦失哈不假思索的回答:“蹇布政使派自己的亲信,亲自从四川送来京城的,没有经过六部任何一人。” “倒是没选错人。”朱高煦颔首,然后分析了一下蹇义给出的情报。 如果四川人口真的有二百万,那最少需要外调五千胥吏才能掌握基层,如果要将其作为试点,恐怕还需要更多。 “现在山东的胥吏数量是多少?” 朱高煦抬头询问亦失哈,亦失哈闻言便起身在后方书架翻找了一阵,随后才拿出一本山东的文册翻开回答:“已经增加到八千二百余名了” “不过眼下山东的官学教习不足,可正月三十就要开学了,您看……” 亦失哈提起了山东官学开办的事情,朱高煦也询问道:“学子数量多少?” “三十六万七千四百二十七人,远超我们的预估。”亦失哈给出的数额让朱高煦头疼,他忍不住扶额道:“还缺多少?” “还有两万三千的缺额,少了这批教习,起码有十三万学子不能上学。”亦失哈苦着脸回答。 “没办法了,只能调整年龄,让十三岁以上的先入学。” 无法解决教学资源问题的朱高煦,只能暂时想出这个办法,同时对亦失哈交代道: “让山东布政使司告诉山东百姓,就说入学学子太多,只能暂时满足一部分。” “今年没排上的,等明年继续排,总之朝廷一定会让他们的孩子上学。” “是”亦失哈点头,将手中文册塞回书架之中,同时开口道: “看样子只有等明年年末辽东的学子毕业,然后才能在永乐五年满足山东学子就学了。” “不过殿下……”亦失哈脸上露出犹豫,可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询问道:“朝廷需要那么多读书人吗?” “……”朱高煦沉默片刻,末了才回答道: “至少就现在而言,朝廷需要……” (本章完) 第325章 筹备北征 “春天的气息如风吹来,山林如阴,远去……” 漆黑夜幕下,夜色渐浓,随着金阁之中艺伎的歌声传出,坐在金阁究竟顶之内的足利义满也率领幕府之中重要的贵族们在饮酒聆听。 入口的赐香气扑鼻,让贵族们沉迷其中,而那摆在桌案上的许多糕点,更是让这个物资贫乏的国家贵族们享受了一把大明士大夫们的生活。 这是大明开设市舶司的第三年,整个日本都因为对日市舶司的开设而开始获利。 来自大明的苏铁、红糖、瓷器、丝绸、布匹、茶叶等各式各样的商品极大充实了日本国内那贫瘠的市场,京都的繁华也更上一层楼。 以往用红糖制作的糕点,基本只有守护和贵族才能食用,可随着大明糖每年数十万斤的涌入日本,日本的糖价也开始逐渐走低。 原本一百四十文的白糖,从对日市舶司购买只需要六十文,获得市舶资格的守护们赚的盆满钵满。 这还只是红糖一项,其它茶叶、瓷器、布匹、绸缎更不用多说。 除了少量拥有封地的贵族在担心大明对日本的渗透外,其它多数贵族根本就不担心这些事情,尤其是名义上的幕府太政大臣,实际只能掌控京畿和关东关西部分地区的足利义满。 “义持,去年我们增加了多少的岁入?” 足利义满一边看着眼前的艺伎们表演,一边询问自己的儿子,如今的幕府将军足利义持。 “大概十八万贯。” 足利义持不苟言笑,可足利义满却十分满意。 作为武家封建政权,足利幕府从土地而来的收入是支撑其财政的重要一环。 幕府在全国各地拥有二百余座''御料所’,即将军家的直辖领地,从这些土地中收取的地租―度是幕府收入的主要组成。 幕府对其直辖领也十分重视,因此委派世袭幕府政所执事的伊势家管理御料所,某些御料所也由五山僧侣负责管理,这笔收入看似稳定,却并不值得依靠。 除此以外,知行地在四町以上的御家人按每人一贯的数目缴纳地头御家人役,诸国武士总收入的五十分之一也要作为武家役被征入幕府囊中。 二十三年前,足利义满从朝廷手中得到了向各国征收及免除段钱的权力,称其为段钱。 段钱也就是新皇继位,寺社修筑等重要事件时向全国临时征用的税款。 由于征收范围较广,段钱的收益很是可观,所以幕府将段钱的征收掌握于手,无疑增强了自身经济实力。 然而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各地庄园主、守护、国人开始私自征收段钱,并逐渐将这一税种由以往的临时征收改为长期征收,因而幕府在直辖领有限的状况下,无法从段钱上取得多少利益,地方私征段钱的制度也一直延续到了战国时代。 除段钱外,足利家每年举行的佛事与祈祷所需费用还会向各国守护征收,但和段钱不同的是,这笔资金不是以税款而是以守护们“赠送”幕府金钱的形式缴纳的。 从这些事情可以看出,足利义满不留余力的创造新的税源,原因就是因为幕府建立四十年以来,依旧没有一项足够丰厚以至于能够放心依靠的收入来源。 财政的危机,让足利义满将目光盯上了酒屋役和土仓役,并将其作为长期税种征收,从而达到了每年六千贯左右的财政收入。 就这六千贯的收入,就已经让当时的足利义满十分高兴,而今大明进入隐歧并设立市舶司,每年可以稳定交给幕府六到九万贯。 即便这笔钱要分给京极家一部分,但幕府能到手的依旧有三分之二左右,是一笔不菲且稳定的收入。 况且除了这笔收入,幕府作为市舶勘合中最大的买手,每年倒卖隐歧的大明商品就能从民间赚取十余万贯,这笔钱放在之前根本轮不到幕府赚取。 正是因为有了大明的扶持和威胁,关西和九州等地守护才能老老实实的做生意,而税收也才能通过大明的手交到自己手上。 十八万贯的关税,几乎接近足利幕府四分之一的财政收入了。 这笔钱如果用来维持军队,完全可以维持六万足轻。 如果用来打造甲胄,训练军队,则是可以招募并装备四万足轻。 可以说,只要这笔财政收入能稳定保持下去,那足利幕府的财政压力将会不复存在。 正因如此,即便不喜欢大明的足利义持,也没有办法像之前一样,当面说开办市舶的不是。 不过他不能说,不代表他支持自家父亲这么做。 在他看来,向大明称臣纳贡并割让、隐歧、佐渡等岛屿,毫无疑问是丧权辱国之举。 近两年来,幕府与皇室的关系越来越僵硬,而自家父亲似乎准备在大明的扶持下胁迫后小松天皇禅位,让自己的自家弟弟义嗣来继任天皇之位。 想到这里,足利义持的脸色很差,足利义满却并没有在意他的态度,目光始终在宴席上。 宴席持续了很久,直到深夜结束,贵族们才三五成群的散去。 宴席最后,留下来的只有足利义满和他的三个儿子。 三个儿子中,最大的就是现任将军的足利义持,如今已经十八岁。 在他之后,分别是十岁的二子足利义教,以及足利义满最宠爱的足利义嗣。 望着三个儿子,四十六岁的足利义满坐了起来,随后对他们教导道: “现在的环境还不适合享受,而我举办宴席也不是为了享受。” “刚才的宴席,如果你们仔细观察,那你们应该看到了他们之中许多人都只是虚情假意,真正能和我们走道的并不多。” “你们三兄弟需要团结,只有这样才能继续维持幕府的稳定。” 足利义满将目光放在政见与自己不合的足利义持身上:“义持,我知道伱不赞同我开关的举动,但现在开关能给我们带来利益,那我们就需要维护它。” “等到什么时候开关的利益不够了,你才可以选择闭关。” “是……”足利义持双手放在腿上,缓缓点头。 他看似庄重,可足利义满却能感受到,他依旧不认同自己的话,这让足利义满感受到了一丝不安。 只是当下的局面还算太平,他倒也没有多想,而是对足利义教和足利义嗣分别开口叮嘱了几句,然后才示意他们三人退下。 瞧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足利义满也坐的端正,让人取来的笔墨,亲手书写了一份国书。 不多时,这份国书被数名武士送往了隐歧市舶司。 几日后,经过隐歧市舶司的国书则是被明日贸易的来往官船带回了大明。 等它抵达南京城的时候,已经是永乐三年的二月末,距离朱棣北上仅有三天时间。 皇帝要北征,这对于大明朝来说是头等大事。 要知道自从大明立国开始,便是亲手打天下的朱元璋都不存在亲征之举,只在徐达等人打下中原后前往了一趟开封。 如今朱棣要亲征,朱高煦被任命监国,整个江南都开始为这位皇帝的出巡而准备着。 【日本国王源道义上表大明皇帝陛下】 【日照天临,大明式朝万国。海涵春育,元化爰乃四方。华夏蛮貊归土,草木虫鱼遂性。】 【恭惟大明皇帝陛下,神文圣武,曾智慈仁,皇家一统,车书……】 “这足利义满倒是转变的不错,上次还说准三后,现在都自称国王了。” 武英殿里,朱棣拿着那份足利义满写的国书乐呵呵笑着,因为他从信中看到了足利义满对大明的亲近,而足利义满自称国王的举动,也表明了他确实想要做日本国王。 对于朱棣来说,他不怕足利义满有野心,就怕足利义满没有野心。 有野心的人,始终要比没有野心的人好驱使。 “有了底气,自然就敢称国王了。” 朱棣乐呵呵的时候,坐在殿内左首位置的朱高煦也抿了一口茶,面色平淡的好像他早就料到足利义满会亲近大明。 “不提他,反正这事情你会看着办,俺现在在意的是俺的北征物资如何了。” 朱棣将并没将足利义满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有自家老二操持,所以不想费心思。 他现在在意的,是自己北征的物资筹备如何,可别闹出什么打着打着物资不够的事情。 “都准备好了,全宁卫储粮二十万石,肇州储粮也比预估多,目前有八十万石。” “北直隶的燕山左右卫已经在北京等着您了,渤海也调了肇州中卫和六十艘一千二百料马船等待您的调令。” “现在就看你准备带京城的哪些兵马北上了。”朱高煦说罢,也看向了朱棣的表情。 朱棣抓了抓大胡子:“俺之前就已经说过了,李失和李齐的肇州左右二卫,还有李远和增寿的羽林左右二卫。” “这些合计三万六千兵马,够俺驰骋漠东了。” “你就给俺等着吧,入冬前,爹帮你把漠东打下来。” 朱棣趾高气昂的说着,似乎在说南边进度太慢,如果是自己出手,早就解决了。 他骄傲有他的资本,朱高煦也没有反驳他,倒是笑道:“你若是更早拿下则更好。” “拿下了漠东,顶多三年,朝廷就能对齐王城进行北征了。” “嗯……”朱棣抚须点头,同时不忘给朱高煦打预防针:“打齐王城,到时候也得俺亲自带人去打,其它人没俺打仗厉害。” 说这话的时候,朱棣其实是有些忐忑的,因为近来就他要亲征的事情,不少大臣都来劝他别亲征,就连自家那个好大儿都跟来凑热闹。 故此在朱棣看来,自家老二虽然也支持了自己一次,但估计也不会支持第二次。 然而他失算了,面对他的想法,朱高煦却轻笑道:“您只要爱惜国力,不管您想要做什么,儿子都是支持您的。” “老二……”朱棣鼻头一酸,不禁有些感动的走上前来,伸出手拍了拍朱高煦的肩膀:“老二,你真像我。” “……”听着这话,朱高煦总觉得古怪,但也没深想,只是询问道:“娘也去行在吗?” “去。”提起徐皇后,朱棣鼻头的酸楚也很快消散,笑呵呵的坐在朱高煦身旁,单手杵在茶几上说道: “你娘说了,很久没有见北平将士们的家属,想趁这个机会去北平看看。” “挺好的。”听着朱棣这话,朱高煦有些感慨。 历史上徐皇后薨逝前一直念叨而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回一趟北平。 如今好了,大明国力没有遭受太大重创,加上自己对西南和东洋的开发,大明北征的进度也排了上来,自家娘亲也能顺利回一趟北平了。 “等这次收拾了兀良哈,三年后就可以收拾鞑靼了。” 朱棣捋了捋自己的大胡子,同时想到了西边的事情,不由询问道: “俺派去河中的锦衣卫调查了些事情,那帖木儿似乎在撒马尔罕召开忽里勒台,准备开始东征,你那西厂有消息没有?” 时间进入永乐三年后,中亚的帖木儿总算结束了与奥斯曼的战事,并在返回撒马尔罕后准备以征讨大明的借口,试图去征服东察合台汗国,拿下蒙古人起家的漠北。 对于朱棣能在三年时间里就派锦衣卫把手伸到中亚,朱高煦倒是有些佩服,但对于中亚的事情,朱高煦却从不担心。 “父亲放心吧,那帖木儿的身体已经染上了病症,他如果真的要东征,恐怕还没和别失八里交手就要陨落了。” 朱高煦说罢,朱棣诧异道:“这种消息你都能打听到?” “西厂可不止能打听到这些。”朱高煦强装自信,朱棣闻言也狐疑的捋了捋胡须,而后才遗憾道: “可惜了,俺看了那帖木儿的情报,他也算个枭雄,不能和他交手倒是有些遗憾。” 朱棣还在惋惜着,殿外却传来了唱礼声:“左军都督同知徐增寿求见陛下。” “宣他进来!”听到小舅子来了,朱棣也回应了一声,同时走向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不多时,待徐增寿身穿赐服的蟒袍走进来,他便先与朱棣五拜三叩,而后对朱高煦作揖表示行礼。 做完这一切,徐增寿才作揖道:“陛下,羽林左右二卫已经准备妥当,一万兵马随时可以出征。” “俺知道了,你们准备准备,先一步前往扬州等待吧。” 朱棣颔首吩咐了徐增寿,随后不忘说道:“这次皇后也要北上,不过她就在北京待着就行,到时候你自己找她说你要北征,俺可不想被她埋怨。” “是!”徐增寿笑着回礼,自然清楚自家姐姐不想自己上战场的事情。 不过不上战场,他又从哪里去捞军功呢? “父亲、舅舅,儿臣先告退了。” 瞧着两人要具体聊北征的事情,朱高煦也不想耽搁时间在这里待着,而是准备返回东宫,享受自己最后的几日闲暇。 毕竟等朱棣一走,届时政务的压力就都落到自己肩头了。 “等会老二。”朱棣开口拦住了朱高煦,并说道: “俺这次北征,还要带殿前的大学士,以及六部的左侍郎和一些员外郎、主事北上。” “这监国虽然是你,但俺也要阅览政务的,重要的事情你可不能漏了发给俺。” “父亲请放心。”朱高煦一听就笑了,朱棣自己找事情做,那可就怪不得他了。 “额……”瞧着朱高煦笑的那模样,朱棣感觉到了不妙,因此补充一句道:“大事才发,小事就不用了。” “儿臣明白。”朱高煦咧着口大白牙,压根没被朱棣的这话听进去。 他毕恭毕敬的回了礼,随后就走出了武英殿,哼着小曲上了金辂,往春和殿返回。 在他上车的同时,朱棣也捋了捋胡子,不太放心的询问徐增寿:“你说……老二会不会趁俺不在南京,把俺给架空?” “嗯?”徐增寿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诧异看了一眼朱棣。 在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徐增寿这才开口道:“太子仁孝,这是朝野都知道的事情,陛下何故担心?” “俺总觉得这小子表面仁厚,暗里奸诈。”朱棣嘟囔几声,徐增寿则是哭笑不得:“您可不是那么好架空的。” 徐增寿这话倒不假,朱棣虽然失了先机,但手中毕竟还有天下三分之一的兵马,而且庙堂上的群臣是支持他多过支持朱高煦的。 如果不是朱高煦的地位太稳固了,估计群臣会在一开始他册封太子时就反对册封朱高煦。 比起朱高煦,朱高炽才是他们心中想要的太子和储君。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事情已经敲定,朱高煦的位置就连朱棣都无法撼动,同样朱高煦也难以撼动朱棣的位置。 “也是……”朱棣叹了一口气,想到了刚才朱高煦支持自己二次北征的事情,立马又自己打脸: “老二毕竟像俺,俺孝敬俺爹,老二也孝敬俺。” “他要是想要皇位,那肯定会表现的急不可耐。” “再说,俺现在也四十四了,虽说还算壮年,但也不知道能活多久,老二没必要冒险。” 朱棣自己打脸自己,徐增寿见状也是十分无奈,有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家姐夫有些神经兮兮的。 “这次北征,你和李远率领羽林左右二卫担任中军,先锋交给孟章。” 朱棣说起正事,并解释道:“毕竟俺们五六年没有去漠东了,漠东具体什么情况都不算了解。” “孟章在渤海招抚女真和南逃的兀良哈人也快三年了,他军中肯定有兀良哈人作为巡哨,由他当先锋比较好。” “至于这次北边调动的将领,俺想了想还是用丘福、陈懋他们。” 说到这里,朱棣不免有些惆怅。 燕府出身的诸将平均的年纪都在四十往上,朱能算是目前能挑大梁中最为年轻的一人,但也足有三十四了。 新生代的将领中,只有朱高煦提过的张辅、孟瑛有帅才,其它的大部分都只适合独领一卫,作为先锋进行征战。 除了他们,朱棣脑中也只有去年被自己发掘的蒋贵,有些潜力。 这样窘迫的局面让朱棣惆怅,只觉得燕府将领在年纪这块太大了,说不定十年后就得陆续退出一线,转而张玉、陈亨、孟善这样的二线。 相比较之下,倒是渤海出身的将领十分年轻,哪怕是年纪最大的王义也才刚刚四十,往后数的傅让也才三十六,剩下的林粟、张纯、陈昶、徐晟和南边的杨展、王瑄等人不过二十八九。 可以说,朱高煦的班底平均年龄起码比燕府的年轻十二三岁。 朱棣还是很羡慕自家老二能带出那么多年轻将领的,不过他倒是不觉得自己比老二差,只是觉得自己身边聪明的武将太少,学不到他的精髓。 “将帅年轻些是好事,只要打仗不含糊就行。” 徐增寿毕竟也和朱棣出征打过乃儿不花,同时也被朱元璋派到西北练过兵,因此指挥个几千人他还是很有自信的,军事上的眼光也不算差。 在他看来,朝廷的将领年轻化是好事,毕竟自洪武朝留下的将领大都四五十了,如果这批人老去而没有中坚力量站起,那日后大明的边备确实令人担心。 “俺也就是感叹感叹。” 朱棣摇摇头,随后便与徐增寿聊起了家常。 一刻钟后,他亲自送徐增寿走出了武英殿,瞧着他走远后才返回了殿内。 只是不等他回到殿内太久,便听到了脚步声传来。 抬头看去,却见来人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 “臣叩拜陛下……” 纪纲入殿五拜三叩,随后在朱棣的“嗯”声中起身。 “近来庙堂上如何,还有人说俺北征的事情吗?” 朱棣询问纪纲,纪纲闻言眼底也闪过一丝精光,连忙回答: “殿阁大学士解缙、杨士奇、胡广、胡俨、金幼孜、黄淮,以及礼部尚书李至刚、刑部尚书郑赐、兵部尚书刘隽等人皆反对,就连汉王殿下也……” 他说到这里,慢慢迟疑起来,朱棣听后也心里十分不舒服,冷哼道:“满朝文武,就老大挑头唱反调。” “这群人你且记着,看看他们是出于私心还是公心,另外这次北征你就不用去了,在南京城好好待着,给俺看看他们有什么举动,东宫那边的政策也要及时传给俺。” 朱棣说着说着顿了顿,过了几个呼吸才开口道:“如果东宫有什么安排,你也可以先办再上疏。” 他捋了捋大胡子,有些不确定道:“老二毕竟还是像俺,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 “臣领谕!”纪纲应下,心思也渐渐活络起来。 不多时,他在朱棣的示意中退下,而整个京城也随着北征日子的到来愈发忙碌。 (本章完) 第326章 太子监国 “呜呜呜——” 永乐三年三月初一,伴随着龙舟启航的号角声响起。 江东门码头上,一艘艘三千料的马船渐渐驶离港口,而那些马船上的乘客大多是兵卒和六部、六军都督府及都察院的官员。 码头边上,朱高煦带着六部、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及六军都督府等数百名官员欢送龙舟北上。 朱棣带着徐皇后前往了北京的行在,按照路线来说,他们会顺着运河一路北上,期间还会经过山东的兖州、东昌和济南三府。 故此,出发前朱棣就说过自己会在经过三府时看看山东的新政如何,但朱高煦非但没有感到不舒服,反而很欢迎。 他没有时间走出南京,故此他也不知道山东的新政到底如何,会不会出现孙铖欺上瞒下的事情。 如果朱棣能在这次北上中看出点什么问题,这对于新政的实施反而是好事。 “北平、山西、陕西、河南等地奏疏就直接送往陛下龙舟处置,不用送往南京了。” “其余的奏疏也不用送往武英殿,直接送往春和殿便是。” “臣领教……” 朱棣前脚刚走,朱高煦便不假思索的对身后的群臣吩咐了起来。 他可不会干出把自己累死的事情,老头就算去了北边打仗,那政务也是不能落下的。 面对他的教令,六部与六府等官员纷纷作揖,不敢反驳。 朱棣在时,他们还能反驳一下朱高煦,毕竟有朱棣作为和事佬, 朱棣现在走了,他们的日子就难受了,只觉得环境都压抑了许多。 “摆驾回宫。” 瞧着群臣的模样,朱高煦在心底十分得意,随即走回了码头的金辂,准备直接返回东宫。 从江东门返回南京外城的一路上都铺设着宽十丈的水泥路,毕竟江东门是长江水道最为繁忙的码头,修建这么一条道路倒是有利于商贸发展。 除了江东门的水泥路是延伸出去外,其余的内城与外城城门也都修建了水泥路,区别就是它们截止外城城门,不向外延伸。 这么做的原因,单纯只是因为江南水泥产量不足。 江南水泥场经过三年不断扩建,如今有十七处场,年产一万七千吨,看似产量已经不错,但需要用水泥的地方着实太多。 吴淞江的疏通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结束,江北之地的黄河河道,以及用来梳理黄河,束水冲沙的许多束水闸、水坝更是还没全部修建完毕。 除了这些,见到好处的江南官员也各自哭穷,原本可以用三合土修建的塘堰陂渠与堤岸,他们纷纷上疏认为三合土耗费粮食,不如混凝土节省成本。 明明江南之地的水利建设在洪武年间就已经大量完善,可上奏上来需要修葺和修建的水利设施却足足有两万余项。 “真是没脸没皮。” 瞧着手上奏疏的数额,刚刚回到春和殿的朱高煦都被气笑了。 “这些奏疏中需要加急修建的,臣特意圈红,殿下只需要处理这些就足够。” 站在朱高煦面前,工部尚书黄福特意解释了一句,朱高煦也满意颔首。 他在奏疏上圈红,同时看向了黄福。 黄福长相普通,但气质不凡,对于他,朱高煦是给予了厚望的。 毕竟他在历史上不管是负责北京营造,还是担任南京户部尚书都干得不错,尤其是在交趾的治理更是连交趾本地的豪强富户及底层百姓都纷纷钦佩。 如果不是朱高炽和朱瞻基两度将他调回,宦官马骐又在交趾为非作歹,那黎利也不至于一发不可收拾。 当然,朱高煦最看重黄福,还是他敢在朱瞻基缩边求太平的时候怒怼朱瞻基。 具体的内容朱高煦忘记了,不过朱瞻基反正是被怼的毫无面子,从财政到军事都被黄福怼了个遍,最后不得不派郑和再下一次西洋,并且派黄福前往南京担任户部尚书,负责征收南方赋税运送北方。 事实证明朱瞻基这个举动很正确,最少在宣德七年黄福就任南京户部尚书到正统五年病逝期间,南方的赋税没有出现过什么大问题,支撑起了正统年间的第一次北征和南方的第一次征讨麓川这两场战役。 等到黄福一死,正统年间的南方财政收不上来且不提,地方上更是爆发了不少官员盘剥百姓而起义的事情。 这样的人才不好好利用实在太可惜,因此朱高煦才会直接拔擢他为工部尚书。 万一郁新什么时候干不下去了,夏原吉可以顶替户部尚书的缺,黄福可以顶替吏部尚书,而朱高煦也可以安排孙铖接管工部了。 户部、吏部、工部,只要这三个衙门抓稳,不出现什么大岔子,大明还能兴旺五十年。 如此想着,朱高煦也就对黄福多加关爱了:“工部的事情,倒是劳烦你多费心了。” “朝臣之中,我最信赖你与郁新、夏原吉,对你们十分喜爱却不知如何回报,只能以赏赐来显示恩宠了。” 朱高煦这一番土味情话说的黄福连忙作揖,不等黄福反应过来,朱高煦便对角落的司礼监太监开口道: “赐黄福、夏原吉、郁新、孙铖四人斗牛服,钱千贯,绸缎各百匹。” “奴婢领教。” “臣谢殿下隆恩……” 司礼监太监与黄福先后作揖,朱高煦则是示意黄福起身,同时对他询问道:“黄河和吴淞江的事情如何了?” “回禀殿下……”黄福理了理思绪,然后才继续道: “吴淞江下游几乎淤成平陆,黄浦江通过吴淞江入口的地段更是遏塞难浚。” “臣一边疏通,一边走访,眼下已经疏通近百里,不过要想更进一步,还得在夏驾浦、新洋江与吴淞江交汇处建造石闸,以此达到节制江流,防止潮沙倒灌吴淞江。” “除此之外,还得开河道十五丈,从黄渡修至宋家桥,沿途长八十里,才让吴淞江稍微恢复秩序。” “不过想要彻底解决吴淞江的问题,还得在吴江南北两滩开浚,以渲泻太湖之水。” “臣与工部的官员们算过,如果要解决吴淞江和太湖的问题,恐怕耗费的钱粮折色过后不低于六百万贯……” 六百万贯,这几乎是现今大明全年财政收入的五分之一。 如果刨除文武官员俸禄及军队饷银,那想要凑足这笔钱,也起码要花费五年。 黄福之所以将治理分三个阶段讲出,就是觉得朝廷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解决这个问题。 “这样吧,朝廷每年调六十万贯给伱,十年内将吴淞江和太湖的问题解决,让松江府百姓享受太平。” 面对水患,朱高煦向来是十分重视的,并不会因为江东六府的乡绅富户厌恶自己而停下对当地的建设。 吴淞江和太湖水患的问题一旦解决,江南这个鱼米之乡也能更上一层楼,朝廷也能得到更多惠利。 从长远来看,这是肯定要做的事情。 “黄河与运河的疏通和修葺,工部估计要动工二十万,耗费五年才能解决现在的问题。” “不过若是日后黄河继续泛滥,那运河依旧会淤废,因此必须在解决问题后,每年固定拨发一笔钱粮来维护。” “臣与工部算过,如果按照朝廷的新政,不发动徭役的话,那起码需要四百万贯,每年约八十万贯。” “除此之外,后续的维护大概需要耗费二十万贯来维护。”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黄福把黄河和运河的事情一并说了,不过那耗费听的朱高煦就想要把两宋皇帝拉出来鞭尸。 两宋三易回河和决口黄河的锅,倒是轮到他来修补了。 “还有什么其它耗费吗?一并说了吧。”朱高煦看着黄福,略微头疼。 “主要还是地方修建水泥场,以及各地修建塘堰、陂渠与堤岸,官道的事情。” 黄福总结了一下:“臣算过,除江南以外的工项,大约三万四千项,如果动用徭役的话,耗费应该在八十万贯左右,不动用的话,那大概在四百万贯。” 仅徭役是否动用的问题上,大明就需要面对三百二十万的支出,故此朱高煦听后也有些犹豫。 拿不定主意的他询问黄福:“你觉得,朝廷是否要动用徭役?” “以臣之见,能不动用最好不动用,宁可延迟,也不要耽误农事。” 黄福依旧以民为本,朱高煦也是这种想法,不过对于这些工程他还是做出了安排:“这些事情,工部将其分为轻重缓急,先把紧急的事情做了,再慢慢把不急的给做了。” “朝廷今年的开支也大,户部那边找过我多次,因此只能如此了。” 永乐三年注定不会太平,北征与南讨同时进行,国内还有一项项大工程。 对于今年的财政情况,朱高煦是不准备看到任何积储和结余的,只要不吃老朱的老底,他就谢天谢地了。 黄福也心知肚明,所以才会说能延迟就延迟,因为他知道朝廷财政压力很大。 “既然如此,那臣现在就返回工部,将事情做出排列,随后与户部清点。” 他没有逗留春和殿,而是在商讨了事情后作揖离开。 在他走后,朱高煦也开始全身心投入了对奏疏的处理。 这样的日子,恐怕要持续到朱棣返回南京为止。 如果不是朱高煦已经将太学今年的课程在寒假中教导结束,那此刻他兴许已经急的火烧眉毛了。 “户部尚书郁新求见殿下……” “宣!” 殿门唱礼声传来,朱高煦也不假思索的回应。 不多时,郁新拿着奏疏走进了殿内,并将奏疏交给了司礼监的太监,由他转呈朱高煦。 朱高煦打开之后,当即便皱起了眉头。 “殿下,过去三个月朝廷走海运运粮总量为二十二万六千余石,安全运达的只有十九万四千余石。” 海运的弊端被郁新提了出来,不过朱高煦看后却询问道: “国朝海运粮食都在走近海航道,即便沉没也可以打捞,为何损耗会这么大?” 见状,郁新也解释起来:“主要是钦州自安南,以及江南至直沽,江南至隐歧的损耗较大。” “况且这钱粮损耗,比起高皇帝时的海运损耗要降低了不少,主要还是赖于马船的技术进步,得以营造五千料马船。” “你是想说这损耗不可避免?”朱高煦抬头询问郁新,郁新也只能颔首。 “好吧。”揉揉眉心,朱高煦只能认下这笔损耗。 走海上被掀翻一成,总比走陆路被沿途官员贪墨三成要好。 “还有什么事情吗?” 见郁新没有要走的意思,朱高煦放下批红的奏疏询问,郁新也犹豫着抬手作揖:“臣老迈,想于岁末乞老归养。” “……”听到郁新想要回家养老的想法,朱高煦下意识就觉得郁新是受到了压力,但片刻后他又反应过来,郁新确实在永乐年间没干几年就病死任上了。 如今算来,他也没几年寿数了,应该是真的感受到了身体大不如前,所以才来乞老归养。 “除了夏原吉,你还有能举荐的人吗?” 朱高煦也想放郁新回家多活几年,只是朝中确实缺人,尤其是缺他信赖的人。 孙铖起码要到明年年末才能从辽东和山东脱身入京,郁新这种节骨眼上要走,确实让他有些无奈。 “布政使孙铖……” 郁新举荐到了朱高煦的人,对此朱高煦十分无奈:“孙铖起码要到明年岁末才能入京,你还有其它人可以举荐吗?” “北京行部尚书郭资。”郁新无奈说出如今负责北京行在工作的尚书郭资。 郭资是朱棣的人,这也是郁新没有一开始提及他的原因。 不过他低估了朱高煦,朱高煦并不在意郭资是谁的人,毕竟户部之中大部分是他的人。 “这样吧,等北征结束,我调郭资南下,你带着他熟悉熟悉,来年开春再归养。” “多谢殿下隆恩……” 得到朱高煦的答案,郁新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有心想为朱高煦做更多事情,可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这么继续下去了。 人都是怕死的,郁新也不例外。 现在的他只想好好回家归养,享受一下最后的几年。 “我会派御医每月都前往户部为你诊脉,你不要有太大的负担,好好照顾身体。” 看着不过五十八岁的郁新,朱高煦只能感叹户部确实耗费精力,能在户部任上活到六十的都算是了不得的人物了。 要是郁新能活到七十几,那自己会少去大半的财政压力。 只是可惜…… “臣告退。” 瞧着郁新缓缓退出春和殿,朱高煦感叹颇深,摇了摇头便继续处理起了奏疏。 在他处理奏疏的时候,时间也在一点点过去。 三月初九,龙舟北上的第九日,这支备受瞩目的队伍总算越过了徐州,进入了山东境内。 朱棣如一开始所说的一样,在抵达山东境内后,便以运河淤堵,船队难以行走作为借口,带着徐氏下船乘坐了车舆北上。 这是山东执行新政的第三年,不过对于兖州府的百姓来说,这不过是第二年,因为新政的政策,是在永乐二年才在当地执行。 作为北方人口第一大省,即便迁徙了百万百姓迁往辽东,山东之地的人口相比较北方各省也依旧稠密。 从夹沟水驿下船开始,队伍一路北上都能看到在官道两旁务农的百姓。 这个季节的山东百姓依旧在忙着春耕,为了了解他们,朱棣特意带着徐皇后换上了细纱材质的衣服。 虽说百姓可以穿细纱,但这种材质的一身衣服便顶农民两亩地的收入,除了一些小地主舍得穿外,普通的富农和百姓是绝对舍不得买这种衣服穿着的。 随着朱棣乘坐马车在几十名骑兵的护卫下来到远离官道的乡里,当地的里长与粮长也得到了消息,连忙前来迎接二人。 “小沟河村里长张平(粮长王武),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作为小沟河村的里长与粮长,张平与王武从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见到皇帝和皇后。 他们匍匐在土地上,等待皇帝的发话。 “都起来吧,对百姓就说俺是知县,俺就是想来看看山东新政如何了。” 朱棣脱口而出的“俺”让张平和王武愣住了,二人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皇帝居然以俺作为自称。 “你们俩这个年纪就当上胥吏,担任里长和粮长了?” 朱棣看着只有十八九岁的二人,不免有些疑惑他们为什么这么年轻。 “回陛下……”反应过来的二人看着被骑兵护卫的朱棣与旁边慈善的徐皇后,顿了顿后解释道: “渤海毕业担任胥吏的学子,多以十五到二十五为主,臣二人已经算是年纪较大的了。” “喔?”这倒是令朱棣有些诧异,一旁的徐皇后也开口询问道: “你们这个年纪就要对付乡野的百姓,为他们丈量田亩,齐民编户,收取赋税,就没有遭遇刁难吗?” 徐皇后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她很清楚乡野百姓之中也有难缠之人,故此知道在乡野办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像张平二人这般年纪,正是被人轻视的时候,想来也吃了不少苦头。 “回殿下……” 王武作为收粮的里长,见徐皇后询问便回答道:“一开始是有,不过遇到这些人,我们便分出一人前往镇上,请军中弟兄前来,罚闹事之人徭役半个月。” “长此以往下来,村里便再没有人闹事,况且朝廷收的粮食并不算多。” “十赋一还不算多吗?”朱棣捋了捋自己的大胡子,他一直觉得自家老二对山东盘剥甚重,故此才会说要来山东走一走。 “比起洪武年间已经少了很多了。”王武见皇帝开口,当即便解释起来。 只是面对他的解释,朱棣是一点都不相信,直接对身边的徐增寿、王彦等人说道:“你们派两个人看着他们,其他人跟俺进村看看。” “臣领命!”徐增寿等人应下,朱棣却瞪了他们一眼:“叫俺知县。” “是……知县。”徐增寿与王彦面面相觑,憋着笑点了点头。 “知县,我们不进村,恐怕村民不会轻易与你们交谈。” 张平与王武见皇帝要派人看守自己,当即便作揖提醒起来。 “哼!”朱棣闻言却冷哼道:“俺看你们是怕百姓告诉俺实情,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你们让俺带你们一起去,俺偏不!” 说罢,朱棣便趾高气昂的走进了小沟河村,倒是徐皇后没有跟上,询问二人道:“为何百姓不敢交谈?” “回殿下。”张平见徐皇后询问,当即也解释道: “这村中的田地,都是从衍圣公府手中均分而来,村中百姓也多是衍圣公府曾经的佃户。” “如今虽说均了田,但衍圣公府时常会派人前来,似乎觉得这田地日后还会被赐回他们手中。” “他们来的次数多了,村中百姓自然也就警惕了许多,不敢与外人交谈,大部分时候都是让我二人出面驱赶衍圣公府的奴仆。” 张平解释着,徐皇后却越听越皱眉,末了才开口道:“你们跟我一起进去。” “是!”张平与王武闻言,瞬间激动作揖。 不多时,二人便与徐皇后在朱棣他们身后不远处走进了小沟河村。 与此同时,朱棣也看到了几十名在田间劳作的百姓,立马装作憨厚的笑着上前。 “老丈,你们这田不错啊,是朝廷的均田吗?” 朱棣假装憨厚,可他那话一说出来,劳作的几个老农便面面相觑,随后低下头,也不答话。 朱棣吃了瘪倒也不害羞,反倒是愈战愈勇的上前凑到一个老农身旁,从他手里抢过农具,帮他干活的同时说道: “你们别怕俺,俺是去北边上任的官员,路过山东就是想来问问你们,如今山东行了新政,生活比较以前如何?” “把俺锄头还俺。”那老农不回答问题,只是试图从朱棣手里抢回锄头。 “俺帮你干活还不行啊。”朱棣在北平也时常看百姓干农活,自己也有两把刷子。 以往他在北平帮忙干农活,百姓都对他感恩戴德,如今在这里反倒遭人嫌弃了。 “俺又不是缺胳膊少腿,需要你们这种人帮忙?” 那老农从朱棣手中抢回了农具,低着头只顾着自己干活,懒得搭理朱棣。 如此一幕,让朱棣十分吃瘪,他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自己当了皇帝后变得高高在上了,以往他可是凭借这手和北平百姓打的热火朝天,现在居然不行了。 他还在怀疑自己,远处的张平与王武见状则是与徐皇后作揖道: “殿下您也看到了,村民没我二人在场,确实不敢与外人交谈。” “为何如此?”徐皇后不解:“只是闲聊几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这……”张平和王武迟疑了会,随后才道:“自从均了田地后,便有不少官员和乡绅富户想要找新政的麻烦。” “一些村民口无遮拦,回答了几个问题便被那群人做文章,以此弹劾新政不得民心。” “上了当后,村民们也就不太敢与外乡人交流了。” “难怪……”徐皇后听后颔首,想到了朱棣时常与她说山东常有官员弹劾新政的事情。 朱棣之所以觉得山东新政有问题,原因就出自这些弹劾。 在没有张平和王武解释前,徐皇后也没有怀疑这群官员,只是现在看来,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本章完) 第327章 攻略安南 “不对劲,这村子不对劲……” 狼狈从田间走回土路上,朱棣念叨着不对劲,并与土路上的徐增寿和王彦开口道: “你们说说,这群村民是不是不对劲?” “确实有些不对劲,似乎不太敢和外乡人交流。”徐增寿与王彦点头附和,朱棣也频频点头。 “这村子肯定有猫腻,去徐妹子那把那两名胥吏叫来。” “是!” 朱棣吩咐了王彦,王彦当即带着几名兵卒走向了徐皇后。 徐皇后见状也知道是朱棣吃瘪了,故此对左右道:“走吧,去陛下近前。” 她带着张平等人走向朱棣,王彦见状便也没有行动,而是跟着徐皇后回到了朱棣身旁。 她与朱棣说了从张平、王武口中听到的事情,朱棣听后却一脸狐疑的看向二人。 “按照你们的说法,那村民和你们关系不错?” “回知县,还算可以。”张平与王武作揖回答,朱棣见状也抬了抬下巴,示意道: “那伱们给俺叫来两个百姓,俺当着你们的面问问他们。” “对了,就叫刚才抢俺锄头那个。” 朱棣指着正在朝自己这边看来的几个老农,张平与王武见状也只能硬着头皮下到田间,把那几个老农叫到了土路上。 虽说山东有不少山脉,但与大明治下的大部分地区一样没有树木。 没有树木,也就没了遮挡,道路上发生的事情也就很容易被所有人看到。 随着张平和王武的召唤,那几个先前凶了朱棣的老农这才意识到这个一口一个俺的家伙真是个大人物。 “这是北边前往宛平县的朱知县,来询问我们事情,主要是想把新政推广到北平。” “但凡朱知县询问的,你们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用管我们。” 张平和王武说罢,那几名老农面面相觑,朱棣也对二人说道:“你们去那边等着。” “是……”二人被朱棣支开,随后朱棣也开始对这几个看上去五十几的老农开口道: “你们老实与俺说这地方的事情,若是担心那二人威胁你们,俺便把他们换去别的地方。” “不不不,大人您可千万别换!”听到朱棣要换走张平、王武,几个老农连忙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的求饶。 王彦端来了两个马札,朱棣与徐皇后坐下后才对跪着的几个农民询问道: “你们回答了俺的问题,俺自然不会换他们,还会给你们钱粮,但前提是你们得说真话。” “俺先问你们,之前朝廷对山东是三十赋一,如今是十赋一,你们的生活较之前过得如何?” 朱棣目光灼灼的等待几个老农的答案,或者说他是揣着答案询问问题,就想知道点不一样的。 几个老农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年纪最大的那个战战兢兢的开口道:“比之前倒是好了些……” “怎么会呢?!”朱棣的嗓门让几个农民抖了抖,为了证明自己的答案才是对的,他还特意说道:“三十赋一加上一些杂项,顶多也就每亩十一二斤的税粮,怎么会不如十赋一?” “这……”老农犹犹豫豫,最后才在朱棣的眼神逼迫下回答道: “正税是每亩八斤五两,但杂项杂七杂八就得收五六斤。” 他说罢,旁边另一个老农又道:“之前的里长还好说,起码能轮换,不至于太过分,可粮长常年不换,每年都用私斗来收粮,每亩地要交满税粮,起码得三十几斤……” “对!”又一个老农附和道:“遇上县里难缠的县吏,各家各户还得凑些钱给他,杀鸡捕鱼宴请都是正常的。” 三人回答完毕,朱棣忍不住开口道:“凑多少?” “每家三文……”老农回答,徐皇后又询问:“这小沟河村有多少家?多少亩耕地?” “七十二家,大概两千亩”老农不假思索的回答,闻言的徐皇后与朱棣面面相觑。 按照老农的说法,这一个胥吏来收次税粮起码能赚二百文,顺带还能饱餐一顿。 至于那些里长和粮长也在收粮过程中贪墨了不少粮食,起码三万斤,折合二百余石。 这么大笔粮食,仅凭他们肯定吃不下的,而胥吏既然贪污,自然不会放弃受贿。 朱棣大概记得天下有四万余村落,如果每个村都被贪墨二百石,那算下来就是八百万石,接近大明田赋粮总数的四分之一。 那是八百万石粮食啊,拿给百姓可以养活近二百万人,用来北征可以支持十几万军队和数十万民夫打好几年。 一想到这里,朱棣就恨不得把山东的贪官污吏抓住一并杀了。 只是他一想,孙铖确实在山东兴起不少大案,抓获了不少人,恐怕之前的那批胥吏都被流放渤海了。 “你们方圆十数里的村落,都换了里长和粮长吗?” 朱棣询问这点,老农也点头道:“应该是都换了,现在的里长和粮长是朝廷派人下来担任,说是每人担任三年就调走。” “他们待你们如何?”朱棣询问,并做出保证:“若是待你们不行,你们现在开口,俺立马调走他们。” “还不错,比之前的好很多,收粮用的也是官斗,就是……”老农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朱棣见状立马激动,以为自己抓住了把柄,追问道:“就是什么?” “就是他们的口粮需要村里出,但也不算多,每家每户出二十斤。”老农说出了自己在意的事情,可一想到这件事会让张平和王武调走,便立马改了口风,说不算太多。 “二十斤还不多?!”朱棣一听,勃然大怒,转头就对王彦道:“把那两人给俺叫来!” “奴婢领命!”王彦连忙去办,很快就把张平和王武召到了面前,质问道: “你们在村里不事劳作,让百姓养你们是不是事实?” 张平与王武闻言面面相觑,心虚道:“是事实,不过这是不成文的规定,毕竟我等手中政务也多。” “政务?你们小小胥吏能有什么政务?”朱棣瞪着他们,并不认为只管理七十二家百姓能有什么值得繁忙的政务。 见朱棣这么说,张平叫苦道:“这百姓手中粮食需要卖出去,我二人便需要南北奔波,去寻那粮商前来收粮。” “朝廷不给配车马,我等便只有步行去。” “即便有驿站,也只是提供住所给我们,吃东西还是要给钱给粮食的,故而向百姓多征口粮也是无可奈何。” “朝廷给你们的俸禄不够花吗?”朱棣瞪着他,可旁边的徐皇后却打断道: “俸禄是他们的生活所依存,您让他们自己掏俸禄来帮百姓办事,倒是有些苛责了。” 旁人的话朱棣可以不听,但徐皇后既然开口了,朱棣也就捋了捋大胡子,没有继续就这点攻击他们,而是看向那几名呆愣的老农: “除了口粮,这二人是否还对你们多征了粮食?” “没有没有!”老农们纷纷摇头,生怕自己多话让张平和王武遭受灾祸。 对于这个时代的农民来说,张平和王武这种每年只盘剥十几石的人已经是良吏了。 要是把张平和王武赶走,谁又能料到下一批来的胥吏会不会和之前的一样? “真没有还是假没有?”朱棣追问,并继续保证。 “不用怕,都说出来,俺为你们做主,如果真的有,俺就帮你们惩治这二人。” “真没有啊大人!”老农们闻言连忙磕头道:“张里长和王粮长已经是这几十年来对俺们最好的里长和粮长了。” “是啊,没了他们,俺们每家得多交五六十斤粮食啊。” “大人,刚才是俺们说错话了,您可别调他们走啊。” 几个老农被朱棣的话吓得不轻,纷纷为张平、王武说起了好话。 其实朱棣也清楚张平、王武大概是没什么除口粮之外的案底,他这么做主要就是想让张平和王武不要记恨这几个老农,故而给了老农们求情的机会。 “好吧,既然如此,便看着这三人求情的面上算了。” “不过向山东百姓索要口粮的事情,俺还得想清楚怎么算账。” “谢大人隆恩!”张平与王武纷纷叩首,结束后张平则是开口道: “其实只要驿站能供我等吃食,我等也不至于向百姓索要口粮,我等若是不出门去寻商贾,去镇里汇报工作,也不需要那么多外出的口粮,在村里吃俸禄便足够。” 张平的建议让朱棣颔首,此前驿站的规则中,胥吏的口粮一般不算在内。 如今来看,类似山东这种执行新政的地方倒是可以开放些。 “这事情俺知道了,你们再与俺说说以前胥吏及粮长、里长盘剥你们的手段。” 朱棣对基层胥吏如何盘剥百姓十分关注,见状张平、王武及三个老农也先后说起了那群人的手段。 朱棣听到的,实际上与朱高煦当初打探到的差不多,反正就是一切用来收粮的器具都需要百姓买单,并且还是高价买单。 哪怕一个簸箕用十年,百姓也得每年出一个簸箕的钱。 听到这些手段,就连朱棣这个常年在北平混厮的人都不得不佩服山东胥吏的盘剥之道。 他以前不知道这些,是因为他的活动范围基本在大宁、北平三府一带,而这些地方大部分是迁徙戍边的军户,由卫所军官统一管理,所以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现在看来,民管还真是不如军管,百姓的负担都快赶上洪武年间的军户了。 “现在的日子怎么样?” 朱棣已经大概猜到了,不过他还是询问着老农们。 “比之前好过了不少,朝廷已经两年没有发徭役了,只有偶尔时候张里长和王粮长会带我们去给村里的路除草,就在家门口也不远。” “一年能省下五六十斤粮食,加些野菜都能养一头猪了。” “大人,听说朝廷有新政,以后不发徭役,还会给俺们派工来做,还会给工钱,这是真的吗?” 三个老农关心的不一样,年纪老迈的觉得不派徭役就很幸福了,年纪中间的则是关心多出来的粮食可以拿来养牲畜,年轻些的则是在想务工拿工钱的事情。 这些问题,朱棣在这些日子的奏疏中都看过,不过如今从这三个老农脸上他看出了期盼。 百姓期盼朝廷的新政,仅这一个眼神,便告诉了朱棣,朱高煦的新政兴许有不少问题,但起码他解决百姓的问题。 “都会有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朱棣安抚了几人,又询问起现在的收粮情况:“现在是怎么收粮食的?” “百姓在我二人监督下收割粮食,随后打出粮食,称重取十分之一。”张平老实回答道:“算上口粮,每亩基本交二十五斤左右,村中每年可向朝廷上交三百石到三百五十石不等。” “先前呢?”前面三个老农说的太繁杂,朱棣没能好好算算,因此他选择直接询问张平他们。 他本以为张平他们需要算一算才能回答,却不想二人不假思索的作揖,并由王武回答道: “按照永乐元年的情况,百姓们上交四百石左右,但村中向县里缴纳的只有二百六十石左右。” “我等算过,永乐元年朝廷规定的是每亩征税杂项约十五斤,但百姓实际每亩上缴三十八斤,而今实际上缴二十五斤,每亩负担减轻十三斤左右。” 毕竟是渤海官学毕业的学子,常年算术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日常,所有文册内容包含的数据都经过他们的计算。 兴许他们算的不是那么准确,但放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基层人才了。 他们的话,让朱棣松了一口气,他没想到自家老二居然那么了解民情,新政推广后不仅没有增加百姓负担,反而减轻了。 “行了,事情问的差不多了,你们好好干吧,记得别迁怒这三个人,不然俺下次北上定要收拾你们。” “是是是……” 朱棣发话,张平与王武连忙叩首,见二人如此,朱棣也带着徐皇后返回了官道上。 在回到马车后,徐皇后这才开口笑道:“你平日总说高煦步子迈得太大,如今看来,百姓巴不得他再迈大一些。” “俺那是不了解实情,更何况他前两年步子确实迈得太大。”朱棣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然后才感慨道: “俺算是知道了,老二等于是把原本贪官污吏贪墨的钱粮放还一部分给百姓,剩余的拿到了朝廷的国库里。” “不过这通篇下来,俺算是看到了这胥吏贪污的可恶。” “若是什么时候山东的胥吏也如洪武年间的官员一样贪腐严重,那俺的这个大明江山,恐怕真的会不保。” 朱棣的小沟河之行让他明白了朝廷收税不高,却依旧会让地方百姓负担沉重的原因。 确实百姓纸面负担并不高,甚至还很低,可实际的负担却远远高出纸面负担。 “他们每亩收三十八斤粮食,只给俺十五斤,自己二十三斤不提,还要向百姓要钱。” “要不是老二把人发配了肇州,俺真想把他们的脑袋挨个砍下来!” 马车行走时,朱棣气愤的与徐皇后诉说自己的想法,徐皇后则是全程带笑的听完了朱棣的话。 等他说完,她这才开口说道:“陛下有高煦帮衬,臣妾也就放心了。” “嗯?”听徐皇后这么说,朱棣立马拉住了她的手:“朝政俺可以让高煦去做,不过内廷还得是徐妹子你才行。” “是……”徐皇后轻笑应下,而马车也一路北上,带着朱棣寻访了不少村镇。 在他寻访并感受到山东百姓安居乐业的同时,距离此地数千里外的安南却正在遭遇战火。 这其中,刚刚从战火中走出不久的红河以北之地无疑是这片土地上最为太平的地方。 “口数下降了这么多?” 红河以南,升龙城皇宫不远处的一座府邸内,当坐在主位的沐春拿到了河北之地的黄册时,便是他都出现了片刻的哑然。 战前八十余万人口的河北州府,如今仅存三十七万九千余口,并且其中有两万人是刚从广东、福建等地迁徙而来的百姓。 “下降的数量是很多,不过大部分都逃亡山南地区了。” “不止是北边,南五路也是这样。” 声音从沐春一侧传出,而说出这话的人则是东路军的傅让。 相比较沐春,傅让就狠辣太多了,毕竟他经历的事情比沐春经历的要惨烈许多。 “我听闻你联合越国公,指挥崔均、张辅他们驱赶百姓进入山南地区?” 沐春口中所说的山南地区就是现在被陈季扩、简定等陈朝遗臣所掌握的地区。 “不止是山南,就连兴化也有,不然黔国公你准备把他们留在我们辖区内?” 傅让与沐春对视,并提醒道:“东宫给我们的教令是什么,您应该比末将更清楚。” “我知道。”沐春略皱眉头,同时说道:“我的意思是,这种事情不要让朝廷的军队出面,沐晟手下的土兵会承担责任。” “仅靠他们太慢了。”傅让摇摇头:“把人驱赶到山南和兴化,以当地的情况是绝对养不活那么多人的,如此一来便能逼迫他们与我军交战。” “当初陈朝军民挑唆我朝境内土司反抗朝廷的时候,就应该想过会有此报应。” “驱赶太多也不行。”沐春打断道: “眼下抛荒土地太多,广东和福建的移民速度太慢,等他们抵达,当地的耕地已经长满野草了。” “我看了各州府的情况,最好现在就结束。” “是。”傅让也没有反驳沐春,而是在对方提出意见后点头同意。 其实他并没有驱赶太多人前往山南和兴化,毕竟入越明军数量就那么点,民夫又算不上什么战力,想要驱赶人也并不轻松。 况且就眼下的情况,安南因为战死而死伤的百姓已经太多,再持续下去就有些影响经济了。 “郑正使到!” 突如其来的唱礼声让二人纷纷起身,不多时便见穿着赐服的郑和带着几名武官走进了这处临时衙门内。 “郑正使……” “黔国公,傅都督……” 双方作揖行礼,随后纷纷落座。 刚刚坐下,郑和便开口与二人说起了安南的事情。 “舰队已经配合官军征战四个月,南边的叛乱也逐渐消停。” “我这次前来,是想询问二位何时发起总攻。” 郑和的主要工作是配合征战安南,并在结束战事后南下。 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催促,可现实的情况却让他不得不催促。 “不瞒二位,近来天气渐渐炎热,不少官兵水土不服而染病。” “过去一个月,海军在南五路镇压数万叛军没死伤多少人,可水土不服和疫病便折磨死了近千人。” “现在还不是安南最热的时候,倘若到了那个时候,我担心舰队下西洋的事情会被耽误。” 水土不服和疟疾、瘴气等疾病在这个时代几乎是无解的存在,即便明军常年征战西南,已经摸索出了一套躲避瘴气的办法,可这终归无法避免死伤。 下西洋的海军总共就两万人,如今病死近千人,已经让军心开始动摇了。 正因如此,郑和才不得不来询问二人总攻时间。 对于他的问题,沐春与傅让闻言也脸色难看,因为不止是海军遭受着水土不服和疾病的折磨,就连东西两路大军也是如此。 征讨安南的四个月里,明军先后减员七千余人,其中战死的只有不到两千,剩余五千都是病死的。 长此以往下去,不等陈季扩和胡氏父子反攻,他们恐怕就得主动放弃一些紧邻密林的乡镇据点了。 傅让驱赶安南百姓,逼迫陈季扩率先动手也是因为明军有些拖不下去了。 “四月十五吧。”沐春作为在场爵位和官职最高的人,他不得不率先给出答案,并补充道: “如果四月十五陈季扩和胡氏父子还不动手,那我们就率先动手。” “不论如何,都要赶在五月前重创他们主力,然后将无法适应当地的弟兄撤出安南。” 沐春给出了答案,傅让与郑和闻言纷纷作揖。 就这样,安南仅存的两股本土的势力进入了倒计时…… 《南征记》:“三年二月,安南遇洪灾,流民遍地,黔国公虽布施米粥,然饥民甚众,难以抚恤,唯以驱赶。百姓奔走山南、山西,又遭陈主、胡主遣兵驱赶,饥饿死者不可计数。” 《明太宗实录》:“二月甲申,季扩驱饥民,胡氏举屠刀,唯王师布施米粥,养济百姓数十万。” (本章完) 第328章 感情甚笃 “驱逐汉兵,光我大越!” 四月初,由于大量安南百姓涌入,山南地区的陈季扩在简定的拥簇下发布檄文,将明军视为侵占安南疆土的贼寇,兵发四万,向升龙征讨而去。 与此同时,明军收复区的大量安南豪强乡绅开始起兵叛乱,一时间整个安南狼烟四起,好不容易淡去的狼烟再度燃烧。 四月初五,黔国公沐春发布檄文,将陈季扩冒充陈朝宗室的事情公之于众,并兵分多路进行平叛。 得知消息,盘踞在兴化的胡氏父子也出兵准备与陈季扩夹击明军,然而挡在他们面前的是屯兵五千于山西镇东部的张辅。 四月初六,沐春、傅让等诸将与陈季扩兵马接触,陈氏兵马一触即溃,在不到三天的时间里丢失十五个城池。 同一时间,胡元澄率兵三万与张辅激战山西镇,胡元澄驱使象兵作战,然而却被张辅以火炮霰弹将象群驱散,并以火绳枪的抵近三段击而击溃前军。 交战不过一个时辰,越军溃逃,张辅亲率二百骑兵追砍三十里,斩俘上万。 四月初十,瞿能率瞿郁、瞿陶、张纯、孟瑛等将校及千余步卒突袭山南镇,简定指挥二万兵卒出城迎敌。 交战之间,瞿能及孟瑛、张纯等数十名将校骑马突阵,左右横击。 简定指挥兵马守备,然而瞿能率部突入,挥双锤跃马往来如飞,二子及孟瑛、张纯等将校杀数百人,越兵溃逃。 四月十五,陈季扩所部越军被全歼于山南,黔国公沐春扶持六十七岁高龄的陈氏唯一宗室耆老陈曜为安南国主,并上疏请设都司,以此帮助陈朝抵御未来的胡氏入侵。 “这陈曜是个什么来头?” 四月末,当安南的消息送抵南京城的时候,朱高煦正在忙着帮朱棣的北征调集民夫,没想到沐春居然平定了陈季扩,并扶持了陈氏宗室的耆老陈曜。 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闻言也作揖道:“回殿下,这陈曜是眼下安南陈氏的唯一宗室,不过脑袋不灵光,并没有子嗣。” “也就是说,陈氏绝嗣了?”朱高煦诧异开口,亦失哈却摇摇头:“有不少人南逃前往了南洋,没能抓住。” “倒是可惜……” 朱高煦唏嘘一声,而亦失哈见状则是试探道: “殿下,这黔国公立陈曜为安南国主,这似乎有些逾越吧。” 沐春立陈曜这件事情并不是朱高煦示意的,因此沐春这么做确实不对。 不过对于朱高煦来说,这么做并没有坏处,毕竟陈曜无子嗣还六十七岁,能活几年都难说。 以他的名义来治理安南,能极大的安抚安南的百姓,杜绝民族性的叛乱。 等过几年陈曜死了,朝廷再以陈氏无后来接收安南,倒也能从大义上占据高位。 “设交趾都指挥使司,辖二十二卫。” 朱高煦朱笔批红,便将沐春的奏疏递给了亦失哈,同时不忘提醒道: “年末之前,先把交趾的人丁口数给查清楚,来年再准备土地丈量。” “另外拔擢沐晟为西平侯,瞿能为建昌侯,何福为宁远侯,顾成为镇远侯。” “此外,令傅让承袭颖国公爵,坐镇安南,张纯任交趾都指挥使,张辅为广西都指挥使。” “林粟任山西行都指挥使,孟瑛任交趾都指挥同知。” 几句话间,沐家多了一个侯爵,瞿能三人被从伯爵升为侯爵,傅让承袭颖国公爵位,其余的张纯等人纷纷得到拔擢。 当然,这其中最为值得人侧目的,还是林粟担任的山西行都指挥使。 山西行都指挥使司,此地主要负责大同、漠南及河套大部分地区。 这块地方对于大明来说,基本是与曾经的大宁、辽东一样的纯输入土地,毫无任何产出。 早年朱棣便与朱高煦讨论过想要废除这里,将河套的东胜等卫迁入山西,原因就是这地方没有产出不说,也没有防御的对象。 自捕鱼儿海大捷后,河套被入侵的次数极少,当地屯军每日就是放牧养羊,每年只能靠外调的数十万石粮食维持下去。 历史上朱棣内迁这里就是因为投入和收入不成产出,但根本原因是河北人口一空,只能将这里的人口迁入河北来充实河北人口。 如今因为朱高煦的存在,靖难之役不仅提前两年结束,河北遭到的战火也没有波及太广,故此北平人口虽少,但起码还不着急充实。 对于朱高煦来说,河套必须成为汉地,也必须建设到产出大于投入的时候。 等辽东可以自给自足的时候,就是朱高煦对漠东和河套投入的时候,因此调善于屯田的林粟前往当地,绝对是一个不错的安排。 “灭一个安南就拔擢如此之多的爵位,这会不会不太好?” 亦失哈听着朱高煦所说的名单,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有功就要赏,他们这功劳不如灭国之功却也差不多了。” “沐春赏无可赏,便也只有赏沐晟了。” 朱高煦倒是没有那么多想法,只是秉承赏功罚过的想法来封赏。 有了武官考校平授散阶的政策后,他可不会担心功赏带来的负担。 如果这群武官真的能代代出人才,连续不断地把爵位传承下去,那朱高煦反倒不用担心文臣压过武官的事情了。 他如此想着,心里也不由得想到了今年的国防大学入学数量。 “今年国防大学和太学分别入学多少人?” “国防四千六百二十七人,太学二十八人。” 主仆询问间,朱高煦便提起了朱棣给自己写的家书,并谈及了其中的内容:“山东的口粮问题得杜绝,在山东境内的胥吏出差办差也如官员一样享受驿站的住宿、饭食。” “奴婢领命。”亦失哈应下,朱高煦也紧跟着继续吩咐道: “安南的移民文册我看了,四个月不过迁徙三万余人,广东、福建二省愿意迁徙的人口虽有五万之数,但依旧不足以填补安南。” “令户部和吏部放开浙江、江西、南直隶等地迁徙,愿意迁徙者,每户赏田五十亩,三年内口粮由官府支给。” 一项又一项的新政在朱高煦手中向天下传达,亦失哈只管照办,只有在朱高煦步子迈的太大的时候适当提醒。 随着一项项政策朱批传达,桌上的奏疏也被朱高煦相继解决。 日落西斜,等朱高煦处理完绝大部分奏疏后,窗外的天色已经是黄昏。 “殿下,茶……” 伸了个懒腰,朱高煦从亦失哈手中接过一杯参茶,感叹道:“我这体魄,居然沦落到喝参茶的时候了。” 说罢他抬头看了一眼亦失哈,瞧着亦失哈那相较十年前老迈许多的面孔,不由唏嘘道:“你也老了许多,这么长时间一直帮我做事,想来也很累吧。” “殿下哪里的话,若是没有殿下,奴婢现在还只是一个普通的班值太监。”亦失哈笑着摇摇头。 朱高煦的这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亦失哈绝对会想很多,但从朱高煦口中说出,他便只觉得是关心自己。 “我记得你有兄弟对吧?”朱高煦询问道。 “是,奴婢有两个哥哥。”亦失哈不是蠢人,知道朱高煦想要犒赏自己,故而问自己的家中情况。 “你那两个哥哥,可有多余的子嗣能过继给伱?” 朱高煦着实心疼亦失哈,想要恩泽他,可亦失哈又是宦官,故此才询问起亦失哈。 “家兄也曾说过,不过奴婢想了想还是算了。” 亦失哈苦笑摇头:“毕竟不是自己的,过继过来也是一样。” “你……”朱高煦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叹气道:“你这般,倒是让我不知道该如何赏赐你了。” “能在殿下身旁做事,谋个青史留名便是最好的恩赐。”亦失哈毕恭毕敬的作揖,这让朱高煦鼻头一酸。 若是亦失哈如历史上一样,经历多年宫廷争斗而贪恋钱财,他还能用钱财来满足亦失哈。 可如今的亦失哈因为被自己带到关外,理想也从金银财宝变成了青史留名,这让他不知道该如何补偿他。 “你是海西的女真人,朝廷能招抚关外也有你的功绩,我要让人在六城之地为你筑一座功绩石碑,雕刻你的石像,让后世子孙瞻仰你。” 见亦失哈想要青史留名,朱高煦也满足了他,毕竟以他的功劳,绝对能立一座写满功绩的石碑。 “奴婢谢殿下隆恩!” 亦失哈作揖,深深鞠了一躬。 他知道朱高煦不喜欢跪礼,故此这般便是他对朱高煦最大的感谢。 “要谢,也是我谢谢你。” 朱高煦起身扶起亦失哈,亦失哈也借机提起了一个人。 “殿下,昔日的那淮安商贾杨彬,您可还记得?” “杨彬?”朱高煦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胖脸,故而颔首道:“自然记得。” “杨氏虽说没有支持杨彬,但杨彬还是支持了朝廷的,我记得我当初给他封了一个正五品的散阶。” “怎么?他不满意?” 朱高煦从不苛待任何一个帮自己做事的人,哪怕杨彬在关键时刻立场不够稳定,但毕竟解决了自己率军南下的粮草问题,所以朱高煦当初给了他一个可以世袭降阶的正五品散阶,足够保他六代富贵。 “那杨彬如今虽说是一个官商,但子嗣不得参加科举,故此来求了求奴婢。” 亦失哈说出了杨彬对他的所求,朱高煦听后却皱眉道:“我记得商贾子嗣可以参加科举,他家里怕是早年得罪了人。” “回殿下。”亦失哈汗颜道:“杨家早年与张贼有关系,故此被圈定不得参加科举。” “解禁吧。”闻言,朱高煦不假思索的开口,亦失哈则是为杨彬感谢了朱高煦。 眼看政务处理差不多,朱高煦也伸了个懒腰:“好了,回前寝宫休息吧,顺带看看壑儿在干嘛。” 带着亦失哈走出春和殿,朱高煦抬头一看,居然看到了层层叠叠的火烧云。 “殿下,这是吉象啊。” 亦失哈吹捧着,朱高煦却爽朗笑道:“不过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罢了,若说吉象,不如说我军在安南,以及即将展开的北征是大明朝的吉象。” 他迈步走向前寝宫,与此同时的北方,朱棣也与徐皇后抵达了北京城。 “终于到了!” 赶在日落结束前,朱棣终于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北京城。 距离他南下已经过去三年,北京城的营造图纸他虽然看过,可却没有凑近观摩。 如今隔着里许眺望,那北京城的规模恐怕比图纸上还要大。 负责营造北京的江东名匠蒯祥眼见皇帝如此,连忙为其与皇后介绍道: “京城原定四十五里长,后来经过太子修改,分别分为京城、皇城、宫城。” “京城长五十里,皇城长二十里,宫城长五里,城墙高度厚度不同,约在四丈与五丈之间,底厚七丈,顶厚六丈。” “此城由各地能工巧匠修建,并用上了朝廷拨给的水泥。” “不过经过臣等试用,水泥并不如三合土牢固,故此北京城墙修葺以三合土为主,道路屋舍与水泥配以沙石的混凝土为主。” “此外,殿下绘制的图纸中,要求朝廷留出京城南边的空地,京城之中则是兴建二进出的四分小院七万座,以及用于赏赐,且占地超亩许的宅院八千座。” “殿下说,这些屋舍建起来后,便可以直接以低价售卖百姓,亦或者直接赏赐有功之功臣。” “至于京城的南边是泽地,日后兴建水利后可以用作农田,亦或者在日后京城拥挤时,在此地兴建外城。” 蒯祥所说的北京城论起规模并不如南京,不过却比历史上的永乐年间北京城要大上不少,足够容纳五十万人在其中生活。 对于这样的一座雄伟都城,朱棣自然是满心欢喜,因此询问蒯祥:“宫城修建如何?可以居住吗?” “皇城是最先修建的,其中的宫城也修建了大半。”蒯祥解释道:“臣听闻陛下即将北上,故此加快了乾清宫和武英殿的进展,如今随时可以入住。” “好好好……”朱棣高兴的捋了捋大胡子,对身后的徐皇后笑道:“妹子,怎么样?” 徐皇后笑着点头,不过心思并不在这上面,而是走上前来询问蒯祥:“先前城中军户百姓如何了?” “回殿下话,都按照太子所安排,分配给予了四分小院。”蒯祥老老实实的回答,这让徐皇后松了一口气。 她最担心的就是因为北京的营建而导致原本已经在北平安居乐业的百姓受到打扰,如今有了答案,她心情也就好上了许多。 “文武公卿都乏了,有他们的居所吗?” 徐皇后继续询问,这让跟在后方的解缙、杨士奇等大学士,以及六部的官员们纷纷心中一暖。 “都已经安排妥当。” 蒯祥作揖回答,朱棣见状也就对徐皇后招呼道:“妹子,你也乏了,俺们早些进去休息吧,明日再去看看京城的百姓过的如何。” “好。”徐皇后微笑颔首,朱棣见她同意,便扶着她上了车,随后带着文武百官进入了这北京城之中。 为了节省成本,方便日后维修,京城之中道路都是经过抹灰的水泥路,十分平滑,并且道路上还有一条条防止打滑的细纹。 水泥路自然是比不了南京那种青石垒砌的道路,不过却方便打扫,整洁干净。 进入京城之中,文武百官们便见到了许许多多散班的工匠,以及在京城之中生活的北平百姓。 他们之中许多人见到了皇帝的车驾,纷纷隔着老远挥手招呼起来。 朱棣见状,也干脆打开了窗户,露出了自己与徐皇后。 “殿下!您回来了!” “俺回来了,不过俺现在是陛下了!” “殿下……” “是陛下!” “对!是陛下!” 此刻的朱棣颇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感觉,不厌其烦的纠正那群曾经的北平百姓,并见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朱棣热情招呼着,徐皇后则是坐在后面,笑容祥和的看着他。 人群之中不少人见到了那位常常出现在街上的徐皇后,纷纷叫起了她。 见自家妹子被提及,朱棣也连忙让出位置,把自己妹子推到窗前,向北平百姓展示着如今已经当上皇后的自家妹子。 他脸上那表情,似乎比自己当上皇帝还要高兴。 迎着欢呼声,原本两刻钟的路程整整耽误了半个时辰,可即便如此朱棣却十分高兴。 进入东华门后,群臣被安排住所去休息,朱棣与徐皇后则是直接乘坐车舆前往了乾清宫门。 朱棣率先下车,扶着徐皇后下车后,在左右太监的举灯笼中走进了乾清宫门,见到了远处已经点亮烛火的乾清宫。 夫妻二人顺着石道走了进去,四下张望着这与南京乾清宫毫无二致的北京乾清宫。 兴许是乏了,又或许是天色太黑,总之他们没有四处走动,而是在当初北平王府留守的女官们伺候中洗漱干净,躺在了那张龙床上。 徐皇后坐着,朱棣把他的头枕在徐皇后的腿上,徐皇后则是祥和的用手来为朱棣梳理额头毛发。 他们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可这个时候的那种感觉,却让他们都觉得自己回到了当初就藩北平的时候。 当初的朱棣二十岁,徐皇后十八岁。 他们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这是与诸多亲王、王妃所不同的。 感受着自家妹子的手在自己额头梳理,朱棣仰望一脸祥和的徐皇后,感叹道:“说实在的妹子,俺到现在都没感觉俺像个皇帝。” “我也没觉得我现在像皇后。”徐皇后轻笑回答,对朱棣头发的梳理更为仔细了些。 “俺没那么大的野心,俺一直觉得能在北平为朝廷戍边,带着老二他们在漠北征战,然后每次回来能看到妹子你就是最大的幸福。” 朱棣伸出手,拉起了徐皇后的手,揣摩着上面的粗糙。 这粗糙比起普通百姓的手固然不值一提,但以徐皇后的身份,这样的粗糙便是她为朱棣所付出的一部分。 “这个皇帝,俺既然当上了就得当好,日后若是下去了……” 朱棣说着,徐皇后却伸出手指挡在了他的嘴前:“这种不吉利的事情就不要说了,陛下身强力壮,还能活很久。” “俺活的久不久不要紧,俺主要想看着你。” 朱棣伸出另一只手,拿开了徐皇后这只手的同时,用自己的双手揉捏着徐皇后的手。 “俺的手有些粗糙,妹子你莫要嫌弃俺。” 朱棣乐呵呵的笑着,徐皇后也轻笑,但是什么也不说,任由朱棣揉捏自己的手。 等朱棣兴致过去了,徐皇后继续为他梳理头发,朱棣则是目不转睛的一直看着她。 “人老珠黄了,还看不够吗?” “看不够。”朱棣不假思索:“在俺眼里,你一直都是乾清宫里与俺娘一起刺绣的徐妹子。” 他的目光不曾挪开半点,徐皇后脸上虽然没有露出更浓的笑意,但眼睛之中的眼神却能说明许多东西。 朱棣坐了起来,徐皇后便静静地带着笑意看着他。 瞧着她,朱棣也注意到了她腰间那随时不离身的香囊。 他拿起香囊,却发现它比一般的香囊沉重,不由打开,随即见到了一个小瓶子。 “这是什么?”朱棣拿出那个拇指大小的瓶子询问,徐皇后没有回答,朱棣便觉得无趣将它塞了回去。 她重新躺回了徐皇后的腿上,伸出手摸了摸徐皇后那憔悴的脸。 “五日后俺就得去全宁卫了,妹子你有什么想对俺说的吗?” “打仗的时候不要冲到太前面。”徐皇后只交代了这一句,因为在她看来,朱棣打仗只有这一个缺点。 只是在她为朱棣抚发时,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对朱棣道:“这次北征结束后,陛下您也从后宫之中册封几个贵妃吧。” “这件事俺不能答应你。”朱棣摇了摇头,抓住徐皇后的手,憨厚道: “俺的后宫只有一个皇后,没有争宠的贵妃。” 《明太宗实录》:“四月己酉,安南季扩叛,率军攻王师而败退,黔国公闻季扩乃陈氏奴仆,今冒认宗室,遂出兵征讨,丙寅遂平。” 《南征记》:“四月初,时流言季扩乃奴仆冒认宗室,季扩恐流言走漏,遂出兵袭王师。国公闻此事,遣建昌伯率兵万余往山南去。简定闻王师至,不思悔改,率兵出城而战,于阵中遇建昌伯,遂死。此役越军死伤数万,季扩自刎于城中。” (本章完) 第329章 同甘共苦 “驾!驾!” “打开营门!” 辽阔无垠的草原上,伴随着远方传来阵阵马蹄声,一支明军骑兵穿过南方的干燥戈壁,迎面而来。 他们身着鸳鸯战袄,人皆二马,一马负人,一马负甲,步伐坚定有力,一路奔驰,终于到达了一条河流源头的军营不远处。 随着将校的呼喊,军营的营门被打开,数百明军骑兵鱼贯而入。 “吁……” 当朱棣勒马观察四周,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繁忙而又有序的场景。 目光所及之处,成百上千的兵卒来回穿梭,其中不乏骁勇善战的鞑兵和女真兵。 面对朱棣的到来,不明他身份的不少兵卒只是看了一眼,便纷纷低下了头,做起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驾!” 朱棣抖动马缰,向中军大帐前去。 这一路上有人在擦拭兵器,有人在搬运粮草,有人在准备火药,所有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北征之战做足准备。 营地中央,一面大旗高高飘扬,书写着“朙”字,四周还有一面面小旗。 它们之中旗帜颜色分为赤橙蓝绿青黄紫白等多种颜色,不过统一的是旗帜正中心绘画着一轮火红的圆日,象征着中国的崛起和无坚不摧的决心。 中军大帐前,三百将校组成了一个方阵,而朱棣则是勒马在阵前,从队伍的左边一直走到右边。 整齐的队列、严谨的纪律、呼啸的风声,所有一切都表明着这批将校的强大和威武。 “全军百户官以上的人都在这里了?” 朱棣头也不回的询问,李失、徐增寿等人纷纷策马上前作揖:“回禀陛下,除了负责巡哨的三名百户,其余人都在这里了。” “好!”朱棣颔首,面对着组成三万大军指挥系统的将校们,朱棣在马背上朝他们作揖: “这次俺们北巡,务必要一战建功。” “肇州那边已经有四千骑兵和八万民夫在为我们准备,一旦我们拿下兀良哈秃城,他们便会接收兀良哈秃城,走恼温江给我们运输粮草。” “除了你们身上制作为军粮的两万石军粮,肇州还有八十万石粮食等着我们。” “将士们,我们什么时候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从兀良哈秃城出兵北上,恐怕这辈子都没这么富裕过吧!” 朱棣这话说的有些繁琐,可却没有一点问题。 从兀良哈秃城出发北上,一路向北八百余里就能抵达北山。 对于洪武年间常年保持千里征战的明军来说,八百里的北征之路可以说轻轻松松。 即便他们现在还需要走五百里才能抵达兀良哈秃城,并且很有可能在兀良哈秃城与兀良哈人交手,但不论如何,这场仗他们始终不用担心后勤问题。 “不破敌军,誓不回转!” “万岁!万岁!” 朱棣拔刀高举,三百余名将校纷纷下跪,作揖唱礼。 “明日辰时,拔营!” 话音落下,朱棣灵活翻身下马,转身走入中军大帐。 瞧着他下马,李失、徐增寿、李齐等人纷纷下马跟上,肇州左右二卫的女真兵卒自觉护卫中军大帐。 在他们视线中,许多归化的鞑兵也在护卫大帐外围。 虽说此地有三万明军,但其中有一万是归化女真兵,一万是归化蒙古鞑兵,剩下一万中还有不少西番、苗瑶兵卒,真正的汉兵不过六千余人。 走入帐内,由于全军马步兵配合骑兵,因此大军没有携带沙盘,只有简易的地图。 朱棣看着挂起来的地图,发现上面的测绘都是按照国防大学要求来的,不由得满意点头。 与此同时,帐外也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朱棣向外看去,便见到了在大宁戍边的宁王朱权,以及陈亨长子陈恭,四十出头的燕山左卫指挥使李远。 “陛下万岁!” 朱权带着二人下马走入帐内,随后下跪作揖。 “十七弟,兀良哈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回陛下!”朱权虽说被朱高煦改封南阳,可他却也是唯独封国家人在内地,自己在外在外领兵的藩王。 “自上次太子出兵横击兀良哈,坑杀哈剌兀及俘兵后,兀良哈便遭受重创。” “如今兀良哈做主的是当初逃出的脱鲁忽察儿,聚集整个兀良哈十五岁以上男丁,恐怕也不过两万人,部众最多七万。” “故此,当我军调兵至全宁卫后,脱鲁忽察儿便率领部众北遁,按照速度来说,恐怕已经快要到兀良哈秃山了。” 朱权简单阐述了一下漠东的情况,朱棣也连连点头。 他一直在关注北边的情况,自然知道兀良哈经过自己父子二人的四轮打击,如今别说南下打草谷,就是自保都成问题。 正因如此,他才会只要三万六千人,因为这点兵力足够将他们驱逐或歼灭在漠东草原了。 “明日大军北上,同时告诉肇州的孟章,让他准备三天后驱驶粮船出发。” 朱棣没有说自己要怎么对付兀良哈,因为他的办法很简单,那就是保障肇州这四年来存粮都能运抵兀良哈秃城,随后分兵追逐就行。 漠东草原越往北越狭长,很容易找寻到兀良哈主力。 简单商定了出兵的事宜,朱棣便遣散了李失等人。 等到黄昏,负责带领文官队伍北上的王彦才带着解缙、杨士奇等六百余名文官和上百本奏疏抵达军营。 由于明初对科举有骑射的加分项,故此大部分文臣都掌握马术,只是他们从未见过北方的辽阔,因此速度慢了些。 “陛下万岁……” 解缙、杨士奇等大学士率领六部官员来到了中军大帐,而朱棣也命人在地上铺设了野餐的粗布。 伴随着众人唱礼结束,穿着一身戎装的朱棣便走出大帐,双手叉腰道:“如何,这北方的辽阔,你们在江南看不到吧?” “回陛下,北方确实辽阔,但不如南边绿水青山。” 解缙依旧高傲,那话说出后,朱棣很是不喜,但也没有指责他,而是说道:“南方绿水青山不假,但也不算树木成荫。” “要说树木成荫,那也是西南诸省才对。” “陛下教导的是。”杨士奇担心解缙说错话,连忙开口附和朱棣。 “嗯。”朱棣颔首,瞥了一眼解缙。 解缙眼观鼻、鼻观心,不多时中军大帐前的篝火烧起,一只只被处理干净的黄羊也被架到了篝火旁,由兵卒亲自炙烤。 “都入座吧!” 朱棣自己坐在了大帐前的马札上,一名兵卒上前为他展开了折叠的木质桌子。 很快,数百张折叠的桌子被摆好,椅子则是以马札来充当。 群臣武将们入座后,一盘盘撒上盐和香料的黄羊肉便端到了桌上。 朱棣率先动刀,拿着刀子便开始割自己桌上的烤黄羊腿,偶尔嫌不够辣,还让人加辣继续吃。 那粗俗的模样,让群臣为之皱眉,武将们倒是吃的高兴。 群臣们本想动筷,然而朱棣特意没给他们准备筷子,就让他们用刀割肉,用手来吃。 “有辱斯文……” 解缙摇头叹气,坐在他一旁的胡广闻言无奈,只能先动手用小刀割肉吃。 除了他,许多文臣也纷纷拿起刀来割肉,不过没有用过这种吃法的他们闹到了不少笑话,甚至有人割伤了手指,引得朱棣笑道: “你们一直在江南待着,如何看得到这辽阔的草原,又怎么知道如何应对胡人?” “唯有深入草原,了解胡人的情况,才能想到治理他们的办法。” “伱们在庙堂之上夸夸其谈,可到了今天才知道北方的风有多大多猛。” “不止是风,草原上的雨雪和风沙也是不定时的,唯有到六月才算太平些。” 朱棣骄傲自满的教导着这群南方官员,让众人面红耳赤,不知道该说什么反驳的话。 他们这群人中但凡能走出一个以蒙古局势来驳倒朱棣的人,也不至于让建文朝廷覆灭。 起先他们还认为朱棣是在羞辱他们,然而正在笑着吃肉的朱棣忽然脸色一变,起身抓着羊腿就往中军大帐跑去:“要下雨了,赶紧跑!” 朱棣这话说罢,众人不明所以的看了看天空,顷刻间便有雨水从天上落下。 “肉!别把肉丢下!” 瞧着众人撒丫子往帐篷里钻,连刚刚烤好的羊肉都不要,朱棣忍不住骂了一句:“这群老蛮子,不知道羊肉的金贵!” 他才骂完,原本还算风平浪静的草原忽然电闪雷鸣,暴雨不断。 “哈哈哈哈……俺没说错吧!” 朱棣一只手拿着羊腿,一边啃一边笑,那举止简直有辱斯文,让跟随逃来中军大帐的解缙等人频频摇头。 不提“残暴”,单说礼仪举止的话,东宫的朱高煦可比朱棣和高皇帝有举止多了。 “快停了。” 朱棣突然开口,这让众人纷纷向外看去,都觉得不太可能,毕竟这雨下了不过两字时,而且看架势还是暴雨,没有减退的模样。 只可惜,他们刚刚认为不可能,那雨便骤然间变小,不到一字时便彻底停下了。 “看看,没见识了吧?” 朱棣调侃着惊讶的群臣:“塞外的天就是这样,如果我们提前一个月来,还能遇到沙尘。” “不过这个季节也好,从全宁卫往北走,靠近哈剌温山的地方有很多野韭菜和沙葱,很好吃,你们打猎不行,到时候可以多采点儿,炖羊肉提鲜……” 此时此刻,朱棣仿佛化身荒野求生达人,给解缙等人讲解起了如何在草原生存的事情。 例如打黄羊、搂兔子、采集野菜等等事情他都知道,听得解缙等人头痛欲裂,却又不得不听。 良久之后,随着暴雨彻底结束,朱棣看着一片狼藉的营地,只能遣散了解缙等人。 见可以告退,几人也好似逃跑般离开了此地。 “呵呵……”朱棣望着他们的背影发出嘲笑,王彦也凑上前来:“陛下是故意捉弄他们吧?” “是故意的,谁让他们总觉得北方的百姓就是蛮子!”朱棣直言不讳:“俺还觉得他们是老蛮子呢。” 骂了一嘴,朱棣便看了一眼天色,转身看了看堆积的奏疏,不由惆怅:“俺这奏疏还一份未动,估计要忙到子时了。” “只是相比较老二那边,俺这里的奏疏倒是不算太多……” 原本觉得自己很惨的朱棣,一想到更惨的朱高煦,他当即高兴捋了捋胡子。 然而在他高兴的时候,身处南边的朱高煦却躺在靠椅上,在殿内烛光之中享受着靡靡之音。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 “不对不对,这里是隔江千万里,而不是隔江~千万里。” 靠在春和殿内,已经亥时的朱高煦还在处理奏疏,不过工作效率却不快,因为他在忙着调教乐师。 摆弄乐器的数十名宫廷乐师根据朱高煦所哼唱的曲子填谱,然后在朱高煦的教导下开始演奏。 乐师们齐声演唱,琴瑟笙箫先后登场,又有数十名身材丰腴,腰部纤细的乐女舞蹈,这一幕哪里是朱高煦能抵抗住的。 他坐在椅子之上处理奏疏,处理一本就停下来看一会。 朱棣北上的这些日子,朱高煦一连带着乐师们谱了三十多首曲子。 一些曲子他忘了大概,但哼唱间便被宫廷的乐师们编为一首新曲并填词。 随着最后一本奏疏处理完毕,朱高煦也听着一首《菊花台》走进,并示意其中一名乐师把琵琶交给自己。 琵琶到手,他便开始弹奏,在那六尺身高下,不足二尺的琵琶显得有些迷你,但朱高煦依旧弹得忘我。 四周乐师主动降低自己的声音,以他的琵琶为主,这种享受倒是让朱高煦难得精神放空了一会。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 朱高煦弹着那琵琶,时不时张口豪迈的唱了起来。 原本的大时代烽火儿女情愫,硬生生被他唱成了送朱棣北征漠北,金戈铁马的感觉。 如果不是宫廷乐师技艺精湛,跟着朱高煦的歌声变调,那恐怕朱高煦会把《千里之外》唱出痛击北元的感觉。 “我送你离开天涯之外,你是否还…咳咳!” 由于唱的太久没喝水,朱高煦不由咳嗽了几声,整个乐队立马停下了演奏。 亦失哈见状连忙递上茶水,朱高煦也单手接过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并回味起了自己的歌声。 “嗯,这古代练歌房也不输ktv嘛。” 朱高煦吧唧两声便发出感慨,却也不想想谁人能有他这条件。 “殿下谱的曲子,所填词句,演唱方法都别具一格,依臣之见,可将此唱法编为宫廷体。” 乐官上前献媚,朱高煦却不以为意:“听得尽兴就行,稍许我再带你们谱西南的民谣。” “臣领教令。” 乐官应下,随后退回自己的位置上。 朱高煦见状便让他们自己发挥,自己听着乐曲走到了偏殿的榻上,盘腿坐下,看着那数十名乐女舞蹈同时,不由露出满意的目光。 “殿下,要叫出两个人来侍奉吗?” 亦失哈见朱高煦目光都在乐女身上,便下意识询问起来,可朱高煦却摇头:“女人后寝宫有的是,我只是单纯看舞蹈罢了。” “是。”亦失哈闻言便不再开口,只是过了片刻让人端来了夜宵。 朱高煦虽然吃的不算特别好,但吃饭的次数还是挺多的。 一盘烤羊排,外加一碗棋子面便是夜宵,而他也一边吃一边看那舞蹈。 看了许久,似乎觉得有些乏了,他这才挥了挥袖子:“都退下吧,今日到此为止。” “臣等告退……” 乐声停下,乐官率领乐师乐女纷纷退下,朱高煦也偏头看向亦失哈:“南北之事如何了?” “北边陛下应该已经抵达全宁,孟章率领甘越已经在肇州等着陛下消息了。”亦失哈习惯了朱高煦的思绪跳脱,因此在他提问后便不假思索回答起来: “南边迁徙发配了五万六千余人,大部分都在红河以北的地方建设混凝土石堡来筹备百户所,有一百二十个百户所石堡,分布整个红河以北。” “此外,沐春等人已经撤兵,如今安南仅有傅让麾下的两万八千东路军,以及迁徙过去的一万二千屯兵,还有海军的一万八千多人。” 亦失哈汇报完,朱高煦将手中吃光的一根羊排丢在餐盘中,擦了擦嘴:“也就是说,安南仅有兵四万。” “回殿下,是如此。”亦失哈承认过后也询问道:“郑和询问什么时候船队可以继续南下。” “让他酌情决定,如果兵员不足就返回广州招募。”朱高煦端起棋子面,吃了一口后才吩咐起来。 整个过程中,亦失哈总是不断点头表示知道了,朱高煦则是在询问了南北之事后提及了江南的事情:“今年的乡试卷子都发下了吗?群臣看到后有什么反应?” “反应不小。”听朱高煦询问这件事,亦失哈面色略微凝重,可朱高煦依旧稳如泰山。 乡试通常在八月初九举行,考试主要分为三场,第一场主要是三道四书题,四道经义题,以及五言八韵诗一首。 第二场则是以五经题,诏判表诰题为主。 第三场则是以当下时务的五道策题为主,需要考生根据结合经史典籍,根据当时的时事政务发表议论或者见解。 从这三场考试的内容上可以看出,儒家经学是乡试的主要核心内容。 乡试若是考中,便可称举人,其中第一名则是称解元。 对于这些东西,朱高煦不能说都做了更改,但也不能说保留了很多。 三场考试没有变化,但第一场的四书经义题目只有六道,新增算术一道。 第二场的五经题,诏判表诰题没有做出更改。 第三场的策论被精简,给出的题目有四道,分别是国外、藩属、政务、军事等四道策论。 这四道策论的题目,分别是“鞑靼与大明问题”、“大明与藩属问题”、“朝廷内政要务问题”、以及“朝廷军事兵马问题”。 鞑靼与大明是军事和、政治、外交问题,与藩属是外交和经济问题,朝廷内政要务则是对民间那些杂项和胥吏盘剥的问题,朝廷军事兵马主要以卫所制度作为问题。 这些策论如果能冒出几个惊艳之才,那朱高煦就没有白出。 另外单从科举制度来看,朱高煦的改动不大,只是增加了算术,并将策论的回答范围放宽,让考生可以从经史典籍之中走出,以当下眼光讨论当下问题。 虽说改动不大,可科举的一点改动,都需要考生们花费百倍时间来学习揣摩并回答问题。 地方上的考官们不敢透露题目内容,因为他们清楚谁敢透露题目内容,朱高煦就敢派锦衣卫和都察院拿人。 “今年我们手下的胥吏和学子,有人参加科举吗?” 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听后也颔首道:“报名会考一千六百四十七人。” “数量不算多,想来还是心虚。”朱高煦听到数额摇摇头,不过却也理解。 说到底,关外学子的底蕴太薄了,在四书五经的赛道上肯定拼不过江南的传统儒生。 朱高煦放开关外科举,只是想看看有多少人敢于报名,而不是真的想要多少人考上科举,夺得进士的位置。 北卷的解释权在朝廷手里,而朱高煦和朱棣就是朝廷,通过建文遗留举荐制走上来的第一批那数千名关外官员就是日后北卷的考官。 对于这批官员,没有人能弹劾他们的出身问题,毕竟真要讨论起来,他们那群人的屁股也不干净。 别的不提,就拿眼下的殿阁大学士杨士奇来说,他就是走举荐制的捷径,而像他这样的人还有不少。 朱高煦之所以在当初的靖难之役中没处置他们,就是留着他们来牵制地方上的各股势力。 两边都不干净,那占绝大多数的关外派就占便宜了。 “对于参加科举的考生给予鼓励,考不中也不要紧,让他们加深学习便是。” 朱高煦瞥了一眼亦失哈,并缓缓从榻上起身。 两旁太监为他穿了鞋后,他才走到门口看了一眼高挂的月亮,不由想到了北上的朱棣,脸上也藏不住了笑意。 “老头,在北边玩的开心点吧……” (本章完) 第330章 高丽者鱼鳖也 “咳咳……” “这土腥味……” 五月中旬,大军北上的第七日。 兴许是为了给北征增添难度,总是原本四月就该结束的沙尘,居然在五月中旬再度刮起。 本该艳阳的天气,此时此刻却无比糟糕。 一支数万人的明军正在草原上行军,穿梭于一望无际的草原戈壁之中,天空被浑浊的沙尘暴遮盖,整个大地变得模糊不清。 行军队伍的前方,一片枯黄的草丛中隐约可见几只野兔匆匆而过。 一些弓马娴熟的明军官兵纷纷逐猎这些动物,并在行军路上寻找着可以采摘的草药和野味。 然而,在这挂着沙尘的茫茫草原上动物稀少不提,那沙尘暴更是限制了明军塘骑的外放范围,寻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沙尘旋涡迎面而来,掀起的尘土让明军官兵不得不掩鼻遮口。 不多时,眼前视野越来越模糊,整个队伍像是被隔绝了一般。 沙尘纷扰,让人疲惫不堪。 随着沙尘暴的不断袭来,明军官兵们也逐渐放缓了脚步。 解缙、胡广、胡俨等江南文官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故此无一不是抱怨,唯有金幼孜与杨士奇等少量官员忍气吞声。 “这沙尘跟俺作对,不过现在过了大风的时候,它刮不了多久,不用担心。” 马背上,朱棣眯着眼睛看着四周昏黄一片的环境,依旧自信。 这种恶劣的环境,别说江南的文臣们,就连北方的武将也叫苦不迭。 好在这沙尘暴真如朱棣所说,只是刮了半天过后便略渐平息。 不多时,天地重新变得清晰,队伍之中不时有欢呼声传出。 看着逐渐清明的环境,解缙等人纷纷觉得不可置信,若不是鼻尖那点土腥味时刻在提醒他们,兴许他们都不认为自己刚刚经历过一场沙尘。 “这塞外天气,果然如陛下所说的变幻莫测。” 杨士奇抚须,旁边的解缙闻言则是拍了拍身上的那身子土,语气不满:“这样的地方,拿下又有何用?” 他这般开口,便再无人敢诉说其它,只能随从大流。 的确,就百官们这一路北上的所见所闻来说,北方大地除了山东和北平还能见到一些春色,走出塞外则是所见皆为荒漠戈壁。 “这地方曾是水草丰美、牛羊肥壮的疏林草原,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这……臣等不知。” 马背上,朱棣感慨万千,跟在他身后的文官们此时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瞧着他们说不出来,朱棣也神气道:“在京城看沙盘的时候,俺问过太子这件事,太子翻阅古今书籍这才查到原因。” “用太子的话来说,这是因为自唐以来的天气开始发生变化,降雨不足,加上历朝历代游牧民族的无节制放牧,才让这一片曾经水草丰茂的疏林草原变成了现在的沙地戈壁。” “太子还说了,这地方就是北平风沙的主要源头之一。” 朱棣说着自己从朱高煦听来的话,不过对于这些话,胡广等人却嗤之以鼻,认为朱高煦夸大其词,唯有解缙笑不出来。 作为熟知文史的全才,解缙是研究过不少东西的,其中包括疏林草原、河套草原渐渐消失的时间他也清楚,毫无疑问是从唐朝中后期开始的。 也就是说,朱高煦说的并没有什么问题,至少就文史这块来说没问题,至于其它的古籍就连解缙也不清楚,毕竟他可没有朱高煦那般几乎过目不忘的能力。 “不过现在不用担心了,俺们汉人拿了这块地方,便节制些放牧,总归能扼制些。” 朱棣捋了捋大胡子,随后便抖动马缰,向着前方赶去。 解缙等人见状,即便再怎么不情愿,却还是得跟上去。 风沙过去后,明军的队伍重新掌握了前进的节奏,努力朝着目的地稳步前进。 在这片广袤而又荒凉的草原上,他们迎风前进,一连数日,直到五月十八日才总算抵达了兀良哈秃城南边。 朱棣拉开望远镜看了眼情况,随后等待塘骑回报。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待塘骑确定了没有埋伏,朱棣才指挥三万大军前往兀良哈秃城扎营,同时对李失、李齐二人吩咐道: “按照时间,孟章应该带人早早在东南的恼温江等着了,你们派人去传他,并运送粮草前来兀良哈秃城。” “臣领旨!” 面对朱棣的吩咐,李失与李齐各率千余马步兵向东南奔走。 由于时代水文不同,加上恼温江常年泛滥,故此现在恼温江距离兀良哈秃城更近,不过二百里的路程。 朱棣瞧着二人率兵脱离大军而走,便也指挥徐增寿、李远等人率领军队在兀良哈秃城扎营,同时派出军中户部的官员,让他们率领兵卒去丈量兀良哈秃城外的耕地有多少。 他亲自率军进了兀良哈秃城,瞧着那与六年前毫无变化的城池,他不由得想到了当初自家老二逼他造反的事情。 “俺若是当时动手,恐怕结局就大不同了……” 想到现在天下的兵权情况,朱棣啧啧几声,倒也没有过多纠结。 毕竟在他看来,即便朱高煦想要他退位,也不可能在现在这种节骨眼上开口。 朱棣估计等自家老二的四川新政试点成功,并且进而在天下推行新政的时候,恐怕那小子就会想着皇位了。 “俺又还能活几年呢?” 朱棣抓抓大胡子,不以为意。 南边的事情可不是那么好收拾的,没个十几年的功夫,哪有那么容易。 十几年后,他都说不定快六十了,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两说。 这么想着,朱棣也走进了被收拾好的一间木屋之中,等待着东南的消息。 也就在他等待的同时,李失与李齐带着两千女真马步兵狂奔,第二天便与孟章放远的哨骑碰了个面,并在哨骑的引路下前往营地。 第三日正午,当他们顶着大太阳来到恼温江不远处时,距离恼温江约十里以西的一座营盘便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两千马步兵在李失和李齐的率领下,直接冲向了那处营盘。 “鞑子来了!” “不要惊慌,是自己人!” 营门外,延绵十里的运粮民夫队伍发出了惊恐声,作势便要逃跑,好在被明军勒止了行为,这才没有爆发营啸。 李失与李齐隔着老远便见到了那混乱一时的民夫队伍,不由放慢马速,在营盘不远处翻身下马,一路快走而来。 与此同时,营盘内也策马而出百余道身影。 作为辽国公的孟章率领眼下的肇州卫指挥使甘越走出,并在距离李失他们不远处翻身下马。 “孟章!” “好家伙,总算把你们等来了!” 隔着十余步,孟章与李失他们就各自奔跑起来,双方激动的拥抱在一起,孟章还顺手锤了李失一拳,并抱怨道: “陛下让我们三日后出发,结果我们已经抵达此地六日还不见伱们踪迹,我正担心你们是不是遇到了胡人,便等到了你们的消息。” “遇到了沙尘暴,吃了一嘴的土。”李失解释了一句,随后便在兵卒端来马札之后,与孟章他们坐在了这水丰草美的草地上。 “我们渤海什么时候能拉出那么多民夫了?” 瞧着那群民夫,李失不由询问,因为他看出了这群民夫之中大部分是女真人。 见他好奇,孟章也就解释道:“自去年岁末得了消息,我便将招抚的女真人都安置到了肇州,如今肇州也扩建了许多。” “眼下的肇州有民四万七千余口,还有三万待处置的流配犯人,你看……” 孟章用手中马鞭指着不远处的民夫队伍,那其中不仅有小孩,还有女人和老人,基本都是被发配对象的家眷。 “加上从吉林、长春、安东调的几万民夫,这才凑足了那么多民夫,顺带还带来了两万匹挽马用于拉拽粮食。” “对了!”听到有粮食,李失催促道:“赶紧让人弄饭,吃了半个月军粮,嘴里淡出了个鸟味。” “知道你们是什么脾气,早就在弄了。”孟章爽朗一笑,同时对身后的甘越吩咐道: “把哨骑聚集,准备安排运粮队给兀良哈秃城运粮。” “末将领命!”听到军令,甘越不假思索的应下,旋即安排人召回哨骑。 李失等人羡慕的看着肇州骑兵来回奔驰,不禁笑问:“有的事情我们不好问殿下,你现在老实说,渤海是不是富裕的紧?” “谁让你们带家人南下的。”孟章闻言哑然失笑,但还是大致介绍道: “去岁南边移民来了六万多人,渤海有迁徙了十万女真人南下,如今有十万九千余户,四十七万七千余口。” “就田地而言,基本每户四十亩还是有的,仅凭渤海田赋足够供给漠东三卫。” “我们不是问这个。”李失和李齐面面相觑,直接道:“渤海现在的军马和乘马肯定够多吧,我看你这里都快有两千骑兵了。” “不,我这次带来的四千人都是骑兵。”孟章笑容满面,让李失和李齐瞬间有了打土豪的心思。 “不过可惜,殿下说过没有他的教令,所有人不得动渤海和辽东的军马。” 孟章补充一句,李失与李齐便纷纷泄气了,毕竟他们可不敢在自家殿下眼皮底下兴风作浪。 说句老实话,就朱高煦对付江东六府和山东乡绅的反腐反贪手段,就连渤海出身的老兄弟都看得心有余悸,都担心自己会因为贪腐贪污而被抓。 好在他们的军饷足够高,加上朱高煦给大部分渤海武官、兵卒都授予了世袭的官职和散阶,因此他们的日子可要比文官滋润多了。 当初南下的四万渤海老兄弟,最差的也是小旗官,而且这个小旗官的身后最少拿着正六品的昭信校尉散阶。 武职加散阶一起,加上渤海出身和燕府出身的军饷被朱高煦调高,因此一个渤海与燕府出身的小旗官,其俸禄起码是同官职从七品文官的三倍,约二百四十石。 这俸禄,都堪比从四品的文官了。 不过即便如此,渤海与燕府之中还是有不少武官牵扯到了江东六府和山东等地的检察中。 虽说被查到贪腐后不会被流放回渤海,但他们会享受比回到渤海更难受的惩罚,官职散阶一律剥夺,仅留屋舍一所,父子两代不得参军。 这样的待遇,比把他们流放回渤海还令人难受,起码流放渤海还能再辛苦几年开垦自己的耕地,然而在江南却没有什么荒地给他们开垦了,他们只能庆幸在军中学了文字,可以给人写信代笔。 当然,对于渤海老弟兄对这群人的接济,朱高煦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对渤海老弟兄也有感情,只是恨铁不成钢罢了。 “军马两万四千余匹,其中两万匹在军马场放养,其它四千余匹都被我带出来了。” “挽马有二十六万七千余匹,乘马六万三千四百余匹,耕牛四十六万五千余头。” 孟章好似炫耀般的抖落着渤海与辽东的家底,听得李失等人嫉妒的快冲昏头脑。 “怎么会有这么多?”二人不敢置信,孟章却耸耸肩:“兀良哈东逃的那些小部落可不止一个人逃跑,而是带着牧群一起逃跑的。” “就眼下的速度,我估计再过四五年,朝廷能拉出起码五万骑兵北征。” 孟章说出了一个骇人的数字,那就是五万骑兵。 既然是北征,那自然不包括坐镇地方的西北、西南等地骑兵。 如果算上这些地方的骑兵,那大明手中骑兵恐怕不低于八万,几乎是鞑靼、瓦剌两部明甲骑兵的总和还多。 即便只调动五万骑兵北征,这股力量也足以摧毁鞑靼、瓦剌各自的本部。 “怎么感觉和做梦一样……” 李失摸了摸自己的短须,旁边的李齐也是一样。 对于女真人来说,养马并不是什么问题,骑兵也不是什么问题,但明甲骑兵就成问题了。 当年六城之地鼎盛时,也不过只有七八百明甲骑兵罢了,如今才过去多少年,渤海都能拉出四千明甲骑兵了,几年后甚至可以拉出五万明甲骑兵。 明军如果真的能拉出这么多明甲骑兵,那鞑靼和瓦剌恐怕得连夜复合。 “对了,你们……” 孟章的话还没说完,便见一名千户官率领十余名骑兵从恼温江的临时渡口赶来,并翻身下马来到孟章等人面前,递出一封书信。 “国公,东宫教令。” “臣孟章接令!”虽说距离数千里,可孟章在得知这教令从东宫发出来时,他还是起身作揖,毕恭毕敬的接过了教令。 不多时,他在李失、李齐等人好奇的目光中打开教令,随后拿出火折子,当场将其焚毁。 “怎么了?”李失询问,孟章也没遮掩,直接道:“殿下让尽早打通从吉林通往鲸海卫的驿道。” “此外,朝鲜那边派人前往了京城,说是我们的卫所逾越了。” “我们的卫所逾越?”李失愣了愣,孟章却开口道:“建州卫。” “建州卫?”不止是李失,众人都纷纷挠头,想不起这是哪个卫所,直到孟章提醒他们才想起来。 “是斡朵里部的那群野人对吧?” 李失反应过来,见孟章点头便嫌弃道:“他们那帮人善于劫掠,这次恐怕是惹了事情。” “不管惹没惹事,毕竟是我大明的人。”孟章说罢,便示意李失等人跟他入营盘叙旧。 李失和李齐见状也没有拒绝,纷纷跟着他走向营盘。 倒是在他们得知消息并走向营盘的时候,身处南京的朱高煦也终于接见了朝鲜的来使。 “朝鲜使臣金瞻求见殿下!” “宣!” 春和殿内,朱高煦头也不抬的回应,不多时便听到了脚步声。 等脚步声停下,声音的主人也开始唱礼:“下国使臣金瞻偈拜太子殿下,愿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高煦合上奏疏,看了一眼金瞻,他长相不错,是典型的朝鲜长相,大脸盘子单眼皮,气质也畏畏缩缩的。 “殿下,这人是朝鲜国艺文馆的提学,是朝鲜大儒。” 亦失哈提醒了一句朱高煦,可朱高煦闻言却轻笑。 在他这里,什么狗屁大儒都不管用。 讨论四书五经他不如他们,可讨论史料,朱高煦可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落入下风。 “我听闻你是为了合兰府和双城总管府的事情而来?” 面对金瞻的行礼,朱高煦直接开门见山,并搬出了元代的合兰府和双城总管府来宣誓主权。 “正是……” 金瞻显然没想到朱高煦看上去高大威武,五大三粗的,可论起史料也能说的头头是道。 “殿下,合兰府与双城总管府唯有元代隶属中国,可在胡元入侵我国前,它们都是我国故土,臣翻阅《辽史》、《金史》的《地理志》里都没有记载此地为辽金所有,可见根本不是辽金领土……” “合兰府与双城总管府本就是我朝国土,其地上女真,亦是我朝子民。” 面对金瞻抠字眼,朱高煦根本不接招,直接拿当地生活的民族作为证明。 由于朝鲜还没彻底拿下东北部地区,故此他们并没有进行什么移民,数量自然比不了当地的女真人。 “此外,新朝刚刚开始时,建州左卫与中卫的两个指挥使便前往吉林述职,足以证明他们是朝廷的人。” 朱高煦说罢,金瞻只能开口道:“此地女真不过是为了获得庇护才来当地居住,这并不代表此地为天朝所有。” “那又如何代表此地为朝鲜所有?”朱高煦反问金瞻,金瞻见状也罗列了一堆史料,不过都是在说辽金在当地没有统治根基。 面对金瞻的胡搅蛮缠,朱高煦直接道:“辽金没有,那汉晋总算有了吧?” 金瞻知道朱高煦要说汉四郡,故此他连忙道:“汉四郡过于遥远,现今提及恐怕……” “汉四郡过于遥远,那新罗与高句丽就不遥远吗?”朱高煦质问金瞻,金瞻额头慢慢渗出冷汗。 由于史料的缺失,金瞻也拿不出朝鲜统治东北部地区的实质性证据,反倒是大明还能以大元的名头来接管合兰府和双城总管府。 他原本的想法是,东北部地区反正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大明太子应该看不上那块地方才对。 现在看来,他低估大明太子的决断,也高估了朝鲜在他心中的地位。 “殿下此举,是视两国邦交为不顾啊。” 金瞻扯上了朝贡藩属的邦交话题,只是一听到这个话题,朱高煦便轻嗤道:“我听闻朝鲜庙堂之中一直有出征辽东的口号,不知道这算不算视两国邦交为不顾?” “这…臣……”金瞻冷汗直冒,他想不到朱高煦居然连这种事情都知道,就仿佛住在了国王所居住的景福宫一样。 “此土地,离下国更近……” 金瞻病急乱投医提,可朱高煦闻言却没有再出现轻笑声,这让金瞻小心翼翼的抬起目光,并看到了冷着脸的朱高煦。 他连忙跪下作揖,朱高煦则是不予理会,直接开口道:“若说近,朝鲜距离天朝更近,可我天朝会宣称朝鲜是天朝国土吗?” 朱高煦说完,他干脆起身走到了金瞻面前,将他缓缓扶起的同时说道: “我知道权知朝鲜国事(李芳远)无法节制庙堂上的不法佞臣,要不你看这样吧……” 朱高煦佯装思考,片刻后才说道:“你让权知朝鲜国事派那群佞臣领兵去攻打辽东,天朝在辽东那边还有一万人,虽然不多,但天朝体大,人数虽少,却与朝鲜相差不多。” “届时让这一万人和朝鲜佞臣所率兵马交战,哪一方赢了,这东北部分就归谁。” “啊……这……下国不敢!” 金瞻被朱高煦的话给吓住了,毕竟朝鲜消息并不闭塞,他们也知道安南实际上已经被大明给攻灭,并且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郑和所率的下西洋水师。 如果朝鲜调集兵马去进攻辽东,届时郑和直接从海边登陆,那朝鲜恐怕就不是在争论一两块地的问题了,而是会不会灭国的问题。 郑和的下东洋舰队是何种规模的,消息早已在朝鲜传开,朝鲜国主的李芳远便十分忌惮大明的水师力量。 现在朱高煦这手,倒是好像利用朝鲜军队登陆辽东做借口,随后一举将其灭国的打算。 毕竟朱棣亲率三万大军北上,谁知道这支军队是北上打兀良哈还是打朝鲜。 如果是朱棣亲征朝鲜,留太子监国抓朝鲜把柄,那自己一旦答应,便是亡国之举。 “臣考虑不周,希望可以返回朝鲜,与我国主商议后再出使大明,求见殿下天容。” 金瞻想要逃离春和殿,朱高煦见状也笑呵呵的颔首道:“你回去慢慢商议,我等着你。” 朱高煦虽然笑着在说,但金瞻却觉得这话是在威胁。 “臣告退……” 相较于来时的平稳,此时退场的金瞻显得十分慌乱,似乎真的担心朱棣亲征朝鲜。 待他着急忙慌的退出春和殿,亦失哈上前递来了茶水,朱高煦也抿了一口,对金瞻消失的方向不屑: “边夷贱类,也配与我谈条件!” 《明太宗实录》:“五月庚寅,上至兀良哈秃城驻兵,搜寻兀良哈诸卫胡兵踪迹。” 《渤海纪事本末》:“五月乙酉,朝鲜遣使欲谋合兰、双城等地,使曰:“此地距朝鲜甚近也”,上回曰:“朝鲜距天朝更近也”,使臣怯而奔还,上与渤海太监曰:“朝鲜者,边夷贱种,不识王化,不足待以仁义。”” (本章完) 第331章 穷途末路 “上天之德,好生为大,人君法天,爱人为本。四海之广,非一人所能独治,必任贤择能,相与共治……” 永乐三年五月二十二日,在朱棣出塞之前,他还不忘写了一份圣旨,准备将自己的治国理念宣告群臣,以此表示他虽然远离庙堂,可依旧关注庙堂的一举一动。 奉天殿前的华盖伞下,朱高煦听着鸿胪寺卿说完一切,这才站在金台前开口道: “陛下远在漠东亲征,仍不忘朝政,尔等身处京城,理当进行理政,切勿行小人龌龊之举。” “近来不少官员都被检举贪污受贿,孤希望尔等之中都是清白之人,清白之身。” “即便不是清白之身,也可以早早更正,以免牢狱之灾。” “臣谨遵教诲……” 朱高煦说罢,群臣纷纷作揖行礼,而他也继续道: “六部准备草拟,即日起迁徙南直隶、江西、浙江、福建等无土地之民前往河南、安南等地开荒。” “户部批条子,免流民一年赋税,并可凭朝廷下发的条子,在当地县衙兑开荒口粮,或领取熟地。” “若是开荒,便每人每月可凭着条子兑四斗开荒口粮。” “此外,调税务司一千税务郎入河南核实维护此政,凡是有包庇贪污行为之人,三族皆流放肇州。” 由于安南迁徙人口工作一直进展不是很顺利,朱高煦也不得已开始强行移民百姓。 这政策下发下去,提到名字的各地衙门即便再怎么不情愿,可为了避免税务司派人调查,还是不得不强征些百姓南下安南,北上河南。 这样的政策对那群安居乐业的无土地流民不公平,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们的牺牲只能靠朝廷的开荒口粮来弥补一小部分了。 维护好开荒口粮的事情,成为恢复河南民生的重中之重。 至于安南,虽然那边还没送来具体的《黄册》和《鱼鳞图册》,但当地无主的耕地数量恐怕已经多得种不过来了。 迁徙去安南的百姓,大部分都是生活在已经被开发的城镇,不会有染上疟疾和疫病的风险,完全可以直接从交趾都司手上领取无主耕地,直接生产。 正因如此,朱高煦才会说免一年赋税,因为移民过去就有熟地可以耕种,并且由于安南的气候问题,移民也不用熬什么寒冬,一年可以种三季,这是北方比不了的。 交趾、河南、辽东这三个粮仓如果都能开发出来,那迁都北京对南方来说负担就不算大,陕西和云南的负担也会减轻。 历史上明朝只开发出一个河南粮仓,结果还因为中后期的丈量问题而无法获知河南的真实土地实力。 同样面对旱情,西北的陕西挺了不到一年就民变了,河南还在过着随礼都要随数十文的舒坦日子。 要不是崇祯三年的大旱灾波及太大,紧接着又来了蝗灾和流民,河南说不定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现在朱高煦大力修建水坝、堰坝、束水闸,为的就是让黄河安安稳稳的不要决口。 只要黄河不决口,河南的开荒工作一定会非常顺利,毕竟现在河南的问题是人不够,而不是地不够。 况且这些土地已经经历了几千年的精耕细作,抛荒不过就是这一二百年的事情罢了。 论开荒,它们可比渤海和辽东容易多了。 没有树根、石头这些碍事的东西,一个熟手一个月就能开垦出一亩熟田,入冬前翻翻土,来年就能耕种。 只要有足够的人,河南的大部分土地都能复耕,少部分只需要重新修建水利设施就能恢复两宋时期的状况。 人不管在哪一个时代都代表了一种资源,而河南缺的就是这种资源。 与它一样的还有北平,至于陕西则是得考虑土地承载能力。 自唐代世界范围内降温开始,降水线就开始不断向东后退。 明代陕西的土地承载能力已经远不如两宋,更不如汉唐。 唐代陕西在天宝年间人口达到四百六十余万,但这只是在册的纸面人口,并且当时关内道还有长安城这个人口百万的负担。 没了长安后,即便没有了河套,北宋巅峰时期的永兴军路、秦凤路则是达到了七百余万。 明代陕西面积比北宋大,但气温略降,可即便如此,按照晚明文人所说的各地真实人口是《黄册》所记载三倍来算,明代陕西也养活了不低于七百万人。 在天启年间的旱情爆发前,陕西就已经有了民不聊生的情况发生,粮价只有临近河南与四川的地方还算低,其余地方粮价都比关东要高出太多。 大明在陕西及甘肃有二百三十余万口,但这个数据是洪武二十六年所记载的,距离如今已经有十一年了。 十一年时间,谁也不知道陕西和甘肃有多少人口。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陕西和甘肃的人口民族比例是极不合理的。 就朱高煦与朱棣治理大明以来的三年时间里,陕西和甘肃先后爆发了二十六次鞑官和色目官员的叛乱。 这还是能呈奏到他们面前的次数,在五军都督府那里恐怕更多。 色目与蒙古人在西北占据半数都算保守了,真实情况恐怕要更多。 迁徙西北色目、蒙古百姓入关东,甚至江南,然后迁徙汉人前往当地,这才能慢慢解决当地的问题。 “此外,迁徙色目、蒙古等百姓前往山西、湖广、山东等地。” 朱高煦补充结束后,便不等群臣开口,直接示意鸿胪寺卿退朝。 “退朝——” “殿下千岁……” 群臣似乎早就习惯了朱高煦专断独行的朝会方式,也没有人会来说他的不是,因为说他的人,已经被朱高煦利用陈瑛、纪纲二人给处理了。 洪武年间四大案的老味道,似乎又在南京空气中飘散了起来。 乘坐金辂,朱高煦返回了春和殿,朝臣们则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 他们有的走出宫去衙门办事,也有的去文华殿班值,总之就是不想在奉天殿广场上站着。 庙堂的气氛让他们浑身不自在,甚至不由得怀念起了朱棣执掌朝会的时期。 此时此刻,希望朱棣早些结束北征,返回江南的官员是越来越多。 不提他们的想法,返回春和殿的朱高煦便投入了处理政务之中。 一百六十余本奏疏批阅起来耗费精力,各地发生的战事、赈灾、蠲免等事情都需要他过目。 “贵州的苗瑶叛乱是愈发频繁了,看样子是抢上瘾了,不知道天朝火器之威了。” 朱批了一本贵州瑶苗叛乱的奏疏后,朱高煦便调侃一句,并对亦失哈开口道: “让顾成率兵奔赴贵州镇压叛乱,另在渤海、辽东训练十个火炮营。” “殿下,十个是否太多了?”亦失哈询问朱高煦,毕竟一营三千人,十营就是三万人。 如今关外虽有二百余万百姓,但男丁也不过就九十几万,一下子募走三万人,确实有些太多了。 “不多,十个刚好足够。”朱高煦摇摇头,并让亦失哈调拨钱粮给关外。 “户部那边,今年秋税征收汇总后,再调山东、北平二地八百万石税粮给辽东。” “若是郁新说太多,那就告诉他朝廷明年要迁徙人口充实漠东,这些钱粮之中大部分都是为漠东准备的。” “其次,兀良哈驱逐后,将兀良哈秃城更名,并设为大宁都司治所,再置三个府,三个卫。” “卫所军户充实后,其余发配当地的就地开荒为民。” “卫所和府的名字,如果陛下有兴趣,便让他来取名,没兴趣就由我来弄。” 说罢,朱高煦将此事翻篇,继续开始处理奏疏。 在亦失哈的围观下,那一百六十余份奏疏并没有为难朱高煦太久,从辰时(7点)到下午的酉时(17点),所有奏疏被处理干净,这让亦失哈反应了过来。 “殿下,您差派给了北边奏疏?” “我总不能独断朝纲吧,陛下是天子,理当处理奏疏。” 亦失哈才说完,朱高煦便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去把赤驩牵来,我练练马术。” “是……”闻言,亦失哈苦笑无语,而与此同时远在数千里外的朱棣却怀疑人生。 “今日的奏疏怎么这么多?” 兀良哈秃城内,朱棣看着已经处理完的九十多份奏疏,以及还没处理完的二十几本奏疏,不由得质问起了派送奏疏的官员。 “回陛下,这是太子定下的,陕西、山西、北平、河南四省的奏疏都在这里了。” “荒谬!”朱棣闻言立马将朱笔摔向了那官员,直接开口道:“陕西和陕西行都司的奏疏送去南京,河南的也是。” “日后俺这边,只收山西和北平的奏疏!” “臣领旨。”官员匍匐应下,随后将朱笔捡起来递给王彦。 王彦将朱笔拿给旁边的小太监清洗,自己则是换了一支朱笔给朱棣:“陛下,殿下此举也是为了让您放心。” “俺现在在打仗,奏疏不宜太多,他给俺送这么多奏疏,俺怎么打仗?” 王彦一劝,朱棣更气愤了,不由得说道:“父子之间还用这样?” “俺看他就是想要偷懒!” 朱棣生气叫骂着,那骂声也传到了木屋隔壁的临时殿阁处,被解缙等人听了个清楚。 解缙等人听闻他的骂声,不由得觉得手中毛笔都轻盈了许多。 倒是他们还想继续听下去的时候,木屋之外却传来了嘈杂的马蹄声。 所有人向外看去,朱棣则是直接起身走出了自己的木屋。 “陛下,第一批五万石粮食和五千石豆料已经运抵!” 负责与孟章联系的李失率先带着一千骑兵护卫两万民夫和两万挽马将粮食运抵兀良哈秃城。 朱棣上前将他扶起,随后询问道:“走恼温江水运,再转陆路到这里,损耗了多少粮食和豆料?” “粮食不足一万石,豆料不足八百石。”李失不假思索的回答,让朱棣立马喜笑颜开。 “好好好,老二选的这条水路好,选的好!” 前一秒还在骂朱高煦的朱棣,此刻又夸赞起了朱高煦。 要知道以往他们走大宁出兵北巡漠东,单单路上损耗的粮食就在五成。 十石粮食,往往只有五石能运抵兀良哈秃城,再往北还得再多。 如今有了渤海水师和恼温江的水运,这个损耗被降低到了不足两成,节省出来的三石粮食,足够让一名甲兵吃四个月。 “王彦,李远和增寿有没有找到兀良哈的主力?!” 朱棣回头对木屋门口的王彦喊叫,王彦也连忙走出作揖:“陛下,尚未寻到,想来那脱鲁忽察儿是去了更北边的地方。” “不管了,准备准备装上军粮,大军三日后出发,沿着哈剌温山脉(大兴安岭)一直向北搜寻。” 朱棣开口下旨,随后便走回了木屋之中。 随着他的旨意下达,马步兵们开始砍伐哈剌兀山下的树木,虽说这里的树木被兀良哈人砍伐多年,但哈剌温山脉的树木依旧郁郁葱葱。 为了避免吃冷饭,各小旗都得准备好自己的柴火,而得到消息的明军也开始行动起来。 只是一天一夜,兀良哈城以西,哈剌温山脉脚下的数百亩树林就被砍伐一空,徒留数千上万的树桩。 李失被朱棣委派继续砍伐木柴,以便大军凯旋时可以从容南下。 此后两日,甘越、李齐二人各自运输了两批粮食抵达兀良哈秃城,朱棣则是要求全军将粮食制成军粮。 在三万大军的动手下,十五万石粮食被制成了一万五千石军粮携带,直到第三日孟章率领民夫运抵第四批粮食时,朱棣才让三军吃了一口白米饭。 五月二十六日,伴随着朱棣的一声令下,三万马步兵与四千骑兵开始北上搜虏,被留下的两千骑兵则是负责八万民夫运粮的护卫。 六月初二,经过六百里的行军,朱棣率领大军抵达了兀良哈秃山。 作为兀良哈人聚集的祭祀之山,此时的这里只剩下一堆被焚毁的废墟。 朱棣翻身下马,看了一眼被焚毁的房屋后便判断道:“他们应该走了快一个月了,东西两边有消息没有?” “暂时还没有,牧群的痕迹都被前几日的大雨给冲洗了。”跟在他身后的王彦回答,同时孟章也对朱棣作揖道: “陛下,兀良哈秃山的北边,东北边臣都派哨骑去过,那里以泽地居多,胡兵绝不会向北边和东北边走。” “太子殿下当年带兵时说过,哈剌温山脉可以横穿,只要找对地方就行,故此臣以为我军当把搜虏方向放在西北方向。” 孟章身为渤海派武将的第三人,他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朱棣不得不重视,但同时他也说出自己的经验。 “脱鲁忽察儿没有在哈剌兀战败后就投奔鞑靼和瓦剌,想来是因为不太想掺和他们内斗的事情。” “这次我们北上虽然给他们带来了压力,但他也不会因此而西逃。” “俺估计,那脱鲁忽察儿此刻正带着部众躲在哪处山坳里,准备等我们撤退后他们再南下。” “你率领增寿和李远、李失三人各领千骑,向哈剌温山北麓一路搜寻而去,必定会有收获。” 朱棣说罢,孟章也不假思索的作揖应下。 很快,四千骑兵被他调遣,由兀良哈秃山向哈剌兀山脉东北麓搜寻而去。 事实证明朱棣和孟章指出来的方向是对的,四千骑兵不过奔走百余里,便寻到了一个人数在四五百人规模的小部落,并将他们纷纷俘虏。 孟章让李失带他们南下兀良哈秃山,自己则是继续与徐增寿、李远探路。 六月初四,李失带着被俘的小部落头人返回了兀良哈秃山,而明军已经在这里砍伐树木,修筑了军营。 “走快点!” 望着被砍得光秃秃的兀良哈秃山,那小头人挫败的低垂着头,被李失带进了营盘之中。 他双手被束缚,好像一匹马被人牵着走。 在这里,他可以感受到那从四周传来的炙热目光。 如果李失准许,他毫不怀疑自己的头颅会在下一秒被那群穿着鸳鸯战袄的兵卒砍下。 “到了,跪下!” 李失用力一拉,那小头人便踉跄跪在了草地上,仓皇失措的抬头,见到了一顶大帐,以及从大帐走出的那张熟悉面孔。 “陛下,这是我军出西北百余里抓到了一个小部落头人。” 李失作揖汇报,朱棣则是笑呵呵的带着解缙等文臣走出,并在看到那小头人后笑容更浓了。 “俺见过你,你是哈剌兀的侄子对吧?” “兀良哈部的术儿彻,参见大明皇帝陛下!”听到朱棣认出自己的身份,这小头人也不隐瞒,直接曝出了自己的身份。 见他老实,朱棣也双手叉腰:“给他绳子解开。” “是!”李失闻言,不假思索的起身抽刀,将术儿彻手腕的绳子割断。 “谢大明皇帝陛下隆恩!” 术儿彻毕竟也算是贵族,官话还是懂一点的,因此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李失,伱们俘虏他的时候,他有多少部众?” 朱棣目光看着术儿彻,问题却问向李失。 “不足五百人!”李失老实回答,朱棣也爽朗一笑,对着术儿彻便道:“俺记得当年你跟你叔叔征战的时候,手下最起码有几千部众,现在怎么只有这么点人了?” 朱棣对各支蒙古都十分熟悉,就连术儿彻这样的小人物背景也了解的十分清楚。 “在大宁败给了太子殿下,回了部落后又被其它歹人给蚕食了部众,故此在兀良哈秃山西北百余里等着皇帝陛下到来。” 术儿彻没有什么头脑,但他毕竟跟在哈剌兀身边那么多年,因此他也看出了兀良哈诸部已经穷途末路,所以他并没有选择北上太远。 毕竟朱棣要是真的追到了兀良哈秃山,那他们除非投靠鞑靼部的阿鲁台,不然绝对没有活路和去处。 “俺知道你的心思,不过你这人话说的不错,要是能说点更好听的话,俺能给你个世袭的指挥使当当。” 术儿彻的小心思在朱棣面前难以隐藏,不过朱棣也没有揭穿的太彻底,而是给了术儿彻机会。 “脱鲁忽察儿他们听闻陛下到来,便前往了四百余里外的哈喇山东北麓,天军搜寻的方向正是他们躲藏的方向。” “若是皇帝陛下需要,臣可以为皇帝陛下带路!” 术儿彻毫不犹豫的出卖了脱鲁忽察儿他们,毕竟脱鲁忽察儿没有庇护术儿彻的部众,术儿彻自然也不需要给他们留活路。 “他们有多少甲兵,多少兵马,多少部众和多少牛羊?” 朱棣没有贸然答应,而是想要获取更多的情报,术儿彻也知道朱棣的顾虑,所以在他询问后便继续回答道: “一万六千余甲兵,还有一万余轻骑和六万余部众,数十万牛羊。” “好。”朱棣颔首,随即对身边的王彦吩咐道:“给他安排一顶帐篷,宰只黄羊给他填填肚子,将他的部众安置在军营不远处,留个百户看守。” “明日大军出发,由他当向导。” 朱棣吩咐过后便也对术儿彻承诺道:“这仗打完,俺授你个世袭卫指挥使,但前提是要见到兀良哈诸部的主力。” “臣谢皇帝陛下隆恩!”术儿彻闻言连忙跪下叩首,朱棣则是返回了自己的大帐。 不多时,李失带着术儿彻离开,解缙等人也趁机远离了大帐,纷纷松了一口气。 “总算可以回去了。” 解缙这话一说出来,不管是杨士奇还是胡广等人都纷纷颔首,同时杨士奇也开口道: “陛下带我等北上,无非就是想让我等能理解到漠东对朝廷的重要罢了。” “此次南下过后,但凡陛下在庙堂上开口,我等最好还是附和较好。” 杨士奇很清楚解缙他们都对北征有怨言,就连他自己也是如此。 不过他也很清楚,有怨言可以,但绝对不能说出口。 即便漠东产出贫瘠,那也不要出口去阻碍这对天家父子对漠东的投入,不然下次北征恐怕还得带上他们。 这样的罪,杨士奇是不想受第二次了。 见他这么说,就连一向高傲的解缙都不由得阴沉着脸色点头,显然这次苦头没少吃。 见他们都识大体,杨士奇也松了一口气,随后在解缙带领中返回大帐。 对于他们消失的这一字时,朱棣只是瞥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但他心底怎么想,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几天遇到点棘手的事情,二更更新的会稍微晚点,今天估计下午一点更新。 (本章完) 第332章 兀良哈末路 “唏律律……” 哈剌温山脉东北一角的一处河谷之中,此时此刻却聚集了近十万人与数十万的牧群。 上万顶兽皮帐篷被搭建在山坡上,帐篷外便是马匹,而牧群在山坡下的河谷被放牧。 这里是阮里河的中游,往上走就是哈剌温山脉的北麓,往下走便能抵达恼温江。 这里距离兀良哈秃山有近四百里,并且位于山麓之中。 如果遭遇袭击,可以立马顺着砍伐出来的道路横穿哈剌温山脉北部,抵达漠北东部的草原。 不过对于脱鲁忽察儿来说,这条路是最后的绝路,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走的。 “术儿彻带着部众留在了南边,他肯定是想把我们当成邀功的机会,所以所有马匹都不能放到河谷。” “如果明军来袭,老弱妇孺驱赶牧群往上游走,我们在这里结营备敌。” 站在山坡上,脱鲁忽察儿带着两名万户和二十余名千户指挥着如何撤退,并给予了他们信心: “我们居高临下,即便朱棣来了也不敢强攻我们。” “他们的补给从大宁出发,拉到这里能带来的兵马已经很少了。” “可如果他们从肇州出兵呢?”一名万户询问这个问题,脱鲁忽察儿听后却摇头道: “关外能种多少粮食?即便是当初朱高煦领兵奇袭,也不过才几千兵马罢了。” “即便大明国力强盛,可朱棣想要调兵来到这里也并不容易。” 脱鲁忽察儿的这番话说服了众人,毕竟他们都知道关外粮食耕种困难,并且产量不高。 虽说渤海大力屯垦,但他们并不知道渤海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对渤海的认知依旧在五六年前。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在孟章经营渤海期间,渤海骑兵多次出没漠东,不断袭击一些中小部落,这才致使兀良哈迟迟无法恢复元气。 如今的他们,实力不足巅峰时期的三分之一。 可即便如此,他们却也不可能退去漠北,因为现在漠北的鞑靼与瓦剌争斗还没结束,现在贸然卷入争斗,很有可能会让兀良哈诸部被蚕食,更不用说前往鞑靼部的道路并不宽阔,十万人想走并非那么容易了。 脱鲁忽察儿本意是想要向朱棣投降,可现实是没有几个兀良哈贵族愿意投降大明。 朱高煦和朱棣这对父子杀死了太多的兀良哈人,尤其是朱高煦活埋兀良哈俘虏的事情更是让诸部无法接受。 因此面对朱棣的北征扫穴,他们只能一迁再迁,现在已经是迁无可迁了。 “哔哔——” 忽的,刺耳的哨声从河谷下游传来,所有人纷纷紧张起来。 他们向下游看去,只见数百名哨骑从下游往上游赶来,而这几乎是兀良哈大半哨骑的数量。 “明军来了……” 脱鲁忽察儿的脸色铁青,一些贵族闻言纷纷害怕起来。 他们看着那队哨骑中奔走出十余骑兵,并顺着山坡跑上来, 当他们来到众人面前,便翻身下马,语气紧张又带着几分恐惧:“明军的主力在东南方向的四十里外出现,最少有两万人……” “两万人!”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得将目光放到了脱鲁忽察儿身上。 随着哈剌兀、阿札施里等人的陨落,脱鲁忽察儿成为了兀良哈诸部的主心骨。 “妇孺驱赶牧群前往上游,派人把檑木和碎石准备好,另外让妇孺一边走一边砍伐树木,阻碍明军追击。” 脱鲁忽察儿也不好受,可现在的他不能乱,一旦他乱了,整个兀良哈诸部就会跟着动乱。 见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脱鲁忽察儿便拔高声音:“怎么?不愿意撤退,要投降?” “不是……”贵族们连连摇头,毕竟他们之中大部分人的子嗣都战死在了鸡西关、战死在了大宁,他们与大明誓死不休。 “投降绝无可能,那就打!” “打!!” 脱鲁忽察儿怒吼一声,众人纷纷跟随,一时间喊打喊杀声不断在河谷回响。 在脱鲁忽察儿的指挥下,六万余众的老弱妇孺们开始驱赶牧群向上,只留下了山坡上不足三万的男丁们。 他们准备檑木和投石,准备效仿当初强攻鸡西关时,朱高煦在哈达岭西坡的操作。 只是这里不如哈达岭的坡度大,他们也不是朱高煦,而朱棣更不是哈剌兀…… “哔哔……哔哔……” 翌日清晨,当哨声此起彼伏的在哈达岭河谷中响起,简单休息了一夜的兀良哈男丁们纷纷起身。 他们的年龄从十三岁到五十多岁不等,能披甲的只有一万六千人,剩余的一万两千余人则是穿着简单的兽皮衣。 他们有兵器,但却十分残缺。 清晨的河谷往往会出现大雾,这是脱鲁忽察儿用来对付明军火器的帮手,但他不确定大雾能维持多久。 他站在一层层垒砌的碎石墙与壕沟中,张望着四周那群十几岁的小伙子,还有五十多岁的老拔都鲁,心里不知道作何感想。 十年前的这个时候,他与哈剌兀、阿札施里他们拥甲兵数万,甚至连甲骑也能拉出一定数量,兀良哈在元明之间不断反复让他们拥有了站起来的资本。 可如今,那一切都烟消云散,他们似乎过上了他们自己都难以想到的贫苦日子。 “可汗如高高的太阳,我握着弓箭和长枪,旗子随风在拍打声响……”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一首《阿剌来》在呼麦声中传唱起来,就连脱鲁忽察儿也忍不住跟着歌唱。 那歌声传出了河谷,传到了进入河谷的明军耳边。 明军之中的不少归化蒙古人听出了歌声中的悲怆,一时间有些止步不前,反倒是孟章他们麾下的女真人与汉人不受影响,稳步前进。 五十门野战炮被一百匹挽马拉拽,如此才能跟上大军的行军速度。 三千炮手的挽马马鞍上架起了架子,有的放着火药,有的放着石弹。 因为北征距离太远,明军无法携带足够多的弹药补给,所以只能减少火炮数量,以此来提高炮击次数。 “他们如果愿意投降,俺愿意册封脱鲁忽察儿为世袭的卫指挥使。” 马背上,作为“知音天子”的朱棣也听出了歌声之中的悲怆,故而对王彦开口说着。 王彦见状,当即派遣百余名蒙古骑兵携带着招降条件的书信先一步出发。 他们抵达了山坡之下后,便用箭矢将书信射出,同时用蒙古话喊道: “大明汗愿意接受你们投降,如果你们投降,过往所犯的事情既往不咎,台吉们可以获得世袭的官职。” “滚吧,汉人的猎犬!” 一支箭矢从山坡上射下,幸亏那百户官反应及时,用臂铠护住了自己的脸,箭矢也被弹开。 “走!” 百户官确定安全后,立马调转马头离开,而射箭的脱鲁忽察儿也将弓箭递给了旁边的人。 “准备作战吧。” 脱鲁忽察儿的声音带着丝疲惫,并转身离开了壕沟,去到了自己的木屋中。 在这期间,明军并没有着急赶路,因为朱棣知道河谷的浓雾一时半会散不了。 一刻钟后,当派去传信的归化蒙古人们返回并汇报了情况后,朱棣这才捋了捋自己的大胡子。 “山坡角度大概十五度,上面有三四尺的石墙,应该还有壕沟。”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有檑木和落石,这脱鲁忽察儿是想学老二在哈达岭的布置。” “不过那地方坡度不够,并且河谷宽阔,足以铺开三万大军。” 朱棣口中说出了许多新名词,但这些名词对于孟章等人却不陌生。 “等浓雾散去再进军,塘骑与步塘分散出去,别给他们偷袭的机会。” “末将领命!” 朱棣吩咐着,孟章也不假思索的应下。 大军的布置,依旧还是以李远、徐增寿为前军,李失为左军、李齐为右军,甘越为后军,孟章为中军。 这么安排,是因为孟章知道皇帝想让李远和徐增寿立功,而甘越由于当初得罪过皇帝,因此被他安排在了后军,避免与皇帝接触。 大军在等待,从辰时到午时,浓雾才渐渐散去。 也是随着浓雾散去,河谷的情况开始展现在明军面前。 宽阔的河谷东西恐怕有六里,南北足有十余里,整个河谷被中间的一条阮里河分割为河东河西。 朱棣他们此时在河西,脱鲁忽察儿他们也在河西,并且在河谷平原北边的一处山坡上扎营筑垒。 河西从山脚到阮里河西有大约三四里,这距离足够朱棣用火炮来对付脱鲁忽察儿。 “自己找死,还要带着部众一起死。” 孟章倒是不加掩饰的讽刺脱鲁忽察儿,毕竟渤海与兀良哈血海深仇。 朱棣虽然也看出了脱鲁忽察儿是想要拼死抵抗,但他心里最多的是惋惜,毕竟招募了脱鲁忽察儿这十万兀良哈蒙古人,他起码能拉出两万鞑骑扫北。 现在看来,这想法是无望了,自家老二与兀良哈结仇太深,两方注定不能善了。 “骑兵穿戴甲胄先出发,马步兵着胸甲随后,炮营选阵地准备炮击。” 面对兀良哈大军的居高临下,朱棣驾轻就熟的指挥大军前进。 除了原本已经着甲的外围三千骑兵,其余骑兵也纷纷穿戴甲胄,而马步兵和炮兵也穿上了胸甲。 一时间,河谷中都似乎光亮了几分,而明军的队伍更是明晃晃的走入了兀良哈大军的视野中。 他们沿河北上,给自己和兀良哈大军留了足够的距离。 一旦发生什么事,马步兵可以在一字时内下马结长枪阵。 虽然没有着全甲,但胸甲轻步兵的长枪阵也不是兀良哈的骑兵能与之碰撞的,更不用说明军还有五千着全甲的骑兵了。 “要冲吗?” “不用……” 山坡上,贵族们询问脱鲁忽察儿,可他却摇摇头示意不用。 与明军作战经验丰富的他怎么会不知道明军火炮的厉害,又怎么会不知道明军短兵作战的能力。 实际上现在的兀良哈诸部已经是黔驴技穷,从朱棣发动北征,并将目标定为他们的时候,老天就注定了他们的战败。 脱鲁忽察儿能做什么?他只能让兀良哈诸部带着壮烈离开。 至于老弱妇孺们,如果能走出那条狭长的兽道,那他们兴许会被鞑靼部吞并,但起码比被明军抓走要更好。 想到这里,脱鲁忽察儿看了看自己的布置。 他的布置,与朱高煦在哈达岭的布置差距太大了,朱高煦在哈达岭的布置,完全可以把两百人当两千人来用。 他的布置,顶多把两万八千人当五万人来用,而且在面对明军时,这个效果还会大打折扣,例如眼下…… “目标、山坡石墙,距离一里四,预射一轮,预备……” “放!” “轰轰轰——” 当明军当着兀良哈大军的面来到他们面前的河谷平原上,马步兵们开始相互掩护着甲,火炮阵地也在扎稳后开始预射炮击。 “全军准备!” 脱鲁忽察儿等的时机就是明军火炮开炮的时机,可当他喊出全军准备的时候,那五千明军骑兵让他不知如何应对。 他们像是甲骑,但却没有臀部的甲裙,肋部的甲裙也收短了许多。 这样的设计,可以说没有重骑的防护性,也没有轻骑的机动性。 但话说回来,这样的设计也让他具备了比轻骑更好的防护性,比重骑更好的速度和耐力。 要不要下令冲锋成为了脱鲁忽察儿的两难抉择,而这次他没有了可以依靠的人。 “……”沉默让他错过了一个好的机会,眼睁睁看着明军的马步兵下马着甲结阵。 “炮营打一个基数,打完步兵推进,骑兵等待我军令!” 朱棣眼看两万六千马步兵着甲结阵,当即便下令他们等待进攻,而炮营也开始将为数不多的炮弹、发射药塞入炮膛,以每字时一轮炮击的速度开始炮击兀良哈人修筑的石墙。 “轰轰轰——” 沉闷的炮声不断在河谷中作响,每打出一轮炮弹,对面的兀良哈防线便会传出一阵阵惨叫声。 五斤的铁炮弹摧毁了简易的部分石墙,使得整段石墙看上去残缺不堪。 “三道石墙,不过没什么用。” 拿着望远镜的朱棣看清了大概,但并不认为这种坡度投下的檑木和落石能对明军造成什么致命伤害。 “李远,稍许大军上山时步步为营,小心檑木和落石,可以让刀牌手走最前面,走近就用火枪进行排枪射击,然后短兵交击。” “末将领命!” 面对朱棣的招呼,长相坚毅的李远毕恭毕敬的作揖。 “轰轰轰——” 沉闷的炮声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等一个时辰过去,许多石墙已经垮塌出了豁口。 “绕开石墙,从左右登坡而上,出击!” 朱棣一开口,李远便抖动马缰,走到朱棣面前庄重作揖,而后策马来到已经结阵的步兵阵前。 两万六千马步兵中有五千火枪手,一万五千长枪兵和六千刀牌手。 李远很快根据朱棣的指示做出调整,两万六千大军被他调动起来,虽然不如朱棣亲自指挥,但效果还勉强不错。 “孟章,你觉得伱能把两万六千人指挥成这样吗?” 朱棣在旁敲侧击孟章的能力,孟章作为早期能被朱高煦委托三场护卫任务的人也不简单,他清楚这是皇帝想要判断自家殿下实力,故此他苦笑摇头:“臣虽然有了国公爵位,但至今只能指挥万余兵马。” 李远是朱棣视为仅次于朱能和张辅的青壮派第三人,孟章恰好也是渤海的第三人。 因此孟章的服软也是表示着渤海不如燕府青壮派,对此朱棣乐呵呵的笑了笑,却并没有说什么。 兴许他心里十分清楚,孟章只是藏拙罢了,李远的能力恐怕还比不上孟章,而孟章如今不过二十九岁,可李远已经四十了。 似乎除了朱能、张辅、孟瑛等人以外,朱棣手中还真找不到几个二三十岁的帅才。 相比较他,朱高煦一方的武将优势就太大了。 “希望老二能镇得住……” 朱棣眯了眯眼睛,看着李远将两万六千步兵一分为二,准备绕过石墙夹击兀良哈大军。 与此同时,左右指挥五千骑兵的李失、李齐也开始跟上步兵队伍,以此保证能在关键时刻保护己方侧翼。 “闻号角声出击!” 看着明军主力出阵,挨了一个小时炮击的脱鲁忽察儿终于下令。 很快,一万六千披甲骑兵上了马匹随时准备居高临下的冲击明军左右军阵。 一万六千骑兵正面冲击两万六千步兵并不占优势,所以他们要做的是利用机动性去迂回背击,亦或者是侧击。 一旦能够成功,那战果不用多说。 只是现在摆在他们的问题在于掩护明军步卒侧翼的骑兵。 “左右各自分出三千精骑去纠缠明军骑兵,剩余的骑兵以明甲(扎甲)骑兵冲阵为主,轻甲的紧跟明甲骑兵。” 脱鲁忽察儿说着自己的计划,自大宁惨败后,兀良哈的明甲骑兵数量骤减,如今只能拉出不到四千人。 他想的就是以这四千人为矛头,穿戴皮甲的轻骑为矛杆,从明军侧翼与背后捅穿他们。 很快,军令开始传达,明军方阵也来到了山坡下,并开始登上这只有十五度左右的缓坡。 一开始他们还算轻松,可随着距离不断往上,军阵的阵容也开始有些紊乱。 “步步为营,不要着急!” 朱棣在后方观察,严声再次提醒,王彦也连忙派塘骑去反复告诉李远。 得了朱棣的再次提醒,李远也开始让步卒放缓脚步,阵容重新严密起来。 不过这个时候檑木与滚石开始被投掷,有棱有角的滚石还好说,在这十五度缓坡里不一定能滚多远,但檑木就不同了。 檑木从山坡上被抛下,速度越滚越快,哪怕有刀牌手的盾阵也无法挡住,要么被砸开底部,要么就是顺着盾阵滚上空中,随后落下直接将明军砸死。 瞧着弟兄出现死伤,李远有些着急。 如果不是朱棣提醒了他步步为营,并且是反复提醒,恐怕他现在已经让骑兵出击了。 “……” 看着明军不骄不躁的阵容,脱鲁忽察儿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整个人都恍惚了。 “如何?什么时候可以动手?” 部分贵族还看不清形势,脱鲁忽察儿见状摇了摇头:“没机会了。” “没机会也要创造,大不了把一万六千人聚到一起,我就不信一万六千人冲不垮一万三四千的明军。” 贵族们想要集结优势兵力,居高临下的对明军发动冲击。 此时此刻,似乎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行了。 “改变军令,向右翼明军发动冲锋。” 脱鲁忽察儿接受了贵族们的提议,很快一万六千骑兵以四千明甲骑兵为矛头,一万二千皮甲骑兵为矛杆发动冲锋。 他们居高临下,战马向下,对身处低地的明军左翼一万四千人发动了冲锋。 “掩护我军两掖!” 李失吹响木哨,他麾下两千骑兵一分为二,开始掩护己方侧翼。 然而面对居高临下的冲锋,李失手上的骑兵太少了。 “陛下!” 中军阵中,王彦不忍看下去,不由得看向朱棣,却见朱棣脸上露出笑容。 骑兵居高临下发起冲锋确实能冲垮低洼地带的同等或少量步兵,可现在时代变了…… “儿郎们,杀了汉狗!!” “杀!!!” 与渤海军有着血海深仇的兀良哈骑兵看见了那面熟悉的朱雀旗,纷纷回想起了自己那些死在渤海军手下的父兄。 他们举起短锤,整支队伍兵分三路,分别对正面,两翼发动了冲击。 “哔哔——” 急促刺耳的哨声传出,李失听到后,连忙下令道:“两翼骑兵撤退,给他们留出空间!” 顷刻间,明军骑兵开始撤退,而这一幕在兀良哈骑兵看来,那就是明军骑兵在畏惧他们。 “小心火枪,一定要破阵!” 脱鲁忽察儿传达自己的军令,可为时已晚。 当他们居高临下的冲向只有不到八十步的明军左翼方阵时,唯一能抵挡骑兵冲击的刀牌手与长枪手纷纷单膝蹲下。 不待兀良哈骑兵反应过来,明军方针后方的火枪手也举起了自己手中那接近六尺长的大号火绳枪。 “放!” “啪啪啪啪——” “嘶嘶!!” “额啊!!” 浓浓的白烟出现,足以穿透扎甲的大号火绳枪在顷刻间击中马匹,甚至击穿了兀良哈明甲骑兵。 眨眼间,人仰马翻,并带动了后续骑兵的栽倒。 他们栽倒一片,可明军的射击还在继续。 两方距离不过五十来步,这距离对于使用大号火绳枪的火枪手来说根本不用瞄准,打中就能打穿。 “啪啪啪啪——” 白烟不断出现,可每次出现都代表了一匹匹战马的嘶鸣,一名名骑兵的消亡。 乘骑马匹在队伍后方的脱鲁忽察儿见到这一幕,他的世界观开始崩塌。 即便此时少量兀良哈骑兵已经冲到了明军阵前,可迎接他们的却是一丈三长的数杆长枪。 他们被挑落下马,被刀牌手收割首级。 两千五百支大号火绳枪的三轮排枪成为了兀良哈骑兵的绝唱,用于破阵的四千明甲骑兵在几个呼吸间被击溃坠马。 即便有侥幸活下来的明甲骑兵带着后方的皮甲骑兵冲到了明军阵前,可面对他们的冲锋,明军迅速变阵,刀牌手掩护火枪手退后,长枪兵硬顶上。 在短兵交击之间,上万轻甲骑兵和少量明甲胡骑被不到五千的明甲长枪兵挑下马来,在短兵搏斗间被斩杀。 看着眼前的一幕幕,脱鲁忽察儿难以接受。 “兀良哈,要在我手中消亡了……” 《明太宗实录》:“上率军至阮里河,时胡骑三万居高临下,上以三万对垒,胡兵冲阵,王师以火枪摧其锋,刀枪折其众,脱鲁死而部众溃,是役斩敌数千,俘胡兵妇孺十万众,牛羊辎重百万。” 《北征录》:“上与脱鲁战阮里河,时胡兵与王师对峙,列阵以待,交战数合,脱鲁死,部众遂降,斩首数百,俘胡寇及羊马辎重无数。” (本章完) 第333章 道貌岸然 “六月丁巳,上率军至阮里河,时胡骑三万居高临下,上以三万对垒,胡兵冲阵,王师以火枪摧其锋,刀枪折其众,脱鲁死而部众溃,是役斩敌七千六百四十七,俘胡兵妇孺十万众,牛羊六十余万。” 永乐三年六月二十七日,当北征战果传回京城时,奉天殿广场上群臣面面相觑,华盖伞下的朱高煦则是扫视着他们,示意亦失哈继续开口。 亦失哈心领神会,随即诵读六军都督府军报内容,并将朱棣的圣旨内容也一并诵读。 简单来说,朱棣在灭亡兀良哈诸卫后倒也没有继续在当地停留,而是在交战的河谷设置了一个千户所,并留下一千兵马暂时驻扎,同时将军中半数粮食留给了他们。 朱棣在兀良哈秃山、兀良哈城分别设置了两个卫,不过他没有取名,示意让朱高煦取名,同时让朱高煦将重要的地方都设立卫所。 正因如此,在亦失哈读完旨意后,朱高煦便也就不假思索的开口道: “将漠东并入大宁都司,在兀良哈秃城设白城卫,兀良哈秃山设泰宁卫,兀良哈秃山东北二百里,恼温江中上游设鹤城卫,恼温江改嫩江。” “三卫下辖二十所,每所编制补满,发配肇州犯人充军白城、泰宁、鹤城三卫,另迁移兀良哈部众入辽东诸府,牧群归入辽东、渤海行太仆寺。” “此外,裁撤大宁都司治下新城、会州等卫,降为千户所,余者军户北上白城卫。” 朱高煦三言两语定下了大宁都司新增三卫的具体情况,百官闻言纷纷作揖,六军都督府在京官员也纷纷作揖。 眼看无人反对,朱高煦又宣布了一些新政: “命辽国公孟章招抚北山、东海等部女真,增设渤海卫所。” “山西行都司增设五原卫,迁徙山西无田亩之民前往山西行都司开荒耕地。” “教令山西行都司都指挥使林粟裁撤部分卫所,改卫设县。” 简单几句话,透露出了大明今后的方向。 山西行都司主要管理的还是河套地区和部分山西、漠南地区。 山西行都司改卫设县,也就是在实土的道路上前进了一步。 不出意外的话,朝廷未来几年的北方重心都会放在河套和大宁地区。 只要河套、大宁平安无事,那整个东北地区就可以安心生产,这样一来,那渤海未来从都司增加为三司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退朝!” 将自己的未来几年的北方理政理念交代清楚后,朱高煦便没有和群臣们扯皮,而是直截了当的宣布了退朝。 “殿下千岁……” 群臣回礼,朱高煦则是已经走远。 他坐上了金辂返回春和殿,并在坐下的第一时间询问亦失哈:“我爹什么时候回来?” 闻言,亦失哈也根据朱棣传回的消息回禀:“大军已经返回白城,陛下应该会在八月初带着北平的燕山左右二卫返回北京,等待漠东三卫有兵马接替李失他们才会南下。” “算算时间,应该是九月左右南下。” “九月……”朱高煦微微点头,又开口道:“郭资与郁新学习如何?” “还不错。”亦失哈回应,随后也走到桌案前,找出今日送抵南京的几本文册。 “这是今早交趾都司送来的《黄册》和《鱼鳞图册》,此外郑和留崔均坐镇南五府,自己与越国公杨展率领舰队返回广州募兵,预计腊月南下南洋。” “还有这份是占城、高棉、暹罗等十六国送来的国书,希望能借助下西洋舰队前来京城朝贡。” “这两份是黔国公、曹国公送来的云南、广西、四川等土司平叛奏疏。” 亦失哈说了一堆东西,朱高煦也将这些东西一一打开,首先是交趾都司送来的安南《黄册》和《鱼鳞图册》。 【府州四十八、县一百六十八,户二十二万四千六百七十二,象九十五、马二百七十一、牛三万二千五百二十、船八千八百六十五。】 【汉口十二万四千七百五十,安南口一百八十九万七千四百整,耕地一千六百四千二十四万七千三百余六亩三分。】 “二百零二万余口,一千六百多万亩耕地……倒是不错。” 看完《黄册》和《鱼鳞图册》内容,朱高煦满意点头,虽然安南本土人口还有近一百九十万,但起码汉人迁徙速度不算太慢。 自从江南等地被强制移民开始,朱高煦略微看了看,迁徙安南的人口基本可以达到十六万左右。 如果把这十六万没有耕地的流民迁徙到安南,那安南人口也能达到二十八万。 这个占比已经不低,起码比历史上近三百万安南人口和不过三十万汉人的占比要高。 “现在的问题是长山山脉之中的蛮人,他们的数量也不容小觑,剿灭胡氏父子后要对付的就是他们。” “对付他们,可以拉一派打一派,拉拢归顺我们的,打击反抗我们的,同时还要让安南本土百姓与他们对立,这样才能让我汉人可以稳定繁衍。” 朱高煦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利用长山蛮人和安南人的仇恨来使得两方矛盾加剧,从而让他们忽视汉人。 等他们斗得差不多的时候,汉人也可以用自己的人口优势来同化他们,进而彻底实控安南。 明代的汉地两京十三省,要在朱高煦自己的手上发展的越来越多,直到吃不下为止。 就现在而言,中南半岛难以吃下,且没有名义吃下的就是暹罗地区的十余个国家,以及安南南边的占婆,高棉,以及马来半岛上的十几个小国。 爪哇和苏门答腊、吕宋等南洋诸岛则是只能吃下几个重要的岛屿,除非大明能在未来几十年人口爆炸式增长,不然很难吃下南洋和中南半岛的三宣六慰。 就现在的情况来说,黑龙江以南的东北地区已经算是传统汉地了,只要把女真人都从山中招抚出来,然后发配足够的罪犯占据黑龙江两岸,那实控东北地区就没什么问题。 明代辽东经历了二百多年的战事都能从一开始的四十余万人口增加到明末的二三百万。 现在只要自己不出问题,那自己能活的几十年时间里起码能让整个东北地区人口翻一倍。 如果东北地区人口能突破五百万,那便是小冰河期到来,东北也不会遭遇太大问题。 明末之所以能培养出努尔哈赤,除了李成梁的扶持外,也和小冰河时期的东北地区洪涝有着不少问题。 不过历史上的洪涝是因为女真各部没有足够的人口和实力修建水利,这才使得整个关外民不聊生,最后各部内卷,卷出了努尔哈赤这么一个家伙。 现在东北地区的水利建设虽然比不上江南,但比北方绝大部分省份都要好。 只要继续保持下去,那依托黑龙江、松花江和嫩江三条大河流,足够让东北地区越来越多,更不用说大明在关外建设的大量矿场、手工作坊了。 “告诉郑和下西洋不用太着急,训练好兵卒再南下,另外所有南洋船只都需要接受检查,敢有反抗者炮击沉船,活口不留。” 朱高煦看着郑和与杨展的奏疏,也通过亦失哈对他们吩咐了起来。 朱高煦可不管什么海盗王陈祖义,反正在舰炮和下西洋舰队面前,他们都只是开着渔船的贼寇罢了。 至于南洋诸国会怎么想,朱高煦才懒得管会不会波及他们,反正他们也不是什么好鸟。 旧港宣慰司到了最后,还不是被这群家伙给摧毁了? 不展示下武力给他们看看,他们还以为大明的火炮是摆设呢。 “这样做会不会让南洋诸国对朝廷心生不满?” “那又如何?” 亦失哈担心的开口,朱高煦则是看着奏疏轻松道:“不把他们打疼,他们就不清楚谁才是天朝,谁才是天下共主。” “不要为了一时和平而忍气吞声,展示什么所谓的大国风范。” “只有道理足够大,他们才会和你一样彬彬有礼。” 朱高煦所说的道理是什么,亦失哈不用多想都能猜到,因此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 “占城、暹罗等国如果愿意派遣使臣跟随船队返回南京也可以,刚好可以让他们看看朝廷的力量。” “至于西南的事情……” 朱高煦打开了来自沐春和李景隆的两份奏疏,内容都是对西南之地土司叛乱的平叛。 平定安南确实让西南土司见识到了大明的实力,不过也滋生了一群习惯劫掠的家伙。 对于这群人,沐春和李景隆可没有手软。 过去四个月时间里,被捣灭的土司多达四十二家,纷纷被改土归流,土地均分给了土司治下的少民。 广西、云南、四川三地的《鱼鳞图册》上耕地也增加了近四十万亩,《黄册》口数也增加了近十万人。 这些土司还不算有脑子有实力的,真正有实力的还得是云南的三大土司和四川的四大土司,以及广西的瑶苗土司。 如果能把他们都收拾了,西南三省起码能一口气增多二三百万人口,数百近千万亩耕地。 不过就眼下而言,大明需要的还是休养生息,毕竟已经连续征战了两年的时间。 “这些土民都蠲免一年赋税,另外从派四夷馆官员学习当地语言,并将学会这些语言的官员派去山东与辽东建设四夷馆。” “日后五年官学毕业的学子可以报名四夷馆免费学习,学习成功后可以参与中卷的科举考试。” 朱高煦说着自己的想法,亦失哈闻言也小心道:“您是想将语言也纳入中卷之中?” “差不多吧,总不能指望一帮趾高气昂的士大夫用官话去教导地方百姓吧?”朱高煦摇头用手示意亦失哈查看。 亦失哈顺着朱高煦的手向奏疏看去,很轻松就看到了几场因为语言问题而爆发械斗的动乱。 好在沐春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对于这种动乱,沐春都会派人去劝说,土民也会重新老实下来,继续在当地务农交税。 “只有先学会他们的语言,然后才能推广官学,让当地的土民融入大明。” 朱高煦话音还没落下,便听到了刺耳的哭声,不由得靠在椅子上,与亦失哈四目相对,很是无奈。 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郭琰便抱着头发剃光,顶着个光头的朱瞻壑出现在了春和殿内。 一见到朱高煦,朱瞻壑就不哭了,朱高煦也只能起身走向郭琰,示意要接过朱瞻壑。 “这孩子太久不见您,便总是哭闹。” 郭琰很是无奈的说着,朱高煦也抱着朱瞻壑苦笑道:“小子,你诚心折腾你爹?” “爹…爹……” 朱瞻壑说着简单的词汇,人也不哭了,就用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朱高煦。 “别人都是儿子亲近娘,伱怎么都亲近爹?” 朱高煦说着,便把朱瞻壑举起来,让他高兴的手舞足蹈。 瞧着这一幕,郭琰与亦失哈四目相对,似乎在说亲近你就是因为你不把儿子当儿子。 “吃饭了没?” 把朱瞻壑轻松举起来随便乱晃的朱高煦询问郭琰,郭琰摇了摇头,朱高煦便对亦失哈吩咐:“准备午膳。” “是”亦失哈应下并去安排,朱高煦则是看了一眼朱瞻壑。 不知道是被晃晕了还是怎么说,他此刻就瞪大眼睛打量四周,一点哭闹的迹象都没有。 “这不是挺乖的嘛。” 朱高煦笑呵呵的把他交回郭琰怀中,带着郭琰走到榻上坐下,倒了一杯茶。 “近来爷爷染了风寒,我想带壑儿回侯府住几天。” 郭琰小心说着自己的想法,听到郭英生病的朱高煦也停下了喝茶的举动,询问道:“调医院的医生和太医去看了吗?” “看了……”郭琰脸上满是愁容,显然郭英的情况不算太好。 朱高煦见她这样也想了想,似乎郭英确实是在这一年病逝的,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挺过去。 “回去看看吧。”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朱高煦便批准了郭琰回家省亲的事情。 “对了,张奉仪害喜了。” 郭琰点了点头,便与朱高煦说了一个好消息。 “张奉仪?”朱高煦一脸疑惑,毕竟东宫有好几个张奉仪。 “就是您最喜爱的东三殿张奉仪。”郭琰解释起来,朱高煦听后也想起来是谁了。 那张奉仪是被徐皇后选出的秀女,身材高挑丰腴,便是不化妆也足够动人。 正因长得好看且身材不错,朱高煦才多次留宿东三殿。 要说感情也有点,但留宿太多后总会有些腻味,因此朱高煦最近两个月也换了换留宿对象,偶尔回去后寝宫陪陪郭琰。 “殿下要是有空可以去看看张奉仪。” 郭琰倒是很大方,毕竟朱瞻壑无灾无病,还是嫡长身份,自己也可以再生,倒是没有必要去嫉妒一个区区奉仪。 “晚上我去看看吧。” 虽说朱高煦对这些女的没有太丰富的感情,但毕竟怀了孩子,自己什么都不做也有点不太好。 来到这个时代他就得接受这个时代的一些东西,如果当太子和皇帝还对任何一个女的投入太多感情,那朱高煦恐怕也没有太多心思处理朝政了。 “一定得去喔。”郭琰抱着朱瞻壑笑着叮嘱,朱高煦也无奈笑道:“你是把我往外推。” “臣妾是怕旁人说我善妒。”郭琰笑吟吟的解释,但毫无说服力。 郭琰在朱高煦这里和那些女的不一样,哪怕她没有淮西勋贵的身份,起码也与自己共同患难,二人算是患难夫妻。 当然,两人的感情虽然不错,但与天下相比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好在郭琰也清楚,所以基本不谈庙堂上的事情,对于朱高煦用人也从不插话,这让朱高煦很满意。 “你与娘亲、奶奶都是识大体的人,朝廷就需要这样的人。” 朱高煦搂上了郭琰,可郭琰却笑道:“殿下可别总是说朝廷,您总这样,臣妾总觉得太官方。” “那我要怎么说?”朱高煦还真不懂怎么谈恋爱,怎么维护感情,所以就算留宿后宫都是解决完问题就呼呼大睡,第二次一早便起身离开。 “殿下可以说……”郭琰想了想,最后笑道:“家里就需要这样的妻子。” “好好好……”朱高煦点头:“我这家中就需要你这样的妻子才能让后宫安宁。” “多谢殿下夸奖。” 郭琰抱着朱瞻壑起身行了一礼,却被朱高煦笑道:“你倒是说我官方,倒不如你天天行礼。” “虽是夫妻,却也是君臣啊。”郭琰坐回位置上,这才询问道: “臣妾听说北边的战事结束了,那爹娘什么时候回来?” 郭琰询问这件事倒不算涉及庙堂,毕竟徐皇后北上前就将内廷都交给了她管理,知道徐皇后什么时候回来,她也好早早准备迎接。 “爹说九月份左右南下,我估计应该在除夕前赶回来。” 朱高煦说着,郭琰也似乎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道:“太子陵那边传来消息,说瓯宁王府发生火灾,幸好被西厂的人发现并灭火,不然恐怕瓯宁王……” 郭琰开口说了没一会,朱高煦的眉头便皱紧了起来。 瓯宁王就是朱标的五子朱允熙(火熙),由于朱高煦打下南京时他年纪太小,因此虽说被牵连到了,但也只是被朱棣降为瓯宁王,不像朱允熥和朱允熞一样被废为庶人。 朱允熙如今与吕氏居住在朱标的陵墓不远处,奉旨为朱标守陵。 按照郭琰的话来看,如果不是瓯宁王府有西厂的人,恐怕朱允熙已经被活活烧死了。 “去传纪纲、胡纶来见我。” 朱高煦抬头吩咐亦失哈,亦失哈闻言也连忙派人去传纪纲也胡纶。 做完这些,亦失哈这才开口道:“若是瓯宁王真的死了,那对殿下名声恐怕不好。” “我知道,所以我才让西厂的人保护他们三兄弟。”朱高煦颔首,他很清楚朱标存世的三个儿子与朱允炆的儿子代表什么。 由于朱高煦拿下南京导致朱允炆自焚,因此在世人看来,朱高煦和朱允炆的关系可以说是世仇。 如果朱允熙被烧死,而且还是在朱高煦监国期间被烧死,那朱高煦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传我教令,把吴庶人、衡庶人、建庶人迁移圈禁瓯宁王府,另外把瓯宁王府的人都换成渤海的女真护卫。” “告诉下面的弟兄,凡是有人想要对懿文太子后人不利的,都是在与我作对。” 朱高煦对亦失哈吩咐着,并且将朱允熥、朱允熞、朱文奎三人都放到了瓯宁王府。 在欧宁王府里有吕氏帮持,他们不至于过得太差。 加上女真和西厂的护卫,他们的安全也能得到保障,不会再轻易发生这样的事情。 “殿下如此,不担心日后他们会……” 亦失哈想要提醒,可朱高煦却爽朗道:“我怕他们什么?” “朱允炆有百万大军都输了,他们有什么呢?” 朱高煦压根不担心朱允熥他们,以及他们未来的后人,甚至会好好对他们。 君不见建庶人和吴庶人的后人即便活到了嘉靖年间才绝嗣,作为始作俑者的朱棣都能被骂的狗血淋头。 如果朱标的儿子死在自己任期,那自己估计也要被这群儒生写几百篇野史。 然而他不仅不苛待朱允熥和朱文奎,他还要在日后好好照顾他们。 这么做的目的没别的,就是想狠狠打这群儒生的脸。 朱允炆在的时候不是一个个的忠君爱国,动不动就要以身殉国,弄得好像自家父子入京就会残害朱标后人一样。 现在朱标后人活得好好的,这群儒生也没有殉国,反倒是显得他们龌龊了。 朱高煦瞧不起杨士奇、解缙、胡广、金幼孜、黄淮、胡俨这群人当初与周是修约定一起为朱允炆死节,结果除了周是修,其它人纷纷厚着脸皮活了下来。 如果不是现在他还不是皇帝,朱高煦都想追赠周是修,以此来好好讽刺这群道貌岸然的家伙。 “殿下,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沐阳伯胡纶已经到殿外了……” 忽的,门口的太监对殿内作揖唱礼,朱高煦听闻也眯了眯眼睛:“宣他们进来。” 今天二更估计下午一点,过两天忙好就能恢复正常更新时间了。 (本章完) 第334章 波流涌动 “臣,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参见殿下,殿下千岁……” 春和殿内,当纪纲与胡纶作揖的时候,朱高煦已经让郭琰带着朱瞻壑去了偏殿,自己则是留下了亦失哈等待他们行礼。 瞧着站着作揖的纪纲与胡纶,朱高煦直接开口道:“听闻瓯宁王府起火了?” “臣正要汇报此事。” “臣已经向殿下汇报,不过没赶上时候,只能汇报给了太子妃殿下。” 纪纲与胡纶一前一后开口,朱高煦却先询问纪纲:“你先说,查出什么了。” “此次纵火,乃烛火引燃,不过并非意外,而是人为。”纪纲解释道: “臣之所以禀告太迟,便是亲自前往了欧宁王府。” “臣亲自看过,仅凭一盏烛火的火油是不足以引燃宫室的,应该是有人在殿内多洒了火油。” 纪纲将调查的事情汇报了清楚,朱高煦却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他。 面对这种压力,纪纲也继续道:“臣已经派人对欧宁王府的奴婢审问,同时安排了一批新的奴婢。” “不必了!”听到纪纲要安排人进去,朱高煦直接道: “即日起,懿文太子后人,包括吴庶人、衡庶人、建庶人都迁居欧宁王府,欧宁王府的护卫从大教场调拨,奴婢也从东宫调拨。” “是……”纪纲顿了片刻,显然没想到朱高煦居然会出手保护朱允熙等人。 “胡纶,你来说。” 朱高煦看向胡纶,胡纶也不假思索的作揖道:“臣的查案与纪都指挥使一样,不过西厂无拿人审讯的权力,故此没有查出什么具体的方向。” 胡纶实话实话,朱高煦听后也看着纪纲:“纪都指挥使,这案子就交给你了,好好查案吧……” 朱高煦的话似乎有深意,纪纲闻言强装镇定作揖:“臣领教令。” “伱先退下吧,胡纶你留下。” “臣告退……” 纪纲退出了春和殿,胡纶则是被留下并赐座。 瞧着纪纲走远,胡纶这才开口道:“殿下,这案子明显和锦衣……” “交给他们自己弄。”朱高煦打断了他的话,显然他知道这件事是锦衣卫出手。 渤海的人虽然也希望朱标的子孙死绝,但朱高煦早就三申五令,并且和他们解释了朱标后人活着对自己的好处。 朱高煦信任渤海的弟兄,而欧宁王府除了渤海的人就是锦衣卫的人,所以只能是锦衣卫的人。 “这事情,是否与陛……” “吃过饭没有?” 胡纶想询问,可朱高煦却打断了他。 见状,胡纶也就闭上了嘴:“臣吃过了。” “那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情交给他们查,你只要需要保护好建庶人、吴庶人和衡庶人,瓯宁王就足够。” 朱高煦端茶送客,胡纶闻言便起身回礼,随后离开了春和殿中。 待他离开,偏殿中的郭琰才抱着朱瞻壑走了出来,并来到朱高煦身旁坐下。 不过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等着午膳传到后,才与朱高煦聊起了家常。 “昨日大嫂来寻我,说是他们明年元宵过后便要去就藩了。” “嗯,除了太小的藩王,其它藩王都会就藩。” 夫妻二人聊着藩王就藩的话题,只是没聊两句,殿门的太监便再次作揖:“殿下,户部尚书郁新求见。” “传!”朱高煦头也不抬的回答,不多时便见郁新走了进来。 “臣户部尚书郁新,参见二位殿下……” 郁新没想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不过朱高煦却很爽朗:“坐下一起吃吧,不吃也喝喝茶,边吃边说。” “是……”郁新应下,不过待他坐下后,他才对桌上的饭桌打量了起来。 在东宫的饭桌上,两个肉菜和三个素菜、一个汤菜摆放着。 亦失哈为郁新添了碗筷,郁新倒是没敢动筷,只是说道:“殿下如此简朴,实乃百姓之福。” “你什么时候也会说这种话了。”朱高煦吃得正香,被郁新这么说倒是有些尴尬了。 他擦了擦嘴,然后用公筷给郁新夹了一些肉菜:“古往今来许多君王都会伪装,这种饮食上的伪装反而是最容易的。” “虽容易,可也很容易被揭穿。”郁新摇摇头,朱高煦连忙打断: “这饮食不是我简朴,而是再多也吃不了那么多。” “这宫里的山珍海味,我早年在武英殿陪爷爷理政时便吃了个遍。” “说句实话,在我这里,一只熊掌和一斤蹄筋没有什么区别。” “当然,我也不是每天都简朴,偶尔突然想吃点什么,也会让人弄出来。” “因此啊……”朱高煦拿起筷子递给郁新,示意他吃饭的同时笑道:“你也不要哄抬我,免得我被架着不能动。” 立人设这种事情朱高煦不干,他造反就是为了不受约束,不用畏畏缩缩的面对所有人。 眼下好不容易成功了,他就想好好做自己,不想立什么圣贤的人设。 “殿下这么说,那臣反而更为钦佩。” 郁新看着比实际年纪老成许多的朱高煦,不由得佩服道:“人言伪君子,但若是伪君子能装一辈子便是君子,而大部分人只能装前半辈子,到了后半辈子就开始肆意妄为。” “殿下从不伪装自己,对臣子也向来将心比心,若是这些都不是伪装,那臣反倒认为殿下才是真君子。” “我不算君子,君子干不出安南的那种事情。”朱高煦轻笑,并提起了他对安南的政策,便是郁新都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我要当太子,要当储君,便要有心思,要有准备。” “对我而言,我既然决定要坐上这个位置,那便要把国家与百姓为首要,个人私事为次,再末才是史料上的我。” “我听闻近来民间有不少谣言说我贪图美色,享受靡靡之音。” “这些事情我都做了,但我不曾怠慢国家政务。” “我始终认为,君王也是人,臣子不应该以圣贤的标准要求君王,而君王也不能以圣贤的标准要求臣子。” 朱高煦说着自己对君臣的看法,这让郁新十分动容:“臣与殿下相识不过四载,但殿下对臣子的态度,臣却看的真切,也感受得真切。” “古往今来鲜有君王能如殿下这般关心臣下,也鲜有君王能如殿下这般待谏臣为友。” 郁新说的这话听上去很夸张,但却是公认的事实。 哪怕是十分厌恶朱高煦的江南官员们,也不得不承认朱高煦对他们要更为礼待。 即便是六科给事中和都察院的言官天天上疏谏言,朱高煦也没把他们怎么样,只是在奏疏上回骂他们,让他们多多关注民生,不要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私事上。 “谏臣只要谏言得当,那对我和天下都是一件好事,只要他们别总是盯着我的私事谏言就行。” 朱高煦很无语,都察院的言官时常弹劾他听乐曲,常常留宿妃嫔。 这些事情在他看来是他的私事,只要不影响朝政就行,但这群家伙总说“天家无私事”,弄得朱高煦每日得花费精力来和他们打嘴炮。 “即便如此,殿下也没有杖责他们,反倒是将他们驳得无言以对。” 郁新笑着,心里却很佩服朱高煦这种能听进去意见的行为。 要知道都察院的言官不是好相与的,有的时候过分了,就连郭琰这种不干涉朝政的人都会劝朱高煦杖责一两个人来杀鸡儆猴,不过朱高煦却不以为意。 杖责这群人只会让他们名声壮大,倒不如将他们驳倒来得杀人诛心。 例如前几日就有言官谏言东宫每日听乐曲,朱高煦看了奏疏就立马让胡纶去查那人,然后在奏疏上说出那人养了多少奴婢,霍霍了多少婢女,又养了多少舞女。 这一连串的情报把那言官说的汗流浃背,末了朱高煦才道:“孤未以圣贤要求尔等,尔等又何须要求孤?” 不得不说这套办法很管用,最少这几日来没有哪个言官会闲着没事来谏言说他听曲子是荒废国事了。 要说风雅,谁能玩得过这群士大夫。 “好了,你先说说你来找我是为什么吧。” 朱高煦不想谈什么为君之道,毕竟在他看来只要把事情做好,力所能及的地方尽量蠲免赋税,帮百姓修桥铺路,让百姓日子过好就是最好的答案。 “臣这次来,是想与殿下商量官员俸禄折钱一事。” 郁新的任期是秋税过后,加上交接工作什么的,估计得等明年元宵过后才能放下一切离开南京。 正因如此,针对眼下的钱银涌入,他早就与朱高煦商量过将官员俸禄按照米钱折半,也就是米和钱各发一半。 这么一来,运米的损耗可以降低,官员们也不用花费心思去把禄米换成钱。 “这是臣写的奏疏,请您过目……” 郁新从袖中拿出了奏疏,朱高煦见状也接过打开。 【洪武旧制:正一品月俸八十七石,从一品至正三品,递减十三石至三十五石,从三品二十六石,正四品二十四石,从四品二十一石,正五品十六石,从五品十四石,正六品十石,从六品八石,正七品至从九品递减五斗,至五石为止。】 【永乐新制:正一品月俸禄米四十石,钱二十四贯,从一品……】 朱高煦看完内容,其中最低的从九品从洪武旧制的月俸五石,更变为【月俸三石,钱一贯】。 “天下米价各不同,你挑选的是哪个地方的米价折色?” 朱高煦看完询问,郁新也回答道:“臣挑选的是陕西,一贯钱可以买二石米,放在天下算比较高的了,江南如今米价是一贯买米三石。” “这样折钱,对北方官员不太好。”朱高煦摇摇头: “同样一贯钱,江南官员能买三石米,陕西只能买二石米,长此以往,陕西官员必然想要逃离陕西。” “这样吧,就按照江南米价折钱,但是你再专设一项俸禄,专门对云南、广西、陕西、山西、辽东、四川、大宁、渤海等偏远、边患地区官员做出补贴。” “补贴过后,这些地方官员俸禄必须要比内地的官员俸禄要高。” 朱高煦说罢,郁新也询问道:“要高出多少?” “高出两成吧。”朱高煦说了个数额,郁新听后稍微算了算便开口道: “若是如此,明岁文武官员俸禄恐怕会多支三百万石。” “钱不是省出来的,就按照这么做吧。”朱高煦吩咐着,可郁新却道:“这样官员的俸禄未免太高了。” 作为官员之中的一员,郁新居然亲口说出官员俸禄太高,这放到后世简直不可思议,毕竟明代官员俸禄低是出了名了。 不过如今是明初,明朝官员俸禄可以说不要太高。 要知道即便是从九品的官员,月俸也是五石米,即便以江南米价为主,折下来起码有一贯六百余文。 相比较之下,南京城一个普通的力夫工价也不过每日二十文,干满一个月才六百文。 力夫还得自己解决饮食,但官员却可以吃衙门饭菜,并且每年还有一些节日可以得到赐钱,领取免费的煤炭等等。 这些都算上,一个从九品官员的月俸,起码是普通百姓的四倍以上,郁新觉得官员俸禄高倒也不奇怪了。 “一朝涨一次,也不算高。” 朱高煦与郁新解释,郁新这便了解了朱高煦的意思,合着这次涨俸就代表永乐年间再也不涨俸禄了。 “既然如此,那臣无异议。” 郁新从朱高煦手中接过奏疏,起身便要去偏殿修改。 朱高煦见状开口道:“把碗里的饭菜也拿去,一边处理一边吃吧,我估计你在我夫妻面前也吃不下去。” “臣……”郁新面露羞愧,刚想说什么,却见朱高煦笑着摆手,示意他快些去处理。 见状,郁新便端着自己的碗筷去了春和殿的偏殿。 不多时,偏殿之中就传出了算盘敲打的声音。 中间朱高煦还让亦失哈去给郁新添了饭菜,不过郁新终究是在户部熬了太多年,伤及了根本,所以吃不了许多饭菜。 大约一刻钟过去,随着朱高煦夫妻二人吃完,郭琰也抱着朱瞻壑离开了春和殿,而郁新也总算处理好了这件事,将新的奏疏递到了朱高煦面前。 【永乐新制:正一品月俸禄米四十石,钱十六贯,从一品……】 【从九品月俸禄米二石,钱一贯(偏远诸省加一贯)】 【天下文武官员总岁禄米五百八十七万六千四百四十石,钱一百七十万六千四百一十五贯】 简单更改过后,这份永乐年间的俸禄表显得合理了许多,在末了郁新还算出了文武官员总禄。 “如果算上胥吏和兵卒的俸禄,那大概有多少?” 朱高煦对官员俸禄还算满意,现在只需要知道兵卒和胥吏的俸禄就能知道永乐年间大概的俸禄支出会是多少了。 “如果都折钱,大概是岁禄米二千七百余万石,钱八百万贯左右。” “岁禄米还好说,钱的话朝廷确实拿不出。” 郁新说出了大概的情况,朱高煦也点头颔首:“放心,如今时机还不成熟,我不会让胥吏与兵卒俸禄折钱。” 说着说着,朱高煦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他看着年纪不过五十八岁,看上去却和后世七十岁老人差不多的郁新感慨道: “若是你再年轻十岁,天下遂可清明矣……” 朱高煦这话有些夸张了,但这也表达了他对郁新的不舍。 郁新欲言又止,朱高煦却抬手道:“我想让你安度晚年,你这把年纪多休息休息,花花时间陪陪家人也是好的。” 朱高煦虽然不舍郁新离开,但也不想他累死在任上。 让他提前两年退休,说不定他能多活四五年,这对郁新本人来说才是最大的恩典。 “好好带带郭资吧,我听说他做的还行,虽然不如你,但也凑合了。” “臣告退……” 见朱高煦这么说,郁新将自己的话憋了回去,抬手作揖后便转身离开了春和殿。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朱高煦感慨万千,只觉得郁新的退场,就好像是洪武年间遗留文臣的陆续退场。 “希望夏原吉能如历史上一样长寿些吧。” 摇了摇头,朱高煦返回偏殿处理奏疏,倒也没什么心思听那靡靡之音了。 倒是相较于他和郁新的君臣不舍,此刻的北镇抚司诏狱中却响彻哀嚎。 “我将你当兄弟,你却在私下捅老子刀子。” 昏暗的牢房内,纪纲脱下自己的赐服,面容平淡的看着几名锦衣卫将一名男子捆在架子上。 “我再说一次,说出来是谁让你干的。” 纪纲将拿起了一根鞭子,鞭子上有细密的倒刺。 “我……我不能说……” 同为锦衣卫,那男子自然知道这鞭子挨一下有多痛,可他根本不敢说出背后的人是谁。 “那就别怪我了……” “额啊!!!” 纪纲脸色阴沉,不待那男子回答便是一鞭。 鞭子的抽打固然疼痛,可鞭子上的倒刺与盐水才是最为痛苦的存在。 一鞭过后,强烈的痛苦开始刺激男子的伤口。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疼痛,仿佛伤口上贴着一团火焰,火焰化作无数边缘锯齿状的尖刺,撕开他的皮肤,尖刺上还挂着肉丝,狠狠的钻进他的身体。 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水波一样的抽搐,那男子哀嚎着低下头查看伤口。 透过被撕裂的破碎衣服,他看到了自己被打烂的肉在疯狂的抽动。 剧烈的疼痛干扰了他的神经,使得他并不能感受到肌肉在收缩。 这种感觉,似乎像是皮肉里钻进了一个疯狂的寄生虫在不断蠕动。 “兵部主事李贞!” 只是一鞭,他便忍不住招了出来,而纪纲闻言则是面露鄙夷,啐了一口:“倒当你是个汉子了。” “除了他呢?” 纪纲并不满足,毕竟一个小小的兵部主事根本不可能策划这种事情。 “没有了……没有了……” 那男子似乎精神已经恍惚,然而纪纲听到没有后立马变了脸色。 他从水盆里拿出一块毛巾,浸透后便拿着走到那男子面前,一脚踢翻了束缚他的凳子,同时将那块浸满了水的毛巾蒙住了他的口鼻。 他奋力挣扎,想要呼吸,但同时气管还在胃酸的刺激下催动他咳嗽。 他的气息被憋在气管和食道里,和胃酸混合在一起,仿佛一团愤怒的火药,要炸穿他的身体。 在一段时间的挣扎后,他的意识开始涣散,一切变得安静…… “看样子你只知道一个。” 瞧着他没有说出其它人的名字,纪纲这才在他即将死亡的时候将毛巾揭开,给了他大口喘息的机会。 “给他个痛快,其它人和我去抓人!” 纪纲走出了牢房,不多时牢房内便传出了凄厉的求饶声。 不多时,上百名缇骑在纪纲的带领下来到了兵部主事李贞的府邸。 随着几声撞击,府邸的大门被撞开,纪纲也率领缇骑鱼贯而入。 “找到了!” 李贞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因此早已遣散了府中的奴婢。 当锦衣卫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溺死在了后院的水井之中。 “直娘贼……” 望着李贞那张苍白的脸,纪纲恨不得把他的尸体吊起来大卸八块。 “给我找!我就不信他能把所有东西都带走!” 纪纲恶狠狠的吩咐缇骑们,而缇骑们也很快行动,将李贞那本就不大的府邸弄得一片狼藉。 然而直到黄昏,他们都没能从中找到什么东西…… (本章完) 第335章 未竟之业 “都指挥使纪纲私自用刑,诬陷诽谤,臣等请殿下明察!!” 七月初,春和殿外的宫道上跪满了一群正七品的御史、给事中等官员。 他们声嘶力竭,异口同声的叫喊着,仿佛这样才能宣泄他们受到的不公。 距离他们百来步的春和殿内,朱高煦被这些声音吵得头疼,不由揉了揉眉心。 “两边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啊。” 他感叹一声,旁边的亦失哈也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自李贞溺死的消息传开,舆论并没有偏向纪纲,朝野群臣都认为李贞的死并非自杀,而是被锦衣卫淹死。 这样的消息传开后,没有抓到人的纪纲也火冒三丈,立马翻出南镇抚司库存的文牍开始挨个抓与李贞有关的官员。 短短五日,被纪纲抓走关进诏狱的官员足有三十余人。 这些人的下场是什么,朱高煦都不用想就能知道。 “殿下,要斥责纪纲吗?” 亦失哈询问朱高煦,然而朱高煦却靠在椅子上懒散道:“他凭手里的文牍抓人,抓的人也都有把柄在他手上,我为何要斥责他?” “那群人手脚不干净,抓了也就抓了。” 朱高煦说着这话的时候,目光还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殿外,似乎暗示殿外那群人也没几个干净的。 “西厂也有他们的把柄,要不要让胡纶把他们也带走?” 亦失哈询问朱高煦,可朱高煦却摇了摇头:“有人干这事,我们就不要凑热闹了。” “我只要案子的结果,至于中途得罪了谁,那与我们无关。” 朱高煦的意思很明显,纪纲自己查案,自己背锅,他是不可能站出来掺和的。 群臣只要脑子没问题,他们就应该知道自己应该针对谁。 “那外面这群人怎么办?” 亦失哈看向了殿外,眼神询问。 “让他们再聒噪几天吧,纪纲可不是什么心眼很大的人。” 朱高煦拿起一旁果盘切好的西瓜,笑呵呵吃了一口,却又在西瓜下口后表情痛苦。 对于享受了后世改良水果的他来说,这个时代的任何水果,任何品种都显得那么的难吃。 “以后还是给我弄点梨吧。” 勉强吃了一口后,朱高煦便与亦失哈交代了起来,却不想亦失哈听后却道:“吃梨会不会太便宜了,招待群臣也不好拿出手……” “那你给他们吃西瓜吧,给我弄点梨就行。” 朱高煦吧唧嘴巴,旁边的亦失哈却惋惜,只觉得自家殿下对自己太苛刻,对群臣太好了,却不知道朱高煦只是单纯吃不惯明代的西瓜罢了…… “呕!!” 昏暗的诏狱之中,当一名被束缚在长凳之上的男子发出干呕声,胃里的胃酸在一瞬间灌满了鼻腔。 “咳呕……咳咳……” 无法控制的咳嗽使他溅了自己一脸的胃酸,在胃酸的刺激下,他艰难睁开了肿胀的眼睛。 一间牢房内,左右站着两名负责用刑的锦衣卫,整个牢狱内,左右两支火把是唯一的光源。 在他还没有适应的时候,牢狱的铁门上抽开隔板,一個不足巴掌大小的窗户外露出了纪纲那冷漠的眉眼。 “给事中王回,兵部主事李贞密谋焚瓯宁王已经证据确凿,你若是现在坦白交代出他的同伙,我还可以帮你和太子殿下求情。” 昏适应了光亮后,受刑的王回便啐出一口血水:“区区酷吏,以为这样就能让本官屈服吗?” “屈打成招可以对付软弱之徒,唯独对付不了我!!” 他嚎叫着,可小窗外的纪纲却表情冷漠,淡淡吐出两个字:“继续……” 一瞬间,火光暗了下去,王回来不及反应便觉得眼前一黑。 左右两名锦衣卫给他戴上了一块黑布的头套,让他忍不住紧张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酷刑,可他已经咬紧了牙关。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这两名锦衣卫没有立马用刑,而是将他的凳子摆正,甚至为了让他舒服些,又添了一条新的长凳在他身下,使得他可以安然躺在两条长凳上。 兴许是太过疲惫,他在等待的过程中慢慢睡着。 不多时,鼾声在这狭小的牢房之中回响起来。 “额啊!!” 在他睡得正香的时候,他又被剧痛唤醒,他能感受到他的手被人抓住,指尖正在被刺入细长的东西。 十指连心,那缓缓刺入指尖的东西让王回几欲晕厥,却又在晕厥过后被疼痛叫醒。 从拇指、食指到中指,一根根尖锐的东西刺入其中,而他的哀嚎声也越来越无力…… 在不知被重复折磨了不多久之后,他的意识开始涣散,无数的记忆涌上心头。 他感觉有人在摆弄着他的身体,但就像隔着一层朦胧,让人感觉不真切,像是在做梦一样。 他听到了铁门被打开的声音,随后听着脚步声走出牢房,将铁门关上。 “这倒是个硬骨头。” “没事,我们还有好多东西可以陪他玩。” 锦衣卫的对话让王回浑身肌肉抽搐,就连灵魂也因为恐惧而颤栗。 他的身体开始恢复知觉,浑身都在传来的痛感让他止不住的哀嚎着。 由于被套着头套,此刻的他并不知道外界是白天还是黑夜,只能在忍受痛苦的同时等待被解救。 牢房外那细微的哀嚎声传入他的耳中,似乎在表示着像他这样的人还有许多…… “纪纲酷吏,理应该死!!” 南京某一府邸内,当叫骂声响起,水榭之中的李至刚也脸色难看的端起了一杯茶,不过却迟迟没有喝下去。 “现在应该怎么办?” 水榭之中坐着不少官员,但当有人说出这句话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李至刚。 “刑科给锦衣卫发了佥贴,所以他才能肆无忌惮的抓捕朝中官员。” “眼下最应该做的,是让东宫那边收回佥贴,不让这个纪纲继续为非作歹下去。” 李至刚判断着情况,可一旁的官员却道:“瓯宁王府起火一事,事关东宫名声,东宫肯定不会就这样把案子结束的。” “是啊,都察院那批人连续跪求东宫数日都不得结果,我们又怎么可能左右东宫想法呢?” 面对李至刚的建议,所有人都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都不是很看好。 朱高煦继承了朱元璋的强硬,也有朱棣的豪爽,徐皇后、马皇后的待人以宽。 可以说,对付这样的一个人是十分困难的,没有几个人觉得自己能动摇朱高煦想做的事情。 不过对此,李至刚却放下手中茶杯道:“殿下无非就是担心自己的名声罢了,所以他才将懿文太子之后全部送到了瓯宁王府,还让渤海出身的官员、兵卒去看护他们。” “想让殿下不管这件事,首要做的就是顺势而为。” “纪纲也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事情出在他锦衣卫手上,所以他必须得证明自己清白。” “至于这件事情怎么解决,我以为,只需要在民间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让百姓和儒生们相信殿下与此事无关,并且还有意保护懿文太子之后就足够。” 说到这里,李至刚便没有继续说下去,毕竟在这里的都是聪明人,不用他说也知道怎么做。 “如此的话,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众多官员纷纷松了一口气,随后告别了李至刚。 翌日,关于东宫与瓯宁王府火灾没有关联,甚至东宫为瓯宁王府之事震怒,乃至把懿文太子之后的建庶人、吴庶人、衡庶人都护送居住瓯宁王府保护的事情都说了个清清白白。 一时间,关于东宫试图焚杀瓯宁王朱允熙和吕氏的消息开始收敛。 事情发酵了大概一个月,直到民间再也没有这方面的消息后,朱高煦才下令收回了锦衣卫逮捕人的佥贴。 大量官员被释放,不过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痕,每个人都将这次经历牢记。 他们不敢恨朱高煦,只能将仇恨放到了纪纲的身上。 对于这一切,纪纲心里也十分清楚,不过现在的他是进退两难,因为东宫的嫌疑洗脱了,那嫌疑就到了皇帝身上了。 偏偏东宫把佥贴收了回去,锦衣卫没有了可以拿人的权力。 现在的他只能等北方的朱棣南下,然后才能想好怎么解决这件事情。 纪纲在为自己的前路担心,可作为南京城万人之上的朱高煦却已经将目光从这件事情转移向了全国上。 治大国如烹小鲜,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他才分心处理了一下瓯宁王府的事情,便发现地方上出现了许多不合理的事情。 首先是山西对河套,江南对河南、安南的移民工作进度缓慢等事情。 对于这些事情,他只能让税务司的官员联合都察院官员在地方巡察,以此来督促地方官员。 此外,西南也发生了一些情况。 广南侬氏及宁远、元江、思恩等地土司有书信来往,消息被李景隆获知后,李景隆便利用书信中的一些词汇大做文章,对当地土司进行改土归流。 虽说西南土司不如明军,可在安南劫掠的那些财货和工匠、人口、铁料也极大充实了他们。 因此,当李景隆派遣官员对土司改土归流时,这群土司毫无疑问的进行了反抗。 一时间,西南狼烟兴起十余处,李景隆的黔桂兵团与沐春的云南兵团,瞿能的四川兵团开始对各地土司展开围剿。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故此沐春等人纷纷上疏,请求调拨云桂川三省钱粮平叛。 对此,朱高煦是没有什么太大意见,不过郁新那边就过不去了。 “此前征战安南,所获金银珠宝及钱粮折色不过百万,而朝廷所耗费二百余万,西南府库本就一空。” “如今好不容易恢复了些元气,战事再度兴起,西南之地已经过上了寅吃卯粮的日子。” “殿下若是要打,老臣定然配合,不过老臣也希望殿下能在此次之后暂缓脚步,等待西南将此前战果消化再更进一步。” 九月初的春和殿内,面对即将展开的秋税征收,郁新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将注意分出一半给了西南,并来到春和殿对朱高煦谏言。 “我本是不想兴大战,不过这次……” 坐在主位,朱高煦也有略微头疼,他没想到西南土司已经在安南战场见识到了明军的厉害,可回到西南后却还是不老实。 这件事他也不能怪罪李景隆,毕竟是他自己下了教令,让西南诸将抓住机会,能改土归流就改土归流。 事实证明,西南的改土归流确实进行的不错。 这才过去两个多月,沐春和李景隆又扫除了中小土司二十七家,为西南的《黄册》增加了七万多人口,三十余万亩耕地。 想到这里,朱高煦只能对郁新道:“改土归流不能停,不过明年朝廷也不会再兴大战。” “若说有,便是西南的改土归流,但具体也会可控。” “孤已经给黔国公和曹国公下了教令,让他们暂时搜集土司罪证,等待朝廷旨意再进行改土归流。” 年纪和经验上来后,朱高煦也知道要稳扎稳打,所以及时作出改正是一定要做的事情。 见他这么说,郁新也就松了一口气,而朱高煦则是询问道:“近来各省移民情况如何?” “回殿下……”似乎早就想到朱高煦会询问这个,所以郁新在来时便记下了这些有可能需要汇报的数据。 “山西向东胜、五原分别迁徙了六千余口百姓,后续大概还有两万左右。” “江南对河南迁徙了三万六千余口,都安置在归德府境内了。” “对安南的迁徙口数也增加了二万六千余人,其中以福建居多。” “至于大宁,眼下暂时仅迁徙了三千余口山东百姓。” 郁新说到这里,话语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以当下情况来看今岁朝廷人口兴许能突破七千万,五亿田亩。” “当然,能增多这么多,主要还是因为拿下了安南。” 郁新解释着,朱高煦也颔首表示了解。 “我翻阅史书,其中《唐通典》中曾说武德年间人口二百余万户,至贞观十六年达到三百万户,《册府元龟》中又曾经说永徽三年达到三百五十万户。” “若是以一户五口来算,初唐三十四年时间便增长了近百万户,近乎五成。” “而今我朝廷三十六年,口数较开国仅增加二百万户,仅有不足二成。” “依你之见,民间到底有多少隐户?” 朱高煦准备在郁新走前询问他这个关键问题,郁新闻言也没有贸然回答,而是先解释道: “殿下所说的这些古籍,臣均有翻阅过,但初唐与朝廷非一种情况。” “隋朝鼎盛时有户八百九十万,唐初武德年间仅二百余万,这是对的。” “但臣以为,隋炀帝虽然罪孽深重,但因战乱消失的百姓应该没有那么多,大概是有很多人在唐初统计户口之时,没有上报,成了隐户。” “相比较下,我太祖高皇帝善于治理民生,懂得如何清查佃户、隐户,故此将民间隐户查了个清楚。” “虽说此后因为官官相护,地方百姓为躲避赋税而瞒报,但也不会有太多。” “以四川为例,蹇义前往四川后虽说过巴县口数较十八年前增加三成,但他并没有说较三十六年前增加三成。” “朝廷对地方口数的登记造册到底是什么时候失真的,这所有人都无从得知。” “若是十八年前口数正确,那较十八年前增加三成来算,国朝眼下口数应该在八千万左右。” “殿下的新政中,将孩童上学与户口绑定,故此许多有了子嗣的百姓都得上《黄册》。” “虽说还有少部分隐户会继续躲避,但应该不多。” “就山东情况来看,增加三成左右是合理的。” 郁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觉得大明虽然有三十六年的太平,但增加的口数不可能有初唐的五成那么多,而山东和四川考证的增加三成应该是有的。 “八千万口数也不少了,只是能否清查出来,有待商榷。” 朱高煦感叹一声,郁新见状也宽慰道:“国朝钱粮出自土地,其实只要查清楚土地的数量,钱粮就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人口一事,臣唯一担心的是日后朝廷若是真的迁都北京,那以当下拆分南直隶为直隶州府的情况来说,南直隶虽然不会出现问题,但必须要有能力出众的臣子担任户部尚书,才能将南方的钱粮收到手中,统一运给北京。” 郁新料到了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而这也是朱高煦纠结的两难问题。 江南三地,南直隶并不被他所担心,因为他用的就是历史上大明把南直隶拆分碎片化为直隶州、府的手段。 靠着这一手,南直隶从开国到大明亡国都是强有力的钱袋子。 真正困难的问题是江西和浙江,但这两个省又不能像南直隶一样拆分为直隶州府,归直隶管辖。 到了明末,山西山东两省每年起运二百七十五万两输送朝廷,江西浙江二省人口三倍于山西山东二省,起运却只有一百五十万两。 这个问题很难解决,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朱高煦也不知道自己的政策会不会在日后被子孙推翻。 “这件事只能慢慢来,山西、苏松等地的负担很重,但降低定额很容易,日后再收就困难了。” 朱高煦提出新的想法,同时说道:“《黄册》上,山西有民四百万,户差不多五十万,耕地四千万亩。” “我的想法是,利用这次从兀良哈缴获的部分耕牛,强行迁徙二十万百姓进入河套地区屯垦,同时发放耕牛、挽马给他们,并蠲免两年开荒赋税。” “林粟过几日就会抵达南京,届时我会与他好好说如何开垦河套,大概只需要五年时间,就能在河套开垦出不少旱地。” 朱高煦与郁新说着,郁新想了想后算了笔账,这才接上话茬: “二十万百姓进入河套,加上原先迁移进入河套的百姓,河套每年要支出起码一百二十万石口粮。” “不止。”朱高煦摇头道:“当地还驻扎两个卫十二个所,加起来差不多接近一百五十万石。” “这么多……”郁新犹豫了,随后与朱高煦说道: “大宁都司新增了漠东三卫后,如今军饷与口粮相加已经百万石,再多出个河套,那他们与洪武年间的大宁和辽东有何区别?” “区别在于这次是全力开荒,而不负责备战。”朱高煦回答道: “林粟跟我屯田多年,大宁都司的王义也跟随我多年。” “他们二人别的不知道,开荒种地比谁都了解。” “河套的情况我暂时没有掌握,但就古籍内容和西厂汇报来看,只要朝廷舍得下本钱,五年时间开垦二三百万亩不成问题。” “至于漠东,那边的情况我了解,碎石不算多,主要是草甸比较厚,开垦起来速度会比较慢。” “我的想法是在五年内迁徙起码二十万百姓在漠东安家并自给自足,届时渤海和北直隶的粮食进入大宁,把大宁的漠东百姓耕种粮食送至北边的鹤城卫。” “从鹤城卫到齐王城(呼伦贝尔)大概七八百里,若是朝廷以后可以从这里出兵捣巢,那战线将会从漠南更变并保持在漠北东部地区。” “朝廷可以依托斡难河一路打到撒里怯儿和忽兰忽失温一带,胡人时常需要防备朝廷的兵马,故此无力南下。” 把战线摆到漠北家门口,加上漠北与漠南之间有瀚海(大戈壁),那河套就从一线变为二线了。 一个地方一旦稳定下来,那生产就会不断提高,这点从辽东身上也能看出。 在渤海没有崛起前,作为一线的辽东即便有四十万军民,可每年逃兵逃民不断,根本维持不下统治,只能靠南方输血。 等战线变成渤海后,迁徙辽东的百姓就会发现当地也没那么恐怖,几年都见不到一个鞑子,也就安心在当地生产下来了。 一个稳定的前线,可以节省数以百万的成本。 在朱高煦看来,只要能把战场控制在漠北东部地区,那即便在当地投入数百万石也丝毫不亏。 郁新很聪明,朱高煦稍微与他讲解之后,他就了解到了在漠东站稳脚跟,进而图谋漠北东部的战略对于大明北边诸省的好处有多大。 想到这里,他也不反驳了,只是说道:“殿下的新政,臣没有异议,只是希望殿下不要同时南北开战,因为朝廷支撑不起。” “放心吧。”安抚了一下郁新后,朱高煦便起身准备送他。 郁新见状缓缓起身回礼,在朱高煦的护送下走出了春和殿…… (本章完) 第336章 离经叛道 “放!” “轰轰轰——” 永乐三年腊月十七,当南京江东门的礼炮声作响,一艘艘龙舟驶入船舶位。 在礼炮声中,在京数千官员山呼万岁,迎来了消失近一年的永乐皇帝。 龙舟上,身穿常服的朱棣走下了船梯,并等待徐皇后下船后,扶着她先一步上了大辂。 “儿臣恭贺陛下凯旋而归!” “臣等恭贺陛下凯旋而归……” 当太子朱高煦与汉王朱高炽二人唱礼,群臣纷纷跟随唱礼了起来。 面对众人,朱棣却没有什么高兴的表情,而是直接抬手:“都平身吧。” “明日早朝,太子和汉王去武英殿等朕。” 朱棣表现的不是很高兴,但也看不出他是不是在生气。 见状,群臣面面相觑,只能让道道路,看着朱棣走上大辂,在锦衣卫护送下返回皇宫。 朱高炽见状立马用手肘杵了杵朱高煦,鸡贼道:“老二,爹这是怎么了?” “兴许是因为你不让他北征而生气。”朱高煦也摸不着头脑,但这不妨碍他逗老大。 “哪有这么说的。” 朱高炽见朱高煦不说实话,便转身上了自己的象辂,而朱高煦也上了自己的金辂。 原本一场盛大的欢迎变得冷清,群臣纷纷返回内城班值当差。 一个时辰后,当朱高煦和朱高炽抵达武英殿并坐着等待朱棣时,先送徐皇后回了乾清宫的朱棣这才走进了武英殿。 瞧着他到来,朱高炽和朱高煦先后起身准备作揖,却不想朱棣直接站在殿内,目光不善的看着他们俩: “瓯宁王府被焚的事情我知道了,是你们自己说,还是我帮你们说?” 朱棣没有自称俺,这让他变得有些陌生,不过朱高煦却直接作揖:“这事情与儿子无关,也与我大哥无关。” “您要是想问,不如问问纪纲他们。” “对对对……”朱高炽见老二帮自己开脱,连忙点头。 “好啊”朱棣看着挑头的朱高煦,直接说道: “老二,你是不是觉得太子的位置坐的不舒服,想换个位置做皇帝了?” “爹,二弟不是这意思。”朱高炽也为朱高煦开脱,朱棣见状露出满意的目光,但还是装凶道: “我这才北征多久,京城里就闹出这么多事情。” “老二,你跟我说说,你这个国是怎么监的?” “就正常监。”朱高煦看着老头的表演,双手一摊:“您要北征,西南又起了战事,眼看到了年末又要开始商议定额,那肯定会有人闹事。” “反正儿子觉得闹事不可怕,只要我们自家人没出问题就成。” “对对对……”朱高炽又是跟着频频点头,朱棣瞧着他那模样就来气,指着他鼻子骂道: “对对对,对什么对?” “瞧瞧你的模样,几个月不见又胖了多少。” “我北征前是怎么交代你的?” “是不是觉得当了汉王就了不起了,还是觉得老二护着伱,你和老二联手就能对付你爹了?” “啊?”朱高炽被朱棣这劈头盖脸的痛骂骂的摸不着头脑,反应过来后才无奈道: “爹,您还能不知道我吗?” “老二只是秉着公道说话,我们哪敢对付您啊。” 朱高炽老老实实的回答,朱棣瞧着他那窝囊劲就气不打一处来,但一想到老大本来就失了太子的位置,也不好逮着他一個人骂,所以干脆把目光放到朱高煦身上: “老大没权我就不说他了,你手上有权有兵有粮,不经过我就准许了郁新的辞疏。” “怎么?要闹翻天了?” “爹……”朱高煦无奈道:“您再留郁新,过两年就得看他累死任上了。” “况且郁新虽然走了,但郭资也是个不错的人才,朝廷依旧能稳定运转,您好不容易去了北边,收拾了兀良哈,如今怎么回来了还那么大脾气。” 朱高煦话语中带着埋怨,听得朱高炽脸上的肉都在发颤。 “老大,你先去乾清宫看你娘。” 朱棣双手撑腰,示意朱高炽先走。 朱高炽见状连忙作揖,转身便一路快走,走出了武英殿内,身手堪称矫健。 等他一走,朱棣立马就伸出双手,把朱高煦按回了位置上。 朱高煦还一脸迷糊的想着老头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就见朱棣坐在旁边,表情忧国忧民: “京城的事情,俺先不说。” “俺这次北征收复了漠东,也发现了一条可以开辟前往漠北东部的山道。” “那条山道我看了,一路基本都是河谷,只需要几百人慢慢修个三五年,就能直接修通到漠北东部。” “这次的兀良哈之所以好对付,主要是火炮和火枪建了功。” “鞑靼和瓦剌两部确实要难打些,但也不是不能打。” “俺想过了,这监国确实不容易,你在南边有些疏漏也正常,俺其实还是对你很满意的,就是对漠东的投入,你还是太小家子气了。” “这样吧,朝廷明年从辽东迁徙三十万人去漠东,趁早把漠东和漠北的官道打通。” “到时候,俺点个十万兵马,走那官道前往漠北,趁机把鞑靼给收拾了。” “老二,爹我已经快四十四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个年头。” “这鞑靼和瓦剌,俺在走之前得把他们收拾好,让你坐稳江山才行。” “你相信爹,迁徙三十万人去漠东,三年后爹就带着十万大军去把鞑靼收拾了。” “西边的瓦剌俺也有办法对付,只不过耗费的时间会久一点,顶多五六年。” “等鞑靼和瓦剌都被收拾的差不多了,安南也稳定了,到时候俺也差不多五十二三了,你也差不多可以着手登基即位了。” 一个棒子一个大枣被朱棣玩得不错,开头骂了两兄弟半天,然后突然支走朱高炽,留下朱高煦给他大枣吃。 按朱棣的说法,十年后朱高煦就可以登基即位了。 一个饼直接画到十年后,技巧之熟练,朱高煦都叹为观止。 “你是怎么做到睁眼说瞎话还不脸红的?” 朱高煦看着朱棣,实在忍不住的吐槽了起来,朱棣也被他这直白的话说的一愣,然而厚黑的他却没有承认,而是继续道: “俺知道你不会信,但你毕竟是俺儿子,又这么像俺,俺这位置总有一天会是你的。” “移民漠东三卫的事情,儿臣已经和郁新说好了。”朱高煦在朱棣话音落下便开口道: “五年内陆续移民二十万,也只有这样才能控制漠东的同时,还能让漠东不对朝廷造成的压力太大。” “二十万也可以,就是五年太久了。”朱棣一听朱高煦什么都商量好了,立马就不乐意了。 “三年吧,三年迁移二十万人,开支稍微大一点也是可以的。” 他走到一旁捋了捋自己的大胡子,然后回头看向朱高煦,抱怨道;“你把兀良哈削弱太多,俺这次北征兀良哈没有太大意思。” 朱棣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由于兀良哈太弱,所以他压根提不起兴趣来。 如果不是担心粮草不济,他都准备去收拾阿鲁台了。 “儿子这边有好消息与坏消息和您说。” 朱高煦瞧着朱棣这模样,当即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案几。 直到这时,朱棣才看到了桌上的几本厚厚文册。 瞧见首本文册上的《黄册》后,朱棣眼前一亮,立马坐回了椅子上,将这些文册逐一翻开。 “三千五百万石的定额不变,今年的户数达到了一千一百九十六万余户,七千余二十四万余口。” “军屯籽粮相较去年有所下降,但下降的规模也不大,依旧有二千余六十四万石之多。” “下西洋舰队那边,郑和他们招募补充了水兵,已经在半个月前出发,估计过几日就会抵达占城。” “对日市舶司今年收入折色为一百八十六万贯,西南官矿折色为二百五十五万贯。” “今岁天下茶盐矿课,以及各类绸缎丝绢等杂项折色为四百万贯。” “扣去留存和维护,能运抵南京的有三千九百万石,六百万贯。” “不过……” 朱高煦一边报账,又一边扣账,朱棣听到了最后,只听到了朱高煦说出:“结余四十万石,十七万六千余贯。” “俺再看看!”听到朱高煦这么说,朱棣不信的翻了翻文册,最后结果还真是他说的那样。 今年的大明朝,基本没有什么进项。 “你这国是怎么监的?”朱棣不敢置信的看着朱高煦,毕竟在他看来朱高煦可是理财能手。 不过面对他的话,朱高煦只能双手一摊:“今年需要移民的地方太多,花销太大。” “安南的治安战,西南的改土归流,还有您老人家的漠北征战,以及陕西、北平等地的鞑官、色目官员叛乱。” “这一年下来,光五军都督府所上奏的战事便有大小三百余场,几乎全年都有地方在打仗。” “这东西您也怪不到我身上,朝廷吃下了那么多地方,打仗打的多是正常的,不信您看看《鱼鳞图册》。” 朱高煦拿出了《鱼鳞图册》,朱棣也接过翻看了起来。 没有出现意外,今年大明的人口和耕地如朱高煦和郁新估计的一样突破了七千万和五亿的数目。 西南的改土归流让云南、四川、广西三省耕地增加不少,人丁更不用说。 除此之外,安南的情况也让朱棣看的直捋胡子。 “这才三年,俺大明都有七千万人,五亿多亩耕地了?” 朱棣感叹着,同时心中升起自豪感。 就拿这一份功绩来说,日后他即便下去,也能在他爹手里讨个好。 “我和郁新估计的是,国朝大概还有一千万的隐户,甚至更多。” “至于耕地数目,地方上的变化应该不大,主要是耕地的质量不好判断。” 朱高煦对于耕地数量是没有太多质疑的,毕竟八千万人撑死也就人力耕种四亿亩耕地,算上其它畜力的话,五亿亩倒也能勉强。 他唯一在意的,就是这五亿亩土地中有多少是上等,有多少是中等,又有多少是下等。 “土地的问题确实是。” 提起土地,朱棣也表情渐渐凝重起来,并对自己这次北巡的经历和调查结果说出: “你那新政办的不错,俺倒是觉得可以在日后推广开来。” “俺对河南、北平、山东的百姓做了个对比,朝廷给三省百姓定下的定额田赋都不高,算上杂项也基本不超过十五斤。” “只是到了下面那群贪官污吏征收的时候,十五斤税粮可以想办法盘剥出三十、四十斤。” “你的新政若是能推广开,那大明朝这五亿亩耕地,起码能交上来六七千万石田赋。” 说到这里,朱棣拍了拍朱高煦的肩膀:“老二,你真像俺。” “您这是夸我还是夸您自己?”朱高煦一脸疑惑,但还是对朱棣的话做出回答: “我也想把新政推广,不过现在底层的村官不足,所以即便执行新政,也改变不了现在的情况。” “今年毕业的学子数量,仅能维持山东官学的第二批教习,保障第二批入学学子的读书问题。” “那辽东的学子呢?”朱棣询问到了关键,那就是相较于渤海外,数量更多的辽东学子。 “据俺知道的,辽东的第一批学子有十余万对吧?” 朱棣询问朱高煦,朱高煦闻言颔首:“十万余六千余人,不过其中十六岁以上的只有六万余人。” “他们会在明年年末毕业,但同时永乐五年二月山东入学学子数将达到二十四万。” “这六万学子需要留下三万在山东教学,剩余的三万则是派往四川。” “四川?”朱棣愣了一下,朱高煦则是点头:“对,四川。” 借着这个机会,朱高煦将自己派遣蹇义去四川,准备将四川作为南方新政试点的事情说了出来。 “蹇义那人俺记得,很不错,为官也十分清廉,这很难得。” 朱棣对蹇义记得清楚,主要还是蹇义在洪武朝就以清廉闻名。 只是大明的官场不是那么容易的,除了海瑞这种人,其余人即便是清官也会被污浊,哪怕像蹇义这样的人,有些时候还是得与一些拉帮结派的官员委曲求全。 这次蹇义答应做新政官员,这就说明他要与曾经的那些关系做个了断了。 单从他的做法来说,很值得钦佩。 “四川才二百余万人,你要派三万官员去?” 朱棣疑惑看着朱高煦,可朱高煦却道:“这么做是为了让四川尽快恢复到两宋时的繁华。” “这三万人除了要在当地充当官员胥吏,还需要走山访水,把各地废弃的水利情况都记录下来,带着百姓们将这些废弃水利重新梳理修葺。” “如果四川能恢复到两宋时期的情况,那每年能缴纳起码三百万石税粮,能支撑起云南继续向西南开拓的脚步。” 当下的四川,等于除去川西的四川加重庆和贵州、及云南滇东北地区。 按照后世的经验来说,这么大块地方能开垦出一亿七八千万亩耕地,单水田都能达到八千万亩。 然而在当下,它却只有一千三百余万亩,每年税粮被朱高煦定额为二百万石。 “这事情你看着办,总之这学子你要派往的话,最好先给北方收拾好。” 朱棣个人还是喜欢待在北方,因此在了解底层官员胥吏的盘剥手段后,朱棣现在想做的就是从他们口中把他们吃下的东西全部掏出来。 哪怕与百姓对三七分,北方的情况都会好上许多,更不用说对半了。 “北方是一定要改变的,我的想法就是南北各自建立试点,然后从东往西,从西往东分别对北方和南方的基层官吏进行改革。” “不过这个工作量太大,即便是儿臣也不敢确定能否在有生之年完成。” 朱高煦这么说听上去有点谦虚,毕竟光辽东和山东二省学子就九十万,足够取代数万胥吏和上百万的里长、粮长等村官。 然而人是会变得,想要维持高效廉洁的班子,就得不定时的对班子进行突击打扫。 这么来看,九十万人并不能支撑很久,况且这九十万人里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当教习。 一开始朱高煦是没得选,所以才把所有识字的学子都当成教习来使。 可问题在于他们本身就是朱高煦揠苗助长的培养起来的“速成教习”,许多人自己的知识都不够巩固,一直采取这个办法维持下去,那肯定会出现路子走歪的事情。 正因如此,朱高煦才会开设太学,才会在太学传授新的知识。 他现在希望的就是太学学子成长起来,然后作为大明不断进步的最高学府来带领大明的教育体系走回正道上。 “学子多了以后,朝廷的开支也会逐渐增大,如今维持山东和辽东的学子就学,每年就需要支出近百万贯。” “因此儿臣想,教习还是得精练些,让太学毕业的学子在地方上兴建中学,采取五年教育,进一步培养学子。” 朱高煦说着自己想法,可朱棣听后却皱眉道:“按照你的说法,这官学和中学读完就十年了。” “十年时间,有几家百姓能供养起十年不事劳作的学子?” 朱棣不懂教育体系,但他知道百姓的情况。 想让一户百姓培养一个十年不事劳作的学子是很困难的,虽说大明的官学不用学费,朱高煦口中的中学大概率也不需要,但问题不是学费,而是纸笔砚墨等费用。 按照当下的价格来说,一个学子上一年的学,在纸笔砚墨上就得投入三五百文。 这笔钱看上去不多,却是一两亩地的收成。 天下那么多百姓,有多少人能在吃饱饭的同时拿出一两亩地的收成来养活一个学子。 “儿臣知道,所以儿臣会为这群毕业的学子找工作。” “不管是里长还是粮长、吏员,按照新政给出的俸禄来说,他们他们的俸禄都不算低,足够养活一家人。” “儿臣知道百姓养不起,但百姓如果能养起一个,那便是全家吃喝不愁。” 朱高煦与朱棣对视,可朱棣却迟疑道:“以利驱使,也容易被其所害。” 朱棣说的还算委婉,如果说得难听些就是这些学子很容易成为一次性耗材,因为常年耗尽家财来维持他们读书而带来的贫穷,很容易让他们在成为基层官员胥吏后变得贪婪无耻。 “总有人能守住本心,也总有人会前仆后继。” 面对朱棣的担心,朱高煦一句话让朱棣这样的人都忍不住口干舌燥。 合着在朱高煦心里,这些耗费十年心力培养出来的学子只有几年的“寿命”,一旦他们把控不住自己,那他们也将被朱高煦所抛弃。 朱高煦不需要吟诗作对的文人,他要的是可流水产生,可流水替换的大批基层官员。 只要维持住清廉的班子不倒,维持住朝廷的财政情况,那朝廷才会有足够的钱粮去改善百姓的生活,才有可能让百姓们过得越来越好。 这番说辞有些牵强,毕竟生产力在这摆着。 但朱高煦也有自己的自信,那就是他相信大明会在这种教育体系和科学重视下培养出科学人才,继而将蒸汽机、内燃机等科技产物制作出来,将现有的生产力进行改变。 朱棣不能理解,所以在他看来,朱高煦此举十分危险。 “这件事情,俺还得再好好考虑考虑,你先回东宫吧。” “儿臣告退。” 见朱棣有些犹豫,朱高煦倒也没有追着解释,而是在说完后便起身作揖,缓步走出了武英殿。 瞧着他的背影,朱棣也开始正视起了这个自从南下南京读书就发生了变化的儿子。 有的时候朱棣都十分怀疑自家老二是不是换了一个人,如果说性格变化还能用浪子回头来解释,那脑中学识,以及那种超脱于这个时代,甚至连朱棣看来都有些危险的想法就让人无法解释了。 瞧着朱高煦那渐渐消失的背影,朱棣脸色凝重,忍不住呢喃些什么。 只是由于声音太小,这些话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能听到。 (本章完) 第337章 朝贡外交体系 “呜呜呜——” “呜呜呜——” 当号角声响起,南海的一处简陋码头外此刻正停泊着数以百计的船只。 这些船只太大了,以至于站在距离他们上百步外的地方都能感受到它们的宏大。 当然,相较于战船的宏大,战船上来回走动的水兵才是让人畏惧的存在。 码头上,几百名身穿粗糙铁甲,与上千名身穿皮甲,手持长矛盾牌,腰别短剑的士兵警惕看着这支舰队,焦灼的在等待着什么。 忽的,当队伍之中响起了大象的吟叫声,一名头戴金帽,身上披着璎珞的男人在数十名手执剑盾的侍女护卫下,乘坐着一头大象来到了这处简陋码头边上。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数十名穿着甲胄和绸缎,头上有金银饰品的臣子。 这支队伍的目标是码头上刚刚下船的上百人。 这上百人身穿明晃晃的精致扎甲,每个人的身材放在这个国家都能算上高大。 在整支队伍的中心,一名穿着斗牛服且无胡须的三旬男子显然是领头人。 当头戴金帽,乘坐大象的队伍来到码头上,这三旬男子也带着人走上前去。 大象跪下,头戴金帽的男子也顺着丝绸地毯滑了下来。 “下国小王占巴的赖,代表占城国,欢迎天使到来……” 当三旬男子走到金帽男子面前,金帽男子的话也宣告了二人的身份。 大明下西洋舰队正使郑和,占城国王占巴的赖。 占巴的赖不会说官话,因此他带来了占城的华侨为自己充当翻译。 双方都有翻译,这让正常交流变得容易了许多。 “大明下西洋舰队正使郑和,多谢国主欢迎我们的到来。” 身穿斗牛服的郑和抬手作揖,这让占城君臣面面相觑,忍不住看了一眼那海上停泊的数百艘战船和马船。 “海边的太阳太晒了,请天使前往我们的国都毗阇耶城,让小王欢迎您与您舰队的到来。” 占巴的赖毕恭毕敬的欢迎郑和,这其中的毕恭毕敬不仅仅是因为郑和身后足以灭亡占城的下西洋舰队,还有对大明的感激。 在大明征讨安南胡氏前,占巴的赖就因为常年和安南的争斗处于下风而多次向大明求助。 去年大明动兵之前,安南胡氏便兴兵攻破了占城的国都。 如果不是大明出兵的消息传出,胡氏父子着急把军队撤回北边,那兴许占城会丢失大片土地。 “可以,我愿意去王城看看占城的繁华。” 郑和笑着开口,同时回头对一名吏员道:“你告诉越国公和崔都督,让他们在船队上等待我的消息。” “是!”吏员作揖应下,随后返回了护送郑和靠岸的那艘二百料沙船,并驾驶沙船返回舰队的坐船。 “国主请。” 郑和抬手示意占巴的赖,占巴的赖见状便示意郑和与自己共同乘坐大象。 说实话,郑和还没坐过大象,故此在占巴的赖的邀请下,他也爬上了大象的背部,与占巴的赖共同坐在大象背部的轿子里。 很快,在驯兽师的带领下,大象缓缓起身,驮着郑和与占巴的赖转身,向着占城的王都毗阇耶城走去。 兴许是担心郑和怀疑自己劫持他,所以占巴的赖让郑和的百余名护卫与自己的侍女护卫保护他们的安全,让占城的军队负责开道和断后。 “小王十分仰慕天朝,所以知道天朝出兵平定了胡氏父子后十分开心,恨不得亲自前往京城去见见大皇帝陛下。” 占巴的赖的话被另一头大象上的华侨所翻译,郑和也笑着说道: “陛下出兵,也是因为听说占城受到了欺负,加上胡氏父子倒行逆施才做出的决定。” “天朝从来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属国,对占城是这样,对其它属国也是这样。” “我这次下西洋,便是陛下听说南边诸国林立,战乱不休,为了维护地方和平而来。” 郑和的话经过华侨翻译到了占巴的赖的耳中,这让占巴的赖有些难受。 占巴的赖虽然讨厌安南入侵自己,但他却图谋着入侵西边的真腊。 真腊被大明称为甘孛智,其国家一样是大明的属国。 如果占巴的赖想要入侵真腊的事情被大明知道,占巴的赖毫不怀疑大明有灭亡占城的能力。 想到这里,他只能暂时放下了入侵真腊的想法,尴尬笑道: “天使说的是,我们也为南边的战乱不休而头疼,如今天使来了,南边的各国国家一定会十分欢迎。” “希望如此。”郑和笑着回应,同时目光扫视了一下码头通往占城国都的道路。 在来占城之前,郑和就通过不少想要转型成为正规海商的走私海商,了解到了占城的大体情况。 占城有数十万人口,军队有两万多,整个国家分为五個组成国,每个组成国都由当地的世袭酋长统治。 换而言之,占巴的赖实际上就是五个组合王国推举的联合国王,并且是得到了大明承认的国王。 至于占城的情况,虽说与中国往来上千年,并且随着两宋海贸发达,开辟了向东直通广州的海路,但占城国的社会经济并不算发达。 这点,也可以从通往王都的砂石道路中可以看出。 “天使……” 由于从码头通往王都有十几里的距离,因此占巴的赖与郑和介绍着占城的风土人情,也让郑和更深一步了解占城。 因为南北皆有强敌,唯一和中国沟通的道路只有海路,所以占城无法像安南一样受到汉文化熏陶,至今依旧是半封建半奴隶制。 他们国家之中的许多律法和制度,基本都与秦汉时期的“什伍连坐”制度和律法有着关系。 例如官员们去觐见国王,行一次膜拜礼就要起身,禀告完事情以后,再行一次膜拜礼退下。 女人和男人一样行拜揖礼,男女一起犯了奸淫的罪名都会被判处死刑,小偷则会被判处斩断手指、脚趾。 打仗的时候,五个士兵组成一个小组,如果一个士兵逃跑,那么同组的人都连坐处死。 就这些制度来说,放在东北亚肯定是落后的,但放在中南地区就是“制度强国”。 不过不管它是不是强国,对于刚刚灭亡了中南小霸王的郑和来说,占城国并没有足以威胁下西洋舰队的实力。 相较于这些制度上的东西,郑和更在意占城的经济和文化、政治等问题,因为他身上背负着朱高煦交代的任务。 针对这些问题,郑和对占巴的赖发起了询问,而他也开诚布公的与郑和讨论了起来。 首先是占城的外国人问题,占城对于其它国家的外国人触犯律法都用刑严苛,唯独对来自大明的中国人需要降低标准,甚至不能给予刑罚。 当然,前者是之前的规矩,后者是大明灭亡安南后加急制定的规矩。 除了这些,在占城国,如果来自大明的中国人被本地人杀死的话,本地人就会被通缉并以命抵命,处以死刑。 占巴的赖先讲述这些,主要是为了获得郑和的好感,不过对此郑和却开口道: “如果他们真的犯罪,国主可以依律法处置他们。” “我朝太子说过,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海外犯法自有属国严惩。” “不管是大明百姓,还是属国百姓,他们都是天子的子民,没有高低之分。” “触犯律法的人,只要不是无心之失,都应该给予严惩。” 郑和的话让占巴的赖对大明的感官好了些,毕竟生活在占城的除了华侨,还有大量的大明走私商人。 这群走私商人往往凭借占城对中国人的容忍而得寸进尺,许多时候占巴的赖都难以忍受,如果不是顾忌大明,他早就把这群人绳之于法了。 “这次我带来了陛下赐给您的赐服、金印和文武官服,文化书籍,还有我朝太子所颁布的《明律·属国法》和《明律·外国法》。” “这两本律法中,记载了什么情况可以处置我朝居属国、外国百姓,什么情况需要与我朝在属国、外国官员沟通。” 郑和说着,占巴的赖却有些紧张道:“在属国、外国官员?” 他以为大明要出兵强占占城的国土,不过郑和却笑着解释道: “是这样的,这次下西洋,朝廷会在各个愿意加入朝贡的属国国都之中租借一块土地,这块土地我会们支付租金,面积不会超过两亩。” “租借过后,我们会在上面修建大明礼部驻属国的办事衙门,日后不管是属国遭到入侵,亦或者是本朝百姓在属国土地上触犯法律,都可以通过这个办事衙门来寻求帮助。” “至于这个办事衙门,我朝确实要留一些兵马,但不会超过一百人。” “如果国主觉得一百人太多,那我们也可以商讨降低到五十人。” “日后国主如果觉得受到了侵犯,也可以单方面终止这份租约,我朝官员会在一个月内离开本国。” “此外,如果属国发生动乱,国主也可以申请保护,由他们护送您前往大明接受庇护,等待来日复国。” 郑和说了一堆,经过华侨的翻译后,占巴的赖这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这种形式的常驻外交早就有了,不过这种一般都是占城为使臣购置府邸,使臣自己可以带着护卫。 只不过现在大明将这个府邸设为了衙门,并将常驻的使臣弄为了流官。 只要占城不主动要求,那这些流官都会在三年任期到后更换。 这些外交官员在属国和外国拥有刑罚禁止权,也就是说犯法之后需要大明派官员来调查,属国不能私自用刑。 同样的,占城也可以派遣官员前往大明国都常驻外交,如果没有钱租房屋,那可以住在大明安排的四夷馆内。 一旦本国发生什么事情,外交官员也可以直接上疏给太子或皇帝。 这么一来,也可以避免一家之言,使得皇帝亲信属国外交官员谗言的可能。 经过郑和和华侨的一番解释,占巴的赖很快便点头,甚至道:“一两亩地并不算什么,天朝需要,我可以直接划出一百亩地给天朝。” “不不不……”郑和连忙拒绝道:“租借和买卖不同,我天朝绝不侵占属国的土地,而是想给属国带来长治久安的太平。” 郑和的拒绝,让占巴的赖十分感慨,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文明的象征。 也在他感慨的时候,队伍也来到了王都毗阇耶城。 毗阇耶城是一座用石砖砌成的城池,城墙不高,城外有许多来往的百姓。 他们穿着单薄,有的人在王都外的护城河洗澡,身上涂着许多香料来掩盖自己身上的汗味。 见郑和瞧得认真,占巴的赖也为他介绍起了占城的人文。 由于生活在闷热的热带,因此占城人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都喜爱清洁,一天要洗三五次澡。 对此郑和也毫不怀疑,因为他才登陆占城不到半个时辰,就感觉身上黏糊糊的,十分不舒服。 如果他常年居住占城,恐怕也会养成这样的习惯。 除了洗澡,占巴的赖还与郑和说了占城人的节日和习俗,例如每年一月,人们会牵着大象绕着住处步行一周,然后把它赶到城门外,这种风俗称为“逐邪”。 除了这个节日,每年的四月份,占城各地都会举办游船活动,百姓也都会去观看河里的游船。 占城国的冬至是十一月十五,在这个日子即将到来前,每个州县都会把自己州县的土特产、布匹献给国王。 这三个节日算是比较重要的,除了这三个以外,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节日,不过郑和都没怎么注意。 此刻他的目光放在了王都外的耕地上,在那田间,占城的百姓们都在驱使耕牛耕种,很少有人力播种。 田间种的粮食中没有大小麦,只有粳米、小米、芝麻、黄豆。 “占城的耕牛有很多吗?” 郑和眼前一亮,不由得询问占巴的赖,占巴的赖闻言也自豪道:“占城、真腊和暹罗几个国家的野牛有很多,经过驯化后可以用来劳作,在王都附近,很多农民家中都有牛,价格也不算昂贵。” “这次我南下,除了要为国主带来赐服和赏赐外,还要负责贸易。”郑和听到占巴的赖的话,很快转变身份道: “如果有足够的耕牛,象牙片、沉香、黄蜡、乌木、犀牛角、红鹦鹉等货物,都可以在码头与我朝贸易。” “我们带来的商品有丝绸、瓷器、茶叶、米酒、绢扇、漆器、丝绢、糖等等……” 郑和说了许多两方所需的商品,这让占巴的赖眼前一亮。 占城不产茶叶,人们也不懂得怎么酿酒,只是喝椰子酒,因为椰子酒是一种自然发酵的果酒,就算是没有人工处理,也可以自然发酵成酒,所以当地人即便不懂酿酒也有酒喝。 不过还是那句话,一种酒喝太多总会腻,因此米酒和黄酒也在两国贸易中占比不轻。 至于丝绸、丝绢和茶叶、字画就更不用说了,都是占城贵族们需要的东西。 诸如象牙片、沉香、黄蜡、乌木、犀牛角、红鹦鹉等等东西则是占城的土特产,价格相较大明国内价格来说十分便宜且实惠。 “天使要昆仑奴吗?” 占巴的赖询问郑和,毕竟占城的奴隶贸易十分繁荣,也是占城国重要的对外贸易商品。 只是对于他的提议,郑和却笑着摆了摆手:“奴隶就不需要了,宫中奴婢太多,朝鲜时常会献上奴婢。” “这样啊……”听郑和这么说,占巴的赖有些失望,不过一想到大明需要的其它商品,占巴的赖便交代华侨不要翻译,同时让自己的大臣去和城中商人购买大明所需的商品。 做完这一切,占巴的赖便开始邀请郑和游览毗阇耶城。 一连五日的时间里,占巴的赖每日起床就会邀请郑和共用早餐,然后带着他游览王都内外,私下则是让大臣按照市价收购大明所需的商品。 五日后,当这次的访问宣告结束,郑和也在紧邻王宫不远处租借了一块土地,并留下了一百明军和礼部随军南下的大使一人,副使二人,以及吏员十名。 占巴的赖亲自率领军队护送郑和前往了码头,并将郑和所需的大量货物运到了码头,由随军的户部官员和占城官员相互清点。 不同是,此时的占城官员穿上了大明的官袍,占巴的赖也穿上了大明赐予的郡王服饰。 “这是送给天使的礼物,算是报答天使与天兵对小国的照顾。” 码头上的占巴的赖毕恭毕敬行礼,还送上了装满黄金、铜钱和珊瑚的几个箱子。 见状,郑和也知道自己不收礼物,无法让占巴的赖安心,因此便示意身边的官员将它们收下。 与此同时,他也看了一眼清点到尾声的贸易官员们。 眼看户部的贸易官员点头,郑和这才对占巴的赖回礼: “国主就此停下吧,待我舰队返程时,会携南海、南洋诸国国主或其使臣前往南京,让皇帝陛下认可你们的疆土和统治,让南海与南洋保持和平,各个国家亲如一家。” 穿着白色斗牛服的郑和作揖劝住了还想继续送他们的占巴的赖,并对他补充了一些没有聊到的事情。 面对家门口的数百艘战船,近两万大军,占巴的赖老老实实的听完了郑和补充的所有事情,并在之后作揖道: “天朝大皇帝赏赐的赐服和金印,小王会好好使用并穿戴的,天朝此次南下,若是有不长眼的人敢于阻拦,小王也愿意听从天使调遣,派大军随从平叛。” 几日的相处让占巴的赖了解了郑和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了天朝的永乐皇帝与东宫太子是个什么性格,因此才会鼎力支持。 他的支持让郑和脸上浮出笑意,并在之后的几句寒暄后结束了此次出使。 在占巴的赖那恋恋不舍的目光下,郑和率领官员们上了一艘二百料的沙船,向着远处那群宛若浮岛的舰队驶去。 瞧着他们走远,占城的将军忍不住开口道:“陛下,天朝应该不会对我们动兵吧?” “不会……”占巴的赖摇了摇头,并指着那规模宏大的舰队道:“他们要是想动兵,王城恐怕在他们来到的第一天就已经陷落了。” “这样也好,北边有天朝可以依靠,一旦日后真腊想要和我们作对也得掂量掂量。” 占巴的赖高兴的摸了摸身上穿着的那华贵服饰,又忍不住想到了自己宫殿内放着的精美金印,不由得笑着下令: “让全国的百姓都穿上类似这样的衣服,以此表示我们对天朝的信服。” “是!”将军点头答应,毕竟他也作为大臣得到了明朝赏赐的服饰。 人都是爱美的东西,哪怕是男人也一样。 大明的丝绢绸缎,瓷器茶叶,书籍成衣等附带文化属性的东西放在全世界都属于降维打击。 占城要紧紧跟随大明,那自然要学习大明。 这个问题占巴的赖十分清楚,作为礼物送出者的郑和更清楚。 “真不知道殿下为什么要送这么多免费的衣服绸缎和书籍。” 沙船将郑和他们送上了坐船,随行的官员眼见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也问出了自己在意的问题。 这次的下西洋中,郑和带了不少郡王的服饰,以及各种各样的赐服,还有官服和官印、文化类的大量翻译书籍。 这些东西,基本都是属于赏赐类的物品,毫无疑问是赔钱买卖,但朱高煦却很乐意做这笔赔钱买卖。 纵观明代,大明对周边国家的文化渗透主要还是以朝鲜、安南、琉球等国,对中南半岛的渗透虽然也有,但无法长期保持,所以后来欧洲人进入后,很容易就摧毁了当地的汉化工作。 生产力注定了大明无法控制整个东南亚,但大明可以通过文化来慢慢渗透并控制他们。 建立稳定的朝贡体系,同时对这些藩属国进行文化渗透,这就是朱高煦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完成并建立秩序的事情。 正如眼下,郑和正在按照朱高煦说的,对整个东南亚地区进行文化渗透。 “让他们学习我汉家文化,这样才方便日后控制他们。” 面对官员们的话,走上前迎接郑和的崔均开口解释。 他虽然年轻却很有远见,让郑和止不住的点头认可。 “确实如此,不过必须得持续下去才行,这群国家毕竟与安南、朝鲜不同。” 杨展坐在了甲板的马札上,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并对郑和说道: “占城虽然人口还行,但商业不算发达,其中引以为傲的奴隶商品朝廷也不需要,这次买卖估计没赚多少吧?” 他讲述了占城国的大致情况,对此郑和却摇了摇头:“赚了不少。” “赚了?”杨展愣了下,随后便见郑和拿出了那本已经清点汇总的文册。 “象牙五千二百斤、沉香两万斤、黄蜡六万斤、乌木三万四千斤、犀牛角六百个,还有……” 郑和说了一堆,最后以:“七百六十二头耕牛作为结尾。” “耕牛派船送往安南给移民,剩下的这些东西运回国内交给户部贩卖,起码能收获十万贯。” “加上我们商品贩卖的六万余贯净利润,仅占城一国就收获了十六万贯。” 说到这里,郑和忍不住看向那无垠的大海。 “这趟下西洋走完,真不知道能带回多少东西……” (本章完) 第338章 帖木儿东征 “噼里啪啦——” “轰轰轰!!” 爆竹声中一岁除,在新年之际,南京城内外喧嚣非凡。 长江清晨的浓雾中透着一股子的硫磺硝石味,南京城的城墙上的一排排的大炮,伴随着爆竹声一起轰鸣。 站在城墙上,士兵们穿戴甲胄,严肃而庄重,迎着江风,高唱《从军歌》来欢迎新年的到来。 内城之中,红灯笼高挂在大街小巷的各处牌坊,长街之上熙熙攘攘,就连巷子里都热闹非凡,似乎整个应天府的百姓都挤进了南京城,将城池挤得水泄不通。 行人们身着新年盛装,欢歌笑语,庆祝这一年的来临,摊贩们推着小车,艰难的穿梭于人流中。 他们有的在招揽生意,有的在卖着五味瓜子、糖葫芦和糖藕等小吃。 夹杂在人群里的小孩子们,手里紧握着打鼓的小棍棒,为自己找点乐子,跃跃欲试地玩耍着。 此时,南京城的任意一条街巷都被装饰得十分喜庆,到处都是红色的灯笼,显得特别的热闹。 似乎为了庆祝这份热闹,奉天殿内的朱棣也在新年宣布了一件事情。 “今岁夏粮免除,给百姓肩头的负担减轻些份量!” 伴随着朱棣开口,奉天殿内的群臣面面相觑,新任户部尚书郭资走上前来作揖: “此为百姓之福,然还是需要户部筹谋计算才能知道是否会影响国库。” 郭资与朱棣关系亲近,因此才敢在新年之际驳回朱棣的提议。 对于他的话,朱棣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说道:“这事情尽管算好,一旦确认没有什么影响,便立马下发各地。” “倘若有官吏敢于私收夏粮,依律处置。” 第一次北征给朱棣带来的并不是战争胜利和开疆拓土的喜悦,而是对于山东百姓口中所说负担的沉重。 这半个月,他与朱高煦讨论了许多,发现不管怎么降低赋税,贪官污吏都不会放过盘剥百姓的机会。 因此,想要惠利百姓只有两个办法,一个就是按照朱高煦的想法,一個个行省的推行新政,让朝廷能牢牢把控好基层。 其次就是大规模的蠲免,直接派出官员告诉地方不能收税。 蠲免秋粮是不可能的,因为大明的秋粮达到了三千五百万石定额占比的八成,但蠲免夏粮是可以的。 免除夏粮,其实也就等同免除北方的负担,因为南方夏粮收成并不算多。 “陛下,儿臣有事启奏。” 在朱棣说罢,身穿冕服的朱高煦也站出来作揖,而朱棣见状也颔首:“准。” “儿臣以为,朝廷距上次更改百官俸禄已经过去十年,如今新朝新气象,物价工价皆有不同,加之朝廷得了西南和海外的铜钱,理当更改俸禄旧制,制定新制。” 朱高煦的话一说出来,武英殿内外数千名官员纷纷咽了咽口水。 诚然朱元璋给的俸禄不算多,但也绝对不算少,尤其是朱元璋在听从朱高煦的建议,取消俸禄折半为宝钞后,官员们依靠俸禄也算能过得不错。 瞧朱高煦这话的意思,显然是准备提高百官俸禄,想到这里群臣纷纷翘首以盼。 “这是儿臣与户部尚书郭资、前户部尚书郁新所商定的《永乐朝俸禄册》,请陛下阅览。” 朱高煦话音落下,王彦也从一旁将早早准备的文册递给了朱棣。 身穿冕服的朱棣用手拨开了冕旒,一目十行的翻看完了这本新朝百官俸禄的文册,不由赞赏道: “相较于原本基础增加了半成,偏远地区官员增加二成,俸禄折半以铜钱拨付,不错……” 朱棣其实早就看过这本文册,当下不过是和朱高煦演戏给群臣看罢了。 事情要做就得做的张扬,大朝会显然就是不错的发挥场所。 “按照文册上的,从元宵过后开始执行吧。” “臣等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棣开口应下后,群臣纷纷跪下唱礼。 官员们的半成俸禄可不算少了,如果每个十年都能增加半成,那他们也不至于叫苦了,更不用说铜钱拨付一般俸禄,这对于群臣来说节省了不少时间和精力。 “陛下,儿臣还以为,可酌情增加百官假期。” 朱高煦继续站出来开口,不过口中说出来的话却让群臣感到陌生。 假期,这不是后世人独有的制度,而是从古至今传下来的制度。 无论是什么人,都无法一直维持某一种状态,即便是皇帝与大臣也不例外。 然而,如果天天都在休息,过着“咸鱼”般的生活,显然也无法适应工作的需要。 因此,如何让官僚群体在不降低效率的前提下,更好的发挥自己的效能,就成为古代统治集团思索很久的一个问题。 随着帝国局势的稳定,各种规章制度也日渐成全,官员的请假手续日益完善,如果一个人未经皇帝批准擅自休假,他大概率会遭到惩罚,反之,如果一个人常年不休息,也可能被皇帝厌烦。 汉朝时官员平均下来每年放假六十天,唐朝的节日假总共有五十三天,再加上平时的旬假,唐朝官员每年的假日至少能达到一百天。 到了宋朝,放假都能放出花样来。 虽说基础放假制度与唐朝相同,仍是十日一休,与唐朝不同的是,宋朝还扩充了很多节令假。 不仅如此,休假制度扩展到官员以外所有服役的人群。 另外,宋朝的地方官衙,每年腊月二十就停止办公了,叫作“封印”,让官员准备回家过年,直到来年的正月二十日才“开印”。 这样算下来,宋朝官员过年实际能放假一个月。 总之大大小小节日加起来,再加上一年三十六天的旬修,以及探亲,婚丧嫁娶之类的假期,差不多能维持在一百一十天左右。 相较于宋朝那毫无节制的假期,明代的假期显然是得到了严格把控。 洪武年间制定的假期主要包括正旦放假五天,冬至放假三天,元宵节放假十天,加上皇帝与皇后生日的两天,全年假期只有二十天。 这样的节假日让官员过得苦不堪言,如果不是迫于朱元璋给的压力,恐怕早就有人忍受不住上疏了。 如今这样的事情总算被人提了出来,这让群臣十分高兴,唯一的诧异就是提出这事情的人居然是朱高煦。 朱高煦和文官们的关系怎么样不用多说,因此当他站出来的时候,群臣们多少都有些防范。 对于他们的防范,朱高煦并不在意,毕竟在他看来,老朱制定的许多东西都有些反人类。 老朱总觉得自己可以做到的,旁人也能做到。 然而事实证明,他能做到的,旁人还真的做不到。 就拿他制定的财政体系来说,他在世的时候还能玩转,到朱棣和朱高煦这里,便是两人联合处理都有些吃力,所以朱高煦才分出了一部分权力给户部。 财政是这样,其它制度也是这样。 朱高煦倒不认为要多放假才能处理好政务,只是觉得放假肯定是要合理且足够的,二十天未免太少了。 “儿臣建议,每月增加月假三日,加上洪武年间的二十天节休,全年休假五十六日。” 朱高煦一开口,百官假期一下子在原基础上翻了近两倍,这让群臣瞪大了眼睛,纷纷看着朱高煦,怀疑今日东宫被鬼上身了。 “嗯……” 朱棣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想了想后才点头道:“从今年开始这么办吧。” “臣,谢陛下隆恩……” 增加了假期,这对于群臣来说都是值得庆贺的事情,他们纷纷跪下回礼。 见状,朱棣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六部和五军都督府相继汇报了去年的总结和情况。 对于这个流程,群臣主要吃惊朝廷人口突破了七千万,土地突破了五亿亩,其余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 直到散朝,群臣们还没从涨俸禄和假日翻倍的惊喜中走出来,看向朱高煦的目光都多了些复杂。 朱高煦瞥了一眼他们,并不认为自己的这份恩惠会让他们在利益争斗上退步多少。 他之所以宣布这些新政,主要还是为了完善制度。 离开奉天殿,朱高煦与朱棣一如既往的在华盖殿换回了常服,并向着乾清宫前进。 待他们下了步舆,此刻乾清宫内已经飘满了饭菜的香味。 徐皇后、郭琰、张氏、朱高炽及朱月英、朱玉贵等人坐在饭桌前,左右唠着家常。 “父亲……” 见朱棣他们到来,所有人起身行礼,朱高煦也自然而然的坐到了郭琰的旁边。 “俺的两个孙子呢?” 看着不见踪迹的朱瞻基和朱瞻壑,朱棣目光四处寻找,但朱高炽却回礼道:“爹,瞻基生病了,在府里吃药呢。” “壑儿年纪太小,便没带来。”郭琰也跟着解释了一句。 “就这么两个孙子,大过年的都不能看看,等元宵过后就只剩一个了。” 朱棣闻言不由的抱怨了几句,朱高炽则是尴尬的陪笑。 汉王府和诸多王府的营造已经结束,就连唐王、郢王、伊王都准备开始就藩。 可以说,等十五天后的元宵过去,在京的除了被圈禁的瓯宁王朱允熙以外,便不再有一个藩王。 这样的冷清,自然让朱棣也感到了几分寂寞。 这两天的元宵,他算是与弟兄们过了段舒服日子,就是不知道他们就藩后会不会老老实实了。 “爹,先吃饭吧。” 朱高炽小心开口,朱棣却瞪了他一眼:“就知道吃。” 瞪完过后,朱棣看向了张氏:“儿媳妇,瞧好你家汉王爷,去了云南就藩后,让他嘴巴把把门,别吃太多。” “陛下您放心,臣一定好好管管他。”张氏连忙应下,这让一旁的朱高炽叫苦不迭。 他只是想活跃活跃气氛,怎么连自己要吃多少都管上了。 “入座吃饭吧。” 虽说骂了嘴朱高炽,但朱棣心里还是不舒服,因此示意大家入座后才开口道: “去年老三给我写了不少信,说长沙还不错,就是水汽太重,夏天热,冬天冷。” 朱棣也透露什么意思,就是简单说了这么一句话,估计是想让朱高煦开口放老三回来。 只是面对他的意思,众人都低着头吃饭,谁也没搭理他。 “吃饭吧。” 徐皇后往他碗里夹了几筷子肉菜,似乎想堵住他的嘴。 作为母亲,徐皇后自然不想自己的儿子离开自己太远,可他也是皇后,知道三个儿子留在身边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朱高燧走了,朱高炽过些日子也要离开,到时候庙堂上也会平稳许多,朱棣和朱高煦两父子也会少很多猜忌。 在徐皇后看来,个人的情感着实比不上天下的安定和平稳。 “吃吧吃吧……” 朱棣呢喃着吃了几口,气氛始终调节不起来。 倒是过了一会,偏殿响起了一首迥异于这个时代的乐曲让大家不约而同放下了筷子。 “你的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 由古筝、琵琶、长短笛等多种乐器演奏的曲子奏响,乐女们的歌声也十分动听。 一首《菊花台》让朱棣这个当年在燕王府就喜欢听曲子的“知音天子”停顿了动作,安静听着那曲子。 不止是他,旁人也是一样的听着这曲子。 待一曲演奏完毕,朱棣才开口道:“这曲子是谁编的,有点意思。” “是高煦编写的,他监国的时候编写了八十二首曲子,京中传唱着很多。” 徐皇后笑着解释,朱棣却瞪大眼睛看向了朱高煦,满脸不可置信。 只是他稍微想了想,又挺直了腰杆:“嗯,像俺。” “嗯?”众人听着朱棣这表面夸朱高煦,实际自夸自卖的话,脸上露出了片刻的错愕。 倒是朱高煦已经习惯了,咳嗽一声后,那偏殿之中的乐队又继续开始了演奏。 众人听到曲子响起,便也安静的吃饭,一边吃一边听曲子。 待众人吃了个干净,朱高煦便让人撤下了饭菜和桌子,让偏殿的乐队走到正殿表演。 随着中国风的曲子与乐女的舞蹈,乐师的歌声相结合,不同于这个时代戏曲、舞乐的表演展现在人们眼前。 朱棣捋着大胡子,心情舒坦的看着表演,而朱高煦自己则是与朱高炽坐在一起。 朱高炽用手杵了杵朱高煦,弄得朱高煦疑惑看向他。 “老二,你这乐班不错,给我送一个怎么样?” 朱高炽说的是乐班,但眼睛却一直在舞女身上打量,不由得让朱高煦想到了自家这个好大哥即位后发泄情欲,沉迷酒色的那些事情。 “我倒是可以送给你,就怕嫂子生气。” 朱高煦抬了抬下巴,示意朱高炽看向张氏。 朱高炽见状看去,果然看到了面色铁青的张氏,显然自己刚才所作所为都被她尽收眼底。 “嫂子不让你去别的地方留宿?” 朱高煦好奇询问,朱高炽却尴尬道:“给去,就是有时候我好几天不回去,她找上门后会闹闹脾气。” 他口中说的是闹闹脾气,但朱高煦已经在脑中联想了张氏追着朱高炽打的画面。 他啧啧两声,不由得觉得郭琰不错。 只是他也不想想,相比较朱高炽的纵欲,他起码还知道节制。 如果不是张氏管着朱高炽,兴许他连四十八都活不到。 朱高煦没反应过来,还在为朱高炽感到可怜,不由说道: “过两个月我让人给你送去,另外你去了云南,若是缺少了什么东西就写信,能满足的我都满足伱。” “暂时没有,你就记得给我送个乐班就行,就弄个这样的给我。”朱高炽看着那婀娜多姿的轻盈之美,几乎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你迟早死在女人肚皮上。”瞧着这一幕,朱高煦算是反应过来了。 “若得归来后,同行共止,便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朱高炽还不忘吟诗作对,朱高煦听后只能摇摇头,心里祈祷自家这个好大哥别去了云南后因为纵欲过度而提前去世。 “好了,我先回春和殿处理政务去了。” 朱高煦起身对朱高炽交代一声,朱高炽则是目光都放在了舞女身上。 瞧他那样子,朱高煦走到了朱棣与徐皇后身旁。 朱棣虽然一直在看乐队,但主要注意都在听曲子上,徐皇后也差不多,因此见到朱高煦走过来,他们便疑惑看向了他。 “爹,我要先回春和殿处理奏疏了。” “嗯,去吧,乐班留下就行。”朱棣耿直回答,仿佛已经将乐班视为了自己的东西。 他那理直气壮的回答让朱高煦语塞,只能在心里暗骂不该给这老头看好东西。 “那儿子告退了。” 朱高煦作揖回礼,目光看了一眼徐皇后。 四目相对间,徐皇后对他慈善的笑着点了点头,不忘提醒道:“政务虽然重要,却也不能疲惫了身子。” “娘放心,儿子记得,娘您也照顾好身体。” 朱高煦有些担心徐皇后的身体,可朱棣却摆摆手:“走吧走吧,你娘有俺。” “儿臣告退……” 见朱棣这么说,朱高煦走到了郭琰身旁,低下身子交代道:“你陪陪爹娘,我先回去处理政务。” “您慢些回去,这里有臣妾。”郭琰笑眯了眼睛回答,朱高煦见状也伸出手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 这一举动弄得郭琰面红耳赤,殿内的徐皇后和朱月英她们也被逗笑了,倒是张氏羡慕看着,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家那个魂都被舞女勾走的家伙,不由得有几分生气。 朱棣看了看朱高煦和郭琰,又看了一眼徐皇后,似乎也想试试,但最后还是在徐皇后挑眉的动作下停下了这种想法,顺带还咳嗽道:“咳咳,老二这厮就这里不像俺,没俺稳重。” 见朱棣这么说,徐皇后这才收回了目光。 只是瞧着她收回目光,朱棣总觉得心痒痒,暗地里想着今晚试试。 不理会他们的各种想法,朱高煦在走出乾清宫后便乘坐车舆返回了东宫的春和殿。 才到门口,他便见到了等待在门口的亦失哈。 “外面风大,你待着干嘛?” 朱高煦笑着走上前去,拍着亦失哈的肩膀就走进了春和殿。 亦失哈见状跟上来后,搓了搓手,感觉暖和几分后才开口道: “西边传来了消息,帖木儿集结了二十万大军,数十万民夫,并命其孙哈里勒率领前锋三万兵马前往塔什干筹集粮草。” 他说出了自己之所以在风雪中等待的原因,朱高煦听后却笑道:“放轻松。” 说罢,他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让亦失哈放下地图,随后将几份西南、南洋的地图收起来后,这才露出了《天下四夷宾服总图》。 他拿起细细的指挥杆指向了中亚的河中地区,一路滑到了西域。 “想从塔什干出兵东征,那他的目标只能是西域的别失八里,更进一步顶多就是漠西的瓦剌,至于我们……” 朱高煦收回指挥杆,在手掌上敲打几下,轻笑道:“他不可能跨越三千余里来与我们作战,即便他想,他的身体也不允许了。” 朱高煦倒是很佩服帖木儿,但他从来不把帖木儿放在眼里。 时代和气候都发生了变化,这个时代不可能发生盛唐时期的阿拉伯与大唐决战中亚的戏码。 正如大明过不去中亚一样,中亚的帖木儿也来不了大明,两国角逐的地方只能是西域。 如果帖木儿年轻二十岁,那朱高煦倒是会上心西域这块地方,可帖木儿年纪太大了。 已经快七十的他,连朱棣都不一定能熬过,更别提自己了。 朱高煦真正担心的,是帖木儿死后的帖木儿帝国内斗瓦解,中亚秩序混乱,进而产生的蒙古东迁。 帖木儿帝国一旦崩塌,那他们治下的许多蒙古部落肯定不会在战乱的河中和东欧继续生活下去,迁回蒙古人的故乡便成为了他们的选择。 明朝无法在明初彻底解决蒙古,就是因为蒙古的体量比起匈奴、突厥大了太多太多。 本雅失里凭借一个元裔的名头,先后从东欧和中亚摇了多少部落来帮忙,这放在汉唐时期根本无法想象。 汉唐对付北方游牧民族都是打到西迁,然而现在西边的蒙古人比东边还多,可以源源不断的给蒙古本部输血。 四大汗国鼎盛时期,蒙古人的数量突破千万,是蒙古人最多的一个时期。 虽然后面因为战乱不断锐减,但直到现在,全世界的蒙古人数量依旧有数百万的规模。 这个规模,足够碾压历代北方游牧民族,而这个规模的蒙古人也将成为漠北蒙古的血包。 想到这里,朱高煦只感到了头疼,同时对于大宁都司漠东三卫的生产问题也焦虑了起来。 “得想想办法了……” (本章完) 第339章 青藏驿道 “二月甲申,老挝土官刀线歹领小邦勐骚、勐掌、勐川圹、勐占等地土司入贡昆明,请求入京封贡。” 永乐四年二月,在郑和经略南洋的同时,大明平灭安南的消息也开始传开。 距离安南最近的老挝等地土司开始集体向云南昆明遣使,乞请入京朝贡。 对此,朱棣也动了将老挝纳入了三宣六慰的体系的想法,故此将朱高煦召来了武英殿。 “俺准备把这次请贡的土司皆并入老挝军民宣慰司,以土官刀线歹为宣慰使,命礼部铸印给之,你觉得怎么样?” 殿内,朱棣说着自己的想法,无非就是想要用刀线歹团结起整个老挝地区的所有土司,进而来达到羁縻当地的目标。 面对朱棣的想法,朱高煦根据自己这么多年翻看的史料,以及西厂在中南半岛的情报收集来分析了一下,随后才作揖开口道: “爹,赐贡册封老挝南边的土司倒是容易,不过怎么掌控这个地方比较困难,儿臣请问您对这个地方了解多少?” 朱高煦询问朱棣,朱棣却也被这话问住了。 别说他,就连礼部尚书李至刚,甚至专门负责三宣六慰的礼部官员都说不清楚老挝地区的情况。 大明对外的情报向来稀烂,所以西厂成为了填补这方面的机构。 “你问俺,就说明你对那地方了解,既然如此,你便与俺说说。” 朱棣倒也耿直,不懂的就询问。 “借父亲地图一用。”朱高煦走上前去,王彦也连忙将朱棣身后挂着的地图一份份拉起,最后露出了朱高煦当初所绘画的中南半岛大致地图。 “这份地图有些老旧了,改日儿子为您更换一幅图。” 瞧着那许多错误的老挝地图,朱高煦倒是承认了自己当初绘画这份地图时犯的错误,毕竟当初他没有那么多时间翻看老挝地区的史料,西厂也没能掌握老挝境内土地的情况,所以出现错误倒也不奇怪。 面对这份问题地图,朱高煦用毛笔将地图修改了一下,随后才对朱棣解释道: “刚才父亲您提到的那些土司,都是在澜沧江(湄公河)中游地区的泰人城邦。” “至正年间,勐骚(琅勃拉邦)合并勐掌(万象)、勐川圹(川圹)、勐占(占巴塞)等城邦,组建泰人联盟国家“勐南掌”(澜沧国),其疆域皆为澜沧江(湄公河)流域,东起长山山脉,西连勐闰(今泰北)、勐素(今泰中北),南接真腊,北抵车里宣慰司的勐泐(西双版纳)。” “其实他们的联系并不紧密,因此册封他们之中有威望的刀线歹是对的。” “不过,这么一来很容易让刀线歹发展壮大,尽管他对朝廷十分恭顺,可朝廷却不得不防。” “儿子看了昆明的奏疏,黔国公也承认了从昆明前往车里(西双版纳)的道路狭窄崎岖,从车里到老告,甚至到更南边的勐掌、勐占等地更不用说,只能走水路。” “朝廷要想加强对当地的控制,必须修建一条从昆明直通车里的陆上驿道,然后在车里修建直达勐占的水上驿道。” “郑和那边,若是能让真腊感受到朝廷的真诚,那这条水上驿道日后还能从勐占修建到真腊的国都,一路向南直抵南洋。” 说到这里,朱高煦还担心朱棣不知道真腊是谁,特意指向了南边:“真腊也就是甘孛智、高棉。” “你这办法好,就是耗费不少。”朱棣跟着朱高煦看了看澜沧江的流域,不得不夸赞道: “掌握这条河,朝廷日后对老挝、真腊的控制会大大加强,也不怕他们作乱了。” “就是这条河,它只能从车里开始通航吗?” 朱棣询问朱高煦,可朱高煦也不记得近代澜沧江通航的起点,只记得可以从西双版纳上船南下,因此他点了点头: “就儿臣掌握的古籍资料来看,车里便是最佳的启航地点,从车里一路向南,最少可以通航一千料左右的马船,丰水期可以达到一千五百料。” 毕竟是干地质的,其它东西朱高煦不清楚不知道,这些和工作有关的东西他还是记得的,更别提他前世旅游去过西双版纳了。 “如果是这样,那这件事就由你派人去查看,如果可以就兴建。” “是!”听到这话,朱高煦点头颔首。 朱棣没停下话题,他亲自动手将地图拉回《天下四夷宾服总图》,然后从朱高煦手里接过指挥杆,指向西番区说道: “之前朝廷要打仗,所以没有精力来管西番,可西番是朝廷重要的马匹产地,俺想要修建两条驿道,分别从西宁和松潘抵达德格,然后按照你之前所说的一样,一路修建抵达萨迦派所存在的日喀则。” “俺记得你招募了三千西番火器营在军中训练,为的也是这条驿道吧?” 他看着朱高煦,眼里流露出满意,毕竟朱高煦的许多政见都和他本人太贴合了。 就修建朵甘、乌斯藏驿道这件事来说,除了他两父子,恐怕没有人愿意投入百万钱粮去青藏高原那种疾苦且除战马无产出的地方。 “儿子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儿子想的是三条。” 朱高煦从朱棣手里接过指挥杆,指向丽江的同时开口道:“丽江土司的木氏积极响应朝廷的改土归流政策,如今朝廷已经派驻了流官进入当地,并且双方合作治理当地半年都没有爆发什么矛盾。” “木氏土司是纳西族,他们喜欢顺势而为,因此只要朝廷不对当地的百姓盘剥,那他们很乐意接受朝廷的治理。” “对于这样的土司,儿臣以为可以多加利用,比如从丽江修建一条驿道直抵三塘、昌都等地,利用丽江木氏来维持当地的太平。” 朱高煦对木氏土司印象很深,主要还是因为前世去过丽江旅游,看到了木氏土司的各种资料。 历史上丽江木氏在背靠大明,但没有太多支持的情况下,依旧从丽江深入到了昌都、巴塘、理塘等地,在当地开采金矿,镇压当地叛乱,保障了当地不会出现大势力去威胁成都平原。 不仅如此,他们在给大明缴纳赋税的时候也毫不心疼,类似抗倭援朝、萨尔浒之战、奢安之乱等晚明战事中也积极捐献金银。 朱高煦记得没错的话,丽江木氏在万历、天启、崇祯这段时期给大明捐的金银应该不低于五万两了。 对于丽江这样一个偏远地方的大土司来说,能给大明捐献这么多金银,足以证明他们的忠心,至于之后的降清,朱高煦也能体谅。 就纳西族的人口数量,如果真的和清军爆发冲突,那恐怕一战过后就会从史书上消失了。 “伱打算怎么做?” 朱棣询问朱高煦,朱高煦则是开口道:“我准备派刘昭和李英两人节制西宁、在京的七千兵马,分别从松潘、西宁入藏,向乌斯藏和朵甘、俄力等地诏告修建驿道的事情,并让当地土司配合朝廷。” “同时,再让丽江指挥使木土率三千兵马从丽江前往昌都,与刘昭、李英汇合后前往喇萨、日喀则。” “如此一来,便能先彰显朝廷武力,又能让各地土司配合朝廷,最后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整個西番知道这条驿道的重要性。” “儿臣算过,一旦这条道路修建成功,那每年从朝廷涌入西番的茶叶可以突破五百万斤,这对西番土司也有好处,而朝廷也能从中获取足够的马匹资源。” “这三条驿道同时修建,起码需要十几年的时间才能竣工,而朝廷需要出粮食,西番土司需要出人力。” “按照五万人修建来说,五万人耗费的口粮并不算多,算上一万军队也顶多就三十万石。” “不过比起这个,真正耗费不小的是路上的损耗。” “这个损耗,便是儿臣现在也算不出来,只有具体走过才能算出来。” 朱高煦与朱棣说着,朱棣闻言却捋了捋胡子,没有立马回答,毕竟就朱高煦说出这些话来看,修建西藏驿道的耗费必然不小,而且看他的模样,似乎还准备在西番驻军。 “西番驻军就没有必要了吧?”朱棣试探开口,朱高煦却摇头道: “只有驻军才能维护驿道的维持,才能将原本爷爷制定的马赋推进西番深处。” 朱元璋当初招抚西番的时候就提过“输马作赋”,原文是“三千户则三户共岀马一匹,四千户则四户共岀马一匹,定为土赋,庶使其知尊君守上奉朝廷之礼也。” 然而,这项政策只在西宁、松潘等地执行了,再往西番深入则是无法执行,为此朱元璋还让人降低了对西番茶叶的输入。 这件事情,当时朱高煦也知道,但他也知道仅凭茶叶确实可以让西番不动乱,但想要他们交税是不可能的。 只有在西番驻扎军队,才能让西番老老实实的输马作赋。 按照西番土司自己上奏的户口数量来看,这项政策真的能执行的话,大明西北每年可以获得两三万马匹,数量绝对不算少。 哪怕一匹马作价十贯,也足够维持日后的西番驻军了。 至于有没有土司会叛乱,这点朱高煦根本没考虑。 就历史上刘昭修建驿道,朱棣要求驻兵,以及朱棣派明军命令帕竹第悉交出萨迦大殿,给予原主萨迦派等情况来看,此时的西番毫无疑问十分虚弱,连反抗大明都做不到。 即便偶尔遇到不归顺的小土司袭击明军,也大多是被明军当成贼寇斩杀。 不过这也不奇怪,明军出使西番的使团规模一直不小,从四百人到上千人都有,这种力量不是小土司能对付的。 现在的青藏内部政权分裂且不提,资源基本都从大明获取,早已没有了盛唐时的风采。 万人军队挺进西番,那别说小土司袭击了,就连帕竹第悉都得老老实实的接受大明的诏令。 “西番的事情,我准备派侯显做天使,他是西番人,做这件事情应该不错。” 朱棣听了大概,确定自己和朱高煦除了驻军这一件事情有分歧,其它都比较贴近后,他便说出了自己想要选派的人选。 “侯显确实不错。”朱高煦点了点头,朱棣见状便对一旁王彦开口: “你稍晚些去找侯显说这件事,让他来见我。” “奴婢领谕”王彦回礼应下,朱高煦见状便开口道:“父亲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了,你可以走了。”朱棣捋了捋自己的大胡子,表情十分平淡,像极了提上裤子不认人的浪荡子。 “那儿臣告退。”见朱棣这样,朱高煦只能苦笑摇头离开了武英殿。 新的一年开始了,他手头上的工作繁多并沉重,尤其是这几日的会试。 由于朱高煦增加了科举之中《算术》的内容,因此今年的科举名次就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与历史上是否一样。 不过他也不在意,毕竟这次的科举只是他的一次试探,如果群臣反应激烈,那他会徐徐图之。 只是就眼下来看,他们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想来倒也不奇怪,毕竟这次的算术篇里他没有添加太多的初中数学问题,大明朝的考生们还能应付得过来。 就是不知道等日后出现几何、微积分、方程式等题目的时候,那部分不善算术的考生会是如何下场了。 念头之间,朱高煦也乘坐步舆返回了春和殿,并派人去传来了李英。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朱高煦便听到了脚步声,不等班值太监开口便提前道:“让他进来吧。” 他的提前开口让众人始料未及,但班值太监还是让李英走进了殿内。 李英没少来这里,毕竟朱高煦会时不时召他来考校他问题。 “臣乌斯藏都指挥使李英,参见殿下!” 李英作揖唱礼,朱高煦也放下了手中毛笔,揉了揉眉心后才开口道: “算算时间,你也带着三千番兵训练了一年半了。” “我记得当初你说六千兵马能抵御万余披甲番兵,那如今呢?” 朱高煦饶有兴致的看着李英,想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话来。 闻言的李英挺起胸膛:“若是有足够的枪炮,那三千在京西番火器营,足够击败上万番兵。” 从当初的六千可以抵御,到现在的三千足够击败,李英如此骄傲不是没有理由的。 别的不说,单单野战炮的霰弹就足够击垮那些士气不高涨的西番先锋骑兵,只要先锋溃败,那上万军队溃败也只是转瞬之间罢了。 “我刚从武英殿回来,朝廷不日便会下旨,令你接受西番太监侯显的节制,与河州的刘昭、丽江的木土三人各率兵马,合计万人,兵分三路进入西番招抚西番,诏谕西番大小土司,为朝廷修建三条驿道。” “你的乌斯藏都指挥使是遥领,还是把控实权,这就看你自己了。” 朱高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李英则是听的十分激动。 不等他开口,朱高煦又为他这把火添了柴:“按照你的年纪,若是在乌斯藏做得好,那应该能在四十五左右入京进入右军都督府了。” “是!臣当竭心尽力!”听到可以入右军都督府,李英不由拔高了声音,躬身作揖。 “具体的,侯显这几天应该会找你,怎么做他也会告诉你。”朱高煦说着,眸光平静看着李英: “我还是那句话,朝廷给的俸禄足够差事,给你的赏钱也绝不会少。” “像西宁收留逃人,私下开辟田庄那种事情,我希望日后不要发生。” “臣……”李英口干舌燥,没想到那件事情朱高煦还记得:“谨遵教诲。” “下去吧。”朱高煦摆摆手,李英见状也又惊又喜的小心退出春和殿。 瞧着他离开,站在殿内的亦失哈这才小心翼翼开口道:“殿下是担心不好节制他吗?” “他和他手下人都是西番人,若是在乌斯藏手握大权却没有敬畏之心,那对朝廷不利。” 朱高煦说着,同时也对亦失哈开口道:“朝廷流放云南的那几十万建文佞臣如今怎么样了?” 直接流放汉人去青藏高原无疑是让其送死,可如果先流放云南,再流放青藏,那就安全许多了。 当然,朱高煦也不准备流放这群人了,他是准备在这群人中招募可以常驻青藏的汉兵。 “因瘴气和疾病而死的人不算很多,主要是殿下您教导的好,他们这群人怕死,都记得什么能吃,什么能喝。” “他们入云南三年以来,倒是基本在当地安稳下来了,云南也因此获利,开垦出了民田近百万亩。” “前些日子奴婢还去六军都督府看过,算上军屯田,朝廷在云南的耕地也有近三百万亩了。” 亦失哈的话让朱高煦轻笑颔首,显然十分满意。 就汉家人口和耕地而言,现在的云南开发程度直追明朝中后期的嘉靖时期。 即便现在朱高煦什么都不干涉,仅凭云南承宣布政使司自己安排,那二十年后云南汉人数量也不会低于一百万,耕地发展到四五百万亩都有可能。 如果朱高煦愿意把朝廷的资源倾斜一部分给云南,那云南的汉化和开荒速度也会加快,能支撑明军向西南更深入,对三宣六慰从弱羁縻变成强羁縻。 “辽东、山东、渤海、大宁的情况如何,耕地、人口、马政,教育之类的。” 见云南已经步入正轨,朱高煦就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基本盘,日后大明北方的大粮仓。 “去岁因为北征耽搁了开荒的任务,不过情况还是很可观的。” 亦失哈先给朱高煦提了个醒,紧接着才解释道: “辽东有民二百余四万口,去岁造册耕地数量近九百万亩,水利兴建大小三千四百余处,当地粮食亩产实粮也基本保持在八斗左右。” “当地马政所造册记录的有挽马七万六千余匹,乘马两万余匹,军马四千余匹。” “辽东学子三十九万余,毕业的学子数十万六千余人,可参与政务的有六万七千余人。” 亦失哈说到这里顿了顿:“孙铖上疏询问那年纪太小的三万九千余学子应该怎么办。” 亦失哈这般说着,朱高煦听后却不假思索道:“让他们去教导辽东、山东、渤海、大宁等地明年刚入学,且年纪不满十岁的学子。” 官学学子过于年轻化,这个问题朱高煦暂时解决不了。 想要展开第二阶段的中学,起码还需要四年的时间,而他不可能让这批年轻的学子等四年。 因此,让他们去山东、辽东各地教导不满十岁的入学学子是最好的办法。 “是”见朱高煦这么吩咐,亦失哈将他的话记下,随后继续汇报。 “山东耕地五千七百余万亩,口数五百余二万,学子数大概三十六万,具体还在统计中,毕竟刚开学不久。” “至于大宁耕地一百二十万余亩,口数算上发配的有十七万,但北边的漠东三卫仅有不到五万,挽马两万余,乘马五千,军马两千,学子两万余。” “渤海的话就稍微富裕些,口数五十二万余,学子九万五千余,耕地……” 亦失哈汇报了朱高煦的基本盘情况,不得不说进步很大。 不过对此,朱高煦还是特别交代道:“辽东、渤海不能只专注农业,更重要的是工业和矿产、木料等作坊和工场。” “孙铖肯定清楚,辽东每年开采了多少金银铜铁煤矿,又砍伐了多少木料,运送了多少柴出去。” “我就拿去年辽东海路供给山东的三千多万斤柴,六百万斤煤、五十万斤铁锭来说,这两笔收入就为辽东创收四万余贯,扣除伐木场和煤矿工人的工钱,辽东净赚两万贯。” “就这些东西,都是辽东和渤海随处可见的东西,要学会利用鸭绿江水运和辽河水运,把木柴和煤炭、铁料运出去。” “除了这些,渤海可不可以组织下面的村庄去集体狩猎,狩猎毛皮给江南的达官显贵来赚钱?” “以前我们能凭着这些赚钱,现在为什么不行?” 朱高煦手把手的教亦失哈搞钱,亦失哈也纷纷记下,准备让孙铖把这些事情都组织起来。 在朱高煦看来,东北是日后供应北京的粮仓不假,但东北也要成为大明的“工业”基地。 一味的靠土地吃饭,那等到小冰河期到来,东北遭遇三江洪涝的时候,恐怕连自给自足都困难,一旦后世皇帝还试图在东北盘剥,那到时候恐怕就是百万流民版的“后金入关”了。 让东北成为资源和手工业商品输出地,增加工人占比,这才是眼下的长久之道…… (本章完) 第340章 南洋海贼王 “打尖住店,都来看看啊!” “今日刚到了长江大鱼,还有东海的海鱼,新鲜的咧!” “且说我大明太祖高皇帝定鼎南京,四海宾服,五方熙皞,真个是极乐世界。” “说什么神农、尧、舜、稷、契、夔……” “噼里啪啦!!” “又是哪里的考生中了进士了?” 四月,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吆喝声与酒楼之中的说书声,还有那街道外时不时响起的鞭炮声,路人的诧异声组成了一幅人间烟火的画卷。 坐在内城一处酒楼的雅间里,朱高煦听着街道上的那些声音,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脸色不太好看的郭琰。 “放心吧,岳祖父会没事的。” 朱高煦安慰了郭琰,并提到了郭英。 如今已经是永乐四年,而郭英也已经达到了六十八岁的高龄。 开春之后,郭英的身体便一直不算好,故此还从国防大学请了一个月假。 今日朱高煦和郭琰走出皇宫便是去武定侯府看了看郭英,不过他的状况不算太好,整个人相较曾经瘦弱不少,身上的伤疤也开始隐隐疼痛。 他现在的情况和朱高煦当初见到患病的傅友德一样,不同的是,当时的傅友德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想法,而郭英求生的想法还很强烈。 朱高煦不知道郭英能否挺过这一关,毕竟相较历史上,他少了靖难之役的几个月奔波,因此也比历史上多活了近一年。 他如果能挺过去最好,如果挺不过去…… 朱高煦沉默了起来,不知道怎么安慰郭琰。 “家主,饭菜到了。” 敲门声响起,亦失哈打开了雅间的门,小心翼翼的开口。 “传进来吧。”朱高煦示意,亦失哈见状也带着几名紧张的伙计走了进来。 他们每人端着一盘菜,小心翼翼的放下了菜。 朱高煦见状拦住了要走的一個小厮:“你留下,我有些事情问你,但是不耽搁你,有赏钱。” “是…是……” 那十三四岁的小厮紧张的站在原地,其它小厮则是控制着脚步轻重,紧张离开了雅间。 他们并不知道朱高煦的身份,但从他身上的布料就能看出,这是他们酒楼惹不起的人。 等亦失哈把门合上,他走回了朱高煦身旁,而朱高煦也对小厮询问道:“你是哪里人?” “回……回老爷,小的是江浦人,有衙门开的路引,来京城务工的……” 小厮很紧张,朱高煦见状笑道:“你先坐下,我有事问你。” 朱高煦越是礼貌,那小厮便越紧张,因为他担心自己面前这位老爷有龙阳之好。 “我留下你,主要是问问你,来京城之后日子如何,是否有与伱一同来京城的同乡?” “有六个。”小厮紧张交代着,同时忍不住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郭琰。 他发誓,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就连他常去送货的秦淮河都没有一人能比上。 “不该看的别看。”亦失哈语气不善,吓得这小厮哆哆嗦嗦的点头。 “哈哈!”朱高煦倒是没有生气,反倒是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美女不奇怪。” 他一笑揭过,随后对这小厮询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京城?” “永乐二年,朝廷放宽路引之后我便来了。”小厮回答,而他口中放宽路引的政策也是朱高煦当时颁布的新政之一。 “在京城生活如何,觉得这几年的京城有什么变化吗?” 朱高煦笑着询问,那小厮闻言也咽了咽口水,仔细想了想后才说道: “秦淮河的人变多了,街上穿绢的人也多了,现在内城都看不到多少穿白布的人了,凡是穿白布的人,大多都是帮工,亦或者从外城进内城务工的。” “还有就是酒楼的菜价也涨了些,市场的菜肉价格有涨有跌。” “我们的工钱也涨了,不过涨的不多。” “京城也更干净了,比我刚来的时候干净许多,街道上的商铺都把垃圾丢到了朝廷的垃圾车里,偶尔有人丢东西,也会被人清扫。” 小厮说着自己眼中的南京城变化,无不彰显着南京城这三年来的繁华。 所谓垃圾车,是朱高煦新政之一。 在京常备六百匹挽马,内城及外城都有停放的垃圾车,每天都会有人驾着垃圾马车来将干净的垃圾车停放原处,然后将昨日放好的垃圾车拉走。 所有的垃圾会被运到长江倒进去,由于垃圾多是石头、泥沙、厨余等垃圾,因此倒入长江之后也不怕污染。 除此之外,南京城内还兴建了地下排水系统,每条巷子都有一个倒垃圾的井口。 垃圾倒入之后,等到暮鼓作响,排水口的束水闸就会打开,秦淮河的河水就会涌入下水道,将垃圾冲入长江。 由于井口不大,所以倒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把大料物件丢入下水道,造成下水道的拥堵。 整套地下排水系统比较困难的,主要还是把它串联起来,尤其是隔开城中的小河,让所有垃圾可以冲入长江。 为此,朱高煦特意让人直接把城中各处入水口用沙袋堵住,让其暴晒一个月后再掘土修建。 这项工程进行了两年,用了不少砖石水泥,还被百姓和官员们诟病。 可事实证明,当工程宣布结束后,曾经诟病朝廷的官员和百姓们都开始享受起了这些方便。 “物价涨的多吗?” 朱高煦倒是没有因为一点小事就沾沾自喜,而是询问小厮生活方面的问题。 “涨的不多,各类肉食都涨了一文,菜每百斤涨一文,布匹那些倒是没有涨。” “还有就是店铺和住店费用都涨了,好多人都想在内城买房子。” 小厮将自己知道的一些东西说了出来,朱高煦见状便示意亦失哈打赏。 亦失哈从怀里拿出一小吊钱,足有上百文。 原本小厮还以为亦失哈会取出几文给他,却不想亦失哈直接丢到了他怀里:“这是家主给你的赏钱。” “谢谢家主!谢谢家主!”眼看自己得了那么大的便宜,小厮也不紧张了,激动的给朱高煦跪下磕头。 “出去好好工作吧,争取早日衣锦还乡。” 朱高煦笑着摆摆手,那小厮见状起身,一边鞠躬告谢,一边后退出了雅间。 待他走后,一直没开口的郭琰才道:“殿下不管去了哪,都还是以政务为首要。” 她并不是阴阳怪气,而是对自家夫君充满了佩服。 “那不然呢?”朱高煦笑道:“在其位谋其政,我要坐这个位置,就得对得起这份责任。” “若是什么时候我年纪大了,觉得累了,不想干了,那我再退下去也行。” 朱高煦这套退休理论让郭琰这个与他同床共枕那么多年的女人都吃了一惊,但她并不觉得朱高煦会退下去。 “你不信?”朱高煦看出了郭琰的不相信,不等她回答便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那所谓的茗茶,摇头道: “处理政务确实很累,我没我爷爷那份精力。” “什么时候我觉得不行了,干不下去了,那我就退下去休息休息吧。” 这种时候,朱高煦倒是庆幸在自家父子之前有一个赵九妹了。 赵九妹虽说无法节制秦桧,但起码他在禅位给赵昚后比较老实,赵昚也没有对赵构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十分孝顺。 有这对养父子在前,朱棣才会敢说出禅让的话,朱高煦也是如此。 当然,宋孝宗赵昚和他的儿子宋光宗赵惇的禅让关系就十分尴尬了,但他们父子的尴尬也主要是因为有一个强悍狠毒的李氏在中间捣乱,不然也不至于闹得那么僵硬。 相对比下来,朱高煦和郭琰又孝顺又懂事,朱棣敢说禅位也是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 要是朱高煦和郭琰像宋光宗赵惇和李氏一样,那朱棣估计会想办法把权力收回来。 “壑儿我得带好,不能像那赵惇一样,不然等我老了,估计也不敢禅让给他。” 一想到宋光宗赵惇和李氏,朱高煦便啧啧几声,似乎对宋孝宗的遭遇感到惋惜。 “那臣妾倒是要为壑儿挑个好妻子了。”郭琰也被朱高煦逗笑了,见他不像开玩笑,自己便跟着说了起来。 “吃饭吧,吃完了回宫里,我估计壑儿已经哭起来了。” 朱高煦苦笑摇头,拿起筷子就给郭琰夹起了菜。 这种酒楼的饭菜,二人未成婚北上前还是经常吃的,算算时间也有快十年没尝试了,今日偶尔一吃倒是觉得味道很不错。 酒足饭饱过后,二人下楼上了马车,在二十余名护卫的护送下返回了紫禁城。 回到东宫后,郭琰直奔前寝宫,因为她已经听到了朱瞻壑的哭声。 听着那哭声,作为父亲的朱高煦也啧啧道:“这小子眼泪真多,希望别像老大一样是个爱哭鬼。” 提起老大朱高炽,朱高煦愣了一下,转头对亦失哈询问:“我大哥到哪了?” 元宵过后,诸王便纷纷就藩,作为汉王的朱高炽自然也是其中一员。 在他临行前,口是心非的朱棣还是让人给他送去了两万贯铜钱,以防他去了云南过的不滋润。 其实朱棣是准备赐庄田的,不过朱高煦并不赞同赐庄田,所以只能作罢。 “三日前的消息是到了武昌,与楚王见了见面后便南下去长沙见赵王了。” 亦失哈说着,同时但提醒道:“殿下,就这样容许诸王私下面见,是不是不太好?” “无碍,他们到了封地后就不能随便离开封地了,就藩路上叙叙旧也没事。” 朱高煦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不以为意的说着。 其实他倒是希望诸藩见面后搞点事情出来,那样他就有理由削藩了。 “对了,听说秦王和晋王那边被我爹收拾的不行?” 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闻言也汗颜道:“陛下派官员去西安,但秦王炳称病不见,然后陛下便派人将他王府属官全部拿下,流放大宁的鹤城卫。” “秦王炳经此一役,便老实了许多。” “至于晋王熺……”亦失哈顿了顿,朱高煦见他犹豫便抬头询问:“怎么了?” 朱济熺朱高煦可是记得清楚,如果不是他让傅让妹妹写信给傅友德,傅友德也不会被自家爷爷那么针对。 “其弟平阳王朱济熿不断上疏,说晋王常对陛下有所不满,故此陛下很不高兴。” 亦失哈小心说完,朱高煦才心道与历史上一样。 历史上朱济熺对朱棣登上帝位肯定不高兴,但他也不至于蠢到在王府说朱棣坏话。 朱济熿不过是想要诬陷他,从而得到晋王的王位罢了。 只可惜他即便诬陷朱济熺并拿到王位,可最后还是因为试图毒杀嫡母,并与汉王朱高煦有勾结而被革除爵位,贬为庶人。 在朱高煦自己的印象里,自己似乎没和朱济熿有什么关系,想来是因为自己的到来而产生了偏差。 “朱济熺并不愚蠢,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朱济熿那人我知道,他为人骄纵善妒,估计上疏内容都是诬陷。” “这样吧,你派人去更换晋王府长史,让他来判断朱济熿说的是真是假。” 朱高煦和朱济熺还算有点交情,看在老朱和傅友德女儿的面子上,帮他个忙倒也没什么。 见自家殿下插手,亦失哈便点头应下,随后安排人去解决这件事去了。 倒是在他们都因此而忙碌的时候,此刻的南洋却显得十分混乱…… “轰轰轰——” 当凶猛的炮声在海上作响,数百上千枚花岗岩石弹如骤雨般打向了一艘五六百料的福船。 只是顷刻之间,那艘福船在这样的覆盖式打击开始进水沉没,船上水兵死伤无数。 “快,靠过去,别让它沉了!!” 甲板上,杨展兴致勃勃的看着那艘快要沉没的福船,指挥着舰队向它靠拢。 不多时,几艘马船围了上去,抛出数十把钩子钩住了那艘快要沉没的福船。 海面上,许多扑腾的水兵绝望的看着四周的高大马船。 “拉一个人上来问话,其它人给我把船上的货物捞起来。” 杨展放声大笑,水兵们也打着旗语,让那几艘马船开始缴获。 过了一刻钟,当一名浑身湿透,一副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被押到下西洋舰队坐船上时,他立马便跪了下来,垂头丧气。 杨展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旁边坐着崔均和郑和。 “你是哪家商帮的,不知道现在不能走海贸,就算要走也要停船接受检查交税?” 在杨展和崔均之间,郑和还算说话和气的,而那被俘的掌事则是开口道: “回禀大人,我等皆是南洋华侨,在南洋做生意多年,确实不知道这些东西,还请大人看在国主的面子上放过我们,归还我们的货物……” “放你娘的屁!”听到这话,四周的不少将领谩骂,倒是杨展抬手制止四周闹剧后才开口道:“你家国主是谁?” “渤林邦国国主,名讳不能说。”掌事犹犹豫豫,可崔均却冷笑道:“陈祖义是吧?” “您……”掌事瞪大了眼睛,可崔均却骂道;“一个海盗居然也敢自称国主。” “你看看我身后这舰队,比你家国主如何?” 崔均三言两语,弄得掌事说不出话来。 陈祖义的实力不用多说,放在全世界也是名列前茅的海上力量,不过那是在碰上下西洋舰队前。 就刚才明军的炮击来看,别说一艘五百料福船,就是十艘也撑不过一轮炮击。 面对拥有绝对力量的下西洋舰队,以往对待南洋各国态度强硬的掌事,此刻显得那么的软弱无力。 “给他一艘二百料沙船。”杨展发话,并对那掌事说道:“朝廷下了旨意,陈祖义要么接受招抚,要么就地剿灭,你把这话带给他。” “是…是……”掌事脸色苍白,确实没想到朝廷居然会发出这么严厉的旨意。 就今日下西洋舰队所展现的实力来看,两方如果真的发生战斗,那自己这一边恐怕没有一点胜算。 “滚吧!” 崔均骂了一声,掌事只能灰溜溜的带着那艘二百料沙船去救出自己手下的水兵,然后带着他们狼狈逃离了马来半岛的北部海域。 瞧这他们离去,郑和这才开口道:“太子没说要招抚啊?” 面对问题,杨展则是摸了摸不知道什么时候养起来的八字胡:“试试看,如果能招抚,那他手下一万多人对我们有用处。” “那倒是。”郑和点了点头,认可了这段话。 自腊月他们离开占城国后便一路南下,先后经过了真腊,暹罗、满剌加等三个国家。 这些国家面对下西洋舰队,没有一个敢动歪心思的,因为他们都知道了安南被灭的消息。 要知道安南胡氏父子在之前完全压着占城打,而占城又和暹罗夹击真腊,可以说安南战力毫无疑问在三国之上。 强如安南都被大明半年覆灭,那他们自然不敢放肆,所以下西洋舰队还没抵达这些国家,便见到了这些国家派出的使臣。 三国使臣无不被下西洋舰队的庞大所震惊,回国之后更是把下西洋舰队吹嘘的天上有,地下无。 明明是数百艘宝船、战船和马船组成的两万人联合舰队,可传到三国国王和大臣耳中就成了战船千艘,每艘长百丈,宽数十丈,满载数百人,大军十万人的规模。 这规模给人的感觉就不是来外交的,而是来灭国的。 正因如此,三国国王都提前带着大臣前往了下西洋舰队约定停泊的港口城市,也见到了那一眼看不到边的庞大舰队。 这一路南下,郑和他们生意也做了,礼部驻属国馆也修建设立了,各国国王都陪笑参观了各国的主要城池,也答应派人或亲自前往大明南京城朝贡。 他们其实也不想去,可当他们看向港口那一眼看不到边的下西洋舰队,原本拒绝的话便硬生生憋了回去,只能笑着说自己愿意去大明,心底却忐忑的认为自己很有可能回不来了。 他们的感受,郑和他们无从得知,他们只沉浸在我天朝上国彬彬有礼,舰队横击大海的自豪感中前进。 正因为太过自豪,所以沿途看到任何拒绝配合的海船,他们都会给予热烈的炮击作为欢迎。 这其中遭受炮击最多的,毫无疑问就是此刻南洋海贼王的陈祖义。 “陈祖义在苏门答腊,按照这个速度下去,我们应该三天后就能抵达。” 崔均说着大致的情况,这会儿他们刚刚从满剌加国出海,距离苏门答腊并不算远。 “拜里米苏拉已经把满剌加(廖内群岛)给我们了,现在只要我们拿下巨港,他可以用个人名义把巨港送给我们。” 船队上充当外交官的郑和拿出了地图,指着巨港的位置说道:“眼下巨港被华侨梁道明所占据,他自称三佛齐国王,对朝廷的态度还不清楚。” 郑和提到了梁道明,而他便是现在占据巨港,朱高煦所画旧港地区的国王。 洪武三十年三佛齐被满者伯夷灭亡后,巨港地区的华人和马来人不服从爪哇人的统治,举兵准备收复故土。 面对华人的反抗,满者伯夷选择直接出兵进行镇压。 事情爆发后,马来族王子拜里米苏拉带领族人先逃到新加坡岛,后又到马来半岛建立了满剌加国。 拜里米苏拉逃走后,巨港陷入混乱,当地一千多名华人拥戴广东南海人梁道明为首领。 在梁道明的指挥下,当地华人与当地的马来人开始抵御满者伯夷的入侵,而梁道明所建政权称三佛齐王朝。 由于其广东人的身份,南洋和广东等地的百姓便从各地渡海投奔他。 现在拜里米苏拉已经同意将巨港交给大明,也就是说大明拥有了接管当地的资格。 只要梁道明老实接受招安,那下西洋舰队这次南下的四个任务就完成了一个。 想到这里,杨展看向崔均:“招安的船是什么时候出发的?” “昨天下午,算算时间应该已经抵达满剌加群岛了,顶多两天就能抵达巨港。” 崔均回答过后,杨展也看向了郑和:“先招抚梁道明,再对付陈祖义。” “好!”郑和点头,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很快,庞大的下西洋舰队开始向着旧港方向前进,乘风破浪…… (本章完) 第341章 开港招抚 “他说什么?” 郑和炮击陈祖义麾下武装商船的第三天,当一道惊讶的声音响起,一个四十多岁,身穿苏锦圆领袍的汉人表情不可思议的质问着面前跪着的商船掌事。 他坐在一座中式建筑的会厅中堂内,左右各自坐着二十余名身穿各类绸缎圆领袍的汉人。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而在他们之外的中堂前,近一亩前院空地上站着数百名身穿铁札甲的兵卒。 这群兵卒身材健壮,腰别长刀,手执长枪,所有人脸上都有着一股戾气,就好像下一刻就会拔刀杀人。 他们脚下的前院空地由青砖铺设,所处的这个府邸说是宫殿太寒酸,说是府邸又太大。 真的要说,那就好像是一个富户的府邸,只不过各类规制都被扩大了数倍。 就好像正常一丈的院墙在这里足有两丈高,一丈厚,活脱脱是一个缩小版的城池。 府邸内的所有屋舍也是普通四合院房屋的等比例放大,说好听点是简朴,说难听点就是放大版的民屋。 可就是这样的地方,却是此刻南洋海贼王陈祖义的住所,南洋上万海盗的权力中心。 “他们说……朝廷下了旨意,国主要么接受招抚,要么就地剿灭……” “放他娘的屁!” 跪在中堂内,掌事哆哆嗦嗦的把话给交代了,左右的二十余名头领闻言纷纷痛骂,反倒是坐在主位的陈祖义轻蔑笑道:“要围剿我?” “他们有多少兵马和战船?”一名头领询问,掌事听后脑中也浮现出了那支庞大的舰队。 “不知道,他们的战船起码三千料以上,光是甲板上的火炮就不下二十门,每一艘船起码四五百人。” “他们的船太多了,打出的石弹威力奇大,足有数千枚,战船太多以至于整片海都是,密密麻麻的像是一块移动的大岛。” 掌事没有添油加醋,而是实事求是的交代了明军舰队的规模。 兴许是看到了他脸上的老实,原本还在叫骂的头领们纷纷闭上了嘴,就连先前轻蔑的陈祖义也收敛了笑容,略皱眉头。 这掌事的性格他清楚,因此对于明军舰队的规模,他现在也有些吃不准了。 “王邱,你是不是夸大了!” 有些头领并不相信,可王邱闻言却着急的快哭了出来:“是真的,如果你们不信可以找弟兄们问问,他们隔着二三里就用火炮打我们,一眨眼的功夫我们的船就被打得散架了,当场被打死了一半以上的人!” 他的话说的真实切急切,那份急切都被众人看在了眼里,让众人心里止不住的犯嘀咕。 “发消息,召集所有船。” 忽的,收敛笑容的陈祖义主动开口,这让众多头领都察觉到了这一事情的严重性。 很快,整座城池就忙碌了起来,许多信鸽被放飞,还有的则是驾驶船只出海,准备去通知海上的弟兄。 他们兴许觉得自己是最忙碌的,可此时此刻,整個南洋最为忙碌的不是他们,而是距离他们二百余里以外的巨港城。 同为南洋海商,作为守护巨港的“新三佛齐国王”,梁道明早早就得知了朝廷的舰队正在南下的消息。 就在同一天的正午,高悬大明旌旗的一艘宝船、两艘马船南下,并抵达了巨港港口近海。 尽管只有三艘船只停泊近海,但那庞大的船体还是引起了整个巨港港口的恐慌。 “铛铛”作响的钟声让整个巨港变得慌乱,海岸上的数十座投石机准备就绪,同时上千名身披铁甲的男丁与数千名手持兵器的男丁也紧张的躲在街巷中准备备敌。 在他们的注视下,三艘船只上放下了三艘小沙船,并向着巨港的港口泛舟而来。 在他们紧张的注视中,一名身穿中式扎甲,身材并不算高的阔面狮鼻男子率领数百名身穿扎甲的军队赶来。 “国主!” 见到这个男人出现,所有人似乎像是有了主心骨一样,而这个身材不高的阔脸狮鼻男便是新三佛齐王国的国王梁道明。 “这是朝廷的船,所有人都不要轻举妄动,等他们的沙船靠岸,问清楚他们什么来意再说。” 梁道明安抚着自己麾下的汉人、马来人军队,与军队们静静等待着那三艘沙船的靠近。 巨港作为马六甲通往爪哇航道的几座主要城池,来往经过这里的各国商人很多,因此港口修建的也足够大。 如果朝廷的战船愿意,那完全可以进入港内停泊,现在派出三艘沙船,显然是有别的意图。 很快,三艘沙船抵停靠在了拥挤的港内,船上走下一名穿着文官常服的文臣和五六十名披甲执锐的明军将士。 那文官手里拿着一份东宫的教令,带着五六十名兵卒就向着巨港城区走来。 当他们与巨港守军距离不足五十步的时候,文官才抬手作揖:“在下大明都察院广东监察御史谭胜受,广东南海县人,今日奉大明皇帝陛下旨意前来招抚巨港华侨梁道明,同时赦免出广东渡海百姓,准许其日后可往来海上,回家探亲。” 谭胜受的话一经开口,巨港城区内的汉人兵卒面面相觑,激动之余又带着些狐疑。 他们之所以对朝廷船队的到来如此警惕,主要原因在于自从海军都督府设立,大明海军为了杜绝倭寇,几乎将大明近海拦截,这样的做法使得巨港内汉人的许多亲人无法南下,他们也不敢北归。 正因如此,他们十分担心自己偷下南洋的事情会被论处。 “国主,让我去交涉吧。” 此时此刻,梁道明身旁的左右两名武将纷纷开口,梁道明却摇摇头:“我觉得朝廷不会对我怎么样,北边的事情你们又不是没有听说。” “这……”两名臣子闻言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劝阻。 下西洋的事情从去年开始就被传的热火朝天,尤其是在大明平灭安南胡氏父子后,南洋诸国更是在本国商贾的消息流通中得知了下西洋舰队的规模。 原本梁道明等人也觉得是夸大,可随着郑和他们逐渐南下,接触的国家越来越多,接触的外国商人也越来越多,渐渐地他们觉得下西洋舰队即便没有那群商贾吹嘘的数万,也不会少于万余兵马。 如果朝廷真的要抓他梁道明,那大可以直接派兵镇压,毕竟他们偷渡南洋是重罪。 “我带一百兄弟去,你们两个留下。” 梁道明说完就行动,起身示意身边的兵卒跟着自己走出城区,出现在了谭胜受等人的视野中。 谭胜受见状也没有趾高气扬的站在原地等待,而是笑着走上前去,用家乡话与梁道明交流道:“你我皆出身南海县,也算是同乡,正因如此我才主动请缨来见你。” “谭大人言重了。”梁道明也没想到,他曾经一个南海县的小商贩能做到今天这种程度,更想不到自己居然能和朝廷的官员平起平坐的交谈。 “坐下谈。” 两个明军兵卒端来了凳子放好,谭胜受便主动开口道请梁道明入座,同时说道: “朝廷这次下西洋,想来你已经听说了。” “草民听说了。”虽然已经是国王,但梁道明心里还是对朝廷心怀敬畏。 “这样就好。”谭胜受松了一口气,同时双手将那份东宫的教令递了出去。 “这是东宫太子监国殿下的教令,殿下已经赦免了所有南下南洋的百姓,准许他们回乡,同时也准许他们带家人来南洋居住。” “不过日后要下南洋,只能乘坐朝廷的官船,另外殿下的意思是准备招抚你,将巨港设为朝廷的旧港宣慰司,日后朝廷南洋海军的驻地。” 谭胜受倒是没有遮掩,只是笑着说出这让所有人紧张的一切,因为他知道自己背后是什么。 不过即便他一直笑脸相迎,那话里的意思还是让跟随梁道明而来的兵卒们面露怒色。 “招抚我?”梁道明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对,努力缓和这气氛,同时打开了那份东宫的教令。 教令上内容很多,主要是讲述了现在南洋的情况,以及未来南洋的情况,还有新三佛齐国的困境,以及朝廷对满者伯夷国的态度。 最后,朱高煦说出了招抚梁道明等人的条件,其中包括了谭胜受所说的赦免,并提及了梁道明等人接受招抚后的待遇。 梁道明将会被授予南洋卫指挥使的实权官职,以及正三品上轻车都尉的散阶。 凭借这一个散阶,他的后人起码十代都有保障。 除此之外,梁道明手中还会有六个千户、五十六个百户、一百一十二个总旗的官职建议权。 虽然说是建议,但只要上面不出现危害过朝廷的人名,那都可以被录用,或者梁道明可以用这些名额来换取一些触犯过其它律法罪犯的赦免。 至于朝廷接收巨港后,巨港上百姓生活的变化,朱高煦也细致的写了出来。 按照山东等地的新政一样,只有商税和田税,并执行十税一的税制。 所有商船不得走私,只能经营对西洋的贸易。 朝廷会在巨港设置官学,具体设置多少,根据巨港有多少人口,多少孩童为主。 此外,两广闽浙等地百姓也可以将自己亲人接到南洋,或者自己选择返乡。 对于他们在巨港的财产,可以处理的就处理,处理不了的就由朝廷接手,等价兑钱。 除了这些,朱高煦还对日后巨港的建设和开荒工作进行详细规划,以书面形式呈现给梁道明。 对于梁道明来说,通过这份教令,他可以感受到那位监国太子殿下对巨港的重视,同时对于这些内容的规划十分佩服。 起码就他在位时期,他从来没有精力去改变这些,光是维持当地的军队,抵抗满者伯夷和海盗的入侵就让他心力交瘁了。 他的手下里,只有郑伯和施进卿两个人可堪大用,也正是先前试图阻拦他的那两人。 郑伯他清楚,心里实际上是想衣锦还乡的,至于施进卿则是希望待在巨港,并让巨港发展壮大,野心不浅。 “此事,我需要与城中百姓商量。” 梁道明没有贸然做主,谭胜受闻言也表示理解,但还是提醒道: “朝廷的舰队明日会抵达巨港,不过我们不会入港,会在海上停泊四天,等待兄台伱的好消息。” 谭胜受的话无形中给了梁道明一丝压力,也让他想到了怎么做施进卿的思想工作。 “我已经为大人安排好住所……” 梁道明说着不存在的安排,谭胜受也知道对方是在客套,因此抬手打断,笑道:“不必了,我先返回船上,待明日舰队抵达后会再上岸询问兄台的。” 谭胜受作揖行礼,而后转身带着数十名兵卒返回沙船,划船返回海上战船。 瞧着他们离开,梁道明也返回了城区,并在命令全军戒严的同时,带着巨港能说的上话的汉人、马来人等官员前往曾经的三佛齐王宫。 他们在城内穿梭,巨港的道路并不算好,基本都是土路,哪里坑坑洼洼就用海上的沙子填充一下,十分简陋。 相较于道路,街道左右两侧的房屋则是文化繁杂,各有不同。 清真、马来、南洋、中式等各种建筑应有尽有,虽然修建面积不同,但这种多种文化碰撞而形成的城镇很有特色,放在东南亚其他地区可以说绝无仅有。 正因如此,三佛齐内部的矛盾也和文化一样丰富。 梁道明与大明官员交谈结束后一言不发的就带着众人往王宫赶回,这让众人心情忐忑。 很快,他们来到了一处石砌的褐色古朴宫城前,他们穿过了那具有马来和部分清真风格的城墙,来到了鲜有中式风格的宫殿之中。 说是宫殿,但面积也不过二三分地,仅够容纳百人站立,如果都要坐下,那甚至只能有五六十人在内。 梁道明坐上了自己的椅子,随后才将手中的大明东宫教令递给了身边的男人。 那男人年纪五十上下,整个人就好像一个地里刨食半辈子,休息不过三五年,身上还有浓厚农民气息的老农民。 他看了看教令,脸上表情有些愕然,随后将教令传给其他人。 众人一个接一个的查看教令内容,直到他们所有人都看完,已经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效率缓慢。 “国主,您怎么看?” 人群中,先前劝导梁道明的另一个人开口询问,众人纷纷看向他,这让他感受到了他肩头的压力。 “明天朝廷的舰队主力会抵达巨港,不过他们承诺会在海上停泊三日,等待我们的消息。” “我的意思是,先看看明日的朝廷舰队规模到底如何,然后再判断是要接受招抚还是对抗。” “想来你们也都看到了,太子殿下对巨港的治理确实很有见解,如果巨港在朝廷手中,肯定会比在我们手中要好,而且满者伯夷也会因为惧怕朝廷而停下对我们的进攻。” “也就是说,只要朝廷来了,并且能执行教令上的各种条件,那巨港和就近的百姓都能享受太平了。” “到时候,我们可以前往朝廷任职,余荫后代。” 梁道明话里的意思还是很明显的,尽管他说要等明天看到舰队才做打算,可众人都知道他是偏向于接受招抚的。 这也并不奇怪,能以卫指挥使的身份返回家乡,这对于追求舒坦的人来说,可比在海外当所谓的国主要舒坦多了。 “我赞成!” “我也是!” 一时间,附和梁道明的人众多,毕竟他们大多数都是因为元末明初战乱才南下,亦或者因为家境贫苦才南下。 如今可以带着富贵光明正大回乡做官,还能继续在家乡享受富贵,免去自己的罪刑,这样的选择谁都知道怎么选。 汉人想要衣锦还乡,马来人则是想要和平。 他们已经和满者伯夷斗了整整八年,谁都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现在大明的出现,确实是他们所能触及的曙光,而且就大明开出的条件来说,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马来百姓也难以拒绝。 施进卿看着这一幕,虽然有意反抗,但却不得不点头附和。 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的梁道明见他附和,眼神立马就柔和了起来。 说到底来到南洋讨生活的都不是什么良人,如果施进卿为了一个人的私欲而害得大家错过这个机会,那大家不会介意除掉他。 “既然这样,那就等明日清晨去港口等待,看看朝廷的舰队的规模到底有没有那群商人吹嘘的庞大。” “哈哈哈哈——” 众人闻言,纷纷哈哈大笑,但不是不相信,而是为了事情能敲定而高兴。 整整一夜,这一夜里许多人辗转反侧,有的人睡着了,有的人则是熬了整整一夜。 翌日清晨,在天色还没亮的情况下,许多三佛齐的头领就出现在了靠近港口城区的一些屋舍之中焦急等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伴随着太阳高悬当空,巨港西北方向的海域也出现了黑点。 “铛铛铛——” 港口的大钟被负责侦查的水兵敲响,所有头领纷纷走出了屋舍,隔着远远地眺望西北方向。 只见西北方向的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渐渐的形成了一条黑线。 “那里就是旧港,看规模不小?” “对,可以叫旧港,也能叫巨港,不过我们来后就叫旧港了,毕竟还得在北边建设新港城池。” 经历了数月的艰苦行程,眺望着远处的巨港,甲板上的郑和几人在拌嘴之间终于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当他们的舰队出现时,随着时间流逝,舰队越来越靠近,巨港岸上的百姓与梁道明等人无不震惊于这支舰队的庞大船体和规模。 他们的舰队规模如此之大,以至于当舰队入港后,战船都会因为紧密一起而发出摩擦声。 那摩擦声有种惊心动魄的震撼力,而战船上的明军数量更让他们受到了震撼。 就好像故意展示肌肉一样,杨展指挥舰队在尽可能靠近梁道明等三佛齐军民的港内游弋一圈,最后才返回了谭胜受等人停泊的海域。 “太…太多,太大了……” 此时此刻,就连见过世面的梁道明与郑伯、施进卿等人都惊讶于舰队的规模。 现在他们总算明白,为什么郑和可以那么轻松的带着这支舰队去册封、招安诸国和酋长,谭胜受又为何敢于带着几十个人就来谈判了。 他们的自信和轻松,来源于他们那比大炮还大的拳头,以及战船之上那数不过来的火炮。 梁道明他们不敢想象,如果这支舰队要对巨港城区进行炮击,那巨港城区会变成何种人间炼狱。 对于习惯了弩炮、投石机作战的他们来说,偶尔看到火炮开炮就已经惊讶于火炮的威力了,可现在看到那数不清的火炮,他们一瞬间居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 “真天兵也……” 梁道明憋了半天,最后只能憋出这么一句,而与此同时,郑和也接见了提前一天到达的谭胜受,同时从他口中得知了梁道明的心思。 “他应该是准备接受招抚的,现在看到了朝廷实力后,心里动摇估计更大了。” 郑和说出自己的想法,同时对谭胜受道:“趁热打铁,你现在带人去找他,看看他是什么态度。” “如果他愿意接受招抚,那就让他乘船来我坐船,与我面谈。” “是!”谭胜受作揖回礼,随后激动返回自己的坐船,乘船向着港口驶去。 这次他没有驾驶沙船,而是直接驾驶三千料的战船,因为在下西洋舰队面前,他的这艘战船根本不算什么。 在巨港军民的注视下,谭胜受的战船缓缓靠岸,并在之后放下船梯,从容走了下来。 这次的他仅仅带了二十名兵卒便向着梁道明他们的方向走来,不多时便走到了城区边沿,没有一个人敢于阻拦他。 他所经过的地方,军民纷纷退让,指引着他来到了梁道明众人的面前。 面对梁道明,他依旧彬彬有礼却不失礼节,脸上露出笑意,抬手作揖: “兄台,考虑如何?” (本章完) 第343章 把船靠过去 “这就是朝廷的舰队吗……” 五月中旬,当陈祖义的声音在渤淋邦港响起,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是由数十艘宝船和上百艘战船组成的舰队。 这并不是下西洋舰队的全部实力,可陈祖义并不清楚,还以为这就是下西洋舰队的全部实力。 眺望那越来越近的上百艘庞大船体,陈祖义看了看四周的己方兵卒。 在发现他们许多人脸上的畏惧之色后,陈祖义立马对部下打气道:“朝廷的船队虽众,但操船者初涉远洋,大多为河塘之师。” “朝廷的船虽大,但行动迟缓,且不熟地形。” “朝廷的水师虽强,但多年未在海上与水师作战,早前几个月的经历已经让他们成为了骄兵。” “再说,这水师上虽然有杨展,但却要听从一个太监的建议,一个太监算什么东西?!” 面对庞大的下西洋舰队,陈祖义说出了类似宣战的话,而这与他一开始与部下说的并不一样。 十日前,陈祖义宣布接受朝廷的招安,这让渤淋邦城内外聚集起来的所有武装商人、水兵都忿忿不平,负固不宾。 然而当他们此时此刻见到下西洋舰队的时候,他们却开始觉得陈祖义做的没有问题。 只是就在他们都接受了现实的时候,陈祖义的话却让他们所有人心里一紧。 “投石机和弩炮我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朝廷的舰队入港,一举将他们全歼。” 陈祖义目光贪婪的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舰队,这份大胆是谁都不曾想到的。 他不仅仅隐藏制作了上百架弩炮和投石机,还在海上布置了三百多艘武装商船,两百艘火船。 只要郑和指挥舰队入港,他立马就能下令全军进攻,利用船只数量优势和人数优势来取得胜利。 现在是涨潮时间,自己的水师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使得火船一举建功。 一想到这里,陈祖义就止不住的兴奋,甚至已经想到了自己俘虏郑和、杨展、崔均这三人,向大明朝索要赎金的画面。 “不对劲……” 陈祖义的军令让整個渤淋邦港陷入了诡异的气氛,这种不对劲的气氛,很快被身经百战的杨展所察觉。 和倭寇、海盗作战多年的他十分清楚倭寇和海盗的作战习惯,结合这诡异的气氛,杨展不假思索的对崔均下令: “让全军分散开,所有火炮填充火药,随时准备对岸上炮击。” “另外,一旦全队进入港内,后军时刻警惕海上。” “现在是涨潮的时候,如果这陈祖义真的诈降,那肯定会利用火船来进攻,让后军准备好霰弹,等敌船靠近百步一举炮击。” “火船材质不行,只要一轮霰弹就足够击穿甲板和船体让他们漏水,之后……” 杨展还没说,已经在海上协同他作战多年的崔均便步铳道:“之后放下沙船,用沙船去阻截他们,对吧?” “嗯!”杨展点头,崔均闻言也转身离去,开始吩咐各舰时刻准备作战反击。 时间一点点过去,渤淋邦港上的水兵开始频繁行动,这样的举动更让杨展确定了陈祖义是诈降。 作为正使的郑和得知消息后,当即向杨展的舰船挥舞旗语,示意各舰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炮击渤淋邦港。 “干他!!” 岸上,当时间来到退潮的时间,陈祖义立马抓住了这个机会,利用退潮时大明海军船身难以调转船身而发动进攻。 一时间,渤淋邦港上哨声、号角声不断,埋伏的数千名海盗纷纷为敲打弩炮和投石机的机关。 数百枚几十斤重的石头与弩箭朝着大明海军射来,陈祖义吹响了渤淋邦港海战的第一声号角。 大部分石头由于杨展的提前疏散而落入海中,少部分的石头砸穿了战船甲板,弩箭则是射穿了战船的船舷,明军死伤不浅。 “哔哔——” “轰轰轰——” 当刺耳的哨声响起,早已准备好火炮齐齐作响。 它们的射速不如陈祖义的海盗军团,但它们的威力绝对远超他们。 舰队在入港后便疏散开,大部分舰船炮口都瞄准了岸上,因此当火炮声作响的时候,数以千计的花岗岩石弹四面开花,将整个渤淋邦港打成了人间炼狱。 房屋被砸穿,投石机和弩炮被砸烂,飞出的木屑和石块杀伤一片,陈祖义让人构筑的羊角墙完全没能保护住弩炮和投石机、海盗。 在这不足三百步的距离,大明海军舰炮的威力无需赘述,狼藉一片的渤淋邦港足以说明一切。 眼看着一幕,陈祖义与许多海盗头目头皮发麻,他们不是没有和明军交过手,只是以前明军的碗口铳、洪武铁炮根本没有那么大威力。 如今看来,他们远远低估了明军敢于下西洋的实力。 明明此时大明海军各艘舰船随潮水涨落而改变方向,可使大明海军无法全力进攻渤淋邦港,无法进行有力的回击。 可就是面对这样的劣势,明军仅是一轮炮击就挽回了劣势,并在岸上陈祖义麾下海盗抱头鼠窜的时候,开始艰难的舰船转舵,将舰船另一面朝向渤淋邦港,继续发动炮击。 “轰轰轰——” 炮声再次作响,这一次袭来的炮弹数量更多,将渤淋邦港近海的房屋几乎全部砸中,摧毁了陈祖义花费一个多月精心准备的大部分弩炮、投石机。 “不要慌乱,我们还有海上的战船和火船!!” 纷乱的局面下,陈祖义的打气是显得那么的无力。 如他所期盼的一样,当北方的海上力量听到南方响起炮声后,当即就决定南下围歼明军舰队。 只是它们的速度太慢,等到他们出现在明军后方时,明军已经对渤淋邦港上进行了十二轮炮击,整个半个时辰的时间里,陈祖义麾下海盗死伤惨重,港内近海屋舍尽数化作废墟。 “后方来敌,打旗语,先远程石弹炮击,等靠近了用霰弹!” 坐镇后军的崔均有条不紊下令,眼看着那数百艘船只靠近,却根本不慌不乱。 相较于明军最低一艘三千料的战船,陈祖义麾下海盗最大的船只也就是五六百料的福船。 这种船别说炮击,就是撞都能把它们撞沉。 “定射装填,实心弹预备,高度自调,准备……点火!” “轰轰轰——” 沉闷的炮声作响,后军二十余艘战船瞬间打出数百枚炮弹。 二十斤的沉重花岗岩石弹在瞬间打穿那五六百料的福船,海水不断涌入船内。 仅是第一排炮弹,陈祖义麾下海盗船就被击沉十余艘,重创数十艘。 中弹的许多海盗船吓得神慌意乱,有的甚至直接脱离队伍,向远方逃亡。 很快,一艘艘数十料的小船装满了火药和火油,气势汹汹的朝着海军的舰队冲来,似乎要以这种形式重创海军。 面对他们的进攻,崔均让全军转满船舵,将早早准备好霰弹的另一侧船舷火炮暴露出来。 “点火!” “轰轰轰——” 数十枚鹌鹑蛋大小所组成的霰弹被装到一起发射出去,在火船距离舰队不足百步的时候,如冰雹一般横扫火船。 由于火船大多由乌稍船改造,因此根本没有什么防护力度。 如果水兵精明跳下海,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可绝大部分的水兵几乎是在第一时间被那鹌鹑蛋大小的密集霰弹给打死当场。 即便侥幸躲过这一轮霰弹,崔均命人早早准备好的沙船也开始出船拦截,并用火绳枪集中射击一处。 被打急眼的部分海盗提前点燃火船,致使海上爆发冲天火光,一些沙船受损,穿着纸甲的海军兵卒抓着自己的火绳枪前往其它沙船被援救。 部分火船突破了沙船的防线,陈祖义的堂弟陈存安站在一艘火船船头,赤膊上身,手里拿着火把。 明军的大号火绳枪仍在对着他们开枪,陈存安也因此中弹,但好在只是擦破了一点皮。 “八船主!” 一名小船主见陈存安中弹,立马就要调转船头,可却被陈存安抓住手: “老子没事,把船靠过去!” 说罢,他用手中火把点燃了火线,其余海盗们见状拼命划船。 在火线即将燃尽的几乎呼吸前,陈存安便在小船主的搀扶中跳下了海,浮在海里,看着火船径直撞向了明军的战船。 “轰隆——” 数艘火船爆炸,致使明军两艘三千料的大福船重伤,船身犄斜。 “哈哈!” 浮出水面的陈存安放声大笑,那笑声不算大,可却很刺耳。 四周明军见状,纷纷举枪对海里扑腾的陈存安扣动扳机。 在浓厚的烟雾出现同时,陈存安刚想下潜,却见下一秒海里就冒出一朵朵血花。 “护送沉船紧急靠岸!” 通过望远镜看到己方战船两艘重伤,崔均当即下令护送它们紧急靠岸。 战船的造价并不贵,可船上的火炮却十分金贵,决不能丢失。 “点火!” “轰轰轰——” 炮声与枪声持续不断,面对参与此次南下的一万明军和上百艘战船,陈祖义麾下的海盗根本无力扩大伤亡。 明军仅付出两艘三千料战船和二十余艘沙船,以及不到五十人的伤亡,便击沉、击毁百余艘海盗船,击毙海盗无算。 面对这样的死伤,海上的海盗船不敢上前,只能用弩炮和投石机与明军火炮对轰,但对轰一段时间后就发现明军受创的舰船屈指可数,反观己方沉船不断,到处都在救人。 相比较他们,由杨展、郑和所指挥的前军和中军舰船正在用大炮轰毁渤淋邦港,使之变成一片瓦烁,让岸上海盗无处藏身。 海上激战持续了两个时辰,到下午申时三刻(15:45),渤淋邦港海战彻底结束,海上海盗溃逃,杨展指挥战船靠岸,明军登陆上岸,开始对渤淋邦城进行搜寇。 直至黄昏,渤淋邦城被明军接管拿下,被俘海盗三千六百余人,陈祖义带着两千多残兵逃往南方。 “看样子这陈祖义是准备去南边找满者伯夷。” 上岸之后,郑和找到了接管渤淋邦城的杨展,并在获知陈祖义去向后说出自己的看法。 对于他的看法,杨展也表示认可:“崔均来报,说是海上的海盗起码逃往了百余艘战船,如果陈祖义能带着那群残兵与这群人汇合,那依旧是股不小的实力。” “我的意思是,暂时停下去满者伯夷,先围剿干净这群海盗。” 杨展的话出乎郑和预料,他没想到杨展居然会推延去满者伯夷,毕竟前几日北边来信,杨俅的情况并不算好。 “先为国,再为家!” 面对郑和的错愕,杨展放下一句话后便开始指挥明军检查己方战船。 对于受损的战船,扩建渤淋邦港的船厂来修补。 对于渤淋邦城,则是交给郑和来齐民编户,上疏请朝廷赐名。 等这件事情传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下旬。 朱高煦拿着由锦衣卫抄写在信纸上的情报看了看,又要来了郑和他们自己写的字条,确认无误后才点头看向了面前。 在他的面前分别坐着户部尚书郭资、吏部尚书夏原吉、工部尚书黄福,以及不待见朱高煦,也不被朱高煦待见的礼部尚书李至刚。 “这消息没有问题,和刚才给你们看的一样。” 朱高煦放下信纸和字条,对面前四人开口的同时,也站起身来用指挥杆对南洋的地图指点道: “苏门答腊岛和我朝四川差不多大小,现在我朝所占据的旧港宣慰司面积差不多只有苏门答腊岛的十分之一。” “这个岛屿上有土邦、国家大小数十个,我的意思是以旧港宣慰司为招抚司,专门招抚岛上的土邦为土官,羁縻管理当地土司,对于实力强大些的国家就纳入为属国。” “至于上边的满剌加半岛(马来半岛),朝廷只接触了满剌加国,但当地还有大泥、彭亨、丁加卢等十余个小国。” “这些小国如果愿意接受大明招抚,那就警告暹罗,不得向这些国家继续索要贡赋,所有国家贡赋由朝廷制定,同时朝廷也在各国设立礼部属国馆,所有贡赋交到属国馆,属国互市贸易也通过属国馆进行。” “如果他们不同意,那则是就地扶持满剌加,将满剌加半岛上的彭亨、丁加卢等朝廷还未接触的小国消亡,让满剌加半岛在朝廷掌控下。” 他说完了自己的想法,无非就是以旧港宣慰司来长期震慑南洋,将南洋各国收为属国和羁縻土司,以此保持大明在南洋的海上权威,同时方便收取日后的关税和贡赋。 对于他的建议,郭资几人自然不会阻拦,只是礼部尚书李至刚作揖询问:“按照殿下这么说,那这属国馆恐怕要设立不下二十处。” “若是这样,那礼部的开支也会变大,对于朝贡回赐又该如何解决?” 李至刚询问朱高煦,可朱高煦对于这种问题根本不放在心上:“朝贡回赐就按照之前的做,南洋一旦太平,日后收海上关税都能收回足够多的钱粮。” 不等李至刚继续开口,朱高煦便将目光投向郭资:“入西番大军的钱粮是否调拨齐全?” “都已经调拨齐全了,丽江木氏也已经准备好,三千木瓜兵可以随时进入西番。” “刘昭指挥使麾下的四千西番骑兵也已经抵达了松潘,目前只等李都指挥使在六月抵达西宁,三路大军即刻出发进入西番。” “礼部通知乌斯藏和俄力、朵甘了吗?”朱高煦看向李至刚,李至刚闻言只能作揖: “三月派遣三百兵卒和三名官员前往诏谕,许多土官已经知道朝廷的天军会进入西番,但他们并不欢迎,臣担心会爆发冲突。” “这你不用担心。”朱高煦安慰了众人,并将眼下西番的情况道出: “西番早已不复吐蕃之威,眼下各派手中兵马多则不过万余,寡者仅有数百。” “进入西番不可能平安无事,但如果说要打,那朝廷也不惧怕任何人。” “先驻兵一万在西番是预期,如果之后的马赋收取不尽人意,亦或者收不到那么多,那再酌情减少也是可以的。” 朱高煦说着自己的想法,而这也是因为户部给他看了运粮的损耗情况。 从关中平原、成都平原运粮抵达西宁、松潘就损耗了两成,进入青藏后恐怕还会更高,甚至达到十石起运,半石送抵都有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酌情削减当地驻军数量也不是不可以。 “殿下英明。” 朱高煦的话才说完,下面的郭资就松了一口气。 见他们这样,朱高煦便继续询问道:“半年过去了,安南和河南、漠东情况如何?” “先后发配、迁徙了不下十五万人。”郭资下意识回答,紧接着补充道: “河南迁入六万余人,复垦十分顺利,不到半年就已经复垦二十余万亩。” “漠东发配了不少人,眼下《黄册》记载有六万余口,但其中一万多人还在发配的路上。” “安南情况最好,许多闽浙江南迁徙过去的百姓就地均田分地,已经安家落户。” “就今年情况来看,当地土户应该能缴纳田赋一百二十万石,所以……” 郭资目光询问朱高煦,想知道是要收税,还是继续蠲免一年。 “继续蠲免一年,让安南百姓过的舒服些。” 他们依旧将安南称呼为安南,鲜少称呼为交趾,而且蠲免政策和均田政策也在进行中,许多安南百姓都均到了一到三亩耕地。 之所以对他们这样,为的就是让安南百姓知道大明的好处,以便在傀儡陈曜病卒之后,名正言顺的将安南纳入大明统治。 “安南西边的胡氏父子残部已经被镇压,不过长山之中的蛮人,还有当地的豪强时不时就叛乱。” “傅让虽然镇压及时,但每次叛乱都会给百姓造成伤害,所以蠲免在我没有开口前不要停下。” 朱高煦对郭资吩咐着,见他作揖表示知道,朱高煦才对他们询问起这次科举后续的风波。 “科举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我听闻民间许多士子都认为缩减《经义》,增加《算术》不是好事,是也不是?” “这……”夏原吉迟疑片刻,与李至刚对视过后才汗颜道:“确实有不少败在《算术》的考生对朝廷此次科举诟病不浅。” “那就昭告天下,告诉这群考生,让他们知道科举并非一成不变。”朱高煦直接了当: “经史典籍要学,算术依旧要学,并且还有不断的精学。” “我不说其它的,单说洪武二十六年河南、四川二省连耕地数量都能统计错误,这还是朝廷已经入仕多年的官员。” “如果朝廷真的按照当年统计错误的数额去征收税粮,这两地的百姓恐怕只有揭竿而起了。” 朱高煦越说越气,他对于明初这群经过两宋骄纵,前元放养的士大夫十分看不上眼。 在他看来,国家数据是绝对不能出错的,但这种错误在整个明朝出错多次。 前一年耕地一千多万亩,结果一查突然一亿多亩,并且人口还没变化。 朝廷要是根据这种数据去征收赋税,那估计用不了两年就全国揭竿而起了。 “臣惭愧……” 郭资作为户部尚书,自然知道前些年地方统计错误的事情。 如果不是郁新和朱元璋将河南、四川二省的《鱼鳞图册》驳回,那当地衙门估计真的能一错再错下去。 “剩下这几个月,朝廷只有下西洋和入西番,移民实边这三件事。” “大的战事不会再有,但如果涉及民生,户部也不要吝啬。” 朱高煦说的是蠲免和赈灾的事情,尽管洪武、永乐两朝都把天下水利经营不错,但在大自然面前还是显得那么单薄。 赈灾这种事情马虎不得,所以朱高煦特意交代。 “臣领教……” 郭资应下,朱高煦见状也摆摆手:“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 四人起身回礼,随后缓缓退出春和殿。 在他们走后,朱高煦对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亦失哈吩咐道: “杨展父亲杨俅那边,你这几日多跑几趟,虽说太医院的御医和医院的医生们都说没事了,但该照顾还是照顾。” “奴婢领教……”亦失哈作揖应下,但这是殿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班值太监着急忙慌走了进来,这让朱高煦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走进春和殿后立马跪下叩首,声音嚎啕: “殿下,武定侯薨逝了……” (本章完) 第343章 把船靠过去 “这就是朝廷的舰队吗……” 五月中旬,当陈祖义的声音在渤淋邦港响起,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是由数十艘宝船和上百艘战船组成的舰队。 这并不是下西洋舰队的全部实力,可陈祖义并不清楚,还以为这就是下西洋舰队的全部实力。 眺望那越来越近的上百艘庞大船体,陈祖义看了看四周的己方兵卒。 在发现他们许多人脸上的畏惧之色后,陈祖义立马对部下打气道:“朝廷的船队虽众,但操船者初涉远洋,大多为河塘之师。” “朝廷的船虽大,但行动迟缓,且不熟地形。” “朝廷的水师虽强,但多年未在海上与水师作战,早前几个月的经历已经让他们成为了骄兵。” “再说,这水师上虽然有杨展,但却要听从一个太监的建议,一个太监算什么东西?!” 面对庞大的下西洋舰队,陈祖义说出了类似宣战的话,而这与他一开始与部下说的并不一样。 十日前,陈祖义宣布接受朝廷的招安,这让渤淋邦城内外聚集起来的所有武装商人、水兵都忿忿不平,负固不宾。 然而当他们此时此刻见到下西洋舰队的时候,他们却开始觉得陈祖义做的没有问题。 只是就在他们都接受了现实的时候,陈祖义的话却让他们所有人心里一紧。 “投石机和弩炮我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朝廷的舰队入港,一举将他们全歼。” 陈祖义目光贪婪的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舰队,这份大胆是谁都不曾想到的。 他不仅仅隐藏制作了上百架弩炮和投石机,还在海上布置了三百多艘武装商船,两百艘火船。 只要郑和指挥舰队入港,他立马就能下令全军进攻,利用船只数量优势和人数优势来取得胜利。 现在是涨潮时间,自己的水师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使得火船一举建功。 一想到这里,陈祖义就止不住的兴奋,甚至已经想到了自己俘虏郑和、杨展、崔均这三人,向大明朝索要赎金的画面。 “不对劲……” 陈祖义的军令让整個渤淋邦港陷入了诡异的气氛,这种不对劲的气氛,很快被身经百战的杨展所察觉。 和倭寇、海盗作战多年的他十分清楚倭寇和海盗的作战习惯,结合这诡异的气氛,杨展不假思索的对崔均下令: “让全军分散开,所有火炮填充火药,随时准备对岸上炮击。” “另外,一旦全队进入港内,后军时刻警惕海上。” “现在是涨潮的时候,如果这陈祖义真的诈降,那肯定会利用火船来进攻,让后军准备好霰弹,等敌船靠近百步一举炮击。” “火船材质不行,只要一轮霰弹就足够击穿甲板和船体让他们漏水,之后……” 杨展还没说,已经在海上协同他作战多年的崔均便步铳道:“之后放下沙船,用沙船去阻截他们,对吧?” “嗯!”杨展点头,崔均闻言也转身离去,开始吩咐各舰时刻准备作战反击。 时间一点点过去,渤淋邦港上的水兵开始频繁行动,这样的举动更让杨展确定了陈祖义是诈降。 作为正使的郑和得知消息后,当即向杨展的舰船挥舞旗语,示意各舰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炮击渤淋邦港。 “干他!!” 岸上,当时间来到退潮的时间,陈祖义立马抓住了这个机会,利用退潮时大明海军船身难以调转船身而发动进攻。 一时间,渤淋邦港上哨声、号角声不断,埋伏的数千名海盗纷纷为敲打弩炮和投石机的机关。 数百枚几十斤重的石头与弩箭朝着大明海军射来,陈祖义吹响了渤淋邦港海战的第一声号角。 大部分石头由于杨展的提前疏散而落入海中,少部分的石头砸穿了战船甲板,弩箭则是射穿了战船的船舷,明军死伤不浅。 “哔哔——” “轰轰轰——” 当刺耳的哨声响起,早已准备好火炮齐齐作响。 它们的射速不如陈祖义的海盗军团,但它们的威力绝对远超他们。 舰队在入港后便疏散开,大部分舰船炮口都瞄准了岸上,因此当火炮声作响的时候,数以千计的花岗岩石弹四面开花,将整个渤淋邦港打成了人间炼狱。 房屋被砸穿,投石机和弩炮被砸烂,飞出的木屑和石块杀伤一片,陈祖义让人构筑的羊角墙完全没能保护住弩炮和投石机、海盗。 在这不足三百步的距离,大明海军舰炮的威力无需赘述,狼藉一片的渤淋邦港足以说明一切。 眼看着一幕,陈祖义与许多海盗头目头皮发麻,他们不是没有和明军交过手,只是以前明军的碗口铳、洪武铁炮根本没有那么大威力。 如今看来,他们远远低估了明军敢于下西洋的实力。 明明此时大明海军各艘舰船随潮水涨落而改变方向,可使大明海军无法全力进攻渤淋邦港,无法进行有力的回击。 可就是面对这样的劣势,明军仅是一轮炮击就挽回了劣势,并在岸上陈祖义麾下海盗抱头鼠窜的时候,开始艰难的舰船转舵,将舰船另一面朝向渤淋邦港,继续发动炮击。 “轰轰轰——” 炮声再次作响,这一次袭来的炮弹数量更多,将渤淋邦港近海的房屋几乎全部砸中,摧毁了陈祖义花费一个多月精心准备的大部分弩炮、投石机。 “不要慌乱,我们还有海上的战船和火船!!” 纷乱的局面下,陈祖义的打气是显得那么的无力。 如他所期盼的一样,当北方的海上力量听到南方响起炮声后,当即就决定南下围歼明军舰队。 只是它们的速度太慢,等到他们出现在明军后方时,明军已经对渤淋邦港上进行了十二轮炮击,整个半个时辰的时间里,陈祖义麾下海盗死伤惨重,港内近海屋舍尽数化作废墟。 “后方来敌,打旗语,先远程石弹炮击,等靠近了用霰弹!” 坐镇后军的崔均有条不紊下令,眼看着那数百艘船只靠近,却根本不慌不乱。 相较于明军最低一艘三千料的战船,陈祖义麾下海盗最大的船只也就是五六百料的福船。 这种船别说炮击,就是撞都能把它们撞沉。 “定射装填,实心弹预备,高度自调,准备……点火!” “轰轰轰——” 沉闷的炮声作响,后军二十余艘战船瞬间打出数百枚炮弹。 二十斤的沉重花岗岩石弹在瞬间打穿那五六百料的福船,海水不断涌入船内。 仅是第一排炮弹,陈祖义麾下海盗船就被击沉十余艘,重创数十艘。 中弹的许多海盗船吓得神慌意乱,有的甚至直接脱离队伍,向远方逃亡。 很快,一艘艘数十料的小船装满了火药和火油,气势汹汹的朝着海军的舰队冲来,似乎要以这种形式重创海军。 面对他们的进攻,崔均让全军转满船舵,将早早准备好霰弹的另一侧船舷火炮暴露出来。 “点火!” “轰轰轰——” 数十枚鹌鹑蛋大小所组成的霰弹被装到一起发射出去,在火船距离舰队不足百步的时候,如冰雹一般横扫火船。 由于火船大多由乌稍船改造,因此根本没有什么防护力度。 如果水兵精明跳下海,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可绝大部分的水兵几乎是在第一时间被那鹌鹑蛋大小的密集霰弹给打死当场。 即便侥幸躲过这一轮霰弹,崔均命人早早准备好的沙船也开始出船拦截,并用火绳枪集中射击一处。 被打急眼的部分海盗提前点燃火船,致使海上爆发冲天火光,一些沙船受损,穿着纸甲的海军兵卒抓着自己的火绳枪前往其它沙船被援救。 部分火船突破了沙船的防线,陈祖义的堂弟陈存安站在一艘火船船头,赤膊上身,手里拿着火把。 明军的大号火绳枪仍在对着他们开枪,陈存安也因此中弹,但好在只是擦破了一点皮。 “八船主!” 一名小船主见陈存安中弹,立马就要调转船头,可却被陈存安抓住手: “老子没事,把船靠过去!” 说罢,他用手中火把点燃了火线,其余海盗们见状拼命划船。 在火线即将燃尽的几乎呼吸前,陈存安便在小船主的搀扶中跳下了海,浮在海里,看着火船径直撞向了明军的战船。 “轰隆——” 数艘火船爆炸,致使明军两艘三千料的大福船重伤,船身犄斜。 “哈哈!” 浮出水面的陈存安放声大笑,那笑声不算大,可却很刺耳。 四周明军见状,纷纷举枪对海里扑腾的陈存安扣动扳机。 在浓厚的烟雾出现同时,陈存安刚想下潜,却见下一秒海里就冒出一朵朵血花。 “护送沉船紧急靠岸!” 通过望远镜看到己方战船两艘重伤,崔均当即下令护送它们紧急靠岸。 战船的造价并不贵,可船上的火炮却十分金贵,决不能丢失。 “点火!” “轰轰轰——” 炮声与枪声持续不断,面对参与此次南下的一万明军和上百艘战船,陈祖义麾下的海盗根本无力扩大伤亡。 明军仅付出两艘三千料战船和二十余艘沙船,以及不到五十人的伤亡,便击沉、击毁百余艘海盗船,击毙海盗无算。 面对这样的死伤,海上的海盗船不敢上前,只能用弩炮和投石机与明军火炮对轰,但对轰一段时间后就发现明军受创的舰船屈指可数,反观己方沉船不断,到处都在救人。 相比较他们,由杨展、郑和所指挥的前军和中军舰船正在用大炮轰毁渤淋邦港,使之变成一片瓦烁,让岸上海盗无处藏身。 海上激战持续了两个时辰,到下午申时三刻(15:45),渤淋邦港海战彻底结束,海上海盗溃逃,杨展指挥战船靠岸,明军登陆上岸,开始对渤淋邦城进行搜寇。 直至黄昏,渤淋邦城被明军接管拿下,被俘海盗三千六百余人,陈祖义带着两千多残兵逃往南方。 “看样子这陈祖义是准备去南边找满者伯夷。” 上岸之后,郑和找到了接管渤淋邦城的杨展,并在获知陈祖义去向后说出自己的看法。 对于他的看法,杨展也表示认可:“崔均来报,说是海上的海盗起码逃往了百余艘战船,如果陈祖义能带着那群残兵与这群人汇合,那依旧是股不小的实力。” “我的意思是,暂时停下去满者伯夷,先围剿干净这群海盗。” 杨展的话出乎郑和预料,他没想到杨展居然会推延去满者伯夷,毕竟前几日北边来信,杨俅的情况并不算好。 “先为国,再为家!” 面对郑和的错愕,杨展放下一句话后便开始指挥明军检查己方战船。 对于受损的战船,扩建渤淋邦港的船厂来修补。 对于渤淋邦城,则是交给郑和来齐民编户,上疏请朝廷赐名。 等这件事情传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下旬。 朱高煦拿着由锦衣卫抄写在信纸上的情报看了看,又要来了郑和他们自己写的字条,确认无误后才点头看向了面前。 在他的面前分别坐着户部尚书郭资、吏部尚书夏原吉、工部尚书黄福,以及不待见朱高煦,也不被朱高煦待见的礼部尚书李至刚。 “这消息没有问题,和刚才给你们看的一样。” 朱高煦放下信纸和字条,对面前四人开口的同时,也站起身来用指挥杆对南洋的地图指点道: “苏门答腊岛和我朝四川差不多大小,现在我朝所占据的旧港宣慰司面积差不多只有苏门答腊岛的十分之一。” “这个岛屿上有土邦、国家大小数十个,我的意思是以旧港宣慰司为招抚司,专门招抚岛上的土邦为土官,羁縻管理当地土司,对于实力强大些的国家就纳入为属国。” “至于上边的满剌加半岛(马来半岛),朝廷只接触了满剌加国,但当地还有大泥、彭亨、丁加卢等十余个小国。” “这些小国如果愿意接受大明招抚,那就警告暹罗,不得向这些国家继续索要贡赋,所有国家贡赋由朝廷制定,同时朝廷也在各国设立礼部属国馆,所有贡赋交到属国馆,属国互市贸易也通过属国馆进行。” “如果他们不同意,那则是就地扶持满剌加,将满剌加半岛上的彭亨、丁加卢等朝廷还未接触的小国消亡,让满剌加半岛在朝廷掌控下。” 他说完了自己的想法,无非就是以旧港宣慰司来长期震慑南洋,将南洋各国收为属国和羁縻土司,以此保持大明在南洋的海上权威,同时方便收取日后的关税和贡赋。 对于他的建议,郭资几人自然不会阻拦,只是礼部尚书李至刚作揖询问:“按照殿下这么说,那这属国馆恐怕要设立不下二十处。” “若是这样,那礼部的开支也会变大,对于朝贡回赐又该如何解决?” 李至刚询问朱高煦,可朱高煦对于这种问题根本不放在心上:“朝贡回赐就按照之前的做,南洋一旦太平,日后收海上关税都能收回足够多的钱粮。” 不等李至刚继续开口,朱高煦便将目光投向郭资:“入西番大军的钱粮是否调拨齐全?” “都已经调拨齐全了,丽江木氏也已经准备好,三千木瓜兵可以随时进入西番。” “刘昭指挥使麾下的四千西番骑兵也已经抵达了松潘,目前只等李都指挥使在六月抵达西宁,三路大军即刻出发进入西番。” “礼部通知乌斯藏和俄力、朵甘了吗?”朱高煦看向李至刚,李至刚闻言只能作揖: “三月派遣三百兵卒和三名官员前往诏谕,许多土官已经知道朝廷的天军会进入西番,但他们并不欢迎,臣担心会爆发冲突。” “这你不用担心。”朱高煦安慰了众人,并将眼下西番的情况道出: “西番早已不复吐蕃之威,眼下各派手中兵马多则不过万余,寡者仅有数百。” “进入西番不可能平安无事,但如果说要打,那朝廷也不惧怕任何人。” “先驻兵一万在西番是预期,如果之后的马赋收取不尽人意,亦或者收不到那么多,那再酌情减少也是可以的。” 朱高煦说着自己的想法,而这也是因为户部给他看了运粮的损耗情况。 从关中平原、成都平原运粮抵达西宁、松潘就损耗了两成,进入青藏后恐怕还会更高,甚至达到十石起运,半石送抵都有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酌情削减当地驻军数量也不是不可以。 “殿下英明。” 朱高煦的话才说完,下面的郭资就松了一口气。 见他们这样,朱高煦便继续询问道:“半年过去了,安南和河南、漠东情况如何?” “先后发配、迁徙了不下十五万人。”郭资下意识回答,紧接着补充道: “河南迁入六万余人,复垦十分顺利,不到半年就已经复垦二十余万亩。” “漠东发配了不少人,眼下《黄册》记载有六万余口,但其中一万多人还在发配的路上。” “安南情况最好,许多闽浙江南迁徙过去的百姓就地均田分地,已经安家落户。” “就今年情况来看,当地土户应该能缴纳田赋一百二十万石,所以……” 郭资目光询问朱高煦,想知道是要收税,还是继续蠲免一年。 “继续蠲免一年,让安南百姓过的舒服些。” 他们依旧将安南称呼为安南,鲜少称呼为交趾,而且蠲免政策和均田政策也在进行中,许多安南百姓都均到了一到三亩耕地。 之所以对他们这样,为的就是让安南百姓知道大明的好处,以便在傀儡陈曜病卒之后,名正言顺的将安南纳入大明统治。 “安南西边的胡氏父子残部已经被镇压,不过长山之中的蛮人,还有当地的豪强时不时就叛乱。” “傅让虽然镇压及时,但每次叛乱都会给百姓造成伤害,所以蠲免在我没有开口前不要停下。” 朱高煦对郭资吩咐着,见他作揖表示知道,朱高煦才对他们询问起这次科举后续的风波。 “科举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我听闻民间许多士子都认为缩减《经义》,增加《算术》不是好事,是也不是?” “这……”夏原吉迟疑片刻,与李至刚对视过后才汗颜道:“确实有不少败在《算术》的考生对朝廷此次科举诟病不浅。” “那就昭告天下,告诉这群考生,让他们知道科举并非一成不变。”朱高煦直接了当: “经史典籍要学,算术依旧要学,并且还有不断的精学。” “我不说其它的,单说洪武二十六年河南、四川二省连耕地数量都能统计错误,这还是朝廷已经入仕多年的官员。” “如果朝廷真的按照当年统计错误的数额去征收税粮,这两地的百姓恐怕只有揭竿而起了。” 朱高煦越说越气,他对于明初这群经过两宋骄纵,前元放养的士大夫十分看不上眼。 在他看来,国家数据是绝对不能出错的,但这种错误在整个明朝出错多次。 前一年耕地一千多万亩,结果一查突然一亿多亩,并且人口还没变化。 朝廷要是根据这种数据去征收赋税,那估计用不了两年就全国揭竿而起了。 “臣惭愧……” 郭资作为户部尚书,自然知道前些年地方统计错误的事情。 如果不是郁新和朱元璋将河南、四川二省的《鱼鳞图册》驳回,那当地衙门估计真的能一错再错下去。 “剩下这几个月,朝廷只有下西洋和入西番,移民实边这三件事。” “大的战事不会再有,但如果涉及民生,户部也不要吝啬。” 朱高煦说的是蠲免和赈灾的事情,尽管洪武、永乐两朝都把天下水利经营不错,但在大自然面前还是显得那么单薄。 赈灾这种事情马虎不得,所以朱高煦特意交代。 “臣领教……” 郭资应下,朱高煦见状也摆摆手:“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 四人起身回礼,随后缓缓退出春和殿。 在他们走后,朱高煦对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亦失哈吩咐道: “杨展父亲杨俅那边,你这几日多跑几趟,虽说太医院的御医和医院的医生们都说没事了,但该照顾还是照顾。” “奴婢领教……”亦失哈作揖应下,但这是殿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班值太监着急忙慌走了进来,这让朱高煦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走进春和殿后立马跪下叩首,声音嚎啕: “殿下,武定侯薨逝了……” (本章完) 第344章 吕宋宣慰司 永乐四年五月二十七日,武定侯郭英薨逝于家中,卒年六十八岁。 由于郭英确实战功赫赫,加上有太子岳祖父的这层身份,所以他依旧在死后获赠营国公,谥号“威襄”。 郭英的去世,仿佛宣告着一代人的落幕。 对于他的离开,朱高煦只是有些唏嘘,但郭琰却哭的泣不成声,为此朱高煦让她带朱瞻壑去侯府守灵三日,他自己也抽空去了一趟武定侯府。 六月中旬,郭英下葬于巨野城北的郭家茔地,武定侯爵位由其次子郭铭继承。 对于个人来说,郭英的走让人难以接受,可对于一个国家来说,郭英的去世却不算什么轰动的事情。 稍微收拾了一下心情,朱高煦便开始继续投入朝政之中。 时光飞逝,南洋的杨展与郑和搜捕围剿陈祖义残部,陈祖义逃亡满者伯夷,但最后被满者伯夷的国王维卡拉玛瓦哈纳俘虏,充当见面礼送给了郑和。 满者伯夷的想法很简单,从郑和剿灭陈祖义开始,他们就知道大明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倒不如趁着陈祖义被重创,将陈祖义俘虏送给郑和,以此保障大明不会对满者伯夷在苏门答腊岛南部的国土动手。 事实证明他们选对了,大明如今根本吃不下整个苏门答腊岛,因此郑和在拿下陈祖义的地盘后,便要求满者伯夷准许其国内马来人可以自由来往旧港宣慰司,至于南部地盘暂时交给满者伯夷管理,但满者伯夷不得虐待当地百姓。 这样的条件,原本满者伯夷还不能接受,但当郑和带着舰队前往满者伯夷接收陈祖义等海盗的时候,满者伯夷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至此,南洋南边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郑和也将北上勃泥、苏禄等国,并在抵达吕宋本岛后招抚当地华侨,在当地设置吕宋宣慰司和南海卫、吕宋卫。 这些事情都结束后,郑和就可以分出舰队去迎接各国使臣和国王,带着他们返回南京,给第一次下西洋画上句号。 算算时间,他应该会在永乐五年三月抵达南京,毕竟吕宋宣慰司的建设会浪费不少时间。 与下西洋相对比,自然就是大明进入西番的诏谕之举了。 七月初一,刘昭、李英、木土兵分三路,在正使侯显的带领下进入西番地区,诏谕各地土司出人,朝廷出粮食,共同修建三条进入青藏的驿道。 面对甲胄俱全的数千明军,北边两路的大军都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只有南边的木土在乡城、巴塘、理塘等地招抚时与当地爆发了冲突。 事情爆发后,距离木土最近的刘昭率兵支援平叛,叛乱的西番贼寇被镇压,斩首两千余级。 此举极大震慑了朵甘地区的土司们,就连乌斯藏地区的土司们也得知消息,各派各自派出僧人去确认官军进入西番的意图。 在得知朝廷要在西番修建驿道,扩大茶马贸易的时候,他们确实十分高兴,但当他们知道明军要在驿道沿途建设卫所,并且还要在喇萨驻兵的时候,他们便有些不愿意了。 时间进入八月,昌都的西番贵族袭击了明军营地,明军趁机炮击昌都城,整场战斗下来,西番叛军被斩杀三千余人,昌都城连一天都没坚持下来就被拿下。 得知这一消息,帕木竹巴第悉(帕竹政权首领的称号)扎巴坚赞派出僧人哈立麻前往昌都,与同为西番人的侯显交谈。 “唏律律……” 当马匹的唏律声响起,身穿帕木竹巴僧衣的一名二十岁青年僧人来到了昌都不远处。 他勒马接受了明军骑兵的检查,并在他们的带路下前往了昌都城。 昌都城虽然说是一座城,但实际上就是石砌的一个石寨。 走进其中,年轻的哈立麻立马就看到了被砍断枷锁的奴隶们。 他们衣着破烂,即便八月已经略微寒冷,可身上的衣服却十分单薄。 他们毕恭毕敬的朝自己行礼,可目光中却透露着惧怕。 不足一丈宽的道路十分拥挤,两侧的许多屋子狭小昏暗。 不过随着逐渐走入内城,许多土司和头人的院子开始出现,他们的院子永远是那么干净整洁,与平民和奴隶们居住的地方差距太大。 当然,与头人居住差距更大的,是昌都城内的那座好似宫殿的寺庙。 隔着老远,哈立麻就能看到这寺庙中已经没有了僧人,自然以为侯显是居住进入了寺庙中。 只是不等他想法落地,便看到明军的兵卒带着他走进了一处头人的院里。 在那院里,他被带到了接待人的客厅中。 在里面,他看到了坐在价值不菲椅子上的侯显。 侯显是典型的洮州番人长相,五官深邃,皮肤比较当地西番人白皙很多。 在他左右还坐着三個身穿戎装,一副汉人打扮的男人,其中一个一看就是番人,剩下两个看上去不像。 “粗朴寺僧人哈立麻见过天使,三位将军。” 哈立麻虽然年轻,但名声早已外传,这也是扎巴坚赞派他来谈判的原因。 侯显、李英能听懂西番话,但刘昭和木土不行,因此在哈立麻开口后,门外就走进来了两个兵卒,将哈立麻的话告诉了二人。 侯显坐在主位,面对哈立麻的话颔首过后才说道:“灌顶国师派你来,是准备和我们说什么?” “扎巴坚赞第悉说,我们愿意为朝廷修建驿道,但能否让朝廷不要在西番驻兵。” 哈立麻将扎巴坚赞所代表的大部分西番权贵的想法转达给了侯显,可李英闻言却轻嗤道:“那我们率军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李英说罢,侯显也补充说道:“我们这次进入西番,诏谕你们的时候你们不理会,后来地方上的贵族们杀了我们的人,我们去平叛的时候,你们派人来沟通的时候,我就已经把朝廷的旨意交代了。” “可是面对朝廷的旨意,你们磨蹭了整整半个月,我们无奈继续向喇萨进军,同时招抚各地头人。” “结果因为你们的失误,昌都城的僧人和头人对我们出手,我们被迫反击。” “现在昌都城被拿下了,你们现在才派人来说你们的态度,这让朝廷和西番地区的百姓闹出了笑话。” 侯显这样说着,哈立麻也表示很无奈的回礼,同时解释道:“我们并不清楚朝廷的意图,况且如果只是为了修建驿道,那也没有必要派出上万军队进入西番。” “朝廷的军队我看到了,很雄壮,也很威武,我承认西番的所有勇士加在一起都无法击败他们,可如果朝廷只是想用武力来征服西番,那朝廷永远无法得到西番百姓的心。” “武力征服?”侯显闻言脸上露出了不悦,他起身从自己桌上厚厚的一堆文书中找出了一份文书,并走下来将文书递给了哈立麻。 “在朝廷决定要为西番修建驿道开始,东宫的太子殿下就书写了《入番守则》,让全军背诵大半年。” “正因为这些守则,我们一路进入西番都没有主动发动战争,而是被动防御反击。” 见侯显义愤填膺,哈立麻打开了自己怀里的《入番守则》。 这个守则共三十条,其内容包括:尊重西番百姓宗教信仰,保护西番寺庙,未经许可不准进入寺庙,更不准住经堂。 不得在寺庙附近捕鱼、打猎。不得到“神山”砍柴、放牧。 以及西番百姓有天葬、水葬习俗,严禁围观、偷看等等守则。 可以说,有关西番的宗教、民俗等注意事项都被写了进去,就连常年修习佛法的哈立麻都不敢说自己可以写出这么一篇诚意满满的《守则》。 “太子殿下是一个懂佛法的人。” 虽然是来谈判的,但哈立麻还是夸赞起了那位素未谋面的太子。 不过夸赞个人是个人,上升到集体的时候,哈立麻也只能据理力争。 “官军对我们的尊重,我们看在眼里,但在喇萨、三竹节(日喀则)等地驻兵是我们没有办法接受的。” “我们驻军是为了保护伱们。”李英开口道:“你们的军队孱弱,我们的军队主动进入西番保护驿道,保障你们赖以生存的茶马驿道,并且不需要你们提供口粮,只需要你们提供当年答应高皇帝陛下的马赋,这难道很苛刻吗?” 李英毕竟是武将,这话说的有些露骨且粗俗,让哈立麻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好在他面前还有侯显,而侯显也对哈立麻说道:“我们可以降低标准,在三竹节、那曲、喇萨、德格、罗洛、巴塘、理塘、道坞分别驻兵一千,昌都驻兵两千。” “等茶马驿道修建完毕后,我们也会酌情削减驻兵,绝不会再继续增派。” “除此之外,如果西番有叛军,那我们也可以为灌顶国师解决问题和麻烦。” 侯显的话让哈立麻安静了下来,他冷静分析了一下。 在之前的谈判中,侯显是准备在喇萨驻兵三千,日喀则两千,昌都三千,其余地方各三千。 现在经过调整,明军主要兵力驻扎主要在朵甘的卫藏地区,其次才是乌斯藏。 如果他们真的有动静,那扎巴坚赞也可以暗地里集结那曲、喇萨、当雄、曲水的军队。 只要各家愿意,完全可以拉出六七千人来对抗喇萨的明军,断绝三竹节等地明军补给。 哈立麻盘算着扎巴坚赞是否愿意,随后才对侯显行礼道:“如果按照高皇帝的规矩,那马赋足以压垮西番的百姓。” 哈立麻这话让侯显在心底冷笑,朱元璋制定的马赋是每年三户一匹马,并且这些马还能换回茶叶让西番百姓受益,真正被大明赚走的利润是很少的。 然而即便如此,贵族们还是不愿意,毕竟奴隶的马赋需要他们来出。 现在好了,明军都挺入昌都了,这群人还是那么嘴硬。 如果不是自家陛下和殿下早早交代,侯显真想直接打到喇萨去。 “朝廷考虑到了西番的情况,因此决定修建茶马驿道,让涌入西番的茶叶从百万斤增加到数百万斤。” “至于马赋,朝廷也承诺可以按照五户出马一匹来充作土赋,并且会折一百斤干茶给这五户百姓。” 侯显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看着哈立麻,这让哈立麻也知道了这是侯显的底线。 “既然这样,我愿意前往萨迦大殿,将这件事情告诉扎巴坚赞第悉。” 哈立麻说罢没有立刻走,而是等待侯显的安排,毕竟如果没有侯显点头,他也不可能走出昌都。 “来人,送哈立麻高僧离开。” 侯显开口,顿时院外走出了两名归化的西番明军。 在他们的护送下,哈立麻顺利走出了昌都城内,并且他的马匹也被喂食了豆料。 乘骑马匹,他向着萨迦大殿返回,历经多日奔波,才来到了三竹节的萨迦寺外。 萨迦寺始建于北宋熙宁六年,距今已经有三百余年,其创建人是萨迦派的昆·贡却杰布。 原先他修建萨迦寺,主要作为萨迦教派主寺而著称,而他的昆氏家族以萨迦寺为中心,逐渐形成藏传佛教萨迦派。 宋末番僧八思巴筹建吐蕃的地方政权,萨迦寺遂成为萨迦地方政权的首府之地,也成为了西番地区的政治、军事、文化中心。 为了扩大影响力,八思巴又征调十三万户民工,在仲曲河南岸修建萨迦南寺,最终完成萨迦寺的全部建筑规模。 元末,帕木竹巴政权创建者绛曲坚赞召集萨迦派政教上层集体会议,达成协议,决定由帕木竹巴政权取代萨迦派拥有萨迦大殿,至此帕木竹巴政权取代了萨迦政权。 对此,不管是当时的元朝,还是后面的明朝,两个王朝都认可了帕木竹巴政权对西番统治权力的接管,取得了西番地方最高统治权力。 如今的帕木竹巴政权第悉是扎巴坚赞,他从洪武年间执政到现在,可却因为侯显入西番的事情而忙得焦头烂额。 在他紧张的时候,被他派出的哈立麻走进萨迦寺的萨迦大殿,对供奉的佛像行礼后,他才将目光看向了坐在蒲团上的扎巴坚赞。 扎巴坚赞虽然从洪武十八年开始执掌权柄,但如今的他不过三十岁,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 见到哈立麻归来,扎巴坚赞缓缓睁开了眼睛,哈立麻也当面对他行礼,并交代了他前往昌都的经历,以及和侯显交谈结束的结果。 将这一切都听完后,扎巴坚赞在心底盘算了许久,心知他不是明军对手,哪怕拉上整个山南地区和山北地区的头人也不是对手,因此对于哈立麻能取得这样的成果,他已经十分满足了。 “这件事情你做的很不错,剩下的我会和他们说的,不用为难你了。” “第悉……”哈立麻见扎巴坚赞如此,忍不住开口道:“我觉得他们不会这么轻易的就结束。” “官军进入西番,为的就是昭示自己对西番之地的权力,而西番之地的权力在萨迦大殿。” 哈立麻很缓慢的将自己所想的事情说出,扎巴坚赞闻言也停下了诵经的举动,目光露出担忧。 明军进入西番,并不代表他们就能单纯凭武力击垮西番人,因为帕木竹巴政权还存在,西番人即便被击败,依旧能重新聚集起来。 要想击垮帕木竹巴政权在西番人心中的地位,首要做的就是夺走萨迦大殿。 一旦萨迦大殿丧失,那各地头人很快就会清楚,西番的天已经不再属于帕木竹巴,而是属于大明,或者说属于大明认可的那个政权。 只要他们意识到这件事,那帕木竹巴政权很快就会被瓜分并走向衰落。 “我们现在无力抵抗他们……” 扎巴坚赞的声音十分虚弱,似乎说出了自己不想承认的事情。 确实,现在的他就连拉出几千人都费劲,如何去和明军作斗争? 昌都等地番人袭击明军的事情不是偶然,是有人刻意煽动的结果,但他们的表现足以说明明军和西番军队的差距有多大。 据扎巴坚赞所知,明军一路平叛杀了六七千番人,可他们除了有百来人因为疾病而无法战斗,其余死伤加起来不足六十人。 双方的差距太大了,西番已经不是当年的吐蕃,他们只有接受安排,才能保护住自己的安全。 见扎巴坚赞这么说,哈立麻也仿佛被抽走了力气,起身摇晃着离开了萨迦大殿。 在他离开后不久,扎巴坚赞召集了自己麾下的僧人,让他们将自己的意思传到各个头人耳中。 随着这群僧人离开,很快各地头人纷纷瓦解,对于明军修建驿道的征召也从一开始的置之不理,到现在的有求必应。 扎巴坚赞的服软,让整个西番地区的头人知道了明军的实力。 由于进展过于顺利,因此侯显留下军队分别去驻守各地,自己率领四千人向着三竹节进发。 赶在九月前,侯显来到了三竹节,并在僧人的来路下见到了萨迦大殿的扎巴坚赞。 翌日,侯显写信让快马将信件送往南京。 冒着寒冷,快马走走停停,直到冬月初才将信送抵成都府,成都府官员也派出塘骑,将加急的信件送往了南京。 信件送抵南京的时候,刚好是冬月十五,南边郑和也同样送来了消息。 坐在有火墙和火道的春和殿里,朱高煦一目十行的看完侯显的信,看完后感叹道: “真想不到,曾经动辄十数万大军进攻大唐的吐蕃,如今最大的政权居然连五千兵马都拉不出来。” 朱高煦感叹着,旁边的亦失哈也点了点头:“奴婢本以为会有几场恶战,却不想只在三塘和昌都发生了几场冲突。” “你口中的冲突,估计就是他们最大力量的试探了。”朱高煦摇摇头,心里许多问题也解答了。 就青藏这种情况,驻兵一万确实是浪费了,五千都足够控制整个青藏了。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随着明代世界气温逐渐走低,青藏的生存环境还会继续恶化,恐怕以后都掀不起波澜了。 “这运粮的损耗,确实超过了我的设想。” 朱高煦拿起昌都刘昭所写的奏疏,上面写着【松潘起运五万石,运抵昌都耗费两个月,仅存一万六千余石】。 “五万石运抵昌都损耗近七成,如果继续向日喀则和喇萨运抵,这一万六千石粮食,能运抵的恐怕只有不到五千石” “除了运粮困难,主要的还是吃饭问题。” 朱高煦看着刘昭奏疏上所写的煮饭煮不熟,士兵只能吃夹生的米,故此生病减员不少。 西番兵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汉兵了。 “高压锅的事情制作的如何了?” 他抬头看向亦失哈,亦失哈也点头道:“没什么难度,都弄出来了。” 高压锅倒不是有技术含量的事情,西汉时期就已经有了类似的熊足铜鼎,不过造价不菲。 朱高煦不需要那么好看的东西,只需要能用就足够。 “让工匠去成都府制作,批量运往西番。” “另外去请父亲下旨,册封刘昭为朵甘都指挥使,册封木土为朵甘都指挥同知。” “是。”亦失哈应下,同时询问道:“郑和那边怎么办?” “我先看看。”朱高煦拿起了郑和的奏疏,打开翻阅过,这才看到郑和他们的具体情况。 一个月前他们刚刚结束加里曼丹岛上与勃泥、苏禄两国的接触,之后向北行走,但路上遭遇暴风雨,走错了方向,故此不小心到了吕宋南边的棉兰老岛。 在那里他们倒是与当地的土人发生了一些冲突,补充完淡水后就向北行走,并成功抵达了吕宋本岛的马尼拉那块地方,也见到了当地的华侨和他们之中的头领许柴佬。 按照朱高煦的交代,郑和册封许柴佬为吕宋宣慰使,置吕宋宣慰司,设南海卫和吕宋卫。 据郑和花费半个月时间的齐民编户结果来看,吕宋当地的汉人有近两万,算是比较多的了,而且他们许多也经历过水土不服,是良好的兵员。 现在郑和他们已经开始分出舰队去迎接各国国王和使臣,给朱高煦写信的原因就是询问南洋的旧港宣慰司和吕宋宣慰司要交给谁来管理,同时归属哪一个都督府。 面对问题,朱高煦不假思索的就填上了崔均的名字,同时将两个宣慰司交给了海军都督府管辖。 朱批结束,他将奏疏递给亦失哈,同时起身看向了自己身后的《天下四夷宾服总图》,用手指着南洋的旧港、吕宋方向开口道: “这两个地方,该换换颜色了……” (本章完) 第345章 永乐五年 椰林摇曳,海浪拍岸…… 腊月的尾巴,在大明百姓已经准备迎接新年的时候,南洋某处的一座滨海城镇也与他们一样,准备着能收集到的各类东西,欢庆新春。 一座中式城镇在某处海湾东北部的陆地上屹立,虽然没有城墙,但海湾之中那上百艘庞大战船就好像一段海上长城,让人无法逾越。 岸上,妇人与小孩在准备剪纸迎接新春,男人们则是赤膊上身,各自拿着工具,热火朝天的将城镇的道路、码头、水渠等各种利民设施修葺。 走在距离城镇不远处的一座小丘上,郑和眺望着这座被朝廷赐名为吕宋的城镇,身后跟着一个四旬左右的肥胖男子。 “这吕宋人口虽然多,但你们的开发还是太浅薄了。” 郑和缓缓开口,身后那男子也汗颜道:“正使说得对,主要大家也只是把这里当做经商之地,想着日后赚了钱就回家,所以没有费心去开垦耕地,城中粮食也大部分都从两广和暹罗、占城购买。” “不过如今不同了,既然朝廷要在这里开拓,那下官愿意为朝廷马前卒,一定将此地治理好。” 敢于说亲自治理吕宋的人,便也只有被朱高煦任命的吕宋巨富许柴佬了。 许柴佬是福建晋江金井人,早年下海在吕宋经营,后来渐渐富裕起来,便被人称为吕宋巨富,也被当地华侨推举为当地华人领袖。 郑和下西洋的威名早就从四面八方传来,南洋海贼王陈祖义的被俘更是让南洋震惊。 得知郑和北上,许柴佬也早早联合吕宋华侨准备了丰厚的礼物,不过他没想到这份礼物会为自己捞到一个吕宋宣慰使的官职。 要知道他只是一个商贾,从没想过有一天能晋升士人。 哪怕已经跟随郑和治理了两个半月的吕宋城,可他心底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各地属国馆已经传来消息,我大概会在元宵过后率舰队离开吕宋。” “不过你放心,南海卫的蒋贵会在当地驻扎,修建军营。” “除此之外,我还会留下六百名工匠帮助你们建设水泥场、冶铁场、木料场等各类工场,规划城镇情况。” “你们要做的,就是雇佣土人开垦荒地,早点做到让吕宋自给自足。” 郑和说着自己走后的安排,同时又对许柴佬开口道:“吕宋百废待举,因此今年无法带你北上京城述职。” “等我下次下西洋,吕宋如果能做到自给自足,到时候我亲自来接你,带你去京城面见陛下与太子殿下。” “下官感激涕零!”许柴佬听到自己居然能见到皇帝和太子,那份心情难以言表,连忙对郑和作揖,心里更是想要早早把吕宋治理好。 见他这忠心的模样,郑和也就放心了一些,同时安慰道:“等我返回南京后,会请朝廷调一千吏员和两千工匠南下,你们也可以写信给伱们的亲朋好友,让他们迁徙吕宋。” “迁徙之后不用担心粮食问题,朝廷会给他们每人发二十石的开荒粮,足够他们开荒三年。” “军队方面你不用担心,蒋贵会帮忙训练,三千人虽然不多,但足够帮你横扫吕宋本岛,向南步步推进了。” “现在吕宋的钱粮兵马都不用担心,唯一欠缺的只有人口。” 郑和明里暗里都在提醒,许柴佬也心知肚明,故此作揖道:“正使放心,下官已经发动吕宋全城百姓,让他们书信家乡亲朋南下吕宋。” “这样就好。”郑和颔首,随后又与许柴佬聊了聊当地的一些事情,例如如何建设,如何开荒,如何筑城向南北推进等等。 在他的教导下,许柴佬也大概摸清楚了朝廷是什么意思。 尤其是当郑和说朝廷不日就将海运十万石粮食,帮助吕宋早些建设时,许柴佬更加明白了朝廷对吕宋有多在意,心里也想好了如何牢牢抓紧这次机会。 “噼里啪啦——”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爆竹声就在天南地北响起。 那铺天盖地的爆竹声,好似宣告天下永乐五年的到来。 “唱”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山呼万岁的声音在奉天殿上响起,百官依旧如往年大朝会一样身穿朝服,朱高煦与朱棣则是身穿冕服。 又是一年过去,在过去的一年中,大明主要是设立了吕宋、旧港两個宣慰司,以及南洋大小二十二个属国馆,招抚了三十二个城邦为大明土司,加强了对西番地区的控制。 虽然在群臣们看来,这其中大部分地方都是毫无产出的地方,但在朱高煦看来,这无疑是大明国力更上一层的表现。 当下的大明才可以真正算是将南洋和南海地区纳为了自己的后花园,马六甲海峡以东尽数为大明所控。 只要把海关给搞定,组建西洋民营贸易区,那大明就可以坐在马六甲海峡慢慢收钱了。 现在南边已经安定下来,就等北边和内部按部就班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将目光投向了户部尚书郭资。 不止是他,可以提说朝廷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在郭资身上。 “臣户部尚书郭资,有事启奏!” “准奏!” 如往年一样,今年的大朝会依旧由户部率先开口。 “去岁,天下有户……” 郭资开始汇报去年户部的统计工作,其中人口达到了七千一百二十四万余口,耕地则是达到了五亿二千余万亩。 相较于去年,人口增加八十余万,耕地则是一千六百余万亩。 只是人口增长数量中有二十万来自渤海、南洋两个宣慰司的招抚,自然新增人口仅有六十万。 这么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只要仔细翻看黄册就能知道,新增人口主要集中在山东和关外,光山东和关外的新增人口就达到了二十二万,占据天下三成有余。 然而,关外和山东人口不过七百余万,其它诸省人口六千余万。 按照这个比例,照理来说天下自然新增的人口应该在二百万左右才对,再低也不会低于一百五十万。 “拖得越久,隐匿的人口就越多……” 坐在金台上,朱棣一边看着手中《黄册》,一边判断着情况,并时不时目光扫视朱高煦。 待他看完,郭资也差不多说完了人口和耕地的问题,同时开始汇报赋税情况。 “是岁蠲免夏粮,故此天下赋税粮三千余四十万石,布帛六万七千二百匹,丝绵三十二万五千余斤,绵花绒四万余七百二十斤。” “金一万三千二百两整,银九十七万五千三百余两,铜一百八十二余万贯。” “杂项、商税、矿课、盐引、茶引折色二百四十万余贯,还有铁、铅、丝、绢、绸、缎、布、棉等各项折色一百二十六万余贯。” “经户部计算,去岁入粮三千余四十万石,其它各类折色岁入七百一十六万余贯。” “去岁支出三千二百六十余万石,钱七百二十五万贯,取旧库二百二十余万石,钱九万贯。” 郭资提到了取旧库,而旧库便是朱元璋留下的钱粮。 其中粮食每年用新粮更换,朝廷调用旧粮,取旧库也就代表着去年朝廷的整体财政是负支出。 这倒也不出奇,毕竟永乐年间即便每年财政正常,那结余的也不过二三百万,更别提去年朱棣蠲免天下夏粮了。 夏粮一蠲免,朝廷就少了近五百万石的收入,不取旧库才奇怪。 群臣默然,六军都督府的张玉见状便主动站出来汇报起了六军都督府军屯籽粮的情况。 眼下的张玉虽说在国防大学教书,但类似大朝会这种重要的朝会他还是需要出席的。 在他的汇报中,去年军屯籽粮同样负支出六十万石。 随着他汇报结束,大明朝的财政情况也就一目了然,但即便是解缙这样的人听后,也不敢对去年的财政有所诟病,毕竟去年是实打实蠲免了夏粮的。 眼见没有人诟病财政,其余五部才开始纷纷上疏,群臣也安静听完。 待六部六府尽数奏报完要事,朱棣这才开口道:“去岁情况如何,诸位应该比朕更为清楚。” “这几年时间里,各省情况变化,诸位也应该很清楚。” 朱棣说到这里,群臣心底便一咯噔。 “其中,山东百姓不仅过得舒服了,缴给朝廷的赋税也越来越多,即便去年蠲免夏粮,依旧上交近四百万石,近朝廷赋税的一成半。” “山东新政效果如何,不言而喻。” “故此,朕准备将新政向南方推广,选定新政的地方为……” 朱棣故意顿了顿,让群臣紧张的抓紧了手中笏板。 “四川!” 当新政执行的地方选定,江南及湖广的官员纷纷松了一口气,不过身为殿阁大学士的解缙却与杨士奇等人隐晦对视了一眼。 四川,那不就是太子下放蹇义的地方吗? “朕已经外调三万胥吏、教习前往四川,四川从今岁六月开始执行新政。” 他说完了对四川新政的安排,可解缙等人却听出了猫腻。 他们没有声张,而是跟随群臣山呼万岁。 眼见群臣没有反应,朱棣兴致缺缺。 郭资见状,当即走上前一步,商量起了今年定额的事情。 “臣请问陛下,今年的定额,是按照去年一样,还是重新制定?” “定额按照去年征收,暂时不进行更改。”朱棣说罢看了眼朱高煦,见他也没什么意见,便站了起来。 “退朝……” “陛下万福躬安……” 鸿胪寺卿眼疾手快,见朱棣起身便立马宣布了退朝,群臣纷纷唱礼,而朱棣则是带着朱高煦去乾清宫吃家宴去了。 倒是在他们走后,殿阁的几名大学士聚到了一起,而解缙一开口便让众人皱眉。 “那蹇宜之(表字)早早就投了东宫,不然这次陛下不会不任命新的布政使。” 解缙的话让众人皱眉颔首,毕竟山东执行新政的时候,朱棣就裁撤了山东布政使,让辽东布政使的孙铖兼任。 如今四川要执行新政,即便不调孙铖前去,也应该派出一名渤海资历较深的文官去才对,怎么可能让蹇义继续留守。 这般做派,只能说蹇义早早归顺了东宫。 “按照刚才陛下所说的调拨胥吏和教习数量,四川的新政速度恐怕会很快。” “一旦四川新政成功,那陛下和殿下又会把什么地方选为新政执行之地呢?” 胡广提出问题,一旁的杨士奇闻言却道:“两广、云南,亦或者北边和湖广。” “对!”解缙十分赞同,并解释道:“想要对江南三省执行新政困难太大,福建无利可图,唯有山西和湖广,但我更倾向于湖广。” “北边除山西山东外,其它诸省以军屯为主,地广人稀,执行新政速度不够快,而山东已经执行,不如对山西和湖广动手。” “这么说,我们不用担忧太多。”闻言的胡俨分析,杨士奇则是道:“家乡田亩,早早解决,避免日后节外生枝。” 他话音落下,众人纷纷颔首,随后跟随大流退出了奉天殿中。 不多时,整个奉天殿里变得冷清起来。 相较于这里的冷清,乾清宫里却十分热闹。 虚岁四岁的朱瞻壑坐在朱棣的怀里,朱棣用勺子给朱瞻壑喂东西吃,旁边的徐皇后还抱着不足一月大的小男孩。 这对夫妻正在享受当爷爷奶奶的快乐,而他们怀里抱着的小男孩则是朱高煦与东宫张奉仪所生的朱瞻圻。 虽说前身的二子朱瞻圻是个逆子,但朱高煦却没有那么多忌讳。 他要真有那么多忌讳,早就把大侄子提前解决了。 儿子怎么样,主要看当爹的怎么言传身教。 想到这里,朱高煦便对朱棣道:“爹,你别溺爱壑儿。” “啊?”朱棣抬头诧异,反应过来后立马教训道:“这怎么叫溺爱?俺小时候就是这么带你的。” “爷爷,俺还要吃。”朱瞻壑不合时宜的开口,一口一个俺的自称让朱高煦无语的想要拍脑门。 “壑儿,自称用我和孤都行,别学你爷爷。” 徐皇后笑着教导朱瞻壑,但朱瞻壑委屈的看向朱棣,朱棣立马乐呵呵道:“用俺也挺好的,俺爹当年都用过俺。” “可后来爷爷换了自称。”朱高煦无力解释,朱棣却瞪着他道:“等你当上皇帝再说,反正壑儿在俺这里,怎么称呼怎么来。” “行,您说的算。”朱高煦无奈,只能跟郭琰、徐皇后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不多时,等朱玉英她们几个姐妹到来,朱高煦也分别与她们打了招呼,然后继续埋头吃饭。 朱棣本想说朱高煦只知道吃,不过一想到朱高煦的身材比自己的还匀称,当下也就没好意思说。 他继续哄着朱瞻壑玩,一口一个“乖孙”,听得朱高煦耳朵起茧,看得他眼皮发酸。 好在家宴很快结束,不多时就来到了宫廷乐班的表演。 一如去年,几首曲子和舞蹈相衬表演,只不过今年少了坐在朱高煦身旁,那个对舞女垂涎欲滴的好大哥。 虽说朱高煦一直想让他走,但他真走了后,自己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的。 “殿下心情不好?” 郭琰看出朱高煦的心情不好,特意询问之余也不忘给他汇报一件喜事:“今日没有来得及和殿下说,王奉仪和刘奉仪害喜了。” “嗯?”朱高煦倒是没想到自己后宫中又有两个妃嫔害喜,这也就代表几个月后他将成为四个孩子的爹。 “这事情臣妾也是辰时才知道的,殿下应该高兴才是。” 郭琰笑着,似乎已经走出了郭英去世的阴影。 瞧她高兴,朱高煦也就随着高兴了,不过对于后宫妃嫔害喜的事情,他还是和郭琰说道:“后宫的事情,你尽量照顾,我也抽时间会偶尔去看看她们。” “昔年我和爷爷在武英殿理政的时候就见过爷爷对唐王等小儿子的态度,兴许是儿子太多,到了后来亲情也变得淡薄,唯独在意我父亲和其它四个叔伯。” “我想了想,也不过就是因为他常去坤宁宫,而我父亲他们五个都在坤宁宫居住,所以见得多,感情也就多了。” “我眼下对壑儿他们感情深厚,无非是因为我只有这两个孩子,若是我有十几个孩子,那恐怕也很难有太多亲情。” “你不妒忌后宫妃嫔,还常常照顾她们,省去了我大半精力。” 朱高煦说着这些话,郭琰一直安静倾听。 待他说完,郭琰才开口道:“莫说殿下和高皇帝,就是臣妾爷爷也是如此,毕竟儿孙多了照顾不过来实属正常。” 郭琰体谅朱高煦,朱高煦见状也伸出手捏了捏她,惹得她俏脸一红,紧张的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关注后才松了口气。 她转头看向朱高煦,却见朱高煦一本正经的看着眼前的乐班表演,想埋怨都不给她机会。 两夫妻打情骂俏片刻,随着正午的午膳到来,一家人再次吃了一顿饭后,朱高煦与朱棣便率先离去了,留下郭琰、朱玉英她们几人陪着徐皇后。 返回春和殿后,朱高煦便先看了一眼那被更改了颜色的《天下四夷宾服总图》。 旧港与吕宋两块地方十分显眼,除此之外更显眼的无疑是东北地区。 亦失哈端来了一杯热茶,朱高接过后抿了一口,然后示意他看向东北地区:“孟章招抚的女真人数量有多少了,都迁入辽东了吗?” “先后不下四十万口,并且越来越难招抚了,估计女真口数不会超过五十万口。” 亦失哈说着,招抚的事情,同时用指挥杆指向了黑龙江出海口。 “前几日孟章招抚了奴儿干城,这里有三千多女真,不过现在都被内迁了,整个渤海的女真口数不足二十万,汉口倒是有四十万了。” “这奴儿干城,孟章是希望流放犯人来此,因为太冷了,迁徙人口不一定会有人来。” 亦失哈说罢,朱高煦又喝了一口茶:“招抚更北边的百姓来这里就是。” 朱高煦可是记得清楚,东西伯利亚有不少女真部落,毕竟女真主要是一个统称,很多民族都能算入其中。 说到这里,朱高煦本想说说库页岛的事情,不过这时殿门却传来声音:“殿下,右军都督佥事顾统有云南边事要务求见。” “宣!”听到云南边务,朱高煦不假思索的回应。 在蒙古人内斗的这个期间,云南毫无疑问是大明发生战事最多的地方。 虽说麓川已经被击垮,但西南诸夷却依旧活跃,更别提内在土司的。 很快,镇远侯顾成的长子,右军都督府佥事的顾统走进殿内,对朱高煦作揖唱礼。 “云南怎么了?”朱高煦皱眉询问,顾统闻言作揖道; “云南都司奉旨前往三宣六慰招抚,在前往大古刺(仰光)册封当地土官时被八百大甸所阻。” “黔国公上疏让臣询问,是否要出兵破贼。” 顾统说完,朱高煦还愣了下,他没想到沐春都招抚到大古剌去了,随后起身看了一眼身后的中南地图,从中找到了位于后世泰国北部地区的八百大甸。 【八百大甸(八百媳妇国)】 “这八百媳妇国是什么意思?” 瞧着上面的注名,朱高煦询问顾统,顾统跟随父亲在西南征战多年,自然清楚八百媳妇国的来意,所以解释道: “当地有一王国,王国由八百个大小不同的城镇和村寨组成的,每个城镇或村寨的首领都由妇女充任。” “故此前元将其称为八百媳妇国,而我朝将其称为八百大甸。” “此地原本是我朝藩属,但永乐二年的时候,其国王刀板冕去世,十三岁的王子刀招散在其叔父的扶持下登上王位,不过这个刀招散并非长子,所以他的哥哥刀招你对这一结果非常不满,兄弟二人产生纠纷。” “当时八百大甸请朝廷调停,朝廷便把八百大甸划分为八百大甸(清迈)和八百者乃(清莱)两个宣慰司。” “八百者乃宣慰司不满朝廷的调停,故此在去年进攻八百大甸,不过最后战败。” 顾统说完,朱高煦愣了愣:“那八百大甸为何阻拦朝廷官员?” “因为八百大甸也不满朝廷的做法……”顾统说罢,朱高煦无语了。 自己要求的调停,调停后不满又不说,偏偏等了一年后才说,而且还出兵拦截了朝廷的队伍。 “不满可以向朝廷申诉,但却不是拦截朝廷队伍的理由。” “让八百大甸的宣慰使前往昆明陈诉,如果他不去,就让王瑄节制三宣六慰兵马征讨八百大甸。” 国家的事情不能退让,八百大甸不满调停可以说,但直接派兵拦截朝廷队伍就是另一回事的。 万一三宣六慰其它宣慰司效仿,那大明在中南半岛的权威就要扫地了。 这八百大甸,算是撞到枪口上了…… (本章完) 第346章 郑和回国 “轰轰轰——” 永乐五年三月二十六日,伴随着礼炮声在南京城江东门外码头作响,历经两年而返的下西洋舰队终于返回南京。 由于出海太久,所有战船和马船均要前往江南各处船厂接受检修,所以抵达南京的仅有五十艘宝船。 南下时,舰队满载货物,而它们回归时,也满载着货物回归。 当宝船停入船舶位,船梯很快被放下,码头上人山人海的欢呼声让甲板上的兵卒们十分激动。 过去的两年,他们南下经历了安南战事、旧港战事,深入丛林之中,许多战友都因为疾病而离开了他们。 如今他们终于返回了南京,总算可以放松一段时间了。 他们不知道自己下次下西洋是什么时候,但只要朝廷需要,他们会义不容辞的上船南下。 “臣,下西洋正使郑和,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码头之上,身穿斗牛服的郑和作揖下跪行礼,华盖伞下的朱棣上前扶住了他:“俺这两年都在等你的好消息,你送到武英殿的一些财货奏疏俺都没看,就等着你和俺亲自汇报。” “臣此次出使南洋,敕使占城,宾童龙,真腊,暹罗,满剌加、彭亨、大泥、满者伯夷、龙牙迦邈,淡洋,苏门答剌,花面,龙涎屿,翠兰屿等二十二个属国,招抚了三十二个土司。” “眼下这些国家的国王、使臣及土官都在船上,请问陛下何时可以召见他们。” 郑和难掩激动,朱棣也目露精光。 毫无疑问,他们将中华朝贡体系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如果加上东边的朝鲜和日本、琉球,以及西边的东察合台汗国,那现在的大明已经有了二十六个属国。 要是硬要把三宣六慰的那些也算上,那大明属国恐怕不低于一百。 “这还只是开始。” 二人还在激动,旁边的朱高煦却自信一笑:“天朝的朝贡体系,自然是要让四夷宾服入贡!” “对!”朱棣也骄傲挺起胸膛,同时对朱高煦吩咐道:“老二,招待各国使臣和土官们的宴会你准备,告诉俺时间就行。” “陛下请放心!”朱高煦不会放过这個展示拳头的机会。 “陛下,这是臣此次出使南洋所获,现在为您诵读。” 郑和没有放过这个为朱棣赚取脸面的机会,当着朱高煦以及六部、六府、都察院等数百官员的面,他开始诵读起了此次南下所获。 仅香料来说,郑和满载十二船胡椒、沉香、龙脑、檀香、蔷薇水、龙涎香等香料,树种和木料则是有老挝红酸枝木,南洋移植的印度紫檀等。 除了这些,还有苦瓜、榴莲等水果蔬菜的种子也被郑和带回。 至于红宝石、蓝宝石、珊瑚、珍珠、黄金等等珍贵东西更是不用多说。 “以臣估计,此次所获数千万,光是带回的胡椒便有一百万斤!” 郑和激动说着,朱棣也激动地直捋胡子,唯有朱高煦一脸汗颜。 在眼下的江南,胡椒价格在每斤十几贯,但之所以有这么高的价格,主要还是因为其稀缺性。 现在郑和带回一百万斤胡椒,可以说整个南京城每个人都能分到手两斤,那这玩意还能值钱才奇怪了。 这批胡椒,得分散来卖才行,不然一次收获就够江南胡椒价格打到地上起不来。 朱高煦还在盘算怎么解决这批胡椒,身后的不少官员却面面相觑,显然没料到郑和居然能带回那么多东西。 其中最为高兴的,恐怕就是户部尚书郭资了。 有了这批货物,光卖胡椒,户部也能存钱上千万贯了。 “陛下,如今还是先回宫吧。”朱高煦与朱棣说着,朱棣也高兴的捋了捋胡子:“好好好,先回宫。” 瞧着他的样子,朱高煦都能猜到朱棣现在打着什么算盘。 不出意外,朱棣估计已经在算着北征所需钱粮了。 “摆驾回宫!” 王彦唱礼,很快队伍便散开,在京骑兵护送朱棣他们上了大辂、金辂,整支队伍开始向皇宫返程。 朱棣在大辂上与郑和讨论着下南洋路上的趣事,以及南洋和北边的有何不同,场面热闹。 相较于他们,朱高煦的事情就比较多了。 去年辽东十万学子的毕业,以及四川新政的准备,还有西南要务,南洋、西北等各类事情等着他处理。 “大古剌土官派人上奏说他们有七个邻邦,即小古剌、底马撒、茶山、底板、孟伦及八家塔。” “这群土邦以前从来不和中原交往,现在听朝廷说要有恩于民,并且还要收拾八百大甸,因此都愿归属,请求朝廷派官统理。” 金辂上,听着亦失哈的解释,朱高煦心里觉得古怪。 倒不是觉得这群国家古怪,而是觉得这事情古怪。 如果他没记错,这事情明明是朱棣手拿把掐处理的,现在却成了自己的事情。 “等着吧,过些日子我也给自己放几天假。” 朱高煦在心底小声嘀咕,随后才开口说道:“这样吧,在当地设宣抚使司二处,长官司五处。” “大古剌、底马撒二处地域广大,各置宣抚司。” “小古剌、茶山、底板、孟伦、八家塔各置长官司。” “大古剌的土官以泼的那浪担任大古剌宣抚使,底马撒的土官腊罔帕为底马撒宣抚使,张早等人为小古剌等地土官也各自担任长官使。” “告诉他们,每年需要给朝廷缴玉石、白银、黄金等物为土赋,朝廷则是会派遣流官,携带吏员、工匠去为他们改善当地环境,让他们的孩子获得知识。” “一旦他们遭受了什么天灾人祸,朝廷也会出兵出粮帮助他们,不过首要还是修建一条驿道通往他们的城邦。” 朱高煦说到这里,不忘询问道:“王瑄带兵去平八百大甸如何了?” “他刚刚从蛮莫返回陇川,如今还在召集三宣六慰的各地兵马,估计四月初才能南下平叛。” 亦失哈解释着,朱高煦也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 他的八字胡微微上翘,向两侧生长,平添几分威武。 “西南的事情急不了,得一点点来,慢慢吃透。” “曹国公、黔国公他们平定土司进展如何?” 朱高煦询问起了前些日子西南瑶苗叛乱,李景隆与沐春平叛的事情。 对此亦失哈笑道:“半个月前已经结束,破苗瑶寨堡二十六座,迁徙苗瑶土民四万七千余人进入四川、湖广等地。” “这些年外迁土民应该有五六十万了吧?”朱高煦听到仅是几个月,一战就迁徙那么多土民外出,不免有些感叹。 “接近七十万口了。”亦失哈说着西南的情况,这让朱高煦有些唏嘘。 前世他去西南旅游,对云贵等地少数民族接触较多,如果没有土司,单纯治理的话,其实他们与汉人也没什么区别。 说起来,只要吏治清明,他们在朝廷管理下,反倒比在土司手下生活好些。 想要汉化西南,必须要将西南那盘踞数百乃至千年的大小土司纷纷拔除才行。 “太学学子入学情况如何了?” 朱高煦询问起了太学,而他已经三个月没去太学了。 太学的教材他已经在去年编写完毕,并且大概与学子们讲述了内容。 第一批的太学学子已经自学完毕,并开始手把手的交代第二批学子。 他们学的很粗糙,可朱高煦也没办法,他没有太多时间放在太学。 他现在想的是先把大概的知识交给他们,然后自己安心治理朝政。 等有一天自己真的想退下去了,到时候自己再去太学教习也可以。 “今年入学八百七十六人,为历届最多,都是甲等成绩入学的。” 亦失哈感叹着这批学子的不容易,毕竟是从十万学子中杀出的八百多人,他们的学习能力毋庸置疑。 “太学送来的高压锅我看了,杜仲胶不耐热,不过用来制作火炮的轮胎倒是不错。” 朱高煦提到了一个名词杜仲胶,而这个杜仲胶是大明的特产,可以通过杜仲树来获取。 除木质外,杜仲树的叶、根、皮、种子都含有杜仲胶。 因此,朱高煦当初与太学的学子们提了一嘴,希望他们来试试看,是否能用天然杜仲胶来加强高压锅的密封性。 不过经过试验,杜仲胶虽然具有橡塑的二重性,并且拥有绝缘性,耐水、耐腐蚀等优点,但它的缺点也很明显。 弹性差,耐热性差,别说承受高压锅的温度,就算是滚烫的开水都能把它烫到卷曲变形。 因为它的特性,朱高煦只能寄希望于郑和从美洲带回橡胶树,至于杜仲胶虽然缺点也很多,但也可以用在制造硬性橡胶制品,或者用来制作为车轮实心轮胎。 虽说不如橡胶树的橡胶,但也比铁轮和木轮要好太多。 “是,奴婢会转告太学的学子们的。” 亦失哈应下同时,朱高煦也对他说道:“这次下西洋所带回商品不能都放在江南贩卖,光凭江南,肯定吃不下这一百万斤胡椒,更别提其它香料了。” “先把他们库存起来,一点点放出。” “那第二次下西洋什么时候开始?”亦失哈询问朱高煦,朱高煦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先休息一年,同时把战船检修差不多后再准备。” “对了,西洋贸易区的海商现在有多少报名了?” “大小一百二十六家。”亦失哈回答的同时补充道:“听闻朝廷可以保障航道安全,不少人变卖了手中土地,投身下海。” “倒是聪明。”朱高煦轻笑。 虽说大明掌握了最大的香料市场,可印度与阿拉伯地区依旧有大明所需的许多舶来商品,一百二十六家海商,具体能活下来多少家,就看他们各自本事了。 “通知他们明年开始准备,第三次下西洋将由朝廷的船队带着他们前往西洋进行贸易。” 朱高煦并不准备按照原历史上一样的进行七下西洋,因为他的目标始终很明确,那就是将美洲的花玉米、番薯、豆薯、马铃薯、木薯、南瓜、花生、向日葵、辣椒、番茄、橡胶等水果蔬菜及植物引进大明。 有了它们,山区的粮食产量才能上来,大明的产油也就不仅仅依赖大豆了。 第二次下西洋,必须要抵达好望角,并在沿途筹建官厂。 等郑和返程准备第三次下西洋的时候,那就是大明舰队抵达美洲的时候。 做完这一切,朱高煦就可以安安稳稳的治天下了。 在他这么想的时候,金辂也驶进了西华门,向着武英殿进发。 来到三龙桥前,前方的大辂停下,朱棣牵着郑和的手走上三龙桥,往武英殿里走去。 朱高煦见状对亦失哈吩咐道:“你去春和殿帮我处理下奏疏,我忙完这边的事情就回去。” “是”亦失哈应下,同时起身送朱高煦下车后,他才步行往春和殿走去。 不多时,朱高煦跟着朱棣他们走进了武英殿,朱棣也让人展开了《天下四夷宾服总图》,指着南边上了色的旧港和吕宋道: “这就是你的功绩,俺不能忘记,你也是一样。” “全赖陛下与殿下赐福。”郑和没有骄纵,而是一如既往的谦卑。 朱棣闻言自豪的捋了捋胡子,同时说道:“你带回的这批货物一旦贩卖出去,朝廷起码两三年不缺钱粮。” 说罢,朱棣看向不开口的朱高煦:“老二,俺要北征了!” “爹想带多少兵马北征,又想要对付谁?”朱高煦似笑非笑的看着朱棣,朱棣听后却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自然是阿鲁台和鬼力赤。” “漠东三卫的情况我知道,去年已经开辟了九万亩耕地,今年迁徙的人更多了,只要渤海那边多调些驯化好的耕牛,那凑个三十万还是挺容易的。” “三十万亩的产出起码二十万石,从那里运往漠北东部顶多损耗五万石,还有十五万石可以用。” “俺不去太久,带五万人去四个月就足够。” 朱棣什么都算好了,朱高煦闻言却笑着摇摇头。 他这举动,让朱棣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只是不等他出口成脏,朱高煦就直接作揖道: “渤海那边儿臣查过了,存粮五十万石,等到年末应该有八十万石,这批粮食都可以调往鹤城卫。” “鹤城卫通往哈剌温山西面的驿道已经修建了大半,最多到年末就能开辟出一条两丈宽的驿道,唯一的问题就是道路没有夯实,所以运粮会比较慢。” “儿臣的意思是,您点三万骑兵,两万马步兵,从辽东、渤海等地征调十五万民夫,从鹤城卫发动西征。” “大宁的粮食从辽东调,漠东三卫的粮食也率先供给给您,合计是一百万石。” “您这军队民夫合计二十万人,从鹤城卫到漠北东部的齐王城差不多一千里,这一百万石能运抵齐王城的差不多有四十万石。” “粮食运抵后,您怎么打就看您自己的,永乐六年五月动兵,打到什么时候全看您自己。” 朱高煦如实说着自己的想法,可他的这话却听得武英殿内所有人炸毛,朱棣更是被他给吓到了。 只是反应过来后,朱棣立马怒叱道:“伱少给俺阴阳怪气的!” “俺把胡人收拾了,到时候你坐江山才稳固!” “爹,儿子没阴阳怪气,儿子说的是事实。” 朱高煦哭笑不得,他不支持要挨骂,支持也得挨骂,合着老头就挑他一个人骂啊。 “事实?”朱棣愣了下,狐疑道:“你小子卖什么关子?” “没有,儿子就想提早把胡人收拾了,其它没什么想法。” 朱高煦无奈,他总不能说,再不收拾阿鲁台和鬼力赤,过两年本雅失里就带着元裔身份回漠北,用这个身份不断从欧亚大草原摇人了吧。 只要重创鬼力赤和阿鲁台,让他们无法全力支持的本雅失里,那本雅失里恐怕得和瓦剌斗好几年。 “俺不管你说的是不是气话,反正你刚才既然已经说了,那就不能改。” 朱棣见朱高煦都这么说,连忙立马摆上笑容,走到朱高煦身旁抓住他的手,拍了拍手笑呵呵道: “就按照你说的,明年五月动兵,从鹤城卫西征漠北。” “是您想打,什么叫我说的?”朱高煦感觉有点不对劲,目光不由放到了坐在角落的起居注官身上。 只见他低着头,手上的笔写的飞快。 “俺本来只是说说,没想到你这么支持,那俺就放心了。” “这样,俺明年二月出发去漠东,到时候你提前一个月监国,熟悉熟悉。” “四川新政的事情,你好好办,俺回来后可是要检查的。” 朱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确实很腹黑,只是他毕竟是自己爹,朱高煦只能咬着牙,皮笑肉不笑的点头。 原本朱高煦以为这就算了,却不想朱棣又开口道:“郑和这次下西洋带回来那么多东西,俺刚才询问过了他,那些战船顶多十月就能检修结束,所以这个下西洋啊,还得继续。” 朱棣拍拍朱高煦的手,声音略带哭腔:“俺不容易啊,俺那三个哥哥都是四十几岁就走的,俺也不知道俺还能活多久。” “趁俺还活着,帮你多存点钱粮在国库里,到时候俺身体不行了,你也准备准备上位了。” “你和俺不同,你人聪明,身体也好,到时候你即位了,说不定能和你爷爷一样,把这天下治理好。” “到时候,俺们这大明,还能再兴旺五十年啊……” 老手艺继续上演,朱棣的饼朱高煦已经吃的够多了,所以他现在看着朱棣的模样,并不觉得他可怜,反倒是觉得这老头在嘲讽自己。 不知道能活多久的人上马杀敌,下马治国活了六十五。 但凡他早死几年朱高煦也就信了,现在他只觉得朱棣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您要是这么说,那不如这次北征结束之后直接禅位吧。” 朱高煦无语的看着朱棣,那话一说出来,众人心里一咯噔,朱棣的手更是悬在了半空中,尴尬的看着朱高煦。 好在他熟悉自家儿子,干咳几声便道:“俺也想,但是你现在还年轻,太早上位容易劳累,俺先帮你坐几年,过几年再给你。” “咳咳,郑和啊,说说南洋还有什么趣事给我们父子听听。” 朱棣调转话题,不过朱高煦却作揖道:“您自己听吧,儿子还得去为您的北征调拨粮草呢。” “去吧去吧,辛苦你了,老二啊。”朱棣拍拍朱高煦的肩膀,朱高煦见状也笑着转身离开。 瞧着他走远,郑和这才小心翼翼的作揖回礼:“陛下,殿下刚才不过是打趣罢了。” “这个俺知道。”朱棣捋了捋大胡子,郑和闻言愣了愣,他明明记得之前朱棣很担心朱高煦的,怎么现在不担心了? 自己才下海两年,回来什么都变了? “老二嘴巴不着调,别听他说什么,瞧他干了什么就行。” 朱棣仿佛突然成长了,对朱高煦曾经的疑心也荡然无存,让郑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您……您能这么想就好。” “嗯,亲人最重要,老二毕竟是俺儿子,京城又只有他一个人,他就算真要这位子,俺给他也行。” 朱棣笑着回应郑和,可郑和却从朱棣眼角看出了一丝疲惫。 他想了想能让朱棣这么疲惫的事情,心情却沉到了谷底。 直到最后,郑和才紧张的开口道:“皇后殿下,还好吗……” (本章完) 第347章 恩逾慈母 “后面别挤啊!” “都保持一个身位,谁再蹭来蹭去的,爷和他没完!” “就是,别以为咱们不带把就是娘们!” 武英殿,作为大明王朝的权力中心,皇帝亲自处理政务殿宇,此时此刻却人头攒动,上百人排着队,等待着上前。 在殿内,朱棣坐在龙案后,面前摆着一张椅子。 那些排队的人有兵卒有官员,还有太监。 当他们排队来到朱棣面前的时,旁边的王彦就会招呼他们坐下,伸出手在朱棣面前,由他亲自为这些太监、官员和兵卒诊脉。 “陛下,奴婢鼻塞流清涕,还打喷嚏,咳嗽,喉咙痛。” “嗯……你这是邪盛正实,俺给你开个桑菊饮。” 作为上马杀敌、下马治国的皇帝,朱棣知音懂曲便十分不容易,此刻更是化身老中医,不苟言笑的为这些宫中的官员、奴婢诊脉。 经过他手的病人会走到一旁,再由太医院的御医和应天医院的医生先后把脉,确认无误后再放走。 如果朱棣误诊,那他们则是毕恭毕敬的行礼,让朱棣再次诊脉,并告诉朱棣两种脉象的区别。 有两位当世顶尖之一的医生教导,朱棣也渐渐掌握了窍门。 这是外廷的官员、兵卒们第一次见到皇帝为人诊脉,不过就算他们不曾见过,却也能从朱棣身上感受出他下了不少功夫。 也就是说他最先诊脉的地方不是在外廷,而是在内廷。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朱棣忙着诊脉的时候,急促的脚步声和诧异的唱礼声响起,朱高煦皱眉走进了武英殿内,气势汹汹的来到了朱棣的龙案面前。 朱棣刚准备与他打招呼,却不想朱高煦直接询问:“娘怎么了?” “你娘?她没事啊。”朱棣诧异回答,不得不说他装的很像,可面对知道这段历史的朱高煦来说,他的演技很拙劣。 “除了娘,我想不到有谁值得父亲亲自学习医术。” 他直勾勾的看着朱棣,朱棣闻言欲言又止,最后才叹气道:“你娘患了乳岩……” “乳岩?”朱高煦看向了一旁起身的应天医院医生。 医生也知道自家殿下会询问,故此作揖解释道:“乳岩,上高下深,岩穴之状,颗颗累垂,裂如瞽眼,其中带青,由是簇头,各露一舌,毒根深藏,穿孔通里,男子多发于腹,女子多发于乳……又称作为癌。” 医生的话让朱高煦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只知道徐皇后病逝的早,但没想到徐皇后是患了这种病症。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癌”的病症,他不知道这和后世的癌有什么区别,因此紧张道:“病因是什么?” “乳岩多因郁怒伤肝,思虑伤脾,以致气滞痰凝而成。亦或冲任二经失调,气滞血凝而生。”医生毕恭毕敬的回答,朱高煦听后却彻底坐不住了。 这些描述,与后世的乳腺癌病因如出一辙,那岂不是说乳岩就是乳腺癌吗? 朱高煦只觉得热血直冲大脑,但还是强忍着冷静询问:“能否医治。” 他的语气有些沉重,四周人都能听出来,可医生却忐忑的回答道:“有两种治疗办法,一种是传统的内科办法,服用神效括楼散,或乳岩方,或犀黄丸,或犀黄丸与和乳汤加味早晚交替服用。” “另一种办法,就是您曾经教授过我们的外科办法……切除。” “混账话!”听到要动刀,朱棣出声呵斥,而那医生也连忙闭上嘴巴,显然很早就和朱棣提过这个办法了。 “我娘的乳癌,是早期还是中期、晚期。”朱高煦深吸一口气询问的同时,不忘补充:“医院可有其它成功案例?” “就女医的病症汇报来看,应该介于早期和中期之间,如果不加干涉,大概会溃烂三年,最后……” 后面的话医生不敢说,可众人却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见众人没说话,医生又继续道:“吉林与应天、沈阳、辽阳的四处医院都治疗过乳癌和胃癌、目癌等疾病,大部分都是使用传统的治疗办法,只有少数几次是针对晚期使用的外科办法,但效果并不明显,术后病人大多都没能撑过一年。” 癌症,即便是早期,对于此时的医学条件来说也是严重超纲的存在。 或许正因如此,朱棣才会自学医术,因为他不相信自家徐妹子会因为乳癌而死。 “保守治疗的情况下,我娘能活多久?” 朱高煦深吸一口气,这已经不知道是他走进武英殿来,多少次深吸气了。 “若是乳癌的癌细胞没有扩散,那大概能活五到十年左右,当然也有更长的,但吉林等处医院的医生只是听闻,未曾亲眼见过。” “五到十年……”听到这句话,朱高煦不免回想起自己与徐皇后早年相互来信的场景。 他承认自己一直在躲避徐皇后,避免两个人单独见面,因为他担心徐皇后察觉自己不是曾经的朱高煦。 只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即便他再怎么回避,徐皇后始终存在于自己的生活中。 她现在不仅是前身的娘亲,也是自己在这個世界上的娘亲。 当儿子的,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娘亲去世…… “先进行传统治疗,另外在安南的升龙城加急建设交趾医院,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朱高煦盯着那医生,那医生闻言抬手作揖:“臣清楚。” “去办吧。”朱高煦转过身子,看向朱棣的同时对那医生吩咐。 很快,那医生起身走出了武英殿,朱棣也担忧的看向了朱高煦:“你让他去交趾开设医院有什么用?” “交趾蛮人作乱,有男有女,若是有患有乳癌的蛮人,那可以用外科手术对其进行治疗,增加医生的乳癌手术经验。” 朱高煦说罢,朱棣默然片刻,不知道这种办法是否有用,但总比没有希望要好。 “都先退下吧。” 王彦看出父子的不对劲,随即遣散了殿内等待看病的官员和太监们。 只不过他们的离去,也带走了徐皇后患上乳癌的事情。 朱棣和朱高煦没有心思去拦截消息,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消息拦不住。 待众人纷纷离开,朱棣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低垂着头,没有了前些日子那份要北征鞑靼的心气。 “北征鞑靼的事情,稍微放一放。” 过了片刻,朱棣缓缓开口,但内容却让朱高煦和王彦心里不是滋味。 朱棣愿意搁置北征鞑靼的事情,足以说明现在徐皇后的情况如何。 “我去见见娘。”朱高煦转身要走,朱棣也没阻拦。 只是在他走后,武英殿内外的那队伍又重新排起了队。 即便已经有了御医和医生的双重肯定,但朱棣依旧不相信乳癌是不治之症。 朱高煦前往了乾清宫,等到走入殿内时,徐皇后正静静地坐在殿内椅子上,手中拿着绣花针,缓缓地刺绣。 殿内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可依旧有一股药味难以散去。 “怎么突然来我这里了?” 徐皇后抬头对朱高煦轻笑,笑容很慈祥。 朱高煦没说什么,走到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此刻她的指尖在针线间飞快移动,绣花针在布面上穿梭,一针一线,勾勒出精致细腻的花朵图案。 她的双眸明亮有神,宛如一汪清泉,看上去不像朱高煦在影视剧中见到的癌症病人模样,只是那散不去的药味在一直提醒着朱高煦,此刻的她正在和癌症作斗争。 房间里静得出奇,只能听到绣花针穿过布面的声音,徐皇后沉默不语,朱高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沉甸甸的。 他就这样凝视着徐皇后,仿佛要把她的每一个神态都刻在脑海里,永久保存。 过了片刻,徐皇后放下绣花针,抬起头看了看朱高煦,微笑着说:“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句话?” “娘……”朱高煦想说什么,却话到嘴边不知道该怎么说。 “回去休息吧,不要太担心我。” 她慈祥的笑着,同时摆弄手上的刺绣:“这刺绣不错吧,娘绣了好几种,应该足够你东宫那两个还未临盆的孩子用了。” 她的话让朱高煦心里的难受更上一层,只是他也知道徐皇后现在不想看他难过的模样,因此他勉强挤出笑容开口道: “大哥前几日给我上疏,说是我给他训练的乐班很不错,他现在过的很舒服,昆明那边的江淮菜和江南菜厨子很多,他每日都可以大鱼大肉,没了父亲的念叨,就连饭菜都香了许多。” “大哥还说,让我代他向娘您请安,说他很想你,还有老三也是一样。” 朱高煦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徐皇后就这样笑眯眯的看着他。 等他说完,徐皇后才笑着开口:“娘最担心的还是伱们兄弟三个人的问题,老三我不担心,我主要担心你会不喜欢老大,或者日后壑儿长大,壑儿会不喜欢他这大伯。” “你日后要护着点他,尽量别让他受了委屈,但也不要放纵他,避免败坏了你的名声。” 她仿佛在交代什么,兴许她也知道自己得的是不治之症。 尽管医生和御医们都说她还能活五到十年,但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清楚。 “您安心养病,我会想办法的。” 朱高煦鼻头一酸,安慰徐皇后的同时,也起身作势要离开。 “您要是不振作,我爹估计就更颓靡了。” “倒也是。”徐皇后笑着点头,随后看着朱高煦离开了乾清宫。 离开乾清宫,朱高煦返回了春和殿,不过他却提不起什么处理政务的心情。 六部六府的大臣们先后求见,都被他以身体不舒服而搪塞过去。 不止是他,就连朱棣也是这样。 这对父子的态度让群臣察觉了不妙,等他们将消息打探后,这才了解原因,不免唏嘘。 徐皇后与马皇后一样,对群臣多有体恤,也常常规劝朱棣和朱高煦二人。 对于朱棣和朱高煦,群臣兴许又气又怕,但对于徐皇后,他们都十分敬佩。 消息传开不不久,徐辉祖、徐鹰绪、徐增寿等人便入宫求见朱棣,并在朱棣的带路下前往了乾清宫。 这一过程朱高煦没有参与,他只是坐在春和殿内,将亦失哈处理的奏疏简单过目,没了自己处理的心气。 虽是家事,可对于他来说,这比朝廷遭遇了一场败仗,比新政推行失败还要难受。 时间一点点过去,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朱棣自学医术,朱高煦则是时常往鸡鸣寺跑。 曾经信赖医官的人开始自学医术,不信鬼神的人却开始求神拜佛。 父子二人的变化被群臣看在眼里,但却没有人敢于生事。 这对父子的戾气肉眼可见,谁敢在这个时候触怒他们,恐怕就不是罢免那么简单了。 因为这徐皇后的病情,京城的庙堂开始变得压抑。 相比较之下,反倒是长江上游的四川迎来了一场生机。 五月,历经五个多月的跋涉,关外学子开始陆续进入四川,而早早准备好的蹇义则是为他们准备了毫无背景的一些翻译。 辽东虽然说的是官话,但四川的官话推广却并没有在之前取得太大的成功,只有少数人可以熟练的说官话。 单语言问题来说,四川的问题要比云南要大得多,毕竟云南起码是以江淮的军户为主,虽说江淮口音重一些,但关外学子也能听懂,不过四川就不行了。 此时的四川话还不像后世一样的西南官话,而是口音更为浓重,携带许多两宋官话词汇的四川方言。 随着三万学子走长江、嘉陵江、岷江进入四川,作为四川布政使的蹇义也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首先是发动徭役,在下辖的十五府、十二直隶州厅、二十二布政司州厅、一百二十六县开始修建官学。 对于修建官学,百姓们的积极很高,官府刚刚张贴告示没有多久,百姓们就自发的拿着工具来到了县衙,根据县衙的指示清空场地,挖掘地基,在工匠们的指挥下,用混凝土修建起了官学。 进入七月,全四川七百所官学拔地而起,县衙只出了材料费便将官学建设起来。 八月初,聚集成都府的三万关外学子开始在官兵护送下前往各州府县城。 他们有的担任胥吏,有的担任教习,不过其中还是以担任教习居多,达到一万六千余人,剩余一万四千余人则是担任胥吏。 九月,当四川开始入冬的时候,官府的告示贴出,到任的关外胥吏们开始与百姓们讲解新政内容。 其一,全川杂项废除,商税与田赋均按照十税一缴纳,不得使用私斗,不得盘剥百姓。 其二,九月开始各地官学接受学子报名,优先招收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孩子入学。 入学的孩子无须缴纳学费,但需要缴纳四十文的书本费,至于纸笔砚墨则是各家自己准备。 入学需要户口本,全家需要将户口情况、麾下耕地情况汇报给县镇乡村的胥吏们,让他们去丈量清查,最后上报由县衙发放户口本。 其三,隐匿田亩,欺瞒县衙,更改户级的乡绅富户需要及时上报,重新丈量耕地,重新定义上中下户阶级,限期永乐五年内,超过期限而瞒报的,经胥吏核查后,田亩充公均分给拥有户口本的百姓们。 其四,举报隐匿田亩,欺瞒县衙,擅自更改户籍的百姓可以额外获得被举报者三成的耕地。 其五,官府不得征召百姓异地服徭役,所有徭役只能在本村、本区域内征召,超过则官府补发工钱。 其六,抗缴税粮者,粮长、里长有权…… 当十二条新政内容通过新胥吏的解释传达到百姓耳中时,不管是百姓们还是富户们,他们都觉得官府在拐着弯的多征收赋税,响应者寥寥无几。 然而随着九月的田赋征收展开,当抵达各地的胥吏开始使用朝廷的官斗进行收粮,并且没有过去“淋尖踢斛”的恶习后,一些胆大的百姓开始主动请胥吏丈量田亩,清算户口。 在此期间,四川都司的兵马一直跟随着乡间的胥吏们,使得许多对他们咬牙切齿的富户乡绅不敢动手。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一些没有背景的富农和小地主也开始主动接受统计,四川布政使司的《黄册》、《鱼鳞图册》数据开始产生变化。 曾经不算忙碌的成都府四川布政使司衙门如今变得车水马龙,各地府衙更正过后的《黄册》、《鱼鳞图册》先后送抵,快马的马蹄声从清晨一直到黄昏都不曾停歇。 明明已经是腊月,布政使司衙门内的所有人却顾不得休息,挑灯加班,将过去的《黄册》、《鱼鳞图册》进行更改。 坐在案前,蹇义拿着成都府的《黄册》和《鱼鳞图册》,忍不住感叹道: “我虽然预想过四川的文册与实际对不上,但确实没想过差额会有那么大。” 昏暗的烛光下,蹇义费力的看着手中的文册,在他书房的中堂也坐着十几名二十出头,身穿绢衣的胥吏。 一名胥吏拿着众人刚刚整理好的文册走进书房,刚好见到了蹇义的感叹。 毕竟刚刚毕业,正是少年时,所以胥吏也口无遮拦道:“这么大的差额,朝廷就应该把之前的胥吏、富户尽数处死。” “言重了。”蹇义轻笑,他深谙官场之道,清楚如果把所有人都一棒子打死,那只会激起他们的反抗。 对于大明来说,人口是极为重要的,而四川更是急缺人口的地方。 “按照这个情况,眼下四川口数恐怕不下二百六十万,甚至更多。” 蹇义整理着桌上已经摆好的成都府、潼川府、嘉定州的六本文册,根据它们的增长情况计算得出了四川大致的人口情况。 不过这个情况还没有算上现在隶属四川辖区的贵阳一带,因此蹇义揉了揉眉心: “贵阳及周边地方我们插不进去手,那些大小土司手上的人口,恐怕比四川的人口还要多,如果能把其中一半人口迁徙到四川,那四川的情况会大大改善。” 在蹇义看来,将数百万土民留在山区中是极其浪费且不安定的表现。 许多土司起兵造反,就是因为城寨中粮食不足,所以要下山劫掠。 可如果能将土司消灭,将土民迁移到四川境内开荒耕种,那土民的生活环境可以得到改善,四川的赋税也可以得到提高,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不过挡在这一举两得前面的,主要还是那些土司。 “不如上疏给朝廷,让朝廷出兵铲除土司们?” “只要土司们倒下,朝廷出粮食帮助土民在四川开荒,那要不了几年他们就会拥戴朝廷。” 胥吏开口,他的想法很直接,那就是土民都是被土司蒙骗的人。 他是北山女真人出身,如果不是他们的头人识大体,带着他们走出大山投靠了安东城的陈昶,那他们兴许现在还在过得饱一顿饥一顿的生活,一场冬季就会夺走无数亲人的性命。 “西南不比关外,他们的实力强出关外太多。” 蹇义皱眉对胥吏解释,并拿出四川的地图,指着贵州一带说道:“这地方有四大土司,四大土司下面又有大小数十上百家土司。” “他们如果整合起来,那完全可以拉出十几二十万大军对抗朝廷。” “如果真的发展到这种程度,那朝廷就会被拖在西南而无法抽身。” “我听闻前些日子朝廷准备筹划北征,明年还要下西洋,这种节骨眼上,我们不应该给朝廷添乱,应该先查清楚四川的隐户和隐田,将百姓和乡绅富户们的户级划分好。” 他苦口婆心的劝说着,但胥吏却突然道:“可如果朝廷也想对这四大土司动手呢?” 他一开口,蹇义立马就皱了皱眉。 不等蹇义开口,胥吏继续道:“不管怎么样,我觉得大人上疏并无坏处,毕竟殿下最不喜欢知情不报。” “好!”听到胥吏这么说,蹇义也决心上疏试探一下上面的意思。 很快,他书写了奏疏,将四川的情况,以及贵阳宣慰司一带情况写了个清楚,并在写完后交给胥吏,由胥吏发往了南京。 (本章完) 第348章 枭雄终焉 “二府一州清查前不过四十余万口,如今居然查出六十二万口。” “此前耕地不过二百二十余万亩,如今也查出二百八十余万亩。” “仅二府一州尚且如此,全四川又是什么情况?” 腊月尾巴,看着蹇义上奏的奏疏内容,武英殿内的朱棣就好像火药一般,仿佛下一秒就会爆炸。 在他面前,朱高煦、夏原吉、郭资、黄福四人坐在椅子上,安静等他发泄完。 过去大半年,他积压了太多的情绪,能发泄发泄也是好的。 “按照蹇义的话,这次清查起码需要一年半的时间,保守估计四川口数不会低于二百六十万,耕地不会少于一千三百余万亩。” 朱高煦冷静说着四川的大概情况:“不算平灭土司迁入的人口,四川增加的人口在六十万左右,增加的耕地起码不低于二百万亩。” “由此可见,四川的人口增长,主要还是靠朝廷无法管理到了土民。” “川东南地区,唐宋时期的黔中道,朝廷现在可以控制的人口只有卫所治下的十几万军户。” 朱高煦站起身来,自己动手将武英殿内挂着的西南地图展开,用指挥杆指着贵州说道: “从地形上看,贵州全境都是山地和丘陵,仅有少量高原盆地,境内更是有乌江、北盘江、鸭池河等江河纵横,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说。” “从地图上看,贵州处于云贵高原北部,东接湖广,北临四川,西濒云南,南靠广西,可以说是两湖地区通往西南地区重要通道。 “无论是商旅使节还是军队,想要南下到云南,在不经过贵州地区的情况下,要么通过巴蜀地区直下云南,要么从湖广地区穿越广西,要么就是走海路从安南北上。” “走这三条通道固然可以绕过贵州,但除了最后的海路,其它两条路都会拉长路线和补给距离。” “这个距离我算过,如果从武昌出发,那北线多出四百里,南线多出七百里。” “因此朝廷一旦控制了贵州地区,那就代表有了一个可以掌控西南各省的稳固战略支点,极大地缩短了补给距离,对于控制和稳定川滇桂地区都有很大的帮助。” “不过贵州的地理环境和民族分布,决定了对贵州地区的控制和管理并非易事。” “因为地形崎岖,土民众多,所以少量的人口迁入不但不能汉化当地,反而会被当地的土民给土民化。” “过去上千年,他们能在此固守主要是因为依托石堡就足够抵挡千军万马,不过如今朝廷有了野战炮和攻城炮,土司们的石堡再也不像以前一样坚固,因此想要收拾贵州地区,朝廷也有朝廷的优势。” “一味地让贵州地区搞土司自治,虽说节省了治理当地的成本,可实际上却增大了当地的治安隐患,阻碍了当地的经济民生发展,所以必须要加强朝廷对当地的直接统一管理。 朱高煦的意思很明显了,那就是贵州地区是肯定要全面改土归流的,不过对此群臣们也有自己的担心。 户部尚书郭资闻言起身,缓慢作揖道:“殿下所言皆有道理,但如果要在当地进行全面的改土归流,那恐怕会引起所有土司的叛乱。” “从永乐四年开始,朝廷不过只是对中小土司改土归流,就整整闹到了现在,如果现在要对安、田、宋、杨四大土司动手,那恐怕会让当地陷入长期战乱。” “到时候即便拿下了当地,朝廷又能获得多少人口,多少耕地呢?” “因此臣以为,想要拿下当地,可以加大对当地的卫所设置,增加人口来潜移默化。” 郭资毕竟是户部尚书,他单从财政和经济的角度来分析情况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这种回答颇有一种把问题交给后人的感觉。 “不行!”朱棣闻言打断了郭资,同时捋了捋自己的大胡子: “俺观历朝历代,无不是王朝强盛时军力最强,越往后军力越弱。” “眼下朝廷军力正强,如果不趁现在解决这四大土司,那等到日后他们必然会作乱,届时的朝廷能镇压他们吗?” 朱棣的思路和朱高煦是一样的,不然他也不会发兵解决四大土司中势力最大的田氏土司了。 如果不是受限于攻城能力不足,兴许朱棣在历史上解决了田氏土司后,还会出兵把其它三个土司给解决。 现在朱高煦把明军攻城的短板给补上了,西南的石堡对于明军已经无法形成绝对的阻碍,那朱棣自然会将步子跨大,准备一举解决贵州四大土司。 “在贵州设立三司,同时征调湖广、四川、云南、广西等地官兵,再调京营上直兵马参与围剿,俺不相信这群土司的骨头有那么硬!” 此刻朱棣还在为自家徐妹子的事情而担心,同时他也想做些事情来增加自己的功绩。 在无法北征的情况下,他自然会选择将矛头对准西南,毕竟西南有沐春、李景隆、顾成、盛庸、何福、瞿能等洪武名将,只要把火炮和火器给配给充足,不存在会战败的情况。 “眼下,天下兵马有多少装备了火器?” 朱棣看向朱高煦,朱高煦闻言便不假思索:“近年朝廷的重心都在北边、其次是西南、最后是海上。” “北边有二十个火器卫,京城有十六個,海军有七个,云桂川有十二个,安南有六个。” “各卫所的火器比例不同,但基本都在五成左右,陆地上每个卫的火炮是固定的二十门野战炮和五门攻城炮。” “如果要攻略贵州土司,西南的火器卫起码要再增加到八个,达到二十个。” 朱高煦根据西南情况做出建议,朱棣闻言也点了点头,同时询问:“库存的火炮数量有多少,能装备八个卫吗?” “足够!”朱高煦不假思索的点头。 虽说这些年关外的军械局主要以海军舰炮和岸防炮为主,但南京城也兴起了一所军械局,产量也能达到每年五百门火炮。 不过由于火器卫属于全卫皆战兵,军饷、粮饷都按照渤海进行发放,所以维护费用并不低。 眼下维持六十一个火器卫,近三十五万职业军队就让六军都督府的军屯籽粮难以支撑,每年都需要从户部额外拨款。 以六军都督府的情况来说,在维持现有的卫所制度下,顶多再维持五十六个火器卫就已经是极限。 好在现在四川都司执行新政,原本的十一个卫所将会裁撤,取而代之的是六个火器卫。 虽说这样,四川都司的军屯籽粮收入会消失,但同时户部也需要定额向六军都督府拨款。 “二十个火器卫,能参战的有多少?” 朱棣知道云南边陲闹得不可开交,各省土司也需要火器卫威慑,所以直接询问朱高煦可以调动多少军队。 “调动十二个没有问题。”朱高煦回答,朱棣与郭资他们也简单盘算。 十二个卫就是六万七千二百人,尽数是战兵。 这六万七千人如果参与到贵州的改土归流中,那除非四大土司团结起来,不然还真对付不了他们。 “招抚土司还是以利诱为主。” 朱棣捋了捋大胡子,朱高煦也道:“按照实力大小不同,分别授予正一品左、右柱国,到正五品骁骑尉的散阶,可以世袭逐代削阶。” “例如四大土司如果愿意接受招抚,那朝廷可以授予他们左右柱国的武勋,起码能承袭十四代子孙。” 朱高煦的说法看似为朝廷增加了负担,但实际上是减轻了负担。 按照正一品武勋俸禄年俸米四百八十石,钱二百八十八贯来算,哪怕世袭三百年也不到十五万石,九万贯。 可如果四大土司骑兵叛乱,就拿杨应龙之乱来举例,那所耗费的钱粮可是足够应付数十家大土司了。 “仅是如此,恐怕不足以让他们接受招抚。” 朱棣皱眉,朱高煦也补充道:“自然不会仅是如此,除了世袭的武勋外,他们在当地的田亩可以保留一半,剩余交给朝廷就足够,他们麾下的武官也是如此。” “这倒不错,但还是得看看他们愿不愿意接受。”朱棣点了点头。 在他看来,大军出兵,能给这群土司留一个世袭武勋和一半的耕地已经不错了。 没有了军队后的他们完全可以挥霍每年耕地的产出,日子会比现在过的更舒服。 不过朱棣也知道,对于当惯了土皇帝的土司们来说,他们绝不会轻易的舍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除非他们无路可退,不然绝不会接受招抚。 好在朱棣也没指望他们会全部接受招抚,如果真的全部接受招抚,那贵州的局势反倒会很难看。 “这件事先不要声张,等四川的新政推行的差不多,云桂川的二十个火器卫准备就绪,粮草调动完毕再动手。” “另外,湖广也训练三个火器卫,避免土司攻入湖广境内。” 说到这里,朱棣对郭资开口道:“六军都督府的钱粮,每年都需要补足并结余二百万贯。” “今年的黄册回禀暂时不用上奏,先搁置一下。” “臣领命。”郭资应下,朱高煦也没有打岔。 在他看来,大明各省数据除了关外和山东都明显失真,即便每年汇报,估计也产生不了什么太大变化,这点从去年的情况就能看出。 与其这样,倒不如等明年年末四川新政走上正轨,到时候再统一汇报。 朱高煦沉默着,朱棣却与夏原吉、黄福等人谈起了治理吴淞江和黄河的事情。 由于朱高煦的介入,吴淞江的治理比历史上提前了两年,因此永乐年间本该发生的吴淞江水患没有发生,间接为朝廷省下了数百万石的蠲免。 不过即便如此,吴淞江的治理工作却也没有那么容易,至少从黄福和夏原吉的汇报来看,它还得消耗大明好几年的钱粮。 “陛下,礼部尚书李至刚求见。” 正在众人商议国事的时候,门口的班值太监作揖开口,朱棣则是回应:“宣” “臣礼部尚书李至刚,参见陛下,陛下万福安康……” 不多时,李至刚走进殿内作揖,朱棣也开门见山:“有事起奏。” “回陛下,朝鲜权知国事李芳远遣陪臣朴山言来朝。” 李至刚将问题说出,随后解释起来:“朴山言上疏朝廷与日本贸易紧密,致使许多朝鲜商人没了贸易机会。” “此外,其国东北部,我朝建州二卫女真盘踞其国国土,请陛下调离他们。” 他将朝鲜的问题解释清楚,朱棣闻言却将目光看向了朱高煦。 朝鲜的事情他一直没有参与,都是朱高煦在操作,因此他自然不准备插手。 “上次朝鲜派遣使臣前来,我便与他们说过,那地方是我朝国土,而非朝鲜国土。” “此外,朝鲜商人没有了参与贸易的机会,那可以加入到朝廷对西洋的民营贸易中,现在是日本不与朝鲜做生意,而非朝廷不让日本和朝鲜做生意。” 面对朝鲜国,朱高煦并没有什么好脸色,不然他也不会让建州二卫在合兰府扎根,同时在定辽驻扎两个火器卫监视朝鲜举动了。 只要朝鲜敢进攻建州二卫,定辽府的两个火器卫就会立马渡过鸭绿江,让李芳远知道父亲是怎么教训不孝子的。 “殿下,合兰府土地贫瘠……” “天朝土地没有一寸多余!” 李至刚还想劝劝朱高煦,可朱高煦却直接开口打断他的劝阻,同时继续说道: “你就这样回答他们,如果他们能找到比天朝更早统治这块土地的史料,那朝廷就把这块地方给他们。” “三个月后,朝廷会派遣郑和出使开城,让他们好好迎接。” 朱高煦斩钉截铁的话,让李至刚只能硬着头皮去做外交工作,而朱棣见状也询问李至刚: “朝廷的朝贡之宴准备如何了?” 朝贡之宴,这是从去年郑和回归到现在一直在准备的宴会。 说是宴会,实际上却是一场对朝贡诸国展示实力的大阅兵。 “麒麟门以东已经铺设了五百亩的混凝土广场,并垒砌了长二里,高一丈,分三层,残月形的观台,可容纳五千人坐下观看。” 李至刚毕恭毕敬的作揖回礼,同时开口道:“日子已经定在正月十五的元宵。” “届时有二十五国、海内外二百六十七名土官参与此次宴会。” 他口中的二十五国大部分是南洋诸国,至于土官则是以西南土司和青藏地区的土司为主。 “这样最……” “陛下!” 朱棣的话还没说完,殿外就响起了激动地叫嚷声,吸引了众人注意的同时,殿门的班值太监也作揖道:“陛下,沐阳伯胡纶求见。” “传他进来。”听到来人是胡纶,而且声音还那么激动,朱棣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 年初帖木儿东侵的消息传来后,朱棣便吩咐了宋晟积极备边。 眼下过去了一年,却毫无消息,这让他有些捉摸不清。 胡纶掌管西厂,主要针对外国情报,因此他的到来让朱棣担心西边出了什么岔子。 “陛下!好消息!” 胡纶进入武英殿,一边作揖,一边高呼好消息。 他的神态让朱高煦心里松了一口气,朱棣也急忙询问:“什么好消息?” “西边的弟兄从撒马尔罕潜逃回别失八里,跟着别失八里使团刚刚抵达京城并带来消息。” 胡纶着急忙慌的从袖中拿出了一叠厚厚的信纸,交给王彦的同时声音激动道:“帖木儿率军东侵时在路上感染疟疾,于讹答剌病重身亡。” “事发后,其部下秘密将帖木儿尸体运回撒马尔罕,并封锁消息,拥立帖木儿的孙子哈里勒为汗。” “西边的弟兄得知消息后本想送出消息,但帖木儿生前所认可的长孙马黑麻得知消息后率军前去争位,两方争斗之下,我们的人没有办法出逃。” “直到五月战事烈度稍缓,我们的人才成功出逃,将消息带到了别失八里,并与别失八里的使臣返回京城。” 胡纶激动说着自己所获的情报,朱棣则是愣了愣,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免有些遗憾。 虽说他清楚帖木儿的目标是别失八里和瓦剌,但他也希望帖木儿脑子发热,真的领兵来攻打甘肃。 届时他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带着大军去甘肃与这个所谓的跛子大汗交手,让他知道什么才是天下共主。 “臣恭贺陛下!” 李至刚才听到消息,便迫不及待的恭喜起了朱棣,不过朱棣却有些惆怅。 “帖木儿死了对我们来说是好事,但也是坏事。” 朱棣有了朱高煦对欧亚大草原的解释,自然知道帖木儿之死对大明的好坏。 “帖木儿在世时,河中和濛池等地的胡人尚且能在他制衡下待在当地,如今河中地区陷入战乱,许多胡人为了寻求和平,自然会东迁返回漠北。” “若是这件事情被漠西的瓦剌和西域的别失八里所利用,那对于我们来说不见得是好事。” 朱棣解释着,李至刚等人也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而此刻的朱棣,其实比他们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经过朱高煦的解释,他知道了现在大明朝应该抓住机会,赶在胡人东迁之前,对漠北的鞑靼和瓦剌展开攻势。 然而现在自家徐妹子患病,自己实在离不开南边。 若是命令大将点齐兵马西征,这样虽然也好,但他总归还是不放心。 “先退下吧。” 朱棣心情有些烦躁,便抬手示意众人退下。 “臣等告退……” 虽然不明白朱棣为什么会突然烦躁,但群臣还是毕恭毕敬的回礼,随后缓缓退出武英殿。 朱高煦和王彦不在此列,因此在群臣离开后,朱高煦便作揖道:“父亲担心母亲吗?” “嗯……”面对自家老二,朱棣没有什么可以遮掩的。 “你母亲病重,俺不能离开她,可北边的阿鲁台和马哈木他们如果不借此机会收拾一番,等过几年实力壮大,恐怕难以收拾。” “若是父亲担心,那儿臣愿意为父亲您走一趟。”朱高煦见朱棣犹豫不决,当即作揖表示自己愿意代替他亲征。 只是他这么一说,朱棣立马就坐不住了。 虽然他并不认为朱高煦亲征就能解决蒙古人的问题,可靖难之役中朱高煦给人的印象实在太深,谁也不知道朱高煦这次亲征的结果是什么。 要是他真把漠北收拾了,那岂不是显得他老子很没用? 本来他在政务上就有点李渊的感觉,要是朱高煦再把军功越打越多,那他就真成李渊了。 想到这里,朱棣咳嗽了几声,摆摆手道;“亲征还是要俺亲自去,朝廷离不开你。” “罢了,这件事情俺再想想,你先回春和殿吧。” 朱棣赶着朱高煦离开,朱高煦见状倒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便作揖离开了。 倒是在他走后,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王彦才试探性开口道:“陛下为什么不让殿下出兵,如果是殿下出兵的话,那北伐之事应该手到擒来才对。” 面对王彦的问题,朱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总不能说他担心朱高煦一出马就把漠北收拾了,导致自己日后只能在漠北打兔子吧。 靖难之役的后遗症,让朱棣担心到现在,反正在他这里谁领兵出征都行,就朱高煦不行。 “你帮俺传朱能、孟章、王义、丘福他们四人南下。” 朱棣最终还是没有让朱高煦代替自己亲征,而是准备叫朱能他们几人南下,好好商讨北征的事情。 “奴婢领命。” 王彦猜到了朱棣的心思,倒也没有揭穿他,只是按照他所说的,宣召了北边的朱能等人。 (本章完) 第349章 朝日孝子 “哔哔——” “那边那个吐痰的家伙,不知道不能随便吐痰吗?罚款三文!” 鞭炮齐鸣中,永乐五年顺利过去,永乐六年随之而来。 不过相比较永乐五年,永乐六年开始的南京城显得格外严格,不管是治安还是卫生都纠察的十分严格。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新的一年初,大明即将在麒麟门和江东门分别举行“朝贡宴会”一环的大阅兵。 《左传》有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这其中的“祀”指国家的公祭仪式,“戎”则是国家的军事行动。 对于大明朝来说,即将到来的大阅兵是当之无愧的国家大事。 作为天朝上国,阅兵既是宣示国家实力,增强民族凝聚力的方式,也是扩大国家影响力的重要手段,而在此时,阅兵的理由也大抵如此。 海内外二十五国使臣先后抵达京城,有的已经抵达一年,有的则是十个月。 除了他们,还有南洋、中南、西南、西番等近三百家土司也派遣使臣或亲自抵达京城。 在永乐六年的正旦节前,他们并不知道大明即将举行大阅兵,而当他们知道后,则是纷纷忐忑和好奇了起来。 “大明果然繁华且干净,不知道半个月后的大阅兵他们又想展现什么。” 一座仿古的混凝土六层高楼内,一副中亚蒙古打扮的男人缓缓开口,他此刻位于此楼六层的房间里,是此楼六层唯一的一间房间,面积虽然不大,仅有不到四分地,但风景却是极好的。 站在这近七丈高的高楼上,他可以将在窗户后将四周的风景一览无余。 在他目之所及的地方,充斥着各式各样的江南亭台楼阁及民居小院,他可以看到许多大明百姓的日常生活。 “帖木儿那个跛子死了,大明的皇帝应该是想要彰显武力,让诸国知道大明到底有多强盛,以此来让四方国家收起狼子野心。” 一道声音从这男子的身后传来,不远处是一個深目高鼻的华贵男人,他年纪在三十左右,此刻正安静坐在房间内的圆桌前,桌上摆放着十几道江南菜肴。 “我们可以和大明修好,毕竟他对我们的宗教没有什么威胁。” 这三旬男子说着自己的想法,但这想法却让那打扮像大臣的男人皱眉:“马哈麻,你的哥哥沙迷查干汗并不希望推行教义。” “谁知道呢。”被称呼为马哈麻的狂热宗教男人轻笑一声,同时对大明评价道: “苏木哈,我们一路从西边南下,见到了不少信奉教义的色目人和蒙古人,不过他们已经背弃了教义,居然连娶妻生子都要受到大明朝廷的限制,依我看,西北的教义再过几十年就很难存在了。” “到时候,只有我们所处的西域能保持真主赐下的荣光。” “好了,教义等回去再说,现在重要的是大明皇帝和大明太子对我们的态度。”苏木哈打断了马哈麻,同时担忧看向窗外的南京繁荣景象。 “沙迷查干汗给我们的任务是取得大明的支持,借助大明的力量向西收复被帖木儿那个跛子夺取的失地。” “来到大明的这些天,我们至今没有见到大明皇帝和大明的太子。” “如果见不到他们,那这个任务注定失败。” “现在看来,我们只有在元宵节的大阅兵那天才能接近他们了。” 苏木哈说着自己的想法,马哈麻却依旧沉浸在如何让察合台汗国境内的蒙兀儿人信奉伊斯兰教。 与他们一样焦灼和带有目的的国家还有很多,其中就包括了被夹在大明与日本之间的朝鲜,以及借助大明经济、政治、军事力量的足利幕府。 面对东北寸土难以获取,海上贸易又被掐断的局面,李芳远派出了自己的世子李褆,以及朝鲜安东门阀贵族权氏,前高丽政丞权溥的曾孙权近前来大明进行朝贺。 他们居住的地方,距离马哈麻他们居住的地方不远,而且由于朝鲜是大明治下第一属国,因此他们所居住的高楼也是位置最居中心的高楼第六层。 李褆不过十二岁,因此派他前来,只是为了表示朝鲜对大明外交的最高礼仪,真正主事的人,是朱棣的老朋友权近。 权近五十有三,曾经在洪武年间两次参加大明科举,并夺得乡试第二名。 如果不是受限于年龄不足,兴许他早已在高丽灭亡前担任大明官员了。 虽出身朝鲜半岛,但权近却有一种君子之风,在高丽时就对北元嗤之以鼻,多次谏言北元乃胡,高丽理应向明的谏言,并在洪武二十二年得到了出使大明的机会。 后来朝鲜建立,李成桂一派虽然迫害他,但因为他亲明派的关系,倒是没有伤害他性命,反而在朝鲜需要大明支持时被委任出使大明,并巧妙缓解了大明和朝鲜的关系,被朱元璋称为“老实秀才”。 正因朱元璋的青睐,权近虽说屡遭弹劾,但依旧屹立不倒。 等到李芳远上台,更是册封权近为吉昌君,以此彰显他倾向大明的政治意图。 不过倾向是一回事,关系利益又是一回事。 历史上的李芳远亲近朱棣,主要是因为赐土和大明承认李芳远身份的原因,而眼下大明不仅和朝鲜有土地纠纷,政治上也不承认朝鲜历代君主为国王,经济上更是因为大明直接开设对日市舶司,致使朝鲜的二道贩子经济难以维持下去。 在这样的困局下,朝鲜必然要寻求出路,而权近的肩头便挑着这副担子。 “下国臣子权近,参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与东察合台汗国的马哈麻等人不同,由于权近的身份特殊,因此他得到了朱高煦的召见。 他跪在春和殿内,毕恭毕敬的对朱高煦行着五拜三叩之礼。 “赐座。” “臣谢殿下恩典……” 上首位的朱高煦开口赐座,权近也老老实实的谢恩。 待他入座,他这才隐晦打量起了朱高煦,打量着这个靖难之役首功,依托关外之力压制朝鲜的大明太子殿下。 他在打量朱高煦,朱高煦也在打量他。 说实在的,朱高煦了解权近并非是因为他的才学出名,而是因为权近所写的一本书。 这本书的名字叫做《奉使录》,是北元及明清史料中,最早记载朱棣与马皇后关系的外国史料。 他在洪武二十二年时出使大明,一路北上的同时记载了北方大地的人文风景,并在抵达北平时见到了当时还只是一个燕王的朱棣。 凑巧的是,作为高丽使臣的权近在求见朱棣时刚好是七月十五日的中元节,因此他的求见被王府长史婉拒,并表示这一天不受礼。 权近在北平待了三天,直到七月十八日才准备辞别朱棣,却正好碰到朱棣和朱高炽他们三个王子去佛寺烧香。 权近询问过后,才得知这一日是先太后明忌,也就是马皇后生前的生日。 正因如此,权近的书正好佐证了朱棣的母亲是马皇后,因为明忌正好对上了马皇后生日,中元节祭祀马皇后的记载也在洪武年间常有。 一篇外国史料,反倒证明了朱棣是马皇后之子的身份,毕竟没有人会在中元节不祭祀自己的生母,而朱棣在中元节只祭祀了马皇后,足以说明两人关系。 此时朱标还活着,朱棣也不知道自己日后会靖难当皇帝,没有必要冒认母亲。 正因如此,朱高煦才通过这史料记住了权近,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权近居然活到了现在,他还以为高丽覆灭后权近就去世了。 “爷爷在世时便说你是老实秀才,故此我才会接见你。” 坐在椅子上,朱高煦解释了接见权近的原因,随后对权近道:“合兰府,朝廷是不会退让的。” “臣汗颜……”见朱高煦说出了自己的第一个目的,权近十分汗颜,毕竟他也不觉得朝鲜拥有合兰府,只是身为臣子,君王既然吩咐,那他自然要前来。 现在被朱高煦回绝,那他也不好继续开口,只能把经济和政治的问题摆上台前。 “臣此次前来,还有两件事情叨扰殿下。” 权近将朝鲜的海上经济问题和朝鲜君王名不正言不顺的问题说了出来,对此朱高煦也十分清楚。 朝鲜本身并不产金银铜钱,但他们人口众多,对金银铜钱需求极大。 放在过去,他们可以利用朝贡贸易和大明进行贸易,然后充当二道贩子,转手高价卖往日本。 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从日本获取金银铜钱,不仅能解决国内的钱荒问题,还解决了和大明贸易的问题。 可是如今随着对日市舶司的设置,朝鲜的二道贩子生意毫无疑问宣告破产,毕竟这个时代的他们除了太监和宫女外,实在拿不出什么值得贸易的东西。 正如权近此次出使大明,所带来的贡品除了部分不值钱的特产外,便是三百阉宦和三百宫女。 对于朝鲜的问题,朱高煦也没有过多为难。 朝鲜土地贫瘠,粮食和金银都需要从大明进口,且人口比安南还要多。 现在大明已经有些吃撑了,相比拿下朝鲜,朱高煦想的是如何消化安南和云贵、南洋、三宣六慰。 拿下朝鲜对于朱高煦来说,就是增加了几百万张嘴巴,并且当地耕地条件还不行,严重依赖大明。 可以说在工业化之前,朝鲜最大的武器就是它的贫穷,其次才是它那灵活的嘴皮子。 “朝鲜对朝廷确实恭顺,我也与陛下商讨过册封朝鲜权知国事为王一事,但始终拿不下主意。” “朝鲜境内缺乏铜矿,故此担心贸易,朝廷可以理解,因此先前孤就已经说过,准许朝鲜加入西洋民营贸易区,并且可以准许朝鲜在龙江船厂订购二十艘大船。” 朱高煦早就把朝鲜的路给安排好了,既然历史上是大明东北亚的孝子,那这一世朝鲜也可以作为大明下西洋的孝子。 不管朝鲜会不会在海外建设殖民地,这对于朱高煦来说都不重要,相反他们如果能建设殖民地反倒更好。 大航海贸易开启后,远在西半球的欧洲在获取的金银后,依然无法逃脱被大明用手工业收割的下场,那国家就在大明家门口的朝鲜又会怎么样? 别说朝鲜,就连南边的暹罗、占城、满剌加等国都在朱高煦试图扶持的范围内。 前世明清交替导致朝贡体系落后于威斯特伐利亚体系,说到底还是因为国力不强盛。 东亚和东南亚有一个风向标,那就是中原王朝。 中原王朝如果学习火器,其它各国就会争先恐后学习,中原王朝如果持续下西洋获利,那其它各国也会跟随下西洋获利。 对于朱高煦来说,遥远的殖民地可以建设,但总归不如消化中南半岛的三宣六慰,以及西域和广袤漠北为主。 在这个时代,大明的瓷器、茶叶、白糖、丝绸就是后世的各项高科技专利,定价权在大明手中,而其它各国无法仿制出成色一样的商品,所以他们赚取的金银到了需要消费的时候,只有大明商品可以满足他们。 后世老美用美钞收割全世界,工业时代以前,中原王朝就是用可持续产出的手工制品收割全世界。 德川幕府闭关锁国的原因就是无法阻止大规模金银外流明朝和清朝,鸦片战争也是因为欧洲各国在与清朝长期贸易中处于下风,英国为了填补对清朝的贸易逆差,于是利用鸦片的成瘾性来输入清朝。 清朝给朱高煦的教训就是,在你能赚所有人钱的时候,你最好也有能对抗所有人的实力,不然就只能像清朝一样小儿抱金砖招摇过市,迎来强盗。 “五千贯的价格,国内确实没有那么多商人能承担起。” 权近苦着脸开口,朱高煦闻言则是摇头道:“一家一户不行,那就组成商帮出海。” “朝鲜是朝廷的第一属国,所以在贸易上,旧港也会给朝鲜大开方便之门,提供足够数量的货品。” “只要能贩卖出去,朝鲜自己也能获利,何乐而不为?” 朱高煦可不会为了体恤朝鲜而打折,在他看来一艘三千料武装商船只卖五千贯已经足够便宜了。 试问天下除了大明,还有哪个国家可以制造三千料及以上的大船。 权近明显也知道这个道理,因此他迟疑着抬手作揖:“商帮一事,臣回国之后会与权知国事商量,只是想要促成此事,权知国事的名头恐怕压不住。” 权近想要为李芳远谋得大明的承认,让他成为名副其实的朝鲜国王,不过对此朱高煦也依旧表示:“这件事情朝廷还没有拿下主意,具体的看权知国事准备怎么做,怎么回应朝廷吧。” 朱高煦说罢便端起了茶,权近见状也识趣的起身,踌蹴着走出春和殿。 在他走出春和殿被早春冷风吹了吹后,他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太子殿下所说的拿定主意,不就是朝鲜和朝廷的土地纠纷么。 也就是说,如果朝鲜识趣的撤出合兰府,那大明不介意承认李芳远的王位。 如果李芳远知道,那他肯定难以取舍,所以必须要有外力介入才行。 想到这里,权近想到了元宵节的大阅兵。 天军的火器犀利他早已知道,只是他们未曾与天军见过面,不知道天军火器究竟犀利到了何种地步。 眼下太子殿下敢于开口,自然是觉得大阅兵过后朝鲜会同意结束土地纠纷,老老实实的获取政治上的承认。 思绪到此,权近不由加快了脚步。 在他走出东宫的时候,刚好与迎面走来的一支队伍碰面。 看着身穿和服的日本使臣,权近皱眉离去,而迎面而来的日本使臣也皱眉与身边身穿黄栌染御袍的十二岁少年开口道:“若宫殿下,那应该是朝鲜的使臣。” “嗯?”听到身边人的话,那个身材不过四尺出头的少年诧异看向权近,随后询问:“我看他的官服与天朝的一样,你是怎么区分的?” “自然是从外表。”使臣不假思索的回答,并示意道:“朝鲜人的脸型大多数主要为国字脸和圆脸,而天朝人大多数的脸型偏瘦,主要为鹅蛋脸,长脸,锥子脸,或者圆脸为主。” “除此之外,两国官员、百姓的眼睛也长得不同。” “朝鲜的人眼睛大部分比较偏小,且眼窝较深。” “天朝人的眼睛多数是圆眼或者长眼,且眼窝较浅。” 使臣说完了他眼中的朝鲜人与汉人模样,身旁的少年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殿下,等会见到天朝的太子殿下,您一定要毕恭毕敬,这是太政大臣(足利义满)特意交代的。” “您是否能继任天皇,取决于天朝对您的支持力度有多大。” “太政大臣希望您来南京学习,为的也是帮助您扩展在大明的人脉。” 使臣说着,少年人也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很快,他们来到了春和殿面前,而门口的班值太监也对内传话。 “日本国世子足利义嗣应召前来!” “宣!” 殿内响起声音,经过过去三年官话学习的足利义嗣也听懂了其中内容,抬腿便走进了春和殿内,在殿内太监的指引下走向偏殿。 当他走到殿内,便按照自己所学的大明礼仪下跪,对朱高煦进行了五拜三叩的臣子之礼,并高声唱道:“日本国王之三子,足利义嗣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足利义嗣唱礼完毕,不过却没有得到准许他起身的回答,因为朱高煦正在打量足利义嗣。 说实话,他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么矮的人。 足利义嗣好歹也十二岁了,放在大明百姓身上,起码也应该有个四尺六七寸,甚至五尺左右。 但是足利义嗣的身材,顶多就是四尺出头,不到一米四的程度。 “起来吧。” 朱高煦示意足利义嗣起身,随后对亦失哈吩咐:“赐座。” “是……”亦失哈应下,让人抬来了一把椅子。 “臣谢殿下隆恩……” 足利义嗣起身谢恩,试图坐上那椅子,不过以他的身高有些费力,因此坐上椅子后,双脚悬空,看上去很没礼貌。 他涨红了脸,只能往前坐一坐,让屁股沾着椅子边缘,使得双脚能踩在地上。 瞧他这副模样,不少班值太监忍不住想笑,这让足利义嗣把头低的更低了。 对此,朱高煦则是爽朗道:“抬起头来,孤与你平等而视。” 足利义嗣闻言缓缓抬起头,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他的视角下,朱高煦就好像一个巨人,即便坐着,也比他站着还要高出不少。 两撇上翘的八字胡平生威严,足利义嗣突然紧张起来,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父亲说伱是世子,故此让你来大明的国子监学习三年。” 朱高煦开口说着足利义满的安排,心里自然清楚足利义满的小九九。 他想让大明支持足利义嗣坐上天皇的位置,毕竟足利义嗣眼下已经提前按照亲王元服仪式元服,被称为若宫。 只要大明支持,那加上足利义满暗箱操作,足利义嗣坐上天皇位置指日可待。 不过问题不是如何坐上这个位置,而是如何能坐稳这个位置。 足利幕府虽然名义统一了日本,但连京畿都不敢说能全部掌控,更不用说其它地方了。 一旦他们篡位天皇,那恐怕会引起全国守护的讨伐。 正因如此,足利义满才会亲近大明,甚至愿意让出隐歧和金银岛给大明驻军。 反正这两个岛他也控制不了,大明拿到后他反而能得到调动部分明军的兵权和数万贯税收,何乐而不为呢? 况且这不过是他的第一步,他的第二步是让足利义嗣和大明搞好关系,以此保证日后足利幕府遭受全国守护围攻时,大明会主动出兵,帮助幕府平定叛乱。 哪怕不出兵,最后幕府败亡,那幕府也能退往大明,充当日后大明进入日本的借口。 不管怎么选,足利家族的富贵都能得到保留,这才是足利义满的小心思。 对于他的心思,朱高煦心知肚明,所以面对足利义嗣的到来,他倒没有抗拒,反倒十分欢迎。 反正只要足利义嗣不接触到核心,只是单纯学习儒家文化,那对大明文化渗透日本反而有好处。 如果足利义嗣真的能坐上天皇的位置,那他们必然要背负篡位的骂名,毕竟在日本人眼中,天皇传承近两千年,一旦足利家族篡位,那比胡人入主中原还让人难以接受。 为了维持统治,足利幕府只能借助外力,而大明就是他们能借助的唯一外力。 日本百姓越讨厌足利幕府,足利幕府对大明的依赖就越深,而这就是朱高煦想要的。 想到这里,朱高煦脸上的笑意更为浓重了…… (本章完) 第350章 称孤不道寡 “是,父亲大人让臣来天朝学习儒学,希望臣能成为一个尊师重道的人。” 春和殿内,足利义嗣毕恭毕敬的回答朱高煦的问题,朱高煦听后也摸了摸自己的八字须。 “天朝礼仪之邦,尔等国家皆为天朝臣妾,故此前来学习,天朝自然不会拒绝。” “不过我听说你的哥哥如今是幕府的将军,而你又是世子,那你们的关系……” 朱高煦记得足利义嗣似乎被足利义持所杀,不过他得看看现在两兄弟关系有没有发生变化,毕竟足利义持的倾向是拒绝称臣,并且希望闭关锁国,以此来让南边的守护们实力得到削减。 足利义持的倾向显然不符合大明对日本的政策走向,毕竟日本是大明重要的白银和铜锭来源。 “臣的哥哥自愿下放为将军,而将世子的位子让给了臣。” 足利义嗣虽然只有十二岁,但作为足利义满的孩子,他显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没有去解释足利幕府的运作机制,而是直接确立自己的父亲足利义满为日本国王,自己则是日本世子,而他的哥哥则是没有继承权的将军。 他这套说辞可以蒙骗不熟悉日本的人,但却蒙骗不了朱高煦。 不过朱高煦也不打算揭穿,反正足利义持对大明节制日本是一个不安定因素,不如扶持足利义嗣解决他。 “原来这样,你们兄弟二人倒是兄友弟恭。” 朱高煦揣着明白装糊涂,同时靠在椅子上说道: “既然这样,那你应该能代替你父亲和朝廷说一些要务了,需要让使臣进来吗?” 他故意试探,却不想足利义嗣摇摇头:“怎么能劳烦殿下呢,臣可以做主。” “那好。”朱高煦颔首道:“朝廷会组织下西洋的官方贸易,诸国官船都可以跟随。” “具体的,会有礼部的人去四夷馆告诉你,你可以与伱父亲商量商量,看看要不要加入西洋民营贸易市场。” “另外朝廷准备将隐歧、金银二岛的兵力增加到四千,你父亲可以凭金印调动两千兵马。” 担心日后足利义嗣斗不过足利义持,朱高煦故意抬高了日本国王之印可调动兵马的数量。 按照鲸海卫的实力,想要对付这两千人,足利义持起码要调动两万人才足够。 只要足利义嗣不是毫无还手之力,那算上这两千人,足够足利义嗣自保,等待大明从辽东派遣援军帮忙。 “臣代父亲感激殿下的隆恩!” 足利义嗣起身跪在了地上,再次五拜三叩。 不喜欢跪礼的朱高煦在面对这些下国的时候倒没有客气了,坦然受了这五拜三叩后他才摆手:“好了,元宵节朝廷会组织大阅兵,届时你们可以参观,不过也没什么看的,不想去也可以。” 朱高煦以退为进,足利义嗣则是夸赞起了大明的官兵,把他们说的天上有地下无。 朱高煦不知道他是故意夸大还是在他眼中确实如此,反正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懒得和这个小日子磨蹭下去了。 不多时,足利义嗣满心欢喜的离开了春和殿,将这一件件好消息告诉了在外等待的臣子们。 很快,他们就高兴的离开了紫禁城,而朱高煦则是拿起奏疏看了看。 眼下执行新政地方分别是四川、辽东、山东等三省,以及三省都司和大宁、渤海等五个都司。 经过去年新政的赋税收取,没有了基层粮长、里长的盘剥之后,四川上缴的税粮虽说没有变化,但从西厂在民间探查的消息来看,四川百姓的日子算是舒服了许多,对朝廷的新政也建立起了信任。 不出意外,今年丈量四川全省耕地过后,四川的田赋兴许能达到近二百万石的程度。 “关外和山东的学子毕业了,又是十几万读书人,不过他们的学识还是太浅薄,不足以支撑治理地方。” 拿着奏疏,朱高煦简单看了看去年毕业人数,旁边亦失哈也开口道:“可是不给他们安排地方工作,他们便只能回家务农。” “让税务司去河南,把河南、北直隶的里长、粮长都给我查一遍,然后把他们换上,同时河南、北直隶都准备建设官学。” 朱高煦不假思索的开口,显然是准备在今年开始对北直隶、河南进行新政推广。 “可您说他们的学识太浅薄,这……”亦失哈迟疑着,朱高煦却道:“浅薄总比没有好。” “这批人下放地方前,先和他们交代清楚,他们还年轻,还有学习的机会。” “太学的第一批学子还有半年就毕业了,让工部准备扩建太学。” 于永乐元年创办的太学历经四年半的时间,也总算迎来了毕业期。 不过由于教学质量不足且仓促,他们还需要在太学一边充当教习,一边复习知识,时不时等待接受朱高煦的考核。 现在太学有三千八百多名学子,其中第一批只有三百多人,而眼下的太学新生则是稳定在每年一千多人。 以太学的教学质量,朱高煦准备让前三批的学子留校教书学习并恶补以前落下的知识,然后开始官学第二阶段的中学教育,将第一阶段的官学改为蒙学。 按照十岁入蒙学开始算,五年蒙学和五年中学就是十年,毕业就是二十岁。 二十岁的年纪放在这個时代也已经成年了,如此培养出来的学子,也差不多可以放心下放地方充当胥吏了。 太过年轻,始终玩不过那些老狐狸。 想到这里,朱高煦目光看向了都察院的奏疏,亦失哈也顺着看了过去。 “都察院一直盯着山东,现在又弹劾说山东胥吏同样有贪腐的案例,这件事情你让胡纶去查一查,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从山东胥吏上任到现在,也差不多是三年考核期满的时候了。 对于这群学子,朱高煦自然是比较念旧的,但念旧不代表他无条件信任。 只要是人,面对权力都会腐蚀,哪怕他自己还不是弄了些乐班。 只是现在正是新政推进时,这群触犯了红线的人,朱高煦只能依法严惩。 “裁汰的人流放回渤海的奴儿干城,让他们回忆回忆以前的日子。” 朱高煦吩咐完,这才将桌上的奏疏推到一旁,显然已经将奏疏全部处理完毕。 他揉了揉眉心:“我娘今天情况怎么样?” “皇后殿下没什么大碍,医生们诊断过了,是风寒,不是并发症。” 亦失哈报着喜,朱高煦闻言松了一口气。 原本今日接见朝鲜、日本使臣的事情应该是老头来做,不过自家娘亲生了病,老头不放心就把事情都推给了自己。 现在这些事情总算处理好了,就是天色也快暗下来了。 他没来得及松口气,殿外就响起了脚步声。 不多时,郭琰就牵着一个梳着俩总角的小孩走进了殿内。 “呐,你爹不就在这嘛。” 郭琰笑着把小孩往前推,那小孩见状立马往前一路小跑来,蹦蹦跶跶的样子搭配类似哪吒头的总角发型,看上去虎头虎脑。 “爹!” 朱瞻壑的一声爹喊出来,朱高煦只能假装精神,勾着身子将他抱起。 “如今翻了年,你倒是已经五岁了,怎么还这么粘人?” “你今天没去陪爷爷?”朱高煦看着怀里的朱瞻壑,脸上难得露出慈祥的笑容。 “去了,爷爷在陪奶奶。” 朱瞻壑伸出手去摸朱高煦的八字胡,看上去似乎很喜欢,但他没有生拉硬拽,只是轻轻的摸。 “娘情况怎么样?”朱高煦看向郭琰询问,脸上满是母爱的郭琰听后坐到了亦失哈搬来的椅子上,安慰道:“娘没什么事,就是比较想你。” “我才三天不去,娘就念叨我了?” 朱高煦调侃着,但郭琰却迟疑道:“娘也有点想大哥和三弟了。” “……”听到这话,朱高煦有些动容,但还是压下这份情绪,反问郭琰:“爹是怎么说的?” “爹说大哥身体不好,舟车劳顿恐怕会伤身,倒是老三可以走水路来看看。” 郭琰说着,朱高煦也点了点头,随后侧头看向亦失哈:“近来纪纲在干什么?” “自上次瓯宁王府的事情发生后,便一直没有动静。”亦失哈解释着。 瓯宁王府被火烧的事情,朱棣回来后并没有表现震怒,这倒是让朱高煦有些好奇。 不过老头既然没有查案,那他也没有必要去惹一身骚。 他比较在意的是,解缙这群江左官员的行为。 “官学的教材已经在江左流通了吗?” 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点了点头:“不止是江左,就连江南之地都开始流通了。” “让胡纶查清楚教材是怎么流通的,另外禁止这些教材流出海外,敢于私下印刷教材的,夷三族。” 朱高煦抱着朱瞻壑,轻描淡写的开口夷三族,这让人不由心里一寒。 谁都知道东宫的太子虽说对官员不满,但只要不涉及谋逆,那基本都是流放为重,鲜有斩首的事情发生,更不要说夷三族了。 他既然说夷三族,那就说明这件事情已经动摇了国本。 “奴婢现在就去办。” 亦失哈回礼,随后急匆匆走出春和殿。 瞧着他走远,一直没有开口的郭琰这才开口道:“真要让老三回来?” “他回来也待不久,况且他也没有什么威胁。”朱高煦抱着朱瞻壑举高,同时开口道: “对了,三叔在甘肃干得不错,我准备派他去瓜、沙二州置卫所。” 朱高煦口中三叔是郭镛,当初他派郭镛去甘肃就是为了在日后进入西域时能有一块足够牢固的基石支撑,现在郭镛得到了锻炼,加上北方京察胥吏贪腐的案子可能会牵连不少人,这种时候在瓜州和沙洲置卫就很有必要了。 这两个洲的位置在嘉峪关以西,其中瓜州距离哈密为六百里。 虽说这距离漫长,且一路都是戈壁黄沙,但只要能进入哈密,并将哈密百姓迁移进入关内,在哈密驻扎官军的话,那当地官军完全可以依靠天山的雪水来修建坎儿井,灌溉一片耕地。 哈密在手,届时就可以沿着天山南北一路向西进入吐鲁番地界了。 朱高煦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否实控吐鲁番,但实控哈密是他一定要做的。 “我听三叔说西北之地贫瘠,你为何不对付西南,而去对付西北?” 郭琰毕竟是将门虎女,对于西北是什么情况她还是能从郭镛的书信中分析出来的。 在她看来,比起西北,就连东北的关外都算世外桃源了,起码关外不缺水,只要人足够就能开垦大量耕地。 “想让北方太平,在西域控制一块区域是必要的。” 朱高煦不愿意和郭琰过多讨论政务上的事情,因此只是说了两句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还不回去吃饭吗?” 郭琰见他不想说也就不问了,只是询问他回不回前寝宫吃饭。 “我等会和人在春和殿吃,你和壑儿先回去吧。” 朱高煦伸出手捏了捏朱瞻壑的脸,朱瞻壑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那臣妾先告退了。” 郭琰起身回礼,然后抱着朱瞻壑离开了春和殿。 在她走后不久,太监们也开始摆桌点灯。 几十盏灯点亮,可依旧昏暗,让朱高煦不由得想念前世的电灯。 “殿下,越国公、辽国公、沈国公他们来了。” 殿门口的班值太监开口,朱高煦闻言也从回忆中走出,起身笑着开口道:“传膳,让他们进来吧。” “是……”班值太监应下,随后对外宣召。 不多时,十几个人就一箩筐的走进了春和殿内,而为首的人正是与朱高煦多年未见的王义、孟章等人。 杨展也在其中,还有李失、陈昶、李齐、李察、李齐等人。 “臣等见过殿下。” 见朱高煦走出,他们纷纷行礼,朱高煦也没客气,上前对他们一一拥抱。 “好久没有聚那么齐了,今天放开了吃喝!” 拥抱过后,朱高煦便招呼着他们坐下,同时让王义和杨展坐在自己左右。 入座后,朱高煦率先询问了杨展:“你父亲如何了?” 杨展如今已经三十一岁,他的父亲也五十有三了。 放在后世,五十三岁还不算老迈,但放在杨俅身上就不行了。 他早年本身就是干脏活累活的百户官,如今年纪一大,各种病症随之而来。 正因如此,在杨展下西洋后不久,杨俅就病倒在了南京。 当时朱高煦亲自去看了看他,并让亦失哈常常探望,好在最后没有什么事情。 不过即便如此,杨俅在病愈后也没有贪恋权势,而是赶在杨展回来前递交了辞疏,带着自己的爵位前往了松江府,在看得到崇明岛的地方购置了田产宅院。 杨展这次下西洋回归后都没来得及与朱高煦商量,就直接返回松江府去看了看他父亲。 朱高煦询问杨展,也有几分担心杨俅身体的意思。 “好一些了,但我还是不放心,因此下次下西洋……” 杨展面露犹豫,只是不等他说完,朱高煦就抬手道:“你这边不方便,我就让陈瑄去。” “陈瑄每日在海军都督府里闲得没事做,早就羡慕你们了。” 说着,朱高煦看向了一言不发,就跟着傻乐的崔均: “下次下西洋让陈瑄和崔均南下,崔均在旧港坐镇,陈瑄陪同郑和前往昆仑角(好望角)。” “你也别泄气,第二次下西洋没去就没去,在我这里,第三次才是最重要的。” 朱高煦说着,也将第三次下西洋的路线提前告诉了众人,并主要说明了金鸡纳树的树皮作用。 当杨展、崔均听金鸡纳树的树皮可以治疗疟疾的时候,他们几乎眼睛都要发出了亮光。 “有了这个,那我军岂不是可以随意在南洋和三宣六慰用兵了?” 李失开口询问,他也从南边回归的将领口中听到了疟疾和瘴气的恐怖,因此心有余悸。 “倒没有那么神奇,但肯定有用。” 朱高煦说着,同时不忘督促众人:“你们虽说已经是公侯伯爵了,但学习却不能落下。” “太学那边有很多新鲜玩意,最近更是弄出了一台长三丈的望远镜。” “那望远镜我看过,可以直接看到月亮,虽说有些模糊,但比肉眼看清楚太多了。” 朱高煦说着太学的一些科研进步,众人听后却纷纷热血上头:“看到嫦娥了吗?” “看个屁!”见这群家伙这么粗俗,朱高煦直接骂道: “你们动动脑子想想,如果我们手中的望远镜可以看到十里之外的情况,那在北方作战,胡人便率先失去了先机。” “那倒是……”众人尴尬挠了挠头,这让朱高煦无奈看向孟章:“渤海怎么样了?” “情况很好,山中的百姓都迁徙出来了,有的去了漠东,有的去了辽东,反正日子比在山里好多了。” “就是就是!”李失等人乐呵呵的附和,显然看着同族日子过好,他们都十分高兴。 瞧着他们乐享太平的模样,朱高煦不免提醒道: “都是兄弟,我也就不和你们遮掩了。” “你们购置田产,府邸、宅院的事情我都知道,买瘦马回家享乐我也知道。” “你们跟我打仗,为的就是荣华富贵,打了半辈子仗,享受享受也是应该的,但我丑话说在前面,田赋税粮要老实上交,不要想着克扣一点没什么。” “如果我们在渤海的时候就一家克扣一点,那我们也坐不到这个位置,更不可能在这春和殿把酒言欢。” “只有朝廷安稳,百姓有饭吃,你们的富贵才能继续下去。” “别忘了我们渤海的《军纪》是什么,也别忘了当初的你们过得有多么苦。” “近来,都察院弹劾山东的胥吏们有不少收受贿赂……” 朱高煦顿了顿,扫视一圈确定大家都在看着自己开口才继续道: “这群收受贿赂的胥吏中,有不少可能就是六城、吉林的百姓,你们的同乡同族。” “对于他们,我准备流放奴儿干城,你们有什么想法。” “殿下!”听到朱高煦的话,李察有些坐不住,他起身作揖道: “您要处置他们,我们绝对没有二话,只是希望不要牵连家人……” 李察的话说完,朱高煦扫视了一圈众人:“你们的意思呢。” “额……我们……”李失等人变得支支吾吾了起来。 “你们老实说,有没有人给你们送礼,又是什么人给你们送的礼。” 朱高煦一看他们这样子,就知道他们肯定收了礼。 李失这群人不比杨展、孟章、王义他们,他们脑子比较直,所以朱高煦只让他们督管一卫兵马,因为再多他们就玩不转了。 “你们老实说,我不怪你们。” 朱高煦叹了一口气:“你们不说,日后万一有人拿这些东西说事,那我怎么帮你们?” “殿下……”见朱高煦这么说,李失他们也就开口说起了自己收礼的事情。 起先他们也曾抗拒,但后来渤海出身的一些官员也来送礼,他们抹不开面子就收下了。 只是不曾想,这口子一开,后面就再也堵不上了。 一开始送礼的还只是渤海出身的官员,后来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官员都赶了上来,明明是汉人,却偏偏扯自己有女真人血统,拉关系,走亲戚的人数不胜数。 李失他们虽说权力不大,但毕竟督管上直兵马,并且经常能来春和殿,只要稍稍开口动用关系,足够下面送礼的官员吃饱。 “殿下,我们对不住您的教诲……” 李失等人羞愧起身作揖,恨不得把头埋进自己怀里。 面对他们这话,朱高煦则是起身将他们一一安抚坐下,回到自己位置上后才开口道: “今日把事情和你们挑开,也是为了以防你们犯更大的错。” “水至清则无鱼虽然只是比方,但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却是真的。” “我对于你们收礼没有什么可以说得,只是给你们提出要求。” “收礼可以,但收了谁的礼,要求做什么事,这些你们自己找亦失哈说清楚,亦失哈会去找胡纶。” “但凡他们两人说这礼物得退回去,你们不要舍不得,都给我退回去。” “有的礼物只要你们帮忙,有的礼物是要我的命,知道吗?” 朱高煦这话说的有些言重了,顿时没人敢接上话茬。 最后还是杨展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对着众人说道:“殿下虽然这么说,但我们不能真的那么做。” “这礼最好还是都上交给朝廷,我们就不要自己留着了。” “那倒不至于……”朱高煦苦笑,他自己都不是圣人,怎么要求下面的人是呢? “记住我说的话就行,我希望你们和你们的子嗣可以严格家风,让你们的后人好好守住大明朝,不仅是为了守住我朱家的天下,也是为了守住你们自己的富贵。” “你们手下的田产,只要来源合法,对佃户好一些,税粮老实上交,那我不会说什么。” “我想做赵匡胤,就看你们愿不愿意做石守信了。” 朱高煦用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的典故来提醒众人,不要以权谋私过甚。 众人闻言也纷纷举起酒杯,老老实实的和朱高煦喝下了这杯酒,算是承诺。 “半个月后的大阅兵,你们都给我长长脸,把北场的弟兄比下去!” 一杯酒下肚,朱高煦也教训起了众人:“若是渤海的弟兄不如北场,那你们都给老子滚回白山黑水,重新过几年苦日子再回来!” “殿下您放心,北场不是我们的对手!” “殿下,您就看着我们怎么为您长脸吧!” “到时候你看着吧,我们女真人的吼声都能把北场的燕府兵嚎的尿裤子!” “就你们女真行,我们汉家弟兄不行呢?” “都是渤海的,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哈哈哈哈……” (本章完) 第351章 永乐大阅兵 “铛…铛…铛……” “咚…咚…咚……” 永乐六年正月十五,随着晨光渐渐照亮了南京城墙,与平日里不同的是,今日的清晨除了晨钟声,还有暮鼓声。 在城池内外钟鼓齐鸣的时候,南京城内心态平和的百姓们正在忙着自己的生活。 有人在路边晨练,也有人在街市上买卖着各种商品。 大大小小的摊贩们开始出现在街头巷尾,摆开各种各样的商品,吆喝声和议论纷纷充斥着整个城市。 宰杀猪羊、烤制美味、用香水售卖,各种气息在空气里交织,形成一种独特的氛围。 悠扬的笛子声和低沉的鼓声也混杂在吆喝声中,让整个城池呈现出一种难以名状的魅力。 南京,这座城市就像一个巨大的机器,一切都在有序地运转着。 与城内生活的宁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外却是一个喧嚣且充满了异国情调的世界。 一队队盔甲鲜明的上直精锐在麒麟门外的广场上列阵,从城墙到广场,五千余名上直精锐严谨的监视着一切。 在他们的目光下,海内外的大明属国、土司们小心翼翼的带着自己的护卫从麒麟门走出,前往了那足以容纳数千人的阅兵月台。 随着时间推移,海内外二十五属国,三百余土司的队伍纷纷入座月台,太阳也升得越来越高。 历史证明了这片土地永远不缺看热闹的人,因此在文武官员、外国使臣、土司纷纷入座月台时,广场两侧一些不会妨碍阅兵的地方也站满了人群。 很快,广场四周开始越来越热闹,如果不是朱高煦有先见之明,让人把月台往高了修,兴许使臣们只能看到人头了。 随着日上三竿,当代表天子的大辂出现在广场上时,前来看热闹的数万百姓纷纷在兵卒的招呼声中跪下,海内外使臣、官员纷纷起身作揖唱礼。 一时间,山呼万岁的声音几乎将麒麟门前的这座广场占据。 迎着众人的目光,朱高煦率先下车为朱棣开道。 朱高煦身穿绯色圆领袍,与平日的常服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而朱棣则是穿上了十二团龙十二章的衮服。 父子二人在兵卒护卫下走上了月台,一路向主位走去时,所路过的各国使臣土司纷纷行礼,朱棣也十分自豪,从容应对着诸国使臣、土司土官们的行礼。 待他们坐上主位时,主位这個为他们单独留下的二十余平高台左右则是候着六部、六部、殿阁大学士等十八人。 二人入座,山呼万岁的声音才结束,四周百姓和使臣才纷纷得以起身。 他们都好奇的向这个方向观望而来,朱棣捋了捋自己的大胡子:“可以开始了。” “阅兵开始!!” 闻言,王彦、郑和二人走到前方,异口同声的唱礼。 随着他们二人开口,四周拱卫皇帝与太子的兵卒也纷纷唱礼,并向外蔓延。 当五千余名甲胄鲜明的明军唱礼,一些土司、属国使臣在四夷馆官员的翻译下,这才知道眼前这数千名精锐居然还不是阅兵的全部。 这是何等的国力,须知五千名身披明甲的士兵放在全世界任一国家,都是一支足以动摇国本的军队,而在大明,他们仅是所谓精锐的一部份。 “呜呜呜呜——” 伴随着号角声响起,率先进入麒麟门广场的并不是阅兵的军队,而是一支人数近千人,各自携带乐器的乐队。 如此规模的乐队,让诸国使臣侧目。 他们的入场很快,属于他们的位置是月台之下的空地。 月台台基高一丈,因此即便他们在下面,也不妨碍观赏阅兵。 当他们按部就班的入座并摆放好乐器,诸国使臣都以为天朝会演奏什么靡靡之音来吸引他们,却不想率先响起的是号角声。 “呜呜呜——” 号角作响,大鼓跟随,古筝齐鸣,笛子与琵琶先后作响。 与众人所想的靡靡之音不同,此时此刻所奏响的是一首金戈铁马,威武雄壮的军曲。 诸国使臣何尝听过上千人共同演奏的雄壮军曲,在那曲子奏响间,麒麟门广场东侧早早准备的上直精锐开始入场。 阳光照在甲胄上,明晃晃一片,大风相随,数百道旌旗猎猎作响。 率先出场的是上直十六卫的女真马步兵,他们列阵长方阵,南北二百步,东西一里长,队伍之规模足有两万之多。 经过训练的乘马在军乐之中威武前进,马蹄的踢踏声与甲胄的窸窣声配合军乐,让人更直观的感受到了何谓金戈铁马。 几乎是所有,所有的使臣惊讶起身,看着这支身披明甲的两万马步兵心中震撼。 “这曲子不错,叫什么?” 朱棣第一次听到这曲子,不假思索的便询问朱高煦。 朱高煦则是看向他,脸上笑意浓重:“象王行……” 象者,天王也,听到这首曲子的名字,朱棣高兴的多捋了捋胡子。 他将目光放到了麒麟门广场上,只见两万女真马步兵在《象王行》中齐步前进,军容丝毫不乱。 他们身披明甲,背负火绳枪,手执长枪,腰别金瓜锤及长刀,在抵达朱棣他们位置时瞬间转头,一手捶胸: “万胜!万胜!万胜……” “好!哈哈哈哈……” 看着整齐划一的马步兵,朱棣高兴的爽朗大笑,可这还没有结束。 紧随女真马步兵身后而来的,是女真骑兵与女真步兵的步骑方阵。 规模两万的步骑方阵给人带来的震撼不亚于前者的马步兵方阵,因为明军的步骑方阵整齐划一,联系紧密。 这种兵种配合的紧密,足以说明这支军队的强大。 一曲《象王行》结束,与步骑方阵相配合的是《十面埋伏》。 曲声配合步骑方阵兵卒的目光,给诸国使臣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朝鲜世子李褆、使臣权近,日本世子足利义嗣,使臣足利满诠,暹罗世子…… 一时间,诸国使臣及世子只觉得自己身陷重围,他们无法相信本国军队面对天朝军队时会是何种表现。 足利义嗣不由得想到了可供足利家调动的两千明军,忍不住攥紧了拳头,眼神向往的同时透露出渴望。 “两千天兵,足可灭南国三万。” 他口中的南国,似乎是指京畿以南的各国守护。 与他有一样想法的,还有各国使臣。 哪怕是掌控西域的东察合台汗国也不由汗流浃背,不敢想象这支军队如果发动西征,那东察合台汗国还能留下什么。 只是他们的想法还没落入实地,乐队曲风一转,一首《破阵乐》开始奏响。 与破阵乐一同上场的,是一支仅穿着罩甲,背负火绳枪的军队。 他们没有长兵,只有短兵,可没人敢小看他们,因为他们的身后此刻正跟随着各类火炮。 一百门野战炮、五十门攻城炮、二十五门舰炮,十门岸防炮。 这四种火炮由一匹马到四匹马拉拽,火炮长度和大小与拉拽它们的马匹数量成正比。 上直火炮部队由女真、燕府兵马组成,近两万人组成的火炮部队没有像前面的军队一样直接越过,而是将炮口转向了南京城,并当着诸国使臣,百姓的面装入发射药并点燃引线。 乐曲声骤然停下,死一般的安静出现在了麒麟门前广场上,令人感到压抑。 正当有人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引线恰好燃尽。 “轰轰轰——” 空射的炮声更为隆重,许多百姓被当场吓得坐在地上,诸国使臣及土司队伍中也不好看,被吓得坐下的人不在少数。 许多使臣被吓得脸色惨白,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待浓浓的烟雾消散,火炮部队已经调转炮口,继续向西方前进。 乐队奏响乐曲,燕府八卫的步骑方阵、马步方阵先后出场。 正当众人以为这是前番队伍换了个旗帜的时候,所有军队从东西各自入场,将整个广场占据。 那一眼看不到边的精锐让许多使臣更为清晰了解了大明的国力,如果是这样的国力,几个月灭亡安南也就不足以称奇了。 只是不等他们松一口气,四周四夷馆官员开始向他们介绍上直和地方军队的区别。 在得知大明连上直都没有出动,仅凭地方部队就实现了六个月灭亡安南所有政权的事实后,中南半岛各国及土司们纷纷闭上了嘴。 在他们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那密密麻麻的军队开始齐声高呼: “云南都司向天子献八百大甸国国主!” “云南都司向天子献八百大甸国国主!” 当数万人异口同声的进行唱礼,那样的震撼是难以形容的,只有直面他们的诸国使臣能感受到那头皮发麻的感觉。 随着四夷馆翻译,中南半岛的诸国使臣这才知道,盘踞在暹罗北部的清迈王国(八百大甸)已经在两个月前被黔国公沐春、宁远侯何福、建昌侯瞿能、都督同知王瑄等人的出兵下被灭国,其国主及其王室皆被生擒。 在使臣们还未停止惊讶的时候,大军再次唱礼。 “海军都督府向天子献南洋贼寇陈祖义!” “海军都督府向天子献南洋贼寇陈祖义!” “什么?!” 当陈祖义被俘虏的消息传开,不止是中南半岛的使臣们开始惊讶,就连朝鲜、日本、大古剌等国及土司都震惊了起来。 作为统辖上万海盗的头目,陈祖义集团最鼎盛时拥有战船百艘,商船数百艘,雄霸于日本、南洋、印度洋等海面,劫掠过往船只达万艘,攻打过五十多座沿海镇城,诸国皆深受其害。 眼下得知陈祖义被俘,即便是足利义嗣和李褆、权近这些东北亚国家世子、使臣都纷纷向前方看去。 在他们的目光下,八百大甸的国主披耶三纺更和其家眷,以及南洋海盗王的陈祖义被押到了月台下。 这时,朱棣起身走到了平台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诸国使臣的目光随之看向他,不敢有半点移动。 “八百大甸阻拦礼部队伍,然并未动刀戈,故此死罪可免……” “谢陛下!!” 听到自己还有活路,八百大甸的国主披耶三纺更连忙跪下磕头,他的话也被熟悉泰话的麓川、孟养、孟垦、暹罗、老挝等国及宣慰司使臣听到,唏嘘不已。 八百大甸好歹也是中南半岛的一个强国,虽然不及安南,但也算强国守门员,结果不到半年时间就被沐春从昆明跨越一千四百多里给生擒了。 如果没有这一千四百多里崎岖道路,恐怕披耶三纺更连十天都顶不住就要被俘虏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朱棣的话还没说完,当着诸国使臣的面他直接开口道:“降八百大甸由宣慰司为府,宣慰使刀招散降为土知府!” 朱棣一句话,八百大甸就成为了大明的直属属地,这也代表清迈王国灭亡。 不过朱棣倒没有赶尽杀绝,反而给了披耶三纺更一个土知府的官职。 尽管大家都知道从此以后披耶三纺更再没有了实权,但对于披耶三纺更来说,能留下自己一条性命,还能拿点俸禄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他不断磕头感激朱棣,可朱棣却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陈祖义。 此刻的陈祖义没有了南洋海盗王的高傲,低垂着头,就好像一只待宰的家禽。 “叛陈祖义,斩首示众!” 对陈祖义,朱棣没有留情,而是要用来威慑诸国。 陈祖义也知道自己的下场,支支吾吾说着什么,却发不出半点言语,只因他的的舌头已经被纪纲割掉,避免他在这样的日子闹出什么笑话。 他如死狗被按下,旁边早早等候的刽子手手起刀落。 霎时间,斗大头颅飞起落下,鲜血喷了披耶三纺更一身,把他吓得瘫软在了地上。 这样血腥的一幕不仅让他瘫软在地,就连诸国使臣都纷纷侧目,更有甚者差点吐出来。 好在陈祖义的尸体很快被人带走,场地也被人清扫干净。 不多时,朱棣返回了椅子上坐下,诸国使臣也纷纷难受的坐下。 在接下来的大阅兵中,明军展示了骑兵包抄、步兵突击、步骑合击,车营御敌等项目,其中最令人动容的,还是明军的火炮攻城。 火炮攻城的目标是处理在麒麟门前修建起来的数道城墙,分别由混凝土构建,厚七尺,高两丈,长三丈。 在不到三百步的距离下,这数道城墙被沉重的十门岸防炮和二十五门舰炮连续炮击六轮后变成了一堆废墟。 那几道城墙,诸国使臣来时都见到过,更有甚者还上去触摸过。 现在他们眼睁睁看着这些城墙被击穿,心情不言而喻。 明军用火炮告诉了诸国使臣,未来的道路是怎样的道路,以及明军为什么能在短时间内灭亡一国的原因。 “陛下,这样堂而皇之的将火炮展示出来会不会不太好?” 殿阁大学士解缙作揖行礼,不过朱棣却捋了捋胡子淡然道:“自古以来,俺从未听说有什么东西能私藏一辈子的。” “朝廷为诸国建造海船,海船上就有洪武铁炮,虽然威力不如本朝火炮,但也是一条路子。” 朱棣并不认为火炮技术大明能藏一辈子,毕竟蒙古人早早就已经开始用火器去攻打诸国了,况且自家老二也说过,西边的国家也在研究火炮,只是不如大明进步神速罢了。 “东西藏着只会落伍,只有百花齐放才能进步。” 相比较朱棣的话,朱高煦就更为宽松了。 他很清楚明朝火器为什么在中后期落后于世界,说到底就是对手实力不行。 欧洲战场战争频繁,各国更为先进的火器出现后,其它国家就会争先效仿,算是变相促进了火器进步。 反观大明,打北边蒙古人用的最多的是几十斤上百斤的虎蹲炮,打南边则是普通的铁炮就足够,正因如此火器一直没有进步。 反倒是葡萄牙人和荷兰人的相继入侵让大明看到了西方的火炮,立马进行仿制。 前者的弗朗机还好说,虽然已经到了中晚期,但明朝依旧还有财政进行火器迭代。 然而到了末期的红夷大炮,即便明朝有技术进行仿制,却也困于财政不足而无法大批量装备军队。 正如松锦之战一样,明军虽然有数百门火炮,然而大多都是小炮。 清军火炮虽然少,但都是大炮。 正因如此,在两军火炮对轰时,明军居然无法保持火力优势,反倒被清军打死不少将领。 朱高煦自认为大明的财政制度经过自己的改革,已经不太依赖君王的能力了,即便出现个别万历这样的懒政皇帝,也丝毫动摇不了财政制度。 只要财政不出问题,加上火器可以正常迭代,那大明兴许能比历史上还多活一段时间。 当然,如果中间出现什么岔子,那就是朱高煦管不了的了。 “既然陛下与殿下这么说,那臣无话可说。” 解缙皱眉退下,不过他那话里的味道还挺重,朱棣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如果不是考虑到今日比较重要,兴许他已经开始呵斥解缙了。 这样的一幕被朱高煦看在眼里,虽然他知道解缙有狂的资本,但他的那点资本在天家看来,并不存在无法取代的可能。 “且让你再骄狂两年……” 朱高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并随着时间推移而起身。 时至黄昏,大阅兵成功结束,诸国使臣通过这一次阅兵,更为清楚了大明的实力。 对于慕强的朝鲜、日本、暹罗、占城、真腊、满剌加等国来说,抱紧大明的大腿比什么都重要。 他们的态度更为谦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大明的属地。 相比较他们,西番、西南、三宣六慰、南洋等地土司则是畏惧大于尊敬。 眼下大明的改土归流在西南如火如荼的进行中,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改到他们头上。 一些关系紧密的土司在朱棣与朱高煦及大明官员离开后,直接当场讨论起了改土归流的事情。 有一些土司眼见大明实力强大,再加上知道沐春、王瑄、何福、瞿能、顾成等人的厉害,心里不免已经倾向于接受改土归流,拿着前些日子朝廷宣布的新政去劝说自己关系亲密的土司。 放下兵权,拿上可以世袭七八代子孙的官职,并保留一半的土地。 虽说失去了权力,但起码能保住家族和部分钱粮。 就今日皇帝对八百大甸的态度来看,只要老实听话,那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这样的想法被诸多土司所肯定,毕竟他们手上人口也就几千上万人,耕地也不过数万亩。 让出一半对于他们来说,并非不可接受,反正他们也没有抵抗大明的实力。 过去近四十年时间里,西南土司被洪武、永乐两代皇帝消灭了起码四分之一。 他们并不希望自己会成为新的四分之一,所以接受改土归流才是他们想能做的。 倒是相比较他们,一些麾下人口、兵马、耕地较多的大土司就有些无法接受这种改土归流的方式了。 率先开始讨论改土归流的大土司是丽江的木氏,也是当下受到重用的朵甘都指挥同知,丽江土知府的木土。 自从木土在三塘地区发现金矿,并得到朝廷准许开采后,木土就把心思从土地放到了金矿上。 他手中丽江的耕地不过数十万亩,手中兵马虽然有一万人,但其中大部分都没有明甲。 与其养一万这样的兵马,他更倾向于养三千名披戴明甲的精锐。 所以他接受改土归流的底线就是保留一定数量的兵马,但愿意交出丽江的治理权和半数耕地。 对于他的这套想法,其它的大土司们并不能接受,因为土地就是他们的根本,让出一半的土地等同让出他们一半的性命。 见说不通,木土也懒得和他们交流,而是秉承着纳西族“小族不与大族争斗”的理念,准备和朝廷谈谈具体的待遇。 很快,诸多土司散去,而他们在月台上的谈论和所作所为也被躲在暗处的锦衣卫和西厂记录在案,并及时送往了宫城…… (本章完) 第352章 二下西洋 “这倒是一个思路。” 夜晚,伴随朱高煦返回春和殿,记录诸国使臣与土司对话的西厂也将情报交到了他的手中。 其中包括了木土希望保留三千编制军队,以及其它土司对改土归流看法的内容。 对于木土想要保留三千军队,这点朱高煦倒是觉得可以,毕竟木氏开采金矿需要护卫,而且开采的金矿也要按照矿课的十税一交给朝廷,这没有什么不可。 况且纳西族的理念也方便大明治理朵甘,让他们去朵甘不仅能让朵甘变得和平,也会变得容易治理。 至于其它小土司的情报朱高煦没有去看,而是重点放在了贵州四大土司和云南三大土司,广西三大土司的态度上。 就他们的交谈来看,这十个大土司里除了木氏土司同意有条件的改土归流,其它土司都倾向于维持现状,拒绝接受改土归流。 想想也不奇怪,不提思州田氏这个最大的土司,单说下面的水西安氏、水东宋氏和播州杨氏,哪怕不是拥田近百万亩,拥兵数万,治下人口数十乃至百万的存在。 让他们乖乖交出治理权和兵权,这难度比招抚北边的鞑靼为顺民还要困难。 “说来说去,还是只有动兵这一条路……” 合上信纸,朱高煦看向一旁的亦失哈:“让杨文准备入川训练新卒。” “殿下准备何时对贵州一带土司动手?”亦失哈担心询问,朱高煦却道:“不能太快。” “先运送水泥给四川、贵州等地卫所让他们加高城池,同时多多储备粮食。” “各卫所最少需要储备足够半年吃的粮食,这样才能撑到朝廷的援军抵达。” 朱高煦没有把贵州四大土司放在眼里,他在意的是朝廷的财政能不能支撑打完这一仗。 有火绳枪和加农炮的加持,西南土司很难打出“播州之役”中杨应龙的那种顽强。 如果播州之役中明军有加农炮,那杨应龙能撑半年都算他持久。 “一口气动手对贵州改土归流,这会不会波及太大了?” 亦失哈担心询问,朱高煦也看了一眼身后的地图,沉吟道:“当断则断!” “殿下,陛下请您去乾清宫用家宴。” 朱高煦刚刚说完,殿门就传来了脚步声,王彦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待他回头,果然看到了正在作揖的王彦。 “我娘怎么样了?” 朱高煦见到王彦,上前便询问了起来。 “这段时间太子妃在照顾,情况好很多,具体的奴婢不方便说。” 王彦隐晦提醒朱高煦去询问郭琰,朱高煦闻言也点了点头。 自从徐皇后患癌以来,郭琰每日白天都去照顾,夜晚回到殿内就疲惫的休息了。 朱高煦没有打扰她,这些日子都去其它奉仪殿内休息。 算算时间,两夫妻也十来天没见面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看向亦失哈:“你稍许让张奉仪照顾一下壑儿和圻儿。” “奴婢领命,殿下放心去用膳吧。”亦失哈回礼,朱高煦也点头跟随王彦离去。 过了半个时辰,等朱高煦来到乾清宫的时候,只看到了脸色不太好看的朱棣,并没有看到徐皇后和郭琰。 “娘和琰儿呢?”朱高煦看了看四周,朱棣则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方向。 他所示意的方向是一处偏殿,但那里房门紧锁,门口还有女官看护着。 瞧着紧闭的房门,朱高煦心里有些急躁,那是对未知事物无法掌控的急躁。 这样的急躁不仅仅他有,朱棣也同样。 他坐到了朱棣身旁,两父子一言不发,只是安静等着徐皇后她们出来。 过了大概一字时,房门总算打开,两父子纷纷起身凑了上去。 他们看了一眼铜盆,里面有些血污和不知名的粘液。 他们没有贸然进去,而是等着几個呼吸后,才见到脸色苍白的徐皇后在郭琰的搀扶下走出。 “高煦来好久了吧?” “没有,刚刚到的……” 徐皇后虽然脸色苍白,却还是在见到朱高煦的时候露出慈祥的笑脸,这让朱棣有点嫉妒上前。 “妹子,俺等了你好久,你现在怎么样了?” 朱棣关切的上前,徐皇后则是笑他:“这么大人,也不知羞。” 显然,她看出了朱棣的争宠,可话里也没有透露病情。 朱高煦和朱棣看向郭琰,郭琰却抿了抿嘴,似乎在说徐皇后交代过让她别说。 乳腺癌的症状如何,两父子都已经翻阅书籍查过了。 徐皇后的症状是渗液,并且还带有血色,每次渗液都伴随疼痛。 那种疼痛旁人不知道,只有徐皇后自己可以感受,但旁人问她,她却总是笑笑说“还好,不算太痛”。 只是到底疼不疼痛,朱棣他们又何尝看不出来。 “传膳吧。” 郭琰对不远处的王彦吩咐,王彦闻言立马下令传膳。 在他们入座不久后,一道道菜肴端上了桌,但基本都是清淡的素菜。 “不是让你弄些肉菜吗,你这怎么……” 瞧着这一桌子清淡的饭菜,徐皇后有些生气的看向王彦。 王彦低下头,朱棣也安抚徐皇后:“俺和高煦天天山珍海味吃惯了,今日换换口味也挺好的,是俺让王彦这么办的。” “你是山珍海味,但高煦不是。”徐皇后捏了一下朱棣,说起朱高煦的不容易:“我听说春和殿每日不过三五饭菜,高煦那么大的个子,只吃那么点怎么行。” “娘,您可别怪罪。”朱高煦笑道:“我那虽说只有三五饭菜,却也有两荤三素。” “我那里平日就三四人,做得太多也没有必要,吃的舒服就行,有的饭菜我也不偏爱。” “你还不偏爱?”朱棣吧唧嘴巴:“你小子打小就挑食……” “儿子可不挑食。”朱高煦回怼道:“只是您每次让庖厨做饭只做自己和娘喜欢吃的,所以我和大哥、老三他们吃不惯。” “呵呵……”徐皇后被这对父子逗笑了,只是想想也觉得朱高煦说得对,点头道: “孩子挑食,大多都是父母只做自己喜欢吃的,所以父母不挑食,而父母喜欢吃的,孩子不一定喜欢吃。” “还是我娘明事理,不愧是女诸生。”朱高煦卖了个乖,夹了菜放到徐皇后碗里,徐皇后笑得十分高兴,脸色都恢复了几分血色。 朱棣抓了抓大胡子,嘟囔道:“伱要这么说也是,你爷爷爱吃的,我也不爱吃。” “所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朱高煦也给朱棣夹了几筷子菜。 “你就嘴皮子厉害……”朱棣嘟囔着,可他又看了看朱高煦的体格,瞬间就闭上了嘴巴。 只是他转念一想:“不对啊,哪有老子怕儿子的?” 他本想教训朱高煦几句,却见自家徐妹子给自己夹了几块豆腐,立马高兴的埋头吃了起来。 两父子的吃相放在这个时代都不太雅观,若是解缙那群人看到,说不定又觉得他们父子粗俗了。 倒是徐皇后看着他们俩埋头吃饭的样子,不管是心里还是脸上都流露着高兴。 郭琰一直低头吃饭,时不时看向徐皇后,担忧她的身体。 过了半个时辰,待众人都吃饱喝足,朱高煦依旧没有离去,而是在乾清宫陪徐皇后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最后还是朱棣把他给看烦了,觉得他留下来碍事才把他赶走。 就他对徐皇后的占有欲,朱高煦估计如果不是自家娘需要郭琰服侍,朱棣能把郭琰都赶走。 带着几分惆怅走出乾清宫,朱高煦看着距离足够远,这才询问送自己出来的郭琰道:“娘的情况怎么样?” “我……”郭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违背徐皇后的话,把事情告诉自家夫君。 “娘这段时间一直渗液,每隔一个时辰就得清理一下。” 郭琰这话让朱高煦忍不住觉得一阵虚弱,心里凉了半截的同时也点了点头,抱着郭琰安慰了一下:“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我还好,就是娘……”郭琰也说不下去了,她真的很佩服徐皇后将所有痛苦忍在心里的行为。 “娘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你不用担心。” 朱高煦说着没有底的话,拍了拍郭琰的同时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随后才示意让她先回乾清宫。 等郭琰带着担忧离开,朱高煦才默然走出了乾清宫。 对于两世为人的他来说,母爱是不一样的。 前世的他父母虽然在中学时离异,但起码他感受过母爱。 她前世的母亲就是一位普通的妇女,她的容颜并不出众,但却不辞劳苦地为家人做饭洗衣,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 她总是默默地守护着家庭,用她无私的爱和坚强的毅力支撑着整个家庭的幸福。 虽说与父亲离异,但对朱高煦的关心却从未放下。 自己来到这边后,也想过留在后世的父母如何了。 只不过为了生存,他不得不放下这些东西,在渤海和漠东拼杀。 十三年的时间过去,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可徐皇后的事情却让他将前世和这一世的父母关爱都回想了起来。 母爱是一捧细腻的沙,悄无声息地哺育着孩子。 朱高煦驻足乾清宫门的步舆前,迟迟不肯坐上去。 “殿下……” 随身太监询问朱高煦,朱高煦却摇摇头:“你们回去吧,我一个人走回去就行。” 说罢,朱高煦转身就要走回春和殿,并在路上回忆着与徐皇后的点点滴滴。 他的生活中大多被政务纠缠,鲜少留给郭琰,更不用说朱棣和徐皇后了。 此前他担心她看出端倪,因此一直躲避,可她却锲而不舍得来关爱自己。 现在她很有可能要走了,她如果真的走了,那自己怎么办…… 朱高煦默然走回了春和殿,一路上被不少官员和太监看到,他们都看出了朱高煦心情不好,刻意回避他,以免引火烧身。 “殿下,您怎么走回来了?!” 春和殿门口,得知自家殿下走回来,亦失哈连忙走出相迎。 他扶着朱高煦走进殿内,坐下后让人将殿内的火墙、火道添煤将温度升高,还给朱高煦倒了热茶暖了暖身子。 朱高煦喝下一杯热茶后,这才看向了亦失哈:“安南的事情有进展吗?” 面对询问,亦失哈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可朱高煦不放弃的询问:“我说的是乳癌的事情。” “奴婢回答的也是这件事情。”亦失哈低下头,小声说道: “乳癌本就不常见,想要搜寻极为困难。” “各地医院的妇科医生都调往了安南,他们也在当地做了几次手术,但效果都不行,死……” “好了!”听到不想听的那个字,朱高煦生气打断了亦失哈,深呼吸几次后反应过来自己的态度,立马抬头对亦失哈道歉: “我性子急躁了,你别往心里去。” “奴婢知道殿下难受,怎么会怪罪殿下呢?”亦失哈摇摇头,朱高煦闻言低下头看着桌案,没有处理奏疏的想法。 “今日不见人了,我去前寝宫休息一下。” 他起身离开了春和殿,并让前寝宫的奴婢都退了出去。 他这样的变化,整个东宫都看在眼里,不由得担心起了徐皇后的身体。 好在朱高煦没有颓靡几日就重新恢复了平常的状态,期间还亲自带着诸国使臣前往宝华山狩猎,而将照顾徐皇后的事情交给了朱棣和郭琰。 二月,朱棣调拨钱粮,让解缙、姚广孝等人主持收集天下药方,并让应天医院的医生和太医院的御医联合筛选,去除一些没有用的土办法。 同年七月,四川新政推行顺利,全川入学学子数量达三十二万六千余人,四川清丈田亩、统计人口尚在继续。 九月,解缙与姚广孝等六百余人收集天下药方二十七万六千四百余个,经过应天医院和太医院的筛选,最后裁定实用药方方六万一千七百三十九个。 这些有用的药方被编撰为一册书,被朱棣赐名为《普济方》,是古今现存最大的一部医方书。 只可惜,上面的药方对徐皇后的病情只能起到理疗作用,无法根治。 随着时间进入冬月,下西洋舰队经过近两年的准备和休整,以两万七千海军,七十艘宝船,一百五十艘战船,二百艘马船的庞大规模在刘家港筹备下西洋。 诸国使臣及国王在冬月初一开始登船,不过登船前,勃泥国王麻那惹加那不愿回国,希望能在大明一直居住。 朱棣得知后赏赐了它一处占地一亩的府邸,并让他以西南夷的身份入籍。 麻那惹加那得知这份喜讯后,立马传位给了他的儿子,心安理得的住进了府邸之中。 除了麻那惹加那,苏禄国的三位国王也十分不舍,不过他们倒没有麻那惹加那那么豁达,因此只是在南京购置了府邸,准备年老后再来南京居住。 “呜呜呜——” 冬月十五的江东门码头上,伴随着号角声响起,朱棣也亲手为郑和系上了防寒的披风,拍拍他的肩头。 “这次下西洋,俺期待你给俺带回更多东西。” “请陛下放心,郑和定不辱使命!”郑和作揖回礼,朱棣见状也宽慰的后退了一步。 见朱棣说完话,朱高煦也走上前,他对郑和吩咐道: “这次下西洋,若是有觊觎朝廷舰队的国家,你大可放开手脚,将其灭国。” “此外,这一路向西,你要准备好足够多的官场,为第三次下西洋去东洲(南美洲)获取资源而准备。” 美洲和非洲的事情,朱高煦已经和郑和说了个清楚,尤其交代他需要带回的东西。 其实朱高煦也想过其他路线前往美洲,例如从宁波出发,在日本的东部选择一个港口进行修正补充淡水和粮食,然后再向东航行到黑潮,争取顺风顺水,然后把纬度控制在35~42度之间,这对于当下大明的航海技术是没有问题的。 按照舰队在北太平洋暖流之中每天走二百里,那大概需要五十天就可以到达北美洲的东海岸。 至于回来也容易,到时候走中太平洋洋流,也就是西班牙大三角贸易的航线就能回来,不过应该在冬季和春季走,这样可以避开太平洋上那些可怕的台风。 顺风顺水的话,大概五十天也能回来了。 朱高煦敢想,是因为明末万历年间的时候,日本就曾经帮助过西班牙巴拿马殖民地的前菲律宾总督德比维罗前往过美洲。 万历年间的日本航海技术如何不用多说,他们能做到的事情,现在的大明也能做到。 之所以朱高煦没有走这条路线,主要是考虑到日本政局现在还不稳固。 他虽然记得足利义满和足利义教、足利义嗣都是亲明派,但足利义满的死期是什么时候他却不记得,只记得足利义满死后,足利义持上位并杀了足利义嗣,拒绝向大明继续称臣,并断绝了大宗贸易,只保留少量几个贸易港口。 直到几年后足利义持无子死去,足利义教上位,足利幕府才恢复了对大明的称臣纳贡,以及海上朝贡贸易。 如果郑和要走日本去美洲,少则一年,多则两三年。 期间物资肯定要从日本购买,由大明的马船护送前往北美,直到郑和能和当地人建立外交、贸易等关系为止。 这期间如果日本发生了什么情况,导致下西洋舰队的补给中断,虽说大明可以征调兵马在半年内结束日本乱局,亦或者维护东部港口情况,可对于下西洋舰队来说,断粮几天都是极为恐怖的存在,更别提一个月乃至几个月了。 正因如此,朱高煦才会选择扶持足利义嗣,希望用足利义嗣来为日后的大明筹建日本东部港口,并在日后开拓北太平洋航道。 在此之前,大明还是走印度洋、大西洋航道比较保险。 想到这里,朱高煦拍拍郑和的肩膀:“放开手去做,不要有什么顾虑。” “是!”听到朱高煦这么说,郑和十分感动,而朱高煦也补充道: “对了,这次如果经过帖木儿,别管帖木儿他们怎么说,先给我炮击他们的城池,让他们把傅安、郭骥,及洪武年间出使帖木儿国的一千五百余名将士给我交出来再说!” 一想到帖木儿扣押大明使臣,朱高煦这段时间因为担心徐皇后而焦躁的情绪立马就爆发了出来。 “如果他们不交呢?”郑和犹豫道。 “那你就带人给我打过去,把人给我救出来!” 朱高煦一边说,一边示意郑和看向江东门码头上的宝船、战船和兵卒。 “这两万七千人交给你和陈瑄、崔均,可不是单纯航海用的。” “陈瑄、崔均!”朱高煦说着,回头看向了陈瑄和崔均。 “殿下放心,若是帖木儿不交出我们的人,或者少交了我们的人,末将第一个率兵攻上岸去!” 陈瑄激动开口,天知道他等这次出海等了多少年。 自从他在靖难之役投降朱高煦以来,他就一直和黄福在负责运河的疏通,一连七年,他都闲得发慌了。 如今杨展要照顾自己的老搭档而留下,自己成为海军权力最高的将领,那自己自然要立下一番功劳。 他已经想好了,这一路西去,但凡有哪个国家敢惹舰队,他立马就抓了他们的国王,把他们的国家灭国。 帖木儿的事情,如果郑和不愿意炮击,那自己就用朱高煦的这句话将他扣下,自己带兵立功。 陈瑄的想法是朱高煦所需要的,他可不会放过这个在印度洋立威的机会。 大明的朝贡体系不能仅仅停留在东亚和东北亚、东南亚,更要向印度洋、向中亚和非洲扩散。 他要用海军告诉帖木儿和中亚各国,虽说陆上数千里戈壁保护了他们,但在海上,大明依旧是他们只能仰望的天朝。 “去吧!” 朱高煦拍拍郑和,郑和见状也作揖应下,随后带着陈瑄、崔均等人转身走向了码头上的宝船。 不多时,伴随着十余艘宝船和战船扬帆起航,向刘家港进发,大明的第二次下西洋壮举也即将开始…… (本章完) 第353章 伉俪情深 “西番已经见识到了天朝的强大,西番也自认是大明皇帝陛下的臣属,臣请问殿下,是否能酌情削减驻西番兵马及马赋?” 永乐六年腊月末,当此次出使大明的西番高僧哈立麻站在春和殿,小心翼翼的试探朱高煦态度时,朱高煦则是一手拿着奏疏,一手拿着朱笔处理奏本。 面对哈立麻的话,朱高煦头也不抬道:“西番是本朝属地,马赋也是当年太祖高皇帝及西番诸多高僧确立的,如今的马赋已经被孤削减不少,你们若是觉得还需要削减,那朝廷就只能改收金银了。” “至于驻军,孤已经说过了,在驿道和各城卫所修建起来前,入西番的一万兵马不可调回。” “至于驿道和各城卫所修建好之后是否会削减入西番兵马,这自然是肯定的。” 朱高煦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哈立麻也不敢强行继续追问,因此只能作揖:“谢太子殿下恩德……” “退下吧。”他头也不抬的示意哈立麻离开,哈立麻见状只能在春和殿班值太监的引导下离开。 在他走后不久,亦失哈这才躬下身子询问朱高煦:“殿下,您不是说在西番驻扎上万兵马有些耗费钱粮吗?” “既然如此,为何不趁这个时候裁撤些兵马,给哈立麻他们一些人情。” 亦失哈说罢,朱高煦也朱笔一圈,解决一本奏疏并放在桌案上,轻描淡写:“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被珍惜,先让他们求个几年,再交出萨迦南北寺再说。” “郑和到哪了?”他抬头询问亦失哈,对方也回礼道: “刚刚抵达占城国,并准备分兵前往吕宋运送工匠、水泥、粮食等物资。” “嗯……”朱高煦随意的应了一声,沉思片刻后才开口道: “此次阅兵过后,加上南洋所驻扎的四个卫,这些小国是不敢触及朝廷胡须了。” “现在就看这次下西洋,郑和能在东、西小西洋(印度洋)招抚多少个属国,设置多少個官场了。” “对了,跟随下西洋的商帮数量都统计了吗?” 朱高煦提到了跟随舰队下西洋的民营商帮数量,亦失哈听后点了点头并介绍道: “此次下西洋,民营商帮的三千料武装马船有一百二十七艘,其中本朝商帮一百零七艘,朝鲜十二艘,日本三艘,暹罗、占城、满剌加、真腊、满者伯夷各一艘。” “不过这其中真的想与舰队下西洋贸易的,恐怕只有本朝和朝鲜的商帮,其余诸国恐怕都是为了武装马船上的洪武铁炮。” 亦失哈说出各国想法,朱高煦也并不觉得奇怪。 朝廷所制作的三千料武装马船载有洪武铁炮六门,成本价是一千二百贯,但出售给商帮们的价格是五千贯。 这看上去好像是朝廷为了赚钱,连火炮技术都给出卖了,但实际上朱高煦可不仅仅为了赚钱。 眼下南洋的海盗虽然被郑和围剿平灭了,但印度洋、阿拉伯等地却依旧有不少海盗。 商帮必须要有足够的力量才能在海上进行贸易,而洪武铁炮技术即便暴露给这些国家也无所谓。 洪武铁炮和明军舰炮看上去外观差距不是很大,可内在差距却很大。 不管是冶铁技术,还是火炮模数的相关知识,这都不是说能仿制就能仿制的,这都是有技术门槛的。 就拿冶铁技术来说,明末欧洲虽然火炮先进,但冶金技术却不行,所以明朝在利用冶金技术仿制欧洲火炮后,所制作出来的火炮往往比欧洲人还要好,这点也被当时的菲律宾西班牙人,濠镜的葡萄牙人所承认。 如果不是葡萄牙人在帮助明朝铸炮的过程中误打误撞雇佣佛山工匠,从他们手中获得了相应的技术,葡萄牙人兴许还需要等到满清入关才能在战乱中获取。 至于火炮模数的门槛也得看人和国家,对于冶金技术先进的大明来说,只要获得一门实物火炮,他们立马就能进行仿造。 可是对于冶金技术不达标的诸国来说,即便他们得到大明的洪武铁炮也得花不少时间才能进行仿制,而具有火炮模数这种知识的加农炮,别说他们无法获取实物进行参照,就算获得了实物进行参照,也很难铸造出来。 更何况如果他们真的能铸造出来,那以大明的生产力,朱高煦还真的想不到这些国家拿什么和大明打。 正如眼下朱高煦手中拿起的一本文册来说,这是六部和六军都督府所统计的文册,其中包含各类国家数据和手工产值。 【是岁天下七千二百五十九万八千三百三十七口人,税粮三千五百万石,军屯籽粮一千九百八十五万石。】 【布帛二十四万……】 【丝棉、绵花绒七十六万……】 【宝钞五百七十五万六千四百二十七贯,黄金二万七千六百二十七两三分,白银一百七十八万八十五两二分,铜锭五百二十七万六千四百二十七斤】 【官民营共产铁二千六百七十二万五千四百余三斤,铅……】 朱高煦简单看完文册内容,总之算下来朝廷收入粮食接近五千五百万石,各类丝绸布棉、茶盐矿课、商税所获约六百万贯。 这还不算郑和这次下西洋的收获,如果算上,那今年毫无疑问是个丰收年。 “按照六部六府的上奏,今年应该是结余一千四百万贯左右。” 亦失哈站在一旁开口,而他所说的结余,正是郑和此次下西洋的功劳。 虽说折色的东西变现缓慢,但它始终能销售出去,这让大明国库变得更鼓了一些。 也正是因为今年结余如此之多,朱高煦才敢着手准备针对贵州四大土司,数百中小土司的改土归流。 朱高煦还在想着怎么对贵州改土归流,可殿门处却传来脚步声。 不多时,一名太监带着笑脸走进了春和殿内,并隔着老远就给朱高煦报喜: “殿下,安南医院传来了消息,理疗方面有了进展!” 太监的话刚刚说罢,亦失哈不等朱高煦吩咐,就一路小跑上前,从太监手中接过了安南医院的奏疏。 他一路小跑返回,将奏疏递给了朱高煦,朱高煦也迫不及待的将其打开。 奏疏内容不算多,主要是汇报了外科手术方面没有成效,反倒是在理疗方面取得了效果。 安南医院的医生将徐皇后的理疗流程与其它理疗流程做出对比,分别用于三十个病人身上。 在病情相同的情况下,使用安南研制出理疗流程的五个病人状态明显要比使用徐皇后理疗流程的病人好很多。 一开始他们还不敢确定,直到两个月过去后,五个病人病情稍微得到控制,他们才敢将此事上奏,并将理疗流程一起写了呈交上来。 “快,把这奏疏给我父亲送去,让他按照奏疏上的理疗流程进行更改。” 虽说没有取得外科成绩,可理疗成绩的进步也让朱高煦激动不已。 在没有现代医学设备的这个时代,他确实很难把徐皇后的性命交给麾下的医生们。 中医理疗,这反倒是朱高煦唯一能寄希望的存在。 想到这里,朱高煦肩头那无形的担子似乎变轻了不少。 他难得发自内心的高兴起来,这一幕被命人护送奏疏返回的亦失哈看到,就连他都不由轻松了些。 主仆二人如此,更不用说朱棣他们了。 正在武英殿理政的朱棣得知消息,当即就抢过了奏疏翻看。 经过一年多的自学医术,朱棣也能看懂不少东西了。 面对奏疏上的理疗流程,他也从中看到了可取之处,因此直接宣布了更换理疗流程。 此后数日,他一直在关注自家妹子的身体,政务都一股脑丢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也知道朱棣不容易,所以全部接下了,算是提前体验了一把皇帝的滋味。 “噼里啪啦……” 爆竹作响,又是一年好春光离去。 永乐六年比朱高煦所想的过去的还要快,直到正旦大朝会上,他都没反应过来又过去一年。 “贺……”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由于朱棣在乾清宫陪徐皇后,因此永乐七年的正旦大朝会由朱高煦主持。 在群臣们的唱礼声中,朱高煦坐在了龙椅下方监国的位置上。 对于他而言,明初的治理比他想象的要容易,当然这是建立在他有基本盘,且国家处于上升趋势中的原因。 正因国家处于上升期,因此类似明朝中晚期的拉帮结派和扯皮嘴炮的事情鲜有在庙堂之上发生,毕竟洪武年间才过去没几年,大家都还记得朱元璋是怎么收拾他们的。 哪怕他们在南北榜案中取胜,可随着朱棣上台的靖难一波大清洗,直接清洗四十余万人,现在那四十余万人还在云南屯垦种地呢。 这群人的下场,让众人意识到了可以和皇帝商量,但绝对不能强硬。 朱棣和朱高煦这对父子吃软不吃硬,谁敢来硬的,他们就得试试这人脖子硬不硬。 为了自己的斗大头颅,众人一如既往的汇报工作,并在汇报结束后毕恭毕敬的退朝。 散了朝会,朱高煦更换衣服前往了乾清宫,而散朝的群臣则是在瞧着不远处那前往乾清宫的步舆,若有所思。 “今年丙戌科的科举中,东宫新增的题目又多了。” 走到解缙身旁,杨士奇与他一同眺望不远处渐渐消失的步舆,话里有话。 永乐六年的科举在四月已经结束,而此次的榜首是福建莆田出身的林环。 由于永乐四年甲申科东宫改制,因此江西并没能如历史上一样得到状元的位置。 细数时间,江西吉安府已经多年未取得状元头衔,这让解缙他们这群江左官员脸上无光。 “我看过考卷,增加的主要是《算术》题,至于策论则是偏向于军戎。” 解缙沉着眸光,淡淡开口道:“下一次的戊子科,江左一定得出一位状元,必须包揽南卷三成进士席,不然这庙堂就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了。” 两次科举的吃瘪让解缙十分难堪,作为江左官员中名气最大的人,他这几年来没少被浙西和江东的官员私下嘲讽。 不管他们如何嘲讽,总之解缙已经有了拿下戊子科状元和绝大多数进士席的把握。 他从前年开始绸缪,今年的乡试就是江西学子抬头的时机。 “辽东和山东的进士席也提高了不少,今年占据北卷三成进士。” 杨士奇进一步刺激解缙:“我看过名单,其中有三成的进士是出自东宫的官学。” “按照这个速度下去,日后北卷和中卷所产生的进士,恐怕都会是官学出身。” 官学出身即东宫门生,这已经是官场不成文的潜规则了。 这批人,就是拿来威胁他们的,不过朱高煦的狠辣比他们想的厉害多了。 “山东那边清查胥吏,这批所谓的东宫门生,居然有九百余人因贪腐而落网,这可比我们要厉害多了。” 解缙嘲讽着朱高煦速成培养起来的这些所谓官员苗子,杨士奇也点了点头: “这批人确实不行,不过太学那边……” “太学”听到这两个字,解缙也不由皱了皱眉。 太学的防守严密,直到如今他也没办法获取到什么有用情报。 不过可以证明的是,相比较山东落网的那批胥吏,太学的质量绝对高出一大截。 “十几万毕业学子,只挑出不到千人,可谓百里挑一。” 杨士奇意有所指,解缙闻言也只能吩咐:“让江左各地乡学、社学将官学的教材进行推广,同样的书册,看谁更有本事!” 说罢,他转身离去,杨士奇则是看了一眼朱高煦离去的方向,过了片刻才跟着解缙离开。 也在他们离开时,散朝之后的胡纶身穿朝服跟上了朱高煦的步舆,朱高煦抬手示意步舆停下,亦失哈让兵卒、太监们离开三丈远。 待他们离开,胡纶才上前作揖道: “殿下,事情查的差不多了,教材泄露的地方是山东莱州府的平度州,眼下教材已经在江南广泛传播,还有不少人试图带往诸省和海外。” “能禁住吗?”朱高煦皱眉询问,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心血被各国窃学。 “这……”胡纶表情为难,显然已经拦不住了。 朱高煦有些惆怅,却并不怪胡纶。 西厂虽有七千二百余人,但其中一半广泛活跃于海外,负责国内的仅有不到三千五百人。 想要依靠这三千五百人就拦住教材传播,这未免难度太大了。 “眼下民间的教材已经达到了每本一两银子,各地都不乏利益熏心之徒。” “锦衣卫虽然也协助我们拦截,但臣觉得锦衣卫内部问题已经十分严重……” 胡纶就是锦衣卫出身,他自然清楚锦衣卫的变化。 四十年时间,别说一个衙门,就连一个国家都足够腐化了。 “锦衣卫的事情我会去和我父亲说,你尽量拦截教材流出海外,稍许我让刑科给你发驾帖,此案涉及谁,不论官职高低,都给我拿下。” “是!” 朱高煦给了西厂执法权,这让胡纶心中高兴之余不免担忧。 以往西厂只负责情报收集,抓捕犯人通常是锦衣卫、刑部来办。 现在西厂有了执法权,他不免担心西厂会像锦衣卫一样堕落。 他还在担心,可朱高煦已经继续乘坐步舆前往了乾清宫。 一刻钟后,当他的步舆停在乾清宫门前,经过简单的搜身后,他走入宫门,顺着宫道走向宫殿。 隔着十余步,郭琰就在里面瞧见了他,连忙起身前来迎接。 见到她,朱高煦也低声询问:“娘这几日如何?” “改了理疗后,舒服了许多,渗液也没有之前严重了。”郭琰眼里满是高兴,朱高煦听后也松了一口气。 他拍了拍郭琰的手,安慰着走进了乾清宫里。 一走进去,就见饭桌上摆满了饭菜,朱棣正在腻歪的给徐皇后夹菜。 “高煦快来坐,你爹不等你就传膳了,急性子!” 徐皇后前面还温柔喊着朱高煦,后一秒就骂了朱棣急性子。 朱棣倒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对于他来说,徐妹子才是最重要的。 他不厌其烦的给徐皇后夹菜倒茶,只是徐皇后虽然身体好了,胃口却不如之前,一碗普通的小碗,她只添了半碗米饭,并且吃到一半就吃不下去了。 “娘的气色比之前好多了。”朱高煦夸赞徐皇后的气色,朱棣则是点头:“有俺照顾,你娘气色当然好。” “去!”徐皇后推了一把朱棣,不过因为他太结实没能推动,但嘴上还是为郭琰打抱不平。 “要说照顾,也是琰儿不辞辛劳的照顾我,你每次只陪我说说话。” “俺说话逗你开心啊。”朱棣蹭了上去,被徐皇后拍了拍肩膀,示意他别太过分。 只是朱棣毫不收敛,依旧粘着徐皇后。 在他粘着的时候,徐皇后这才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我现在好了,北边的事情就不要因为我而耽搁了。” “虽然我不喜欢伱当了皇帝还要领兵北征,但你若是觉得你能做好,那就不要顾虑我,早些北上打完,早些回来。” 她知道朱棣一直放不下北征的事情,因为朱棣总觉得自己才能把北边的问题给解决,所以交给别人他不放心。 这次他召孟章等人南下,一连讨论了一年有余都没讨论出一个结果。 明面上看是朱棣拖拉,实际上是朱棣瞧不上他们的战术。 “俺不去,俺留在京城陪你。” 朱棣虽然心里很想去,可还是装作离不开徐皇后。 “京城有高煦,过几日高燧也要来了,你不在也有他们照顾我,放宽心。” 徐皇后不希望朱棣因为自己而放弃一些东西,所以还在劝他,同时目光也看向朱高煦,似乎要让朱高煦一起劝。 朱高煦不太乐意,但他也不想让自家娘亲难过,因此他迟疑了几个呼吸后才道: “爹要是想去就去吧,南京有我和老三,还有琰儿可以照顾母亲。” “俺不去,俺不去……”朱棣很想去,但就是表现得不想去。 “您要真不去,到时候北征失利,史书上恐怕要记下一笔你的过错……” 朱高煦很懂怎么拿捏朱棣,果然朱棣一听到史书要记下自己的过错,他脸上立马出现了纠结之色。 “去吧……” 徐皇后拍拍他的手,朱棣看了一眼徐皇后的笑脸,又看了一眼朱高煦,最后把目光放到了郭琰脸上。 显然,在他看来,朱高煦是指望不上了,倒是自家这个儿媳妇能更好照顾自家妹子。 “爹您就放心吧,您要是北上了,我就搬到坤宁宫去住。” 郭琰笑着给出答案,听到这里朱棣才松了一口气。 他看向徐皇后,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那俺…就去北边几个月,然后再回来陪你?” 此刻的他没有了大阅兵上那种意气风发的君王姿态,倒像是一个离不开妻子的丈夫。 “去北边打的好看点,让北边的百姓能太平久些。” 徐皇后笑得很温柔,同时还用手帮朱棣清理了一下胡须。 朱棣见状不由得握紧了徐皇后的另一只手,沉默许久才开口道:“那俺三月再北上。” “俺北上的这段时间,你得听御医和医生们的话,有什么难受的就找琰儿,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就找老二。” “好……”徐皇后笑着点了点头,同时不由打趣道:“三月才走,这么早交代,我要是忘了该怎么办?” “那不会,俺走之前肯定每天都提醒你,就算俺不提醒,高煦也得提醒你。” 说罢,朱棣也回头看向朱高煦:“俺要是北上之后,你没把你娘照顾好,俺回来就找你算账。” “儿臣一定会把娘亲照顾好的。”朱高煦语塞,只觉得真是成了这老头更年期的脾气垃圾桶了。 这时他不由想起了老大,如果老大在的话,估计老头应该会逮着他骂。 现在老大不在,反倒是他成天被骂了。 不过……朱高煦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脸上不由露出难以琢磨的笑意。 这种感觉对于他来说,反倒更像一个家了。 (本章完) 第354章 忘恩负义 “额啊!!” “别打了!别打了!” 二月,在打砸声与哭嚷声中,苏州城内的一条小巷被重重包围。 巷外,一名身穿西厂黑色戎装的男子骑在马背上,身旁是平度州的守将。 男子不开口,守将也不敢贸然开口。 过了片刻,两名身穿黑色戎装的男子带着十余名兵卒走出,他们手中抱着文册,兵卒肩头挑着拓印的版片。 “大人,证据确凿,这里确实在印刷禁书,并准备将禁书售卖。” 一名黑衣男子开口,马背上的那男子闻言低头看向苏州城守将:“王千户,麻烦你的人动动手,把这个书场的人连带其亲属尽数抓捕入狱,等待朝廷旨意。” “是是是……末将现在就办!”守将汗流浃背,连忙命人将巷内书场的上百名员工押出,并根据他们的地址去抓捕他们的家人。 不出意外,他们所要面临的将是甘肃或大宁等偏远地区的流放。 在哭嚷声中,这一百余人尽数被押走,而书场内的板片尽数被焚毁,禁书全部焚烧。 如此情况,只是整个江南的一个缩影…… “把王平枭首,子孙五代不得科举录用!” “奴婢领教” 春和殿内,当朱高煦盛怒开口,亦失哈连忙作揖应下。 朱高煦的盛怒来源于教材的传播,而教材的传播,则是来源于他口中那人的愚蠢。 山东平度州东城官学教习王平,渤海吉林人,只为了五十贯钱,就将教材传播了出去,而且是全套教材。 要知道这批教材,朱高煦光书写就花费了两年时间,花费的人力物力更是难以评估。 结果因为个人的愚蠢,这批教材被人拓印卖出,现在传播到了整個江南。 光是一月以来查抄的书场就高达五十六处,牵扯五千余人。 原本朱高煦还以为,这件案子背后是江左或者浙西、江东的官员在捣乱,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还能有个撒气的对象,可现实却给了他一个耳光。 “殿下,您消消气……” 亦失哈劝慰朱高煦,可朱高煦却气笑了,他在桌案前来回渡步,口中念念有词: “我说这些日子不见他们动静,合着他们早就知道这案子与自己无关,全等着看我笑话呢!” “给我传教各地官学,把王平的下场给我张榜告示,让天下教习们好好看看,他是怎么为了二十贯钱,让朝廷耗费数万人力物力的!” “再给刑部发教令,让他们增添一条律法,但凡私下售卖官学教材,一律夷三族!” “是……”听到朱高煦的话,亦失哈心底叹了一口气。 从朱高煦对王平和诏谕刑部的惩处来看,朱高煦没把王平夷三族,已经是看在王平渤海吉林人的份上了。 换做其它地方的学子,恐怕早就夷三族了,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正因如此,也能从此看出朱高煦有多难堪。 自己一手培养的渤海学子,就为了二十贯钱把他给卖了,这换谁听了都得吐血。 不是朱高煦,王平现在还是吉林船厂的一个普通军户子弟,一辈子只能待在吉林屯田。 朱高煦给了他机会,他却直接背刺朱高煦。 “殿下,要不要借题发挥,反正江西和江东不少学子都买了教材。” 亦失哈想让朱高煦杀杀江南的威风,朱高煦听后却抬手:“责令购买教材的所有人归还教材,朝廷按照市价退钱,敢有私下拓印者,夷三族!” 这兴许是朱高煦提及“夷三族”最多的一天,饶是如此,他所杀之人也不过王平一人,其余牵连的人都被他流放到了大宁都司的漠东三卫。 “北边粮草调拨的如何?” 朱高煦消了消火,并开始关心北边的北征事宜。 “漠东三卫已经开辟屯田七万余亩,产出在七斗左右,当地有军户百姓近三万,渤海和辽东也给当地陆续运了六十万石粮,运抵四十八万石。” “眼下北征的难题,主要还是民夫的问题。” 亦失哈解释着北边的情况,朱高煦听后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 “从韩州、长春、肇州、吉林、安东各地征调十五万民夫,每人每日工价二十文,等待朝廷调令集结。” “山东调运五十万石前往辽东,辽东从民间买五十万石北上鹤城卫。” 朱高煦只布置了后勤,至于军队那不在他考虑范围内,朱棣会自己搞定。 这次大明要对付的,主要是盘踞在呼伦贝尔草原的阿鲁台部,并在击退他们后留兵驻守在哈剌温山脉西段,一点点向着斡难河上游进发。 此刻的阿鲁台有能战之兵五六万,部众三四十万口。 如果算上瓦剌,那应该有百余万人口,能战之兵十二三万。 这还是中亚蒙古人没有东迁的情况,如果等中亚蒙古人东迁,那估计鞑靼、瓦剌两大部真能拉出一百六十万人口,近十五万大军来和大明打擂台。 正因如此,朱高煦才会想着让朱棣先出兵削弱一番阿鲁台,别等本雅失里和阿鲁台汇合再动手。 鞑靼和兀良哈不一样,兀良哈本来就实力不强,即便如此也在漠东和朱高煦、朱棣两父子打了十几年擂台。 相比较之下,能拉出五六万甲兵的阿鲁台可以说是一个势力强大的对手,更别提马哈木、太平及把秃孛罗等瓦剌贵族了。 以明初规模最大的两次北征来看,分别是洪武北伐捕鱼儿海之战期间的十三万,以及朱棣首次御驾亲征阿鲁台,本雅失里期间,约十二万。 在远离供给中心的境外,大明的最大规模出兵就十三万。 当然,如果再狠一点的话,也许能凑到十五万,但没有那个必要,因为蒙古人对阵明军确实没有胜算。 就朱棣亲征阿鲁台来说,十二万大军加上三十几万民夫凑出的五十万人,实际上运送到前线,只有朱棣身边的两三万人。 即便如此,朱棣也凭着两三万人,将阿鲁台和本雅失里的五六万人给正面击垮。 这还是历史上的明军,而眼下的明军拥有火炮和火绳枪,战力比历史更甚不说,北征距离也直接缩短。 从鹤城卫到斡难河上游,只需要五万军队和十五万民夫就足够。 趁着本雅失里没有东进,先把阿鲁台打得半身不遂,然后休息两年再收拾瓦剌,把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给打残。 这么一来,起码能给大明争取到十几年的太平日子。 朱棣五次北征,后三次斩获不多的原因就是因为前两次北征分别把鞑靼和瓦剌本部给打疼了,这两部见到朱棣就夺命狂奔,尤其是阿鲁台连粮车和牧群都给丢了,导致部众被冻死饿死者无算。 在朱高煦看来,只要北征两次,保证漠东太平就足够。 只要给大宁的漠东三卫十年时间,漠东三卫绝对能作为日后的明军西征粮仓,源源不断的给明军输送粮草。 有漠东三卫做基础,再加上日后掌控哈密,明军完全可以从东西两个方向夹击鞑靼、瓦剌两部。 只要每年保持几千人的野战骑兵对两部进行捣巢,用不了几年两部就得撑不下去西迁。 想到可以解决蒙古的问题,朱高煦原本因为王平之事而生气的心情都不由冷静了下来。 “对了,河套怎么样了。” 深呼吸舒缓了情绪,朱高煦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询问起了河套的事情。 “河套情况不错!”提到河套,亦失哈都精神了几分。 “林粟在抵达河套后,分别从陕西、陕西等地迁徙胡汉三万余口百姓在当地放牧、屯垦,兴修水利。” “从永乐三年到如今,河套之地耕地频增,眼下已经有近五十万亩耕地,算上当地的军户,也有三万七千余户,近十八万口人了。” “再这么下去,河套应该就能恢复为州、府了。” 亦失哈的高兴是有道理的,大明这四年来对河套的投入也算不计成本,光粮食就先后调拨四百万石,火药二百吨,水泥六百吨,煤炭四千吨,几乎把每年山西的结余都调给了河套的六个卫所。 正因如此,河套才会恢复的如此之快,而且也建立起了自己的“工业”。 “我让林粟弄的九原铁矿,他经营如何了?” 朱高煦笑着开口询问,亦失哈听后立马高兴道:“奴婢要说的正是这里。” “自铁矿开挖四年以来,每年产出熟铁近百万斤,成本不过每斤五文,售出却足有三十文。” “仅此一项收入,九原卫就能收获两万多贯岁入,虽然还不能自给自足,但随着时间推移,相信那一天也快到来了。” “除此之外,九原卫治下的察罕脑儿卫(鄂尔多斯)也已经找到了您所说的煤矿,部分煤矿开采困难,可开采容易得煤矿也很多。” “按照殿下您交代的,当地千户所军户专以开采煤炭为生计,数千人每年可开采三万余吨煤炭。” “眼下,山西布政使司和陕西布政使司就因为此事争吵了起来。” “山西布政使司认为当地隶属山西行都司,故此自然归属山西。” “陕西布政使司则是认为,当地自古就隶属陕西,故此自然归属陕西。” 亦失哈好像说笑话般的说出山西、陕西二省官员的争吵,朱高煦听后也轻笑: “早年这里还是不毛之地的时候,他们谁都不接手,如今这里有了铁矿和煤矿,他们反倒争夺了起来。” 朱高煦摸了摸八字胡:“不管他们,当地归属谁,我心里自有定夺。” “眼下还不是在对当地设府的好时候,起码得等到第一次北征结束。” “不过这地方的铁矿和煤炭消息一旦走漏,那北边的鞑靼和瓦剌恐怕会想着占据这块地方。” 人类发动战争就是为了争夺资源,眼下曾经不毛之地的河套能够产出铁矿和煤炭这两种大明必需品,那自然也会被其它人所觊觎。 鞑靼和瓦剌如果能获得现在的河套,那他们一年装备几万套铁甲不成问题。 这些埋藏在土地中的宝贝,如果没有朱高煦的点醒,恐怕还需要几百年才能重见天日。 类似这样宝贝的地方,朱高煦还记得很多,例如南边的吕宋…… “吕宋的情况和河套相比如何了?” 他询问亦失哈,亦失哈也对这件事情做出回答:“下西洋舰队一个月前才将五百名工匠、七千名迁徙罪犯送抵吕宋城。” “吕宋总督已经接到了您的令旨,指挥使蒋贵不日就会派出训练了两年的吕宋本土战兵前往北边修建道路,勘查金银矿。” “等会……”朱高煦抬手打断,同时询问亦失哈道:“你说那指挥使叫什么?” “蒋贵”亦失哈回答过后,以为朱高煦认识,所以还特意说道;“他是燕府出身的。” “燕府出身?”朱高煦脸上出现笑意,他还真的没想到能捡到正统年间的名将。 “让他好好干,只要吕宋的金银矿能找到并开采,我记他的功,调他回北边。” “是……”亦失哈不明白一个区区卫指挥使怎么会让自家殿下这么高兴,只当是朱高煦与蒋贵有旧。 简单汇报了工作,亦失哈便命令班值太监传膳。 朱高煦也因为发掘了蒋贵,加上河套、漠东步入正轨而高兴了起来。 在他高兴之余,比较他更高兴的,则是重新回到了旧港宣慰司的郑和。 “让一让!让一让!” “前面的人让开,不要拥挤在道路中间!” 永乐七年的巨港码头相较于郑和刚刚抵达的时候,显得更为干净、整洁且繁华。 施进卿带人迎接了郑和、陈瑄、崔均等人,而梁道明则是在北上大明接受朱棣册封后选择返回了老家,与他一样选择的还有郑伯。 眼下,旧港宣慰司仅有两个卫,以及隶属宣慰司下面的十二个土邦。 这些土邦的酋长都跟随郑和前往了北平,并接受册封成为了大明治下的土官。 “尔等诸卫的差发已经商量好了,你们也没有什么意见,既然如此,那就定每年的九月缴纳差发给宣慰司衙门,有问题吗?” 站在巨港码头上,郑和与十二个羁縻土司面前与他们交谈差发的问题。 大明对治下土司都会派遣差发,哪怕是三宣六慰也要定期缴纳差发,而苏门答腊岛上的这十二个土邦自然也一样。 郑和根据他们的实力,让他们分别缴纳各种数量不等的香料为差发,这些差发折色下来差不多就是每个土邦五十贯到一百贯不等。 当然,对于他们来说,这差发所需要的香料并不算多,也影响不了他们的生活。 只有给旧港宣慰司缴纳差发,他们才能获得庇护,避免被北边的亚齐和南边的满者伯夷吞并。 “我等谨记……” 十二个土司纷纷点头,郑和见状便对施进卿招呼:“派兵护送他们返回驻地。” “是!”身穿卫指挥使官袍的施进卿毕恭毕敬行礼,没了之前的桀骜,只有恭顺。 这些日子他跟随驻扎在巨港的南洋卫追剿过不少海盗,亲眼看到了明军火炮的厉害,自然没了之前割据旧港的想法。 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立功往上爬,最好是做到旧港宣慰使的职位。 在郑和交代过后,他立马带兵护送十二个土司返回驻地,而不远处的陈瑄见郑和说完,当下也走过来开口道: “这巨港比我想象中的要繁荣多了,完全不输于松江、扬州等地码头。” 陈瑄与郑和说着,同时二人的目光也投向了码头上。 只见码头上挤满了各种形态的船只,小至渔船,大至货船,船员们穿着五颜六色的服饰,辛勤地忙碌着。 码头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商贩们利用这个繁忙的场所,挑着各种货物,喊着叫卖,引得人们纷纷驻足。 这里有披头散发的南洋女人在卖唱,也有穿着五彩斑斓服饰的杂耍表演者在耍杂技,还有卖艺的猴子和老虎,让人们拍手叫好频频。 除了人们的喧哗声和拥挤现场,还可看到许多特别之处,比如在船员和码头工人之间,安然处于“掌舵者”的位置的,是一批面容沧桑的马来人。 他们在河上打渔了一辈子,有的年轻时也曾上船当过海盗,这些经历丰富了他们的航行经验和判断力,成为码头一道风景。 他们在这里等待着,等着大明和诸国商帮的船队雇佣,不过他们的如意算盘注定了要打空。 在舰队南下前,郑和就已经培训过了商帮们的舵手,并且给每艘商帮的武装马船都配备了两名经验丰富的下西洋水手。 正因如此,整支舰队从南下到现在,路上没有发生一艘船只搁浅的事件。 他们在杭州、福州、广州、交趾、占城、满剌加分别补给,直到抵达旧港宣慰司的巨港城。 在阳光照射下,巨港码头更显得生机勃勃,不时有几艘新近修缮好的船只,顺着巨港的母亲河摩西河徐徐驶过,在码头边小心地抬升着锚。 站在这里,也可以看到一些随时准备进港的船只。 它们是来巨港贩卖一些土特产的船只,虽说大明禁止南洋私下民营贸易,但这个禁止主要还是针对三百料以上的福船,而非这种几十料的渔船。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前往小西洋?” 陈瑄和郑和走上了一辆马车,乘坐马车前往了曾经的三佛齐王宫。 那里已经被朱棣批准作为旧港宣慰司衙门来使用,故此他们可以居住其中。 “这里的建设还不行,起码得把从安南带来的水泥作用于铺设路面,让城内和码头道路平整才能离开。” 郑和坐在马车上打开窗户,示意陈瑄看看外面。 陈瑄看了看,街道上的道路虽然经过修整,但由于排水不行,现在已经开始出现了裂痕,不久之后恐怕就会垮塌。 “没想到我都下西洋了,结果还要做这些民生事情。” 陈瑄爽朗一笑,郑和也苦笑道:“我一开始下西洋时也是这么想的,结果殿下给我的……唉!” 他叹了一口气,陈瑄却笑道:“我算是知道你上次下西洋为什么会耽搁两年了。” “就这种情况,只耽搁两年已经算是做的不错了。” “不过……”陈瑄顿了顿,将车窗给拉上的同时,小心询问道:“这批商帮的船只,我们需要收税吗?” “我看他们现在已经熟练运用了船上的铁炮,虽然我不觉得他们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威胁,但我还是担心向他们收税时,这群家伙会想着暗算我们。” 自从在崇明岛海战被杨展暗度陈仓后,陈瑄看谁都不像好人。 郑和闻言爽朗一笑:“不怪你,这一路上你没见到我们用火炮打海盗船的场景。” “放心吧,等出了满剌加海峡,那些商帮见到了小西洋海盗的下场后,绝对不敢生出别样的心思。” “这么自信?”陈瑄抚了抚自己的短须,但还是爽朗道:“反正你是正使,我就相信你了!” “好!”郑和也笑道:“有什么事情我扛着,伱可别以为我是个宦官就轻视我,我也是跟着陛下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陈瑄闻言哭笑不得:“那不会,我还是你们的手下败将呢……” 两人闻言对视一眼,纷纷爽朗大笑,单论脾气来说,他们还挺对脾气的,都是对事不对人。 不多时,他们的马车停在了三佛齐王宫的面前,待他们下车,那王宫的石匾已经被取下,新换上的是【大明旧港宣慰司】的石匾。 在这块石匾下,两人并肩走进了这处由王宫改为衙门的城池中,在甬道内,那拉长的影子似乎在说他们将会是多年的战友…… (本章完) 第355章 永乐二征 “呜呜呜……” 三月中旬,呼声焦躁间,江东门码头再次迎来了繁忙。 站在码头上,代表天子的龙舟及黄罗盖伞一个停泊船位,一个矗立岸上。 码头之上充斥着马匹上船,兵卒上船的画面,整个码头足有两万余将士和上千名文官。 朱棣北征路上,一如既往的不会缺乏文臣的陪同,不管他是舍不得权力,还是想让这群江南文臣看看北方的环境艰苦,总之对于皇帝来说,他这做法并无不妥。 不过这样的做法,首要保证的就是己方实力能盖过对方,甚至能游刃有余的战胜对方,不然就会像某位留学生一样,不仅自己被俘,兵部和户部两位尚书,以及内阁大学士及六部侍郎大部分被一锅端。 如果不是留学生没把五朝老臣,礼部尚书胡濙和户部尚书王直带走,那北京才真是岌岌可危,仅凭于谦一个兵部侍郎根本镇不住场子。 “六部尚书我留给你,我带六部的左侍郎还有殿阁大学士去北边就行。” “你留在南边监国之余,别忘了好好照顾你娘亲。” 黄罗盖伞下,身穿黄色衮服的朱棣事无巨细的交代着朱高煦,对此朱高煦也针对每一句给出回应。 “北边的民夫、粮草已经征调齐全,只要您不要想着打完阿鲁台再去打马哈木、太平他们就行。” “此外,儿臣觉得这一战,您最好是能把阿鲁台直接消灭,不然以蒙古人的性格,阿鲁台只要遭受这一次重创,日后必然都躲着您走。” “兀良哈是没有办法,他们无法携带大量牲畜从漠东逃回漠北,但鞑靼和瓦剌不一样。” “一旦被您重创一次,日后您就别再想找到他们的主力了。” 朱高煦这话是根据他对蒙古人的了解,以及对历史的清楚所分析的。 历史上鞑靼、瓦剌两部自从分别被朱棣揍了两顿后,鞑靼每次听到朱棣北征就立马逃跑,瓦剌直接称臣,成为大明北征鞑靼的马前卒。 不过也正因为瓦剌直接称臣,所以在朱高炽、朱瞻基即位后并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 联想到这些,朱高煦不免日常吐槽起了大侄子。 在朱棣北征病逝期间,马哈木之子的脱欢在朝贡北京回程路上将太平杀害,把秃孛罗失也在同年底被脱欢杀害。 至此,瓦剌三大部中脱欢一家独大。 朱瞻基对于其它两部也不扶持,只在名义上册封太平之子捏烈忽袭爵为贤义王,结果脱欢直接派兵征服土尔扈特部,并忐忑等了几個月。 直到他发现朱瞻基根本没管自己征服土尔扈特部的事情,他立马意识到机会到来,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开始统一蒙古的战争。 等朱瞻基死的时候,留给朱祁镇的局面是全蒙古除阿台汗外,其余部落尽数臣属瓦剌的局面。 朱祁镇上台不到三年,阿台汗被攻杀身死,全蒙古统一之下,朱瞻基成功养出了一个不亚于王保保时期的一个蒙古政权。 就这份外部战略布置,朱高煦真不知道怎么吹所谓的“仁宣之治”。 人口没有太大增长,百姓叛乱规模比永乐年间还要大,外部局势糜烂一片。 北边养出了一个能拉出九万兵马的瓦剌,南边养出一个能拉出十几万兵马的麓川,海上旧港宣慰司也日渐式微,中南半岛阳奉阴违,西边哈密还被瓦剌挟持…… 一想到这些,朱高煦就觉得自己取代老大那一大家子简直就是天命所归。 最起码瓦剌和麓川别想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崛起,不能把他们灭亡也要把它们重创,留给儿孙十几二十年太平。 “你想什么呢?” 朱棣看着朱高煦不说话,一脸狐疑。 “没什么,就是政务上的事情。”朱高煦回过神来,只能扯了一个谎,毕竟他总不能说出老大那一家子干出的好事情吧。 老大那一脉往后数,除了朱见深和朱厚照干得不错,朱祁钰、朱载坖平庸外,其它人简直就是稀碎。 就他们干的那些事,朱高煦生怕自己告诉朱棣后,朱棣直接高血压被送回乾清宫和徐皇后作伴。 “嗯……” 看着朱高煦明明有事却不想说,朱棣狐疑的应了一声,随后才看向了正在上船的文臣武将及兵马。 “俺这次带着羽林三卫和肇州左右二卫北上,算上孟章所辖的肇州、吉林二卫,朱能和丘福的燕山卫和蔚州卫,以及王义的大宁卫,一共是十个卫,五万六千人。” “三万四千骑兵和两万两千马步兵,嘿嘿……” 朱棣捋了捋自己的大胡子,脸上的高兴掩盖不住。 曾几何时,他带着二十几万大军北巡时,麾下骑兵也不过才七八千。 如今十二三年过去,自己都能轻松拉出三万多骑兵了。 如果算上西北、西南、西番的边骑,那大明也有近七万骑兵了。 想到这里,朱棣不免看向了紫金山方向,似乎在给孝陵之中的老朱汇报工作。 “对了老二,马政你弄得怎么样了?” 朱棣回过神来,询问了一下马政的事情。 虽说永乐开朝时,朱棣不放心把马政交给朱高煦一个人管理,故此把马政一分为二,但随着这七年过去,朱棣对朱高煦可谓十分满意,所以朝廷上下大小事务几乎都交给了他处理。 正因如此,朱棣很多事情不用过问,朱高煦就能办的很好,甚至超出朱棣的预期。 “眼下朝廷的太仆寺治下豢养未骟的军马为七万余匹,已经骟的军马约二十二万。” “除此之外,还有未骟乘马十五万匹,已骟乘马二十六万匹。” “除了军马和乘马,牧场还养有挽马近三十万匹,耕牛三十余万头。” 在朱高煦的汇报下,直接掌握在太仆寺和军队的牧群数量有近一百万匹马,三十余万头牛。 这个数据,是历史上朱棣在永乐十九年才完成的功绩,但由于朱高煦乱入,致使大明提前灭亡兀良哈,获得了大批牧群,加上渤海草场充足,豆料充足,故此才得到了这样的成果。 这些掌握在朝廷手中的挽马耕牛都是实打实的生产力,如果将他们投入到某一省,那能迅速让一省之地增加许多耕地。 当然,前提条件是配给百姓足够的豆料和粮食,让他们可以毫无顾忌的开荒。 “这些挽马和耕牛,你准备调拨给谁?” 朱棣自然也明白挽马和耕牛对农业的重要性,所以询问起了朱高煦。 对此朱高煦则是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虽然有耕牛挽马六十余万,但能出栏的从事农业生产的不过十余万。” “这些耕牛挽马,豢养在漠东三卫的就地发放给当地百姓,争取三年后让当地百姓每人拥田十亩以上。” “至于剩下的,儿臣准备调给北直隶、山东和河南。” 北直隶、山东和河南,这三个省不管放在哪个时期都是农业上的大省,可由于两宋辽金三易回河和元代以来的黄河决口,此时生活在这三省土地上的百姓不过九百余万,所开垦耕地也不足八千万亩。 这三省的耕地潜力不用说多,如果能有配套的耕牛和挽马,那一户人家完全可以粗放式耕种近百亩耕地。 按照三省一百五十余万户来算,哪怕不移民,这些百姓也能在后续开垦并粗放耕种一亿五六千万亩耕地。 这三省的耕地潜力如果按照后世来算,那足足有三亿亩,即便黄河没有改道,没能冲击出来东营那一大片,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朱高煦其实很想在北方搞大农庄式的生产方式,即北方二百余万户百姓,开垦并耕种数亿亩耕地的经济形式,然而生产力不允许他这么做。 没有进入工业化前,一个农民纯人力顶多耕种五亩,一个五口之家顶多不超过三十亩,哪怕粗放些,也不过五十亩。 粗放式的下场必然是亩产不如精耕细作来的高,这点太学的试验田已经试过了。 在江南精耕细作一亩地能产出两石半乃至三石,粗放耕作顶多两石,甚至部分只有一石七八斗。 所以即便北方粗放耕种,也不会突破现有产出的产量。 想要突破现有产量,就是让生产力提高,而生产力的提高除了科技进步,就只有发放作为生产力的耕牛、挽马。 十余万耕牛挽马如果投入一个省,那能在口粮保证的情况下,让这个省在人口不曾流入的情况下,耕地直接增长数百万亩。 因此,这十余万耕牛挽马对于江南是锦上添花,可对于北方诸省却是雪中送炭。 朱棣对于朱高煦的安排很满意,但还是建议道:“最好还是安排给北直隶,日后调粮走北直隶要比河南距离更近一些。” 由于朱棣上次北征返程在北直隶东边修建了天津卫,因此北直隶的粮食也可以走天津运往辽东的辽河,一路抵达开平后,北上四百里就能走长春北边的松原所运往鹤城卫。 这条路线走下来,时间不会超过二十天,损耗不会超过四成。 “那就先满足迁入河南百姓的需求,然后尽数交给顺天府、永平府和河间府的百姓吧。” 朱高煦做出安排,朱棣颔首后也看了看上船的队伍。 在确定还需要一段时间后,朱棣也和朱高煦交代道:“瓯宁王府的事情,你不要查了。” “儿臣没查。”听到朱棣说起瓯宁王府的事情,朱高煦低垂眼眸颔首。 见状,朱棣松了一口气:“这事情俺已经解决好,你不用插手,这次伱监国,不会有人给你添乱子了。” “是……”朱高煦点头,同时也不忘对朱棣交代道: “父亲此次北征,若是能多多缴获牛马南下,可直接交托给孟章、王义在大宁、渤海分别牧养驯化这些耕牛、挽马。” 蒙古牛不会耕种,想让它学会耕种,必须人工干涉并驯化他们才行。 这个时间短则几个月,长则几年,如果无法驯化,那就留着当牧种,等待生下小牛后,人工开始驯化小牛来耕种。 朱高煦让朱棣把牧群交给孟章,是因为渤海和大宁、辽东等地已经有一套成熟的驯化体系了。 朱棣自然也知道,所以他没有像以前一样讨价还价,而是点头应下后重复吩咐:“记得照顾好你娘亲,俺回来要见她好好的。” “您放心……”朱高煦躬身作揖,朱棣见状也招呼王彦跟自己准备上船。 瞧着他们走远上船,朱高煦心里百感交集。 江风吹了他许久,他才叹息着转身离去。 在回到金辂附近后,朱高煦便见到了焦急等待在原地的亦失哈。 “怎么了?” “四川发生了民变……” 亦失哈的回答让朱高煦紧皱眉头:“上车说。” “是!”亦失哈为朱高煦开门,在朱高煦上车后跟随上去,并吩咐金辂和护卫返回宫城。 做完这一切后,亦失哈才从袖中拿出了四川布政使蹇义的奏疏。 接过奏疏一目十行,朱高煦大致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四川人口稀少是事实,所以在李景隆、盛庸、沐春等人改土归流,平定西南夷叛乱的过程中,被俘的土民并非是就地安置,而是迁徙到了四川、湖广等地安置。 朝廷挑选的安置地方,通常是丘陵或平原地区,而不是挑选容易割据的山区。 站在土民的角度来看,从山区迁移到丘陵、平原上,这是一件大喜事才对。 况且随着四川新政展开,朝廷开始给土民和四川百姓提供一定数量的口粮,让他们可以放心开荒耕种,这更是好事一件。 当初朝廷安置土民的地方,是朱高煦亲自选的潼川、资州和顺庆府的西南丘陵平原地区。 正因如此,他从未担心过当地土民会叛乱的事情。 此刻他手中的奏疏中,蹇义简单汇报了一下土民叛乱的原因和情况。 简单来说,就是自从川东南贵州地区的土司从南京返回当地后,便有不少主动选择接受改土归流。 对于接受改土归流的土司,朝廷的做法是迁移一半土民进入二府一州,调拨口粮,发放农具的同时指挥他们自己修建房屋,并对四周开垦荒地。 这一切做法并无不妥,至少在蹇义看来,这放在这个时代简直就是仁政。 然而随着土民迁徙到二府一州的数量越来越多,其中不免混杂了一些其它大土司的耳目。 他们日常煽动当地的土民,不过在朝廷调拨口粮和发放农具,修建房屋的仁政下,并没有多少土民选择信任这群人。 然而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顽固的土民聚集在了他们四周。 起先蹇义也没放在心上,而是觉得朝廷只要开诚布公,帮助他们在当地安居乐业,他们就不会发生哗变的事情。 可事实证明蹇义还是低估了这群人的顽固,这次的民变发生在顺庆府治下的西充县,起因是因为一场暴雨致使朝廷押运给西充县土民的粮食耽搁。 其实耽搁的时间并不长,不过五天而已,并且西充县的县丞已经调查过治下土民的情况,家中都有起码半个月以上的余粮,所以简单解释过后,他便没放在心上。 然而在朝廷的兵马司和县丞离开后,当地一些居心不良的土民开始蛊惑四周土民,并说他们吃了太多粮食却没有产出,朝廷已经决定征调兵马围剿他们。 这种漏洞百出的谎言,在当地县丞乃至蹇义,甚至朱高煦看来都那么可笑,然而对于常年被土司盘剥,被官兵追杀的土民来说却十分常见。 二月二十四日,西充县土民叛乱,好在他们准备不充足,没能攻下西充县。 随着西充县放飞信鸽送出消息,西充所的卫所兵开始调兵平叛。 由于四川卫所改制,所以西充千户所的兵卒是满额的一千人。 当这一千人出现在西充的时候,不足万人的土民叛军仅在交锋间隙就开始溃败。 对于西充千户所的官兵来说,土民只要叛乱就是叛军,所以他们自然没有手下留情。 交战半日,数千土民叛军尸首分离,剩余不足四千人被赶来的西充知县、县丞招抚。 一场普通的镇压,原本也就到此为止了,然而随着有心人的发酵,二府一州不少土民却听信谣言,认为这是朝廷对土民的屠杀开始。 正因如此,过去半个多月的时间里,二府一州先后爆发了十余场土民叛乱,规模从数百人到数千人不止。 “一群杂种!” 朱高煦看着奏疏内容破口大骂,他骂的不是被蛊惑的土民,而是致使蛊惑土民的人。 这件事他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川东南的贵州四大土司在搞事。 云南的三大土司里,木氏已经接手改土归流,其它两个土司距离四川太远。 广西三大土司没有那么长的手,所以只能是贵州的四大土司。 “杨文进入四川了吗?” 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点了点头:“他已经在资州平定叛乱了。” “告诉他,以招抚为主,其次才是动兵。”朱高煦提醒道: “另外,把这件事情告诉当地的土民,让他们清楚谁才是敌人。” 说罢,朱高煦想到了西南的布局,随后继续道:“此次叛乱结束后,立马着手开始募兵训练,火器要加紧送往四川。” “六月前要实现对四大土司的包围,当地卫所高筑城、广积粮,老老实实等待援兵。” “另外让西厂驻川东南区域的土司进行调查,看看他们最近在干嘛。” 布置完一切,朱高煦看着亦失哈将这一切用书笔记下。 待他写完,朱高煦这才揉了揉眉心,而亦失哈也担心道:“殿下,同时对漠北和西南动兵,这会不会太频繁了些。” “当断则断,趁朝廷有兵有钱,施以霹雳手段才能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天下共主。” 朱高煦毫不犹豫的给出回答,他从来不把那群试图顽抗朝廷的土司当正常人,他们说到底也是野心家。 如果不趁这个时候解决他们,那留到后世就又是一场播州之役、奢安之乱。 反正朝廷现在有钱有粮还有人,并且四大土司也才刚刚得知朝廷要着手对贵州进行全面改土归流。 以他们的速度和所能借助的材料来看,他们无法构筑抵挡西南军团手中的攻城炮。 既然如此,那自己为什么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群家伙盘踞当地数百上千年,手中积攒的钱粮和耕地、人口不在少数。” “加上此前他们在安南所做之事,所劫掠之财货、人口,拿下他们之后所缴获的东西,即便无法填平军费,也不会让军费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大。” 朱高煦做出分析,并对亦失哈交代道:“虽说我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但以他们对当地的熟悉来看,这场战事应该要持续一两年。” “抓住这个时间,让山东、渤海、辽东等地毕业的部分学子学习当地土民的土话,这样会方便我们日后直接管理当地。” 朱高煦交代着亦失哈,可亦失哈却笑着作揖道: “殿下放心,这件事情您之前就安排过了,一些毕业学子已经学习两年有余了。” “我之前安排过?”朱高煦闻言也尴尬一笑:“倒是忙的忘记了,现在倒是能派上用场了。” “既然这样,那就让他们抓紧学习,估计顶多一年,朝廷就需要派人前往当地部分地区进行管理了。” “是!”亦失哈点头回礼,而此刻金辂也驶进了宫城,停在了东宫门口。 朱高煦在亦失哈的帮忙下下车,走进春和殿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亦失哈: “对了,帮我查一查这两年科举的进士里有没有一个叫做王骥北直隶进士。” “奴婢领教令”亦失哈点头,尽管不知道朱高煦为什么要找这人,但他向来是按照意思办事。 瞧着亦失哈走远去办这事,朱高煦也不由看向了晴朗的天色,用手遮在眉目前,低语道: “蒋贵、陈懋都有了,现在再凑齐王骥,大明还能再兴旺四十年……” (本章完) 第356章 朱家欢乐 “兹授黔国公沐春平夷将军,节制四川、云南、广西、湖广、四川行都司等五个都司,即日发兵,征讨贵州不臣土司!” “臣,领旨谢恩……” 四月中旬,伴随着自南京而来的传旨太监宣传旨意,云南昆明府黔国公内的沐春毕恭毕敬的接过圣旨,领旨谢恩。 “黔国公,殿下的意思很清楚,早些把贵州的土司解决,如此朝廷才能省下力气去治理广西、云南的土司。” “此次平夷,朝廷已经在重庆、乌蒙、桂林、常德等府各囤粮五十万石,合计二百万石,另各置新钱二十万贯,合计八十万贯。” “殿下说了,这笔钱粮都用于平夷,早早改土归流结束,剩下的钱粮都用于犒赏各军。” “具体怎么花,都看您自己……” 传旨太监明目张胆的暗示沐春,沐春虽然讨厌,却不得不让沐晟将一个人头大小的箱子端上来。 传旨太监接过,贪婪的将其打开,只见其中摆满了银子,粗略一看估计不下于五百两。 “呵呵,那就提前祝贺黔国公马到功成了……” “承公公吉言。” 二人客套一番,不多时那传旨太监便离去了。 在他走后不久,西厂也将贵州的情报送抵了黔国公府。 刚刚从八百大甸领兵返回不久的沐春仔细打量着情报上的内容,贵州土司袭荫的统计数目是二百二十五家,其中还有接受改土归流的文职土官六十五家。 除去改土归流的六十五家,也就是说需要沐春收拾的土司是一百六十家。 俗语说百年的朝廷,千年的土司…… 这句话听上去有些夸张,但却是现实存在的事实。 安、田、杨、宋四大土司在贵州统治的历史远长于册封他们的王朝。 汉唐宋元这些王朝都灰飞烟灭了,可他们这群土司家族还屹立不倒,而安、田、杨、宋四大土司家族的这一排名也是以他们统治历史长短来的。 水西的安家是贵州历史最悠久的土司家族,时间可以直接追溯到三国时期。 在诸葛亮平定南中的战事中,安家先祖罗氏首领帮助诸葛亮战胜南中豪强,故此被诸葛亮册封为罗甸国王。 到了北宋初期,罗甸国王主色攻陷了矩州(贵阳),宋太祖赵匡胤予以敕书,让其世袭矩州刺史。 到了元世祖忽必烈时期,罗甸国主阿榨内附,受封水西安抚使,得到了数十年的太平发展。 直到大明建立,水西土司和水东土司共同归顺大明,朱元璋在两大土司的之地设置了贵州宣慰司。 当时的水西宣慰使霭翠为贵州正宣慰司,改汉姓为安,历史上就称为“水西安氏”,正式成为贵州土司王。 霭翠这个人并不出名,但如果提起他的妻子,那恐怕许多人都耳熟能详。 他的遗孀被称为奢香夫人,不过已经在洪武二十九去世,如今水西安氏的掌事人是她的儿子安的。 安的这个人沐春很了解,因为他手下的马场是常年上贡水西马,而这也代表他有一定数量的山地骑兵。 不过他这個人平日里行事诚恳,加上其母奢香夫人的教导,因此一直是比较有大局观的。 他虽然不愿意接受改土归流,可也不愿意起兵跟随其他土司作乱。 一旦其它土司露出颓势或被镇压,那安的定然会接受改土归流的招抚,所以沐春没把他放在眼里。 “令杨文率四川都司六卫兵马在长江两岸布防,不要让土司大军跨过长江,同时勒令他不得追击。” 沐春先对四川都司做出安排,一旁的沐晟见状连忙让人记下。 布置了贵州西北地区的防线后,沐春有根据资料开始继续布置。 按照时间来算,四州田家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隋朝。 隋文帝时期,田氏田宗显被授予黔中刺史,其家族在隋朝和唐朝、两宋时期捞足了政治资本,故此发展的最为壮大,所占据的土地也是最为肥沃、最为广袤。 虽说田氏被明玉珍和朱元璋拆分成了思南田氏和思州田氏,可其麾下依旧有百万之民,数万兵将,是沐春最为关注的土司。 “请镇远侯(顾成)以平洞蛮的借口前往常德,并调动湖广都司兵马在辰州一带屯兵,等我将令出兵。” “是!” 沐春开口,沐晟记录,不仅如此,沐春还让人拿来地图,将需要重点防御的关隘城池给圈了出来。 做完这一切后,沐春又根据情报开始了对播州杨家的布置。 播州杨家的历史从唐末开始,虽说已经少民土司化,但他们依旧自称出自弘农杨氏,如今已经传下五百三十一年。 播州杨氏人才辈出,在南宋末年,土司杨价和他儿子杨文的镇守下,蒙古大军几次入侵播州而不得,屡在播州折戟。 直到蒙古灭亡南宋,播州都未被攻下,因此元朝对于播州也是以招抚为主。 单论实力和性格来说,田家和杨家是这次贵州全境改土归流的最大刺头,尤其是修建了不少工事,将播州经营固若金汤的杨氏更为棘手。 虽说自己手中有攻城炮,但贵州道路崎岖,因此想要在短时间内解决杨氏还是有些困难的。 “杨氏由我亲自领云南都司、四川行都司兵马屯兵重庆,担任主攻。” 沐春把硬骨头留给自己,这让沐晟有些迟疑,不由开口道:“这么一来,我们的兵恐怕……” “什么我们的兵?”沐春皱眉,很不满自己弟弟的这话。 “景茂(表字),太祖高皇帝当年对你的疼爱,你都忘却了?” 沐春不喜质问,沐晟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低下头:“我一时口误,希望大哥原谅。” “下不为例。”沐春被沐晟一句话扰乱了心思,不得不重新花费时间复盘战场。 对于贵州四大土司中剩下的宋氏土司,其从唐代开始长期统治贵州水东地区,也是最早从中原迁入贵州的汉族移民之一。 宋氏很重视文教,当下的家主宋斌更是喜好读书,喜近文士,厌恶那些没有文化,只知道舞刀弄棒的土司,其中就包括播州杨氏。 宋氏与安氏关系紧密,元朝时就联手举兵起义,结果遭到播州杨家的镇压。 宋氏和杨氏同为汉人,但宋氏一直鄙夷杨氏在元朝当顺民,仇恨杨氏阻挠自己起义。 在这种局面下,沐春要先对付谁就很明显了。 “宋氏和安氏不会帮助杨氏,田氏如今内斗严重,可以暂时不理他们。” “届时何福领兵包围贵州西南,曹国公领兵包围东南,杨文、顾成各自领兵包围西北和东北,而我与瞿能领兵从重庆开拔,直奔播州。” “等田氏反应过来,我已经拿下播州的杨昇,届时三路并进,曹国公李景隆与镇远侯顾成配合我三方围剿,田氏败亡不过转瞬之间。” “一旦杨氏和田氏败亡,安氏的安的必然会有意投降,一旦安氏投降,宋氏的宋斌也独木难支。” 沐春看着地图,口中畅快的将四大土司解决。 这种话如果放在旁人口中,沐晟一定会觉得在吹牛皮,但是放在自家大哥身上,他反倒觉得是应该。 毕竟对于自家大哥来说,所谓贵州四大土司也不过是一群臭鱼烂虾罢了。 只要朝廷给的支持足够大,平定贵州要不了多少时间。 “打下贵州容易,如何治理才是问题……” 沐春摸着自己的短须沉思,沐晟却道:“这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吧?” “不管归不归我们管,向朝廷提出建议总归是臣子的本分。”沐春说罢,抬头看向沐晟: “你将我的安排分别发给各地都司,让各地都司兵马开始集结,令各地布政使司招募民夫。” “各地兵马以我为主,没有我的将令,谁也不得擅动一步。” 此刻的沐春颇有黔宁王沐英的风范,沐晟点头应下后,沐春也开口道:“曹国公那边我亲自手书一份过去,便不用你跑了。” “是……”沐晟应下,沐春也起身往书房走了去。 他才前往了八百大甸征战回来,现在还十分疲惫。 一想到再过几个月就要对贵州土司动兵,他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休息。 瞧着他离开,沐晟眼底透露出崇拜,但更多的是妒忌。 只是妒忌归妒忌,只要沐春还在一天,他就依然是沐家老二,也只有沐春在,沐家才能稳坐云南。 沐晟虽然带兵打仗不如沐春,但政治上的嗅觉却并不低。 “汉王府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沐晟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腕,侧头询问刚才旁听完一切的黔国公府护卫。 护卫闻言作揖:“汉王府倒是没有什么举动,汉王来昆明这三年很少出府活动,即便偶尔出府,也只是前往就近的寺庙、道观上香。” “他倒是懂得藏拙。”听到朱高炽的举动,沐晟并不认为朱高炽是世人眼中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 毕竟有朱高煦那样的弟弟,当大哥的但凡没点脑子,下场恐怕不会比李建成好到哪里去。 他如今能活着,还能活的这么滋润,除了朱棣的庇护,朱高煦的轻视以外,也有他自己的本事。 “继续盯着,日后如果朝廷要对云南着手,那必然是要从汉王府开始。” 沐晟吩咐一句,王府护卫也点头退下。 在他离开后,沐晟也起身去操办对贵州改土归流的消息事宜。 此后数日,整个昆明城都有兵马往来,滇西和滇南的各地兵马都在这里聚集过后前往了乌蒙府和曲靖府。 这样的情况,自然瞒不过汉王府的眼线。 “他人呢?” “王妃,殿下他在看书……” “真看书还是假看书,我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当吵闹声传来,汉王府前寝宫侧殿的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就是四五个站在一旁低着头的舞女,以及着急忙慌擦嘴巴的大黑胖子。 “你又躲着偷吃了?!” 张氏气急败坏的走了上来,朱高炽闻言却连忙摆手:“我还没开始呢!” “没开始,你先擦擦你嘴巴上的油,收拾收拾桌上的饭菜!” 张氏所说的偷吃显然不是朱高炽理解的偷吃,一听说的是吃的东西,朱高炽双手一摊:“饿啊,没办法。” 此刻的他比起在南京时的白净样子黑了太多太多,不过身体倒是健康了不少。 “我少了你三餐了?”张氏看着一片狼藉的桌上,心痛道: “伱再继续吃下去,我看我再过几年就要守活寡了。” “诶诶诶,可不敢胡说。”朱高炽一听这话,立马擦了擦手,上前搂住了张氏的肩膀。 “我就是偶尔吃点,你看看我来到云南之后都瘦了十几斤了,王府的医生也说我没事,你看看你,你着什么急啊……” “废话,你死了又不是他们守寡!” 张氏气急败坏的说着,朱高炽也是被怼的没脾气,好声好气的劝了劝张氏,这才让她消了脾气。 “对了,瞻基呢?” 朱高炽四处看了看,没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让他有些好奇。 “你还好意思说!”一听到朱瞻基,张氏脾气就上了头,怼着朱高炽骂道: “我让你少带他出去,你偏不信,他现在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恶习,每日在昆明城里找人斗蛐蛐,你说说你……” 张氏的骂,朱高炽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左耳进右耳出,就当旁边有人在唱戏。 好不容易等张氏骂完了,殿外也传来了轻巧的脚步声。 “爹、娘!我回来了!” 伴随着声音响起,一个八九岁模样大,身高尚不及成人腰间的小黑胖子出现在了前寝宫内。 虽然皮肤黢黑,长相憨厚,但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始终闪烁着道不明的东西。 他的身穿一袭蓝色的圆领袍,袍子的领口干净整齐,袖口却满是灰尘。 他手里拿着一个竹编的蛐蛐笼子,看上去十分爱护。 “儿啊,你这又跑哪去了啊?” 一见到朱瞻基,张氏立马舍了朱高炽,一路快走过来蹲下,白皙的双手揉捏着朱瞻基的黢黑胖脸。 “我斗蛐蛐去了,反正学业都完成了,斗蛐蛐也没事吧?” 朱瞻基展示着自己的宝贝蛐蛐,张氏看后转头瞪了朱高炽一眼,朱高炽只能哼唧着假装没事发生。 过了片刻,他又反应了过来,觉得张氏不可能因为这点事情来急匆匆找自己,故而询问道: “你这急匆匆的来找我,就为了这事情啊?” “什么叫就这事情?”张氏牵着朱瞻基的手起身,同时看着朱高炽道:“昆明城里兵马调动的事情你不知道?” “我知道啊,平贵州宣慰司的事情嘛,和我们又没关系。”朱高炽随便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插在袖中,稳坐钓鱼台。 “万一朝廷征调诸王,让你们率领护卫去参战呢?”张氏说出她的担心,朱高炽却乐了。 “你觉得老二能让我上战场啊?”朱高炽乐呵呵的说道: “要是贵州的事情严重到这种程度,老二能让爹去北征?” “要是贵州事态真的严重,恐怕现在就是我爹在南京城理事,老二亲自带兵来西南平叛了。” 他乐呵呵的开口,张氏却道:“老二也没在南边打过仗啊……” “没打过不代表不能打。”朱高炽撇了撇嘴,似乎有几分羡慕嫉妒。 “老二这些年又是上疏平倭,又是看山点矿,还在漠东挫败兀良哈,指挥王瑄他们对西南开疆拓土,指挥杨展下西洋……” “现在别说他能在西南打仗,你就算说老二能生孩子我都不觉得奇怪。” “闭上你的嘴。”听着朱高炽肆无忌惮的调侃朱高煦,张氏被吓得不轻,可朱高炽却乐呵呵道: “老二可没那么小心眼,他要真的小心眼,我能活到现在?” 他倒是看的清楚,就是那话让张氏十分无奈。 “我听说老三已经入京去看望娘了,你不去?” 张氏还是希望朱高炽在南京所刷刷存在感,尤其是和大侄子朱瞻壑搞好点关系,避免日后朱瞻壑对他们感到不舒服。 “我现在就算想去也去不了了啊。”朱高炽哭笑不得: “这贵州眼看就要打起来了,西南十几万大军都调过去了,我现在除了走南边的安南,也没有其它路可以回南京啊。” “再说了,安南那边也不太平,我听说最近长山的十几万蛮人入寇,傅让正带着兵马去围剿他们呢。” “这要是围剿成功了还好,要是失败了,那我岂不是送上门的肉,等着被吃啊。” 朱高炽说来说去,就是不想挪窝,张氏也对他死心了,摆摆手:“行,您什么都看得透彻,是我叨扰您兴致了,我走。” 张氏说罢转身就拉着朱瞻基离开,朱高炽瞧见他们走了,连忙起身摆摆手:“来来来,吹起来,唱起来……” 在他的吆喝声中,乐女们开始吹拉弹唱,他自己则是坐回位置,继续吃着那一盘盘美食。 事实证明,张氏的担心是存在的,因为汉王府内的西厂探子确实不少。 至少他们这次的对话就被人一字不落的记录发往了南京城,在四月末送到了朱高煦的手上。 “老大倒是过得滋润。” 手拿西厂送来的情报,坐在前寝宫用膳的朱高煦瞬间觉得面前饭菜食之无味。 西厂给他的记录太详细了,详细到老大每天睡了几个乐女,吃了几盘饭菜,菜谱是什么,出王府又去勾搭了哪家女子等等…… 这么一看,他的日子比朱高煦可滋润太多了,每天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玩女人。 “再滋润的日子,也还不是在你眼皮子底下。” 郭琰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照顾了徐皇后许久的他,终于在朱高燧夫妻的到来后卸下了几分担子。 “老三他们怎么样了?” 见郭琰这么说,朱高煦也正好询问起了朱高燧的事情。 朱高燧他们是今早抵达的京城,不过当时朱高煦在组织朝会,朝会过后他又返回了春和殿和群臣议事。 忙碌了一个上午后,他终于能坐下吃口热饭,所以才没能见到朱高燧。 “倒是老实乖巧了许多,按照妹妹的说法,自从被你打过,丢到了大教场后,他整个人都老实了,就是……” 郭琰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出来,朱高煦却好奇:“想到什么,这么高兴?” “就是…就是妹妹说,老三时不时就觉得当年被你打的位置有点疼……” 郭琰哭笑不得,朱高煦闻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当初打朱高燧还是留了力气的,不然他真的担心自己一脚就能把朱高燧给踹死。 “反正他们来了,娘亲也高兴了些,嘴里还说如果大哥他们能来就……” 似乎意识到说错话,郭琰连忙闭上了嘴。 倒是朱高煦听后颔首,并没有生气,反而接上道:“贵州在打仗,安南也发生了叛乱,等这些事情过去后,再让老大他们一家子来南京陪陪娘亲吧。” 现在的朱高煦根本不担心朱高炽一家子有威胁自己的可能,因此让徐皇后见见朱高炽那一大家子,也算朱高煦所能为徐皇后做的一件事情了。 “母亲的病情有好转吗?”想到徐皇后是在历史上永乐五年病逝的,换算过来也就是如今的永乐七年,故此朱高煦不免觉得心头压抑。 “好很多了,虽然身体在变差,但速度比之前慢了很多……” 郭琰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朱高煦听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当下终止了话题。 “对了,壑儿呢?” 吃完了饭,朱高煦才反应过来朱瞻壑这小子一天不见了。 “他这些日子都在乾清宫听娘讲故事。”郭琰笑眯眯的看着朱高煦,这让朱高煦有了不好的预感:“讲的什么故事?” “就是讲了当年殿下在北平的威武事迹,以及是如何被娘亲收拾,被爹包庇的。” 郭琰笑着笑着又安静起来:“娘还说,也不知道高皇帝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能把你这样的野孩子给驯服。” “这个啊……”朱高煦尴尬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心想老朱哪里驯化了自己,明明是自己把前身给消除了。 换了个人,这性格可不就变了么…… (本章完) 第357章 改书为史 “臣兵科给事中王骥,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五月初,当唱礼声在春和殿内响起,一名身高体壮却身穿从七品官员常服的文官正在对朱高煦作揖行礼。 他的身长近六尺,官袍穿在身上鼓鼓囊囊,根本不像文臣该有的身材,反而像是武将。 “我听闻你科举时,骑射第一?” 望着长相刚毅的王骥,坐在主位的朱高煦来了兴致,起身走上前,饶有兴致的看着王骥。 作为洪武朝以后,以文官身份执掌军队并获得军功封爵的第一人,王骥的经历绝对可以用出将入相来形容。 以军事而言,面对鞑靼部的阿岱汗、朵儿只伯屡次入侵甘凉,第一次领兵的他就敢率不足三千的轻骑突袭鞑靼部阿台汗,致使阿台汗兵马几乎全歼,俘虏枢密、同知、佥院、万户、右丞、达鲁花赤等五十余人。 之后南下麓川,率明军渡过伊洛瓦底江,在伊洛瓦底江立下“石烂江枯,尔乃得渡”的石碑,并对印度东部及缅甸、暹罗等地土司、国王进行召见会盟,让诸部震怖,留下一句“自古汉人无渡金沙江者,今王师至此,真天威也”的话。 朱高煦之所以能对王骥这么了解,就是因为前世在滇西旅游时候,去到过当地祭拜他的庙宇。 麓川之役后,王骥被滇西少数民族认为是诸葛亮转世,在傈僳族、景颇族中极受崇拜,逐渐被神化,被奉为迤西、滇缅一带最大的保护神。 缅甸打洛以东的地区,只要是王骥当年驻过兵的地方,都建有三崇庙,供奉三崇神王骥。 大理地区的部分白族也将王骥奉为当地的本主,是经济复兴之神,封号“三崇建国鸡足佑民皇帝”,每年农历七月初十举行三崇本主王骥的圣诞庙会,当地人前往三崇庙为王骥祝寿。 不过其中比较尴尬的一点是,王骥被召回,久不回归云南,并受到新皇帝冷落南京的事情传回后,居然被讹传成了新皇帝就把王骥召回,奸臣在二月初八为王骥接风的酒席上毒死了王骥。 傈僳族人认为王骥死后,阴魂上了天,成为白马将军,因此在每年二月初八刀杆节中举行“下火海上刀山”的仪式,誓以“刀山敢上、火海敢闯”的英勇气概祭奠王骥,表达抵御外侮,保家卫国的决心。 如果按照历史来推断这个讹传,那在他们眼里,估计毒死王骥的那个奸臣恐怕是于谦…… 想到这里,朱高煦脸色浮现出一抹尴尬。 他自然不会觉得于谦是什么奸臣,但朱祁钰上位后,于谦他麾下那群依靠他的人确实把一些事情做的令人看不过去。 毛忠差点全家被诛,靖难旧将陈懋郁郁而终,王骥冷板凳坐了三年还不够,突然又被下令解职回家,并且还要定期入朝来以示没有反心。 弄到最后,王骥不得不以跃马吃肉,盛情于声妓的行为来自污。 不过朱祁钰和于谦会这么做,朱高煦也能理解。 毕竟就后来的情况来看,王骥的威望确实比朱祁钰和于谦的威望还要高。 夺门之变里,于谦亲手训练的十团营中除了范广以外,其余诸将见到披甲上阵的王骥,纷纷站到了王骥这一边。 可以说,除了亲手给王骥授爵的朱祁镇以外,除非遇到朱元璋、朱棣这样的雄主,不然其它平庸的君王还真的不敢用这种动辄功高盖主,还能出将入相的人物。 不过恰好,朱高煦就自认为是雄主。 “能开多少斤弓,射多远?” 朱高煦伸出手捏了捏王骥那隐藏在袍服下的腱子肉,满意点头的同时询问一句。 “能开百斤弓,五十步内正中靶心。”王骥有些忐忑,对于朱高煦的上手,不免有些担心自家殿下有龙阳之好。 “好!”听到王骥的话,朱高煦笑着点头:“这份武功,就算放在诸将中,也是十分了不得了。” “既然有这份武功,又出身保定,为何不选择早早投军?” “靖难时,臣父母相继去世,守孝六年才得以参加科举。”王骥以为朱高煦在问他靖难时的事,故此如实回答。 “陛下现今已经率兵北上抵达白城(兀良哈秃城),不日即将抵达鹤城卫,开始此次北征,你如何看待?” 朱高煦生起了考校的心思,尽管王骥比他还要大两岁,但不管是带兵打仗还是处理政务,他都算王骥的‘前辈’。 “臣以为,陛下此次出兵必然大捷而归,不过自此之后,朝廷也难以再找到和鞑靼部决战的机会……” 王骥年近三十,虽说没有上过战场,但他所在的保定府也是军户繁多的地方,自小就从军户口中听过与蒙古人作战的故事,更因此了解了蒙古人作战的习性。 从至正年间到如今,蒙古人早已被大明的汉人打出了阴影,除非能出现一个类似王保保的人物来率领他们创造一场大捷,不然他们与明军交战,始终都是未战先怯,还未交手就丧胆三分。 王骥作为兵科给事中,大明开国以来许多兵马调动的档案他都能翻阅,正因如此,他也十分了解明初诸将乃至如今的朱棣、朱高煦等人的用兵风格与手段。 在王骥看来,蒙古人除非舍弃妇孺和牧群,不然他们连都很难逃出朱棣的追捕。 对草原的熟悉程度,朱棣不比他们差。 朱棣可以带着半个月的军粮,带着几万骑兵横击大漠,可蒙古人却不行。 朱棣找不到人可以回家,可他们丢下牧群逃跑,等再回来时,牧群早就被朱棣带走了。 没了牧群,一场白灾就足够摧毁一個部落。 这次的鞑靼部没有足够准备,因此肯定逃不出朱棣的追击。 王骥在意的是,这场交手,明军能给鞑靼部造成多大的死伤,以及鞑靼部遭受重创后,瓦剌部会不会来个坐收渔翁之利,侵占大明此战的土地成果。 “你的观点倒是不错。” 对王骥的观点,朱高煦给予了肯定,同时询问道:“听闻你前些日子去了山西的盐池,并上疏希望朝廷蠲免当地拖欠的二十万石税粮?” “回殿下,臣确实有上疏请求蠲免盐池拖欠赋税。”王骥倒是直接承认,并补充道: “当地盐池百姓生活困苦不说,还要负担繁重的徭役,早已困苦不堪。” “朝廷虽然屡次降低山西赋税定额,然山西情况依旧不容乐观,一些百姓甚至衣不蔽体……” 朱高煦自然知道山西百姓负担沉重,要不然他也不会屡次降低山西定额。 只是他确实没有亲自去过山西,光从奏疏上来看,也确实看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如今王骥敢如实向他禀告,这让朱高煦十分高兴。 “给他赐座,我要好好了解一下山西的事情。” 他回头对亦失哈吩咐,王骥也连忙回礼表示感激。 待他入座,朱高煦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向他询问道:“就你所见所闻而言,山西百姓的困苦除了徭役和田赋外,还有什么?” “自然是苛捐杂税。”王骥不假思索,并作揖道: “臣路过山东时,所见山东百姓衣食充足,脸上也多见笑脸,河南、北平等地亦是如此。” “只是等进入山西,山西百姓之疾苦足以让良善者垂泪。” “朝廷在山西开设矿场,掘取煤炭,这对当地百姓本是好事,然而当地衙门却发动徭役,让百姓前往山中挖掘煤炭,一些衙门甚至规定每户每年需要掘煤千斤。” “百姓居所距离煤场本就不近,为了掘煤,一些十一二岁的少年人都得在天未亮时起夜,徒步走十数里前往煤场掘煤。” “如此一日下来,也不过掘煤百斤,并且还会被煤场刻意刁难,故意量轻重量。” “光是煤场这一项,每年就足够耽搁百姓半个月的时间,其余更不用多说。” “朝廷虽然规定了每年徭役不得超过二十日,但山西之地官员却以工期不成而延长,实际的徭役恐怕足有两个月之久。” “殿下……”王骥作揖,声音带着几分难过:“山西之民,苦徭役久矣!” “……”呆愣听完王骥所说的所有,朱高煦久久不能平静。 他以为自己屡次蠲免山西定额,已经让山西百姓的负担降低了,但实际上他还是低估了官员对百姓的盘剥。 想到这里,他不由看向亦失哈:“我派往山西官员数百名,可无一人告诉我这些事情。” “如今若不是王骥,我不知道还要被瞒多久。” “殿下……”亦失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朱高煦看向王骥:“我欲拔擢你为山西按察佥事,专纠官邪,戢奸暴,平讼狱,雪冤抑,以振山西风范而澄清吏治。” “臣谢殿下恩典……”听到自己一下子从从七品被拔擢为正五品的按察佥事,并且还能在山西境内走动,王骥怎么会拒绝? 他作揖接下了这份旁人看来得罪人的差事,朱高煦见状也安抚他道: “你若是能让山西官员遵纪守法,山西布政使司及按察使司的高官任你挑选!” 朱高煦口中高官,也只有布政使和按察使了。 也就是说,他是准备让王骥好好整治山西,也算是为他撑腰了。 “臣,定不负殿下用心!” 王骥躬身行礼,朱高煦见状也摆摆手:“准许伱休假三日,另给你派东宫护卫十二名,花销由东宫出。” “你这三日好好休息休息,等去了山西,就没有能够休息的时间了。” “臣告退……”王骥心知肚明,因此作揖退出了春和殿。 在他走后,朱高煦看向亦失哈,不满道:“我派往山西的那些人,还有西厂的人,为什么没有把这些事情上奏。” “到底是觉得这种关乎百姓疾苦的事情不重要,还是他们拿了当地官员的好处,不想上报?” “这件事情,你和胡纶给我查清楚,一个月后给我答复。” “是……”亦失哈知道现在怎么解释都没用,自己殿下只看证据,所以没有狡辩,而是应下了这份分内事。 “二哥!” 王骥才走不久,熟悉的声音就在春和殿内响起。 朱高煦看去,却是朱高燧莽撞的闯进了殿内,寻着自己就走了过来。 “你不去乾清宫陪娘亲,来这里作甚?” 朱高煦整理了一下手中的奏疏,询问着这段时间已经相见到厌烦的朱高燧。 “娘那里太闷,我来你这里叙旧。” 见朱高煦不高兴,朱高燧立马就收敛了几分,自己从亦失哈手中接过了椅子坐下。 不过他坐了没一会,就把目光放到了《天下四夷宾服总图》上。 他凑近看了看,对旧港、吕宋、安南等地十分好奇,更是指着填上颜色,却没有任何卫所、衙门的台湾说道: “这小琉球怎么改名叫台湾了,而且上面也没卫所啊,为何不派卫所?” 他十分好奇,朱高煦闻言只能叹气道:“上面疟疾多,在郑和第三次下西洋返回前,我不准备插足上面。” “除此之外,从福建横渡海峡前往当地也比较困难,适合朝廷的只有从长江口一路南下这条航道比较安全。” “目前来说,朝廷只需要掌握澎湖就足够了。” 朱高煦说着,便见朱高燧看着地图上的旧港说道:“郑和他们还没有离开旧港吗?这都几个月了……” “不把旧港经营好,他怎么下西洋?”看着只有小聪明的朱高燧,朱高煦叹气起身,用指挥杆指向旧港的同时,一路沿着海岸线滑向昆仑角(好望角)。 朱高煦给郑和的任务很重,他希望把所有官场在第二次下西洋期间修建好,例如苏门答腊、大古剌、榜噶喇(孟加拉)、锡兰(斯里兰卡)、古里、忽鲁谟斯、剌撒、阿丹、天方、木骨都束、慢八撒、层拔国等等。 这些有的是国家,有的是城邦,一直从马六甲沿海到后世南非东北部海岸地区。 抵达昆仑角后,郑和会在当地设置一个昆仑宣慰司,并开垦耕地,建设城镇返回。 在郑和第三次下西洋前,这个宣慰司会从层拔国购买可以长期储存的粮食等待郑和抵达,并作为郑和前往中美洲、南美洲的补给点。 只要能和印加帝国、阿兹特克人沟通,并建立一定的友谊,届时郑和就能留下一队兵马,在当地人的帮助下找到朝廷所需的各种作物和植物。 这次的友谊建立,也方便日后大明走大明洋(太平)前往美洲西部,省去补给上的麻烦。 只要把各种贸易商品价格谈好,那船队就不需要带沉重的粮食,完全可以带着商品从大明洋前往中美洲的西海岸,然后用船上的货品和当地人换粮食。 如果朱高煦没有记错的话,北美野牛的数量是数百乃至上千万头的庞大数量。 如果不是遭到白人滥捕滥杀,这群野牛足够当地土民正常吃数百上千年。 一想到欧洲那群家伙,朱高煦就气不打一处来。 大明眼下的情况是无法殖民美洲的,而且朱高煦也不打算殖民美洲。 相比较美洲,他更在意中南半岛和南洋。 至于美洲,大明完全可以用商品来换取黄金、白银等资源,并且可以放心扶持美洲上的阿兹特克人和玛雅人。 美洲和大明的冲突注定不会很大,相比较之下,美洲和欧洲的冲突才让人好奇。 朱高煦很好奇,如果大明把马匹和甲胄、弩箭等东西带给阿兹特克帝国和印加帝国,那欧洲人登上这座新大陆的时候,会遭遇到什么? 想到这里,他兴致勃勃的看着美洲的方向,而朱高燧见他看着地图上的美洲方向,也不由询问道:“这北洲和东洲上有人吗?” “自然有的。”朱高煦闻言,当即走到了书架上,从书架上找出了一本书。 这本书看上去很古朴,朱高煦将其打开后,上面出现了一段话。 【北荒者,距中国三万六千里,需越大河,渡冰海……】 “这本书应该是先秦时期的书,其中的中国按照《诗经》的解释是天子所居住的京师,也就是从周天子居住的洛邑到北洲,需要走三万六千里才行。” “先秦一里和我们现在的一里长度不同,折算下来差不多就是两万五六千里左右,但也足够很远离。” “书上说的冰海,应该就是这里……” 朱高煦心知肚明的指着白令海峡:“这里就是冰海,据传天下大寒的时候就会结冰,可供人行走渡海。” “另外一本书上就说了,北洲和南州的人是怎么到当地的。” 朱高煦说着,又放下这本书,找到了另一本看上去很古朴的书。 他翻开给朱高燧指出了那句话,上面的意思大概是在说,在燧人氏时期,由于天下大寒,华夏北部的一些部落渡过了冰海,抵达北洲后,因为依旧寒冷,所以不断向南迁徙,一直到他们来到一处暖和的地方才开始定居下来。 在书上,中原一共有三批部落先后进入北洲,并依次在南州、北洲与南州中部,北洲相继安家。 “这书也是先秦的吗?” 朱高燧看了看这古朴的书籍,朱高煦则是脸不红心不跳的点头:“应该是先秦的,我在古今典籍馆翻找的时候找出来的。” “当时还找到了许多更早的版本,但那些书都因为保管不当被虫蛀了。” “我准备等这次父亲北征回来,主持编撰一本百科全书,将这些书籍都拓印在新的百科全书中,在两京十四行省的省治分别设置一座藏书阁,让各地百姓可以阅览。” “除此之外,我还准备收集从燧人氏到如今的一些史料,编为一本《华夏历史概略》。” 朱高煦说着自己的想法,朱高燧却不感兴趣,他关注点都在朱棣北征身上。 “大哥前些日子给我写信,说让二哥你有时候劝劝爹,别让爹北征,让他多陪陪娘的时候,也好好修养修养,毕竟他也四十八岁了。” 朱高燧说着老大让他代传的话,朱高煦听后却不是滋味。 什么叫“也四十八了”,你们怕是不知道这老头差点把我们三兄弟熬死…… 一想到年纪最小的老三都才比朱棣多活七年,朱高煦真不觉得有什么好劝的。 这一世有自己分担,朱高煦都担心朱棣能把他们三兄弟给熬走。 “爹的身体,比老大和你的还强壮,你们担心他,不如担心担心你们……” 朱高煦瞥了一眼朱高燧,朱高燧还以为是他生气了,连忙闭嘴开始看地图。 倒是瞧他这模样,朱高煦就知道他大概是有事情要求自己,所以冷静开口道: “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之前来,每次都让我赏你点东西,今日恐怕也不是单纯的叙旧吧?” “嘿嘿……”朱高燧假装腼腆的笑了笑,然后才小声道: “二哥,您看看您说的这话,我只是想您了才过来。” “在您面前,我比在爹面前都老实,哪敢来要什么东西啊。” “只不过是你看我可怜,随便补贴补贴弟弟罢了。” 如果说朱高炽继承了朱棣的体态,朱高煦继承了朱棣的能力,那朱高燧估计就是继承了朱棣的厚脸皮。 看着朱高燧这厚脸皮的模样,朱高煦直接坐回位置上:“给你三息时间,不说就滚。” “说说说!”听到朱高煦要赶自己走,朱高燧连忙凑上跟前帮朱高煦捏了捏肩膀,一边捏一边说: “我前些日子看见宫人带一匹马去散步,他们说那马是您的赤驩。” “您的马我肯定不敢有想法,我就是想要两匹它和大食马生的马驹……” 朱高燧说出了自己的意图,要知道即便是汗血马和大食马所生马驹,那也是价值千金的存在,不得不说他还真敢要。 “这个问题不大,前些日子赤驩刚刚配种,反正你要在京城照顾娘,等你走的时候,我让人送你两匹它的马驹。” 朱高煦说罢,朱高燧立马作揖:“谢二哥!” “滚吧……” “诶!我这就滚……” (本章完) 第358章 自由贸易 “唳——” 五月的辽阔草原,一片苍茫浩渺,天空之上苍鹰盘旋,俯瞰陆地上那火红“长龙”,久久不敢落下。 地上,数千旌旗招展,一支由十数万人组成的队伍缓缓向北前行。 队伍的两侧和前后都由身穿火红鸳鸯战袄的明军兵卒所组成,他们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持着长枪,深一步浅一步的向前走着。 他们有的牵着两匹马,有的则是牵着三匹马。 不同的马匹数量,待遇却是差不多。 较为敦厚的马匹背上挂着沉重的甲胄,两斗应急军粮和防雨的蓑衣。 明晃晃的甲片上,透亮的几乎映照出蓝天白云的光芒。 这些士兵身材粗壮,即便没有披戴甲胄,也能让人感受到他们那强大的战力。 在队伍的中间,数万辆辎重车延绵十余里,近十万民夫们驱赶着挽马,拉着火炮和辎重物资,辛苦地跟随着士兵们的脚步。 土地因其马蹄声而颤抖着,车轮在草地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上空飘着几缕飘忽的白云,太阳把草原映照得刺眼,风吹过来,带着淡淡的青草香气,萦绕在人们的鼻尖。 草原是无边无际的,经久不息的风似乎在狂妄地叫喊,在笑弯或掀翻着土地,仿佛预示着不远的未来还有更大的风暴在酝酿中。 一望无垠的苍穹下,人们在这不可抗拒的草原上,显得无比渺小和微不足道。 军队渐渐隐入了远方,草原回归了平静和宁静,只有那些深深的痕迹还残留在土地上,留下了勇冠三军而不畏艰险的前行足迹。 “吁……” 勒马声传出,队伍正中的徐增寿从前方赶来,在马背上对一旁的朱棣作揖: “姐夫,都探查过了,阮里河千户所修建的驿道沿路都没有胡骑的踪迹,可以放心行军。” 徐增寿的话传来,朱棣却捋了捋胡子,他看了一眼己方的队伍后才开口道: “不能不防,让丘福先率三千骑兵出驿道,然后传消息来,我们再横穿哈剌温山的这条驿道。” “是!”徐增寿应下,紧接着往前方奔走而去。 在他离开的同时,朱棣身旁的将领们也开始先后开口。 率先开口的,毫无疑问是被朱棣倚重的朱能。 “张玉和我说过这个阿鲁台,当年就以小心谨慎著称,我军西征最大的阻碍就是哈剌温山脉,想把粮草输送到五百里外的哈剌温山西麓是最大障碍。” “阮里河千户所那边现在已经囤积了三十万石粮食,不过想要尽数运往西边,起码还需要损耗一两成,耗费半个月。” “我军是直接带着军粮去进攻阿鲁台,还是等三十万石抵达西麓再进攻?” 朱能询问朱棣意见,朱棣听后选择折中:“俺准备让王义、丘福先带两万骑兵和五万民夫一起前往西麓,然后选择河流上游的地方扎营开始制作军粮。” “这么一来,等我们抵达那里,他们起码也制成一万六七千石军粮了。” “这批军粮,足够我们麾下三万多骑兵食用半年。” “之后只需要把运抵营地后续的二十多万石粮食也制成军粮,然后安排三千马步兵护送十万民夫南下,那我们就可以沿着斡难河一路向西,每人每匹马携带六斗干豆,二斗军粮,足够我们外出一个月。” 想到这里,朱棣看向了远方的哈剌温山脉。 这次他们走的,就是兀良哈被全歼的那条河谷山道。 不同的是,上次朱棣在这里留了一个千户所,加上鹤城卫的设立,犯人的发配充军,曾经那条脱鲁忽察儿他们无法梳理的山道,如今已经被明军拓宽为了驿道。 如果不是水泥不足,恐怕朱棣都想修建一条从阮里河千户所到漠北的驿道。 想到这里,朱棣也开始养精蓄锐,等待着接下来几個月的追击战。 是的,他从不认为这是一场难打的战役,而是觉得阿鲁台将会在首次交锋受挫后西逃。 他已经给瓦剌的马哈木派去了使者,希望马哈木帮助自己拦截阿鲁台。 如果马哈木能做到,那大明可以册封他为王。 当然,朱棣也知道如果阿鲁台覆灭,马哈木会一家独大,因此他还给瓦剌的太平、把秃孛罗等人分别送去了信件,也承诺会在击破阿鲁台部后为他们封王。 如此一来,瓦剌内部就有三王,马哈木自然会被太平和把秃孛罗牵制。 这三部谁做大,自己就对付谁,反正不能让鞑靼部起来。 他要把黄金家族的声望打压到最低,这么一来黄金家族只能远走河中,无法参与到漠北的事情。 想到这里,朱棣只觉得时间过得有些慢了。 在这种煎熬下,行军一日的朱棣总算进入了哈剌温山脉的范围,并成功进入当初的那个河谷。 不同的是,曾经的这个河谷未经开发,只被兀良哈作为躲避明军的藏身所。 而如今,河谷两侧用水泥修建了防洪堤,沿河修建的城墙外是大片大片的耕地,一眼望去恐怕不少于十万亩耕地。 在田间劳作的戴罪军户,几乎每家每户都驱赶着两到三头牛,所用的犁也是加长版的。 “臣孟章(王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岁万岁……” 阮里河土路与水泥路交接的地方,孟章、王义早早带着诸将在此等待。 眼见朱棣到来,二人率领诸将行礼,朱棣见状也翻身下马,扶起二人的同时回头对徐增寿、朱能爽朗笑道:“你们就在这边扎营吧,俺去着阮里河看看,瞧瞧他们经营如何。” 阮里河千户所的河谷平原很大,尽管已经开垦不少耕地,但许多土地依旧是空地,足够数万明军和近十万民夫扎营。 在朱棣的交代下朱能与徐增寿开始安排大军扎营,而他则是带着王彦等随从重新上马,在王义、孟章的带路下走上混凝土的水泥路,向着阮里河城进发。 “给俺说说这阮里河的情况。” 朱棣抚须笑着开口,王义作为大宁都司指挥使自然责无旁贷。 他对朱棣作揖道:“此城由臣与宁王殿下共同修建,城外水泥道路宽三丈,南长六里,北长五里。” “城池修建于河西,城池周长十二里,可容纳五万人居住其中。” “眼下,阮里河千户所有戴罪军户及亲眷六千余人,驻守将士一千人,亲眷四千余人,合计近一万二千人。” “城外开垦耕地九万六千余亩,城中挽马耕牛皆不欠缺,今岁产粮恐不下五万石,产豆两万石。” 阮里河千户所的情况比朱棣预估的好上太多太多,光当地岁产粮食七万石就让他高兴异常,更别提其中有两万还是战马所需的豆子了。 这五万石粮食和两万石豆子,如果要从渤海运来,起码要起运八万石粮,三万石豆。 如果要是从关内的山东起运,恐怕得起运十二万石粮,五万石豆。 正因如此,朱棣才会觉得可以产粮的阮里河千户所可贵。 “这地方得大力开发才行,将它拔擢为镇虏卫,当地千户官拔擢为卫指挥使!” “谢陛下恩典!” 朱棣一开口,一名武官便主动作揖,显然他就是当地的千户官。 “你给俺好好干,要是日后朝廷不需要额外从其它地方调粮,那你就大功一件!” “臣领谕!”千户官应下,朱棣也笑着捋了捋胡子,想到了自己的十七弟。 “对了,十七弟呢?” 朱棣看了看四周,这次他特意调朱权担任前锋,就是为了弥补上次朱权专职后勤,怎么现在反而瞧不见人了。 “宁王殿下率五百护卫骑兵,跟着淇国公当先锋穿越驿道了。” 王义解释着,朱棣听后倒也没说什么,毕竟朱权的五百护卫骑兵是他自己的。 “这地方如果全部都开垦,能有多少耕地,你们算过没有?” 朱棣看着富饶的河谷地区,不由询问王义等人,王义闻言则是回答道:“这镇虏卫一路沿着阮里河北上有不少河谷,我与宁王殿下商量过,日后如果军户多了,可以沿着阮里河一路向西北设置百户所和千户所,能开垦的耕地恐怕不少于百万亩。” “有这么多?”朱棣倒是没有深入过阮里河,不过在他知道阮里河的河谷平原可开垦耕地这么多后,他立马就高兴了起来。 阮里河能开垦的耕地越多,产出的粮食也就越多。 只要配备足够的耕牛和挽马,迁移足够多的人,那当地的产出足够北征所用。 “这河流还真是好东西啊……” 朱棣搓了搓手,只觉得老二开发关外还真的开发对了。 如果渤海没得到开发,那朝廷自然没办法开发漠东,更无法常驻阮里河。 这才十四年左右的时间,自家老二和他麾下这群人就把关外经营成了这样,如果给他二三十年…… 朱棣突然有一种欣慰的感觉,欣慰自己有一个“类己”的好儿子,这是多少君王求之不得的事情。 “好了,给俺找个休息的地方吧。” 听完了王义他们所说的情况,朱棣高兴的准备找地方休息,王义闻言连忙带路。 朱棣还没北上,他和朱权就已经开始准备行宫了。 朱棣在镇虏卫的行宫占地四亩,不算太大,也不算寒酸。 住进其中后不久,朱棣就传出了鼾声。 不出意外的话,他需要在这里等待朱权和丘福的探路,并在得到确切消息后才开始动身。 这几日,算是他接下来几个月里,为数不多能安稳休息的日子了。 倒是在他昏昏沉沉睡下的时候,南边的郑和也迎来了自己的出征。 “铛…铛…铛……” 清晨,当巨港城的晨钟开始铛铛作响时,早早准备好的郑和他们也在经过三个月的休整后决定启航。 郑和与陈瑄、崔均三人走出了旧港宣慰使司衙门,站在马车前,崔均对二人作揖:“我就不送你们了,反正天天在一起也腻歪了。” “好!”陈瑄爽朗笑道:“你好好看着南洋,等我们回来,倒是要好好看看,这巨港的变化有多大。” “哪还有变化的空间……”崔均哭笑不得,而在他的哭笑不得背后,却是焕然一新的旧港城。 由于苏门答腊岛上石灰石众多,因此在郑和上次返程前,这里就已经兴建起了水泥工场。 这次郑和南下带来的工匠,更是让水泥工场的技术更加精细,产量更高。 三个月的时间里,巨港的城墙被清理干净了绿植,覆盖上了混凝土。 旧港城内的道路都被扩宽,屋舍也重新建设得焕然一新,城池扩大了一倍不止,足以容纳十余万人在其中生活。 除此之外,城外还兴建起了三个军营和四个集市,码头那边也被修建得焕然一新,可以停泊五千料的上百艘大船。 巨港内的官学也兴起,十所官学足够满足当地孩童的就学。 巨港是一个风向标,眼见朝廷在巨港投入这么多资源,其它华侨聚集和马来百姓聚集的城池也开始尽心尽力的干活。 从大明设立旧港宣慰司到现在,不断有马来人口和南洋各国华侨到旧港聚集,因为他们都看出了大明要立足南洋的决心。 南洋诸国很难过,可还得陪笑,毕竟郑和的舰队不是摆设,只能硬着头皮接受了这个“天降爹”。 “好了,上车走吧。” 郑和调侃着,并和崔均打了个招呼后便上了车。 陈瑄见状也跟着坐了上去,不多时马车就驶离了旧港宣慰司衙门。 与三个半月前不同的是,原本拥挤狭窄的道路变得宽敞,两旁各种文化的建筑则是被推平,取而代之的是石木结构的混凝中式小院。 “真没想到,三个月的时间能变化这么大,不知道我们回来的时候,这里会不会变得更为繁华。” 马车上的陈瑄感叹着巨港的变化,心里也忍不住升起自豪感。 一旁的郑和手里拿着一本厚厚文册,腿上还有两本脸上也是止不住的笑意: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这个。” “嗯?”陈瑄回头,一看郑和手上的东西,立马笑道:“这个确实应该更在意。” “我还以为这旧港是蛮荒之地,却不想蛮荒之地也有四十余万口,百余万亩耕地。” “这地方土地肥沃,水果成群,两亩地的产出就足够养活一个人,真是好地方……” 陈瑄说出了旧港宣慰司的情况,郑和也高兴拿起其中代表赋税的文册道: “人口和耕地固然值得高兴,但当地的赋税情况才是让我叹为观止的原因。” “满剌加千户所和巨港两个地方,过去一年居然收到了五百多两黄金,六千多两白银和十二万贯钱。” “这放在中原,恐怕也是了不得的赋税大府了,更别提二十二万石税粮了。” “别说支付南洋卫和旧港卫这两个卫所的俸禄了,就连吕宋的俸禄都能一并支付了。” 此刻的马六甲并不算繁忙,至少比起大航海后的情况来说不算繁忙,可即便如此,每年的税收也十分可观。 要知道这还是只有南洋卫这一个海军卫巡视让行商缴纳赋税的情况,只有一卫的情况下,不少商船都逃了税。 如果旧港卫也形成战斗力,从而让南洋卫彻底从陆地上解放出来,那估计这里能获取的税银还会更多。 “等这次下西洋回去后,我得向陛下和殿下上疏,让朝廷增设两个海军卫才行。” 郑和感叹之余,他们的马车也抵达了焕然一新的巨港码头。 二人先后下车,郑和命人将旧港的《黄册》、《鱼鳞图册》、《赋税粮册》送回南京,随后开始组织大军上船。 海内外诸国的商帮在旧港跟随下西洋舰队停留了三个月,没有谁敢于率先走出满剌加海峡,因为小西洋上的海盗数量并不少,他们势单力孤,去到小西洋恐怕会遭到劫掠。 他们也不敢催促郑和,生怕郑和翻脸不认人。 好在等待迎来了回报,停靠三个月后,他们总算踏上了前往西洋的航道。 “呜呜呜——” 忙碌一个上午,当正午的号角声吹响,数以百计的船只驶出巨港港口,向着西方的满剌加海峡进发。 三天时间里,他们经过了满剌加群岛和满剌加海峡。 在这里,他们见到了许许多多岛礁上的炮台和烽火台,也见到了许多来自阿拉伯的商船。 这群阿拉伯人的商船大多都在五百料左右,相比大明的商船,简直可以用‘迷你’来形容。 面对下西洋舰队,他们只能争先恐后的避让,同时老老实实接受南洋卫海军战船的检查并交税。 海军会给他们发出一块铁牌,这块铁牌是他们进入满剌加海峡交税的证明。 在贸易结束离开满剌加海峡时,他们需要上交这块铁牌,才能得到放行。 明军收税的地方在满剌加群岛和满剌加海峡之间,距离一百三十余里。 在辽阔的海上,数十艘战船想要看管这里还是比较困难的,毕竟它们都是风帆船,即便发现有人逃税,一旦对方逃出炮击范围,他们也是无可奈何。 郑和他们就亲眼看到了一些试图逃税闯入南洋的阿拉伯商船。 或许以往的他们能通过这种方式逃税,但面对数百艘下西洋战船和武装商船,试图逃税的下场就是迎接炮击…… “轰轰轰——” 沉闷的炮声与烟雾同时出现,数以百计的石弹被打出,将试图逃税的那艘阿拉伯商船全面覆盖。 在各舰百户官、商帮船主的注视下,那艘阿拉伯商船在顷刻间被打得破破烂烂。 在船只沉没前,两艘三千料的福船上前将它控制,随后在火炮和火枪的指点下,船上的阿拉伯商人识趣的接受处罚,交出船上所有货物的同时写信。 “这些信是怎么回事?” 站在甲板上,陈瑄看着被带着写信的阿拉伯商人好奇询问郑和。 “逃税的下场就是没收所有商品,并写信给商人,由其它船只将信送往他的家乡,他的家人会带着罚金前来赎走他们。” “还能这样?”陈瑄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短须,同时问道:“那一个人多少罚金?” “十贯,倒也不算多,毕竟货物才是大头。” 郑和平静的对陈瑄解释,陈瑄听后却忍不住啧啧几声。 十贯听上去不多,但放在南京城,也是一个力夫不吃不喝一年有余才能攒下来的存款。 在他目光下的这艘船少说也有三四十个人,算下来这就是三四百贯。 这还不算被没收的货物,如果算上货物,这船主损失恐怕不下一千贯。 陈瑄有些幸灾乐祸,但也对海军如何帮朝廷敛财有了心得。 “我们去了小西洋,到时候设立了官场,那沿海航道要不要收税?” 陈瑄已经盯上了广袤的小西洋航道,郑和却摇摇头:“殿下说了,满剌加一处就够,其它地方恐怕很难收回成本。” “倒也……”陈瑄想了想地图上满剌加海峡的地形和其它地方的地形,刚想承认,却又笑道:“那锡兰国我看就挺适合收税的。” “嗯”郑和点点头,但又不好意思道:“人家与我们没有发生矛盾,我们总不能直接炮击他们吧。” “我懂我懂……”陈瑄笑着点头,郑和见状还以为他真的懂了,所以颔首道: “我先回船室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叫我。” “好好,伱去休息吧。”陈瑄善解人意的摆摆手。 郑和倒也没多想,转身就去船室休息去了。 倒是在他走后,陈瑄摸了摸自己的短须,啧啧道: “得想个办法让他们对我们出手才行……” (本章完) 第359章 再征漠北 “哔哔——” 当刺耳的哨声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之上响起,广袤无垠的草原上也出现了吹响着木哨的数百名骑兵。 他们随着哨声聚拢,穿行在茫茫草原上,听着风吹草声,警惕的用手中望远镜眺望远方。 “给国公他们传去消息,没有发现来犯之敌。” 一名千户官指挥着麾下骑兵,很快几名骑兵脱离队伍向后方奔走而去。 在他们离开后,剩余的数百名骑兵再度分散开来,向四周进行探索。 在他们探索之余,那脱离队伍往后方报信的骑兵经过半个时辰的奔走,很快在后方找寻到了一支兵卒下马,牵马步行的千余人的骑兵队伍。 这支骑兵沿着河边而走,旁边的河流自哈剌温山脉流出,宽不过丈许,但却延绵数百里长。 塘骑策马经过军队,来到中军的位置,朝为数不多能骑马的那堆人群作揖: “禀告殿下、国公,前方二十里寥无人烟,是否继续向前进军?” 塘骑回禀结束,安静等待着面前人的回答。 在人堆中,六十四岁胡子花白的丘福与二十九岁的宁王朱权对视,朱权慎重道: “陛下给我二人军令是探寻西麓方圆五十里,如今已经探明,无须继续行军。” 见朱权这么说,丘福摇摇头:“虽是这样说,但如果我军能继续向西探索,将方圆百里确认无敌人,陛下恐怕更为高兴。” 丘福的想法很简单,他已经六十四岁了,可拿得出手的战绩却没有几份。 如果能在这次北征展现亮眼行为,那他恐怕会成为老当益壮的代表也说不定。 只是面对他的期盼,朱权紧皱眉头,先是肯定才辩解: “话是这样说,但从鹤城卫出发时,陛下就已经交代过,全军慎则胜,不慎则败,宜整肃队伍,观察将士动静,广画筹策,以取全胜。” “况且我军只有三千余骑兵,大部分骑兵开四散搜寻探索,本部只有千余人。” “眼下我军距离前军王义所部不下三百里,一旦发生事情,王义无法援助我们,那我们这三千余骑恐怕难以逃脱。” “可……”丘福还想辩解,但见朱权不同意,他也只好忍下了这口气,毕竟朱权再怎么说也是宁王,而且他也是燕府派的将领,自己与东宫关系相好,不太好撕破脸皮。 想到这些,丘福只能郁闷看向前来传信的兵马:“全军在外巡哨,不得向前。” “是!”闻言的塘骑作揖应下,随后调转马头,将消息传回本部。 有着朱权的压制,丘福没了轻敌冒进的机会,只能命令千余骑兵就地扎营,在河流旁开始简单扎营。 由于是轻装前行,所以他们能扎营的东西并不多,无非就是用长枪撑起帐篷,以小旗为单位入住。 随着时间推移,七天时间缓缓过去。 期间也有不少鞑靼部的小部落来到此地放牧,然而面对拥有望远镜的明军骑兵,这些部落大多数被俘虏,少数试图逃跑的被射杀。 这样的情况下,丘福自然忍不住寻找到了朱权,想让他和自己率兵出击,以免鞑靼部得到风声而西迁。 不过面对丘福的建议,朱权却摇头道: “草原辽阔,牧民放牧短则七八日不回家,长则十天半个月。” “只要确保没有人逃脱,那鞑靼部就不会这么快得到消息。” “后方的塘骑已经来报,沈国公(王义)已经率前军走出哈剌温山驿道,正带着一万七千余骑和五万民夫赶来,顶多明日清晨就能抵达此处扎营。” “如果淇国公真的想要向西探索,那等沈国公率领前军抵达再向西如何?” 朱权不好拒绝丘福接二连三的建议,但他也自认为二人没有朱棣、朱高煦那种带着几千骑兵就能纵横漠东的本事。 如果真的要继续沿河向西,那最好还是和王义汇合。 只要他们汇合,那起码也有两万骑兵可以御敌,即便阿鲁台亲率本部五万骑兵前来交战,他们也有把握等到后方朱棣的那三万兵马。 “好吧……” 丘福不满的点头,接着转身走出简易的大帐。 在他走后,朱权帐内的宁王府护卫指挥使不免皱眉道: “这淇国公,莫不是以为他有陛下和东宫殿下的本事不成?” “兴许呢。”朱权调侃着,但还是不忘警惕:“总之在前军抵达前,我军不得随意出击。” “是!”护卫指挥使领命,同时也加强了大营四周的看守。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天色就从白天变为黑夜,并渐渐变得清明。 翌日清晨,待草原上那薄薄的雾色散去,一支延绵十余里长的队伍也出现在了明军先锋大营的东边。 塘骑前来汇报,丘福与朱权先后来到大营外迎接,不多时便见百余骑先一步朝这边奔来。 隔着数十步,二人就见到了沈国公王义、同安侯火真、安平侯李远、武城侯王聪、靖安侯王忠等人抵达。 他们抵达后翻身下马,丘福见来了燕府的那么多人,立马就来了底气,主动作揖道: “沈国公,这几日我军……” 他将这几日明军将前来此地游牧部落射杀、俘虏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末了建议王义率前军向西,打阿鲁台一个措手不及。 丘福想的很好,这次北上,哪个不是为了建功立业才积极参与的。 如果他们这两万多人真的击败了阿鲁台,那就是大功一件。 只是丘福没想过,并非所有将领都和他一個年纪,也并非所有人都这么着急。 安平侯李远是蔚州城降将,不算彻底的燕府派将领,因此他没有率先开口。 倒是同为燕府出身的武城侯王聪闻言摇头道:“淇国公说的不错,可我军开拔时陛下就交代过慎重勿冒进,无陛下军令不得轻易调度兵马,所以这件事我看还是算了吧。” “淇国公,还是等陛下旨意吧。”李远见王聪开口,也跟着附和起来。 丘福无奈看向同为燕府出身的火真和王忠,只可惜二人犹豫不决,只能将目光投向王义,毕竟他才是前军最高统帅。 面对众人目光,王义也不好当面跟着驳回丘福的建议,但他也不会同意两万大军冒进的建议。 故此,王义想了想后才开口道:“淇国公说的有理,但我军开拔前接到了军令,要求扎营后,立马安排民夫制作军粮,并在军粮制作完成后遣送三万民夫返回镇虏卫,所以想要突袭阿鲁台部是难以实现了。” “不过淇国公说的不无道理,我军只局限五十里确实有些短浅,向外再扩八十里吧。” 王义虽然没有听从丘福的全部建议,但起码他接受了丘福所说的外放塘骑,扩大探索范围。 尽管这结果依旧让丘福感到失落,但起码也有认可的部分了,他倒也没再强求。 接受了王义的安排后,前军七万余人开始了就地驻扎营盘。 三百里路,王义他们花费了七天半的时间,原因就是携带的辎重太多。 四万余匹挽马车上拉拽了近二十万石粮食和各类扎营所用物资,正因如此,当这些物资都用上之后,一座围有六尺高栅栏,周长四里的营盘就被构筑而成。 民夫们开始将米制作为军粮,至于醋布、盐晶、干菜等物则是早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如果不是担心长期吃军粮会让兵卒受不了,估计连这几十万石米都会在后方制成军粮后北运。 几日时间缓缓过去,对于草原部落来说,一些小部落消失十天半个月十分正常,况且明军距离鞑靼本部还有五百余里,故此并没有兵马探查到他们。 时间从五月末到六月初九,直到王义、朱权等人等到了朱棣所率的三万六千余兵马和十万民夫,这处营盘才开始热闹了起来。 篝火被点燃,一些被俘获的羔羊被宰杀,制成一盘盘鲜美的羊肉被端上桌。 由于下西洋带回的香料太多,这次朱棣也特意带了五万斤北上。 在战事即将开启的前一夜,朱棣命人将香料给发了下去。 香料与烤羊肉混合,那味道和口感让兵卒和民夫们争先恐后的抢着吃了起来,即便烫到舌头也不愿意吐出来。 “粗俗……” 看着武官们那粗俗的吃相,随军北上的数百名文官一边慢条斯理的吃着,一边在心中讥讽。 他们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可朱棣却把他们的行为看在眼里。 他本以为,这群文臣经过了一次北上,已经理解了北方百姓的疾苦,也能够和武官们融洽相处。 现在看来,这群老腐儒还是老样子。 他有些气恼,可一想到朱高煦,他又瞬间放平了心态。 “没事,俺和老二起码压他们四十年。” 朱棣抚须遐想,可又不免想到了卧病在床的自家妹子,手上的动作不免多了几分焦急。 一旁的王彦看出了这点,低头宽慰道:“陛下,刚才南边送来消息,皇后殿下情况有所好转,东宫殿下请您不用担心。” “嗯……”虽然被看出心思,但朱棣倒不觉得有什么,毕竟王彦他还是信得过的。 “老二最近在南边忙着什么?” 他询问王彦,王彦也回答道:“贵州的土司挑拨迁徙入四川土民与朝廷的关系,弄出了一些叛乱。” “殿下得知后,已经开始在西南之地布置,令黔国公为平夷将军,征调湖广、四川、云南、广西等地十五万兵马,数百门火炮,三十余万屯兵、二十余万民夫准备荡平贵州土司。” “一举荡平?”朱棣诧异回头,他没想到自家老二手笔这么大。 “按照殿下的教令来看,确实是准备一举解决贵州的问题。” 王彦也感叹朱高煦的大手笔,同样他也并不觉得贵州土司当阻挡沐春所率的十五万精锐,更别提这十五万精锐背后还有屯军和百姓充当的五十万民夫了。 “调动这么多人,耗费估计会不少,不过贵州如果能平定,那这些耗费也值得。” 朱棣捋了捋大胡子,心里有些窃喜,毕竟这是在永乐年间干的事情,功劳都会算到他的头上。 如果自己能解决贵州的土司,那自己日后下去了,也更好和自家爹交代事情了。 这么一想,朱棣又对西边的阿鲁台充满了期待。 “陛下……” 一声呼唤让朱棣回过神来,原来是孟章、王义、朱能、朱权、丘福五人走到了他的桌前敬酒。 “来,都喝一杯!” 朱棣拿起酒杯与他们干杯,喝完过后立马询问道:“军粮的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准备了十二万斗军粮,三十万斗干豆!”王义作揖回答,朱棣听后便颔首道: “明日三万骑兵出征,剩余两万马步兵和六千骑兵拱卫营地,同时将十万民夫护送返回,营盘只需要留五万民夫就足够。” “三十万斗干豆足够三万骑兵十五万匹马吃半个月,算上这草原随处可见的牧草,吃一个月不成问题。” “明日出征的挽马背上准备两斗干豆、一斗军粮,醋布、干菜、盐晶各自准备,算上兵器甲胄,挽马负重不得超过百斤。” “是!”诸将作揖应下,丘福见状也特意询问:“陛下,明日出征的将领有谁?” “嗯……”朱棣捋了捋胡子,随后才开口道: “朱能、王义、十七弟、丘福、火真、李忠、王戎、王聪、王忠、李远、李失、允恭(徐辉祖)。” “至于李齐、陈武、李察等人则是跟随孟章拱卫大营,等我们消息的同时向西步步为营的西迁。” “野战炮我带走一百门,留五十门给你。”朱棣对孟章说着,孟章也点头颔首。 虽说朱棣带的都是骑兵,可经过多年的训练,明军的骑兵也需要掌握下马结阵,发射火炮、线列排枪,上马左右开弓等各类技能。 各卫骑兵中,都有专属的火枪骑兵和火炮骑兵。 他们上马可以左右开弓,左右奋击,下马可以举枪射击,点火开炮。 在无止境的训练中,他们早就摸清楚了自己手上火枪和火炮的情况。 但弹道不稳定的这个时代,每门火炮的弹道如何,只有使用它的兵卒最为清楚。 正因如此,火炮和炮兵同样珍贵。 丢失火炮的炮兵不一定能立马适应新的火炮弹道,战死炮兵的火炮,其它炮兵来也难以适应它。 这一切,朱棣都在朱高煦所撰写的那些军事书籍中看过,也牢记并运用。 凭着手中的这三万混合骑兵,如果不是受限于补给,朱棣甚至觉得自己能打穿漠北。 “炮车配备双马,携带一个基数的实心弹和一个基数的霰弹,两个基数的火药。” “火枪手……” 朱棣事无巨细的交代着一切,直到所有该交代的都交代完,朱棣才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诸将离开后,将朱棣的军令传达开来,而文臣那边也以解缙、杨士奇、胡俨等人为首,十余人走上前来敬酒。 “为陛下贺……” 明明就是敬酒,他们却还要摆出庙堂上的那番姿态,让朱棣看不顺眼的同时,也只是起身平静举杯饮下。 见朱棣如此,解缙也走上前一步道:“臣解缙请问陛下,我等明日是否随军出征?” “不必了,你们在营地里老实呆着就行。”朱棣可不打算真的带这群家伙上战场,上次打兀良哈是这样,这次依旧不变。 “臣等领谕……” 得到朱棣的肯定回答,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尽管上次朱棣没有带他们亲临战场,但他们距离战场其实也不远,那炮声和喊杀声让不少人脸色煞白。 尤其是战事结束后,朱棣还让他们前往战场观摩,结果只看到一地的残肢碎肉,还有那被焚毁时突然坐起来的一些尸体。 那恐怖的一幕,至今回想起来,依旧让人喉咙止不住的发苦。 这次好了,漠北广袤,就连朱棣想要找到蒙古人都不容易,自然不愿意带他们这堆拖油瓶。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众人也在敬酒过后纷纷散去。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朱棣带着诸将载歌载舞,一直熬到了亥时才宣布散场。 这一夜,朱棣鼾声隆隆,可却睡得十分舒心。 翌日一早,无需旁人唤他,他便先诸军起床,经过一番洗漱后,换上了戎装。 王彦为他牵来了一匹汗血马和河曲马,并帮他将甲胄兵器放在了河曲马的背上。 不多时,御厨已经为朱棣做好了饭菜。 用漠北野菜和羊肉做出的饭菜极为可口,明明不如京城时的饭菜好吃,可朱棣吃起来却十分美味。 半个时辰过去,天色微微发亮,兵卒们开始起床,而早早起床的民夫们已经为他们做好了饭食,喂好了马匹。 待吃饱喝足,三万大军开始有序出营,在营盘外的西面结阵两边。 三万骑兵很多,但真正结阵起来,也不过东西长一里,队列六七排罢了。 他们骑着乘马,穿着鸳鸯战袄,身后的军马和挽马缰绳套在了乘马马鞍的铁环上。 挽马背上背负五十六斤的沉重甲胄,以及两斗豆料和兵器,至于一斗军粮则是由兵卒们自己背负在背上。 朱棣一身戎装,带着朱能、丘福、王义、朱权等人从营门走出,来到了数十名千户官以上的武官面前。 目光扫视他们的同时,朱棣也开口道:“自洪武二十五年以来,俺们汉人已经十五年没有来到这漠北了,更不要提在漠北打仗了。” “俺觉得大家伙都是粗人,那就不用说什么大道理了!” “俺就说点粗俗的!”朱棣骑马来回在阵前渡步道:“都当家做主了吧?” “回陛下,当了!”众人声音杂乱的开口,但这并不要紧。 “那好,既然都当家做主了,那俺问你们,你们在家时,每日入夜要干嘛?” 诸将闻言面面相觑,有的脸上还露出了坏笑。 “直娘贼,一群荤痞子!”朱棣笑着大骂,随后又道:“入夜睡觉前,是否要检查门栓?” “即便检查了门栓,回到屋里睡去了,是不是半夜还会因为一些声响而惊醒?” “是……”见朱棣说的和他们想的不是一个意思,众人纷纷端正了自己。 “那就对了,谁能告诉俺,这叫什么?”朱棣隆声开口,一名将领也道:“怕贼偷东西,怕贼惦记家里的东西!” “对!”朱棣认可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你们和贼的关系,就好比朝廷和这群胡人的关系。” “俺们北平虽然修了长城,但山西、陕西、甘肃和渤海、大宁可没有长城!” “俺不知道你们是哪里的人,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这胡人这十几年来虽然在漠北待着,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心血来潮,去俺们南边打草谷去了。” “这胡人就是贼寇,你不把他打疼,他始终会惦记着你家里的东西。” “要是随便偷走了点粮食那还好说,可要是自家妹子都被人偷走了,那才叫憋屈!” “俺们这次北上,就是要把北边这贼寇打疼,好教他们什么是老实本分,不敢往南边去想。” “出征之前,俺先给大伙保证,凡战死者,抚恤三年俸禄,官职拔擢一级为散阶,由其子嗣承袭。” “此战若是大胜,战后清点斩杀胡兵数量,按照每个胡兵二十贯发赏钱给各部兵马,各部均分!” “不过俺先提前说一句,杀的得是胡兵,谁敢给俺杀良冒功,全队罢免!” “万胜!万胜!万胜——” 朱棣给出了自己的条件,数十名千户官以上军官也纷纷高声“万胜”来回应。 见状,朱棣调转马头,意气风发:“大军开拔!” 伴随着他一声令下,大军开始跟随他的大纛开始汇聚为队伍,而王义、丘福、朱权三人也早早赶到了队伍前方,将数千塘骑放出的同时,带着本部数千骑兵充当大军前军。 在升起太阳的照耀下,这三万骑兵开始进发,数千塘骑也向着西北方向开始搜寻鞑靼本部踪迹…… (本章完) 第360章 轻敌冒进 “唏律律……” 六月十二,当马匹的唏律声传出时,一个千余人的小部落正在自己的牧场上唱着蒙古人的民谣,优哉游哉的放着牧群。 在成吉思汗以前,每当草原民族出现政权更迭,原来的人要么加入新队伍,要么打包走人,去西方开拓疆土。 加入新队伍的人也没什么负担,反正大家都不用文字,也没什么好保存的东西,就是几件衣服几匹马而已。 可是随着蒙古人发展出了自己的文化和政治制度、文字后,蒙古人想要融入其它游牧民族就很困难了。 自成吉思汗统一蒙古高原开始,蒙古人开始彻底不同于其它前代的游牧部落。 成吉思汗首先将蒙古人口分为“林木中百姓“、“毡帐里的百姓“和“土城里的百姓“三种,粗略计算有一百多万人口。 其次,他在军事上将全蒙古百姓分为九十五个千户,任命功臣,贵戚为千户那颜,世袭管领。 千户制度是一种军政合一的单位,代替了旧有的部落或氏族结构,各千户都有各自的牧场,以前那种中小部落争抢牧场的事情开始变少,蒙古人因为内斗而造成的死伤也开始降低。 在千户之上,成吉思汗又设立了五个最高军事长官的万户长,并由成吉思汗的五位亲信木华梨,博尔术,纳牙阿,豁尔赤,忽难担任。 同时他扩充了护卫军,并规定严格的护卫制度,任命“四杰“博尔忽,博尔术,木华梨,赤老温四家世袭四怯薛长。 政治上设大断事官,任命自己的养弟失吉忽秃忽担任,掌管民户和刑狱,是最高行政长官,相当于丞相。 大断事官下设置若干断事官,类似六部。 在军事和政治上都取得成功后,成吉思汗又在文化上创立了蒙古文字。 通过这些措施成吉思汗使得他的家族成了黄金家族,是蒙古的最高统治集团,全蒙古人都是他的臣民,所有万户,那颜都是他的臣仆。 正因如此,蒙古达到了前代许多游牧民族无法达到的全面制度,而黄金家族不管再怎么样,却也是全蒙古人唯一认同的存在。 哪怕如今漠北已经不存在黄金家族的后代,可它依旧是蒙古人认可的存在。 “斡难河是我们的发源地……” 悠扬的民歌在辽阔草原歌唱,远处低头啃食青草的羊群时不时发出叫声,风吹过草地,一切显得那么的和平。 只可惜,所有的和平都是有限度的,正如研究…… “嗡隆隆——” 当远处响起沉闷的马蹄声,这让正在放牧的牧民们开始警惕了起来。 部落的男丁们开始穿戴甲胄,并准备寻着声音的方向前进。 然而,不等他们出发,东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面面迎风招展的旌旗。 那旌旗的颜色让这群穿戴好甲胄的百余名男丁瞳孔紧缩,年纪比较大的男丁开始开始招呼起了众人。 他们用勒勒车将老弱妇孺和部分牧群包围起来,并向北方派出了信使。 披甲的男丁们口干舌燥的看着那越来越多的旌旗,并眼睁睁看着他们向自己靠近。 正如朱高煦在教材之中所说一样,蒙古人如果想要和当下的明军比拼机动性,并把明军甩在身后,那只能抛弃牧群甚至老弱。 这个部落的男丁不愿意舍弃牧群和妇孺,那迎接他们的就是明军的冲锋和包围。 数以千计的明军身穿明甲而来,将这千余人团团包围。 他们在勒勒车外绕圈,身穿兽衣的蒙古人口干舌燥,紧张的看着这群他们之中许多人从未见过的队伍。 明军已经十五年没有远征漠北了,因此当他们出现时,曾经被明军痛击的大部分蒙古人已经死去,只有少数人还记得他们的身影。 “你们是哪個部的,阿鲁台现在在哪里驻牧!” 当明军队伍之中骑马走出一名看上去官职不低的将领,并且还说着十分流利的鞑靼本部蒙古语时,这群蒙古人纷纷愣了愣,最后还是一名百户硬着头皮远远开口:“永谢布……” 他没有回答自家太师的驻牧地,而这样的回答让明军鞑官不满道:“阿鲁台对大明汗不恭顺,如果你们不想全族被诛,那就说出他的驻牧地。” “大明汗已经承诺,回答出这个问题的部落,可以得到前往漠东草原,并得到原本十倍牧场的奖赏!” 面对鞑官的话,原本还准备殊死抵抗的百户一听到十倍牧场的奖赏,立马开口道:“他现在在清州里。” “好!你们的牧场有多大,漠东会给你划十倍的,阿鲁台现在有多少人!” 鞑官满意点头,百户也如实回答。 诚然阿鲁台本部有五六万户,但聚集在他身边的通常只有两三万户。 在明军此次出塞以前,蒙古高原已经二百多年没有遭受过来自东边的入侵了,因此根本没想过明军会从东边的漠东发起突袭。 阿鲁台的部众都分部在呼伦贝尔草原及哈剌温山脉西线,原本他以为这样已经万无一失,结果明军并不按照套路出牌。 “好,你的人可以跟着我们走了,我带你去见大明汗!” 鞑官没想到能从一个百户口中套出那么多情报,因此高兴的带着他们这一部向中军赶去。 百户虽然担心鞑官会在半路对自己动手,可面对两千多名明甲骑兵,他根本升不起任何抵抗的心思。 最终,在明军两千多骑兵的监督下,这千余人部落带着数千牧群开始向东边走去。 两个时辰后,他们见到了明军的主力,那是在胪朐河北岸休整的上万骑兵,人数无边无际,并且每个人都人均三马,每三匹马背上就有明晃晃的甲胄。 这一幕,看得许多胆小的人双腿发软。 他们被安置在了军队的一旁,由两千名披甲骑兵看护他们。 “你跟我来。” 鞑官招呼了一声那永谢布百户,带着忐忑不安的他走向了中军。 一字时后,越过对他虎视眈眈的明军兵卒后,他们来到了一处临时搭建的帐篷面前。 在帐篷内坐着许多将领,帐外还有百户的不少熟人。 他们看向了百户,不由开口道:“乌日勒,你好好说话,不要连累我们。” “嗯?”乌日勒不明白,自己怎么连累人了,还有他们为什么一副摇尾乞怜的模样。 “进去吧。” 乌日勒被鞑官推进了帐篷,并不自觉的跪在了地上。 “伱是哪个部的百户,阿鲁台的主力在哪,有多少牧群,多少部众,多少兵马……”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在帐内一名看上去像是高官的人询问,乌日勒本想撒点谎,可是想到帐外那些人的提醒,最终还是老老实实交代了一切。 “好,你可以退下了,如果下一个被带来的人和你们说的一样,你们的牧场有多大,朝廷十倍发给你们,还不快向陛下磕头谢恩?” “谢陛下!谢陛下!” 面对帐内那鞑官的话,乌日勒频频磕头,随后那鞑官才挥手示意:“退出去吧。” 说罢,他对帐门口带乌日勒的鞑官说道:“把他们都带下去吧。” “是!”鞑官点头,在众人注视下带着帐外那七八个小部落的百户离开了此地。 在他们走后,坐在主位的朱棣才对吩咐的那鞑官开口道:“火真,怎么样?” 火真是洪武年间就归顺朱棣的蒙古人,与朱棣多次征讨蒙古,因此朱棣对他比较信任,这次拷问的事情也都交给他。 “回陛下,情报都差不多,阿鲁台确实在清州里,并且有三万左右的主力和二十万左右的部众。” “除了这些,阿鲁台还在哈剌温山脉西侧的草原分别布置了十几个千户,看样子他的兵力在五六万左右,部众不低于四十万。” “汇报消息的这些部落在遭遇我军的塘骑前,大多都给所辖自己的千户发去了信使,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火真说完,朱棣也立马起身:“全军向清州里进军,俺要打这个阿鲁台一个措手不及!” “末将领命!”火真作揖应下,帐内王义、朱能等人也纷纷起身应下。 很快,获知阿鲁台确切消息的朱棣留下两千骑兵押送被俘的数千蒙古人和上万牧群向孟章所部营盘而去,他自己则是率领两万余骑兵向着北边的清州里杀去。 连炮弹带炮车的火炮被凉皮挽马拉拽,虽然速度快不起来,但也足以跟在骑兵背后赶路。 此时明军距离阿鲁台不过二百里,因此当明军开拔不过半日后,身处清州里的阿鲁台就得到了消息…… 在广袤的草原上,湖泊闪耀着翠绿的光芒,十余万蒙古人依水而居,过着朴素而自由的生活。 向北望去,一座宏伟壮观的石头城池屹立在湖泊北岸,城池附近还有一些石屋子,不大的石头房子,坚固耐用,像是蒙古人们对安全的寄托和珍视,不过这些石屋子只有千户以上的将领才能居住,普通的牧民是无法费心居住的。 并不是他们没有能力建造,而是他们没有资格。 正如城外的草原上那成群结队的百万牛羊一般,虽然它们的数量足够居住在这里的蒙古人吃上几个月,可它们却不属于普通的蒙古人。 即便在这美丽而宁静的草原上,那令人厌恶的条条框框和阶级却依旧存在。 “驾!驾!” “军情万急,都让开!!” 当着急叫嚷的信使策马而来时,许多牧民对于所谓的军情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是下意识的躲避。 这里是距离捕鱼儿海北部四百余里外的阔滦海子(呼伦湖)北部,也是眼下鞑靼本部赖以生存的地方。 相较于底层牧民的麻木,作为利益既得者的一些万户、千户则是对所谓军情十分上心。 他们根据信使来时的方向猜到了这次的来敌是谁,故此纷纷紧张起来。 “走!去太师那!”许多将领开始上马前往此刻阿鲁台居住的地方。 在那简陋的石城子内,依旧存在了各样的房屋和街道。 当然,它们无法与南边的城池相比,但依旧是蒙古人此刻最拿得出手的城池。 他们来到了石城子中心的一处由石墙围起来的院子门前,千户官们得以进入其中。 石墙内是可以带走的帐篷,它的面积很大,足以容纳上百人。 坐在其中主位的,是一个穿着肥大窄袖镶边蒙古袍的彪壮中年男人。 他的长相很符合汉人认知中的蒙古人的长相,盘圆脸,细长眼,留着蒙古人标志性的短须。 此时的他刚刚听完东南方向信使的汇报,这才知道明军居然越过了自己在南边布置的防线,来到了距离自己不足二百里的地方。 “去把阿力台、失捏干、也先孛罗他们都叫来!” 见到帐内来人,阿鲁台吩咐众人去传那些能够主事的人。 在他们的通传下,阿速、哈喇嗔、舍奴郎等十个部落的头人开始聚集起来。 阿鲁台的出身并不算好,他是元顺帝麾下阿速卫出身的军官。 由于阿速卫在镇压元末红巾军时不战而逃引发溃败,因此遭受许多蒙古人的鄙视。 可即便如此,当阿速卫仍然是元顺帝能调动的少数军事力量之一。 在元顺帝北逃后,明军持续对北元进行军事打击,加上北元又内讧不止,因此蒙古力量一再削弱。 这时候,指挥了阿速卫残军的阿鲁台就逐渐崛起,他麾下的原阿速卫士兵也因此形成了阿速特部。 捕鱼儿海之战后,在明军的持续进攻下,北元逐渐只剩了两个能被明朝重视的大军头,一个是卫拉特的马哈木太师,一个就是阿苏特的阿鲁台太师。 这两人各自都接受了明朝的封爵,然后吞并其他蒙古部落,而明朝就此称马哈木的势力为“瓦剌”,称阿鲁台的势力为“鞑靼”。 在阿鲁台的吞并和拉拢下,许多蒙古部落归顺于阿鲁台,就此永谢布蒙古人的雏形就形成了。 永谢布以阿速特和哈喇慎这两个来自色目人雇佣军的蒙古化后裔为主要核心,并联合蒙古化的西夏人唐古特部,收编云需宫的养鹰人,拉拢一部分南下的布里亚特、巴尔虎和晃豁坛。 由此形成了以阿速特部为龙头老大,共同以汉语“云需宫”为部族认同的永谢布蒙古人。 别看他们是凑凑合合出来的部落,但他们却是一直支撑北元的重要支柱。 “明军来犯,他们的数量不清楚,但我想应该不会太少。” 面对阿哈喇嗔、舍奴郎、孛来、当剌儿罕等十个部落的万户和千户,阿鲁台讲述着当下正在发生的事情。 “他们距离我们不足二百里,来的也是时候,刚好挑我和月鲁帖木儿(鬼力赤)闹翻的时候。” “我已经向阔连海子(呼伦湖)四周的几个千户发出了军令,他们很快会带着部众聚集到这里。” “这么一来,我们手上起码有四万兵马。” 阿鲁台说着自己的布置,下面的贵族们也开口道:“牧群和妇孺必须先转移,要不然就是我们主动出击!” “这次带兵的明军将领是谁?” “应该是朱能或者张玉、王义、孟章……” “张玉不是已经老迈被调回了吗?” “什么时候的事情?” “几年前……” “王义和孟章是谁?” “之前跟哈剌兀他们打仗比较厉害的几个汉人将领。” 不得不说,鞑靼部的信息十分滞后,他们甚至连张玉被调回都不知道,还以为防守北边的是张玉和朱能。 至于王义、孟章,如果不是鞑靼部和东边的的兀良哈有往来,恐怕他们都不知道这两人是谁。 “好了……” 瞧着他们争论不出结果,阿鲁台直接开口道:“我已经派出了塘骑,明军如果知道我们的驻牧地,应该也往我们这边寻找来了。” “当下首要的,是先把部众和牧群转移,以示敌弱来引诱明军追击,最后选择一个地方设伏。” 阿鲁台也十几年没有和明军交手了,虽然从兀良哈那边获得了不少情报,但他并不觉得这些情报有用。 兀良哈的战斗力在他们看来,和强大一些的马匪没有区别。 “徐达、常遇春、冯胜、傅友德、李文忠这群人已经死了,明军那边的将领除了已经当上皇帝的朱棣和他的儿子朱高煦外,其它人没有什么可以值得我们重视的。” 阿鲁台站了起来,贵族们听闻过后也纷纷起身,不过还是有人提出疑问。 “朱棣上次领兵灭了兀良哈,这次会不会也是他领兵?” “有可能”阿鲁台承认了这种可能,但他依旧镇定:“即便是朱棣领兵来,我们也无需紧张。” “南边的明军已经有十五年没和我们交手了,这十五年间我们实力得到发展,他们如果还像之前一样狂妄自大,那只能得到一场惨败。” “现在按照我的吩咐,准备引诱他们进入口袋,一举吃下他们!” 随着阿鲁台定调,很快清州里的部众开始向北边的斡难河迁徙,而阿鲁台也开始召集就近的几个千户,并亲率本部三万骑兵补给了肉干、奶酪等食物,开始向着东南方向进军。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对手是谁,只是在他看来,只要不是朱棣和朱高煦领兵,那这一场并没有太大难度。 昼夜奔袭中,阿鲁台与几个千户汇合后,在翌日正午聚集了接近四万的兵马。 当他们聚集在草原上时,那明晃晃的甲胄让人眼花缭乱,虽然甲胄质量不如明军,但能拉出四万披甲骑兵,这放在历代游牧史上也是极为了不得的存在了。 要知道即便放到三百年后,和清朝拉锯百年战争的准噶尔也不过才五六万兵马,能拉出和清朝对阵的兵马数量从未超过三万。 拥有如此力量的阿鲁台,自然有自信和明军打一场。 在他的布置下,哨骑以千人为队南下,分散支援,而他们的任务就是吸引明军主力进入自己所设的口袋中。 “唏律律……” “哔哔——” 辽阔草原上,当明军塘骑保持一定速度向北进发时,刺耳的哨声忽然响起。 “发生什么事了!” 中军之中,负责率领这支骑兵的丘福眉头紧皱,而前方传来的消息却让他喜出望外。 “淇国公,前面发现胡人骑兵,不低于千人!” 当千户官汇报前方发现的情况,丘福立马激动道:“敌军可曾发现我们?” “看兵马动向,未曾。” 千户官如实回答,毕竟明军塘骑也有属于自己的塘骑,在这一千人前面是十余名手持望远镜的塘骑。 除非蒙古人能看到二三里外的几个人影,不然只有明军偷窥他们,没有他们偷窥明军的道理。 “好!”听到这样的好消息,丘福激动的磨拳擦脚。 “传我军令,全军从侧翼迂回背击,先吃下这一千骑兵,给全军拿个好彩头!” 丘福不假思索的就要吃下这支骑兵,旁边的千户官闻言则是小心翼翼道:“要不要先汇报陛下,亦或者向同安侯、武城侯、安平侯他们求援?” 千户官所说的三支兵马分别是火真、王聪和李远三人所辖兵马。 由于朱棣在搜索鞑靼本部时十分谨慎,因此他并没有直接将上万兵马交给自己的这些老兄弟,而是让他们各自率领一千人充为塘骑,搜寻阿鲁台在阔滦海子外围的兵马。 “时不我待,给陛下传消息求援都可以,但我们必须现在行动起来!” 丘福倒是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一千人在吃下对方一千人的情况下,还能稳吃对方援军。 不过在他看来,在陛下率领援军抵达前,自己肯定能先吃对面这一千人,拿下全军首功。 “可是……” 千户官还想多说,丘福却瞪了他一眼:“怎么?你觉得我不会打仗?” “末将不是这个意思!”闻言千户官连忙解释,丘福倒也没有小心眼,只是拿着马鞭指向前方: “你现在亲自带十人去传消息,其余人跟随我迂回侧击这支胡骑……驾!” 丘福说罢,一马当先的出发,而他所带来的数十名家丁见状也纷纷跟随出发。 其余骑兵面面相觑,看了一眼己方的千户官。 “瞧我干嘛,跟上啊!” 千户官瞧着自己拦不住,只能让大军跟上丘福,而他自己则是带着身边的几名兵卒当上了信使,将发现胡骑的消息往后方传达…… (本章完) 第361章 后事之师 十四世纪初的呼伦贝尔大草原并没有人们印象中的绿草成荫,相反,由于降水线东移,加上蒙古人退回草原,漠北休养了不到百年的牧场再次遭遇了滥牧行为。 即便被饮马河与斡难河夹在中间的这片草原,绿草也绝对不算茂盛。 正因如此,前来放哨的千余鞑靼骑兵在下马后,马匹都会四散开来寻找绿草啃食。 他们一点点的散开,而这样的行为则是被手持望远镜的丘福尽收眼底。 “呵……”他冷笑一声,似乎对鞑靼骑兵的警惕性感到不屑: “陛下还是太谨慎了,这些鞑靼骑兵连兀良哈都有所不如,明知道我们的踪迹而放出哨骑,可哨骑连甲胄都不穿。” 丘福说罢,转头看向了甲胄俱全的己方。 “大号火绳枪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随时可以点火射击!” 一名百户官开口回答,丘福闻言翻身上马:“好,出发!” 随着他一声令下,近千明军骑兵翻身上马,跟随他向着二里外的鞑靼骑兵追杀而去。 沉闷的马蹄声在辽阔的草原上响起,这样的声音很快警醒了鞑靼本部骑兵。 “呜呜呜——” “哔哔——” 集结的号角声响起,那群四散开来的鞑靼骑兵听到号角声,纷纷吹响木哨召唤自己的马匹。 当马匹奔走回他们身边的时候,正北方的明军骑兵也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撤!” 他们没有人喊着穿戴甲胄,而是紧张而害怕的翻身上马开始撤退。 “撤!快撤!” “杀!!” 撤退声与喊杀声响起,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作为马背上的民族,这批鞑靼骑兵胯下的马匹奔跑速度很慢,不少人都在撤退路上掉队,被明军骑兵裹挟包围的同时俘虏。 “留些人问清楚他们阿鲁台的情况,我们继续追!” “额啊!!” 丘福吩咐一句便继续策马追击,他张弓搭箭,带着明军骑兵不断的凭借马速和射术来射杀这群“来不及”穿戴甲胄的鞑靼本部骑兵。 一些试图改换方向的骑兵也被明军追上拦截,一时间这千余鞑靼骑兵被明军死咬不放,死伤惨重。 根本没有所谓的势均力敌,有的只有明军对他们单方面的屠杀。 他们也不是没有张弓搭箭,可他们的箭矢无法对明军造成死伤,即便射中明军甲胄薄弱处也只能卡住,无法透甲。 “石箭?” 丘福拔出卡在自己胸口的箭矢,发现箭头居然是石质的后,脸上笑意更浓:“给我追!” “驾…驾…” 一追一逃之间,呼伦贝尔草原的空气中弥漫着激烈的战斗气息。 明军骑兵紧追着千余名鞑靼骑兵的蹄声不断,让整个草原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此时此刻,马背上的所有明军骑兵十分激动,即便身穿厚重的明甲,手臂也因为多次张弓搭箭而酸胀,可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放弃追击。 皇帝的话已经被传下来了,各部各自作战,功赏由各部均分。 他们这一部塘骑不过千人,就这一路追击射杀和俘虏的胡虏不下二三百,折算就是五六千贯,即便此刻罢手也能每人均分五六贯。 可虽然这么说,他们又有谁愿意停下? 五六贯固然令人动心,可全歼这千余胡骑所得的更是五六贯的四五倍。 当下,他们已经被功赏蒙蔽了双眼,只知道追击和射杀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胡虏! 箭矢在空中交织,划破着草原上的宁静。 然而,中箭倒下的只有鞑靼骑兵,因为明军穿戴的厚重明甲无论箭矢如何,都无法真正地让他们受到致命的伤害。 相比较他们,鞑靼骑兵却没有完整的穿戴甲胄,只知道一味地逃跑,试图逃离身后明军的围追堵截。 风刮起来,白色的云朵在草原上飘动…… 明军雄壮的喊杀声,鞑靼骑兵逃跑路上的惶恐喘息声,战马中箭的嘶鸣声…… 这些声音全部混杂在一起,仿佛草原上所有生命的声音,都凝聚在这一瞬间。 远处的丘陵与河流,静静地守望着整个战斗,仿佛也在倾听着这一刻,谁将会成为胜利者。 追击之下,鞑靼部的千余骑兵不过逃出二十余里,便因为马力不足而被明军截住。 此时此刻,丘福他们只觉得自己才是马力充沛的胡人。 “投降不杀!” 面对被包围的三四百胡骑,丘福喊出了这句令人振奋的话,因为蒙古俘虏的赏金与死了的一样,而俘虏的功大于击杀的功。 仅仅俘虏这仅存的三四百胡骑,就足够丘福在返回本阵后下巴抬到天上去。 “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令人诧异的事情发生,这三四百鞑靼骑兵居然没有一人反抗,纷纷放下了兵器。 这种诡异的情况,便是丘福都感到了不对,不由皱眉道:“你们没有为自家太师尽忠的想法?” “没有……我们已经好多天没有吃饱饭了。”丢下兵器的鞑靼千户跪在地上,凹陷的脸颊就好似证据般被丘福收入眼底。 虽然已经相信了,可丘福还是追问:“荒谬,你们鞑靼不是和瓦剌共称两大部吗?怎么会落到吃不起饭的下场?” “再说,我这一路西进,也见到了不少放牧的牧民,他们的牧群可不少,休想骗我!” “将军不知道……”那鞑靼千户表情惶恐慌张,却害怕的强装镇定: “月鲁帖木儿在不久前和我们分开了,还联合卫拉特(瓦剌)来对付我们,我们失去了许多牧群和部众,本部的许多部众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糜子了和奶,大家都在找长尾兔和野菜,草茎吃。” “东边和南边的牧群都是供应贵族们的,就连我也只能一个月领几斤羊奶吃。” “如果将军不信的话,可以继续向西边搜寻,西边有一個数百人的小部落,他们就是没有得到放牧资格的普通牧民,模样比我们还要凄惨……” 鞑靼千户的表情配合他的外形,让他所说的这些话显露的毫无破绽。 只是丘福有些狐疑,而他身边的鞑官百户在翻译过后也不忘用官话提醒丘福:“国公,这人所说的情报和我们在东南边获得的似乎不一样。” “嗯……”丘福颔首,可又担心这千户说的是真的,因此开口道:“你问问他,西边的那小部落距离这里有多远。” “是!”百户官闻言翻译,那鞑靼千户也回答道:“应该不到十里了。” “不到十里。”百户官翻译,丘福见状沉思片刻道:“不过十里,我们去看看。” “是!”百户官没有多想就应下,丘福也吩咐道:“留五百人押送他们回本阵,让这鞑子带路,其余人跟我走。” 在丘福的吩咐下,四百余骑兵开始在这鞑靼千户的带路下往西边去。 十里的距离对于拥有多匹马匹的丘福来说不算远,不过两刻钟,众人就在那鞑靼千户的带领下见到了一个数百人的小部落。 那部落的蒙古人见到突然出现的明军一阵慌乱,丘福当即让两名兵卒控制那鞑靼千户上前。 在明军的监督下,这鞑靼千户与小部落的百户进行了沟通,确认没有危险后,监督他的明军向后方吹哨。 “哔哔——” “没有危险,走!” 抖动马缰,丘福策马带队走近了那小部落。 随着他进入这小部落,瞧见的只有数百名面黄肌瘦,脸颊凹陷的牧民。 他们的帐篷发黄发黑,一看就用了很久。 整个部落里,只有十几只羊和五头牛,十余匹马。 虽说有牛羊马匹,但这点数量对于数百人部落来说简直可以算没有。 丘福翻身下马,随意挑选了一个帐篷打开进去,只瞧见锅里煮着草茎和一些野菜。 他倒是没有品尝确定,毕竟就这卖相就让他吃不下去。 “你说阿鲁台本部距离这里还有多远,又有多少兵马?” 掀开帐篷走出去的同时,丘福不忘询问那鞑靼千户。 “他在阔连海子北畔,距离这里不过百余里,那里有十余万人,全部男丁也不过两三万,而且许多人和我们一样连甲胄都没有。” 鞑靼千户所说的数量和先前被俘虏的乌日勒等人一样,不过乌日勒等人说的明明是有两三万披甲之士,而他说的却是两三万男丁和部分披甲之士。 这样的情报让丘福皱眉,一时间不好断定是哪边说了谎。 “先在这里扎营,把羊宰了给弟兄们犒劳犒劳,再给陛下传消息,让陛下前来甄别情况。” 丘福对身旁的百户官吩咐着,毕竟这次的他不是主将,只是先锋诸将之一,不好专断独行。 更何况,他手中兵马不过千余骑兵,即便想要奇袭阿鲁台本部,没有几千骑兵也很难实施。 想到这里,丘福不免有些不服气。 他毕竟是燕府的老人之一,如今连王义、孟章这样的渤海小辈都能独领三军,而他只能独领一军,并且才不过千余骑。 这样的落差,才是他急于证明自己的原因。 他下令扎营警惕,兵卒们也纷纷翻身下马,将马背上的粮食和马鞍卸下,同时开始用铁锅开始熬煮军粮。 十几只羊被宰了之后,毛皮被丢给了牧民自己处理,肉则是被下锅烹煮。 简单的羊肉烹煮在放入盐晶、香料后变得芬香扑鼻,令人食欲大增。 吃着煮熟的军粮和羊肉,丘福时不时看向那群眼巴巴看着己方的牧民,对身边人吩咐道:“给他们十斗军粮烹煮来吃,别饿死了,他们可都是赏钱。” “是!”听到丘福的吩咐,几名兵卒提着十斗军粮丢给了那群牧民。 牧民见状立马捡起军粮,用自己的石锅开始烹煮军粮。 一斗军粮足够六十名兵卒吃一顿,十斗军粮对于这三四百牧民来说,足够他们节省着吃一天了。 吃饱喝足,四百余明军分为三班开始休息,丘福则是因为今日的功绩而激动地追不着。 直到翌日辰时,东边传来了沉闷的马蹄声,丘福才从梦中惊醒。 他起身穿戴甲胄走出帐篷,拿起望远镜眯着眼睛向东边看去,直到确认来的是大军主力后,丘福这才洗了把脸,翻身上马带着数十名骑兵向大军靠拢。 数千骑兵作为前军在王义的带领下与丘福汇合,丘福见到王义后便作揖道:“陛下呢?” “在后边二十里处,很快就能跟上来。” 王义说罢,丘福也急忙道:“那我立马让人去准备吃食。” 丘福昨日让人特意留了两只羊,为的就是此刻。 他让人回营去处理那两只羊,自己则是跟随王义在那部落外围扎营。 王义很谨慎,即便已经有了丘福的保证,却还是派出了千余塘骑四散搜寻。 一个时辰后,随着东边传来大批马蹄声,王义与丘福也走出大帐迎接大军抵达。 尘烟滚滚,两万余骑兵乘骑乘马而来,规模几乎将东边的草原几乎全部遮盖,马蹄沉闷,隔着七八里就能听到那动静。 等了半个时辰后,他们抵达了前军的营地,朱棣更是策马带着朱能等人前来,翻身下马的同时走入大帐内: “把那个鞑靼千户,和这个部落的百户给俺叫来。” 朱棣一边吩咐一边走进了大帐内坐下,而帐内的桌上已经摆好了刚刚炙烤好的羊排羊腿。 朱棣毫不客气的抓了一只羊腿开始啃食,同时对丘福道:“丘福,此战你首功!” “臣惭愧……”丘福得了便宜还卖乖,但同时他也将这边情报与乌日勒等人情报不同的事情说了出来。 在朱棣、朱能等人面前,他还真的没有狂傲的本钱。 “俺等会问问就知道了……” 朱棣放缓了手上动作,显然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不过面对鞑靼本部,他丝毫不惧。 “陛下,人带来了。” “叫进来。” 很快,鞑靼千户与此地部落百户被带了进来,朱棣见到他们后询问道: “我们之前在东边抓到了不少百户,他们都说你家大汗有三四万披甲兵马,现在怎么只有不足万人了?” 朱棣开口,火真负责翻译,朱能、朱权等人则是侧耳仔细聆听。 “回大汗,他们不过是外围的部落,根本不知道我们和月鲁帖木儿决裂打了一仗。” “月鲁帖木儿和马哈木联手在斡难河中游击败了我们,我们丢弃了不少甲胄才得以逃回。” “太师为了稳定永谢布十部,所以谎称本部没有遭受什么伤亡,然而许多部落没有分到牛羊,有的转投瓦剌,有的转投月鲁帖木儿去了。” 鞑靼千户说罢,朱棣看向那此地百户:“你们多久没有吃肉了?” “一年多了……”百户战战兢兢的回答,朱棣听后起身走向那百户,伸出手抓起了他手仔细观摩。 望着那粗糙的手,朱棣唏嘘道:“手下人帮他打仗,双手伤痕累累,他却连肉都舍不得吃。” “来,也让俺看看你的。” 朱棣说罢,牵起了那鞑靼千户的手,同样唏嘘过后便让人将他们两人带了下去。 他返回了位置上坐下,捋了捋自己的大胡子,似乎在思考。 丘福见状,便主动开口道:“陛下,如果这消息是真的,那我们只需要突袭阿鲁台本部就能捣灭鞑靼本部!” “是假的。”朱棣轻哼一声,同时在丘福的惊讶中解释道: “那百户的手粗糙有伤痕不假,但他的手指不如千户粗糙,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很多射箭的机会。” “他的那双手,不像打仗的手,倒是像干活的手。” “倒是那个千户的手,一摸就知道没少打仗。” 朱棣扫视了帐外的情况,看着那群不远处的瘦弱牧民,轻哼道:“阿鲁台是准备引诱俺去突袭他,好设下埋伏来埋伏俺。” “这一手,俺三十岁的时候就在玩了,他还想拿来埋伏俺?” 他肆无忌惮的嘲讽着阿鲁台,下方的朱能听到后也笑道:“他要诱敌深入,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对”王义也点头道:“让火炮居中,等到他伏兵尽出时,骑兵根据来敌方向改换阵型,给火炮腾开位置。” “我军尚未将野战炮用于漠北,阿鲁台必然会掉以轻心。” “待他们突袭冲锋时,火炮换霰弹炮击,一百门野战炮,足够在百步距离下击毙近千胡骑。” “届时胡骑阵溃,我军骑兵趁乱突袭,可获全胜!” 王义说罢,众人皆颔首,朱权也提出见解道:“可以让后军骑兵策应,随时准备拦截溃逃的胡骑。” “嗯……”朱棣很满意他们三人的发言,不过这时安平侯李远也作揖道: “如果只是击败倒是容易,可鞑靼本部一旦消失,那瓦剌会不会趁机向东,侵占漠北东部草场的同时,吞并鞑靼本部?” 李远能想的如此之远是朱棣没有想到的,倒不是他没想到这种事情,而是觉得这种话从李远口中说出有些令人没想到。 他还没发现,这足智多谋的李远,居然能从战场想到政治上。 “值得培养……” 朱棣颔首之余,不免开口道:“这件事情,也是俺所担心的事情。” “如果击退阿鲁台,那俺们回师之后只需要关注漠北情况就足够。” “如果全歼阿鲁台主力,那就得在捕鱼儿海和斡难河、阔滦海子、饮马河增设卫所了。” “这片草场如果被瓦剌所侵占,那俺们这一战就算有功有过了。” 还未开战,诸将就已经想到了战后的两种可能,这便是他们的底气。 “先打完再说,反正能多杀胡骑就多杀,俺宁愿每年花百万钱粮在此地设置卫所,也不愿意让阿鲁台和鞑靼本部跑掉。” “是!” 朱棣一开口,诸将纷纷作揖应下。 很快,那鞑靼千户连带数百牧民被朱棣派千余骑兵护送返回孟章大营,而他则是在短暂休整过后,率领汇聚起来的三万骑兵向着阔滦海子北畔进军。 不过两日路程,他们很快就来到了阔滦海子北畔,也见到了空无一人的石城子。 如果不是草原上这满地的牛马粪便,恐怕都不会相信有人在这里居住过。 经过搜寻,王义前来中军汇报: “陛下,胡骑踪迹向北迁徙,牛马羊群粪便甚众,应该是带着部众向北迁徙了。” “嗯……”马背上,朱棣颔首道:“俺当年虽然和蓝玉不对付,但也在大军凯旋时问过定远侯王弼和李九江(李景隆)他们捕鱼儿海子北边的情况。” “当初王弼与俺说,海子北边有丘陵和山岭,沿着斡难河一直往上走还有沼泽和不少湖泊。” “那王保保当年的齐王府,就弄在那山岭之中,俺估计阿鲁台要么就是去齐王府,要么就是顺着斡难河一直北上。” “斡难河南边虽然沼泽和湖泊多,但北边却能走人,只是道路不算宽阔,但也是因为不宽阔,所以适合设伏。” “俺估计这阿鲁台会往这条路走,但怎么设伏,这还得去到那里才能明了。” 他将斡难河北边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王义闻言道:“他想设伏,也得困住我们才行。” “对!”朱能颔首道:“我军有火炮在手,就凭阿鲁台手上那二三万胡骑,恐怕连短兵都无法与我军交战。” “嗯”朱棣赞许道:“伱们说的很对,不管阿鲁台怎么设伏,俺们手中的火炮和火绳枪他是没有遭遇过得,所以俺们实际上也算占据了先机。” 他捋了捋大胡子,腰杆挺直的同时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石城子: “这地方倒是不错,如果日后在此地设立卫所,也不用担心没有水来浇灌耕地。” “呵呵……”朱权笑道:“陛下想要在这里设立卫所,还得先收拾了阿鲁台才行。” “哈哈,俺收拾他易如反掌”朱棣爽朗一笑,随后抖动马缰:“走,看看这阿鲁台鞑子准备怎么唱戏!” “是!”伴随着朱棣一声令下,大军舍弃了这鞑靼本部的经营之地,向着东北方向寻着踪迹进发。 (本章完) 第362章 诱敌深入 “嗡隆隆……” 六月十五,随着马蹄声从辽阔的草原上传来,数万骑兵仿佛一道巨浪,从远方涌向了渐渐起伏的丘陵之地。 明军的旌旗迎风招展,马背上的明军盔甲闪着寒光,马蹄声隆隆,给人地动山摇的感觉。 他们沿着一条河流向北进军,渐渐地前方不见了辽阔草原,取而代之是起伏的丘陵。 如此行军一日,前方的道路越来越崎岖,拐弯抹角,看不到尽头。 骑兵们不断调整队列赶路,跟着那一路向北的粪便踪迹,皱眉行军。 不知道走过了多长一段路程,他们的左侧丘陵开始渐渐拔高,形成了一道道山岭。 这些山岭高耸入云,峰峦叠嶂,前方的道路被它们与蜿蜒的斡难河遮蔽,更加难以行走。 然而面对这样的情况,明军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他们埋着头继续向北时不时能遇到足够容纳数万人的大河谷,但偶尔又遇到不足百步宽的曲折谷道。 这是明军从阔滦海子向东北追击阿鲁台本部的二天,此刻的他们军粮已经吃了三成,如果剩下五天还不能搜寻到阿鲁台踪迹,他们只能等到孟章送来粮草,亦或者全军撤退,补给军粮之后再行追击。 “前方是哪?” 在河谷之间,朱棣勒马看了看出征前朱高煦为他描绘的地图,身旁的王义见状根据这些日子他们的行军距离分析并指向地图上的一个地方。 “再往前四十余里,就是地图上的北山壑了。” “北山壑……”朱棣呢喃着这个地名,单从地名来说,壑一般都是指谷、深沟等地形。 如此说来,这北山壑就是山丘附近的深沟。 想到这里,朱棣没有下令继续进军,而是看了看眼下明军所处的这处宽阔河谷,确定不存在埋伏的可能后才开口道: “就地扎营,明日再进军北山壑!” “是!”王义等人领命,全军近三万骑兵就地扎营,对河谷南北两个谷口都布置了简单的防御工事。 西边是没有树木的山岭,光秃秃一片,但坡度很大,根本无法冲锋,因此如此布置便足够安全。 正在他们布置的同时,距离他们四十余里外的一处宽阔河谷热闹非凡。 如今已经是六月中旬,十四世纪的斡难河汛期不同于后世农历五月持续到八月的漫长,而是只有五月这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汛期时斡难河河水会从河道蔓延到河谷之中,因此在汛期过后,伴随着太阳升起,河谷之中也会呈现青草一片的绿荫景象。 北山壑位于北山西南部,在汛期过后整個河谷是茫茫一片的草原,南北长三十余里,东西宽十余里,足够容纳百万头牛羊在这河谷草原上悠闲地吃草。 百万牛羊和近二十万部众一路向北,边放牧边北上。 在他们南边,距离明军最近的地方则是由数万骑兵缓慢北上。 他们之中大部分身穿粗糙的扎甲,手持弓箭,脚踏坚实的马蹄铁,目光坚定,缓慢行进在河谷之间。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北方赶路的牧民开始扎营,骑兵们则是保护他们,避免他们遭受野兽袭击。 阿鲁台的帐篷被搭建好后,他带着永谢布十营的头人们走进了大帐内入座。 羊奶酒和羊肉才送上来不久,帐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一名千户走进其中作揖:“太师,哨骑在南边十八里外和明军哨骑碰上了。” 他一开口,众人纷纷停下了割肉吃肉的举动,目光看向了阿鲁台。 “这个朱棣,追的还真是紧!” 阿鲁台紧皱眉头,同时开门见山道:“我原本以为领兵而来的是丘福和王义,还想引诱他们去飞云山、飞云壑一带设伏。” “不过没想到这次领兵的还是朱棣,所以这才往北山壑撤退。” “我军走了三天,他不过两天就追上了,看来明天就应该要和他们交上手了。” 早在鞑靼千户引诱丘福的时候,阿鲁台就从明军旌旗中得知来将是丘福,但由于丘福只有不到千余骑兵,因此他没有贸然突袭。 好不容易等到王义抵达,却看到王义的前军居然有天子前军的旌旗,这让阿鲁台急忙带着兵马撤退。 他并不想在平原和朱棣交手,虽说平原是蒙古人的主场,但那样打起来死伤太大,即便战胜了朱棣,鞑靼本部也会死伤惨重,无力应对西边瓦剌的来犯。 因此他想了想,决定把战场摆到北山壑,把朱棣引诱进入北山壑后,依托蒙古骑兵的速度来实现迂回包抄,将明军南北后路都给断绝。 “朱棣他们驻扎的地方应该是飞鸟壑,那里山坡陡峭,我们无法越到他们后方,适合包抄的只有我们脚下的北山壑。” “阿力台!”阿鲁台对自己的哥哥阿力台喊话,很快一个五十岁左右,高鼻深目的男人走了出来。 相比较阿鲁台的蒙古化,他的哥哥阿力台依旧保持着色目人面孔。 “你带一万骑兵,趁夜色走西北的北丘绕道,通过我之前告诉你的那个地方下山,等朱棣他们经过后,你看情况截断他们的后路!” “是!阿力台没有太多话,直接答应下来,并走出大帐,趁夜色出发去了。 与此同时,飞鸟壑的朱棣也派出了塘骑搜集四周情报。 朱高煦虽然会为任意大军绘制地图,可朱高煦并不是打印机,所绘制的地图只有大概的山区和水流情况,实地的详细情况,依旧需要明军派出塘骑,在他所绘制的地图基础上增添。 如眼下,摆在朱棣面前的地图让他更为清楚的了解了北山壑以南的情况。 就这狭长的地形,几万人铺开作战是不可能的,而西侧无法下山,想要突袭也不可能。 阿鲁台不可能一味的逃跑,他一定有后手来反击。 “这鞑子比俺更了解这块地方,他能设伏的地方,肯定是一般人找不到的地方。” 帅帐之中,朱棣简单分析过后才继续道; “不过不管他怎么设伏,所用的办法也不过只有水淹、突袭等办法。” “眼下不是汛期,水淹是不可能的,所以只剩突袭。” “俺如果是他,就肯定会出兵绕道断绝我们的后路。” 朱棣说罢,丘福也作揖道:“那我们应该重点布局后军。” “不。”朱能否决了丘福的提议,指着明军来时的路说道:“我们没有补给,他即便切断粮道也无用。” “况且,除非山丘震动,断绝来道,不然仅凭一些勒勒车构筑的防线,我军可以用火炮直接击毁。” “因此,倒不如给他这个机会,趁他分兵断我们粮道的时候,全军正面突阵,先全歼阿鲁台,再全歼南边断粮道的兵马!” 朱能压根不想那么多弯弯绕绕,有野战炮在手的他们不怕不能破阵,他们怕的只有阿鲁台他们丢下牧群和妇孺逃跑。 一旦舍弃了牧群和妇孺,那蒙古人甚至可以达到每日一百五十里左右的速度,而明军携带炮车,每日顶多行军八十里。 即便抛弃炮车,每日行军一百五十里,但也会受限于粮食不足而在追击几日后折返。 正面决战,彻底打残鞑靼部甚至全歼,这才是朱能想要的。 想要做到这点,就必须给阿鲁台一种做错觉,那就是他能全歼明军这三万骑兵。 断绝前后退路,便是给予阿鲁台这种错觉的开始。 “朱能的想法与俺不谋而合,俺要的就是给阿鲁台能和俺一较长短,甚至自认为吃定俺的错觉。” 朱棣将代表明军的旌旗插在了北山壑:“明日就在这里,大破阿鲁台部!” “是!”诸将行礼,朱棣也摆手:“全军好好休整,所有的力气留着明日战场发!” 在他的招呼声中,诸将先后退去,朱棣见状也捋了捋胡子准备休息。 不过在他的目光,还有一个坐在角落的人没有离开,因此他询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陛下,臣还要为您记录军情呢。” 那名千户官开口,同时吹干了自己刚写的墨迹。 “这有什么好记载的,俺就在边塞,这些军情俺知道就行了,记录下来干甚?” 朱棣有些无奈,可那千户官却道:“殿下交代过,说此次北征若不记录详细,恐后人说陛下穷兵黩武,毫无战果。” “嗯,那你记吧,困了就换人。” 见朱高煦都这么说了,朱棣也懒得理会了,转身便去大帐后方的帐篷休息去了。 如暴风雨前的死寂般,距离不过四十里的两军都在为明日的大战做准备,不同的是阿鲁台所派出的阿力台在天明时分抵达了一座矮山背后。 这矮山有一条下山的道路,不过由于多年无人行走而被灌木遮蔽。 只要明军越过这里,阿力台就能砍伐灌木,带上万兵马截断他们的退路。 “只要胜了这一场,南边最少能老实十几年……” 带着这种想法,阿力台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几个时辰后,他被自己的亲卫摇醒,迷迷糊糊之间才想起自己的任务,因此立马打起精神。 他趴在山上,小心翼翼的向山下看去,只见河谷之间此刻正缓慢通过一支大军。 “这数量,恐怕不会少于两万骑兵,南人这十五年的所积攒的骑兵,恐怕都在这里了。” 阿力台的年龄已经五十四岁,故此在过去的五十四年里自然与明军交过手,也知道明军自岭北之战后缺少骑兵。 虽说洪武二十五年周兴也在漠北征讨过鞑靼,但当时蒙古人主力都在漠西纠缠,因此并没让他遇到太大对手。 算算时间来,这算是捕鱼儿海之战后,双方第一次进行万人以上的对战。 不过这次对战的结果,将属于他们…… 阿力台眯了眯眼睛,而在他观察明军的时候,明军也早已通过望远镜看到了在山顶上的那一些脑袋。 塘骑将消息汇报朱棣,朱棣却摆手:“让全军假装不知道,给他们断后路的机会。” “是!”王义作揖,随后吩咐全军不要理会山上的胡人,只管向北边行军。 莫约三个时辰后,当时间来到下午的申时(15点),明军的塘骑也进入了北山壑。 面对前方豁然开朗的河谷草原,塘骑们警惕的搜寻,很快在北方搜寻到了正在迁徙的鞑靼本部部众,而阿鲁台也开始下令反击。 鞑靼骑兵向着那千余塘骑厮杀而来,率领这支塘骑的是安平侯李远,不过他并未贪恋军功,而是调转马头,率领塘骑撤退,拉长对方骑兵追击距离。 三千鞑靼骑兵与千余明军骑兵在河谷草原展开追击战,而阿鲁台本部的两万余骑兵则是在北山壑的一座矮丘四周列阵备敌。 阿鲁台登上矮丘,等待明军主力到来。 很快,明军主力从北山壑的南口进入河谷平原,追击李远所部的骑兵见状立马调转马头撤退,李远则是调转马头率本部骑兵追击。 一时间,猎人与猎物更换了位置,而相较于鞑靼本部的箭矢,明军则是用更犀利的武器回击。 提前装上火药的大号燧发枪被举起,明军在距离鞑靼骑兵五十步左右的时候驻马,构成一个稳定的射击平台后点火扣动扳机。 “啪啪啪——” 数十支大号火绳枪成功射击,尽管由于没有枪架而失去准头,但还是有五六枚铅弹隔着六七十步的距离击中了鞑靼骑兵。 “那是什么?火铳吗?” 看着草原上突然冒出一股白色烟雾,阿鲁台先是迷糊了一阵,随后才反应过来那可能是明军的火铳。 “看样子威力一般。” 瞧着只有五六名骑兵栽倒的情况,阿鲁台没有将火绳枪放在眼里。 很快,近三千骑兵逃入了距离本阵不足百步的距离,李远见状也连忙勒马:“哔哔——” 他吹响木哨,勒令全军停止追击,显然是担心阿鲁台骑兵倾巢而出。 在他等待之余,归阵鞑靼骑兵清点了人数,在刚才的追击之中,他们坠马阵没五十六人。 这数量不算多,阿鲁台也不以为意,而是安静等待朱棣本阵到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随着朱棣本人亲率千余骑兵抵达,距离他后方不过二里的地方也出现了明军本阵的近三万骑兵。 “这么多……” “这恐怕有两三万骑兵。” “不知道有没有甲骑……” 当明军本阵列阵,矮丘之上的鞑靼本部贵族们开始对明军数量进行猜测,阿鲁台也只是大致一看便确定道:“三万骑兵,不过不要紧,他们的后路已经丢失。”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话,亲抵前线的朱棣才刚刚用望远镜看了看鞑靼本部情况,后军的朱能就策马而来,在阵前对朱棣作揖道: “陛下,如您预料般,后路被断了,大约有不低于五千胡骑截断了我们的退路。” “嗯……”朱棣应了一声,随后才用马鞭指着鞑靼本部道:“这鞑子比俺们预想的人要多,仅这里就和我们差不多,算上身后的兵马,恐怕不低于四万。” “三万对四万……”朱棣瘪了瘪嘴,不正经道:“也就那样吧。” 那他不正经的模样,让紧张起来的诸将放松下来。 北征明军的高级军官质量较低,除了朱棣、王义和朱能、孟章四人外,其余人能否指挥万余骑兵需要打一个问号。 正因如此,朱棣亲自领前军,让朱能领后军,王义最稳妥领中军。 “我们居高临下,看看朱棣想怎么打。” 鞑靼本阵,阿鲁台自信开口,其余贵族也纷纷看向明军,面露讥笑。 “既以被山而处,必为鸟云之陈。鸟云之陈,阴阳皆备,或屯其阴,或屯其阳。处山之阳,备山之阴;处山之阴,备山之阳;处山之左,备山之右;处山之右,备山之左。其山敌所能陵者,兵备其表,衢道通谷,绝以武车。高置旌旗,谨敕三军,无使敌人知我之情,是谓山城。行列已定,士卒已陈,法令已行,奇正已设,各置冲陈于山之表,便兵所处,乃分车骑为鸟云之陈,三军疾战,敌人虽众,其将可擒。” 这是古代兵书《六韬》对于军队在山地里要如何进行作战的描述,翻译成现代文就是: “驻扎在山的南面,要戒备山的北面;驻扎在山的北面,要戒备山的南面;驻扎在山的左面,要戒备山的右面;驻扎在山的右面,要戒备山的左面。凡是该山敌人所能攀登的地方,都要派兵守备,交通要道和能通行的谷地,要用战车加以阻绝。高挂旗帜,以便联络;整饬三军,严阵以待,不要让敌人察知我军情况,这样就成了一座山城。” 一支利用山势布阵的军队,必然要在四面八方都设置好防御。 要向这样一支军队发起攻击,不布置多个攻击方向是无法将其攻破的。 此时阿鲁台所部战兵规模在三万,而明军的规模与他们相当。 如果算上断绝他们退路的阿力台一万骑兵,那阿鲁台无疑得到了天地人三和之中的人和。 正因如此,类似历史上永谢布十部头人的争论没有出现,他们都在想着如何解决朱棣,生擒这支南边的真龙。 此时此刻,双方进入了对峙的状态。 朱棣眼见阿鲁台没有搞什么南北埋伏之类的手段,确定了鞑靼本部只有这三四万人后,他随即主动开口: “前军行军五十步,做出冲锋的架势。” 朱棣一开口,身边的徐增寿和朱权就对视了一眼,作揖道:“陛下,不先上火炮吗?” “先用火炮的话,阿鲁台见识了野战炮的威力后一定会逃跑。”朱棣洞察了蒙古人因为人口不足而欺软怕硬的想法。 即便已经包围明军,并且掌握人数更多的军队,可阿鲁台依旧没有主动出击。 在朱棣看来,这是因为阿鲁台担心主动出击而导致明军下马结阵。 明军的长枪兵,作为阿速卫出身的阿鲁台可深有体会,万一明军的前军是伪装成骑兵的长枪兵,那他贸然出击,很有可能会遭到重创。 他要等,等明军自己出击,以此来判断前军到底是伪装成骑兵的长枪马步兵,还是货真价实的骑兵。 如果是长枪马步兵,他会选择围而不攻,慢慢消耗明军。 如果是骑兵,他则是可以在挫明军前军锐气后发动突袭,扩大战果。 洞察他的心思后,朱棣也就知道怎么做了: “冲上去,不要用全力,连战三合就撤回来,如果他们追击,也不要回击,老实撤回来就行,期间用弓箭对敌,别用火绳枪。” “是!”徐增寿和李远闻言,当即率领前军万余骑兵发起冲锋,所有人都换上了骑弓箭矢,张弓搭箭。 “是骑兵!”见到明军前军解放双手,且马背上没有长枪后,永谢布的一些贵族们开始激动开口,阿鲁台也嘴角上扬。 “不急,我们换步弓准备。” 阿鲁台不紧不慢的下令,很快一些蒙古骑兵翻身下马,换上了步弓。 他们张弓搭箭,在明军冲锋路上,提前他们二十步射出箭矢。 “额啊!” “嘶嘶鸣……” 前军数千支箭矢如骤雨落下,射中不少马匹的同时,马背上的明军也一头栽下马去,坠马者百余人。 在这样的环境下坠马,可谓九死一生。 然而即便如此,明军前军骑兵依旧策马合纵,箭矢如骤雨落入鞑靼军中。 鞑靼前军的马匹被提前牵走,落下的箭矢丁零当啷的落在甲胄身上,对鞑靼骑兵没有造成太大伤亡。 这样的一幕,与先前明军坠马的一幕形成鲜明对比。 见此情况,永谢布十部的贵族们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去了,阿鲁台也有了底气。 “是骑兵……”他笑着眯了眯眼睛:“前军继续放箭,左右两军钳形夹击这部骑兵,一旦他们撤退就立马追击!” “是!”在阿鲁台的吩咐下,两名贵族骑马下了矮丘,同时明军与鞑靼前军箭矢交织三阵后开始露出了退意。 阿鲁台敏锐察觉到这阵退意,厉声道:“左右两军和中军齐上阵,别让他们跑了!” “呜呜呜——” 号角声吹响,左右两军和中军的近两万骑兵开始出阵,而明军见状也好似“丧家犬”般撤退奔逃。 他们奔逃的越快,三阵齐出的鞑靼骑兵也就越兴奋。 与他们一样兴奋的,还有用望远镜观摩战场的朱棣。 他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咧嘴一笑: “王戎,野战炮霰弹准备!” (本章完) 第364章 生擒阿鲁台 “啪啪啪——” “降者不杀!!” 夏日炎炎,在北山壑的河谷之中,阿鲁台好不容易重聚的三万鞑靼骑兵被朱棣和陈昶两部兵马一南一北夹击在了河谷之中。 面对一南一北的夹击,阿鲁台不断指挥骑兵向北进行突围,可长枪阵配合线列战术,加上不足以冲锋的纵深空间使得鞑靼骑兵无论如何也突破不了北部陈昶等人的重重防线。 相比较北边的难以推进,南边由朱棣所率的万余明军正在一步步的推进,将他们的空间挤压得愈发狭窄。 河谷左侧岩壁高耸,极目远眺,右侧是斡难河,虽然是夏季,但斡难河依旧有百余步宽,根本无法渡过。 喊杀声充斥着整个河谷,明军的脸上充满了激动与狂躁。 在朱棣的指挥下,前排骑兵不紧不慢的在马背上装填火枪火药,隔着七十步对鞑靼骑兵扣动扳机。 一旦鞑靼骑兵有向南突围的举动,明军肉搏骑兵立马冲上前来,将鞑靼骑兵击退。 面对这样的困境,鞑靼骑兵们的面容和神色中充满了紧张和焦急。 烈日的高温下,他们汗流浃背,口渴难忍。 一刻钟前他们还是无畏的蒙古铁骑,可当下却因为明军的袭扰而感到疲惫不堪。 他们只能看着自己身边人不断倒下,看着明军不断前进。 “也先孛罗在干嘛!前军为什么突破不了区区四千人的防守!” 大军之中,阿鲁台无法通过数以万计的人头看到前军的情况,但他知道后军的朱棣正在不断挤压他们的空间。 他没想到明军居然携带了火炮,更没想到朱棣居然还没开战就已经想到了截断他的退路。 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明军和朱棣。 “杀!!” 前军之中,由于没有足够的距离冲刺,鞑靼骑兵已经下马开始与明军展开肉搏。 在陈昶的指挥下,四千明军且战且退,鞑靼本部往往需要付出上百条人命才能将明军逼退几步。 明军的配合越来越熟练,王忠与王聪麾下的汉蒙骑兵一边驱使马群向北,一边听从陈昶所部哨声在间隙时对鞑靼本部兵马进行排枪射击。 战线是那么的煎熬,明军的长枪阵且战且退,时不时放平长枪并蹲下给后排火枪手腾出射击空间。 就是如此简单的战术,却打得鞑靼部兵马叫苦不迭。 他们的士气越来越低,渐渐地居然无法撼动明军的阵脚。 “娘的!娘的!赚大发了!” 王忠激动的看着士气渐低的鞑靼兵马,止不住的叫嚷。 他们没和陈昶配合过,所以并不知道这套看似呆板的战术,居然能在这种地形中爆发这般威力。 光是交手这一字时,鞑靼本部倒下之人就不下千人,明军虽然也有数百人倒下,但大多都只是在面对骑兵冲击时被撞伤,不至于伤及性命。 此刻,明军的士气是昂扬的,而鞑靼骑兵本来就因为在河谷平原厮杀时失去了很多的兄弟,眼下被堵在曲折河谷中更是忧心忡忡,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才好。 时间在不断流逝,风也已经渐渐停歇,明军的招降声越来越大,像一把利剑,戳进每个鞑靼士兵的心里。 他们在奋力抵抗,但不管如何,北部战线无法推进,南部战线节节败退的局势无法挽回。 在明军的攻势下,鞑靼部无法取得任何一个支撑点这件事是确凿无疑的。 “死的越来越多了,怎么办?!” “现在能说怎么办?” “只有硬顶上,把北边顶开!” “顶不开,北边的士气已经跌落了!” “那要怎么办……投降吧,不然等明军火炮来到,我们都得交代在这里!” 此刻,在明军的猛烈攻势下,永谢布十营的贵族们如历史上一样爆发了剧烈的内部冲突。 任谁都能看出,本部这三万人再打下去只会全军覆没,趁着还有点本钱,提前投降说不定还能换个比较好的待遇。 阿鲁台被吵的头疼,他现在只能将希望交给南边的阿力台,而他要做的只有拖延时间。 “也先孛罗,你去后军向朱棣传消息,就说我们在商议投降,请他们暂缓进攻。” 阿鲁台准备争取时间,即便阿力台无法救援他们,他们也可以利用这点时间重整队伍,再度发起一轮对北边陈昶所部的冲锋。 这条河谷阿鲁台清楚,再往北硬顶二里就会出现一個小的河谷平原,东西宽度起码二里,就凭陈昶那四千人是绝对阻挡不住的。 凭借诈和的这点时间,他们可以重整队伍,一口气把陈昶的四千人顶到那处河谷,然后向北奔逃。 他刚才已经从一些明军尸体上了解到了明军的补给情况,朱棣这次是轻装远行,兵卒随身携带的粮食最多够吃半个月,减去折返时间,顶多够吃四天。 他们北逃四天,朱棣一旦追击不到,就只能放他们远去。 想到这里,阿鲁台目光坚定的看着自己的次子也先孛罗,也先孛罗见状也郑重点头,随后策马挤开人群向后方赶去。 一刻钟后,当也先孛罗来到后军,他所看到的是下马列阵,且战且退的己方,以及使用火绳枪和长枪步步紧逼的明军。 “哔哔——” 随着也先孛罗吹响木哨,他带着数十人身骑白马,将白色旌旗举起,从鞑靼阵中走出。 “哔哔——” 几乎是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明军阵中也响起了木哨声。 白马素车与白旗,这是从秦末秦王子婴开始就出现的一种投降信号,眼见也先孛罗等人举白旗、骑白马走出,前军的王义当即下令停火,并将这消息传给了朱棣。 朱棣闻言诧异策马上前,很快见到了穿过明军队伍,来到自己面前的也先孛罗等人。 他们赤膊上身,头戴白布,身骑白马,手执白旗。 不得不说,阿鲁台虽然是阿速部的色目人,但对中原这套他还是研究的比较透彻,没有出现什么纰漏。 “阿鲁台要投降了?” 朱棣咧着嘴开口询问,旁边的鞑官则是负责翻译。 “我是太师的次子也先孛罗,我父亲正在说服诸部尚书投降,请您给我们一些时间。” 也先孛罗并不知道眼前这个黢黑的健壮男子就是朱棣,只是按照自家父亲所说的来迷惑他们。 面对他的诚恳,王义、李远、丘福、徐增寿等人纷纷面露喜色,如果能俘虏阿鲁台这三万人,并将后方的阿力台近万人也俘虏,那鞑靼本部就在草原上除名了。 想到这里,众人都有些激动,唯独朱棣慎重道:“除了你父亲,还有谁想要投降,谁不想投降?” “朵儿只伯他们不想投降,我父亲正在劝说。”也先孛罗解释着,朱棣闻言却咧嘴一笑:“把他给俺捆起来!” 随着朱棣一声令下,李失手下的肇州左右二卫女真兵就将也先孛罗的二十余人给控制了起来。 “陛下?”丘福不解看向朱棣,朱棣却咧嘴笑道: “那阿鲁台是诈和拖延时间,别给他机会,大军挺进,趁他病要他命!” “末将领命!”王义没有多话,既然是朱棣吩咐的,他只管执行便是。 很快,肇州左右二卫继续向北挺进,反倒是眼看着自己一方举着白旗南下的鞑靼兵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断向后退却。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们违背了你们祖先定下的誓言!” 也先孛罗不断挣扎,心也沉到了谷底。 “嘿嘿,你爹叫你来拖延时间的对吧?” 朱棣咧嘴一笑,说出了阿鲁台的真实意图道:“俺就是朱棣,你爹是不是以为俺对你们什么都不了解?” “伱要是说朵儿只伯想要投降,你爹不答应,那俺还会相信。” “你现在说朵儿只伯不想投降,你爹想要投降,你当俺是傻子吗?” 朱棣对蒙古诸将十分了解,朵儿只伯是阿鲁台手下大将不假,可他早年跟随阿鲁台投靠过许多人,私下也几次脱离阿鲁台投靠过许多人。 相比较他,阿鲁台则是一个顽固的家伙,连和瓦剌合作他都做不到,怎么可能会投降汉人。 因此,也先孛罗的这话,就好像是一个汉人在说“秦桧坚决抗金,岳飞选择议和”一样可笑。 对于不了解北元诸将的人,也先孛罗的话兴许还能拖延些时间,但对于朱棣,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朱棣,你……” 也先孛罗被拖了下去,他说的话无人翻译,但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只是对于朱棣来说,随他骂吧,反正鞑靼本部今日之后恐怕要遭受重创了。 “哔哔——” “啪啪啪啪!” 木哨声与火枪声不断响起,明军就凭长枪与火枪,在这不算宽阔的河谷之中步步紧逼,将鞑靼本部空间不断缩小。 一刻钟过去,阿鲁台的脸色已经苍白,显然他已经知道了本部的情况。 此刻,是否投降成为了他能做出的唯一决定。 他的耳边是本部骑兵的哀嚎和惨叫声,以及诸多贵族的规劝。 似乎所有人都没了士气,也包括他自己。 “我……”阿鲁台没有勇气说出那句话,他才和鬼力赤分道扬镳,结果转头就投降了南边的大明。 他如果真的投降,那他…… “投降吧……” 阿鲁台脸色惨白,他的名声固然重要,但保全鞑靼本部部众的性命更重要。 他现在投降,这三万兵马和北边的二十万部众还能卖个不错价钱,他们能活,自己也能。 如果再不投降,等明军的火炮拉到南边,那他就没有投降的机会了。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鞑靼兵马开始停止了抵抗,而阿鲁台也接替了自家儿子的位置,身骑白马,赤膊上身,手执白旗,脸色难看的出现在了明军的面前。 “那人是谁?” 朱棣这次询问了一下身边刚刚被俘的胡兵,那胡兵也战战兢兢的回答道:“是太师……” “还真的投降了?” 朱棣咧着嘴大笑,他还想着如果阿鲁台再玩诈降就给他一轮排枪,不曾想他居然亲自前来投降了。 “好好好……”他嘴里呢喃着,脑中已经想到了那边自家老二的吃惊模样。 就连朱棣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一战俘虏阿鲁台和鞑靼本部那么多兵马。 “大蒙古国太师阿鲁克台,向大明皇帝陛下请降……” 当阿鲁台身骑白马来到明军阵中,并见到了天子旌旗下的朱棣后,他垂丧着脸下马跪在地上,将自己手中的蒙古太师宝玺双手呈上。 丘福老早等待着,连忙上前接过宝玺交到了朱棣手上。 朱棣接过那宝玺,拿在手里把玩的同时说道:“你能说服所有部众投降朝廷吗?” 阿鲁台会说官话,因此和朱棣可以直接对话,不过面对他的话,阿鲁台却摇摇头: “我败亡的消息传出后,许多部落估计会向西边投奔月鲁帖木儿和马哈木、太平他们去。” “那你能说服南边那支兵马吗?”朱棣闻言有些不高兴,但阿鲁台这次点了点头: “我能说服阿力台的兵马……” “好,那俺接受你的投降,并且会在大宁都司为你们挑选草场,至于你和你的哥哥还有永谢布的尚书们,俺不会亏待你们的。” 见阿鲁台还有点作用,朱棣也就坦然接受了他的投降,并派出鞑靼本部的一些千户在明军监督下前往北边去招降北逃的鞑靼部众。 与此同时,朱棣也派出塘骑让孟章往阔滦海子进军,一路上招抚鞑靼诸部,并分兵南下将盘踞在锡林郭勒草原北部的鞑靼各部招抚。 朱棣可不想为瓦剌做嫁衣,他得先一步招抚鞑靼诸部才行,不能让瓦剌壮大。 因此,当大军在北山壑的河谷草原扎营,并将所有鞑靼骑兵的盔甲、兵器缴下时,朱棣则是坐在自己的大帐内,躺在榻上研究如何将此战战果扩大。 阿鲁台已经被俘,那草原上的力量就失衡了。 现在他需要弄清楚,瓦剌能拉出多少兵马,鬼力赤又能拉出多少兵马,然后对草原做出布置。 “王彦,把阿鲁台叫来,俺有事情问他。” “是……” 朱棣对帐内的王彦吩咐,王彦闻言也连忙派人去传阿鲁台。 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一刻钟后回来的不仅有阿鲁台,还有后军的朱能。 他们入帐时脸色不太好看,这让朱棣想到了原因。 “阿力台跑了?” 朱棣询问阿鲁台和朱能,阿鲁台点了点头,朱能则是惭愧道: “那阿力台见我军举着鞑靼本部大纛出现,他立马就抛下了两千余骑断后,带着不足七千骑撤退。” “末将本想追赶他,但他们在南坳口布置了东西,耽搁了我军一刻钟。” “我已经命火真、郑亨前往追击,只是……” 朱能还想说什么,朱棣却抬手道:“罢了。” 抬手间,朱棣脑中思绪转了转,随后对阿鲁台询问道:“你觉得你哥哥会投降瓦剌吗?” “应该不会……”阿鲁台没有底气,或者说不想回答。 他本就不想投降,只是为了苟活而没有办法。 如今阿力台突围成功,说不定能带着参与的鞑靼诸部重聚起来,他自然不会帮朱棣对付自己兄弟。 只是他不曾想到,面对他的这搪塞,朱棣却惋惜道: “那可惜了,俺本来还想放你去执掌鞑靼,让鞑靼成为朝廷的屏障,现在怕是不行了。” 得知阿力台突围成功,朱棣恼怒之余也有些庆幸。 以当下大明的情况,毫无疑问是无法再漠北立足的,不管是人口还是后勤都不行。 鞑靼部如果真的一蹶不振,那瓦剌毫无疑问会得到更好的发展环境,并且还能一家独大。 这种局势下,瓦剌崛起显然不符合自己打击漠北的想法。 因此,在得知阿力台突围后,朱棣想的不是围剿阿力台,反而是扶持阿力台。 在朱棣看来,哪怕是最亲近的亲人都会有间隙,而作为阿鲁台哥哥的阿力台也是一样。 作为哥哥,一直被弟弟压一头,那阿力台即便再怎么佩服自家弟弟,心里也难免会有些怨气。 既然如此,那不如趁此机会扶持一下阿力台,让他帮助大明对抗瓦剌,制衡草原上的局势。 如果阿力台不服管教,那自己则是可以把阿鲁台释放回草原。 相比较阿力台,阿鲁台更有威望,届时两兄弟恐怕会为了权力而斗得不可开交。 朱棣的心思活跃,而他那话里的意思也被阿鲁台所察觉,这使得他脸色难看的同时,也不免升起一丝期待。 如果朱棣真的敢放他走,那他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朱棣。 “这样吧,你写一封信给你哥哥,就说朝廷对他以往所犯罪过既往不咎,只要他愿意称臣,俺愿意册封他为常宁王,并且准许他朝贡互市。” 朱棣憨厚笑着看向阿鲁台,可阿鲁台却觉得朱棣笑的奸诈。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能当着朱棣的面,写了一封信给阿力台,并由朱棣他们挑选的俘虏送往鞑靼诸部。 “对了,俺叫你来还想问问你,那鬼力赤和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他们各自有多少兵马和部众?” 朱棣想起了探查各部情报的事情,阿鲁台听后也低声道: “各有一到两万兵马,其中马哈木兵马最多,大概两万左右,算上太平和把秃孛罗,瓦剌可以拉出五万人左右,但常年与我交战的兵力只有三万,毕竟他们还需要防御南边和西边,部众大概四五十万左右。” “月鲁帖木儿(鬼力赤)的兵马只有不到万人,部众数万。” 阿鲁台简单介绍了瓦剌三部和此时蒙古大汗鬼力赤的情况,朱棣听后颔首便说道:“俺会封你和宁王,并让人在南京为你兴建府邸,你去到南京后,俺准你留二百的护卫,你的部众则是会被安置在漠东和北平、辽东、渤海一带。” “对了,你的俸禄就按照每年一千石,钱五百贯来拨给。” 朱棣骄傲的说着给阿鲁台的待遇,可在阿鲁台听来却无比刺耳。 放在昨天,他绝对不会想到仅仅一天自己就成为了阶下囚。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只能祈祷阿力台能把事情搞大些,给自己返回漠北的机会。 深吸一口气,阿鲁台摆上笑脸:“臣多谢陛下恩赏……” “嗯嗯,退下吧。”朱棣摆摆手,便让朱能带着阿鲁台退出了大帐。 待他们走后,朱棣才捋了捋大胡子,想着刚才阿鲁台所说的瓦剌和鬼力赤实力。 按照战前他了解的鞑靼情况来看,阿力台如果能聚拢鞑靼诸部,那还能拉出二十余万部众和两万骑左右的兵力。 拥有这样的实力,即便瓦剌率三万骑兵来和他交战,他不敌也能南逃投靠自己。 不过即便如此,自己也得早做准备,下次出征得把瓦剌给收拾一顿才行。 不仅如此,对西边哈密的渗透也得加紧了。 就这次交手来看,鞑靼本部确实比兀良哈的实力要强,不过也没有强的太离谱。 明军能取胜的那么轻松,主要还是地形限制了阿鲁台,加上火绳枪和长枪、野战炮的配合无误。 一想到白天的长枪、火绳枪和火炮、骑兵配合,朱棣就忍不住的捋捋胡子,感叹道:“好东西啊……” “陛下,要给殿下写捷报吗?” 王彦凑了上来询问,朱棣听后立马脸上骄傲: “自然要写,写漂亮点,让老二看看他爹俺是怎么打仗的!” (本章完) 第364章 生擒阿鲁台 “啪啪啪——” “降者不杀!!” 夏日炎炎,在北山壑的河谷之中,阿鲁台好不容易重聚的三万鞑靼骑兵被朱棣和陈昶两部兵马一南一北夹击在了河谷之中。 面对一南一北的夹击,阿鲁台不断指挥骑兵向北进行突围,可长枪阵配合线列战术,加上不足以冲锋的纵深空间使得鞑靼骑兵无论如何也突破不了北部陈昶等人的重重防线。 相比较北边的难以推进,南边由朱棣所率的万余明军正在一步步的推进,将他们的空间挤压得愈发狭窄。 河谷左侧岩壁高耸,极目远眺,右侧是斡难河,虽然是夏季,但斡难河依旧有百余步宽,根本无法渡过。 喊杀声充斥着整个河谷,明军的脸上充满了激动与狂躁。 在朱棣的指挥下,前排骑兵不紧不慢的在马背上装填火枪火药,隔着七十步对鞑靼骑兵扣动扳机。 一旦鞑靼骑兵有向南突围的举动,明军肉搏骑兵立马冲上前来,将鞑靼骑兵击退。 面对这样的困境,鞑靼骑兵们的面容和神色中充满了紧张和焦急。 烈日的高温下,他们汗流浃背,口渴难忍。 一刻钟前他们还是无畏的蒙古铁骑,可当下却因为明军的袭扰而感到疲惫不堪。 他们只能看着自己身边人不断倒下,看着明军不断前进。 “也先孛罗在干嘛!前军为什么突破不了区区四千人的防守!” 大军之中,阿鲁台无法通过数以万计的人头看到前军的情况,但他知道后军的朱棣正在不断挤压他们的空间。 他没想到明军居然携带了火炮,更没想到朱棣居然还没开战就已经想到了截断他的退路。 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明军和朱棣。 “杀!!” 前军之中,由于没有足够的距离冲刺,鞑靼骑兵已经下马开始与明军展开肉搏。 在陈昶的指挥下,四千明军且战且退,鞑靼本部往往需要付出上百条人命才能将明军逼退几步。 明军的配合越来越熟练,王忠与王聪麾下的汉蒙骑兵一边驱使马群向北,一边听从陈昶所部哨声在间隙时对鞑靼本部兵马进行排枪射击。 战线是那么的煎熬,明军的长枪阵且战且退,时不时放平长枪并蹲下给后排火枪手腾出射击空间。 就是如此简单的战术,却打得鞑靼部兵马叫苦不迭。 他们的士气越来越低,渐渐地居然无法撼动明军的阵脚。 “娘的!娘的!赚大发了!” 王忠激动的看着士气渐低的鞑靼兵马,止不住的叫嚷。 他们没和陈昶配合过,所以并不知道这套看似呆板的战术,居然能在这种地形中爆发这般威力。 光是交手这一字时,鞑靼本部倒下之人就不下千人,明军虽然也有数百人倒下,但大多都只是在面对骑兵冲击时被撞伤,不至于伤及性命。 此刻,明军的士气是昂扬的,而鞑靼骑兵本来就因为在河谷平原厮杀时失去了很多的兄弟,眼下被堵在曲折河谷中更是忧心忡忡,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才好。 时间在不断流逝,风也已经渐渐停歇,明军的招降声越来越大,像一把利剑,戳进每个鞑靼士兵的心里。 他们在奋力抵抗,但不管如何,北部战线无法推进,南部战线节节败退的局势无法挽回。 在明军的攻势下,鞑靼部无法取得任何一个支撑点这件事是确凿无疑的。 “死的越来越多了,怎么办?!” “现在能说怎么办?” “只有硬顶上,把北边顶开!” “顶不开,北边的士气已经跌落了!” “那要怎么办……投降吧,不然等明军火炮来到,我们都得交代在这里!” 此刻,在明军的猛烈攻势下,永谢布十营的贵族们如历史上一样爆发了剧烈的内部冲突。 任谁都能看出,本部这三万人再打下去只会全军覆没,趁着还有点本钱,提前投降说不定还能换个比较好的待遇。 阿鲁台被吵的头疼,他现在只能将希望交给南边的阿力台,而他要做的只有拖延时间。 “也先孛罗,你去后军向朱棣传消息,就说我们在商议投降,请他们暂缓进攻。” 阿鲁台准备争取时间,即便阿力台无法救援他们,他们也可以利用这点时间重整队伍,再度发起一轮对北边陈昶所部的冲锋。 这条河谷阿鲁台清楚,再往北硬顶二里就会出现一個小的河谷平原,东西宽度起码二里,就凭陈昶那四千人是绝对阻挡不住的。 凭借诈和的这点时间,他们可以重整队伍,一口气把陈昶的四千人顶到那处河谷,然后向北奔逃。 他刚才已经从一些明军尸体上了解到了明军的补给情况,朱棣这次是轻装远行,兵卒随身携带的粮食最多够吃半个月,减去折返时间,顶多够吃四天。 他们北逃四天,朱棣一旦追击不到,就只能放他们远去。 想到这里,阿鲁台目光坚定的看着自己的次子也先孛罗,也先孛罗见状也郑重点头,随后策马挤开人群向后方赶去。 一刻钟后,当也先孛罗来到后军,他所看到的是下马列阵,且战且退的己方,以及使用火绳枪和长枪步步紧逼的明军。 “哔哔——” 随着也先孛罗吹响木哨,他带着数十人身骑白马,将白色旌旗举起,从鞑靼阵中走出。 “哔哔——” 几乎是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明军阵中也响起了木哨声。 白马素车与白旗,这是从秦末秦王子婴开始就出现的一种投降信号,眼见也先孛罗等人举白旗、骑白马走出,前军的王义当即下令停火,并将这消息传给了朱棣。 朱棣闻言诧异策马上前,很快见到了穿过明军队伍,来到自己面前的也先孛罗等人。 他们赤膊上身,头戴白布,身骑白马,手执白旗。 不得不说,阿鲁台虽然是阿速部的色目人,但对中原这套他还是研究的比较透彻,没有出现什么纰漏。 “阿鲁台要投降了?” 朱棣咧着嘴开口询问,旁边的鞑官则是负责翻译。 “我是太师的次子也先孛罗,我父亲正在说服诸部尚书投降,请您给我们一些时间。” 也先孛罗并不知道眼前这个黢黑的健壮男子就是朱棣,只是按照自家父亲所说的来迷惑他们。 面对他的诚恳,王义、李远、丘福、徐增寿等人纷纷面露喜色,如果能俘虏阿鲁台这三万人,并将后方的阿力台近万人也俘虏,那鞑靼本部就在草原上除名了。 想到这里,众人都有些激动,唯独朱棣慎重道:“除了你父亲,还有谁想要投降,谁不想投降?” “朵儿只伯他们不想投降,我父亲正在劝说。”也先孛罗解释着,朱棣闻言却咧嘴一笑:“把他给俺捆起来!” 随着朱棣一声令下,李失手下的肇州左右二卫女真兵就将也先孛罗的二十余人给控制了起来。 “陛下?”丘福不解看向朱棣,朱棣却咧嘴笑道: “那阿鲁台是诈和拖延时间,别给他机会,大军挺进,趁他病要他命!” “末将领命!”王义没有多话,既然是朱棣吩咐的,他只管执行便是。 很快,肇州左右二卫继续向北挺进,反倒是眼看着自己一方举着白旗南下的鞑靼兵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断向后退却。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们违背了你们祖先定下的誓言!” 也先孛罗不断挣扎,心也沉到了谷底。 “嘿嘿,你爹叫你来拖延时间的对吧?” 朱棣咧嘴一笑,说出了阿鲁台的真实意图道:“俺就是朱棣,你爹是不是以为俺对你们什么都不了解?” “伱要是说朵儿只伯想要投降,你爹不答应,那俺还会相信。” “你现在说朵儿只伯不想投降,你爹想要投降,你当俺是傻子吗?” 朱棣对蒙古诸将十分了解,朵儿只伯是阿鲁台手下大将不假,可他早年跟随阿鲁台投靠过许多人,私下也几次脱离阿鲁台投靠过许多人。 相比较他,阿鲁台则是一个顽固的家伙,连和瓦剌合作他都做不到,怎么可能会投降汉人。 因此,也先孛罗的这话,就好像是一个汉人在说“秦桧坚决抗金,岳飞选择议和”一样可笑。 对于不了解北元诸将的人,也先孛罗的话兴许还能拖延些时间,但对于朱棣,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朱棣,你……” 也先孛罗被拖了下去,他说的话无人翻译,但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只是对于朱棣来说,随他骂吧,反正鞑靼本部今日之后恐怕要遭受重创了。 “哔哔——” “啪啪啪啪!” 木哨声与火枪声不断响起,明军就凭长枪与火枪,在这不算宽阔的河谷之中步步紧逼,将鞑靼本部空间不断缩小。 一刻钟过去,阿鲁台的脸色已经苍白,显然他已经知道了本部的情况。 此刻,是否投降成为了他能做出的唯一决定。 他的耳边是本部骑兵的哀嚎和惨叫声,以及诸多贵族的规劝。 似乎所有人都没了士气,也包括他自己。 “我……”阿鲁台没有勇气说出那句话,他才和鬼力赤分道扬镳,结果转头就投降了南边的大明。 他如果真的投降,那他…… “投降吧……” 阿鲁台脸色惨白,他的名声固然重要,但保全鞑靼本部部众的性命更重要。 他现在投降,这三万兵马和北边的二十万部众还能卖个不错价钱,他们能活,自己也能。 如果再不投降,等明军的火炮拉到南边,那他就没有投降的机会了。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鞑靼兵马开始停止了抵抗,而阿鲁台也接替了自家儿子的位置,身骑白马,赤膊上身,手执白旗,脸色难看的出现在了明军的面前。 “那人是谁?” 朱棣这次询问了一下身边刚刚被俘的胡兵,那胡兵也战战兢兢的回答道:“是太师……” “还真的投降了?” 朱棣咧着嘴大笑,他还想着如果阿鲁台再玩诈降就给他一轮排枪,不曾想他居然亲自前来投降了。 “好好好……”他嘴里呢喃着,脑中已经想到了那边自家老二的吃惊模样。 就连朱棣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一战俘虏阿鲁台和鞑靼本部那么多兵马。 “大蒙古国太师阿鲁克台,向大明皇帝陛下请降……” 当阿鲁台身骑白马来到明军阵中,并见到了天子旌旗下的朱棣后,他垂丧着脸下马跪在地上,将自己手中的蒙古太师宝玺双手呈上。 丘福老早等待着,连忙上前接过宝玺交到了朱棣手上。 朱棣接过那宝玺,拿在手里把玩的同时说道:“你能说服所有部众投降朝廷吗?” 阿鲁台会说官话,因此和朱棣可以直接对话,不过面对他的话,阿鲁台却摇摇头: “我败亡的消息传出后,许多部落估计会向西边投奔月鲁帖木儿和马哈木、太平他们去。” “那你能说服南边那支兵马吗?”朱棣闻言有些不高兴,但阿鲁台这次点了点头: “我能说服阿力台的兵马……” “好,那俺接受你的投降,并且会在大宁都司为你们挑选草场,至于你和你的哥哥还有永谢布的尚书们,俺不会亏待你们的。” 见阿鲁台还有点作用,朱棣也就坦然接受了他的投降,并派出鞑靼本部的一些千户在明军监督下前往北边去招降北逃的鞑靼部众。 与此同时,朱棣也派出塘骑让孟章往阔滦海子进军,一路上招抚鞑靼诸部,并分兵南下将盘踞在锡林郭勒草原北部的鞑靼各部招抚。 朱棣可不想为瓦剌做嫁衣,他得先一步招抚鞑靼诸部才行,不能让瓦剌壮大。 因此,当大军在北山壑的河谷草原扎营,并将所有鞑靼骑兵的盔甲、兵器缴下时,朱棣则是坐在自己的大帐内,躺在榻上研究如何将此战战果扩大。 阿鲁台已经被俘,那草原上的力量就失衡了。 现在他需要弄清楚,瓦剌能拉出多少兵马,鬼力赤又能拉出多少兵马,然后对草原做出布置。 “王彦,把阿鲁台叫来,俺有事情问他。” “是……” 朱棣对帐内的王彦吩咐,王彦闻言也连忙派人去传阿鲁台。 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一刻钟后回来的不仅有阿鲁台,还有后军的朱能。 他们入帐时脸色不太好看,这让朱棣想到了原因。 “阿力台跑了?” 朱棣询问阿鲁台和朱能,阿鲁台点了点头,朱能则是惭愧道: “那阿力台见我军举着鞑靼本部大纛出现,他立马就抛下了两千余骑断后,带着不足七千骑撤退。” “末将本想追赶他,但他们在南坳口布置了东西,耽搁了我军一刻钟。” “我已经命火真、郑亨前往追击,只是……” 朱能还想说什么,朱棣却抬手道:“罢了。” 抬手间,朱棣脑中思绪转了转,随后对阿鲁台询问道:“你觉得你哥哥会投降瓦剌吗?” “应该不会……”阿鲁台没有底气,或者说不想回答。 他本就不想投降,只是为了苟活而没有办法。 如今阿力台突围成功,说不定能带着参与的鞑靼诸部重聚起来,他自然不会帮朱棣对付自己兄弟。 只是他不曾想到,面对他的这搪塞,朱棣却惋惜道: “那可惜了,俺本来还想放你去执掌鞑靼,让鞑靼成为朝廷的屏障,现在怕是不行了。” 得知阿力台突围成功,朱棣恼怒之余也有些庆幸。 以当下大明的情况,毫无疑问是无法再漠北立足的,不管是人口还是后勤都不行。 鞑靼部如果真的一蹶不振,那瓦剌毫无疑问会得到更好的发展环境,并且还能一家独大。 这种局势下,瓦剌崛起显然不符合自己打击漠北的想法。 因此,在得知阿力台突围后,朱棣想的不是围剿阿力台,反而是扶持阿力台。 在朱棣看来,哪怕是最亲近的亲人都会有间隙,而作为阿鲁台哥哥的阿力台也是一样。 作为哥哥,一直被弟弟压一头,那阿力台即便再怎么佩服自家弟弟,心里也难免会有些怨气。 既然如此,那不如趁此机会扶持一下阿力台,让他帮助大明对抗瓦剌,制衡草原上的局势。 如果阿力台不服管教,那自己则是可以把阿鲁台释放回草原。 相比较阿力台,阿鲁台更有威望,届时两兄弟恐怕会为了权力而斗得不可开交。 朱棣的心思活跃,而他那话里的意思也被阿鲁台所察觉,这使得他脸色难看的同时,也不免升起一丝期待。 如果朱棣真的敢放他走,那他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朱棣。 “这样吧,你写一封信给你哥哥,就说朝廷对他以往所犯罪过既往不咎,只要他愿意称臣,俺愿意册封他为常宁王,并且准许他朝贡互市。” 朱棣憨厚笑着看向阿鲁台,可阿鲁台却觉得朱棣笑的奸诈。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能当着朱棣的面,写了一封信给阿力台,并由朱棣他们挑选的俘虏送往鞑靼诸部。 “对了,俺叫你来还想问问你,那鬼力赤和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他们各自有多少兵马和部众?” 朱棣想起了探查各部情报的事情,阿鲁台听后也低声道: “各有一到两万兵马,其中马哈木兵马最多,大概两万左右,算上太平和把秃孛罗,瓦剌可以拉出五万人左右,但常年与我交战的兵力只有三万,毕竟他们还需要防御南边和西边,部众大概四五十万左右。” “月鲁帖木儿(鬼力赤)的兵马只有不到万人,部众数万。” 阿鲁台简单介绍了瓦剌三部和此时蒙古大汗鬼力赤的情况,朱棣听后颔首便说道:“俺会封你和宁王,并让人在南京为你兴建府邸,你去到南京后,俺准你留二百的护卫,你的部众则是会被安置在漠东和北平、辽东、渤海一带。” “对了,你的俸禄就按照每年一千石,钱五百贯来拨给。” 朱棣骄傲的说着给阿鲁台的待遇,可在阿鲁台听来却无比刺耳。 放在昨天,他绝对不会想到仅仅一天自己就成为了阶下囚。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只能祈祷阿力台能把事情搞大些,给自己返回漠北的机会。 深吸一口气,阿鲁台摆上笑脸:“臣多谢陛下恩赏……” “嗯嗯,退下吧。”朱棣摆摆手,便让朱能带着阿鲁台退出了大帐。 待他们走后,朱棣才捋了捋大胡子,想着刚才阿鲁台所说的瓦剌和鬼力赤实力。 按照战前他了解的鞑靼情况来看,阿力台如果能聚拢鞑靼诸部,那还能拉出二十余万部众和两万骑左右的兵力。 拥有这样的实力,即便瓦剌率三万骑兵来和他交战,他不敌也能南逃投靠自己。 不过即便如此,自己也得早做准备,下次出征得把瓦剌给收拾一顿才行。 不仅如此,对西边哈密的渗透也得加紧了。 就这次交手来看,鞑靼本部确实比兀良哈的实力要强,不过也没有强的太离谱。 明军能取胜的那么轻松,主要还是地形限制了阿鲁台,加上火绳枪和长枪、野战炮的配合无误。 一想到白天的长枪、火绳枪和火炮、骑兵配合,朱棣就忍不住的捋捋胡子,感叹道:“好东西啊……” “陛下,要给殿下写捷报吗?” 王彦凑了上来询问,朱棣听后立马脸上骄傲: “自然要写,写漂亮点,让老二看看他爹俺是怎么打仗的!” (本章完) 第365章 此子类父 “此战,俘鞑靼太师阿鲁台、尚书朵儿只伯、也先孛罗等文武官员三百二十八人,万户四人,千户二十七人,降兵两万六千余人,外有鞑靼部众十九万七千六百余人,马七万五千余匹、骆驼六千七百余匹、牛二十二万六千余头,羊七十余万只。” 永乐七年六月二十四日,阔滦海子北岸的石城子内。 当朱能将明军斡难河一战缴获说出,石城子内,曾经阿鲁台的大帐之中,明军诸将脸上几乎都洋溢着笑容。 坐在主位的朱棣一身甲胄,颇为自得的捋了捋自己的大胡子。 “当年俺就瞧那个蓝玉不顺眼,俘虏七万多人就嚣张跋扈的要与故颖国公、宋国公一较高低,现在俺的功绩可比他大得多了。” 朱棣这辈子没佩服过几个人,徐达、常遇春、傅友德算是三个,前二者蓝玉倒是同样尊敬,不过对于后者的傅友德,蓝玉就不是这么尊敬了。 捕鱼儿海大捷后,蓝玉自比徐、常,连冯胜、傅友德都不放在眼里,自然更不会瞧得上朱棣。 加上朱棡一直离间朱棣和朱标的关系,蓝玉对朱棣感官也好不到哪去。 两人关系不行,所以朱棣才会在当下开口调侃蓝玉。 不过他也只是调侃,调侃过后他还是将目光放到了诸将身上。 “朱能,那阿力台怎么说?” 朱棣先询问逃走阿力台的情况,朱能闻言也作揖道: “回陛下,那阿力台逃遁过后没有消息,我军放出的俘虏也没了踪迹,臣猜想,阿力台应该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亦或者是沿着斡难河一路向西去了。” “不过,待我军班师之后,他应该会再回阔滦海子,毕竟忽兰忽失温以西都是瓦剌的草场,他只能占据斡难河两岸。” 朱能的分析得当,鞑靼遭受重创,即便逃走一个阿力台,也需要休养生息多年才能恢复元气,而且这还得看明军和瓦剌给不给他机会。 大明只要阿力台称臣,但瓦剌可就没那么好心思了。 “嗯,大军的粮草还够吃四個月,不过现在马上就是七月了,距离入冬的九月也就两个多月了。” 朱棣说着季节问题,又开口道: “这阔滦海子虽然不错,但距离镇虏卫开辟的官道太远,俺准备在出驿道不远的地方设置一个千户所,大军与民夫这两个月趁着入冬,用驯化的挽马加急开垦些耕地,再从镇虏卫弄来些水泥,在哪里筑一座城。” 在阔滦海子草原东部筑城,以此方便随时出击捕鱼儿海和阔滦海子,这是朱棣和朱高煦在这次北征前就已经讨论过的问题。 诚然阔滦海子和饮马河上游更适合筑城,但这些地方距离驿道出口太远了,一不小心容易被胡骑迂回绕过去。 先从驿道口不远处修建一个千户所,再一步步的往阔滦海子筑城而来,最后彻底掌握阔滦海子附近这片草原,这才是能可持续的布置。 “陛下,那这阔滦海子……”丘福有些舍不得,但朱棣却颔首道: “这地方就留给阿力台和鞑靼残部了,没有足够的草场,他们也没办法抵抗瓦剌东侵。” “不过给他们也没事,等过两三年俺有空了再北上来收拾瓦剌的这群家伙。” 朱棣想的简单,既然无法从根本控制漠北,那就只有不断出击来对付漠北的鞑靼、瓦剌两部,不断削弱他们的力量,让他们无力南下。 如果日后老二当皇帝,朝廷在漠东也有足够的力量支撑大军扫北,那时想要收拾漠北也会轻松许多,算是自己留给老二的便宜吧。 布置完了一切,朱棣脑中不免闪过了自家妹子的身影,心里不免有几分担忧起来。 “俺陪你们在东边筑一个月的城,一个月过后俺先率上直兵马回南京,这千户所就叫海喇儿千户所,由大宁都司管辖。” “是!” 朱棣对诸将说完一切,随后便安排起了大军明日撤退的路线。 说是安排,其实没什么好安排的,鞑靼已经被重创,八成以上高官和半数部众都被俘虏,根本无力骚扰明军。 眼下明军只需要沿着饮马河返回,要不了几天就能回到驿道山口附近,而现实也是如此。 花费七日时间,大军带着俘虏而来的百万牛羊和二十余万鞑靼俘虏抵达了海喇儿千户所的驻地附近,并一边监督押送这二十余万鞑靼俘虏通过驿道进入漠东,一边留民夫在海喇儿千户所开垦耕地,挖掘城基。 由于增加了鞑靼本部这二十余万人和百万牲畜,因此原本足够大军数月之用的粮食,只足够维持两个月。 好在把他们送入漠东和辽东、渤海安置后,粮草也可以多维持一段时间。 也在朱棣的安排下,海喇儿千户所的厚厚草甸被掘开,一条条简单的土壑被掘成条条框框的模样,等待来日水泥运送此地后,经过垒砌,将土壑修建成一条条水渠,以此灌溉当地的耕地。 依托饮马河,海喇儿千户所完全可以开垦近百万亩耕地,但前提是有足够的人才行,因此朱棣又让塘骑追加了一封旨意,那就是让朱高煦将今年犯事的所有犯人充军,发配海喇儿千户所戍边。 “能俘虏阿鲁台和鞑靼近半部众,这倒是我确确实实没想到的……” 七月初七,在天下人都忙着庆祝七夕的时候,身为监国的朱高煦却坐在一处宫殿内,拿着刚刚送到的加急圣旨感叹着。 朱高煦有想过朱棣此次北征的战果会很大,毕竟火绳枪和加农炮搭配王义、朱能这群历史上没有的稳妥帮手,战果扩大是很正常的,只是他没想到战果会这么大。 要知道历史上阿鲁台可是在朱棣手上跑了三次,论逃跑的功夫,他还真是一流的。 不过历史上明军都是从开平卫由南向北的北征,而这次却是从镇虏卫由东向西的西征。 路线改变之下,等阿鲁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办法像历史上一样逃往飞云山和飞云壑了,只能向着北山壑遁逃。 正因为这一选择,才导致了他被朱棣从容俘虏,致使鞑靼本部遭受重创。 “改变的东西可太多了……” 朱高煦有些唏嘘,目光也继续在圣旨上阅览。 漠北的情况他很快弄了个清楚,局势上瓦剌有部众四五十万,可战之兵四到六万,算上鬼力赤就是六万有余。 阿力台虽然逃亡,可如果他能稳定鞑靼人心,也能维持二三十万鞑靼部众,带出两三万的队伍。 算起来,此时漠北和漠西依旧有六七十万蒙古人,能拉出八九万兵马,比起战前能拉出十一二万的兵马削弱了太多。 况且,这三方关系不怎么样,很难聚在一起对付朝廷,因此只需要在几年后对瓦剌用兵,重创一次瓦剌,那换取十几年的太平不成问题。 漠北局势变了,本雅失里没有了阿鲁台杀鬼力赤这件事情,想要轻松进入漠北,取代鬼力赤成为大汗就困难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对东察合台汗国那边,自己还是得上点心,避免他们为了打击瓦剌而扶持本雅失里。 “这样的好消息,你怎么愁眉不展的?” 一道女声从旁边传来,将朱高煦从局势的分析中唤醒。 朱高看向一旁,只见那里坐着比较年初消瘦许多的徐皇后。 瞧着消瘦不少的徐皇后,朱高煦有些心疼道:“等爹回来,见到娘你这样子,恐怕要把我骂的狗血淋头。” “呵呵,届时我与他说便是。”徐皇后慈祥的看着朱高煦,尽管安南所甄别的新理疗对他确实有用,可乳癌在这个时代是绝症的事实依旧改变不了。 御医们无法判断徐皇后还能活多久,医院的医生们也是如此。 朱高煦不知道是他们害怕掉脑袋,还是真的诊不出结果,只是他知道,自己与徐皇后能见面的日子正在一天天变少。 正因如此,几个月来他一直在华盖殿处理政务,并每日让郭琰带着徐皇后来华盖殿安养。 这并不符合规矩,但朱高煦在乾清宫守着更不符合规矩,指不定还会被那群江南文人写出一篇篇淫秽后宫的野史。 “你爹什么时候回来?” 徐皇后询问着朱高煦,他也不假思索道:“说是中秋过后再回来,回到南京的时候估计也快到霜降了。” “霜降……”徐皇后呢喃着,轻轻点了点头。 “我有些乏力,先去旁边休息一下。” 徐皇后缓缓起身,朱高煦见状也跟着起身,跟在她身旁将她护送进入偏殿,安排好女医随时待命后才返回了正殿,在正殿那空旷的桌前继续思索朱棣的旨意内容。 漠北的局势也就这样了,具体还会有什么变化,得根据具体来看。 只是单论战果而言,此战一战几乎比历史上朱棣五次北征结果还要大,不得不说有一群好队友的重要性。 如果朱棣手下还是历史上的老配置,估计这次阿鲁台还真的能突围成功。 没有火绳枪和陈昶的稳重,单凭王忠和王聪二人,肯定是挡不住阿鲁台突围的。 “老头,这配置倒是让你舒服了。” 朱高煦调侃着那远在数千里之外的爹,紧接着又想到了西域和青藏、三宣六慰及南洋的事情。 朱棣想的是拿下哈密,以哈密南北作为跳板进攻漠西的瓦剌。 可就朱高煦了解来说,在后世降水线向西北移动的情况下,哈密的耕地情况并不算多,这点他前世跟着单位出差走哈密、吐鲁番、乌鲁木齐、伊犁这条北疆路线时也亲眼见过。 哪怕在后世降水线向西北移动,并且有现代机械修建各类水渠、水库的情况下,哈密在天山南北的耕地情况都不容乐观,更别提这个时代了。 哈密与朱高煦让郭镛所建设的沙州、瓜州距离六百余里,前世经过这里时,他当时还吐槽这条路上尽是戈壁,渺无人烟,只有星星峡这一处进出通道。 在后世高速的状况下,他都记得那天开了四五个小时的车,更不用说这个时代的道路条件了。 就算抵达了哈密,想从哈密出兵攻打漠西的瓦剌又得走五六百里路程,算下来几乎是一千二百里路,并且沿途水源稀缺,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因此在朱高煦看来,走哈密远不如走漠北来的更轻松,起码漠北还能走饮马河(克鲁伦河)一路向西抵达忽兰忽失温一带,再走二百余里陆路接上图勒河、色楞格河,最后抵达漠西的燕然山和稽落山。 这东西跨度虽然有近两千里,但按照这次明军的北征情况来看,只需要在海喇儿千户所站稳脚跟,在海喇儿千户所囤积二十万石军粮和足够的豆料,那明军可以征调民夫前往饮马河中游扎营,然后补给骑兵一个月的军粮、马料来对漠西进行打击。 在没有火车的这个时代,依托河流而走两千里路,可比水源稀少的一千二百多里路简单多了,即便这些河流无法通航大船,但起码军队不缺水源。 乾隆打准噶尔时,走北路草原的军队反倒是没什么问题,倒是走南路的军队差点因为补给而覆没。 乾隆年间正巧是小冰期结束回暖,全球气温比永乐年间还略高一丝都如此,更别提当下了。 在朱高煦看来,能控制哈密慢慢屯粮就不错了,等到东察合台汗国分裂的时候,趁机拿下西域就是大明最好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一旦错过,那就很难再有这样的好机会了。 当然,更主要的是,如果东察合台汗国内部不出问题,这次的分裂应该在歪思汗死后,也就是大概三十年后的样子。 朱高煦现在二十八岁,三十年后就是五十八岁,如果他能活到那个时候,则是可以利用东察合台汗国的内斗而占据西域,即便他不能,也能培养朱瞻壑拿下西域。 只要握住伊犁河谷,那再想控制整个西域就容易多了。 至于后人会不会放弃西域,这点朱高煦就很难预测了。 “爹!爹!” “你爹还没死呢!” 朱高煦刚把思绪放到朱瞻壑身上,便听到一道稚嫩的声音疯狂大喊。 不得不说小孩的声音是真的尖锐,朱高煦担心朱瞻壑把自家娘亲弄醒,连忙回了一嘴。 他刚说完,便见一个六岁左右小孩在亦失哈的陪同下走入了华盖殿。 那小孩穿着一身圆领袍,头戴金冠,手里拿着把短弓,模样拽拽的。 “把你奶奶吵醒,你今天就别玩了。” 朱高煦瞪了一眼朱瞻壑,朱瞻壑也吸了吸鼻子,拿着弓在亦失哈的看护下走到了桌案旁。 虽然才六岁,但朱瞻壑已经有三尺四寸,比寻常小孩高了一丝。 “爹,爷爷打胜仗回来了吗?” 朱瞻壑走到桌案旁,拿着短弓就要跳上朱高煦的怀里。 朱高煦把他的短弓抢了放在桌上,然后将他抱在怀里,示意他看面前的圣旨:“能看懂吗?” “当然!”朱瞻壑拔高声音,然后看着圣旨上内容,对于一些生僻字就询问,不多时就了解了上面的全部意思。 “俘虏二十多万人算多吗?” 朱瞻壑不知道朱棣此战的战果到底算不算大,故此询问着。 “算是本朝自岭北之役后最大战果了。”朱高煦毫不吝啬的吹嘘着自家父亲的功绩,朱瞻壑听后也道: “爷爷都能打出这样的战果,那爹您肯定能打出更大的战果吧?” “为什么这么问?”朱高煦有些诧异,可朱瞻壑却道: “我这些日子在东宫练习射箭,教授我的武官们都说,爹您比爷爷的战功更大,打仗更厉害。” “那爷爷都能取得这样的战果,您应该会更厉害吧?” “这个说不准。”莫名被拍了马屁,朱高煦心情还挺不错,可不曾想他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到朱瞻壑道: “日后等我长大,也要和爹一起上战场,做一个和爷爷、爹伱们一样的马上天子!” 朱瞻壑是皇孙,而且还是朱棣亲自取名的皇孙,他这么说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听他说要上战场,朱高煦不免想到了自己的那个留学生侄孙。 “上战场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得看你有没有将兵十万的本事。” 朱高煦尴尬的试图劝阻朱瞻壑,可朱瞻壑却道:“爷爷和爹都能,我为什么不能?” “爷爷和爹是一步步带兵起来的,你可没有这个机会……”朱高煦尴尬回答,朱瞻壑却道: “那我和爷爷一点点带兵学学不就行了吗?” “武官们都说,我有爷爷和爹一样的风采,我虽然不明白那是什么,但我也要像爷爷和爹一样建功立业,开疆拓土。” “开疆拓土需要本钱,本钱需要自己积攒。”朱高煦示意朱瞻壑看向那厚厚的奏疏: “看到没,这些就是本钱,而且要年复一年的处理才能花费几年攒下一笔足够北征和备用的本钱。” “你现在还不懂处理这些东西有多难,等你日后懂了,恐怕就会觉得它烫手了。” “我可不会。”朱瞻壑因为朱高煦的放养,因此除了简单的识字外,这个年纪的他还没有学习太多东西,并不觉得这一本本东西有多难处理。 瞧着他那自信模样,朱高煦也笑道:“好好好,这话你自己说的,日后莫要后悔。” “壑儿不会后悔的。”朱瞻壑应下,然后又四下张望着:“奶奶呢?” “你这记性……”朱高煦捏捏他的脸:“刚才才告诉你,你奶奶已经睡下,让你声音小些,莫要吵醒她,现在却又忘了。” “我没听到。”朱瞻壑诡辩着,同时从朱高煦怀里跳下。 “爹,我们什么时候吃饭啊?” “再等一个时辰吧,你若是饿了,便先去春和殿寻你娘亲先吃顿饭。” 朱高煦看着朱瞻壑一边询问,一边踮起脚将桌上短弓拿回手里的模样,满意的回答着他。 “那我出去射箭等您一起吃饭。” 朱瞻壑笑着小跑出华盖殿,亦失哈本来想追,朱高煦见状却示意他先留下。 见状,亦失哈让两名太监跟上朱瞻壑,自己则是留了下来。 待朱瞻壑和太监离去,朱高煦才开口询问道:“西番之地的驿道修建如何,情况如何?” “中线已经从松潘修到了德格,南线和北线因为人口稀少,进度缓慢。” 亦失哈解释着青藏驿道的情况,朱高煦闻言颔首询问道:“侯显眼下常驻喇萨,西番之地的情况,让他多加注意。” “一旦有土司想要叛乱,不用考虑,直接镇压。” 如果时机没到,朱高煦都想把西番之地的所有土司给拔除,毕竟他对西番之地的土司并无好感。 如果说西南土司还知道让马儿跑,得照顾好马儿,那西番土司对治下百姓和农奴,就只能说活着就行。 “说起土司这件事,奴婢得向您汇报一件事。” 亦失哈小心翼翼的开口,朱高煦闻言皱眉:“说。” “丽江木氏在三塘和昌都一带发现了不少金银矿,因此弄了不少莫须有的罪名给一些土司,随后出兵镇压,您看这件事是否需要管一管……” 亦失哈将发生在朵甘南部地区的事情进行汇报,朱高煦听后却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 “告诉木土,所有叛乱土司经过镇压后,治下农奴都要登记造册,田亩也要记入《鱼鳞图册》之中。” 显然,朱高煦并不想管理木土的所作所为,毕竟木土是云南三大土司中第一个坚定站在大明一方的土司,况且当年明军挺进云南时,木氏也做足了让步,让出了不少土地。 正因如此,朱元璋才会准许木氏向西番开拓。 如今到了永乐年间木氏越强大,反倒是对大明越有好处。 如果他们实力足够,能把朵甘之地的土司尽数镇压,那朱高煦反倒需要拍手叫好。 “是,木土也十分识趣,前几日给朝廷捐了二百余两黄金。” 亦失哈点头回应,朱高煦见状也满意道:“让他不要有负担,做好份内事就行了。” “对了……”朱高煦想到了南边的事情,询问道: “前几日大古剌宣慰司给朝廷送来加急,说下西洋舰队已经抵达大古剌(仰光),并在当地修建官场和海港,期间大古剌配合有功,你起草旨意,给大古剌宣慰使罗娑陀利赏赐些东西。” “是……”亦失哈行礼回应,朱高煦颔首后便低头继续处理奏疏,很快殿内渐渐安静下来…… (本章完) 第366章 调停诸国 “叮铃…叮铃……” “呜呜呜——” 海港,作为后世世界贸易的重要门户之一,这个时代的它并不能产生多大的价值,因为拥有海港对于一些没有支柱性产业的国家来说只会导致国家对外来商品过于依赖。 不过,如果是类似大明这样的宗主国,那依赖起来似乎也没有太大的负担,起码在东亚和东南亚是这样的。 当清晨的钟声和号角声响起的时候,大古剌那崭新的码头已经开始热闹了起来。 海港的码头上,几艘大船缓缓进入港口,缆绳扬起,水花四溅,海水泛着耀眼的光芒。 一网一网的鱼被拉拽上岸,每艘船所带来的鱼获都有上万斤。 这些鱼被穿着当地服饰的百姓处理,然后用昂贵的盐炮制为咸鱼,最后挂起来晾晒。 在码头的一侧,由于政策的放开,以往只能穿粗布麻衣的商人也换上了绢衣。 一个月前,他们跟随下西洋的舰队进入了东小西洋,并在访问了亚齐国后北上,来到了大明的大古剌宣慰司,在这里开始贸易一些价值不算高的货物。 在他们的来来往往中,大古剌码头变得更加热闹,而这一幕都被不远处一座哨塔上的众人看在了眼里。 “我说过,朝廷带给你们的,只会是文明与知识、繁荣,你觉得呢?” 三丈高的水泥哨塔上,当身穿白色圆领袍的郑和转身询问一个穿着大明从二品武官官袍,却一副本地人长相的人时,这人也连忙开口,并经一旁的四夷馆官员翻译道: “我很早便仰慕天朝,所以才会主动朝贡朝廷,如今能成为朝廷的官员,得到朝廷的庇护,是我梦寐以求的愿望。” “如今能招待天使,得到天兵驻扎庇护,更是我梦中才敢奢望的东西。” “只要大古剌还存在一天,那大古剌就始终是朝廷的臣子。” 这位口中不断赞扬大明朝的,便是大古剌宣慰使司的宣慰使罗娑陀利。 他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勃固王国的国王。 勃固是蒲甘王朝瓦解后建立的一個地方割据政权,主要民族是孟族。 在国家开创的早期,孟族还能向外征讨,但随着移民不断涌入国内,加上统治者本身能力不足,因此勃固国内政局不稳,土匪猖獗,甚至有王子被掸族移民刺杀的事情发生。 由于王族能力不足,因此国家宫廷政变频繁,国内外战事不断。 洪武十八年,罗娑陀利得到了百姓的拥戴,成为了勃固的新王,并派七百人征服了仙道卫,扩大了勃固的统治范围。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北方的阿瓦、掸族、缅族带给他的压力越来越大,南方的许多民族亦对勃固频频出击,致使罗娑陀利陷入外交困境。 拥有数十万人口的勃固,却连披甲的两千士兵都拿不出来,这让勃固难以应对南北问题。 正因如此,罗娑陀利才会接受大明册封,宁愿从国王降为大明大古剌宣慰使司的世袭宣慰使,也要加入大明的体系之中。 事实证明,罗娑陀利的选择没有错。 在一个月前,当明军抵达大古剌港口后,郑和立马召见了罗娑陀利,并在了解大古剌情况后与陈瑄商议如何帮助罗娑陀利稳定大古剌政局。 经济上,郑和率领部分军队与当地民夫修建大古剌港,并设置大明海军都督府治下西海卫城。 西海卫外立城墙,内设仓库、民居、校场,贮藏钱粮,集中货物,以备整理转运。 在西海卫的护卫下,大古剌港的安全得到了保障,而罗娑陀利则是可以凭借船舶费来充实大古剌宣慰使司经济。 大古剌港经过郑和他们这一个月的修建,一共有大小船舶位一百余处,每处船舶位按照天数收费,租借停靠一天的费用是二百文。 也就是说,这一百余处船舶位如果停满,将给大古剌港带来二十贯的收入,一年下来就是七千余贯。 当然,这是理想中状态,但即便无法达到,大古剌每年也能收取不少于两千贯的船舶税。 对于罗娑陀利来说,这两千贯的税收足够养兵四百。 除此之外,商人们在大古剌港的贸易,也需要给大古剌宣慰使司交税,税率如大明一样是十税一。 大古剌的特产有象牙、香料、木料等东西,自然是不缺商人前来,所以两者相加之下,下西洋舰队的到来,给大古剌带来的经济利益足有数千贯。 这还仅仅只是经济方面,最让罗娑陀利高兴的,还是明军到来后的军事稳定方面。 当郑和带着部分军队为大古剌建设港口时,陈瑄已经带领大队兵马出没在大古剌境内,将山匪、蛮寇消灭的同时,也向各国传递着消息,那就是大古剌宣慰司是大明三宣六慰体系下的重要成员。 对此,缅甸、八百大甸等宣慰司中的部落老实了许多,这让大古剌的外部环境安定下来的同时,也让大明西南的情况稳定了许多。 有大古剌这个马仔在,缅甸及麓川、八百大甸等地一旦冒出野心家,就需要面对来自明军的南北夹击,这让本就没有太多战略纵深的三宣六慰诸多土司不得不老实下来。 正因如此有着诸多利益,因此郑和才会如此扶持大古剌,而罗娑陀利也才会如此热切的欢迎朝廷舰队的到来。 “朝廷的西海卫在此设立后,你可以让治下百姓种植朝廷的稻种,每年贩卖给西海卫的官兵们获利。” 郑和与罗娑陀利说着西海卫设立后的补给问题,罗娑陀利连忙表示:“臣已经得到朝廷的恩宠,理应由臣负责官军补给才对。” “不了,你这地方贫瘠,养不了那么多大军。”郑和摇摇头回绝,却又怕打击道罗娑陀利,故此安慰道: “朝廷要驻扎五千六百人,这五千六百人的兵马关键时刻能保护勃固,也能维持航道通畅,你只需要老老实实负责陆地的治理就行,海上交给朝廷。” 罗娑陀利心里也十分担心日后官军会俘虏自己去南京,不过一想到自己所面对的局势,他想了想还是宁愿相信大明,也不相信北边的缅族和东南边的泰族。 “五日后朝廷的军队就会集结前往榜噶喇国,我们暂时只会留下一千人修建西海卫城,等返航时才会实额驻扎一卫兵马。” 郑和一边走下哨塔,一边与罗娑陀利交代着一切,同时还开口道:“朝廷已经在北边的蛮莫修建了船坞,相信用不了多久,这大金沙江(伊洛瓦底江)就能直接沟通云南都司。” “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联系西海卫,如果西海卫做不了主就联系云南都司,毕竟三宣六慰归云南都司管辖。” “是……”罗娑陀利频频点头,郑和见状也在简单寒暄几句后回到了西海卫的卫城之中。 西海卫的卫城用混凝土与石砌而成,毕竟石灰石和铁矿粉这玩意许多地方都有,想要制作现成的水泥不算特别困难。 西海卫城的城墙高一丈三尺,宽八尺,周长二里,目前还有三分之二在建。 这城池不算高大,毕竟有五千六百明军驻守的卫城,整个中南半岛也很难拉出军队来攻陷,更别提万一真的发生了大军围城的情况,上游的王瑄立马就能从蛮莫顺江长驱而下。 因此简单巡视一圈后,郑和就返回了自己的住所,一处简陋的木屋。 在这里,他瞧见了泡茶看海图的陈瑄。 “从南边回来了?” 见到陈瑄,郑和倒不是很意外,毕竟出发时他就说要不了几天就能回来。 “都是些赤膊的土寇,没甚意思。” 陈瑄喝了一口茶,然后指着北边的若开国询问道:“朝廷不准备在若开修建港口吗?” “没有必要,有大古剌这一处就足够了,若开和缅甸宣慰司中间隔着山脉,大古剌则是有大金沙江可以直接联通蛮莫,更为方便。” 郑和坐在一旁脱下了鞋子,舒缓了一下自己的脚,放松道: “北边的榜噶喇(孟加拉苏丹国)半个月前就主动派船前来,询问我们是否到到访当地。” “我派西厂的人去当地探查了情报,果然他们的热情是有问题的。” “准备埋伏我们?”陈瑄眼睛放光,显然是觉得自己的军功来了,不过郑和的话让他失望了。 “不是”郑和摇头道:“榜噶喇正在遭受天竺北部强国,沼纳朴儿(章普尔苏丹国)的威胁,希望朝廷能出面调停,甚至愿意让朝廷在察地港(吉大港)建设官厂。” “这是好事啊!”陈瑄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高兴道:“从大古剌到锡兰国太远了,如果中间有一个榜噶喇作为中转,那事情就好弄许多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因此到时候准备在当地设置一个官厂,如果榜噶喇国王愿意的话……” 郑和虽然是这么说,但他已经想到了榜噶喇国王听到这条消息时的高兴模样。 他们这一路走来,但凡沿海国家瞧见舰队规模,对他们所需要求无不点头。 哪怕态度强硬的,也会在明军日常训练的炮击过后硬着头皮来同意。 因此在此次下西洋的沿途设置卫所、官厂中,郑和只担心如何在忽鲁谟斯设置官厂和港口,其余他从不担心。 “这下西洋虽然有趣,但杂事太多,感觉和我在直隶疏通运河的差事没什么区别。” 陈瑄感叹自己没遇上好时候,亦或者说感叹自己不如自家的老搭档杨俅一家。 在杨展的率领下,第一次下西洋还能以剿灭陈祖义、迫降满者伯夷等国作为功绩。 到自己这里,随着杨展围剿陈祖义的名声传开,满剌加海峡内外诸国都知道朝廷舰队的厉害,没有一个人敢于挑事。 自己每日就是帮帮属地打打山匪贼寇,属实没有意思。 “呵呵……”瞧着陈瑄的唉声叹气,郑和笑道:“说不定等过去了西小西洋,就有你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希望吧……”陈瑄摇摇头,顺带抿了一口茶水。 过后,二人将话题说回了这沿途所遭遇的一些趣事,而时间也在他们交谈中缓缓流逝。 很快,下西洋舰队开拔的日子到来。 一大早,罗娑陀利便率领大古剌的百姓来港口帮忙,将明军所需的蔬菜、水果、咸鱼干和粮食等补给搬运上船。 对于各国各地来说,大明下西洋舰队的补给贸易也能带来可观的收入。 大古剌宣慰司虽然是大明属地,但郑和依旧支付了五千贯大明新钱来购买补给。 他们此次所需补给不算多,只需要维持舰队两个月的所需就足够,再多的话,大古剌也无法满足他们。 虽说只有五千贯,并且这其中还有大半进入了罗娑陀利的口袋中,但对于大古剌港附近的数万百姓来说,两千多贯的生意让他们每个人都赚的盆满钵满,喜笑颜开。 “呜呜呜——” 随着号角吹响,数百艘下西洋战船、武装商船缓缓从大古剌港口南边的海上起锚出发。 七月的东北季风洋流已经不够强力,但即便如此,舰队依旧顽强向北进军。 在进入若开国海域内时,若开国也没有放过为舰队补给的这笔好生意。 虽说舰队的目标是前往榜噶喇的察地港补给,但为了照顾属国,郑和还是让几艘空船前往了若开国的港口进行补给。 结束这个插曲后,等郑和他们进入榜噶喇海湾,并在榜噶喇国小船引路进入察地港时,此时的察地港内已经被彻底清理出来,无数的船舶位供明军补给的武装马船和民营商帮们的商船停靠。 由于大明舰队的舰船规模远远超过了察地港的容量,因此绝大部分战船和马船都停泊在了海上。 “这榜噶喇看上去与我中原一般繁华,想来也是一个知文明,讲礼貌的国家。” 陈瑄的脚缓缓从火炮上放下,嘴里喃喃自语的同时,远处的察地港全貌也暴露在了他们眼中。 此时正值正午,因此当郑和坐船缓缓驶入察地港的时候,一座具有清真风格的城镇港口缓缓地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码头之上,前来欢迎舰队的榜噶喇国队伍人群多穿白色的长袍,女性用纱巾将脸部遮挡起来,只露出了双眼,男性则是头上裹以白布,露出脸上浓密的胡须。 在他们身后的城镇房屋多以白色和蓝色为主,依稀能看到远处的清真寺。 “榜噶喇此国国王及官民皆色目人,这倒是稀奇。” 对大明军民来说,只要头裹白布,遮盖面孔的似乎都是色目人,陈瑄自然也是如此认为。 郑和虽然也算是色目人,但他却信佛多过信教。 伴随着坐船靠岸,数百明军甲胄鲜明的走下船梯,在码头上列阵拱卫郑和安全。 陈瑄就在船上,以此保障郑和遭遇危险时能及时救援。 在陈瑄的注视下,榜噶喇国以千余骑前来欢迎郑和抵达,单说这份能拿出一千骑兵的国力就不容小觑,这也让被迎接的郑和对于接下来的调停一事十分头疼。 在郑和的注视下,千余骑兵队伍中缓缓走出一支仪仗队伍。 身穿鲜明外露甲胄的榜噶喇兵卒拱卫着一位头戴八枚宝石冠,身穿丝绸长袍的四旬男人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的身边跟着一名汉人,那汉人在见到郑和的时候便率先作揖:“榜噶喇华侨王贵,参见大人……” “没想到我大明华侨居然能涉及榜噶喇,有意思。”郑和爽朗一笑,同时王贵身旁的那华贵四旬男子也开口说起了本国语言。 在他说完后,王贵与郑和身旁的一名商人异口同声的翻译道:“这位是榜噶喇国的沙阿,也就是国王霭牙思丁。” 二人翻译过后面面相觑,郑和则是笑道:“你帮这位国王翻译就行,我有能翻译的人。” “是……”王贵回礼,郑和也开口道: “国王您好,我是天朝下西洋正使郑和,此次是接受您的邀请,代表大明天子而来。” 郑和开口过后,王贵便将他的话给翻译出来,不过霭牙思丁显然更关注郑和带来的舰队,他心有余悸的看着那挤满察地港,并且还停泊海上的舰队,感叹道: “我从未见过像伱们这样规模庞大的船队,你们的船队应该有一万人吧?” “算上商人,差不多是两万四千余人。”郑和回答之余,不免让霭牙思丁咋舌。 他所拉出欢迎郑和的这千余骑兵,几乎孟加拉国一半的骑兵,而郑和的军队如果都是如他身后这种披着重甲的士兵,那恐怕他能在短时间内夺下察地港,甚至能和北边的章普尔国瓜分孟加拉国。 “您是一个自信大方的人,拥有如此军队,居然还能保持这样的礼仪。” 霭牙思丁赞扬着郑和,郑和闻言却笑道:“这不算什么,在天朝,像这样的军队还有百万之众。” “百万?!”霭牙思丁瞪大眼睛,他没想到那自称中国的大明居然如此强大,要知道他的国家也不过两三万军队罢了。 “真的吗?”他询问王贵,想从王贵这里获得答案,王贵则是点了点头并将大明有数千万人,上百万军队的事情说了出来。 毕竟大明实力越强,他在孟加拉国也就会越受重视。 “真的无法想象,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强大的国家。” 霭牙思丁感叹着,在他的印象里,一个国家能有几百万人口,十万军队就已经是绝对的强国了,没想到世界上居然还有拥有数千万人口和上百万军队的国家。 想到这里,他对郑和更是充满了自信:“我真诚的邀请您随我在这里休息一夜,随后前往我国的国都,我将在王宫好好招待您,同时也请您调停我国与北边国家的矛盾。” 霭牙思丁有些担心郑和会因为担心麻烦而拒绝,可事实证明他低估了郑和,也小看了大明下西洋的野心。 “您大可放心,我中国天子崇尚和平,我此次下西洋,也调停过许多国家的矛盾,对于贵国的情况我虽然不了解,但我相信有如此善解人意的您作为国王,您的国家一定是无辜的受害者。” 郑和说着客套话,虽然有些虚假,但起码安抚住了霭牙思丁。 很快,霭牙思丁便邀请郑和与他坐上了大象背上的轿子,在千余骑兵和数百明军骑兵的护卫下想着察地港的临时行宫走去。 他们穿过城镇的干道,可以看到一条清亮的小河一直流到城镇的港口,而港口的锚泊区内停靠着挂有大明旌旗的上百艘马船。 “贵国的船只是我所见过最大的。” 霭牙思丁不忘拉近关系,郑和也笑着回应:“我朝最大的船只无法进入港口,不然可以请您上去看看。” 霭牙思丁深吸一口气,他不知道郑和说的是真是假,但就港内停泊的那些大船来看,兴许明军还真的有更大的船只。 能请到郑和来调停自己与北边国家的矛盾,简直就是自己的幸运。 想到这里,霭牙思丁对郑和的态度更为热切,在抵达临时行宫后,他也将郑和带在身旁,与他热情交谈着远方大明的强大,以及大明为何要叫中国。 “我朝居天下正中,负责维护四周太平,四周诸国在天子看来都是他的臣民,臣民如果发生矛盾,中国自然要调停,这也是我愿意前来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 霭牙思丁听着郑和所说的内容,虽然觉得大明有些自大,但一想想大明展示的实力,又觉得这样是应该的。 同样的事情放在他的身上,他估计只能组织一支百来人的船队前去调停一些小事情,而大明的天子却能组织两万多人,数百艘大船组成的舰队在距离数千里外的地方进行调停,这样的实力,确实是霭牙思丁前所未闻的。 正因如此,霭牙思丁也不由对大明产生了好奇,而郑和在答应帮助他调停两国矛盾的同时,也真诚邀请了霭牙思丁在舰队返航时前往大明,同时希望舰队能够在察地港修建官厂,为舰队进行补给。 对于郑和的这些要求,霭牙思丁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他承诺在调停结束后,将察地港的一块土地送给郑和修建官厂。 正因为他的慷慨,郑和也决定要帮他解决北边国家的问题,毕竟这几日他没少听陈瑄唠叨。 如果北边的那个国家不听道理,那郑和也只好让陈瑄去北边和它好好讲讲道理了…… (本章完) 第367章 明属榜噶喇海 “呜呜——” 七月下旬,在东北季风不断吹入海湾的时候,察地港内的主干道左右林立甲胄鲜明的孟加拉国兵卒。 他们紧张的握着手中长枪,死死注视着那从北方街道走来的一支骑兵队伍、 他们的马蹄声和突厥化的装扮让孟加拉国的军队紧张万分,紧张咽了咽口水。 在那悠扬的号角声中,这队近百人的骑兵队伍拱卫着一名穿着清真长袍的贵族走出了街道,来到了察地港的广场上,也见到了不远处的临时行宫建筑。 自德里苏丹国建立后,印度北部的许多地方和国家都开始渐渐地清真化,不管是建筑还是服饰都开始向中东靠拢。 即便德里苏丹国分裂后,这些风俗习惯也没能改正过来,因为二百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民族彻底丧失自己的文化。 在广场上孟加拉国兵卒的注视下,这队带着些突厥化的清真风格骑兵队伍来到了孟加拉国的临时王宫面前。 若是以往,即便面对孟加拉国的这数千孟加拉国军队,他们也能保持着优越感和自豪感,可如今他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孟加拉国,还有那传说中极为强大的“震旦国”。 对于中原王朝,印度诸国一样知之甚少,哪怕是曾经的德里苏丹国,也只知道将中原地区的国家称为震旦。 因此,他们对大明的了解,其实与大明对他们的了解差不多。 不过虽然他们不了解大明,但却因为贸易的缘故见过不少中国人,所以当近千名中国面孔的明军列队在孟加拉国王宫外时,作为来使的章普尔国使臣也十分紧张。 明人身材高大,加上来自“异域”的甲胄,这些存在无一不加重了章普尔国使臣的心理负担。 在孟加拉国兵卒的引路下,他们走入了王宫之中,并在穿过长长的长廊过后进入了一座拱门内。 他们来到了临时王宫的宫殿,并见到了坐在王位上的霭牙思丁,以及右侧端坐的一堆中国人。 明明是在孟加拉国的地盘,可章普尔国的来使却忽视了霭牙思丁,直接走到郑和等人的面前缓缓行了一礼: “章普尔国使臣萨拉斯代表我国苏丹,向来自震旦的诸位问好。” 他说着章普尔地区的语言,不过对于大明的文武官员来说,一切外国都是音译,因此他口中的章普尔国就成了“沼纳朴儿国”,萨拉斯则是被音译成了“左来四”。 “这里是榜噶喇国的地盘,贵使到来,理应先见过国王才对。” 郑和端坐开口,并不把左来四放在眼里。 他的话经过翻译传到了左来四的耳中,左来四听后有些生气,不过一想到自己并不清楚大明的实力,只能忍下这口气向霭牙思丁行了礼,随后不经霭牙思丁开口就入座了左侧的位置。 随着他们坐下,霭牙思丁也将目光投向了郑和。 这些日子,他已经将章普尔国的情况告诉了郑和,郑和也对章普尔国知根知底。 说起来,章普尔国之所以能立国,主要还得感谢帖木儿帝国的入侵。 由于帖木儿入侵导致印度北部地区陷入了一段混乱时期,而章普尔的总督沙尔吉也宣布独立并自称第一任“章普尔国苏丹”。 独立过后的章普尔将目光放到了孟加拉国身上,双方几次作战,均以孟加拉国的战败而告终。 正因如此,霭牙思丁才找到了郑和,而郑和也才有机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中。 对于霭牙思丁来说,拥有近百万人口,军队倍数与己方的章普尔国无疑是一个强大的国家。 可是对于郑和来说,章普尔国如果不听话,那他不介意让陈瑄带着大军去北边活动活动,反正有水路可以直抵章普尔国内部。 “榜噶喇国已经奉我天朝为朝,自愿为臣属。” “沼纳朴儿与榜噶喇国先前的恩怨,我也已经让榜噶喇国国主放下,眼下之所以召见贵使,便是希望贵使贵国之后与贵国国主好生交代,若是沼纳朴儿国再兴兵扰边,我天朝兵马只能教导教导贵国国主什么是道理了!” 郑和的话咄咄逼人,这并非出自他的本意,全因下西洋前朱高煦的交代。 大明需要再三次下西洋的过程中建立足够的威慑力,那就不能光靠舰船威慑,而是得拿出足够让小西洋诸国畏惧的战绩才行。 正因如此,陈瑄才会一直想着搞点事情出来。 “震旦未免太瞧不起我们了吧?!” 左来四生气的起身,不过见他起身,郑和身后的明军干脆拔出了腰间短兵,举起了手中火绳枪。 这一幕让坐在王位的霭牙思丁吓了一跳,左来四更是如此。 “我天军两万,舰船数百就在海港外,若是贵使觉得我还不够有诚意,那我想请贵使移步高台,让贵使看看我天朝的诚意。” “你们要干什么?!” 郑和说话间,数百明军已经行动起来,将左来四和他周围百余名下马骑兵围得水泄不通。 “无他,只是想请贵使移步看看烟花罢了。” 郑和起身向外走去,霭牙思丁见状也起身跟上。 左来四无奈,只能在明军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命令周围护卫带着自己移步。 他们硬着头皮跟着郑和走出了宫殿,向着宫殿外的一处高塔走去。 那座高塔是察地港内最高的建筑,足有四丈之高,而在郑和的领路下,霭牙思丁和左来四二人分别来到了塔下。 “贵使和国主可以随我上高塔,我居中,二位一前一后,避免二位顾虑。” 郑和说着,并示意霭牙思丁先走。 霭牙思丁倒是没有那么多担心,毕竟这是他的国家,如果他出了事情,即便郑和有灭亡孟加拉国的实力,却也无法让海上的明军突然赶到这里来救他。 正因如此,霭牙思丁不假思索的就走上了高塔,而郑和则是紧随其后。 左来四见状,也知道郑和是真的想让他看些东西,心里虽然将郑和骂了千百遍,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上了高塔。 三人与三人的翻译走上高塔,护卫们则是小心翼翼的跟在后方。 不多时,待六人走上高塔,整个察地港全貌也几乎被他们一览无余的尽收眼底。 不过比较这些印度北部遍地的伊斯兰风格建筑,远处港口上那几乎看不到边的硬帆才让人感到头皮发麻。 “这得是多少战船……” 左来四咽了咽口水,心里已经相信了郑和所说的那些话。 此处高塔距离港口不足半里,加上明军战船广袤,只要视力稍好的人都能看清楚明军舰船的规模。 在左来四紧张的时候,他只见郑和拿出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但见郑和点燃火折子,他手中的那奇怪东西便在引线燃尽后突然发出了爆炸声。 “砰!” 号炮的声音吓了左来四和霭牙思丁一跳,只是不等他们开口,郑和便主动笑道: “此举,是为了给两位证明,我天朝绝对有实力插手两国的国事。” 郑和的话说完,远处便响起了一声又一声的号炮声。 当号炮声结束,霭牙思丁和左来四面面相觑,不明白郑和想表达什么。 然而几個呼吸后,他们便知道郑和想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了…… “轰!轰!轰!轰——” 只听霎时间,宛若天塌地陷的炮声传出,双耳几乎短暂失鸣。 “这便是我天朝的底气……” 郑和回头看向了被吓得瘫软在地的霭牙思丁和左来四,轻笑开口的同时,也反问道:“二位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吧?” “知…知道……” 相比较霭牙思丁的一问三不知,左来四显然经历的比较多,自然知道能传出这种声音的东西是什么。 帖木儿入侵德里时,便使用过威力大的惊人的射石炮,也只有射石炮才能弄出那么大动静。 不过就刚才的炮声来说,明军的火炮显然比帖木儿帝国的更多,而这也是左来四站不稳的原因。 “如果二位不信天朝有这样的实力,可以去舰船上亲自参观,近距离看看天朝的火炮是如何摧毁城墙的。” 郑和笑容和善,但在霭牙思丁和左来四二人耳中却比来自地狱的声音更为恐怖。 “不必…不必了……” 左来四没了先前对阵郑和时的胆气,此刻的他完全将郑和麾下的明军,与他曾经见过的帖木儿军队放到了同一高度水平。 仅他参与过的战事来说,他从未听过如此密集的射石炮声,这足以说明明军的实力。 他敢说,即便是最为坚固的王都章普尔,也很难抵抗这样一日的炮击。 大明的实力,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震怖之余,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如何跟随郑和走下的高塔,只记得郑和让自己先去休息,明日请自己去参观舰队。 等他被护卫搀扶回到霭牙思丁为他安排休息的地方时,他才瘫坐在了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只是待呼吸暂缓后,他又狐疑了起来。 正因为他从未听过那么多射石炮的声音,所以在冷静下来后,他觉察到了不对劲。 在他的世界观里,从未有一个国家能有那么多射石炮,即便是帖木儿帝国也不行。 “明日得去震旦的舰船上看看,避免他们诈骗我。” 在左来四如此作想时,翌日很快到来,而他也和霭牙思丁也在郑和所带数百明军的护卫下前往了港口。 初到港口时,左来四就为明军战舰之高大,数量之众多而震惊到了。 昨日隔着半里在高塔眺望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可眼下近距离面对这群三千料以上战船和武装马船,左来四只觉得与之相比,自家章普尔国的水军似乎都成为了孩子的玩具。 “这是我的副坐船,诸位可以上去看看。” 在郑和的带领下,霭牙思丁和左来四来到了一艘三千料的战船面前,在郑和的引路下,忐忑不安的走上了这艘战船。 走上战船过后,映入眼帘的便是甲胄鲜明的数百名兵卒,以及百余名穿着短打的水手。 即便是三千料的战船,那甲板也足够跑马,并且甲板两侧还有一门门火炮。 它们旁边有放置好的雨布,显然如果不是他们的到来,这些火炮都会被雨布包裹,以免接触海水过多而受到侵蚀。 “天朝的射石炮,与我所见到的有所不同。” 当左来四登上这艘船,他便见到了不下于十门火炮,尽管它们的造型不同于射石炮,可却让左来四知道了昨日的炮声并非作假。 仅是一艘副坐船的甲板就有不下十门火炮,那在这海湾之内的数百艘战船,得有多少艘火炮? “我国火炮比射石炮威力更大,距离更远,能从这里直接炮击越过察地城,打到北方的农田。” 郑和自豪说着,而这句话则是让霭牙思丁和左来四倒吸一口凉气。 察地城南北南北起码二里,也就是说明军的舰炮能打出二里远。 如果是这样,那当下他们所了解的一切射石炮,威力都不如明军的这些火炮。 “贵国的这支舰队,有多少门火炮?” 左来四忐忑不安的摸着身旁的舰炮,脱口而出后又觉得郑和不会告诉自己。 “算上武装马船的火炮,差不多两千门吧。”郑和谦虚的说出了一个数字。 “两千门?!”左来四差点咬断了舌头,他不敢相信如果这消息是真的,那自家的章普尔城能否抗住这两千门火炮的一轮齐射。 “我这副坐船便有二十门火炮,我带你们去看看。” 郑和笑着开口,并带着震惊的左来四和霭牙思丁走去了船体的二层观看。 看完之后,郑和又带着他们前往了其它战船和武装商船观看,一路走下来,单他们所见到的火炮就不下二百门,兵卒不下三千人。 当双脚重新站在码头上,左来四询问出了他好奇的问题。 “天朝拥有如此强大的实力,为何不吞并所过之处的所有国家?” 左来四的询问,也让霭牙思丁紧张万分,不过对此郑和依旧笑道: “我天朝居世界之中,为世界之中国,向外辐射四方,四方只要愿意的,都是我天朝臣属,即便不愿意,也可以作为朋友互通有无。” “只要没有冒犯我天朝之举动,我天朝自然不会随意攻占他国,奴役他国人民。” “正如榜噶喇为我天朝臣属,既是我国臣属,我天朝便有庇护之责任,因此才会参与贵国与榜噶喇国的调停之中。” 见左来四不相信,郑和也开口笑道:“自然,我天朝下西洋也有所需,那便是极西之地有我天朝所缺之物。” “因此我国才会招抚臣属,设立官厂来为船队补给。” 郑和加上这个解释后,瞬间便让左来四信服了。 见左来四信服,郑和也继续道:“加入我天朝,以天朝臣属自居后,我朝亦会庇护海内外诸国,同时并不需要对臣属收取钱财,而只需要贡赋。” “贡赋?”左来四心里一紧,霭牙思丁则是解释道: “贡赋就是上贡一些天朝所需的东西,例如良马马种、还有一些香料和名贵木材的树种,天朝也会给予回赐。” 霭牙思丁解释完毕后,他还想郑和献媚道:“我已经为天使准备了二十匹大食马种,以及鹦鹉、兜锣绵、撒哈剌、糖霜等各类香料各百斤。” “嗯。”郑和颔首,笑道:“我朝也为国主准备了青花白瓷罐、青花白瓷盘各十对,丝绸二十匹作为回赐。” 郑和的话,让霭牙思丁和左来四瞪大了眼睛。 对于大明来说,这些东西成本不过数百贯,但对于海外诸国来说,这些东西的价值起码三千贯以上。 左来四很清楚霭牙思丁送出那些东西的价值,顶多也就一千五百大明贯,可得到的却是倍数的回赠。 这样的买卖,让左来四心思活跃。 “如果章普尔也能加入其中,哪怕大明无法庇护章普尔,章普尔也能从中获利。” 想到这里,左来四行礼道:“贵国的实力让我大开眼界,我在这里可以代表我国苏丹承诺不再与榜噶喇发生冲突,此外我归国后也会与我国苏丹诉说天朝的强大,相信我国苏丹听后,一定会愿意供奉天朝天子。” 左来四显然也想进入大明朝贡体系捞好处,对此郑和自然欢迎。 “好好好,那我在此地多停留半个月,无论消息好坏,我与贵使都是朋友。” 郑和笑呵呵的回应,并不因为会被左来四占便宜而郁闷。 在左来四等人看来,大明的回赐就是赔钱买卖,可站在郑和的角度看,朝贡回赐后大明也有赚头,并且朝贡之后的贸易才是大头。 如果所有人都觉得大明维持朝贡是赔钱买卖,那他们就会想方设法的维持本国与大明的朝贡贸易,而这就是郑和想要的。 “官厂会驻扎属国馆,如果榜噶喇有事都可以联系属国馆解决。” “如果榜噶喇国发生内乱,官厂内的军队也会保护您的安全,护送您前往附近的天朝属国暂时避难,随后天军会前来为您平叛。” 郑和对霭牙思丁说着他能享受到的一些待遇,这让霭牙思丁的底气更充足了些。 他最担心郑和走后自己没有依仗,而北边的章普尔国趁机再次入侵。 二人的对话被左来四看在眼里,他很清楚这是郑和对章普尔国的警告,不过左来四现在已经不想再和榜噶喇国发生冲突了,起码在眼下他不会想发生什么冲突。 “既然这样,那我现在就返回章普尔,告诉我国苏丹这里发生的一切,请天使在此地稍等我半个月时间。” “好!” 左来四说罢,便在郑和的注视下缓缓离去,而霭牙思丁看着曾经趾高气昂的左来四这么谦卑,整个人的腰杆都不由挺直了些。 他热情欢迎郑和前往自己的临时王宫,并在王宫组织了宴席。 由于宦官的身份,郑和在事情谈拢后便选择带着万余官兵在察地港不远处的荒地开辟了官厂,至于陪同霭牙思丁的事情则是交给了他带来的礼部官员。 不出意外的话,这几名礼部官员将会在榜噶喇国待上三年,等待三年后的轮替。 陈瑄率领战船在榜噶喇的航道四周开始清理海盗,这些海盗大多都是阿拉伯和印度本土的武装商人。 由于满剌加海峡已经十分繁荣,因此这些武装商人早早就知道了大明舰队的到来。 在大明舰队没有出现的时候,他们化身海盗,在大明舰队出现的时候,他们则是立马伪装成为商人。 由于是民营贸易区,所以陈瑄倒是没有像在南洋一样直接炮击,而是拦截他们,对他们吩咐不得抢夺大明商船后便送走了他们。 他们自然不敢抢大明的商船,因为大明的商船每经过一处大明官厂,就会领取几只当地官厂所养的信鸽。 一旦他们遭到抢劫,他们就会描述敌船情况,然后放飞信鸽。 只要信鸽飞回最近的官厂,那官厂的战船就会对航道进行封锁检查。 但凡船上出现了大明的商品,并且无法解释其来源的,就地俘虏船只。 若是有反抗的举动,则是就地斩首。 这套流程,陈瑄在大古剌宣慰司的航道上已经玩了快一个月了,过往的许多小西洋诸国商船都知道大明的手段,因此鲜有抢夺大明商船的不长眼海盗。 也正因他们无所作为,所以陈瑄的搜捕没能取得什么成果。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赶在八月中旬前,左来四成功带着章普尔国苏丹的贡赋抵达了察地港城。 在众人的见证下,章普尔国加入大明朝贡体系,并献上大食马种百匹。 郑和见状,回赐绒锦、金织、文绮、彩绢各百匹,青花白瓷罐、青花白瓷瓶各十对。 在等待左来四的期间,印度东部和南部地区的阿里沙(奥里萨)、案达罗(安得拉)两个邦国也派遣船只前来察地港邀请舰队前往当地。 郑和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因此在结束了对章普尔国的册封后,郑和舰队也开始扬帆起航,向着原定航道上的阿里沙、案达罗等国进发。 站在甲板上,眺望渐渐远去的察地港,郑和感慨:“这调停如此轻松,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我都快闲出个蛋了。”陈瑄从身后走来,疑惑的询问郑和同时,也不免为自己没能大展身手而遗憾。 郑和见状,想了想后才道:“前往阿里沙后,我们暂时停下,对近海航道进行搜捕,解决一些还不知道天朝的海盗。” “估计我们的大名已经传开了。”陈瑄啧啧几声,只觉得自己这次下西洋毫无功绩,估计等回到南京也得不到太多赏赐。 只是陈瑄说这话的时候兴许不知道,对于部分利益熏心的国家来说,即便听到了大明的强大,他们也不认为大明能对他们造成威胁,更不会认为郑和下西洋舰队真有传闻中的那么强大…… (本章完) . 第368章 做大明的狗 “鞑靼太师阿力台,向大明皇帝陛下祈请称臣,愿为大明臣属,为大明戍边漠北!” 八月中旬,在郑和舰队刚刚驶出察地港的同时,身处漠北的朱棣也在临出发前见到了阿力台派出的使臣。 一个多月的时间,海喇儿千户所的城基已经掘出。 在城基不远处,则是驻扎着十余里绵长的营盘,营盘一旁则是被清理干净的数千亩土地和数百条土壑。 在数千亩土地上,五万余民夫正在驱使挽马犁开那肥沃的黑土地,而朱棣站在一条用石碾子压实的夯土路上,背对着一名万户打扮的蒙古人。 在蒙古人左右站着身披甲胄的明军诸将,这让他额头冒着细汗,压力山大。 朱棣手里拿着瓜籽,一边嗑瓜子,一边开口道: “俺派人去找了一个多月都没找到阿力台,你和俺说说,他现在跑到哪里去了?” 他背对着询问,而那鞑靼万户也汗颜道:“太师带领许多部众前往了忽兰忽失温。” “怪不得,跑了这么远。”朱棣颔首回头,饶有兴致道: “俺的意思和书信上一样,这阔滦海子和捕鱼儿海的草场他依然可以放牧,每年也能派遣五百人的使团前往南边的开平卫朝贡。” “从此开始,他就是朝廷的常宁王了,另外他的弟弟阿鲁台也被俺册封为和宁王。” “可惜,如果不是他们已经南下了,俺真想让阿鲁台带句话给你,让你带回去给阿力台。” 和朱棣猜想的一样,阿力台对阿鲁台的统治很早就产生了不满,因此当他突围成功后,立马就带着饮马河两岸的部落向着忽兰忽失温迁徙而去,并自封自己为鞑靼太师。 在他抵达忽兰忽失温不久,后方迁徙而来的一些部落就带来了朱棣的书信。 在确定朱棣不会征讨自己后,阿力台才小心翼翼的派出了这名万户前来试探朱棣口风。 当下得到朱棣承诺,鞑靼万户松了一口气,不过却看着眼前的耕地面露尴尬。 “陛下,您这是……” 鞑靼万户十分尴尬的询问,朱棣却笑道:“都是自家人了,日后你们被瓦剌欺负了,俺好来帮你们找场子。” “俺住不惯帐篷,所以就干脆在这里筑一座城,以后也有个落脚休息的地方。” “放心,这里距离阔滦海子四五百里,俺在这里筑城也影响不到你们,你们安心放牧便是。” 朱棣是真的没把鞑靼放在眼里,毕竟现在鞑靼被他重创,几乎一大半部众都被自己裹挟南下,根本就翻不起风浪。 明军如果不出手,鞑靼都不一定能抵挡住瓦剌东侵。 “对了,俺再过几日就走了,日后这草场你们继续放,只要别越过俺在西边立的石碑就行。” 朱棣在海喇儿千户所五十里外立了一块饮马河的石碑,算是确定了鞑靼部的游牧范围和明军的放牧耕种范围。 这块石碑,鞑靼万户在来的路上便已经见过了,却不想是这个作用。 如果放在往常,他肯定不会同意在草原上矗立这种石碑,然而现在形势比人强,他们不低头都不行。 “是,谨遵陛下教诲……” 鞑靼万户硬着头皮同意了石碑为界的屈辱条件,朱棣见状也爽朗笑道: “阿鲁台不听俺的教诲才会遭此劫难,眼下俺看阿力台就不错,懂得俺的教诲。” “既然这样,这次俺俘获的三万多套甲胄就不带走了,伱回去后让阿力台回到阔滦海子,然后用马和牛来交换甲胄,三匹马换一套甲胄,或者两头牛也行。” “除了甲胄,你们若是要换粮食,俺也能给你们。” “你们每年前往开平朝贡时,俺准许你们换铁锅,茶叶、布匹和粮食。” “这铁锅一口换马一匹,一匹布一匹马,三石粮食换牛一匹,一担一百斤茶换牛一头,一斤糖换一只羊。” 朱棣要扶持鞑靼部,这不代表他要给钱给粮,反而他要用俘获的鞑靼甲胄来做一笔买卖。 同样的,为了扶持鞑靼而做出的铁锅、粮食贸易也要用来换更多的马匹和耕牛。 他没有说用什么马来换,也就是说什么马都可以。 对于蒙古人来说,用挽马、耕牛和羔羊换铁锅、茶叶、粮食无疑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朱棣对鞑靼这一手段,无疑是给一棒子,给颗糖吃,偏偏鞑靼还吃的挺开心。 “臣谢过陛下隆恩!” 鞑靼万户高兴的作揖,尽管他们被朱棣俘获百万牛羊,但手中牛羊数量依旧不少。 按照朱棣的恩典,鞑靼每年能通过开平卫的互市贸易得到不少东西,这极大缓解了鞑靼部的困境,甚至能让鞑靼部过得更好。 这么一来,阿力台的太师之位无疑会变得十分稳固,同样他也必须依赖大明。 如果他有一天觉得自己翅膀硬了,那朱棣立马就能断绝朝贡的互市贸易,同时放出阿鲁台这只疯狗,将互市资格交给阿鲁台。 就光凭这一個互市资格,阿鲁台就能召集不少旧部和阿力台分庭抗礼。 这是阳谋,也是阿力台不得不接受的阳谋。 没有这三万套甲胄和每年互市的铁锅、粮食、茶叶,鞑靼部就无法快速恢复战力。 鞑靼战败的消息已经开始向漠西传去,一旦瓦剌诸部知道阿鲁台战败被俘,那他们肯定会对鞑靼进行试探的攻击。 一旦无法抵挡住,他们就会得寸进尺,一点点吞并鞑靼本部。 “好了,早点回去把这消息告诉常宁王吧。” 朱棣颔首示意,那鞑靼万户见状也跪在地上叩首再三才起身在明军监督下离开了此地。 在他走后,丘福立马凑上来:“陛下,把甲胄给了他们,万一他们再拉起军队和朝廷对抗怎么办?” 丘福显然在杞人忧天,这问题都不用朱棣开口,一旁的朱能便解释道: “甲胄有的是,但鞑靼现在还能拉出多少健壮男丁来武装?” “即便他们还有三十万口人,所能拉出的十五岁以上男丁恐怕连五万都没有了吧?” “刨除老迈的男丁,他们能接下这三万余套甲胄并武装就不错了。” “想要恢复一代人,起码还需要十几年。”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我们再收拾两三次他。” 朱能眼下不过三十七岁,因此他并不担心十几年后的事情。 丘福不同,他已经六十四了,他不敢断定自己还能活到下次北征,所以才急于表现自己。 他的急于表现放在这支平均将领年龄四十左右的北征队伍中显得十分突兀,因此朱棣拍了拍他肩膀: “丘福啊,你好好养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朱棣隐晦告诉丘福下次北征还有他的机会,丘福见状也只能无奈点头。 见他点头,朱棣也对众人吩咐道:“俺明日就先率上直兵马南下,这里的事情就交给孟章和王义、朱能你们了。” “所换到的耕牛挽马,都送往大宁和渤海、辽东等地行太仆寺,驯化过后由布政使司调拨。” “臣等领谕!”听到朱棣这么说,王义三人拱手作揖。 结束安排,朱棣看了看那被掘开草甸的肥沃土地:“这地方好啊,就是北边的人太少了……” 他有些唏嘘,最后才恋恋不舍的起身,返回了不远处营盘的大帐进行休息。 翌日一早,他便带着上直的肇州左右二卫和羽林三卫等两万六千余人南下,只留下了朱能等人的三万兵马和五万民夫。 相比较出征时的繁琐和绕道,南归的路线就比较简单了。 朱棣没有返回镇虏卫,而是直接率领大军携带了一个月的口粮从海喇儿千户所一路沿着哈剌温山脉西侧南下。 没有民夫的拖累,他们只花了半个月便抵达了开平,而后又花费半个月抵达了作为行在的北京。 抵达北京时,已经是九月十七,晚秋的萧瑟从燕山山脉一路向南,到北京时,已经不见一片绿色。 作为江东名匠的蒯祥再次前来迎接朱棣,而朱棣也没有废话,直接带队前往了正在营造的紫禁城。 北京紫禁城是按照南京紫禁城作为范本进行修建的,因此它严格地按照《周礼》中“前朝后市,左祖右社”的帝都营建原则来进行建造。 不同的是,由于混凝土的出现,加上朱高煦禁止了许多材料参与建设,因此北京的紫禁城不仅规模要比历史上的更大,就连宫殿也更高更广阔。 北京紫禁城的宫城的城墙由青砖、混凝土构筑而成,高五丈,厚四丈,比历史上更高更厚,也更加雄伟。 站在接近七百亩的奉天殿广场上,朱棣可以看到已经营建好的奉天殿。 奉天殿面阔十五间,进深八间,占地九亩,高十二丈,连同台基通高十五丈,为紫禁城内规模最大的殿宇,檐角安放十八个走兽。 单从规模来说,它不仅比后世的太和殿更为高大,也比南京的奉天殿更为高大。 走入其中,就连朱棣都不免感叹道:“这混凝土是好东西,不仅宫殿都能建得那么高大,拿来筑城也方便。” 站在比南京还高还大的奉天殿内,朱棣都已经想象到自己在这里上朝时的气派景象了。 “这里面颜色怎么那么单调?” 朱棣说出了奉天殿唯一让他感到不满的地方,那就是颜色不如南京繁花。 “回陛下……”蒯祥走上前作揖道:“太学研究了许多东西,其中以往修建宫殿时所用的许多东西都含有微量毒素。” “若只是走走看看还没有什么,但陛下与宫人们长期居住的话,恐怕会染上毒素,因此殿下特意交代了紫禁城建造不得使用那些含有毒素的矿石作为颜料。” “不过请陛下放心,臣已经找到了许多由植物提取出的颜料,并且也确认无毒,很快就可以使用。” “嗯,这就行。”朱棣听到是朱高煦吩咐的,倒也就没什么意见了,他知道自家老二不会害自己。 “这宫城比俺预先想的还要大,蒯祥你干得不错,就是这工期还能不能再快一点?” 兴许是徐皇后的重病在床让朱棣对生死产生了畏惧,他很担心自己在死前无法在北京执政并生活。 “回陛下……”蒯祥小心翼翼的作揖: “十四年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如今还有七年就能竣工……” “七年……”朱棣呢喃着这个时限,脑中却满是自家妹子的身影。 就算自己还能活七年,可自家妹子呢…… “好了,你退下吧,俺今夜在乾清宫简单休息一晚,明日便先南下京城了。” “臣告退……” 蒯祥小心翼翼退出了奉天殿,待他走后,朱棣也走上了金台,一屁股坐在了那简易的龙椅上。 由于还没有彻底竣工,所以里面的许多摆手都只是用来表示各类东西位置的简单材料,但即便如此,朱棣却坐得还是很舒服。 “除了元世祖,还有谁能和俺相比?” 想到自己一战抓了鞑靼二十几万人,朱棣便骄傲的捋了捋自己的大胡子。 这一路上他都一直憋着,到了模样与南京紫禁城相似的北京紫禁城时,他总算有几分忍不住了。 不过简单的自吹自擂后,朱棣还是按耐住了那份激动,准备将这份激动亲自带回南京和自家妹子分享。 想到这里,他恋恋不舍的起身离开了这虽然内部简陋,却充满了家味的奉天殿。 翌日,他率先抛下大军,率领千余轻骑向南奔驰而去。 由于迎接阿力台使臣耽搁了几日,因此他没能赶在霜降前回到南京,而是拖到了十月初一才从乘船抵达了江东门码头。 “轰!轰!轰!” 伴随着十二声礼炮声响起,江东门码头龙舟之上的朱棣走下了龙舟。 码头上,朱高煦走上前来作揖,当着群臣的面,将代表监国的宝玺呈还给了朱棣。 在朱棣接过的同时,朱高煦也打量了一下他。 不得不说,小半年的风吹日晒让他看上去更黑了几分,不过脸上的快乐也是肉眼可见的。 “你倒是没怎么变化,就是胡子长了一点。” 朱棣看着依旧高大生猛的朱高煦,啧啧几声后才挺直腰杆:“这次俺收拾了阿鲁台,你应该见到他了吧?” 阿鲁台被朱棣先半个月押送南下,前几日才抵达南京,朱高煦自然是见过他的,也自然清楚这是老头的邀功之举。 “除了父亲,儿臣也想不到还有谁能将此战打得如此漂亮。” 猜到了老头的心思,朱高煦也就适当的拍了拍马屁。 “马屁就不用拍了,这次没能一举荡平鞑靼,实在是俺的心中遗憾。” 得到了想得到的崇拜感,朱棣立马就骄傲上了,一个劲的说自己的战果太小,脸上的笑容却怎么都遮掩不住。 见他这么说,朱高煦也懒得揭穿他,直接道: “儿臣提早让人将当年的定远侯府整理了出来,让阿鲁台搬进去居住了。” “啊?”朱棣没想到朱高煦这小子心眼这么坏,定远侯王弼是捕鱼儿海之战的首功,也是因为他,北元彻底分裂成了鞑靼和瓦剌两大部。 如果阿鲁台是打到了南京才入住定远侯府,那自然是无上荣耀,可他是被抓过来的,这就有几分羞辱人的意思了。 反应过来后,朱棣乐呵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错,像俺。” “爹……” 朱棣才夸奖完朱高煦,便听到身边弱弱的传来了一道声音。 他侧头看去,这才发现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朱高燧的身影。 “老三你什么时候来的?”朱棣一脸诧异,朱高燧却脸都绿了:“儿臣一直在……” “俺没注意,哈哈……”朱棣笑着打量了一下朱高燧,满意点头道: “嗯,不错,褪去了几分稚嫩,倒是像个大人了。” “臣等恭迎陛下……” 朱棣才说罢,便见六部的夏原吉等人上前作揖行礼。 朱棣见他们乱看,便知道他们是在找本部侍郎和解缙他们,因此从容道: “别找了,他们现在估计才到全宁卫,南下还得几个月时间。” 为了追求速度,朱棣提前让人护送解缙、杨士奇他们走漠东南下,不过没有了朱棣的监督,他们南下的速度简直感人。 明明提前朱棣十日出发,可朱棣已经走完了四千多里路,他们却才走了不到两千里。 此刻朱棣只能庆幸自己没和他们一路南下,不然估计现在顶多回到北京,距离南京还遥遥无期。 “好了,都各自回去班值当差吧,俺先回内廷休息,明日再在华盖殿赐宴,你们抽空来。” 朱棣懒得和众人废话,毕竟只要老二监国妥当,他就不愁有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朱棣看向朱高煦和朱高燧:“走,带俺去见你娘去。” 他开口过后,便主动走向大辂,带着朱高煦和朱高燧坐上天子大辂,向着紫禁城赶去。 群臣见状,面面相觑间透露着一丝无奈,似乎在说这对父子的关系有点好的离谱了。 “老二啊,俺写给你的圣旨你都看了吧?” 坐在大辂上,朱棣完全无视了朱高燧,只将目光放在了朱高煦身上,而每当他有这种举动的时候,朱高煦就知道准没好事。 “您别告诉我,您才回来,就想着怎么收拾瓦剌了……” 朱高煦一句话说出,朱棣的老黑脸瞬间一红。 好在因为太黑了,脸红也很难被人看出来,所以他假装生气道:“你怎么能这么想爹?爹是那样的人吗?” “唉……”他长叹一口气道:“俺这次南下,看到了北直隶、河南许多百姓没有耕牛,只能把人当牲畜扛着犁耕地,着实心痛。” “俺当时就在想,若是俺能俘虏的牲畜更多些,那交给行太仆寺驯化后,百姓们也就能因此获利了。” 朱棣没有一句在提第三次北征,却句句都在隐晦提着第三次北征的事情。 朱高煦听着无奈,只能说道:“娘的病情虽然控制住了,但身体却日渐瘦弱,需要人好好照顾。” “不是儿臣不想让您北征,只是担心您再北征,娘这边很不好说……” 他这话一出口,朱棣的脸色就变了,凝重着点头:“放心,俺回来了肯定会好好照顾你娘的。” 北征固然能让朱棣安心高兴,可徐妹子对他来说也同样重要。 他自觉身体还算不错,拿出几年来照顾自家徐妹子也是应该的。 北征什么的放在徐妹子面前,对他毫无吸引力。 “对了,郑和此次下西洋,为朝廷收了四个朝贡国,分别是榜噶喇、沼纳朴儿、阿里沙、案达罗。” “这四国都是首次朝贡中原,并且有三个国家都位于小西洋重要航道上,因此朝廷在榜噶喇国的察地港设置了一个官厂。” 朱高煦说着朱棣北上时,自己监国的功绩,朱棣听后却厚脸皮道: “嗯,不枉俺在北边收拾鞑靼,没想到俺的威名连这些万里之外的国家都听到了。” “嗯?”朱高煦和朱高燧疑惑对视,他们压根没提鞑靼,怎么成了因为打了鞑靼才威名远扬了。 “下次收拾了瓦剌,俺估计俺的威名还能传播的更远些。” 朱棣心知没关系,但这不要紧,他主要就是想显摆显摆。 “您还是先照顾好娘亲再说吧……” 见朱棣三句话离不开北征,朱高煦只能摇头叹气,心想老头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他这一仗打完,再想筹措百万石粮食囤积海喇儿千户所,最起码需要两三年时间。 “老二,北征就靠你了。” 朱棣倒是一点后勤相关的活计都不想干,为了让朱高煦好好干活,他还拉着朱高煦的手,肉麻道: “俺收拾了鞑靼和瓦剌,到时候你也就可以舒舒服服的当一个太平天子了。” “……”朱高煦什么也没说,就直勾勾的看着朱棣,朱棣也觉得自己这大饼画的有点大,为了不让气氛尴尬,他将目光放到了朱高燧身上,端着脸骂道: “看看你二哥,再看看你,就藩这么些年连个王子都没生下来,自己回去好好反省去!” (本章完) . 第369章 父子合谋 “嘭嘭嘭——” 夜晚,南京皇宫内外繁华灯火一片,皇宫内盛情莫名。 朱棣高坐在华盖殿门前金台之上,头戴翼善冠,身着盘领、窄袖绯色常服。 常服前后及两肩绣有金盘龙纹样,腰间佩玉带,脚下皮靴。 在他身旁,分别坐在左右椅子上的朱高煦和朱高燧也各自穿着绯色常服,头戴翼善冠。 在华盖殿下广场上,上百张圆桌坐着数百名文武官员,待时辰到来,他们纷纷起身向高台上三人作揖敬酒。 “贺陛下凯旋而归,万岁、万岁万万岁……” 面对着朝臣们的献礼,朱棣稳坐椅子上,脸上透露几分骄傲的同时举起酒杯,与群臣共饮。 突然,“轰隆隆”一声巨响,一朵朵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宫廷上空绽放。 那种绚丽万分的光芒,让人不禁为之沉迷,更添加了这次宴席的几分繁华。 烟花与天空的交织,如同彩色的绸缎,让人心旷神怡。 在烟花的衬托下,宫殿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豪华壮观的装饰细节尽显汉家那浓郁文化底蕴。 华盖殿广场上架起了五颜六色的花灯,那五彩缤纷的灯光笼照亮了四周,驱散了黑夜。 由于明初宫廷及光禄寺庖厨都是精挑细选的,加上郑和上次下西洋带回香料十分丰富,因此此次国宴做出来的宫廷佳肴沁人心脾,美味难以言喻,让人陶醉在那舌尖上的快感之中。 周围的宫女身穿锦衣绣裙,为华盖殿广场上的群臣斟酒同时,负责将太监端来的饭菜上桌。 这烟花璀璨,美人忙碌的场景,让许多人陶醉其中,满眼繁华。 “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胆似铁打骨如精钢,胸襟百千丈眼光万里长……” 虽是满眼繁华,但当上千名乐师演奏乐曲,上百名身着戎装的兵卒齐声合唱歌曲时,一首《男儿当自强》无疑群臣心中的那点贪欲压制,将男儿血性的一面唤醒。 “这曲子不错,还有这唱曲的方式也不错。” 朱棣抚了抚自己的大胡子,满意的看向朱高煦。 “此为团体合唱,可有伴奏或无伴奏,不过要求演唱者单一声部音高度统一,要求声部之间旋律的和谐,是儿臣发掘普及性最强、参与面最广的音乐演出形式之一。” 朱高煦与朱棣解释着此种合唱与以往不同的区别,而对于知音天子的朱棣来说,他自然能理解朱高煦是什么意思。 “这不错,俺喜欢……” 朱棣频频点头,单纯对这种方式感到喜欢,朱高煦见状也颔首以示回应。 倒是相比较二人,朱高燧显然对这种演唱方式不感兴趣,他更喜欢朱高煦谱写的那些靡靡之音。 朱高煦所谱写的曲子已经多达九十余首,其中有军曲的《从军歌》,也有适合国宴的《象王行》、《破阵乐》,还有靡靡之音的《风月》等曲子。 这些曲子,早已传播出去,尤其是南京十六楼中的官妓与乐师们,他们几乎将《风月》、《青花瓷》等曲子都编练成了舞曲。 那种舞曲,才是朱高燧和朱高炽喜欢看的舞曲,尤其是《风月》。 几乎所有的西方乐器,都能在大明朝找到合适的平替,只是曲风与本曲不同罢了。 “可惜你娘不喜欢这份热闹。” 朱棣叹了一口气,他昨日刚回来便去看了徐氏,为了说些悄悄话,朱棣还把朱高煦他们给赶了出去,自己和徐皇后在华盖殿独处。 两人聊了几个时辰,直到晚宴时才让众人入殿吃了顿家宴,随后徐皇后便让朱棣送自己回乾清宫。 似乎是朱棣回来了,她再住乾清宫也就不那么冷清了。 朱棣自然点头,亲自扶着自家妹子上大辂,返回了乾清宫休息。 也就是徐皇后经不起折腾了,不然他说不定还想要第八胎。 当下徐皇后的病,朱高煦都怀疑是连续且频繁生产所至。 从洪武九年被册封燕王妃,到洪武十八年生下咸宁公主朱智明算起,差不多十年时间里,徐皇后连续为朱棣生了七个孩子,早就伤及了根本,更别提生朱高炽时不过十六岁了。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马皇后和唐长孙皇后身上,马皇后七年内为老朱生下五个男嗣,而后休养三年,又在三年内生下两個女婴。 唐长孙皇后在三年内连续为李世民生下李承乾、李泰、李丽质这二子一女。 在医学条件尚不发达的这个时代,如此年纪下频繁生产那么多孩子,如果对身体没有什么损害,朱高煦是不相信的。 正因如此,他始终为自己晚碰郭琰而高兴,也为郭琰晚诞子嗣而高兴。 毕竟两夫妻在一起十三年了,即便朱高煦以家国为重,却也无法忽视郭琰对自己和对自家家人的用心。 如今他二十有八,郭琰二十有六,两夫妻恩爱同时,身体情况也十分不错。 相比较他们夫妻,朱高炽那边就有些不太妙了。 “昨日我听你娘说,汉王府长史上疏说你大哥去礼佛路上摔了一跤,眼下身体如何?” 朱棣举着酒杯饮了一口,同时询问了一声朱高煦。 朱高煦闻言苦笑一声,而后才回答道:“我派云南布政使司官员去看了,说是得在床上躺半个月,王府的御医不敢随意开药给我大哥服用,担心他大补过甚。” “大补过甚?” 朱棣为了帮自家妹子诊脉,自学了两年医术,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说通俗些,就是朱高炽这些年吃的太好了,加上纵欲过度,虚不受补的就连补药都吃不进去。 朱棣可以想象到自家那个贪嘴的老大,如今究竟长成什么模样。 “让汉王妃好好管管他的嘴和身子!”轻哼一声,朱棣便不再讨论朱高炽。 父子三人同时将目光放到了国宴上,瞧着群臣们在广场上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只可惜往往这种时候,偏有搅局的事情会发生,例如当下。 “殿下……” 亦失哈小心翼翼的走到了朱高煦身旁,低头在他耳边呢喃几声,朱高煦听后面色有些动容。 朱棣一直关注朱高煦,见他如此,便开口询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回父亲,播州宣慰使杨昇、思南宣慰使田宗鼎、思州宣慰使田琛举兵叛乱。” 朱高煦作揖说出了足以震动朝堂的事情,朱棣闻言却道:“你不是早已着手平叛了吗?” “因黔地雨季而推迟,眼下雨季刚过,还未出兵他们便叛乱了,这倒是一个机会。” 朱高煦解释之余,也对朱棣说起了此时的西南情况。 由沐春、李景隆两人为主,顾成、杨文、何福、瞿能、盛庸、刘真、瞿郁、瞿陶等人为辅的朝廷十五万官军已经对贵州地区展开合围。 眼下雨季过去,沐春本想等着天晴些,等道路结实些再携带火炮大军出发,不曾想这两家土司率先出手了。 “沐春和其它的安、宋两家什么举动?” 朱棣询问沐春和另外两家土司什么举动,朱高煦则解释道: “黔国公得知消息,已经率领三万大军从綦江进入播州地界,准备先收拾播州再收拾田氏,最后招抚没有动静的宋、安两氏。” “有十二万大军牵制,这四家土司都不可能分出太多兵马与黔国公对垒。” “只要播州杨氏被捣灭,届时曹国公便会率广西三万兵马从南边进入贵州,切断田氏与宋、安氏的联系。” “联系一旦切断,朝廷便可以调动湖广的两万兵马参与围剿田氏。” “儿臣预计,最快的话两年就能结束战事。” 加农炮出现后,朱高煦便不把贵州土司放在眼里了,历史上朱棣派兵五万,仅利用碗口铳这种射石炮都能覆灭思州和思南宋氏,并一举设置思州、黎平、新化、石阡、思南、镇远、铜仁、乌罗八个府,可见田氏实力之强,明军实力之更强。 如今有加农炮,还有沐春这样的将领,朱高煦不认为播州杨氏和思州宋氏能蹦跶多久。 “你心里有把握就行,西南的事情你把握,俺放心。” 朱棣认可了朱高煦的安排,同时也开口道: “俺之前审问过许多鞑靼部的官员,瓦剌暂且不用管,但鬼力赤却不得不管。” “俺想试试看,能不能招抚鬼力赤。” “儿臣觉得不太可能。”朱高煦摇摇头,他很熟悉鬼力赤,历史上鬼力赤虽然向明朝求援,但这不代表他就亲近明朝,而是在面对阿鲁台和本雅失里、瓦剌三方势力威胁下做出的不得已借势手段。 如果鬼力赤真的诚心归顺明朝,那也不至于派人毒死哈密的安克帖木儿,毕竟安克帖木儿可是亲明派。 “俺知道不太可能,不过也可以借这个机会安抚他。” 朱棣捋着胡子,沉思着开口道:“现在朝廷在漠北有了千户所,屯垦几年就能从当地出兵征讨瓦剌。” “不过,俺想试试拿下哈密,走以前汉唐故道去进攻漠西。” 朱棣对蒙古人很了解,但对于西域和漠西汉唐故道却并不清楚,这并不奇怪。 明初国外情报工作本就困难,毕竟周围一圈不是蒙古人就是西番人,而蒙番几乎一体,难以渗透。 汉人想要了解这些地方,一是翻阅古籍,二就是派遣官员。 不过官员前往漠西,往往都会被瓦剌骑兵监督,因此走着走着自己便记不清楚路线了,再加上翻译的问题,致使北征问题十分困难。 朱棣觉得大军可以走哈密北上杭爱山和金山(阿尔泰山),无非是觉得汉唐和蒙元可以,明军也可以。 “漠西的汉唐故道早已废弃,为数不多留有的道路,也多被瓦剌所占据。” “若是我军真要走漠西,且不提补给如何解决,单说瓦剌若是污染水源,那我军数万人恐怕未战便败。” 朱高煦很庆幸自己懂得地理和气候情况,也能根据后世情况进一步分析这个时代的地理气候情况。 在朱高煦看来,明军这种需要大队民夫维护的军队,只有走漠北欧亚大草原这一条路,别无选择。 “稍许我让亦失哈送一份沙盘给您,您便知道为何不能指望哈密了。” 早早就猜到朱棣想法的朱高煦,自然早早就准备了一份沙盘来让朱棣更直观感受北方情况。 “不用等稍许了,老三你在这里招呼,俺和老二去看看那沙盘。” 朱棣起身吩咐坐在旁边全程看戏的朱高燧,不等他反应就向华盖殿走去。 “去把沙盘抬过来。” 朱高煦见状吩咐亦失哈,而后起身跟上了朱棣的脚步。 二人走进华盖殿入座后,不久便见到了亦失哈带着六名兵卒抬着沉重的沙盘走进了华盖殿内。 沙盘长一丈,宽六尺,南端从西安、洛阳、济南一线为结束,北端以小海(贝加尔湖)、奴儿干城、剑河上游(叶尼塞河)为结束。 向西则是讹答剌为结束,向东则是以奴儿干为结束。 在这样的一份沙盘上,蒙古的高原地形、水流情况,以及西域和东北、关内的地形、水文情况都一目了然,甚至根据地形铺设了细沙和草皮、细石子、木雕山脉来代表沙漠、草原、戈壁和山川。 朱高煦根据自己的记忆和这两日审问鞑靼部官员所获的情报,将代表蒙古诸部的旗帜给插上,又在西域插上了别失八里的旗帜。 “这一面旗帜代表一个部落或一个城池,上面都有备注。” 朱高煦做完这一切,开始向朱棣展示道:“以您的本事,不用我说,也能从这上面看出东西吧。” 他说完这话,便回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朱棣则是背着双手,在王彦、亦失哈等人举着烛火的情况下观看这个沙盘。 这个沙盘比例比之前朱高煦所制作的《天下四夷宾服总图》沙盘还要细致,所以许多小河流也呈现其中。 正因如此,朱棣在看到它的第一眼便否决了从哈密和甘肃出兵的想法。 蒙古高原之所以被称为漠北和漠南,主要问题就在于在漠北和漠南之间横亘着一块巨大的戈壁沙漠。 蒙古大戈壁是世界上最北面的沙漠,也是亚洲面积第二大沙漠,世界第五大沙漠。 从戈壁东界的开平卫算起,到向西域东部哈密地区,其直线长度能达到三千里。 如果算上哈密北部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那东西直线长度能达到四千六百余里。 哪怕在后世,想要从哈密前往乌里雅苏台都不容易,更别说这个时代了。 朱高煦为了避开大戈壁,特意开发的漠东三卫,为的就是借助嫩江水运,节省大批粮草开支。 如果没有嫩江,这次的北伐不可能耗费那么小,也不可能运送那么多火炮和火药、支撑那么多军队抵达呼伦贝尔大草原。 “恼温江、饮马河、色楞格河、甘微河(扎布汗河)……” 朱棣呢喃着这些被标注出来的河流,最后抬头看向朱高煦,眯了眯眼睛:“你倒是下的一手好棋。” 朱高煦所标注的这些河流,距离基本不超过五百里,而这些河流也是蒙古人能在漠北生活下去的原因。 它们带来了水源和生命,带来了充沛的草场,因此给了蒙古人可以常居漠北的可能。 沿着这些河流,如果大明在漠东三卫有足够的人口,那甚至能拉起一支三十万民夫的队伍,补给着五万骑兵横击漠北。 只是可惜,大明在漠东拉不出那么多人,也无法在短时间迁徙那么多人,更养活不了那么多人。 看着这沙盘,朱棣叹了一口气:“老二,伱说俺们父子能把这漠北拿下吗?” “拿下也没办法长治下去。”朱高煦摇摇头,他并不认为以大明当下的生产力,能将漠北的矿产开采出来并运送到南方,同时还能获得巨大的利润。 没有利润,那漠北就是“赔钱货”。 漠北对于满清来说,起码还有“满蒙权贵”的统战价值,但对于大明来说就是鸡肋。 满清对漠北权贵的那些政策,如果朱高煦敢做出来,那他绝对被戳脊梁骨。 不管是和亲还是输送钱粮,这放在汉人,尤其是经历两宋之后的大明百姓看来,几乎都是丧权辱国的政策。 因此,在生产力和交通运力没有提高前,弱羁縻漠北就是朱高煦能触及到了唯一可能。 占据呼伦贝尔大草原,保持一定数量敢战军队,然后威慑漠北草原的同时,又对蒙古人采取拉一派打一派的手段,用文化和经济腐化他们的权贵,让他们渐渐依附大明,直到大明开始工业革命。 只要进入了工业的时代,只要拥有了火车,那朱高煦想不到比满清更烂的剧本。 满清小族凌大族,很难革新接受工业化,但汉人王朝就没有那么多顾虑。 在朱高煦看来,只要把基础教育给弄好,把基础打实,即便大明不会主动进行工业化,也会在看到其它国家工业化成功后跟着开展工业化。 能做到这点,大明就算是正常发挥,反正不可能比满清的剧本更烂了。 “你说的不错,确实无法长治……” 朱棣想到了自己这一路北上南下所耗费的时间和钱粮,认可般的点了点头,随后继续道: “海喇儿千户所那边,你好好招呼王义,俺不着急,但也不能太久。” 说着说着,朱棣坐到了朱高煦身旁,握住他的手,假装委屈道:“老二,你得知道,你爹我已经快五十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 “你也不想,让你爹我带着遗憾走对不对?” “钱粮的事情靠你了,这个家由你来监国,我放心。” “等我打残了瓦剌,到时候你也可以准备准备即位了。” “我呢,到时候如果还活着,那就做一个太上皇,你每年拨个几十万贯给我,我搬到北京去,不碍你的眼。” “你要是不放心,那就在北京修几个园子,我在园子里住,紫禁城给你住。” “没事的时候,你就去看看我,毕竟人老了,怕受到冷落……” 朱棣说着所谓“心里话”,声音不知不觉中甚至带上了哭腔。 瞧着这一幕,即便已经见过无数遍,朱高煦还是忍不住的佩服。 也难怪前身会被老头画大饼给画的难以自拔,就这演技放到后世都能拿影帝,骗个前身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情。 “爹,您身体健朗着呢。” 朱高煦的手搭在了朱棣的脉搏上,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直接把朱棣准备的许多话给堵了回去。 “瓦剌是肯定要打的,不过什么时候打,怎么打,这得看漠东三卫和渤海的情况。” “我们父子治国,自然是对外开疆拓土,对内小民安康。” “四川的新政已经有了结果,现在也可以准备河南和北平、山西的新政事宜了。” “要开始了?”朱棣尴尬的抽回手,朱高煦见状则是轻笑道:“过些日子您看了户部的《黄册》、《鱼鳞图册》就知道了。” “这还只是四川府县的情况,如果沐春击垮了四大土司,贵州成功设置三司,到时候西南才是真正的百姓赖安,朝廷也可以全力着手北方了。” 朱棣捋了捋大胡子:“要着手北方,你手下的学子数量得足够才行。” “另外,我在漠北的时候,可没少有都察院官员弹劾新政地区的胥吏贪腐问题。” “你要对北方进行新政,得先把这些把柄给解决才是。” “父亲放心。”朱高煦的眼神闪烁,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自信道: “今年的毕业考生,可是足有二十万之多呢……” (本章完) . 第370章 西南震怖 “淅沥沥……” 当雨声响起,阴沉的天空笼罩了原始的山区,致使道路变得泥泞同时,许多赶路的人也被淋成了落汤鸡。 在这样的天气下,一支队伍正缓慢在山区的崎岖道路上行军。 八山一水一分田,这是后世形容一些山区众多省份的话,但放在贵州,仿佛却成为了夸奖。 仅有不到半成面积是高山平原的贵州,注定了是一个交通不便的地方。 即便明军从永乐元年开始修建官道,可贵州的官道依旧狭窄,有的地方甚至只有不到两丈宽。 这样的道路对于一家一户甚至是一个村落都算是极为不错的道路条件,可对于拥有上千骑兵和近三万步兵、炮兵,并且还需要拉拽野战炮的军队来说,无疑是噩梦…… 即便已经过了雨季,可贵州的天气依旧不算好,哪怕是夏季炎热的播州地区,在进入十月下旬后,气温也骤降式令人寒冷。 在这样的冻雨环境下行军,不管是对个人还是整支军队来说,都是极为恶劣的条件,可他们没有办法停下。 几乎九成都是山区的贵州地区一旦遭遇降雨,那必然是伴随着山体滑坡。 为了不耽搁战事,他们只能冒雨赶路,好在此刻他们距离前方的桐梓马驿已经不足十里。 到了那里,他们不用再担心山体滑坡和冻雨的问题了,他们只需要咬牙坚持完这最后的十里就能好好休息休息。 “唏律律!” “小心点!” “帮着搭把手!” 在这狭窄的官道上,挽马们艰难地在泥泞的路面上跋涉着。 平日里不算沉重的火炮,此刻却显得那么笨重,不仅需要两匹挽马拉拽,还需要后方五六名兵卒帮扶。 在这样的情况下,挽马的足音夹杂着武器和盔甲的沉闷撞击声,在这条延绵山脉的官道上回响着。 所有的士兵都穿着胸甲,身上披着蓑衣,冒着雨低头行军。 由于道路崎岖狭窄,不过三万人的队伍,却拉了足足十余里长。 每当前方的士兵行进一步,后面便紧随着更多的队伍跟进。 终于,所有兵卒提心吊胆的走出了山道,来到了一处不算宽阔的高原坝子。 所谓坝子即平原,由于四周都被山所围困,故称坝子。 在这处不算大的坝子里已经矗立起一个周长不低于三里的木寨,而这正是沐春提前的准备。 早在他屯兵綦江的时候,他就已经派兵前往綦江通往播州的各马驿修建营寨。 沐春策马看过当地,心知在贵州这样的地方一处稍微平坦的地方都得利用起来,因此各处平坦的马驿在他看来,日后不是集镇就是县城、卫所。 既然如此,他早早修建准备,倒也省了朝廷的一番力气。 “窸窸窣窣……” 当甲胄声传出,沐春已经翻身下马,带着瞿能、瞿陶、瞿郁、沐晟三人着甲走在了营寨内。 他们径直走进了营寨中心的木屋,走入其中后将地图平铺在了桌上。 沐春从沐晟手中接过粗布擦了擦头发和脸上的雨水,而后抬起双手。 左右兵卒为他着甲更衣,并将炭火盆放到了桌下。 待众人换好衣服,沐春才用指挥杆指向了桐梓马驿官道唯一连接的南方关隘说道: “杨昇率土兵两万攻破了我布置的永安马驿,眼下已经率兵攻向了娄山关。” “娄山关有从永安马驿败退的五百兵卒,还有当地的三千驻军。” “虽说有三千五百人,但其中有两千都是屯兵,搭把手还可以,上战场却不行。” “大军在桐梓马驿暂时休息,如果雨没有变大,那我们明日就继续出发,赶在今夜子时前抵达娄山关!” 沐春的话赢得了众人的认可,尽管桐梓马驿距离娄山关不过三十余里,但在西南这种地形,三十余里代表的不是平坦的康庄大道,而是上下起伏的崎岖山道。 沐春所率的这三万兵马是他从云南带来的,即便如此,这支兵马平日也顶多在西南山地保持六十里的行军速度。 放到这种下雨湿滑的天气,每天能走四十里都谢天谢地了。 当然,最让沐春担心的,主要还是贵州的地理问题,万一前后驿道任意一個地方发生山体滑坡,那他这三万大军就遭难了。 “这样的雨天,我们的火炮和火绳枪用不了啊……” 沐晟开口,可沐春却皱眉看向他:“火药有油纸包裹,只要包装紧密就不会这么快受潮。” “至于下雨点不了火,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吗?” “天下雨人打伞,那为什么火炮就不能打伞?” “搭个帐篷,将火炮放置其中,我不信用不了火炮!” 沐春说罢,目光也看向了瞿能:“建昌侯,明日你率一千骑兵为塘骑向前探哨。” “末将领命!”瞿能桀骜,但对沐春父子还是很钦佩的。 “瞿郁、瞿陶、沐晟,你们三个依旧和今日一样,各领前中后三军,行军路上小心,再次警告弟兄们别发出什么声响。” “如今已经入了冬,雨水很快就会慢慢变少,不要自乱阵脚,按照往日平叛一样慢慢来。” 沐春吩咐,众人闻言也纷纷拱手作揖“是!” 见状,沐春补充了不少需要注意的事项,随后才让诸将散去。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三万大军进入了桐梓马驿,并换上了沐春在此地准备的干燥衣服,使用柴火煮了顿热乎乎的汤饭,温暖了身体。 这样冒雨赶路,自然也有人染上了风寒,不过对此沐春也早有准备,仓库之中堆满了粮食、药材和柴火、干姜片。 不仅如此,就连烘烤衣服所用的竹笼他也准备好了,只要把炭火盆放到竹笼中间,再在三尺高的竹笼上铺上衣服,这个好似一口大钟的竹笼就能利用炭火盆的热量将衣服烘烤变干。 对于一个士兵来说,拥有沐春这样的统帅,无疑是他们的幸运,换做旁人恐怕不会这么仔细。 也正因沐春的仔细,翌日一早大军开拔时,大军仅有不足五百人因为染上风寒而高烧不退被留下,剩余近三万人则是继续冒着细雨赶路。 兴许被沐春说对了,总之这细雨只维持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消散去。 尽管天地间阴阴沉沉,可没了细雨的阻碍,大军行军的速度都不由加快了些。 “轰轰轰——” 在距离娄山关还有十里的距离时,前方传来的细微炮声被作为先锋的瞿能所听到。 “你回去告诉黔国公,就说叛军攻城,我先率哨骑一路搜寻而去。” “是!” 瞿能坐在马背上与身旁的千户官吩咐,随后便抖动马缰率领千余骑兵向南方快走而去。 他们身骑个头不高,却善于负重攀登的滇马,马鞍系着身后河曲战马的缰绳,不为战马增添负担。 正因如此,当十里的距离被越过,战马与他们的体力依旧能支撑冲上战场。 “哔哔——” “援军来了!!!” 此时此刻,娄山关上没有比这句话更令人热血沸腾的话。 杨昇所率叛军强攻娄山关三日,守关将领早就顶不住了,如果瞿能他们再晚两天来,恐怕娄山关会被叛军攻破。 “我是建昌侯瞿能,开关门!” 当一千骑兵在瞿能的率领下冲入崎岖官道,来到娄山关身后的狭长山谷时,娄山关守军连忙在确认了瞿能本人后打开关门,供瞿能所部骑兵入关。 “杀!!” “呜呜呜——” 喊杀声在娄山关南边的关墙响起,瞿能没有着急率兵投入战斗,而是先观察了娄山关的地势。 娄山关位于大娄山主脉的脊梁上,是一个沿裂隙溶蚀而成的隘口,关口东西两侧为大小山峰,高耸入云。 娄山关原本由播州杨氏土司麾下的娄氏土司管辖,因此主要防御重点在北部。 在大阅兵过后,娄氏土司接受改土归流,故此娄山关被明军接管。 负责节制贵州的顾成在原本关隘的基础上,增加了南段一里的混凝土城墙,并在外部构筑阶梯状的六重平台。 只可惜,驻守娄山关的将领水平不行,完全没有用上顾成的布置,因此在瞿能抵达时,他心情十分忐忑。 “看在关隘没丢的份上,你的罪就免了!” 瞿能没想到顾成留下的六重平台会在三天时间就被守将丢了个干净,但眼下正值用人之时,算账也得起码等到打完再说。 “关隘兵马还有多少?” “不足三千……”守将回应,瞿能皱眉道:“城外叛军全军出动了?” “未曾,大概有六千余人……” 守将忐忑回答,果然下一秒就迎来了瞿能的痛骂:“三千人被六千人堵在城里,你带的什么兵?!” “末将该死!”守将低头认错,瞿能生气哼了一声:“开关门,好好学!” “是!”瞿能吩咐过后,守将连忙让人准备开城门。 此时此刻,瞿能带领本部骑兵全部聚集到了南城关门处。 “开!” 伴随着他开口,南城关门瞬间打开,而这突如其来的开门,让正准备推动撞车撞击城门的叛军一愣。 不等他们回过神来,瞿能手持一杆丈四铁枪,身骑朱高煦所赐大食马冲出关门。 “杀蛮子!” “杀!!!” 只是一瞬间,千余骑兵从关内冲出,那些还准备撞城门的夷兵纷纷转身逃命。 铁骑宛若洪流,一千骑兵在冲出娄山关后展开了紧锣密鼓的冲锋,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声。 猝不及防的杨氏夷兵来不及结阵便被凿穿,他们压根没想到娄山关会出现骑兵,也没想到沐春会来的那么快。 “杀夷!!”千骑兵奋起追击,面目狰狞的咆哮着,让那些正在逃窜的夷兵显得极度狼狈。 娄山关南边一路皆是下坡,六千夷兵被杀溃大半,唯有杨昇之子杨纲及时团结周遭夷兵,结阵向着瞿能所部骑兵步步紧逼。 他们身穿铁札甲,手持藤牌长枪,身后有劲弩手伺机而动。 瞿能及时调转马头,给了后方骑兵一个信号,带着大军绕过了杨纲所部这不足三千人的军阵,继续追杀那些溃散的夷兵。 “步步为营,缓步撤回大营!” 杨纲不过二十的年纪,但指挥手中这三千人却毫无破绽。 在他看来,瞿能的骑兵再勇猛,也无法正面向己方长枪阵冲撞。 只是杨纲兴许忘了,瞿能对于他们西南土司的打法早就知根知底了。 依仗骑兵的机动性,瞿能在短兵搏杀溃军之后立马切换骑弓,率领骑兵环形围射杨纲所部。 面对骑射的威胁,杨纲只能下令全军就地结藤牌阵,生怕露出缝隙被瞿能率骑兵突入阵中。 瞧着他严阵以待,瞿能也抬手示意群骑勒马。 他们在这狭长的山谷慢慢悠悠的绕着杨纲所部绕圈,杨纲见状则是让人放出了号炮。 他本以为这样能吓退瞿能,可是瞿能却依旧不紧不慢的面对他率本部骑兵绕圈,就好像一头审视猎物的老虎般。 时间一点点过去,杨纲麾下夷兵的体力也来到了极限。 四斤重的长枪听上去没有什么,可要是手持长枪位置一个姿势半个时辰,哪怕是瞿能、朱高煦、平安这般勇猛之人都会觉得手臂乏力,更不要提普通人了。 “窸窸窣窣……” “呜呜呜——” 就在瞿能准备动手之际,娄山关南边的矮坡下开始有大军挺进的甲胄窸窣声和号角声响起。 瞿能拿出望远镜看去,差不多二里外冒出了一支规模不下万人的队伍。 显然,那就是杨昇所率的主力。 “侯爷……” 一名武官紧张询问瞿能,瞿能却视杨纲所部万余人为草芥,轻蔑道:“他们有人,我们就没有吗?” “呜呜呜——” 几乎是在印证他的话,当杨昇率兵本部万余主力前来为杨纲解围时,娄山关上号角声响起,这是瞿能与守将约定了信号。 号角声响起,也就证明沐春率领主力来了。 “哔—哔哔——” 果然,当熟悉的哨声传来,当杨昇率军登上缓坡时,明军云南都司兵团的前军万余大军也正式从关内走出。 他们踏出甬道,整齐划一的小跑向左右平列为阵。 瞿能在此期间没有催促,而是率领骑兵,虎视眈眈的盯着杨纲所部三千人。 他并不知道这支军队的主将是杨昇的次子杨纲,但他知道以杨氏土司这种家族式的治理土司,能领兵的绝对和主将关系差不了。 他这一招,便是围点打援。 在他的注视下,杨昇所率万余夷兵朝他步步紧逼,距离不足二百步。 也就在这时,娄山关外瞿郁所节制的前军列阵完毕,向着瞿能支援而来。 没有什么比整齐划一的动作更能令人震撼,而眼下这处狭长的山谷内便有这样的两支军队。 播州杨氏虽然是土司,却是实打实的汉人,练兵方法也与时俱进。 自从上次前往南京观看大阅兵过后,返回播州的播州土官便把自己去南京的所见所闻记录汇报给了杨昇。 杨昇得知后,立马开始严整军队,因为他知道皇帝如果这般展示武力,那必然是准备要对北边或南边动手。 因此,当沐春开始调动兵马,娄氏土司改土归流并交出娄山关后,他就已经开始秘密联系自己麾下的其它中小土司准备起兵。 他这一万五千人只是他的本部,在播州地界还有大大小小六十多家中小土司正在调兵前往播州城。 他来围攻娄山关,就是为了试试看明军火炮威力,为此他还准备了他用来阻挡火炮的“盾牌”。 “勒勒车?” 当杨昇本阵推出一辆辆一人高,正面彩绘恶鬼的车辆时,瞿能显然愣了愣,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准备用这个抵挡野战炮?” 瞿能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要知道他们可都测试过野战炮的威力。 野战炮虽然是明军加农炮中最小的火炮,但也能在一里范围内正面打穿一辆装满沙子的马车。 哪怕杨昇用硬木制作马车,却也无法抵挡住明军火炮的铁炮弹。 “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杨昇与瞿郁几乎同一时间下令全军出击。 不同的是,明军这边是火枪兵在前,长枪兵在后。 眼看双方距离不足百步,瞿能心知己方战术,连忙调转马头率领骑兵撤回本阵左右两翼。 见瞿能撤退,被包围了半天的杨纲也松了一口气,全军由圆藤牌阵变为线状藤牌阵,并等待接应本部盾车和主力。 然而就在他列阵线状的时候,瞿郁却嘴都快笑歪了:“这群夷兵,都已经看了大阅兵还觉得手中藤牌能挡住火绳枪。” 瞿郁一边说,一边看着己方线列步兵抵达杨纲本部三千人不足四十步处。 “放箭!” 杨纲开口下令,一时间弩矢箭雨如骤雨落下,而明军见状则是继续前进。 他们护住自己的面部前进,箭矢射在身上虽然有些疼痛,但并没有伤害到皮肉。 刀牌手上阵举盾开始保护火枪手,掩护他们推进十步后,双方最终在二十步的距离各自撤下盾牌。 不同的是,杨纲所部举起的是劲弩,而明军举起的是火绳枪。 “放!” “噼噼啪啪——” 同样的一声放,可出现的结果却是一面倒。 以四千火枪兵组成三轮排枪的明军在二十步不到的距离点火开枪,只是眨眼间夷兵便以秋后稻子的速度一排排中弹倒下。 “举盾!举盾!!” 杨纲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己方一瞬间便倒下超过了两成兵卒。 不止是他,就连他麾下夷兵也是如此。 正因如此,都不用他下令,藤牌手连忙举起了藤牌,似乎保护自己和身后的袍泽。 “噼噼啪啪——” 持续的排枪,以及瞬间打穿藤牌的排枪让夷兵震怖。 他们也曾与明军的火门枪交过手,但从未见过这种不间断的射击方式,更没有见过能直接打穿藤牌的火器。 由于倒下的兵卒太多,他们所结藤牌阵也是残缺不齐,根本无法掩护全军。 “逃啊!” “逃命!” “不准逃,逃跑的全家充作奴隶!!” “都给我站住!” “混账!!” 交手不过半字时,在瞿能麾下千余骑兵虎视眈眈下尚能坚持半个多时辰的杨纲所部彻底溃逃。 如此机会,瞿能自然不会放过,当下催马冲阵,扩大战果。 “快!上去接应纲儿!” 本阵之中的杨昇几乎与众多夷兵一样不敢置信,他很清楚杨纲所部三千夷兵的战力和纪律,所以面对眼前的一切,他甚至认为是在做梦。 “杀夷!!” “杀杀杀!” 铁骑冲锋,溃逃的千余夷兵大半被收割,还有大半侥幸逃回了杨昇所部本阵之中,但毫无疑问,他们都是明军二十步排枪下的幸运者,至于那群不幸的人,人数足足接近两千人。 四千明军火枪手在二十步的距离三轮排枪后,杨昇所部三千人便只剩下一千出头了,这便是抵近射击魅力所在。 “父亲,撤!” 正当杨昇还在震惊己方三千人在半字时不到时间被打崩溃的时候,狼狈的杨纲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拽着他的马缰就要撤退。 “发生什么了?纲儿!” 没有看到明军排枪的杨昇还在追问,可杨纲却慌张的下令全军步步为营撤退,并亲手拽着杨昇的战马撤退。 “我回去再与您说,这仗我们输了,再不走就是全军覆没!” 杨纲是亲眼看到了明军抵近射击的厉害,此刻的他只知道,如果他们再不撤退,那连和明军谈判的本钱都要被葬送在这里了。 “追……” “哔哔——” 此刻明军阵中,瞿郁看到夷兵撤退,当即就想继续追击,可不等他行动,后方便传来了哨声。 他回头看去,果然瞧见了沐春的大纛。 沐春似乎料到了瞿能父子会追击,因此他只带了十余名武官便赶来了前线,并隔着老远便吹响了木哨。 “全军休整,穷寇莫追!” 沐春策马入阵,拦住了瞿郁的同时,也叫醒了不远处的瞿能。 “黔国公,为什么?”瞿郁急红了眼。 在他看来,前方这万余夷兵就是自己碗中肉,随意拿捏。 不趁这个时候将他们覆灭,等他们撤回播州城就不好打了。 “你现在把杨氏打成了残寇,其它中小土司的兵马你还得去山中寻找。” “把他们聚在播州城再尽数剿灭,这样更方便我军改土归流,明白了吗?” 沐春不贪战场上军功,他想的是如何一劳永逸的解决播州这六十余家中小土司的问题。 瞿郁闻言,也只能不甘的放下了手中令旗…… 调转马头,沐春扫视全军,朗声道:“今日作战,全军勇猛,每人赏钱三贯!” “万胜!万胜!!” 只是一句话,四周兵卒便没了再追击的心思,毕竟他们赶了三十余里路,已经十分疲惫了。 三贯钱,这差不多是他们一个半月的军饷了,此刻的他们,只剩下了为沐春的喝彩声…… (本章完) . 第371章 色厉内茬 “按照你的说法,岂不是坐等着他们来播州改我杨家的命?” 播州城内,当杨昇带着质问的语气询问杨纲,杨纲此刻也是手足无措。 他虽在南京见过明军的火绳枪与步骑配合,可当时的他没想到明军的步骑配合如此犀利,尤其是那看上去傻乎乎的线列排枪战术。 以杨纲的回忆来看,当时的明军火枪手最多不过超过五千,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在半字时甚至更短的时间里进行了三轮排枪。 也仅仅只是三轮排枪,便将他麾下三千精锐击毙得几近两千人。 如此恐怖的一幕,杨纲至今无法忘记,这才是他当时拉着自家父亲撤退的主要原因。 以当时明军收拾自己麾下三千精锐的速度来看,顶多再交战一轮,自家父亲部下的一万兵马便会被击溃,而虎视眈眈的瞿能也会率领骑兵配合步兵对整个战场进行收割。 明军的步骑手段,他体验过一次便不想再体验了,何况就南京大阅兵的情况看来,步骑手段只是明军的五分力,真正的杀手锏,恐怕是那一门门火炮。 想到这里,杨纲整个人便不寒而栗。 “父亲……” “将军、将军!” 杨纲还没来得及开口,宣慰司衙门内就跑进了一名杨姓宗室将领。 “怎么了?” 杨昇还在为杨纲的软弱而生气,因此脸色难看的看向那名宗室将领。 “不好了,永安马驿被攻破了!” 他一开口,杨昇便坐不住的站了起来,脸上诧异的同时不禁询问: “我昨日撤军回来时才布置了三千兵马在那里,又将官军木寨加固垒高,怎么会被攻破的如此之快?” “是火炮!”宗室将领似乎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战战兢兢道: “官军带来了上百门火炮,它们只进攻了一次,木寨的土木寨墙便被摧毁出一道豁口,官军顺着豁口攻入寨中,下面的人根本无法抵挡。” “……”杨昇脸色变得更为难看了,他没想到明军的火炮居然能摧毁夯土的木寨墙,要知道木寨墙的厚度达到了八尺。 能攻破这样的木寨墙,那说明他们的火炮恐怕会对播州城造成威胁。 “父亲,我们可以趁着这个时候和沐春谈判,错过了这个机会就没有了!” 杨纲原本就在担心明军火炮,如今听到明军火炮如此犀利,他心里压根没有了战前的从容,整個人完全被明军那从未见过的进攻方式给颠覆了。 “现在认输有什么用?” 杨昇怒其不争的叱骂起了杨纲,不过冷静下来后他也觉得杨纲说的很对。 “永安距离我们尚有七十里,这样吧,你现在带着我的官印,从府库之中取些金银去永安马驿找沐春,我留下来继续召集诸部土司。” “如果沐春有谈的意思,那我们就和他们好好谈。” “如果他不愿意谈,那你也尽量拖延时间,等诸部土司的兵马集结。” “我杨氏联合诸部土司,也能拉出六万兵马,我就不信他的火器能敌得过那么多兵马!” 杨昇一边说,一边转身从自己的桌案上取出官印交给了杨纲,并亲自教导道: “若是沐春询问你,我等为何起兵,你便说是朝廷兴修宫室,入深山伐大木百姓死伤过多,只要朝廷愿意停止对播州百姓的徭役征发,我杨氏可以接受改土归流,交出播州的治理和人口,仅保留半数耕地。” 杨昇毕竟是汉人土司,虽然沾染了土民的风俗文化,但最是清楚汉人朝廷的台阶是什么。 如果他说杨氏是为了抗拒开改土归流而起义,那沐春绝不会轻易同意他们投降。 可若是他改换借口,以民为根本来作为借口,那即便是沐春也得先向南京汇报再来决断。 哪怕众人都知道是借口,可就是没有人会揭穿这个借口。 正如杨昇所想一样,翌日清晨,当杨纲带着十余名骑兵来到永安马驿的木寨南边时,得知他到来的沐春也派人将他带进了永安马驿之中。 “窸窸窣窣……” 走在永安马驿的木寨中,杨纲可以感受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压力,几乎所有寨内准备出发的明军都死死盯着他们。 明军前日击垮了夷兵不假,可这不代表明军没有付出死伤。 前日一战,夷兵丢下四千余性命,明军也丢下了百余条性命。 虽然看上去明军已经讨回了那口气,可对于兵卒和中基层武官来说,那百来条性命是他们的袍泽兄弟。 “进去吧。” 穿过无比“漫长”的营地,杨纲被带到了中军木屋前。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了木屋,昏暗的木屋里,唯有几道烛光能让杨纲看清楚沐春等人的面孔。 “前日还与我兵戎相见,怎么今日又来讲和了?” 沐春抬着下巴,轻蔑的看着站在门口的杨纲。 与他一样的,还有沐晟、瞿能、瞿郁、瞿陶等人。 “此战,属实误会……” 杨纲硬着头皮将自家父亲教导自己的那套说辞说出,尽管即便他自己都觉得这个借口十分荒诞,可沐春如此精明的人却露出了轻笑。 “既然是误会,那把误会解开就行了。” 沐春的话,让瞿能、沐晟等人猛然回头,诧异的看着他。 在他们回头后,看到的是沐春的笑脸,而沐春本人也抬了抬下巴,示意兵卒赐座。 两名兵卒见状给杨纲抬来了椅子,他也在作揖回礼过后坐下,但就坐姿来看,他心中十分忐忑。 对此,沐春靠在了椅子上:“这件事情,我会上奏陛下,若是陛下宽宏大量,可以免除播州百姓徭役,同时也免去你们这次的错误。” 一个时辰前,沐春还在对诸将说播州杨氏是叛军,可当下播州杨氏的叛乱却成了一场错误。 如此明显的信号,杨纲自然接收到了,故此他连忙作揖道: “怎敢奢求陛下和朝廷原谅,我播州犯了错,自然要严惩。” “此次之事,乃我父子不察,误信刁民挑拨,这才闹得如此不可开交。” “我父亲派我前来,一是为了解释这件事,二是羞愧难当,乞请辞让播州宣慰使等官职,以此表示赎罪。” 杨纲忍着心痛说出了这句话,他很清楚自己说出这句话的代价是什么,代表着传承五百多年的播州杨氏政权瓦解,从今开始没有播州杨氏土司,只有播州杨氏罪臣。 “杨宣慰使能有这样的想法很好,不过这件事情我得上奏陛下,请陛下定夺。” “此外,你父子犯下如此失察之举,也不好再留在播州,具体将你父子家族调往何处,也全听陛下定夺。” 沐春在试探,试探杨氏父子的底线,同时也在告诉他们,朝廷的底线是什么。 以杨氏在播州的影响力,即便他们没有官职,去除了兵权,可他们的威望依旧在当地。 如果继续把他们留在播州,那播州依旧留有隐患,而这是沐春不允许的。 “我父子全凭朝廷安排……” 杨纲心里是有些不愿意离开播州的,甚至他也觉得自家父亲不愿意离开播州。 只是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暂时先答应,回去后再与自己父亲商量即可。 “既然如此,伱先暂时与你父亲回去等朝廷旨意吧。” 沐春见杨纲表面同意,当即便让他返回播州。 “下官告退……” 杨纲小心回礼,而后起身退出木屋,在明军武官带领下离开了永安马驿。 在他走后,沐晟才道:“他们这会不会是缓兵之计?” 沐晟一开口,瞿能等人纷纷看向沐春,沐春却道: “若是真心投降,那可以免去一场战事,毕竟我军目标是改土归流,是打碎贵州当地世袭千年的土司,而不是比谁杀的人多。” “只要播州杨氏及麾下六十余家土司接受改土归流,那朝廷便没有理由继续攻打他们。” “以四川和湖广的体量,足以吃下他们。” “若是杨氏父子的缓兵之计,那也无碍。” “他们把兵马聚集起来与我们交手,总比我们拉长战线去深山之中一个个的搜捕要好。” 在沐春看来,只要能不留隐患的完成任务,那这一仗完全可以不打。 贵州的地形他们已经领教过了,朝廷在贵州境内只有三条主要官道,其它道路都是崎岖的小道。 这样的地形,明军要打仗还得修路,如此一来就耽搁了时间。 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最好的,其次才是出兵攻打。 “若这杨氏父子真的就此投降,那反倒有些软弱了。” 瞿能只觉得自己兴致刚起来,便被杨纲的求和给打断了,不免轻视这对父子。 “他们会投降不出奇。” 沐春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后才道: “他们倚重的无非就是娄山关、崖门关、桑木关等播州外围五关,而今我军依靠拉拢拿下娄山关,长驱直入播州城,他们如何抵挡?” “眼下先等等陛下的朱批,再关注他父子二人的动向,最重要的还是运送粮草来永安马驿。” 他瞥了一眼沐晟,沐晟也连忙作揖:“四川布政使蹇义已经派遣民夫,将重庆府的五十万石常平仓粮运抵綦江,不过綦江的民夫不足,恐怕还需要从四川征调。” “这事情你与四川布政司官员协商,总之在陛下朱批奏疏发还前,永安马驿的储粮不得低于十万石。” “是!”沐晟应下,而后众人先后走出了木屋,各自返回了自己的临时居所。 也在他们返回居所时,杨纲加急往播州赶回,并将消息带给了自家父亲。 坐在宣慰司衙门内,杨昇有些忐忑,毕竟就沐晟的意思来看,他们能否保留播州半数田地,还得看朝廷的脸色才行。 “如果没有这半数田地,我们就继续反!” 杨昇恶狠狠开口,不过杨纲却想到了在南京时瞧见的朱棣与朱高煦,摇摇头道: “依照我上次在南京所见,陛下应该十分大方,应该不会把土地全数收走。” “至于东宫那位倒是对土地很执着,但也只是收走土地,改发钱粮。” “总之对土司们的召集不能停!”杨昇起身渡步几个来回,分析道: “如果朝廷给出的条件令人满意,那我们就当着土司们的面和官军谈好条件,带着他们迁徙。” “若是谈不好,便带着他们与官军再斗一场。” 他的想法与杨纲不谋而合,父子二人同时颔首。 与此同时,播州各土司纷纷跋山涉水的前来助阵,而沐春所发加急也在七日后抵达了南京城。 冬月初的南京已经略微寒冷,武英殿内的火道与火墙也填充了燃料,整个宫殿不能说全部暖和,却也不是那么寒冷。 “如果杨昇愿意迁移出播州,交出播州,那给他播州半数耕地倒也不是问题。” 朱棣看着手中来自沐春的加急奏疏,很大方的开口答应。 相比较他,坐在他身旁的朱高煦就不是这么想了。 “耕地不能给他,他若是有半数耕地,又掌握耕地上的佃农,那即便迁徙他处,却依旧有着东山再起的本钱。” “儿臣的意思是,给杨昇、其次子杨纲、其嫡长孙杨炯三人,分别授予正三品的散阶加武勋的官职,此外再将杨氏迁徙成都府,划五千亩耕地给予其作为庄田。” “如此一来,他们父子爷孙三人,便都能领正三品的两份俸禄,即便世袭降阶,也能保他们三人十代富贵。” “至于庄田,成都府的五千亩庄田产出,可比播州上万亩庄田产出。” 朱高煦给杨氏父子的并不算多,至少比起他们手中数十万亩的播州田地来说不算多。 不过改土归流本就如此,更别提他们作乱的前科。 在朱高煦看来,给他们五千亩庄田和三人世袭的从三品散阶、武勋,这已经是极大的恩宠了。 如果杨昇还觉得不满意,那朱高煦也不介意动用武力来铲除播州全境土司。 更何况,在朱高煦看来,杨昇大概率会同意,毕竟杨氏能苟活到万历年间,主要还是因为软弱。 但凡他们强硬点,早就像思州田氏和其余土司一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老二,你这……” 朱棣听了朱高煦的处理方式后,不免觉得朱高煦有些激进了。 在他看来,杨昇能交出数十万亩耕地,那留一半给他也没什么,反正也是白捡的。 不过在朱高煦看来,所有的土地都是促进当地经济的生产资料。 赶走了播州杨氏,再迁徙离开一部分当地百姓,然后留下部分百姓来均分这些碎片化的耕地,让当地可以自给自足,这才是朱高煦想要的。 不管是什么民族,但凡能有一口吃的,最底层的百姓都不会想造反。 只要把耕地都收到朝廷手里再均分给土民,那立马就能消除当地土民对朝廷的仇恨,人性就是那么现实。 “父亲按照我说的来便是,这播州杨氏不值一提,真正需要在意的还是思州田家。” 朱高煦将目光放到了田家身上,毕竟比起改土归流后只能设两个府的播州杨氏,辖地能设八个府的田家才是改土归流道路上的巨无霸。 “嗯,他们倒是想要拿下辰州,不过被顾成给击退了。” 朱棣看向了另一份奏疏,朱高煦闻言也道:“让黔国公尽快收拾杨氏,然后与曹国公、顾成三方夹击田氏,最快一年就能结束战事。” “等杨氏和田氏坍塌,宋、安两氏应该能看清局势。” 凭借领先世界的火绳枪和加农炮,西南土司的石堡已经没有了什么威胁,能限制明军的只剩下了交通。 对贵州全省改土归流是第一步,一旦贵州改土归流结束,接下来就是彻头彻尾的大基建。 将贵州的土民迁徙四川进行开垦荒地,让四川重新成为大明朝的西南粮仓。 如果再将贵州驿道给扩建,那朝廷就可以分别四川、交趾两个大粮仓供给西南大军,对云南和广西进行改土归流。 北方的饭因为环境问题,大明朝吃的再多也容易吐出来,可南方就不是这样了。 “就按照你的意思朱批吧。” 朱棣见朱高煦似乎在思考什么,当下朱批了奏疏递给王彦,同时开口说道: “解缙这帮蛮子从北边往南赶了这么久都没回来,没他们帮忙处理奏疏,倒还真是有些麻烦。” 虽说殿阁大学士只负责整理和提出建议,但光是这两点就能为皇帝本人减轻不少负担。 习惯了殿阁大学士这个制度后,突然离开了他们,朱棣还真有些不适应。 “殿阁大学士的制度不错,不过还需要设下规矩。” 朱高煦想起了内阁权力越来越大的原因,因此不忘提醒朱棣。 “什么规矩?”朱棣喝了一口茶,心不在焉的询问。 “不得以六部官职担任殿阁大学士。”朱高煦沉声开口,朱棣闻言也点了点头。 “这殿阁大学士若是再加上六部尚书的官职,那权力便会变大,虽说无法制衡皇权,不过也会带来不小麻烦。” 那麻烦可不算小…… 见朱棣这么说,朱高煦不免想起了明代中后期,内阁对皇帝阳奉阴违的那些事情。 对于朱高煦来说,殿阁大学士就老老实实的保持现在的位置就行,不要再进一步,也不要往后倒退。 “对了,西边的事情,你有什么消息吗?” 朱棣突然想到了西边的事情,显然是在询问帖木儿国的问题,对此朱高煦则是回忆了一下自己前世所记得的一些事情。 他如果没有记错,帖木儿死后,帖木儿帝国陷入了内乱,原本是两个孙子辈的在争斗,后来混入了一个儿子辈的沙哈鲁。 期间发生什么,朱高煦不记得细节,但他记得最后是沙哈鲁夺得王位,帖木儿帝国在他的管理下也算蒸蒸日上,国内经济得到恢复,并且与大明经济、文化往来十分频繁。 相较于帖木儿,沙哈鲁的上台对于大明来说倒算是一件好事。 “眼下帖木儿国陷入内斗,帖木儿的两个孙子正在争夺王位,国内战乱不休。” 朱高煦简单和朱棣说了一下帖木儿的情况,朱棣听后捋了捋大胡子:“这样的话,俺们支持谁比较好?” “不用支持谁,只需要安静等待就足够。”朱高煦说着,同时也想到了安南和南洋的事情,所以与朱棣汇报了一下。 “近来两年,广东与福建迁徙安南、旧港、吕宋的百姓不在少数。” “光从去年的情况来看,迁徙安南的百姓数量多达五万余人,基本编入了卫所,均分了屯田。” “眼下,朝廷在安南已经有大小十五个卫,军户八万余户,三十余万口。” “除此之外,旧港和吕宋的口数也分别达到了前者五十八万余口,后者七万六千余口。” “不过,旧港近五十八万口中,有近八成都是当地的土民。” 朱高煦说罢,朱棣也略微诧异:“南洋贫瘠之地,也能养活这么多人,这倒是俺没想到的。” “南洋之地主要是疟疾与瘴气多。”朱高煦解释道:“如果能从东州(南美)带回可以减轻疟疾症状的药材,那南洋的肥沃土地便能得到开发。” “不过南洋这种孤悬海外的地方,一旦朝廷遇到危难时,也很容易叛乱自立。” “正因如此,对南洋的驻扎军队还得严格控制,必须从大明派遣兵马前去驻扎,并且要将兵卒亲眷都留在大明,以此来控制将领和兵卒。” “知道了。”朱棣起身,显然是对这些事不太感兴趣。 瞧他这模样,朱高煦不免想到了自家娘亲,因此忐忑询问道:“我娘近来没事吧?” “……”听到朱高煦的问题,朱棣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吟后才道: “比起俺刚回来时,又消瘦了几分,如此下去,俺担心你娘撑不了几年了。” 说出这句话时,朱棣脸色有些暗淡,朱高煦也觉得心里一紧。 “我……”朱高煦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站起身来回礼: “我回春和殿去问问,看看安南医院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度。” “去吧。”朱棣叹了一口气,朱高煦也回避般的离开了武英殿。 (本章完) . 第372章 庙堂局势 “罪臣杨昇,误听他人谗言,竟冒犯天威,今自缚请降,望天军勿要为难我播州诸多官员及百姓!” 永乐七年冬月中旬,经过半个多月的奔波,当奏疏经过南京朱批发还,沐春当即便让人去联系了杨昇,并将朱批和朝廷的意思告诉了杨昇。 诚然,杨昇一开始确实十分愤怒,但在这半个月时间里,沐春已经从綦江调来了更多的火炮。 眼下,他麾下三万大军中有火炮三百门,而这三百门火炮早早便在两军营盘前矗立,时不时以山体作为目标训练,每日炮击来威慑播州那不断集结的土司兵马。 面对明军的炮击训练,播州土司们也没了一开始叫嚣的勇气,渐渐地都倾向于投降。 不过他们也都知道,投降之后就得接受改土归流,因此纷纷担心自己改土归流后的待遇。 杨昇为了安抚土司,特意在阵前表演了赤膊上身,自缚荆条的戏码。 如他预料般,沐春派出了沐晟将他搀扶松绑,并带到了沐春面前。 “杨昇,之前的错事我便不提了,交出官印和播州的《黄册》、《鱼鳞图册》,我准许你保留播州杨氏府邸,同时也许诺你麾下土官都会得到对应官职品级的散阶。” “他们所交出的田地,朝廷也会以钱粮、庄田来弥补。” 沐春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杨昇。 杨昇见状先扫视了一眼明军,看着列阵整齐,甲胄鲜明的明军,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火炮,最后才叹气一声,躬身作揖: “下官,谢国公恩典……” 说罢,杨昇便被沐晟带领明军护卫返回播州城下,并当着沐晟的面,将沐春给出的条件与诸多土司解释了一遍。 闻言的播州中小六十余家土司这才松了口气,乖乖带领兵马撤离播州。 不过在他们撤离的同时,明军也分成大小六十支兵马跟随他们返回驻地。 至此,播州宣慰司接受改土归流,播州宣慰使杨昇被夺职,与其子杨纲、其孙杨炯平授从三品散阶怀远将军,从三品武勋轻车都尉,另赐成都府新都庄田五千亩,府邸一座。 尽管兵马还没铺开,但当消息传开的时候,首先得到消息的,就是一直坐镇重庆府的四川布政使蹇义。 此刻的他正在重庆府巴县县衙之中,得到消息时他还在统筹兵马钱粮问题,故此当听说播州宣慰司接受改土归流的时候,他还有些不相信。 直到知县徐硕详细解释过后,他才了然的点了点头,随后起身走出书房。 他在衙门内部渡步,缓解腰部和肩部的酸痛,同时知县徐硕也一直跟在他身后。 “先生,看来贵州的叛乱很快就会被镇压下去了。” 徐硕作为吉林参与科举并获得进士出身的学子,他的关外汉人身份无疑让他在政治道路上十分平坦,故此没有细想下去,只觉得播州杨氏都已经臣服,那思州田氏恐怕也闹不大。 “不会……” 蹇义摇摇头,否决了徐硕猜想的同时也解释道: “杨氏和田氏比不了,田氏传自隋朝,又是当时黔地刺史,位高权重。” “相比较下,杨氏不过是个晚唐被派遣抵御边患的小刺史,所获的资源还是人脉都与田氏比不了。” “播州之地,我看最多分置两府,而田氏治下的思州和思南……” 蹇义没继续往下说,只是摇了摇头,感叹田氏的底蕴深厚。 “田氏底蕴确实深厚,不过面对黔国公、镇远侯和曹国公的围剿,恐怕也很难存续下去。” 徐硕虽然不知道田氏的底蕴有多深厚,但他知道田氏再厉害也强不过朝廷,更别说田氏内部还有矛盾。 在他看来,田氏最多能撑一年就要落败,而朝廷也将获得田氏治下土地和人口,极大提升国力。 “四川的新政已经稳定,前些日子东宫来了消息,准备在河南、山西与北直隶一口气推行新政。” 蹇义没有继续贵州土司叛乱的话题,而是将话题引向了北方。 “东宫的意思是,准备被从山东、四川、辽东这些执行新政有效果的官员中选拔一批官员,拔擢到北直隶三地,以此方便执行新政。” “四川这边,我选出了三十二个官员,其中有一個就是你。” “只要你点头,你明日就可以启程去南京述职,等待拔擢。” “以你在巴县推行新政的政绩,这次应该可以拔擢二级,前往府衙担任通判。” 通判主管粮运及农田水利等事务,这倒是徐硕所精通的,何况他本来就是山东迁徙吉林的北方人,即便不能回家乡,但能调到河南、北平也不错。 就连蹇义也认为,徐硕会点头选择回到北方,但徐硕却摇摇头道: “北方固然好,但即便做出成绩,也只是文治,反倒是留在南边,下官觉得机会会更多。” “你想说什么?”蹇义眯了眯眼睛,虽然知道徐硕聪明,但没想到徐硕居然能猜到官位西南的好处。 面对他的询问,徐硕也不假思索道:“贵州之事,短则半年,长则一年。” “一旦土司叛乱被平,那接下来就是全面的推行新政并改土归流。” “相较于北方三地,在贵州推行新政的政绩和履历无疑会更好。” “下官觉得,留在巴县,等待被调往贵州才是下官当下最应该走的路数。” 徐硕毕恭毕敬的把自己的想法如实告诉了蹇义,蹇义听后颔首:“你倒是目光长远,不像伱那同窗。” “惟中也中选了吗?”徐硕诧异,他口中惟中是他儿时玩伴王回,表字惟中。 当初渤海军靖难南下,他们小镇被迁往辽东,而后又被迁徙至吉林城。 虽说颠沛流离一年有余,但他们也因祸得福,提前山东学子近四年上了官学。 并且由于吉林汉人的身份,为官之后也多有人照顾,不管是和都司的武官商量事情,还是和布政、按察司的官员商量事情,很少会有人对他们甩脸色。 这倒也不奇怪,毕竟吉林城至今不过十六万口,而朝廷近四成武官都出自吉林城,谁也不知道徐硕他们背后会不会站着一尊公侯伯爵。 “得了消息,他便出发前往南京去了,不过他的政绩不如你,估计顶多拔擢一级。” 蹇义说着,同时也赞许的看着徐硕道:“你留在巴县可惜了,三个月后随我回成都吧。” “谢先生提拔!”徐硕毕恭毕敬回礼,蹇义见状也继续散步。 见徐硕跟上来后,蹇义才开口道:“你在西南待着也好,现在江南水浑,还是西南安稳。” “先生说的是江左和江东、浙西的官员吧?”徐硕开门见山,因为他敬佩蹇义,加上蹇义也有意培养他为自己人,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 “那三派不是好相与的,尤其是南北分卷后,三派争斗不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波及北卷和中卷,尤其是贵州设立三司后,若是中卷名额要增加,那南卷恐怕也会争吵着要增加。” 蹇义说罢,缓缓闭嘴看向徐硕:“你如何看待如今的庙堂?” 他带着几分考校询问,徐硕自然能听出来,故此沉思片刻后才一边跟着蹇义走动,一边开口道: “学生刚刚步入官场不过二载,有些话可能会稚嫩,望先生勿怪。” 深思过后,徐硕这才开口道:“眼下庙堂的局面,就是由宫廷绝对主导的局面。” “不管是守旧还是新政等派官员,他们都只能在宫廷制定的底线内进行活动,决不能逾越红线。” “只要触及红线,即便是新政的官员胥吏,宫廷也是照样处理。” “这样的局面并不多见,即便是唐宋及两汉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局面,而这样的局面,是自秦以来不断加重的中央集权。” “不同的是,秦汉唐宋的集权往往是泛指皇帝及周围的一群贵族、士大夫,而如今却是以皇帝与东宫为中心的集权。” “自太祖高皇帝立国以来,但凡想与宫廷讨价还价的存在,无不在短暂的猖獗后而消亡,尤其是宰相制被废除外,皇帝的权力更甚。” “不过,这样的政治制度,也更为倚重皇帝的个人能力。” “若是皇帝是高皇帝,当今天子,以及未来东宫那样的人,这自然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可是,万一日后出了极个别能力平庸的皇帝,那整个庙堂都会跟随这个皇帝的能力而下降。” “这样的情况,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 “皇帝强,则大明壮,皇帝庸,则大明庸。” 徐硕说出了他心中的想法,蹇义听后微微颌首,没有做出评价。 过了片刻后,蹇义才缓缓开口道: “你说的有一番见解,国朝与前朝历代不同,前朝历代皇帝但凡平庸,尚且能有宰辅扶持,即便王朝衰弱,也能在贤臣辅佐下挽回,可国朝却倚重皇帝个人能力。” “我年纪大了,左右不过就是侍奉三朝罢了,但你不同。” “你才是弱冠,未来仕途之路还很漫长。” “有的时候,要学会审时度势,不要一味的认死理。” 蹇义在隐晦告诉徐硕,皇帝强则依附皇权,皇帝弱则是要有自己的主见,不要为了站队而做事。 “学生受教……” 徐硕闻言自称学生,蹇义闻言也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们已经绕着县衙走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了书房的门前。 驻足片刻,蹇义走进了书房之中,徐硕也跟随走了进去。 二人的对话不算深奥,完全是徐硕个人的见解加上蹇义的点拨,但即便如此,还是将如今大明庙堂的一角给揭开了。 朱元璋、朱棣与朱高煦,他们爷孙三人无疑是过去一千六百余年皇帝中,君主制集权的巅峰者之一。 碰见他们三人,算是明初士大夫和武官们倒了血霉了。 这一感触,此时此刻的解缙、杨士奇等人无疑体会的十分深刻。 历经四个月的风尘仆仆,他们总算在冬月十七赶回了南京,数百名北征文官,几乎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好似一帮从草原逃难而来的难民。 “你们这速度太慢,俺已经回来这么久你们才回来,这么多政务都让俺一个办了,殿阁大学士是干什么的?” 武英殿里,朱棣看着解缙一群人,脸上带着几分怒意,可心里却笑得十分高兴。 “臣等愧对陛下信赖……” 面对朱棣的“生气”,解缙等人只能无奈躬身作揖,即便没错也要承认自己犯了错。 北征前他们好不容易养得皮肤白皙,身材匀称或圆润。 北征结束后,此刻的他们整个人肤色黢黑,脸颊凹陷,浑身无二两肉,风大些似乎都能把他们吹着走。 即便被朱棣如此折磨,他们却不能说什么,毕竟皇帝都亲征吃苦了,他们一群臣子又能怎么说? “下次科举,将马术作为硬性的要求,俺不希望庙堂上是一群连君子六艺都掌握不好的儒生。” 朱棣依旧在嘲讽他们,可他们还得陪着笑脸。 瞧着这一幕,坐在一旁的朱高煦轻笑着起身,算是救了这群被说的面红耳赤的儒生。 “陛下,播州杨氏接受改土归流,这对朝廷是好事,贵州三司也可以设立了。” 朱高煦一开口,原本还面红耳赤的解缙不得不抬起头来,勉强作揖道: “陛下,中卷范围凭空多了一省,自然会导致中卷名额拥挤。” “臣以为,南北中三卷都应该增加录用进士名额。” 虽然已经虚弱的说话有气无力,可解缙依旧在上疏争夺未来的权力。 “名额无需增加。” 朱棣还未开口,朱高煦便率先说道:“朝廷不过百余府,百余州,千四百县,四百余卫,三百余所。” “增加一省或者减少一省,这些州府卫所都不会发生太大变化,参与科举的人还是那群人。” “若说要增加名额,自然得是人口增加,竞争变大才对。” “朝廷的每一名官员,那个不是千里挑一选拔出来的,增加名额只会让一些素质参差不齐的漏网之鱼进入罢了。” 朱高煦看上去是在为百官说话,但实际上却是在断绝解缙他们的念头。 科举是他们自己要走的路,那他们就老老实实的科举好了。 现在的情况是,基层的胥吏被新政学子占据,中高层的科举还需要面对新政学子的挑战。 单说学子数量,解缙他们已经在南下过程中了解过了,今年毕业的新政学子数量足有二十余万。 再给朝廷这么搞下去,等过个几十年,恐怕南北卷就不是保护北方和西南学子,而是保护江南学子了。 解缙他们想要维持原来的情况,不过朱高煦却不同意。 他能给解缙他们的路就两条,要么现在主动接受新政,要么以后被迫接受新政。 现在接受新政,江南还能跟上其它新政地区的脚步,要是以后再接受,那江南就得落后十几年了。 解缙他们现在是骑虎难下,他们想接受的新政是官学,而抗拒的是官学之外的新政政治和经济改革。 这要是土地丈量清算,指不定有多少官员要被牵连,这个头他们可不敢开。 “既然殿下这么说,那就暂时如此吧。” 解缙没敢和朱高煦争辩,主要他也辩不过朱高煦。 倒是瞧他没能立功,一旁的杨士奇眼内闪过一丝遗憾,随后继续伪装本本分分。 瞧着他们这模样,朱棣也摆手道:“你们才回到南京,准许你们告假三日休息,三日后班值。” “谢陛下恩典,臣等告退……” 解缙等人闻言躬身回礼,随后低着头走出了武英殿。 在他们走出的同时,朱棣也笑了出来:“哈哈,老二看到没,这群老蛮子也有这丑样。” “确实狼狈。”朱高煦轻笑,同时对朱棣作揖道: “播州杨氏接受改土归流,那现在就只剩下田家这一个刺头了。” “捣灭了田家,宋安两家多半会接受招抚。” “现在的情况是,收拾了这四家,基本就收拾了贵州八成以上土司,剩余的黔南土司不管是武力围剿还是招抚都可行,总之贵州设三司的问题已经不大,现在的问题是将他们人口迁出,将江南百姓迁入。” 想要改变贵州民族比例,迁移少民,迁入汉民是最直接的办法。 不同于渤海和安南的是,贵州产粮地区并不多,因此拿下他后的政治和军事利益大于经济利益。 迁徙贵州土民前往四川和湖广,就必须保证他们能活得舒坦,而开荒粮是必不可少的。 “儿臣准备迁出百万土民安置在四川和湖广南部,同时从南直隶调粮五百万石供他们开荒。” “这五百万石算上四川、湖广的定额税粮,足够支撑他们开荒两年。” “相信两年之后,贵州的叛乱会变少,同时四川和湖广的耕地会增加。” 朱高煦说着自己的想法,朱棣听后却提出了新的问题:“贵州的口数,仅迁徙百万走出山区恐怕不行。” “百万只是一个大概,具体还是得等改土归流才能知道,就如眼下的西番一样。” 朱高煦提到了西番,而朱棣也低头看向了自己案头。 在他的案头摆放着两本文册,这是被明军和木氏土司木瓜兵所改土归流的朵甘部份地区的《黄册》、《鱼鳞图册》。 朵甘都司治下有许多宣慰司、招讨司和万户府、千户所,其中距离驿道较近的不少地区土司都被明军改土归流,统计出了人口和耕地数量。 不过统计是一回事,治理是一回事,明军眼下只能在朵甘地区维持这样的统治,再往上走的乌斯藏都司则是无力干涉,只能维护驿道的修建,守住几个重要城池。 “两个宣慰司和万户府就能统计出十二万口百姓,三十余万亩耕地,这确实是意外之喜。” 朱棣拿着那本《黄册》翻阅,但看了看后他又摇头道:“只是产出太少了。” 由于此刻的环境比近代还要恶劣,即便是后世川西地区,这个时代朵甘地区的亩产也不过百斤左右。 这样的产量,加上无法开垦的土地,无疑让朱棣十分头疼。 “迁徙下高原一万户,留一万户便可。”朱高煦开口道。 在生产力没有提高的这个时代,朱高煦想要让朵甘地区成为可以供给大军粮草的地方,就得增加人均耕地面积。 由于耕地难以开垦,所以开垦显然是不可行的。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迁徙走人口,变相增加人均耕地面积了。 “留下一万户在当地耕种这三十余万亩耕地,再保障运送糖、油、茶进入当地,变相增加他们的其它食物,这么一来买粮食就容易许多了。” 朱高煦与朱棣解释着,朱棣听后颔首道: “是个办法,不过这人要迁走容易,再迁徙回来就困难了。” 朱棣还想着以后迁回人口,但朱高煦可没这么想过,就西番的环境,没进入工业化以前,当地人口对于大明来说就是负担。 “先维持这些人口,等以后条件合适了再讨论回迁。” 朱高煦不准备和朱棣对西番人口问题进行讨论,因为他要把话题引向一个好消息。 “父亲,您说,若是江南地区的粮食能增产二成,朝廷的赋税会增加多少?” 朱棣正要端起茶杯时,朱高煦的突然开口让他顿住了。 “你说什么?”朱棣不敢置信的看向朱高煦,朱高煦也起身轻笑: “儿臣说,儿臣能让江南的粮食增产二成……” (本章完) . 第373章 好事不断 “这就是你说能增产两成的东西?” 武英殿里,当朱棣伸出手在经过处理的土化肥之中抓取的时候,朱高煦才开口道: “说是两成有些夸张了,不过稳定增产一成以上是没有问题的。” “想要制作这些东西,主要得从海上的鸟粪岛获取鸟粪石,然后经过处理后搭配一些草木灰制作,肥力比农家肥要高出许多。” “就太学之中的试验田来说,试验田在没有用肥料时,亩产在三百斤左右,在使用农家肥的情况下能达到三百六十斤左右,而使用了土化肥的试验田则是可以达到平均四百斤的水平。” 朱高煦将试验田的情况给汇报了出来,并继续汇报道:“如果还要说详细些,那就是水田、水浇田的产量情况。” “在太学农学所中使用土化肥的试验田里,水田平均四百斤,最高四百六十二斤,水浇田平均三百四十斤,最高亩产三百八十二斤。” “除此之外,北方也有研究,其中选用的是吉林农学的试验田的产量。” “其中水田平均亩产达到一百六十七斤,最高一百八十五斤,水浇田平均亩产一百二十二斤,最高一百四十七斤” 说完数据情况,朱高煦才继续道: “试验田数据来说,将化肥放在江南,能取得最大的利益,因为土化肥的产量十分有限。” 他的话说完,整个武英殿安静了不少,朱棣原本看向土化肥的目光,从一开始听到是鸟粪的嫌弃,再到后来听到每亩增产百斤的重视。 朱棣可不是不知民的天子,他很清楚许多江南百姓根本用不起农家肥,因此对于富户来说,土化肥的出现顶多就是增产四十斤,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就是增产百斤。 这样的存在,无疑可以称得上是‘国之重器’。 “你说产量有限,那是多有限?” 朱棣看着自己面前口袋中的土化肥,目光难以挪动开来,呼吸更是急促了起来。 “因为要挖掘鸟粪石来制作,而一艘五千料马船顶多能采回五百吨鸟粪石,五百吨鸟粪石和草木灰一起制作后能得到一千五百吨土化肥,因此土化肥产量需要看鸟粪石产量,以及草木灰产量。” 朱高煦解释道:“草木灰好说,东北和南洋开荒路上,要多少有多少,难点在于鸟粪石。” “当下国朝只有南海岛屿上有大量鸟粪石,儿臣算过,即便安排一百艘五千料马船,一年顶多跑三趟,三趟大概能带回十五万吨鸟粪石,经过制作后能得到四十五万吨土化肥。” “按照每亩撒五十斤来看,顶多能顾及九百万亩。” 说完这些,朱高煦不忘补充道:“当然,这是在鸟粪石充足的情况下,要是鸟粪石不够的话……”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了,不过朱棣明白是什么意思。 朱高煦口中的吨他也知道是什么单位,一吨为一千斤,一千斤土化肥能照顾二十亩地。 “九百万亩……” 朱棣呢喃着这个数目,只是稍微细算便明白这土化肥的好处。 九百万亩看似不多,可九百万亩土地都增产百斤,这就是六百万石粮食了。 “这东西,给军屯田用如何?” 有了好东西,朱棣第一想法就是给军屯田用,毕竟大部分军屯田的产出依旧全部上交五军都督府,而这样才能实现朝廷的利益最大化。 “儿臣的意思是,将土化肥直接分发给苏湖松三府的百姓,然后就地征税、买粮。” 朱棣的想法朱高煦也想过,只是他认为将土化肥分摊到军屯手中实在太分散了。 可如果要把军屯土地集中,那无疑难度更大,波及的百姓更多。 既然如此,干脆还不如把某一地区划分出来,方便管理。 至于这个地方,朱高煦则是选的是苏州、松江二府。 一来这二府的水患已经被治理大半,二来则是这里距离南洋、长江、运河都足够近,三来则是这里的粮食亩产高,耕地足够广袤。 苏州、松江二府地理上连成一片,是江南地区最富饶繁华之地,仅松江一府,岁赋京师至八十万石,是天下闻名的产米区。 二府有百姓近三百万口,耕地一千四百万亩,同时也是亩产极高的地方,平均每亩二石。 在如此气候、地理、人口条件下,无疑是集中使用土化肥的最佳地方。 “你要用苏松二府,就得着手丈量耕地了……” 听到朱高煦要将苏松二府拿来做土化肥示范区,朱棣话里有话的提醒起了他。 作为江东六府中除应天府外最繁荣的两个府,苏松二府在拥有大明4%人口的同时,还掌握着大明10%的田赋,因此它们不仅有繁荣的经济,还有错综复杂的关系。 凡是朝中说得上名字的官员勋臣,几乎没有一個人是不在苏松二府购置田地、宅院的。 也正因如此,苏松二府的耕地划分才会容易出现问题。 二府的问题在于,耕地数量没有问题,但耕地质量问题很大,户口划分问题更大。 要动苏松二府,就等同在动庙堂之上大部分人的蛋糕。 “渤海出身的人,儿臣能说服。” 朱高煦作揖躬身,朱棣闻言略皱眉头:“俺……” 他沉吟半天没说出一句,末了看了看朱高煦后才道:“俺帮你说服他们,同时会让纪纲和陈瑛帮你的。” 朱棣的迟疑是燕府出身的文臣武将,一旦能说服他们,其它人便无法阻碍朱棣。 “既然如此,那便没有什么问题。” 朱高煦回礼,朱棣却追问道:“你得先与俺说,你对二府准备如何做。” “是。”朱高煦知道这是朱棣心里没底的表现,所以他详细解释起了自己未来将会对苏松二府做出的改变。 “苏松二府人口近三百万,耕地一千四百万亩,但承担了三百八十五万石田赋。” “儿臣认为这田赋无需削减,甚至可以略微增加到四百万石。” “不过在此的前提是,丈量当地田地情况,同时按照耕地情况进行收税。” “虽然这样有些复杂,但朝廷也只是在苏松二府如此收税,并且派遣的里长、粮长、吏员也会是寻常府县的两倍。” 朱高煦说罢,朱棣轻声道:“四百万石……” 他略微算了下,若是按照朱高煦的建议,那苏松二府每亩田要征收四十二斤粮食。 “想让百姓改换农家肥为土化肥可不容易。”朱棣看着朱高煦提醒道。 “可又有几家百姓能用得起农家肥?”朱高煦反问朱棣的同时,又开口道: “朝廷给出的化肥,按照每斤一文售卖,而多产粮食百斤,上交税粮后还能有三百五六十斤,比原先产量高出五六十斤,而今苏松米价每斤三文,百姓每亩可多赚百余文。” “况且即便是农家肥,那费用却也不便宜,每亩最少要用三车,每车三四十文,可不比化肥便宜。” “只要朝廷给出政策,儿臣不相信那些用不起农家肥的百姓会不用土化肥。” 朱高煦有把握,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农民为粮食增产的渴望。 即便面对新鲜事物时他们会变得十分保守,但只要朝廷之中的官员率先开始使用土化肥,那百姓也会争先效仿。 “你的政策是什么?”朱棣询问,朱高煦也顺势说道: “民间的风向,都是以官员为主,而官员又以宫廷为主。” “儿臣准备说动在苏松有田的官员使用土化肥,并让他们吩咐宣传,同时在各县乡镇的官府衙门开设官店,以朝廷名义对土化肥进行摆放售卖。” 他口中所说的“说动”,倒不如说是胁迫,毕竟相比较百姓,当下的官员们更好控制。 苏松二府多少官员手上的田是干净的,他们比谁都清楚。 朱高煦这次承认他们手上的田,可以说为许多人免去了牢狱之灾。 经过这么些年治国,朱高煦也差不多看开了。 均田地如果能均,那自然是最好的。 如果不能均,那就加强税收和吏治管控,只要确保税能收上来,并且能合理用到百姓身上去,那反倒利于管理天下。 田赋、杂项、商税这样的直接税征收起来过于麻烦,倒是类似盐、茶、铁这样的间接税收起来比较容易。 如果不是当下大明的货币储量还不足以支撑征收货币税,朱高煦甚至想提前进行税收改革。 在市场不成熟的情况下,如果提前进行货币征收,那只会适得其反。 晚明张居正一条鞭法原本是不错的政策,可这个政策具有强烈的“泛江南”主义。 这所谓“泛江南”主义就是以泛江南的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湖广、江西等中南、东南部地区经济市场来笃定全国市场。 在大航海白银不断涌入大明的背景下,经营丝绸、瓷器、茶叶的南直隶、浙江、江西、福建等四省就好像工厂,不仅直面海洋贸易航道,也在生产加工售卖的产业链上稳步向前,故此经济繁荣。 其次的广东、湖广二省,前者以二道贩子的身份加入海上贸易,后者则是在江南广泛种植棉花、桑树的同时继续耕种粮食,成为继江东苏松常湖等府之后的大粮仓。 江南虽然种粮食的人比以前少了,可他们做生意赚的却多了,可以高价从湖广买粮。 也就是说,海外流入的白银,基本都涌入了这六个省的腰包里,这六个省也是从东向西最先开始货币市场化的省份。 对这些地方征收货币税是没有问题的,这点从晚明浙江动辄起运几十万两就能看出。 不过相比较它们,大明的其它省份问题就比较糟糕了。 整个北方除了山东金矿开采情况不错外,其余省份根本没有太多矿业产出,所以在一条鞭法后,北方百姓变卖粮食为钱,再用来交税成为常态。 关键在于,北方民间的货币储量并不多,而朝廷征收货币后,也并未能将南方的货币集中投入北方发给百姓,而是分散在天下投入,并且北方投入除了军饷外,其余投入并不算高。 如此长此以往下来,北方的货币储量自然是越来越少,钱荒也开始随之发生。 加上官员的贪腐问题得不到解决,百姓对于税收的不满和对法律权威的质疑现象开始增加。 这种情况下,如果合理整理吏治,适当政策倾向北方,那民意还可以挽救,不过这时大明已经进入了十七世纪。 随着欧洲三十年战争开始,德川幕府闭关锁国这两种世界政治变化的发生,世界涌入大明的白银开始急速减少,而贸易带来的铜钱流出却在继续。 不仅如此,东北的女真崛起,西北的天灾蔓延更是加重了原本就岌岌可危的财政问题。 这些各种问题,都是朱高煦需要预防的问题,因此他没有一味的遵循世界经济,而是将世界经济渐渐变为国内经济。 西南的银铜矿,吕宋和日本的金银矿,这些矿产是大明市场货币化的重要支柱。 只要它们能稳住几十年,并不断将金银铜矿运往本土,那随着市场货币储量渐渐充足,加上货币政策偏向北方,那大明就可以开始降低直接税,增加间接税。 大明的盐价无疑是历朝历代最低的,私盐情况也是最猖獗的。 相比较宋代几十上百文一斤的官盐,明代官盐价格不过十余文,可即便如此还有百姓觉得贵,这是因为私盐过于便宜了。 明初私盐还不算猖獗,不过据朱高煦了解,百姓也基本以食私盐较多,因为私盐比官盐便宜了五文。 别看只是五文钱,但如果算下来,大明七千万百姓每人少交五文钱,朝廷就减少三十五万贯收入,更别提每个人每年最低吃盐三斤了。 如果能断绝私盐,按照正常的官盐价格进行买卖,那大明光盐税便能稳定在三百万贯左右,并且还会随着人口增长而不断增长。 像万历年间那种人口一亿五千万的局面,光盐税就能收到七百万贯,稍微抬高一点盐价,收税千万贯绝对没问题。 毕竟万历年间即便是陕西西安这种西北城池,一名普通力夫每日工价都能维持在二十文,一年花费在盐上的工钱不过三日工罢了,算上全家也不过半个月。 只要这笔上交的税收能落到民生上,那对整个天下无疑是有利的。 想到市场货币问题,朱高煦也对朱棣开口道: “过去七年以来,朝廷从西南和海外收获白银、铜锭经过铸钱环节,如今已经对北方的民间通过以工代赈释放八百余万贯,对南方释放六百余万贯,府库之中尚有新钱六百余万贯。” “因此儿臣这次对苏松二府的新政中,还准备采用货币收取的方式来测试江南情况。” 一条鞭法对朱高煦来说也有值得借鉴的地方,因此他准备以苏松二府为试点来收取货币税。 如果这条办法可行,那日后朝廷会在江南收取货币税,再将货币通过以工代赈的方式转移给北方,缓解北方钱荒。 同时,朝廷又可以将部分货币投入南方市场,将南方粮食运往北方,加速南方内陆省份的货币市场化。 一旦货币市场化,那间接税就可以开始征收了。 这是一盘大棋,即便是朱高煦自己,脑袋也不免有些乱糟糟的,更别说朱棣了。 对于朱高煦说的这些话,朱棣只觉得头疼:“日后这种事情伱还是自己办吧,弄完了告诉俺就行。” “是。”朱高煦也有些头疼,他只觉得自己所掌握的经济知识,根本无法支撑如此庞大的一个国家。 因此具体的政策内容,他还得和夏原吉、黄福、郭资等人商量过后才能得出结果。 “父……” 朱高煦正准备继续说什么,却听到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他回头看去,便见到亦失哈拿着两份奏疏走进了武英殿,并从容作揖:“奴婢参见陛下,殿下。” “殿下,这是吕宋和海军都督府送来的奏疏。” 亦失哈将奏疏递给朱高煦,朱高煦先打开了海军都督府的奏疏,看过后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朱棣询问朱高煦,朱高煦也递出奏疏道: “朝廷需要草木灰,而从南洋、东北起运的话价格又太贵,江南又无充足山林,因此儿臣便将目光放到了小琉球(台湾)上。” “小琉球还是一片原始,虽然面积不算大,可由于降雨充沛,岛上植被丰富,用来焚烧草木灰不仅能方便日后开拓,也方便解决草木灰问题。” “草木灰、木炭,这些都算是不错的资源,可以解决江南百姓的农业和薪火问题。” “此前儿子最为担心的就是岛上的疟疾和瘴气,不过随着第二次下西洋展开,朝廷也将会从东洲获得可以减轻疟疾症状的药材。” “不是说第三次下西洋才能获取吗?”朱棣皱眉询问,朱高煦却摇头道: “第三次下西洋是获取大批树皮,而第二次下西洋则是在抵达昆仑角(好望角)后派出先遣船队,在当地学习当地人的语言,搜寻朝廷所需动植物,等待第三次下西洋抵达当地并作为中间人介绍双方。” 朱高煦可不觉得南非地区可以支撑郑和所需的庞大补给,因此在此之前,朝廷会先向南美派出一支先遣队建立外交关系,并学会对方语言来介绍双方。 同时,昆仑角地区也会建设宣慰司,等待第三次下西洋时为舰队提供一定补给。 如此一来,等到第三次下西洋的时候,郑和抵达中美洲就能在当地采买物资,同时派遣陆地先遣队前往中美洲西部地区建设宣慰司。 待郑和返回大明,下西洋就宣告结束,取而代之的将是下东洋的大明洋(太平洋)贸易活动。 只需要在日本东部地区和足利幕府租借一个岛屿建立官厂,然后顺着北太平洋环流,大概四十天就能抵达北美西部,一路向南大概十天左右就能抵达第三次下西洋先遣队建设的宣慰司补给。 等到回来时,再走中太平洋环流,算上避开台风的时间,顶多两个月就能返回大明。 避开春季和冬季台风频繁的这两个季节,船队一年基本可以走两次。 只要在中美、南美分别建立一个宣慰司,与当地建立外交和贸易,那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许多了。 即便无法殖民,大明也能凭借出色的商品从美洲获取大量金银铜锭,并扶持当地政权。 相比较大明的可选择性,欧洲的选择性就少很多了。 欧洲无法东进,便只能南下和西进,因此他们将来注定要对美洲进行侵略,因为他们没有大明这样出色的商品,也无法和平抢占当地市场,所以只能选择使用武力。 他们使用的武力越频繁,美洲百姓就会越倾向大明,致使欧洲陷入局势困境,只能从中非着手。 “想的有些遥远了。” 朱高煦将目光收回来放到了朱棣身上,朱棣也在看完小琉球军报后点头道: “他们说北边有一个天然的港口可以建设,这倒是个好消息,不过你准备什么时候登陆岛屿?” “俺没有记错的话,现在郑和还在阿里沙国吧?” 阿里萨也就是后世的印度奥利萨邦,郑和最近几个月都在清剿当地航道的海盗,因此还缴获了不少东西。 不过这些东西相比较舰队的维护,倒是可以说是不值一提了。 “鸟粪石开采困难,儿臣准备先组建船队开采鸟粪石,然后等郑和带回部分树皮和树种后开始着手对小琉球的开发。” “不过在此之前,这小琉球也可以更名为琉球府了,暂时不派遣官员。” 朱高煦解释完,朱棣颔首道:“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另一份奏疏是什么内容?” 他好奇询问那份来自吕宋的奏疏,朱高煦也将其打开看了一眼,满脸笑意的递给了朱棣。 “这是份比刚才还要好的消息。” “还要好的消息?”朱棣迫不及待的接过,而后便看到了一排“金灿灿”的字句。 【吕宋城北八百里,掘土出金……】 (本章完) . 第374章 卧龙凤雏 “定射装填、方向思南城,定射十二轮,放!” “轰轰轰——” 腊月初,当京城得知播州杨氏接受改土归流的同时,沐春在留兵一万接管播州城与播州东部三度关之后,迅速领兵两万向东边四百里外的四周疾驰而去。 四周围攻明军直辖镇远卫已经有半个多月,田琛亲率三万夷兵围攻镇远,而思南田宗鼎却按兵不动,准备等田琛和明军斗得两败俱伤再出手。 田宗鼎这样的想法,给了沐春可乘之机。 经过半个月的跋涉,沐春亲率两万兵马击退了田琛围攻镇远的夷兵,随后迅速北上转进二百里强攻想着坐收渔翁之利的田宗鼎。 田宗鼎所部虽然有汉夷叛军四万人,可他们并没想到沐春会在击退田琛后转进北上来打自己,因此在第一时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田宗鼎急忙向田琛求救,然而田琛如沐春预料的一般,对田宗鼎早前按兵不动颇具怨言,只顾加筑思州城防,根本没有出兵驰援思南的意思。 “守住思南,每户蠲免赋税一年!!” 站在思南城头,田宗鼎冒着被炮击的风险来到城墙鼓舞士气。 “轰轰轰——” 明军火炮声响起,田宗鼎还没激励起兵卒的士气,便被吓得灰溜溜跑下了城头。 朱高煦和朱棣的猜想没错,田氏实力底蕴确实强大,可架不住田宗鼎和田琛两人矛盾深厚,能力平庸。 换做杨昇和杨纲有八万汉夷披甲官兵,绝不至于被沐春这两万人一轮突击就被击退,围困。 “大人,开仓发粮来激励士气吧!” 田宗鼎退下城头后,他麾下将领开始劝他开仓发粮,以此激励兵马守城。 “不行,如果发完了,那我们日后怎么办?!” 田宗鼎虽然年过三旬,可为人小肚鸡肠,当年他母亲不过因为一点小事与他争吵,他便让人将他母亲缢杀。 对于思南百姓,他也是禁止不得使用瓦屋,不得耕种水稻,而是要耕种他喜欢吃的作物。 在思南,但凡有人忤逆他,他便动辄杀其全家,让思南百姓一直处于他的凶政下。 想让他这样抠门的人拿出真金白银去犒赏大军,他可舍不得。 “大人……” 将领还想再劝,田宗鼎却瞪了他一眼:“城中有四万大军,只是让你们守城都守不住吗?!” “我……”将领见状,只能无奈低下了头。 田宗鼎见状,也沾沾自喜的离开了城墙根,只留下将领和兵卒们驻守城墙。 不过说是驻守,其实就是单方面的被炮击。 城外,明军调动六十门火炮分为三组来回炮击,沐春身骑大食马,手持望远镜扫视思南城墙,眼见思南城墙久久无人起身,当下便知道了思南的实力。 “这些兵卒也算精锐,只可惜粘上田宗鼎这么个无能之辈。” 在沐春身旁的瞿能轻哼一声,显然对于田宗鼎很瞧不上眼。 思南土兵也曾参与过许多平定土司叛乱的战事,瞿能自然对他们不陌生。 他们在明军麾下时,只要赏钱和口粮能按时下发,一個个的都悍不畏死,十分勇猛。 可如今到了田宗鼎这个思南之主手中,这支悍不畏死的军队立马变成了一窝不敢抬头,只敢躲在城里的老鼠。 “炮击差不多了,可以停下了。” 沐春开口道:“田宗鼎不得人心,因此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他眯着眼睛扫视了一圈城头,眼看炮击停下还是没有人敢冒头,心里便更为笃定了。 “让大军准备唱声!”沐春回头吩咐沐晟,沐晟闻言当即开始令塘骑奔走。 一刻钟后,伴随着号角声响起,全军近两万人开始了唱声。 “思南田宗鼎残暴,大家开门迎官军,迎了官军均田地,迎了官军减田租,安稳日子在前方。” “思南田宗鼎残暴,大家开门迎官军……” 经过训练的唱声不断响起,从一开始的杂乱到后来的整齐划一,再到最后的声音洪亮,几乎整个思南城都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在过去一上午的炮击中,全军都在背诵这句不算长的话。 得益于平日的训练,此刻的他们就好像一个大喇叭,不断地用语言来攻击思南城中百姓、兵马。 即便思南兵马中汉人偏少,可消息无疑是会传播的。 面对田宗鼎这种残暴的家伙,许多兵卒都开始动摇,即便田宗鼎得知消息,生气的命人前来督战也无法止住这种苗头。 在此基础上,沐春又开始让人在大军阵前屠宰鸡鸭猪羊等牲畜,当着思南大军的面开始烹煮肉食,并撒上了香料。 那扑鼻的香味顺着风势吹向思南城,让许多年没有吃过肉味的思南兵卒直咽口水。 在他们直咽口水的同时,他们的饭菜被一盆盆的抬了上来。 稀粥与咸菜、青菜汤,这便是他们打了一上午仗所得到的午饭。 “今日所有大锅粥都多加了二升米,大人令你们好生守城,不要受贼官军的蛊惑。” 望着那像猪食样一盆盆抬上来的稀粥咸菜和菜汤,看着拍着手上灰尘,趾高气昂的田氏族人,许多兵卒都不由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兵器。 只是那烙印在血脉中数百年的压制,还是让他们不得不理智了下来。 吃着寡淡的稀粥和青菜汤,似乎只有在猛吸几口的时候,他们才能从明军那边飘来的香味中吸出点油水。 在他们吃完那数量不多的稀粥后,再趴下时却依旧看到了正在宰杀家禽和肉猪的明军。 由于田宗鼎的怯战入城,致使四周周围的村镇无兵驻守,故此明军才能轻而易举的取得了四周城镇,并将所有亲近田氏的地主和小土司处决,均分田亩,家禽俘获带到思南城外宰杀,供全军吃食。 相较于明军的舒坦,思南土兵就难受了,就这样眼巴巴看了一下午,直到天色暗下来,明军那边依旧点燃篝火,烹羊宰猪。 “我们到底为了什么拼命啊。” 闻着空气中的肉香,拿着一碗稀粥的土兵不免抱怨了出来。 这话说出来后他才后知后觉,慌乱的四处张望,好在田氏的督战队不在,不然恐怕他已经被明典正刑了。 松了一口气,他重新靠在女墙上,喝了一口寡淡无味的稀粥后,他皱眉道:“怎么连盐味都没有了?” 由于地理问题,贵州地区几乎不产盐,因此当兵吃盐对于众人来说是一条不得不选的路。 可打了一天的仗,粥里面居然连一点盐都没有,这怎么让人受得了。 “应该会在等会送咸菜来吧?” 土兵身旁的同乡兄弟开口,只是话中充满了不确定性。 两人就这样等待着那所谓的咸菜,可等了足足半个时辰都没能等到,整个人都开始急躁了起来。 不止是他们,其余土兵也都叫嚷了起来。 “盐呢!” “对啊,怎么连咸菜都不给了?” “穿着甲胄流了一天汗,咸菜都舍不得给了吗!” 今日土兵们的抱怨声格外的大,或许是因为明军煮肉的行为,亦或者是因为披甲一天流汗太多而无法补充盐分的焦躁。 总之,此刻的他们就仿佛是一个火药桶,一点就炸。 “叫嚷什么!叫嚷什么!” 忽的,督战队走了过来,叱骂道:“中午没给你们配青菜和咸菜吗?!” “中午是中午,现在是现在!”听到督战队的话,土兵们也急红了眼。 “你他妈头晕了?!”见土兵居然敢和自己叫嚣,督战队作势就拔出了刀。 “把他捆了正刑!” 领头的督战队百户官开口,四周队员便要上前。 只是不同于以往的逆来顺受,今日的土兵显得格外团结。 “你们动一下试试!” “对!你们动了试试!” “呵呵……”百户官被气笑了,这群为奴为婢几百年的人,居然还敢对自己摆脸色。 气笑过后,他直接挥刀要砍,幸好旁边人拉拉一把,不然那土兵的脸上恐怕会挨一刀。 “直娘贼!入你娘阴家!” 反应过来的土兵挥动手中铁锤就砸在了那百户官脸上,百户官也没想到这土兵会动手,霎时间血沫与牙齿飞溅,督战队队员也在反应过来后朝这土兵挥刀。 “入你娘!反了!” “兄弟们,跟老子开城门,去城外跟官军吃肉去!” “动手!” “截伱娘的头!” 督战队的一句“入你娘”彻底点燃了土兵们的怒火,百余名土兵与这队督战队交起了手,并很快引起了其它土兵的响应。 他们此刻没有什么吃肉分田的心思,只想把这些年受到的屈辱发泄出来。 很快,思南城的城墙上嘈乱了起来,声响甚至惊动了正在烹羊宰猪的明军。 他们手头动作慢了下来,都望着黑夜里的思南城不知所措。 “哔哔——” 忽的,哨声响起,除了负责杀鸡宰猪的兵卒,其余兵卒纷纷起身着甲,等待更进一步的军令下达。 沐春与瞿能策马出阵,用望远镜向着昏暗的思南城看去,只是田宗鼎太抠门,就连火把都舍不得放置太多,因此昏暗的情况即便有望远镜也看不太清楚。 “攻心计起作用了?”瞿能诧异询问,沐春却摇摇头: “暂时不能确定,万一田宗鼎是伪装成草包,故意引我们上钩呢?” “先等等看,看看城门会不会开。” 沐春这话才说完不久,连一刻钟都不到的时间,思南城的城墙根突然出现了大量火光,显然是火油砸在城下点火导致。 “我率五百骑兵往前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消息。” 沐春对瞿能交代一声,便催马率领本部五百精骑向思南城门冲去。 瞿能啧了一声,遗憾道:“被他抢先一步。” 话音落下,他便全神贯注的关注起了思南城情况,而沐春也率领身后的五百精骑越过了一里的距离,来到了思南城护城河前。 此刻,思南城的城门已经打开,吊桥上还有几十个带血的兵卒,城门甬道处则是火光与厮杀人影重重。 见到沐春他们到来,吊桥上的土兵连忙丢下手中武器:“将军,我们投降了,田宗鼎就在城内!” “驾!”闻言的沐春连忙催马上前,左右骑兵也主动挡在了他身前。 随着左右骑兵下马检查了那人,确定没有问题后,才带着他来到了沐春面前。 “将军,我们的人少,你先带人把甬道占了!” 那土兵官话说的很差,但大意沐春听懂了。 “你们率二百人上去驰援,确定没有埋伏后吹响木哨。” 沐春对身后人吩咐,没有亲自犯险。 在他的指挥下,两百精骑翻身下马,径直冲入了思南城门甬道之中,不分敌我的挥舞兵器,但求占据甬道。 见明军那模样,想要投降的土兵连忙丢下武器跑出甬道,而顽强抵抗的督战队和大部分土兵则是被明军赶出了甬道。 “哔哔——” “上!” 听到哨声,沐春毫不犹豫的对身旁的亲卫示意,自己则是没有犯险的举动。 很快,又是二百余明军下马冲入甬道,沐春也对那土兵道:“带着你的弟兄过来,把甲胄都给脱下,记你们大功!” “是!”土兵激动开口,带着数百名土兵就走过了吊桥,并手脚麻溜的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甲胄。 与此同时,瞿能那边听到了哨声,也很快率领大军出阵向吊桥而来。 一里的距离对于披甲兵来说并不算短,至少他们走了一刻钟才来到思南城下。 见到瞿能他们到来,沐春也当即下令:“全军入城,活捉田宗鼎!” “末将领命!”闻言,瞿能一马当先冲入甬道之中。 尽管已经六十多岁,可瞿能依旧能在马上使用沉重的大枪,所过之地人仰马翻。 他左手持大枪,右手持金瓜锤,突出甬道来到内城后,在街道上左右奋击,跟随他冲入城内的明军也瞬间冲垮了还试图阻拦的部分土兵。 “降者不杀,均分田地!!” 明军一边呐喊,一边挥舞兵器,田氏的督战队被杀得溃不成军,其余土兵见督战队居然节节后退,瞬间便丢下了兵器,站到了道路两旁。 “杀!!” 喊杀声冲透夜幕,将沉睡之中的田宗鼎唤醒。 “发生什么事了?!” 田宗鼎推开卧房的大门,汗流浃背的看着门口同样担惊受怕的亲卫,只是他并未从众人口中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能连忙穿上衣服,等待守城兵马的消息。 随着喊杀声越来越大,跑到正厅的田宗鼎总算见到了狼狈跑入府中的一名将领。 “大人,不好了,有夷人造反打开了城门,明军已经涌入城内,就快打到这里了!” “蠢材,那你还愣在干嘛,快送我出城!” 田宗鼎破口大骂,连忙向后院小跑而去。 “别忘了府库的金银,粮食全部烧了,别留给他们。” 田宗鼎并未经过太多战事,无非就是被宠溺坏了的败家子罢了。 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粮食在交通困难的黔地有多金贵,因此命人焚毁后,亲眼看着人将十几箱金银铜钱装车,这才在千余护卫的护送下向北边逃去。 此刻思南城乱作一团,瞿能率着自己西川的两千兵丁一路杀来,正面不知道斩杀了多少试图阻挡他们的土兵,一路从思南南门杀到宣慰司衙门。 “侯爷,那混厮跑了!” “侯爷,有地方着火了!” 一时间,两道不同的消息传来,瞿能虽然一路杀过来有些力竭,但还是强行打起精神,隆声吩咐:“带人去救火,另外封锁城门!” “是!” 两名千户官当即分兵去救火,接管城门。 田宗鼎命人放的火还没烧足一刻钟便被明军扑灭,而城中土兵也是逃的逃,降的降。 待天色微微发亮,城中四万土兵被俘两万人,被杀三千余人,逃走一万七千多人。 沐春带着沐晟骑马进城,只见所有百姓害怕的不敢出城,担心明军会屠城。 不过显然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且不提朱高煦说过不能对黔地过重杀戮,单说沐春也不是喜欢屠城的将领。 他在武官的引路下,来到了田宗鼎试图焚毁的粮仓,此刻打了一夜仗的瞿能双目赤红。 见到沐春后,他当即便骂道:“田宗鼎那没卵的家伙,要不是我救火及时,这粮食还真会被他焚毁。” “有多少?”沐晟好奇询问,显然能让瞿能如此愤怒的粮仓存储数量不会太少。 “起码五十万石!”瞿能一开口,沐晟便下意识看向了沐春。 沐春脸色平淡,闻言只是平静开口:“有如此多的粮食,那田宗鼎的祖宗若是瞧见这一幕,恐怕得再被气死一次。” 他已经听了昨夜开城门土兵们的公诉,了解他们叛乱的原因只是因为几盆咸菜后,沐春只觉得田宗鼎十分愚蠢,就连打赢他,沐春都似乎觉得不该吹嘘。 在他漫长的作战履历中,确实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愚蠢的对手。 “他逃往何处了?” 没在瞿能身边瞧见田宗鼎,沐春便知道他大概率是逃走了。 “逃往印江了,要不要大军休整休整再追击?” 瞿能瞪着赤红的眼睛询问,沐春却摇摇头:“北边都是山地,我们不熟悉情况,很容易中伏。” “况且如果思州的田琛得知我们攻破思南的消息,他恐怕会趁机调兵继续强攻镇远。” “我虽然不觉得他们两人有这样的才干,可小心些总没大错。” 沐春说罢,转头看向沐晟:“给你留兵一万,招抚土兵的同时开仓放粮。” “开城门的那七百多土兵,每人发一百石,,城中百姓和降兵每人发粮一石,招抚为民。” “另外告诉他们,等朝廷解决了田宗鼎和田琛后,立马开始给他们分地,分盐!” “我稍许会写信给蹇布政使,让他从四川调五万担盐过来的。” 得知土兵缺盐的情况后,沐春二话不说就调了一批盐给他们。 一担为百斤,五万担就是五百万斤盐,尽管这对四川来说价值七八万贯,但只要沐春开口,蹇义自然不会违背朱高煦的教令。 只要沐春缺的东西,他都会想办法补足。 “大哥,会不会太多了。” 沐晟有些心疼粮食和盐,可沐春却道:“怎么?你也想学田宗鼎?” “没有……”沐晟低下了头作揖,沐春见状看向瞿能: “给瞿郁写信,让他在播州密切监督宋、安两家,同时让曹国公从南边挺进苗疆腹地,把南边的几个长官司改土归流的同时,联合顾老将军挤压思州和思南土司。” “今日大军疲敝,暂时先休息一日,明日辰时大军开拔向南。” “好!”瞿能闻言点头,而与此同时思南城被破的消息也随着土兵溃逃出城而传开。 一时间,田宗鼎的威望遭受打击,许多他辖制的中小土司纷纷驻足不敢前进,生怕田宗鼎会在自己抵达前败亡。 要知道,在贵州攒下一批铁甲可不容易。 田宗鼎一战折损四万披甲兵,几乎将思南田氏八百多年的积累付之一炬。 即便明军没有追杀他,他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 与其跟着他陪葬,倒不如老实回山寨,看看山外的情况会怎么发展下去。 想到这里,许多中小土司纷纷撤退,而沐春也率领万余兵马向镇远卫回撤。 赶在田琛反应过来前,沐春与瞿能和镇远卫的瞿陶汇合,两万大军开拔出城,向东边的思州杀去…… (本章完) . 第375章 贪心不足 “呜呜呜——” 腊月中旬,当沐春率领十五万明军在西南进行改土归流时,比他更西南的大陆上也即将欢送一支庞大的队伍。 毗奢耶那伽罗帝国东部的内清尔港口上,此刻这座城池的官员正在码头上与一群身穿圆领袍的大明官员走动,而码头上则是数以万计的本土贫民在搬运物资上船。 那一艘艘大船无不彰显着它们的份量,以及它们身后大明王朝的实力。 拉姆是毗奢耶那伽罗帝国治下内清尔的官员,一个半月前他负责接待了这支舰队,而这支舰队也为他们的航道带来了和平。 “如果可以,我真不想让您和您的船队离开,内清尔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平过了。” 当队伍停下脚步,拉姆也诚恳的看向了他身旁的郑和与陈瑄。 “这点您可以放心,即便我们离开,我们也会在合适地方留下部分舰队,保持航道通畅。” 郑和与拉姆说着自己的想法,拉姆闻言也叹气道:“可惜国王不愿意将内清尔的土地划出来,不然我们可以成为长期的朋友。” “我们现在不就是朋友吗?”郑和爽朗一笑,随后将目光放到了内清尔港口上。 内清尔港口与此前郑和他们经过的许多港口不同,尽管港口内部有各式各样的船只穿行其间,但那一栋栋充满了印度教风格的建筑却是郑和他们没有接触过的。 在港口附近的文化建筑区域,那里散落着许多古老的印度教教堂和古印度建筑。 毗奢耶那伽罗帝国是一个立国不满百年的国家,但它却是印度次大陆上最后一个印度教国家。 它的地理位置并不算好,国土基本处于德干高原范围,尽管占据了大半个南印度,可饥荒问题却从未间断过。 大明舰队的到来,无疑给了内清尔数万饥民一条活路。 他们热情的帮助大明舰队搬运货品,而大明给他们的报酬则是十文钱。 这看上去不多,但在昆仑角以东的整個航道来说,永乐通宝无疑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货币。 不管是成色还是信誉,永乐通宝都是当下商人的首选。 只可惜永乐通宝往往只能在与大明舰队贸易时获得,相比较市场来说,数量十分稀少,不然它恐怕很快会成为航道上最坚挺的贸易货币。 “感谢您为内清尔带来的繁荣与和平,我已经和国王提到了您即将前往西边古里的事情,国王也同意您在古里建设官厂,但留守的人不能超过一千人。” 拉姆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郑和听后也高兴道: “这实在是太好了,有了古里的官厂,那我们一路上的航行补给就能得到保障了。” “是我们应该谢谢你们才对,你们的商人在这几个月从孟加拉为我们购买了许多粮食,缓解了内清尔和许多城邦的饥荒问题。” 拉姆说着大明商船买卖粮食的事情,尽管这在郑和他们看来是正常的贸易行为,毕竟商帮们下西洋就是为了赚钱,而被拉姆称为孟加拉的榜噶喇国本就拥有充足的粮食,这无疑很适合做粮食贸易。 对于商帮们的商人来说,花三百文在察地港买一石粮食,然后转手五百文卖给内清尔百姓,这其中利润简直赚翻了。 二百多艘商帮船只,几乎每艘都能运载两千石粮食抵达内清尔。 在郑和忙着清理航道海盗的时候,商人们来来往往两趟,给毗奢耶那伽罗帝国东部沿海城邦运来了不下百万石粮食。 东部沿海城邦饥荒得到缓解,商人们也借此机会赚的盆满钵满。 并且由于当地百姓没有足够的铜钱,因此他们基本使用香料、黄金、白银来和商人们购买粮食,这无形之中又让商人们大赚一笔。 对于一些商帮来说,跟随郑和航行到这里,便已经将武装商船的成本收回了一半,因此许多人都希望郑和早早清剿完海盗出发。 正因为他们无形中的催促,郑和这才决定在清剿海盗结束后向南边的锡兰进发。 “好了拉姆,我们该走了。” 郑和看着已经出港大半的舰队,回头与拉姆交代了一声,而拉姆闻言也拉住他说道: “南边的锡兰国和我们不一样,他们的国王贪婪好色,你需要防备他。” “我会的。”郑和郑重点头,随后作揖告别了拉姆,带着舰队向南方海域继续进发。 甲板上,感受着反方向的季风,陈瑄不免抱怨道: “每次都因为清剿海盗而耽搁了时间,搞得每次都得逆风而行。”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郑和爽朗一笑,而陈瑄闻言也看向郑和。 “刚才拉姆说锡兰国的国王贪婪好色,你说他会不会拒绝我们上岸?”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两人交谈间,陈瑄不免笑道:“若是他拒绝我们上岸,那我可要按照殿下的吩咐来办了。” 陈瑄口中吩咐,无非就是展示展示武力,而郑和闻言也轻笑道:“只要我们不开第一枪就行,其它的你自己做主。” “好!”闻言,陈瑄脸上立马露出了笑容。 在他们的交谈中,舰队也渐渐向南方行驶,并在中途停靠了毗奢耶那伽罗帝东部的一些城邦。 对于舰队的到来,这些城邦都表现得十分热情,因为郑和舰队的到来无疑会给他们大部分人带来几日的就业。 在渐渐向南行驶的同时,郑和与陈瑄所获得的锡兰情况也越来越多,局势逐渐明显。 自唐末海上贸易兴起开始,锡兰岛作为孟加拉湾和阿拉伯海之间的交通要道,无疑成为了各国海上中转和贸易的交汇点,具有极高的战略地位。 此时,锡兰岛上有两大王国,分别是位于北部的贾夫纳王国和位于中南部的甘波拉王国。 此时南方的甘波拉王国是布瓦奈卡巴胡五世,不过真正掌握王国的,却是首相亚烈苦奈儿。 由于甘波拉王国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因此作为首相的亚烈苦奈儿在执政期间对来往的商船做出了许多针对性政策,每一条政策都压榨过往商船,名声极为狼藉。 面对这样的人,郑和自然也准备小心对付,而陈瑄则是磨拳擦脚,准备抓住机会就展现东宫所交代的武力影响。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时间来到腊月二十四日,郑和所率的下西洋舰队也抵达了马纳尔海湾。 不同之前的各国欢迎,来到马纳尔海湾的他们不但没有得到欢迎,还收到了示意他们“远离”的旗语。 “娘嘞,还真的敢赶我们走。” 陈瑄气笑了,他没想到这么一个偏远小国居然真有勇气赶他们。 “按照我们之前说的,这种事我来处理。” 陈瑄偏头看向了脸色不太好的郑和,自己脸上带着笑意。 “你来处置。” 郑和颔首,转身便走回了船舱。 陈瑄见状,笑着对自己的儿子陈佐开口道:“派点弟兄坐沙船上岸,记得客气一点,我们不能先动手。” “是!”陈佐轻笑作揖,已经明白了自家父亲口中意思。 不多时,一艘沙船在二十余名明军的驾驶下进入马纳尔海湾,而码头上则是聚集了数百名身穿简陋皮甲和锁子甲的锡兰国士兵。 “这里不能上岸!” 他们用僧伽罗语驱赶明军,好在明军带来了从内清尔雇佣的翻译。 “我们是来自中国的官方船队,这次来锡兰是为了和锡兰建立贸易,同时补给一些粮食淡水的。” “这是我国使臣带给国王的礼物。”翻译一边说,一边让兵卒划船靠近码头,将三个大箱子吃力的抬上了码头,但人却没有走上陆地。 “你等我们通传。”听到对方的僧伽罗语,几名将领对视过后便让他们等着,不给上岸机会的同时,也派人带着这三箱礼物前往了王城通知消息。 几个时辰很快过去,眼看他们这么久还没讨论出结果,翻译只能开口道: “我们先回舰队,明天的中午会再来询问的。” 他解释着,不过锡兰国士兵却依旧虎视眈眈,最后明军只能划船返回了舰队。 回到舰队后,他们第一时间将事情汇报给了陈瑄,陈瑄听后则是抚了抚须: “明天这个时候再问,最好让他们先动手。” “是!”百户官闻言作揖,而后退下了坐船。 陈瑄见状也看向了不远处的陈佐:“让弟兄们把野战炮、定装火药和铁炮弹都准备好,上了陆地就别用石弹了,攻城没有铁炮弹威力大。” “是!”陈佐应下,转身让军队准备去了。 也在他们准备期间,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第二日正午,锡兰山国仍然没有给明军上岸的机会,并说送消息去王城来回需要三天。 见状,明军便再度返回了坐船,而与此同时的锡兰山城也迎来了一辆马车和一名马纳尔港的官员。 锡兰山城虽然和山有关,但距离山区实际上还有很长的距离。 锡兰国立国时间很长,而锡兰岛上人口更是从公元前便已经迁移上岛。 由于全国地势平坦,土地肥沃,因此岛上人口足有百余万之多,不过其中有三成是北边的贾夫纳国之下的泰米尔人,剩下七成则是僧伽罗人。 在石砌的都城中,拥挤的街道和密集的石屋、木屋便是这座都城最有价值的物品。 生活在都城中的僧伽罗人勉强能靠着农业生活,但关于许多手工商品则是需要从海上贸易获取。 面对郑和所率大明舰队的抵达,锡兰国内毫无疑问分为两派。 他们对大明并不了解,只从航道上的其它商人口中得知了中国、大明等词汇。 国相亚烈苦奈儿反对与大明交流,大臣耶巴乃那则是认为大明的富裕早就传播海外,锡兰可以借此机会与大明拉上关系。 二人的争论持续了很久,即便发展到了眼下也没有停止,不过这一切将会随着这三箱礼物而宣告暂停。 当箱子之中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等商品出现的时候,人在家中办公的国相亚烈苦奈儿立马放下了手中的刀,走下台阶拿起了一匹丝绸。 “这丝绸比起那些商人们送来的,要好上太多太多了,如果拿到市场贩卖,应该能卖出十个苏瓦纳黄金。” 亚烈苦奈儿不过五尺出头的身高,脸上留着浓密的大胡子,身上穿的五彩斑斓,头上的帽子还有许多宝石。 光他这一身扮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锡兰山国的国王。 在他欣赏大明瓷器和丝绸的时候,站在他身旁三十多岁的一个中年人便开口道:“父亲,我们或许可以让他们上岸,然后从他们船上征收一些货物。” “嗯!”亚烈苦奈儿眼前一亮,回头高兴道:“纳颜,你的想法不错,我们可以像对帖木儿、阿拉伯的那些商人一样,对他们强征货物。” “这件事情就交给伱去办,你带五万大军去马纳尔,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实力。” “是!”听到自家父亲的话,纳颜当即走出了自家那比王宫还要繁华的府邸。 很快,他便开始在锡兰山城四周征调男丁,但凡被征调的男丁,纳颜都会发给他们一面木质的盾牌,以及一杆七尺左右的长枪,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在征调男丁的同时,他也让人给马纳尔的官员送去消息,让他返回马纳尔欢迎郑和前来锡兰山城,同时准许他们的船只靠岸。 在这样的命令下,抵达锡兰三日的明军终于得以上岸,不过由于陈瑄的克制,上岸的明军仅有两千余人,而被明军雇佣的当地土民则是多达数千人。 他们为明军收集淡水和蔬菜,明军则是利用船体和捕鱼网的优势在海内进行捕鱼,运到岸上后,用海鱼和货币与他们交易。 与此同时,郑和也准备好了前往锡兰山城。 “我还是不觉得你这个时候过去是好事,我总觉得有什么阴谋。” 陈瑄的嗅觉很灵敏,他察觉到了马纳尔的军队在不断地增加,郑和也同样。 “我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他们既然准许我前往都城,不管他们要对我怎么样,我都有办法应对。” 郑和十分自信,他虽然是一个太监,可也是跟随朱棣在漠南、漠东厮杀了十几年的太监。 论带兵打仗,他其实并不差。 “好,那你多带些护卫。”陈瑄担心郑和安全,郑和也点了点头: “我带三千人去,顺带再带二十门野战炮。” “如果锡兰国的军队在我走后有不善的举动,你不用顾忌我,直接动手。” 郑和郑重交代,陈瑄也咧嘴一笑,抚须道:“放心,你不说我也知道怎么说,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 “那我走了。”郑和没说太多的话,毕竟他和陈瑄已经配合了一年多的时间,许多话不需要说,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秒懂。 在陈瑄的注视下,郑和整队三千兵马,携带二十门野战炮,在锡兰官员的带领下前往了锡兰山城。 锡兰的官员们虽然好奇野战炮是什么,不过这个时代并没有很多国家将火炮放到舰船上,更别提放到舰船上来经过锡兰了。 因此,他们虽然好奇,却并不知道火炮的威力,更没有尝过它的厉害。 他们踏上了前往锡兰山城的道路,而锡兰山城的许多大臣也知道了亚烈苦奈儿的想法,因此纷纷对他谴责了起来。 “大明比我们强大,他们有数千万人口,上百万军队,不是我们能阻挡的。” 充满印度风格的王宫之中,三十七岁的大臣耶巴乃那正在据理力争,同时他还看向了国相亚烈苦奈儿:“郑和的军队有两万多人!” “纳颜已经召集了五万人,并且已经在前往马纳尔的路上了。”亚烈苦奈儿轻嗤一声说道: “他走的是更近的那条路,而郑和被我带往了远的那条路。” “等郑和抵达都城的时候,纳颜已经率领五万人将郑和的那两万多人给覆灭了。” 做惯了土霸王的亚烈苦奈儿过分高估了自身实力,他对军队的理解还停留在人数上,因此他并不打算和郑和和平共处。 “哪怕灭亡了他们,大明还能派出更多的军队来征讨我们。” 耶巴乃那并不认为锡兰国有阻挡大明的实力,可亚烈苦奈儿却皱眉道: “耶巴乃那,你是被那些商人的话吓破了胆子。” “据我知道,想要从这里前往大明,最快需要四个月的时间,并且还得按照规定季节出发。” “正常来说,大明要出兵攻打我们,最少需要一年的时间。” “这么遥远的距离和时间,大明即便想要惩罚我们,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持。” “如果我们能干掉郑和和他的舰队,大明反倒是会清楚我们的实力,他们会老老实实的给王国交税。” 亚烈苦奈儿认为大明离自己太远,自己即使干掉大明船队,也不会受到什么惩罚,可耶巴乃那不这么认为。 他还想继续说下去,可亚烈苦奈儿却站了起来: “最多两天,纳颜就会全歼明军的舰队,到时候我会为大家送上华贵柔软的中国丝绸。” 话音落下,亚烈苦奈儿便趾高气昂的走出了宫殿,殿内的数十名大臣瞧见他这副模样,面面相觑之间却又不敢说些什么。 倒是耶巴乃那已经开始商讨起了,该如何面对大明的反扑。 即便是他,也不觉得两万明军能斗得过五万锡兰军队。 只是他们的想法对于明军,尤其是对于陈瑄来说是显得那么的可笑。 在郑和率领三千军队离开后,陈瑄立马就安排陈佐率领五千兵马上岸驻守,一旦遭遇袭击,不用请示就可以反击。 与此同时,纳颜也率领麾下的五千都城军和四万多兵卒向着马纳尔赶去。 除了五千都城军能穿着锁子甲外,其余的四万兵卒身上也就多穿了件代表本国的号衣,以及脆弱的木盾和长枪。 作为一位在靖难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名将,郑和绝非政治上的小白。 在得知军队只需要三天就能抵达锡兰都城,而自己已经走了四天还未见到锡兰都城的时候,他就知道了锡兰国恐怕来者不善。 骑在马背上,郑和看了一眼前方带队的锡兰使臣,随后用官话低声与身旁的指挥使交代:“让弟兄们时刻准备着,胸甲千万不能脱,再累也得穿着。” “是!”指挥使点头,随即看向了正在赶路的这三千明军。 正常情况下,明军的甲胄都放在车上或挽马背上,兵卒只需要穿一身简单的鸳鸯战袄就足够。 只是在大军出发时,郑和就交代了其余甲胄都可以放在马车上,但胸甲必须穿着。 郑和已经了解了锡兰军队的情况,哪怕明军只穿着简单的胸甲,也能防御来自锡兰国的袭击。 只要扛过第一波,他立马就能指挥全军着全甲突袭锡兰都城。 想到这里,郑和策马上前,带着翻译来到了锡兰大臣的队伍中,笑着询问道:“我们距离都城还有多远?” “大概明天中午就能抵达。” 大臣十分紧张,可还是说出了大概的时间。 他本以为郑和还会继续问下去,却不想郑和只是点了点头,随后便降低了马速,渐渐返回了明军队伍中。 大臣紧张的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而郑和也在返回本阵后与身旁的指挥使交代道: “明日抵达锡兰都城,你今晚让人密切关注他们的人马,一旦他们的人要趁夜色离开,你立马通知全军着甲,小心防备。” “是!”听到郑和的话,指挥使心里一紧,不由询问道:“要不要派塘骑传消息给平江侯?” “不用担心他们,他们的准备估计比我们的还要充分。”郑和轻笑开口,他可是太了解陈瑄了。 陈瑄从舰队自刘家港出发时就憋了一肚子火,即便沿途击沉了数百艘海盗船,并且还在大古剌围剿了当地的土寇,可这些小打小闹根本无法满足他这个已经七年没有打仗的憋屈心理。 郑和估计自己刚刚跟随锡兰使臣离开不久,陈瑄那边就已经让人构筑防御工事了。 如果锡兰真的敢打,那陈瑄恐怕会高兴的睡不着觉…… (本章完) . 第376章 明灭锡兰 “噼里啪啦……” 腊月三十日除夕,新年的前一天,当篝火中火苗时不时发出炸响声时,马纳尔码头上的明军严阵以待。 由于马纳尔海港浅薄,明军三千料以上船只无法靠岸,因此他们必须构筑工事来准备防御。 经过四日的修葺,此地已经被陈佐指挥,用沙土垒砌出了四尺高的半圆形工事。 海上,明军的舰船瞭望手一直在十二时辰不间断关注岸上明军,而篝火便是双方在夜幕下传递讯息的手段。 在夜色下,纳颜也率领大军抵达了马纳尔的外围。 马纳尔不过是一个小镇,镇上生活着不足三千人,因此无法遮蔽五万人的身影。 只有借助夜色,马纳尔才能带着大军靠近明军,并在他们疲惫时发起夜袭。 此刻,时间已经到了,而纳颜也强忍着激动对左右吩咐:“让全军往篝火的方向冲去,把这群家伙全部解决!” “是!” 部将应下并开始传递消息,而锡兰国的军事落后也在此处展现出来。 纳颜没有给出明确的时间,因此五万锡兰军队几乎如脱缰之马,一个个呐喊着冲向了马纳尔小镇,想着港口上的明军冲去。 “哔哔——” 怪异的嚎叫声在一瞬间将所有明军惊醒,哨声不断。 得益于陈佐的着甲而睡军令,所有明军在清醒过后立马就位,这是在长期营啸训练中训练出的本事。 “放烟花!” 陈佐在从睡梦中惊醒后,当即便下令大军放烟花。 他很清楚明军依靠火器,以你不可能熄灭篝火和火把,这么一来他们就是靶子。 可如果不想成为靶子,那就可以用上烟花了。 不仅可以用来简单照明,看清敌军大致情况,还能提醒海上舰队派出援军。 “放烟花!” 叫嚷声传出,数十名兵卒立马就从一个大箱子里拿出了人手臂粗,不过一尺长的白色圆柱体。 他们一只手抓住圆柱体末端,并点燃上面引线举向天空。 “嘭嘭嘭——” 一时间,他们只觉得手上一麻,耳边一震,再抬头时便看到了一朵朵将夜空照亮的璀璨烟花。 二十余朵烟花的绽放,瞬间照亮了码头四周情况。 一瞬间,驻守第一线的明军便见到了许许多多顺着小镇街道冲向明军的锡兰军队。 他们皮肤黝黑,身材矮小,奔跑速度极快,手上持着盾牌和长枪,披散头发,好似恶鬼般。 “哔哔——” “噼噼啪啪!” 几乎在见到他们的第一时间,武官们吹响木哨,火枪手肌肉反应时的点燃引线,扣动扳机。 数百枚铅弹射向七十步外的锡兰士兵,可吹响木哨的武官心里一紧,知道自己吹早了。 他原本并不对这轮排枪有希望,可在他的目光中锡兰士兵中却倒下者甚多,虽然只有几十名,但这让他瞪大了眼睛。 “他们无甲,继续射击!” 武官激动的喊叫着,因为只要敌军无甲,那他刚才吹哨就不算操作失误。 “噼噼啪啪——” “唔啊啊啊!!” 怪异的叫嚷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明军分为三排矗立在沙袋后,手持普通火绳枪进行射击。 两千火枪手不断轮流排枪,头顶是时不时炸响的烟花,为他们带来微弱的光亮,让他们可以看到敌人来自何方。 纳颜选择黑夜奇袭是正确的,因为大部分锡兰国士兵只能看到明军的火光,即便头顶有烟花绽放,可由于他们正在奔跑,几乎看不到自己脚下躺下了多少人。 直到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开始影响奔跑的时候,他们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并出现了溃逃者。 “溃逃的全家充为奴隶!” 纳颜带着五千王城军在外围斩杀溃逃者,这样进退两难的局面驱使着那些连民兵都算不上的锡兰国士兵继续向明军发起冲锋。 眼看他们抓住明军装弹间隙,即将冲入明军阵地,但此刻他们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闪而过的火光。 “轰轰轰——” 五十门野战炮在一瞬间作响,装填霰弹的他们在一瞬间打翻一波冲锋的锡兰国士兵。 那闷雷声对于锡兰国士兵来说就好像是神明在发怒,有些胆小的甚至直接跪了下来。 “什么声音?” “中国的明军手里有能一瞬间打死我们许多人的东西!” 炮声吓到了在外围的纳颜,从前方溃逃回来的将领也在为他解释着。 “什么东西?!”纳颜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这是港口方向却传来了喊杀声。 “杀!!” “杀夷!!” “什么声音?!”纳颜变得慌乱了,他从未遇过这种军队。 “将军!中国的明军发起冲锋了!” “你说什么?!” 前方传来的消息让纳颜大脑空白,他没想到自己带着五万人围攻五千人都没敢带着王城军直接冲锋,明军居然敢反冲锋自己这五万人。 一时间,纳颜突然愤怒起来,他拔出腰间的刀:“所有人都给我上,杀了这群中国的明军,谁缴获的东西就是谁的!” “杀!!” 纳颜的话激励了还未与明军交手的锡兰王城军,他们势如破竹的冲向前方,裹挟着大量普通的锡兰士兵冲锋。 然而当他们与明军碰撞时,他们瞬间明白了自己和明军的差距。 习惯了游勇散兵式打法的锡兰王城军冲到阵前时,所见到的是比他们高出半個头,并且结成长枪阵,步步紧逼的铁人兵。 明军的甲胄覆盖率更高,身材更高,甲胄更重更厚,手中长枪更是比锡兰王城军手中长枪长出六尺。 也就是说,他们的长枪根本还没碰到明军,便被明军捅死了。 他们试图用箭矢袭扰明军,不过箭矢射在甲胄身上却只发出了声响,除了个别倒霉的明军因为低头不及时被杀伤面颊,其余明军依旧稳步推进。 “哔哔——” 哨声响起,明军长枪兵瞬间蹲下。 一时间,硝烟与火光出现,在不到十步的距离,王城军如秋后麦子,成批栽倒。 “哔哔——” 哨声再度响起,长枪兵起身继续稳步推进。 这看似简单的作战方式,让明军碾压式的将锡兰王城军赶出了马纳尔集镇,并将他们驱赶到了平原上开始射杀。 “撤退!!” 漆黑的夜色中,随着明军不再点燃烟花,纳颜立马带着身边人开始逃跑。 他这一走,五千王城军和四万多锡兰兵立马开始了溃逃。 此时此刻,陈佐不假思索的吹响号角:“全军追击!” “呜呜呜——” 好似深不见底洞穴中传来恐怖声响,明军不再执迷于结阵,而是拔出短刀,手持长枪开始了单方面的追击屠杀。 这场追杀持续了两刻钟,奔出马纳尔镇数里。 如果不是陈佐担心锡兰国还有伏兵,兴许能一路追杀到体力耗尽。 所有明军在陈佐指挥下撤回本阵,一边休息,一边等待海上的援军。 两刻钟后,数十艘沙船抵达港口,上岸者数以千计。 由于陈瑄需要坐镇舰队没有上岸,因此这支兵马由陈佐节制。 陈佐没有贸然出击,而是命令大军收集尸体,统计战果。 从子时到寅时,随着天色渐渐变亮,明军这边也统计出来战果。 杀敌四千六百余人,俘虏伤兵三千二百余人,本部没有阵亡,轻伤十七人。 看着这份报告,坐船上的陈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他们是怎么有胆子来夜袭我们的?” “侯爷,接下来该怎么办,天已经快全亮了。”一名指挥使询问陈瑄,陈瑄闻言则是把手搭在了自己的刀柄上: “让陈佐那小子来坐镇舰队,我亲率上岸的一万四千人向锡兰山城进攻,驰援郑正使!” “同时派出塘骑加急搜寻,务必要找到郑正使他们的踪迹!” “是!”听到军令,指挥使连忙让人将马匹运往岸上。 很快,百余名塘骑结队出发,开始搜寻郑和的踪迹。 陈瑄与陈佐换阵上岸后,立马率领一万四千大军,在锡兰俘虏的带路下,向着锡兰山城赶去。 期间明军哨骑还搜寻到了结伴撤回锡兰山城的锡兰溃军,面对他们,明军哨骑往往十余骑便能轻松击溃俘虏数百人。 渐渐地,陈瑄俘虏的锡兰降兵越来越多,而他们身体素质大多不好,根本跟不上明军的行军速度。 为了能打锡兰山城一个措手不及,陈瑄留下五百人看守路上俘虏的七千多锡兰俘虏,率领其余兵马继续向锡兰山城挺进。 与此同时,郑和也在清晨被指挥使李实叫醒。 “正使,阿大哈他们刚刚趁着我军集结时先一步走了。” 李实作揖禀告,郑和也揉了揉没休息好的眼睛:“派人跟上了吗?” “派了,他们没察觉。”李实颔首,郑和闻言也点头道: “看样子他们确实瞒着我们什么,说不定平江侯那边已经遭遇袭击了。” “既然锡兰不仁,那我们也要给予回报。” “大军跟上阿大哈他们的队伍,随我突袭锡兰山城!” “是!”李实隆声应下,很快三千明军便整装展开追击。 大臣阿大哈的速度不算快,他原以为明军需要三个时辰才能追上来,但不到一个时辰,明军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后方,骑兵甚至拦截了阿大哈的马车。 “郑,你要干什么?!” 阿大哈被吓了一跳,他这里只有五百护卫,根本不是郑和对手。 在他的惊呼声中,明军将他包围了起来,郑和也从中走出,并在这处平原对他进行审问。 “阿大哈,我大明对你们礼貌至极,你们却暗算我们,是何居心?!” 郑和攥紧了马缰,一副十分生气的模样。 他要诈一下这个阿大哈,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有用的情报。 只是不曾想他才刚把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马车内的阿大哈就连滚带爬的下了马车,油腻的胖脸上挤满了惶恐。 “这是亚烈苦奈儿的安排,我也是今早刚刚得到消息,这才选择逃亡的。” “亚烈苦奈儿?”郑和皱眉,他没想到这家伙收了自己的礼物还敢对自己出手。 “锡兰山城有多少兵马?” 他质问阿大哈,阿大哈见状也害怕的赶紧开口:“八千人。” “就八千人?”郑和不敢置信,毕竟锡兰国也有近百万人口。 “原本有一万三千人,不过派出去袭击马纳尔五千人,现在只有八千人。” 阿大哈为了活命,什么情报都交代了出来,甚至还主动建议郑和去支援陈瑄,不然陈瑄恐怕要被纳颜率领的五万多大军撕碎。 “哈哈!” 面对阿大哈的话,郑和大笑道:“你们那五万大军恐怕已经落败了,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把罪魁祸首绳之于法!” “你要干什么?!”阿大哈被郑和吓了一跳,可郑和却对身旁的指挥使李实交代:“留下一百人看守他们,敢有其它举动就地正法。” “其余人,随我突袭锡兰山城!” “是!”听到要突袭锡兰王都,李实瞬间激动了起来。 攻破王都,俘虏国王,这可是难得的功劳啊! 他与郑和一样,并没有将锡兰国的那所谓八千王城军放在眼里,两千九百明军,足够攻破锡兰山城。 “走!” 抖动马缰,郑和便向着锡兰山城赶去,李实见状也留下了一百人监督阿大哈他们这五百多人,随后率领大军跟随郑和脚步而去。 阿大哈眼见明军主力渐渐走远,原本脸上的畏惧开始慢慢消失,最后冷静下来。 他率先拔出匕首捅向了距离他最近的明军兵卒,然而匕首刺在甲胄上后却根本无法进入一寸。 “哔哔!” 明军反应了过来,拔出金瓜锤砸向阿大哈的同时吹响了木哨。 一瞬间,一百明军对五百护卫动起了手,身穿皮甲的这群护卫军虽然有数量优势,可当真正交手后,却在一瞬间被明军分割斩杀,投降大半。 至于率先动手的阿大哈则是在第一时间就被他试图刺杀的那名兵卒一锤子砸死了。 当塘骑将消息传到郑和耳中时,郑和只觉得对锡兰厌恶极了。 他这一路下西洋还没被人这么恶心过,今日不攻破锡兰山城,他得被恶心一辈子!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锡兰的平原上响起,由于已经赶了三天路,因此现在的郑和距离锡兰山城也不过二十余里。 虽然已经对明军动手,但锡兰国并没有在锡兰山城四周分布塘骑,因此当城头守军发现明军时,郑和已经率领明军抵达了锡兰山城外三里处。 “前进二里,给我炮击城门口和城门楼!” 赶了一个上午的路,明军士兵一个个的都积攒了不少怨气,因此当郑和下令炮击时,明军很快就快走来到了锡兰山城外一里位置构筑火炮阵地。 二十门野战炮被构筑,而锡兰山城内也响起了紧急的钟声和急促的哨声。 “铛…铛…铛……” “轰轰轰——” 钟楼还没响起多久的钟声,便被明军火炮声给盖过,二十枚五斤石弹在一瞬间砸穿了城门。 守城的锡兰军队见状连忙往城门内填充杂物,而他们的动静被郑和用望远镜看了个大概,他立马改变方向:“炮击城墙东北角,火药包准备!” “是!”明军炮手改换方向,开始对锡兰城的东北角进行炮击。 不同于大明那种动辄数丈宽的城墙,锡兰的城墙与绝大多数德干高原城墙一样,低矮而薄,根本没有经历过什么攻城战。 在锡兰岛上的战争中,往往梯子和投石机、冲车就已经是十分高明的攻城器械了。 没有进入大航海前,他们的城墙对于加农炮来说,并不算十分坚固。 “轰轰轰——” 火炮声再度响起,这次是试射,不过试射结果很成功。 稍微调整过后,明军火炮开始不断向锡兰山城的东北角炮击,直到在郑和目光下出现了墙砖脱落的现象,郑和才看向身后吩咐道:“火药包炸豁口准备,火炮把女墙给我打断!” “是!” 火炮继续作响,从正午到未时,整整一个时辰的单一方向炮击很快让墙砖露出了后方的夯土。 此时,亚烈苦奈儿才慌里慌张的集结了城内的其余守军登上城墙,不过面对炮击,所有人都不敢走上城墙,并且还将城门给堵死了。 “蠢材,堵死城墙干嘛?他们只有三千人!” 亚烈苦奈儿破口大骂,连忙驱使军队和四周居民将堵上的城门甬道清理干净,并在郑和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打开了城门。 八千王城军出城,他们一个个身穿锁子甲,头戴头盔。 尽管就防护力度来说不如明军的扎甲,可拥有这样一支军队,在南亚这块地方已经算是十分不错了。 更为关键的是,郑和还在走出甬道的部队中见到了象兵。 二十头战象走出甬道,在锡兰军的指挥下充为先锋,向明军冲来。 “这群人打仗毫无章法,也敢对我们下手。” 郑和放下望远镜,轻描淡写的哼了一声,随后示意火炮准备。 明军没有行动,而是等待着锡兰军靠近。 亚烈苦奈儿瞧见这一幕,只当是郑和被战象吓傻了,因此坐在战象背上的他还在趾高气昂的指挥军队向郑和扑去。 伴随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战象也发出了象吟声来恐吓明军。 只是他们不知道,死在明军手上的战象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火炮准备。” 郑和坐在马背上,牵制着战象吓到的马匹,稳如泰山的下令。 在他的军令中,二十门火炮点燃,而此刻他们距离锡兰军的距离仅有不到百步。 “轰轰轰——” 当火炮声响起,二十枚铁炮弹如被人投出的铅球一般砸向了战象群。 一时间,战象的哀鸣声不断,也不知道有几头战象中弹,总之许多战象纷纷哀鸣倒下,能站立的不足十头。 “冲锋!” 瞧见这恐怖的一幕,亚烈苦奈儿顿时心慌了起来,可瞧到他们与明军距离不过七八十步后,他立马又大胆的下令全军冲锋。 这一次他乘骑战象冲向了明军,而明军似乎被他们吓到了,居然抛弃了火炮,抱成了一团。 如果他们拿出的是长枪,亚烈苦奈儿还会感到头疼,但他们拿出的却是和他们身高差不多的奇怪兵器。 “哔哔——” 一声哨响,前排长枪兵半跪地上,长枪平放。 后排的一千火绳枪兵举起了火绳枪,在锡兰军靠近不足二十步距离时扣动了扳机。 “噼噼啪啪——” 一时间,倒下的锡兰王城军数量甚多,不过战象却没有遭受太多打击。 他们虽然在哀嚎,但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见状,郑和连忙对身后叫嚷:“投火药包!” “是!” 在他的喊声中,两名兵卒点燃了火药包,一名兵卒将那十斤沉重的火药包抓起来,在原地转圈时抛了出去。 “哔哔——” 锡兰军已经近在咫尺,三轮排枪结束,哨声再次响起,火绳枪兵退后,长枪兵起身持枪对阵象兵。 火药包此刻被抛入了锡兰王城军的队伍中,而明军则是且战且退。 几个呼吸的时间,明军已经后退七八步。 就在亚烈苦奈儿觉得明军不堪一击的时候,他瞥见了那正在冒烟的火药包。 此刻的它,就在亚烈苦奈儿所乘骑战象的身旁。 在他的注视下,那火药包猛然炸开…… “轰!!” 一股气浪将四周锡兰兵击飞,就连战象都栽倒在了地上,而明军则是抓住这个机会开始冲锋。 两千长枪兵结阵冲锋,火绳枪兵则是停留原地装填弹药。 郑和穿上了甲胄,率领身旁十数骑兵冲入锡兰军中左突右刺。 一时间,八千王城军被郑和他们这不到两千短兵搅乱,而火枪兵也在装填好弹药后跟上队伍。 明军的配合紧密,那试图站立的战象也被明军铁锤、火枪、长枪各种招呼,不多时便彻底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迷迷糊糊中,亚烈苦奈儿只觉得自己领口被人一把拽起,等他迷糊着睁开眼睛时,面前是一个皮肤黢黑,头戴三山帽的中年无须男子。 “亚烈苦奈儿是吧,爷爷我就是你想杀的郑和!” (本章完) . 第377章 着手北方 “噼里啪啦——” “轰轰轰!” 又是一年过去,当永乐八年正旦节到来,整个大明都陷入了欢庆新春的氛围中。 南京城的礼炮作响,而大朝会也如期举行。 群臣百官并不知道此刻的郑和带兵攻破锡兰国都,生擒其国主,只是一如往常的作揖唱礼。 金台之上,朱棣与朱高煦身穿冕服,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冕旒遮蔽了他们的五官,让人看不清楚他们的表情,难以揣测。 “陛下,臣户部尚书郭资,有事启奏……” “准” 朱棣开口回应,户部尚书郭资见状也开始了一年一度的汇报工作。 “去岁,朝廷岁入田赋三千五百万石,布帛十二万五千六百匹,丝绵五十二万余斤,绵花绒四十万余斤。” “金三万五千两整,银八十九万五千余两,铜一百九十五余万贯。” “杂项、商税、矿课、盐引、茶引折色二百三十万余贯,各项丝绢棉布折色一百五十六万七千余贯。” “经户部计算,去岁入粮三千五百万石,其它各类折色岁入七百余九万六千余贯。” “去岁支出三千九百六十余万石,钱八百二十五万贯,取旧库四百六十余万石,钱一百一十五万四千余贯。” “去岁天下户数一千四百三十四万七百五十五,口数七千二百四十六万九千四百二十七。” “去岁天下田亩数为五百四十六万七千九百一十九顷三十二亩六分。” 在郭资的汇报下,永乐七年无疑又是吃老朱老本的一年。 尽管大家对这都没有意见,不过总是吃老底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旧库现在还有多少钱粮?”朱高煦询问起了郭资。 “尚有粮两千四百余万石,钱三百余万贯,钞七百余万贯。” 郭资如实回答,朱高煦闻言颔首之余,也不由将目光放到了朱棣身上。 朱棣感受到朱高煦的目光,也知道是自己开口的时候了,因此他开口道: “新朝七年时间,使天下耕地增加一百四十余万顷,而税粮不过增加了四百万石。” “今岁税粮定额三千五百万石,新增加的五百万石,分别划给安南二百五十万,辽东各一百万,贵州、四川、河南各五十万。” 朱棣的定额规划倒是没有人反对,因为群臣都知道,过去几年无疑是辽东、四川、河南三省受惠的时期。 至于安南和贵州,这两个新设立的省份,前者已经逐渐安定,可以将税粮纳入朝廷之中,后者也是同样道理。 几日前,沐春已经捣灭思州城,田琛被俘,现在沐春兵锋向北转进印江,准备将田宗鼎也给收拾。 在沐春的兵锋下,以及四面八方明军的包围下,宋氏、安氏这两個土司开始接受改土归流,而朱棣给他们的待遇也不差,正一品的散阶和武勋待遇,外加迁移成都府,赐庄田万亩。 尽管说贵州的田地丈量和登籍造册还没有开展,不过就眼下来看,贵州耕地数量不太可能低于一千万,口数也不会低于四百万。 四大土司被剿灭后,沐春还需要和李景隆配合剿灭、招抚黔南地区的诸蛮夷。 相比较贵州四大土司,这些小鬼才是难缠的角色。 黔南地形复杂,要剿灭他们无疑是一个长期工作。 “如今播州、思州、思南、水西、水东等地土司大多接受招抚,贵州三司也可以着手设立了。” “传俺的旨意,将播州分为遵义府、平越府,将思州与思南拆分为思州府、铜仁府、思南府、石阡府、镇远府、黎平府、新化府,将水东水西拆分为毕节府、威宁府、盘州府、贵阳府。” “黔南之地,为虽然还没改土归流,但也先设下普安府、安顺府、都匀府。” “设贵州三司,设贵州十六府,另外六部商讨设置七十二县。” “贵州三司设立后,立即迁徙山中之民前往四川眉州、潼川、嘉定、保宁等地,由朝廷分发口粮、农具,派遣里长与粮长,带领他们开垦荒地,自给自足。” “四川、贵州田赋粮自留,湖广田赋粮调派四川。” “北直隶、河南、山西、贵州四地即日起执行新政。” 朱棣说出了对贵州的一系列政策,并宣布了北直隶四地执行新政的事情。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不过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众人还是忍不住的深吸了一口气。 新政推行已然势不可挡,群臣都通过旁敲侧击获得了今年毕业的新政学子人数。 二十四万六千四百三十二人,这是多么庞大的一个数目。 现在要推行新政的,不仅有皇帝和东宫太子,还有新政体系下的上百万学子。 要对抗上百万知识分子,这连皇帝都很难做到,就连朱高煦都是先从吉林城一步步巩固基础才能有自己的基本盘和群臣对抗,而群臣能不能拉出那么多学子与新政学子对抗? 他们可以拉出来,但他们拉出来的学子,又有几个人看得上粮长、里长、吏员等这些刀笔吏的工作? 儒学体系下的学子,目标都是参加科举,选中进士后平步青云。 他们会这么想,是因为他们的祖辈都是书香门第,而新政学子不会。 别说往前数三代,就是往前数七八代,新政学子的祖辈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 对于大部分儒学学子来说,家里又是供他们上私塾,又是重金为他们结交人脉,所耗费钱粮数百贯,而他们怎么可能去做一个年俸折色才二十贯的刀笔吏。 相较于他们,新政学子就没有这个顾虑了,对于他们来说,读书的成本并不大,除了书本费和口粮,其余都是朝廷支付的,而他们只要毕业达到标准,就能带领全家摆脱贫困。 儒学学子们看不上的刀笔吏那二十贯俸禄,却是大明九成九以上百姓需要在田地里辛苦三四年才能赚到的财富。 二十贯俸禄,以当下的米价都能买五十石米,是江南二十五亩田地的产出,是北方五六十亩耕地的产出。 “一人从吏,全家吃饱”这句民谚便是从永乐五年,官学学子开始大批毕业的情况下开始传出的。 以当下新政学子的毕业数量,任谁都清楚早毕业的人能早吃饱,毕竟吏员、教习的数量也是有限的。 就单说今年毕业的学子数量,那足以填满四省的县镇教习、吏员,乡镇里长、粮长等全部岗位。 今年如此,那明年呢?后年呢?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顶多五年时间,新政就会在大明全面推广,届时再毕业的学子数量不仅多,而且岗位还少。 现在的新政学子等同和铁饭碗挂钩,只要毕业就有岗位,可日后就不一样了。 新政学子们急,群臣比他们更急,因为新政在扩张的时候,儒学学子必然遭受挤压,因此礼部尚书李至刚忍不住走上前一步: “陛下,臣礼部尚书李至刚有事启奏。” “准!” 朱棣回应过后,李至刚连忙道:“臣以为,新政官学不过仅五年就学时间,能培养出的学子质量堪忧,如果仅凭毕业就能担任教习和胥吏,这未免有些太简单了。” 前些年的时候,官学学子担任胥吏没人反对,那是因为利益没有遭受侵犯,也没想到朝廷会以这种滚雪球的方式来推广官学。 现在他们反应过来了,如果继续放任朝廷继续下去,那江南儒学还真就没有活路了。 “相比较官学毕业的,眼下由地方担任的胥吏,恐怕才是真的简单。” 忽的,一道声音响起,不过这道声音却不是从朱高煦口中说出,而是站在百官前三排的一名官员。 见到这名官员,众人纷纷愣了愣,他们印象里并无这个人的记忆。 不过他们没有记忆很正常,因为这个人并不在京城走动,或者说这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回到京城。 “户部右侍郎,韩州伯孙铖,见过陛下、殿下……” 当孙铖开始自我介绍,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一直在山东主持关外和山东新政的韩州伯孙铖居然就是眼前人。 孙铖的入京代表着什么,群臣不用耗费脑筋就能想到,无非就是代表官学的全面推广。 这么一想倒也正常,一口气对天南地北四个布政司进行新政推广,如果没有一个能臣坐镇,那的确很容易出岔子。 在刚才皇帝宣布这件事的时候,不少大臣就想到了这一点,不过他们没想到孙铖。 尽管孙铖也是靖难的渤海派功臣,并且受封伯爵,可他的存在感确实低的吓人。 如今他突然进入京城,群臣们不免心中升起一股焦虑感。 “孙铖,你初到京城,不明白大朝会礼制,今日突然出口,念在你不懂礼制,便不追究你了。” “臣惭愧……” 朱高煦忽然开口,看样子是在训斥孙铖,但实际上是在为他解围,因为李至刚作为礼部尚书,已经准备用大朝会礼制来压倒孙铖了,但现在却被朱高煦打断,差点一口气没能上来。 “退下吧。” 朱棣开口示意,孙铖也识趣退回位置上。 在他退下的同时,五军都督府的张玉也主动站了出来作揖道: “陛下,去岁天下有三百七十二个卫,两千八百二十个所,另有二百一十六个守御千户所。” “天下军户数量为一百八十六万五千四百二十七,军屯田为八十二万六千顷,军屯籽粮二千三百七十二万五千余石。” 大明的军户数量增多了不少,但这主要得利于旧港、吕宋、贵州、安南等地卫所不断设立的缘故,军屯田的增加也是这缘故。 张玉已经六十六岁,按照张辅都能活到七十五的情况来看,他活到七十应该不成问题,毕竟就现在来看,他并没有什么伤病在身。 瞧着张玉,朱高煦不免想到自己提前两年结束靖难而带来的蝴蝶效应。 先是老朱攒下的本钱没来得及被朱允炆败光,故而被永乐朝用到了现在都还没用完。 其次便是各地军团除了辽东和北平、山西遭到重创外,其余基本没怎么参加战事就结束了战争,大明军力充沛。 这些各种蝴蝶效应,让永乐年间的局面比历史上好了太多太多,朱棣北征也是能拉出几名善于规划的将领给他,让他不用像历史上那样当一个北征路上的老妈子,什么事情都得他指挥,明军才能干好。 这样的局面,让朱高煦不由骄傲自满,而接下来的夏原吉、黄福等人上疏更是增添了这种骄傲。 运河疏通,黄河束水闸修建大半,泥沙比较五年前骤减大半。 吴淞、黄浦两条江河泛滥次数减少,等待三年后修通就能让苏松等地百姓免于水患,粮产更加稳定。 这一件件事的汇报,让朱高煦和朱棣两人因为徐皇后病情不见好转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直到朝会结束,父子二人接受唱礼退场在华盖殿更换衣服时,朱棣还不免自夸自赞道: “古今往来,还有哪对父子能和俺们俩相比?” “确实少有。”朱高煦骄傲回应。 确实,古往今来的父子皇帝,有谁能向北开拓到奴儿干城,向南开拓到旧港,向西到俄力军民府,向东在日本建立市舶司的? 更别提在位七年时间,耕地增加一亿七千万亩,人口增加一千二百多万人了。 今年的朱棣四十九岁,朱高煦二十九岁,能在这个年纪做出和他们差不多功绩的父子,那是真的很少。 “去了东宫之后,别忘记晚上去乾清宫吃家宴。” “儿臣记得。” 朱棣在左右太监的伺候下换上常服,对朱高煦交代一句后便先走出了华盖殿。 同样换好了常服的朱高煦走出了华盖殿,并在门口见到了等待的亦失哈和孙铖。 “殿……” 孙铖话还没说完,朱高煦上去便一个熊抱。 对于身高不过五尺二寸的孙铖来说,他在朱高煦面前犹如小孩面对成人一般无力。 他被朱高煦抱了起来,双脚还在半空中扑腾了几下。 等朱高煦把他放回地面,朱高煦才道:“今日与我同乘金辂。” 他牵着孙铖的手走上了金辂,亦失哈也笑着跟了上去。 三人坐在金辂之中后,朱高煦这才询问起孙铖:“新朝八年你才入京,是我耽误你了。” “殿下哪里的话,臣能为殿下在北边做事,是臣的荣幸才是。” “换做旁人,还不一定会有这样的机会。” 孙铖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朱高煦见状也开口道:“日后为你保个侯爵。” “臣谢殿下隆恩。”孙铖倒也没有婉拒,因为他清楚自家殿下的性格。 见他应下,朱高煦也满意点头:“我在这京城被百官牵制,无法前往北边一探究竟,我的双眼除了西厂,便是你们了。” “现在我问你,那新政执行的到底如何,百姓的日子又究竟如何?” 随着年纪增长,朱高煦也渐渐开始有些不安。 他虽然拥有权力,可却没有能直接了解下面的能力,只能通过他人了解偏远地区的情况。 这种局面下,他对自己的新政其实是充满了担心的。 “殿下放心!”孙铖作揖道:“新政之地的百姓都安居乐业,按照去年情况来看,各省均田数量为山东七亩,辽东六亩,渤海十四亩,大宁九亩。” “均田政策没有变化,孔府被我派人监视,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欺压佃户和百姓。” “唯一的问题,主要还是学子毕业参与工作的年龄太小,因此面对许多诱惑时,他们的抵抗能力太低,被贿赂的数量……” 孙铖没好意思说下去,但朱高煦却十分理解。 新政毕业的学子,年龄大多在十五到二十之间。 在过去的人生里,他们一年能吃饱饭就已经是最舒坦的日子,偶尔能吃肉的话更是神仙日子。 担任胥吏后,即便他们的俸禄已经足够吃饱饭,时不时吃肉,但人的本性终究是得寸进尺。 吃不饱饭就想着吃饱饭,吃饱饭就想吃肉,吃了肉就想天天吃肉,酒足饭饱就会想女人,想权力。 这不是官学学子的问题,而是人本身就拥有这种欲望。 能克制这种欲望的人是极少数的,不然宋代和清代高薪养廉也不至于失败。 在朱高煦看来,贪腐享受美色都没什么,只要能把朝廷的政策落实,别搞什么苛捐杂税来祸害百姓,那就还能利用。 可一旦他们没有执行朝廷的新政,那朱高煦就要准备换人了。 每年二十几万的毕业生,足够他把新政数省的胥吏换个遍。 毕业岗位紧缺的苗头已经出现了,如果下面的人连这点反应力都没有,那也不适合在岗位上继续待着。 “硕鼠年年有,年年打不尽,此事是断绝不了的,伱不用内疚。” 朱高煦坐在金辂上坦然开口,并指导道:“你要做的,就是在发现这些人与我们分道扬镳后,将他们裁换就足够。” “是!”孙铖郑重点头,朱高煦也微微颌首。 他确实重感情,可他的第一身份是大明王朝的储君,第二个身份才是臣子们的殿下。 他确实容易骄傲自满,可面对事情的时候却会能冷静下来。 他在老朱手底下当了那么些年孙子,早就锻炼出来了。 “北直隶、山西、河南这三地你走访过了吧?” 朱高煦询问孙铖,而孙铖居然点头了。 “臣秘密去的三地,所见的情况也让臣对当地的新政推行有了新的想法。” “说说来看。”朱高煦来了兴致,孙铖也沉思片刻,整理了一下思绪后开口道: “说实话,三地情况各有不同,其中以山西最为不同。” “山西由于在至正年间遭受战火较少,境内山脉较多,太原以北河流较少,故此耕地其实已经开发了八九成,继续开发也不会取得太大成果。” “臣去了山西的长子县,翻看了《黄册》和《鱼鳞图册》,内容基本都是抄旧的洪武二十六年,实地情况来说,增加的耕地并不多,而口数的话,以臣判断来看,长子县口数应该不低于六万,远超黄册上记载的四万七千口。” “臣走访其它地方,大多也是耕地增长较少,人口增长较多。” “据臣判断,山西的口数,比《黄册》所记载的四百万要多,最多能达到六百万口。” “以六百万口种四千万亩耕地,看上去是比较富裕,但实际上并不富裕,当地的乡绅富户和卫所兼并田地数量起码占据全山西的四成。” “这样的兼并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就是百姓人均耕地不足,好处就是便于稳定,容易收税。” “不仅是山西,在整个天下,臣的观点都是这两个。” 孙铖的话让朱高煦点头,事实证明,地主兼并土地较严重的地方,确实容易稳定,例如晚明的江南就兼并土地严重,可除了崇祯年间江南海水倒灌而引发的粮食涨价导致社会短期不安定外,剩下的就是大顺攻陷北京后的江南奴变行为。 这两种不安定因素,都建立在社会经济下滑的局面下。 前者因为地主土地被海水吞没,佃户失去了收入来源,后者是因为被压迫太甚而导致的起义。 奴变是因为明初制度没能继续执行,朝廷放任富户购买奴仆所致,这是可控的,而前者的佃户收入来源则是得做好准备。 “山西这种地方,如果放任土地兼并,那能收容没有土地农民的便只有煤窑,而煤窑工人待遇偏低,整个山西百姓的生活环境除了这几年降低田赋而稍微舒坦些,前些年一直都不好过。” 孙铖说着这样的话,并对朱高煦继续道:“相比较山西,北平和河南河流、湖泊繁多,许多两宋时期的耕地都因为人口不足而被荒废。” “臣特意去寻访过,许多农民即便粗放耕种田地,也顶多人力耕种十余亩,亩产不高且不提,干起活来也不比精耕细作轻松,只是到了年末收割时能多收割百来斤粮食。” “但即便如此,河南和北平还是有许多耕地荒废,这些耕地复耕容易,只是由于当地人口不足导致抛荒。” “如果能给山西百姓发开荒粮与耕牛,并迁徙他们前往北平和河南,那山西的环境能变好,河南和北平的复耕工作也能快速进展。” “偌大的河南,居然只有不足一千七百万亩耕地,这实在是极大的浪费。” 孙铖如此说着,金辂也停在了东宫门前。 朱高煦下了马车,同时对身后的孙铖交代道:“你稍许回去后拟个章程给我,我要详细看看、” “臣已经拟好了。”孙铖下了马车后将怀中奏疏拿出,朱高煦也接过走进了东宫之中。 只有恢复北方经济,才能让北方从看江南脸色吃饭的身份,转变为平等的身份。 因此,孙铖的这份奏疏十分重要…… (本章完) . 第378章 家国难掌 “眼下,黄河得以疏通,束水冲沙也见成效,黄河自建文二年以来从未决口,因此移民彰德、卫辉、开封、归德都是可以的。” “北平的话,考虑到迁都问题,因此移民主要还是在靠太行山的保定、真定,而将运河两岸留给日后的江南移民。” 春和殿内,孙铖与朱高煦说着他的一路所见所闻,以及河南和北平情况。 朱高煦一边听,一边让人寻来了大明的沙盘。 在沙盘上,可以看出明初的河南、北平各县距离较远,不如江南稠密。 永乐开朝的时候,朱高煦曾经命人重新编撰《元史》,而这本《元史》历经四年,在永乐四年冬月编撰成功,朱高煦当时便翻看过。 在《元史》至正年间的记载中,至正二十八年间,河南曾十七次遭灾,加之战乱,居民十亡七八,以至于“淮以北鞠为茂草”,大部分地区荒无人烟。 由于人口剧减,朱元璋在拿下河南后,将十二个州改为县,将六十个县合并管理,就连当时两宋时人口稠密的开封府也由上府降为下府,可见河南情况多么糟糕。 相比较之下,当时受战乱较轻、水旱蝗灾较少、人口集中的山西就成为了向外移民的首选,其次便是山东。 不过由于山东支撑起了东北地区的移民,加上新政已经开始推行,山东百姓安居乐业,再去扰乱反倒容易出事,而山西人口过于稠密,百姓负担过重,必须由朝廷来合理调整当地生产资料结构才行。 “太原府、平阳府和潞、泽、辽、沁、汾五州人口稠密、交通方便,完全可以迁徙百万山西之民前往北平、河南。” “臣估计,大概需要一次性从关外调五万头驯化耕牛,十五万匹挽马,以及每年从江南调动五百万石口粮。” “如此维持两年,移民能开垦不少于五百万亩耕地。” 所谓五百万亩,这还是孙铖往少来说,毕竟山西的荒地往前数一百年都是肥沃的耕地,只要把杂草处理,那完全就是上好的耕地,头年开垦,冬季冻死一批虫卵,来年就能播种作物。 有耕牛、挽马的帮助,他们恢复生产也只需要两年。 “一口气迁徙这么多,恐怕有些困难。” 朱高煦看着地形沉吟开口道:“这样吧,今年和明年河南和北直隶的田赋与军屯自留。” “等四月过后学子抵达各地,新政开始就发动百姓移民。” “一开始先鼓励他们主动移民,派军队护送,如果效果不好,再强制移民。” “此外,不仅是山西需要移民,其它地方也需要。” “关中的陇西之地我看过《黄册》,色目人占当地六成人口,这未免过多了,并且不容易管理。” “这次移民,让陕西布政司强行从陇西之地迁徙二十万色目人进入河南生活,由朝廷发放耕牛和挽马、农具及口粮。” “你挑选些人,派得力的帮手从铸币厂带四十万贯前往当地,从他们手中购买田地和牲畜,同时让陕西布政司从西安、延安、凤翔等府迁徙百姓进入陇西,就地安置。” 朱高煦可是记得延安府百姓困苦的事情,由于缺乏水源,这里也是晚明爆发起义最多的地方。 从西安、延安、凤翔迁徙百姓前往陇西,不仅可以改变当地民族结构,还能减轻延安负担,这也是一大善政。 “是!” 孙铖毕恭毕敬的作揖应下,朱高煦见状也提起了贵州的事情。 “今日庙堂之上贵州的事情你听到了吧,有了解吗?” “听到了,臣这些年一直与四川的学子通信,去年陛下有意在贵州设置三司的时候,臣便已经关注贵州了。”孙铖回答道。 “朝臣们说贵州口数不下四百万,而朝廷则是要迁移贵州百姓外出。” “臣以为,迁出容易,迁入困难。”孙铖继续道: “从贵州山区迁徙百姓前往四川,开垦两宋时的荒地,这很容易,但只是如此,还不足以改变贵州情况。” “贵州的情况,依旧是少民多而汉民寡,没有足够的汉民支撑当地卫所。” “因此臣觉得,殿下想说的,莫不是迁移百姓进入贵州?” 孙铖很早就关注了自家殿下的移民政策,尤其是将靖难罪臣扩大并迁徙云南滇西一带的事情,更是朱高煦移民手段的高明一棋。 南北榜分卷中,中卷为什么反对的人少,多是以反对北卷居多?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滇西的那批靖难罪臣吗? 朱高煦给了这群罪臣子孙科举的机会,而这些罪臣大部分与现在庙堂上的群臣沾亲带故,可以说中卷完全有利于这群滇西罪民。 事实也是如此,上次的科举中,中卷三十名进士里,有十四名来自云南,十名来自四川,交趾与广西各有三名。 在云南的十六名进士里,又有十二名分别由大理、永昌、南甸、陇川四个府均分。 如果仔细去查,这十二人基本都是靖难罪臣的后人。 他们中了进士后,全家脱了罪籍,如今已经在南京安家了。 不过罪籍并非那么好脱的,朱高煦规定的脱罪籍只限父母、兄弟、妹嫂与子侄。 或许在后世人来看,这已经囊括了一个家庭,但在大明这個以家族为主的时代,被发配的大部分都是以家族形式发配。 也就是说,一个家族想要脱罪,起码得出十几个乃至几十个进士才行。 当然,除了这个脱罪籍的方式,朱高煦还给了当地罪民其他脱罪籍的方式。 例如开办私塾,教出一名进士的话,那整个进士可以帮助一名教习全家脱罪籍。 这条政策的设立,让滇西在过去八年时间里,私塾数量从原本的七家,一口气增加到九十二家,文风兴盛。 正是因为这样的背景,才导致了云南居然能在科举上占据中卷魁首。 云南的移民政策,是很值得贵州、广西、交趾学习效仿的,毕竟三地和云南一样都是汉少土多的地区。 交趾可以不着急,但贵州必须进一步,这样才能和云南一起来影响广西,进而影响交趾。 孙铖理解朱高煦的做法,可现在却没有那么多大罪名安插,也没有机会弄几十万识字人口发配贵州。 “纪纲、胡纶、陈瑛已经在操办了,虽然不可能有先前那么多,但波及上万不成问题。” “除此之外,赋税和户籍问题也是问题。” 朱高煦缓缓开口,孙铖也眼前一亮。 他麾下可是有不少前往税务司的官员,往来书信中,他也得知了江南赋税和户籍的问题。 这些问题,可是都可以拿出来做文章的。 如果自家殿下心狠一点,波及个几十万人完全不成问题,不过那样的话,自家殿下恐怕就会被天下儒生所针对了。 “殿下准备从什么方向着手?” “盐茶铁课。”朱高煦不假思索的回应了孙铖,目光也看向了殿门。 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而下一秒殿门口也传来了唱礼声:“殿下,吏部尚书夏原吉求见。” “宣!” 朱高煦回应一声,亦失哈也连忙示意殿内太监抬来椅子。 只是几个呼吸,换上了官员常服的夏原吉便走入殿中,并与朱高煦作揖后入座。 来到春和殿就能入座,这已经是六部官员都知道的事情了。 相比较喜欢让人下跪的那些皇帝,朱高煦起码在行动上是比较尊重大部分官员的。 “这次请你来,主要是我想对盐铁茶课进行检查,同时好好清理清理它们和沿海私盐。” 朱高煦开门见山,而夏原吉听后也皱眉点了点头,似乎觉得这事情有些棘手。 在洪武年间,大明的财政收入之中,盐税收入至少占据货币税收系统的一半。 由于百姓都要用盐,这种货物从来不用担心销量,因此在历朝历代都对食盐这种商品实行强力管控,而且对从生产食盐到最后的销售都有明确规定,大明也不例外。 早在至正年间,朱元璋就设立了盐法用以增加税收,以便获得充足的军饷,支撑自己争夺天下。 朱元璋设有专门生产食盐的灶户,为了保证食盐的产量,大明对于这些灶户的管理十分严格,一旦入籍,子孙后代不允许脱离户籍,每代人必须出一户来专门生产食盐。 他们生产的食盐只能卖给官府,并且严禁私自买卖,至于待遇的话,则是根据时间推移而逐渐下降。 洪武初期灶户的待遇是比较好的,刚开始产盐一引(四百斤)给米一石。 到了洪武十七年,将工本米折钞二贯,而钞价又大幅度下降,灶户生活入不敷出。 到了洪武二十七年,由于朱高煦建议暂缓发行宝钞并开始回收,因此灶户门的待遇改回发米一石,并优免杂役。 这种另类的管理制度,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食盐的产量,但是却给灶户带来了沉重的负担,而且也严重打击了这些灶户的生产积极性。 毕竟制一引盐需要大量的煤炭和木炭、柴火,而这些东西在江南价格不菲,一石米的价格根本不足以支撑制作一引盐。 在朱高煦看来,老朱的盐课、盐运制度十分不错,只需要稍加改动并继续保留开中法就足够。 “我想先接手盐课司和盐运司,然后改灶户为民户,专门招募制盐工人来生产食盐。” 朱高煦想要将生产源头把握住,只要他掌握了制盐场,知道每年生产出多少盐,然后再加大打击私盐力度,那盐税收入也将继续提高。 “盐引的制度不错,但数量得改改了,按照当今天下人数酌情增加。” 朱高煦说着自己的看法,夏原吉听后则是作揖道:“若是如此,那需要雇佣的工人恐怕不小于五万人。” “五万人分散在地上上,倒也不算多,不过生产盐的地方得仔细挑选。”朱高煦说道: “制盐以晒盐为主,沿海都可以,若是以熬煮,那北方必须要用煤炭,南方则是可以用柴火制盐。” “这件事情,你和孙铖交接一下,现在新政各省率先施行。” 他话音落下便准备摆手,可夏原吉却道:“殿下,臣有一事要与您说。” “说吧。”朱高煦好奇夏原吉会说什么,却不曾想夏原吉开口道:“如今新政地区的教习、胥吏、官员、里长、粮长等数量已经多达三十七万六千余人,每年支出俸禄折色为八百七十余万贯,而朝廷全年折色不过二千九百余万贯。” “今年新政一口气推行三省,臣与户部官员们算过,俸禄支出会进一步达到一千二百八十余万贯,占据朝廷赋税折色的四成。” “若是按照这种待遇继续下去,臣以为新政最多再推行陕西及陕西行都司,随后便无法推行下去了,毕竟天下兵马俸禄在九百余万贯左右,其余地区俸禄则是在五百万贯左右。” 夏原吉虽然是吏部尚书,但户部的许多事情也由他帮持着,因此他才能如此了解户部情况,才会为郭资前来提醒朱高煦。 不过面对他的说法,朱高煦却轻笑道:“我可没说要让这二十几万人都成为胥吏。” “您的意思是……”夏原吉小心翼翼询问,朱高煦也开口道:“若是真的招募这二十几万人,那每个省起码会有五万胥吏,你想想朝廷需要那么多胥吏和教习吗?” 朱高煦端起茶杯抿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后继续说道: “这二十几万人里,朝廷只需要十万,其中八万负责四个地区的新政,剩余两万负责检查盐课、盐运司,接管制盐场。” 说出结果后,朱高煦也无奈道:“没有压力,大部分学子都觉得毕业就海阔天空,可以混吃等死了。” “若只是如此还好,可就去年都察院弹劾审问来看,去年被处置的新政胥吏、教习数量高达四千六百余人。” “这是否是说明,他们根本就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差事?” “给他们一些动力,另外再改改胥吏和教习的规矩。” “从即日,胥吏任期三年结束后,由都察院展开京察,对天下新政胥吏进行考核,察举。” “能者向上,破例拔擢为官员,弱者被裁汰,想要继续担任胥吏,就返回原籍地参与官学补考。” “至于在任期间为非作歹,贪赃枉法的,则是与家人一同发配奴儿干城、黑水城等地。” “除此之外,从明年开始,只有成绩乙等以上的可以担任胥吏与教习,甲等进入太学研学。” 朱高煦给新政学子定下了规矩,而这规矩不可谓不难。 单拿毕业考成绩乙等来说,前几日毕业的二十四万六千余考生中,只有不到三万人的成绩达到乙等,而甲等更是只有两千七百余人。 这样的难度,丝毫不比科举差。 “那丙、丁二等的学子该如何去向?” 孙铖很清楚这群人的数量有多么庞大,因此紧张询问起了朱高煦。 朱高煦闻言则是看向了亦失哈,亦失哈也主动开口道: “参军也不失为一条出路,毕竟新政这次推行过后,卫所就要被裁汰,只保留编制,不保留军屯田和军籍了。” “当下北直隶、河南、山西的屯田兵多达二十万,战兵仅有十万。” “裁汰这二十万屯田兵后,各省还需要募兵八万,河南两万,山西、北平各三万。” “这八万兵卒,殿下准备从学子之中招募,最低参军三年,三年后可以自己决定去留。” “如果要离开军队,军队根据其官职而发放三倍的俸禄作为退伍费。” 亦失哈说罢,孙铖点了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并不觉得新政学子会觉得当兵耻辱,毕竟这些年随着战兵待遇的不断提高,战兵几乎也是一份让家人光荣的差事。 尽管现在没有了入伍田和抚恤田,但十贯的入伍费和一百贯的抚恤金都算是不少的财富。 官学子弟每日上午下午各三节课,其中下午的最后两节课就是马术和骑射、短兵训练,因此他们本事并不算差。 单说上次的科举中,关外学子基本都在骑射和举石中取得不错的得分,反倒是江南学子成绩都不算理想。 正因如此,近两年来江南马匹价格飙涨,许多私塾和富户都在买马给自家学生、孩子练习骑射。 “除了参军,还有兵马司可以让他们就职。” 朱高煦开口提醒孙铖,并对夏原吉开口说道:“五城兵马司的模式,可以搬到下面一千四百多个县上,每个县设一百到一千不等的兵马司兵卒。” “兵马司兵卒除了不配备火绳枪外,其余都和战兵一样标配。” 各县县城此刻基本由屯兵驻守,可随着新政施行,屯兵除了在边疆和少民繁多的地区还需要以外,内地根本就不需要屯兵,取而代之,数量稀少但精锐的兵马司兵卒就可以上场了。 “臣需要回去算算才能知道。”夏原吉没有贸然同意兵马司的推行,而是准备看看大明能不能在取消内地屯兵后,在内地供养起足够的兵马司。 “具体的,你们两个一起商量商量,天色不早了,我要是还不去乾清宫,稍许乾清宫就得派人来催我了。” 朱高煦起身送客,夏原吉几人也纷纷起身,跟着朱高煦走出了东宫。 在朱高煦带着亦失哈上了金辂后,夏原吉才对孙铖作揖:“孙侍郎如果没有事情,不如与我前往府上商量一下户部和吏部的事情?” “谢夏尚书邀约……”孙铖知道夏原吉是东宫的人,自然不会抗拒什么。 很快,他们二人走出了宫城,而朱高煦也乘坐金辂抵达了乾清宫。 距离大朝会结束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他看似没在春和殿待多久,但实际上现在已经过了午膳的时间。 “你来晚了。” 隔着老远瞧见朱高煦,朱棣靠在椅子上,不满的招呼了一声。 朱高煦没理会这老头,目光一直放在朱棣身旁的那人身上。 那是徐皇后,可如今的她看上去十分消瘦,体重恐怕连七十斤都没有。 尽管她只是坐着,朱高煦却都能感受到她的疲惫和虚弱。 趁着没走进殿内,朱高煦轻声询问:“安南有进展吗?” “没有……”亦失哈小声回应,声音透露着一种绝望。 “知道了。” 朱高煦的目光黯淡几分,声音也透着一股失落。 他走进了殿内,对殿内主位的朱棣和徐皇后作揖:“儿臣来晚了,望父亲和母亲恕罪。” “快入座吧,你来的不凑巧,高燧刚刚出宫去了。” 徐皇后十分消瘦,可目光却依旧慈祥,声音沙哑却带着温柔。 听着她的声音,朱高煦脑中始终会出现前身被她照顾,以及自己在渤海与她通信的画面,鼻头一酸。 “是……”他声音突然沙哑了起来,朱棣见状立马咳嗽道: “好了好了,让乐班来表演两首曲子,这殿里连点正旦新春的气氛都没有。” “是!”王彦闻言,急忙让人召来了乐班。 很快,随着乐班入殿,朱高煦谱写的那些曲子也开始演奏起来。 郭琰牵着朱瞻壑的手从侧殿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名抱着三四岁孩子,长相俏丽,眼神妩媚的妃子。 那是与朱高煦共处过一段时间的张奉仪,她怀里抱着的便是四岁的朱瞻圻。 说起来,朱高煦已经一年多没和她见面了,这种时候理应和她聊聊,不过经历了刚才的事情,朱高煦着实没有心情与她交流感情。 他沉着眸光许久没有开口,目光时不时看向凑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朱棣和徐皇后,也想到了远在云南的朱高炽一家子。 过了片刻,他回头对郭琰开口道:“伱给大嫂写封信,说贵州的战事马上结束,让她与大哥带着瞻基他们来趟南京吧。” 闻言,郭琰愣了愣,但很快将目光放到了身材消瘦的徐皇后身上,随后回头与朱高煦对视的同时点了点头:“好……” (本章完) . 第379章 白手起家 “开始总是深深切切心心念念,你情和我愿,然后总有清清浅浅挑挑……” 正月,在江南还有些微微发凉的时候,西南的云南却依旧艳阳高照。 在黔国公府男丁都在贵州厮杀的时候,靡靡之音从汉王府内传出,两班数十名乐师弹奏敲打各种乐器,殿内十余名身材丰腴的舞女跟随曲子舞蹈。 明明穿戴整齐,可她们却能给人极致的魅惑,给人一种罗衣从风,长袖交横的美感。 “殿下,张嘴……” “嗯嗯,好吃好吃。” 坐在殿内主位,摔了一跤的朱高炽此刻脚上打上了石膏,可怀里却左右各自搂着两名身穿罗衣的舞女。 两女长相俏丽,身材丰腴,此刻靠在朱高炽怀里,不时向他投喂水果。 朱高炽的手也不安分,在两女身上探索,偶尔摸到什么曼妙柔软处,便爱不释手的不停揉捏,惹得人脸颊泛红。 “继续继续……” 朱高炽乐呵呵的笑着,即便怀里有了俩个,目光却依旧在那十几名舞女和乐女身上打量。 只可惜他还没享受足够,便听到了殿门传来了声音。 “王妃,殿下他……” “快快快,起来跳舞!” 听到殿外的阻拦声,朱高炽连忙把手从温柔乡之中抽出,示意两名舞女起身去跳舞。 两名舞女见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连忙起身跳舞。 故此,当张氏闯进来的时候,只看到了坐在自己位置上安静看舞乐的朱高炽。 “哎呀,你来了啊,来来来……刚好我们一起看老二编曲的《风月》。” 朱高炽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般招呼张氏,张氏见状皱着眉越过众人,走到朱高炽身旁坐下后,立马抓住了他的手嗅了嗅。 “殿下这手倒是味道颇多啊……” 张氏若有所指,朱高炽只能赔笑道:“刚刚喝了几杯奶,老二说喝奶对骨头好。” “呵呵……”张氏轻笑几分,懒得揭穿他,只是从袖中拿出一封信。 “这是太子妃写的,陛下和娘亲、老二都让我们准备一家人去一趟南京,看样子娘的情况不太好。” “我娘?!”听到张氏的话,朱高炽连忙抢过那信,一目十行的看完了所有。 “要不再养养,等腿好再去?” 张氏看着朱高炽一瘸一拐的模样有些担心,朱高炽却恢复了冷静:“不行,老二既然催我,那肯定是觉得娘出问题了。” “你现在就让人收拾东西,我们三天后带着瞻基去南京,瞻埈和瞻墉年纪太小,就留在府里等我们回来。” 提起自家娘亲,朱高炽便心里着急了起来。 张氏见状,也连忙让人去收拾,并亲自给郭琰写去了信,说明他们会前往京城。 也在他们行动时,云南的情况实际也并非那么安稳。 正月初九,镇康的土司作乱,得知消息的王瑄旋即带兵前往镇康,与在镇康镇守的哥哥王魁一同镇压了当地的叛乱,并借机将当地土司改土归流。 在云南北边,四川行都司的建昌大雪山也爆发了叛乱,沐春得知消息后派遣何福分兵去镇压叛乱。 由于大雪山和镇康相继叛乱,朱高炽他们一时间无法前往南京,而得知消息的朱高煦也连发教令,让何福、王瑄早早平叛。 对于任何一个国家来说,年末与年初无疑是最繁忙的阶段,大明同样。 【臣都察院御史张怀……】 拿着手中奏疏,春和殿内的朱高煦眉头紧皱,旁边的亦失哈也十分紧张。 他手中的这份奏疏,是都察院御史张怀弹劾李失、李齐等人在苏松二府强买田地的事情。 “强买的田地,是士绅富户的,还是平头百姓的?” 朱高煦抬头询问亦失哈,亦失哈闻言回礼道:“是富户和士绅的,毕竟平头百姓的耕地散乱,不容易购买。” “倒是士绅富户,他们兼并百姓耕地都是成片状兼并,因此买他们的地则是一整块连在一起的。” 亦失哈如此说着,朱高煦闻言想了想,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情是你告诉他们的吧?” “奴婢……”亦失哈跪了下来,低着头道: “都是渤海出来的弟兄,陛下和殿下虽然不吝赏赐,但他们手中除了殿下和陛下赐予的千余亩庄田外,便没有其它可以生钱的路子。” “这些年,他们没少与我抱怨说燕府的许多人都在京城购置了商铺、田地,就他们因为殿下约束而只有少量庄田,钱放着都积灰了。” “奴婢一想也是,因此知道殿下准备想要将苏松二府作为土化肥试点后,这才与他们说了这件事。” 亦失哈解释完,安静等待朱高煦开口,朱高煦则是沉吟道:“你买了没有?” “奴婢没有,毕竟奴婢孑然一身,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有必要买,但奴婢给家中兄弟们购置了两千多亩。” 亦失哈先说明自己的态度,又惭愧的说出自己给家里的兄弟购置了两千余亩耕地。 朱高煦听罢,沉吟片刻后才开口道: “苏松二府的土地他们可以买,但仅限苏松二府的土地。” “此外,所有购买的土地都给我丈量好,让衙门的人登记造册,不要偷税漏税。” “殿下放心,这点奴婢已经交代过了。”亦失哈连忙点头,朱高煦见状也摇了摇头,将手中奏疏放下后,继续处理起了其它奏疏。 不过这些奏疏里,大部分都是燕府和渤海诸将在苏松二府买田的事情,由于这群家伙财大气粗,因此苏松二府的耕地价格硬是被从每亩十二贯抬到了二十六贯。 许多贫民和富农见状纷纷变卖耕地,又自发组织去当他们的佃户。 一开始朱高煦以为是勋贵们强买强卖,又强迫农民当他们的佃户。 可是仔细一查,却是许多农民经受不住诱惑贩卖了田地,又借着勋贵们需要佃户去报名。 由于朱高煦早就出台过相关政策,因此在永乐年间的佃户还是有保障的,例如地主田租不得超过六成。 这么一来,佃户就能收获四成粮食,算下来就是每亩一百二三十斤,并且田赋还由地主交。 因此,江南的土地兼并速度远比朱高煦想的要快,百姓们以为自己拿到了钱,还找到了长期工作,殊不知这只是小聪明,真正聪明的是得到了政策的勋贵和群臣们。 苏松二府的官员大多已经换成了渤海出身的官员们,在他们的奏疏中,土化肥的消息传开过后,苏松二府的土地交易便变得十分频繁。 在新政中,土地交易都需要前往衙门更换新的田契,而田契上的田主名字也会得到更换。 在整个交易中,官府每亩地会收取一百文的契税,而近半年时间里,苏松二府一共收取了四十四万六千多贯的契税。 也就是说,在过去半年中,苏松二府的土地交易情况是四百四十六万余亩。 其中有没有重复交易,朱高煦不太清楚,但这种势头他没有必要阻止。 一来是不好阻止,二来是这样的土地兼并更方便收税。 从二府数千家勋贵富户手里收税,总好比从三百万人口手中收税要简单多。 不过能收上来税的前提是朝廷必须能压住这群人,不然他们就会开始隐匿田地,偷税漏税,如晚明那群江南富户一般。 两宋并不限制土地兼并,可他们却很少有收不上来税的时候,说到底还是一个管理问题,晚明的管理简直稀烂。 当然,这两個问题只是次要原因,朱高煦不阻止的主要原因还是想利用渤海和燕府的诸将进入苏松二府土地市场,然后着手对苏松二府的土地进行丈量。 他们兼并的越多,朱高煦推行新政时,丈量土地难度就越低,因为渤海和燕府无疑依附皇权,而他们许多行径都是江南官员所不喜的。 将他们投入江南市场和江南官员竞争,这对于皇权来说没坏处。 唯一要注意的,就是防止他们同流合污。 整理了手中奏疏,朱高煦将弹劾苏松二府土地兼并的奏疏放到了一旁没有处理。 他准备用苏松二府作为试点,看看如果不阻止土地兼并,苏松二府三百万百姓是否会受到影响。 如果影响不大,并且能帮助朝廷增加税收,那自己也可以将这套政策向江东六府,江浙沿海、沿江这十几个府进行推广。 这么想着,殿外也传来了唱礼声。 “臣户部右侍郎孙铖,求见殿下……” 殿门响起了声音,不得不说孙铖虽然是文官,但嗓门却是真的大。 “进来吧。” 朱高煦开口回答,不多时便见孙铖走进了殿内。 见他进来,朱高煦也合上了奏疏,等待他入座开口。 “谢殿下……” 入座前,孙铖感谢行礼,而后入座。 在他入座后,他也没有遮遮掩掩,而是直接作揖道: “殿下,派往贵州的两万名胥吏已经抵达京城了,如今正在外城的大教场就近等待调令。” “全部抵达了?”朱高煦倒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快。 但仔细想想也不奇怪,毕竟随着政策下发,只要学子们眼睛不瞎,都能感受到朝廷对毕业学子担任胥吏的政策收紧,谁都不想因为迟到而错失这个让全家人享福的机会。 “全部抵达了,如今就等着殿下您分配胥吏给各县了。” “另外,这是夏尚书让臣转交给殿下的调任奏疏。” 孙铖拿出了一份奏疏,朱高煦从亦失哈手中接过打开后仔细看了看。 这份奏疏中的名单,基本都是从辽东、山东、四川三省和五个都司在任新政官员中有政绩的人选。 从府衙到县衙都有人选,不过其中主动报名贵州的数量稀少,朱高煦数了数,仅六十七人。 这样的情况让朱高煦皱眉,新政之下,一个县的官员数量比洪武年间要多,一共是六人,分别是正七品的知县、正八品的县丞、从八品的主簿、正九品的教谕和从九品的典史、掌管兵马司的巡检。 典吏和巡检之前是不纳入品级的,而新政之下则是最低的从九品。 虽然官职低微,但却有了上升通道,而胥吏中的吏员、镇长、里长、粮长等人却需要参加科举,考上举人才能继续上升。 考举人虽然没有考进士的难度那么大,但也是要与几十万人共同争夺不到两千名额的,同样是百里挑一之人。 “六十七人,顶多维持一个府。” 朱高煦皱眉看向孙铖,孙铖也作揖道:“夏尚书的意思是,先对播州分出的遵义府派遣官员,维持前方大军的粮草畅通。” “至于其它的府邸官员,则是可以从今年的科举中选拔派任。” “另外这六十七名官员中位于四川的官员已经前往了遵义府,并带去了相应的熟练胥吏。” 孙铖解释完,朱高煦略微颔首,随后将奏疏合上。 “既然是这样,那就先这么办吧,胥吏与官员们一同出发。” 交代过后,朱高煦便继续看着孙铖,孙铖也没有其它事情,因此起身作揖后缓缓离去。 不多时,春和殿内又响起了朱高煦朱笔批阅的声音。 也在他批阅的同时,从四川重庆府前往贵州遵义府的崎岖山道上也挤满了人。 二月中旬的贵州依旧寒冷,高山浓雾让人头发上尽是水珠,远远看去好似所有人都白了头。 那不足两丈宽的崎岖山道上,数千民夫们驱赶挽马拉拽各样工具走在最后,在他们的前面则是上千名各类工匠,以及数百名读书人的队伍。 “孟明,这路也太难走了。” 人群队伍中,一名二十七八岁的儒生抱怨着,而他身旁那二十出头的青年儒生则是轻笑: “若是这地方不够偏远,也轮不到我们前来担任高官。” 面对湿滑崎岖的山道,青年儒生依旧能够笑出来,不得不让人佩服。 “老实说,你现在后悔没?” 擦擦胡须上的露水,那二十七八的儒生开口询问,而被他询问的那青年儒生也笑了笑:“有什么可后悔的?” “若不是朝廷给予了恩典,我们之中多少人连读书都困难,终其一生不过就是海边打渔的渔夫,码头扛货的力夫罢了。” “如今我徐硕徐孟明被朝廷破格提拔为遵义知府,已经是天大的恩宠,如何还敢后悔?” 徐硕轻笑着开口,旁边那人也苦笑道:“你要这么比倒也不错。” “好了,还有二十里路就到桐梓县了,你得好好准备了。”徐硕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两人也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向前方继续走。 耗费一个时辰,他们总算气喘吁吁的赶到了那所谓的桐梓县,也是他们进入遵义府的第一个县。 只可惜,这个所谓的县,与他们印象里的县简直是天差地别。 “这是我的县?!” 站在山坡上,看着那由木墙圈起来,里面生活着千余人的桐梓县,那二十七八的儒生不敢置信,身旁的徐硕也心里一沉。 他们忐忑的率领队伍走下了山去,随后便在桐梓县门口见到了两名等待许久的胥吏。 他们在见到徐硕他们的时候,连忙小跑上前迎接:“章程(刘才),见过徐知府、王知县。” 二人是徐硕他们提前两个月派来沟通的胥吏,自然认识徐硕他们。 “这就是桐梓县?”知县王章不敢置信的看着这简陋如乡村的地方,章程闻言也苦笑道: “遵义府适合置县的地方并不多,桐梓已经算平坦的地方了。” “在之前,这里只是一个驿站,除了驿馆和马厩,剩下的寨墙与二百间木屋都是黔国公他们修建留下的。” 章程汇报了桐梓县的情况,王章听到后与徐硕面面相觑,不由咬牙道: “我就知道,以我的政绩顶多做一个主薄,如今提拔为知县,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先进去看看吧。”瞧着连集镇都称不上桐梓县,徐硕也不免忐忑了起来。 尽管和蹇义商量决定前往贵州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没想到遵义的情况居然是这样的。 现在他都有些担心自己的治地遵义县(播州城)是个什么情况了,总不能和桐梓县一样吧。 想到这里,徐硕和王章带着目瞪口呆的桐梓县五名官员和四十多名胥吏走进了桐梓县的木墙了。 在寨子内部,那两百处木屋已经被百姓所占据,并且他们还在炮制木头,准备继续建造房屋。 他们穿着青黑色的衣服,男人穿着青黑色的左衽上衣和长裤,女人则是右衽上衣和圆领胸前交叉上装两类,下装为各式百褶裙和长裤,颜色也以青黑色偏多。 “这些百姓都是被改土归流土司留下的苗家百姓,昨日军中的刘千户来说,还有两千多洞蛮人在迁徙的路上,算上这里差不多有四千人。” 章程解释着,而那群百姓也害怕的看着他们,纷纷停下了手中动作。 “寨中有一百披甲的军中弟兄,不过他们一般不管百姓,只负责维持治安。” “我来的时候那刘千户说,他们只负责到我们的兵马司训练好,然后就要前往南边平叛去了。” “这期间的政务他们不插手,需要帮忙的话可以帮忙。” 章程解释着桐梓县的一切情况,同时从怀里拿出了一本文册:“这就是桐梓县的所有情况了。” 王章接过打开,徐硕也凑了过来。 【二百六十七户,一千六百二十七口,男丁五百二十六人,未成丁三百二十四人,女七百七十七人。】 【屋舍二百处,驿馆一处,马厩一处,牛二十六头,挽马十二匹,猪三十四头,家禽四百二十七只,粮三千六百石……】 “孟明,伱得支持我啊!” 瞧着手中的文册情况,王章怀疑自己管理的不是一个县,自己也不是一个知县,而是一个镇长。 与徐硕的身份不同,王章是辽东官学中举的学子,虽然也是关外,但始终比不上吉林城出身的徐硕。 徐硕能被破格提拔为遵义知府,除了没人愿意来外,也有他吉林城身份的缘故。 这次徐硕入贵州,蹇义是给了他许多帮助的,他手下有七百多名胥吏和一千六百多名工匠,此外还有六百匹挽马和两万余石粮食,五千多贯钱。 不和徐硕哭穷,王章真不知道和谁哭穷了。 “我倒是想帮你,但现在我得看看遵义县是个什么情况,得再走访走访各县是个什么情况。” 徐硕咽了咽口水,遵义府内有遵义、桐梓、绥阳、仁怀、湄潭五县,如果每个县都和桐梓这么穷,那他恐怕真得向朝廷上疏求援了。 “我先给你留三千石粮,各类工匠各十名,胥吏三十名,教习十名和四夷馆翻译一名。” “其它的,你等我走访一个月再给你调拨。” 徐硕做出承诺,然后与王章在土路上行走,偶尔想与这些百姓交流,却因为语言问题而无法交流,只有依靠四夷馆的翻译才能了解对方困难。 “我虽然知道苗语,但侗语和其它却不知道,王知县得找些人翻译才行。” 四夷馆的翻译汗颜作揖,王章闻言则是心力交瘁,只觉得桐梓县兴许就是他这辈子的养老处了。 “军中应该有精通这些语言的,我到了播州后给黔国公写信求几个人来帮你。” 徐硕拍了拍王章的肩膀,并不希望他气馁,毕竟桐梓县的地势情况可以说这一路走来最好的地方了,好好开发还是有希望凭借功绩更上一步的。 “希望有吧,只是这桐梓县连耕地都没有,我看来只能坐吃山空了。” 王章看着文册上那仅有的两亩菜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情绪。 “我去了遵义看看,杨氏家族治下耕地应该不少,不然他们吃什么?” “就算没有,你也不用担心,大不了像你在大竹县当典吏一样,带着百姓们慢慢开荒就是,粮食我会想办法。” 面对王章的气馁,徐硕不断为他打气,同时看了看桐梓县的情况,随后让自己身后的官员命令所有工匠前来桐梓县,为桐梓县加急修建些屋舍。 很快,千余名工匠砍伐树木,坯土为墙,只是半日时间就修出了十余间单间的屋舍。 尽管十分简陋,但总比没有要好。 瞧着那十余间简陋的屋舍,以及空旷的四周,徐硕不免咋舌,祈祷自己的府治不会这么贫困…… (本章完) . 第380章 背有靠山 “这么大!” 二月十九日,带着数千人的队伍,作为遵义知府的徐硕总算抵达了曾经的播州城,如今的遵义县。 隔着好几里,他就已经看到了四周成片的稻田,以及远处那矗立在山边的播州城。 在满是山脉的贵州,突然能见到遵义那么大的坝子还是令人有些震撼的。 由于没有遮挡物,整个遵义坝子被徐硕一览无余。 光是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坝子,便足足有数十万亩耕地,再往后还有河谷平原。 可以说,遵义县的情况远超徐硕想象,就连跟在他身后的几名官员都纷纷松了一口气,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走!去看看!” 徐硕来了力气,带着众人向着遵义城走去。 来到遵义,他们也能感觉到当地军队肉眼可见的变多,山道口总有兵马驻扎,哪怕是徐硕他们都需要接受盘查。 这样的氛围,让众人这才想起了当下的贵州也在经历战事,尽管遵义府比较安全,可南边和东边的叛乱却络绎不绝。 留驻遵义城的是瞿郁,而沐春、瞿能、沐晟等人则是在各地平叛。 瞿郁倒是没有迎接徐硕,但徐硕也不在意,他们走上了那夯实的土路,并向着播州城靠近。 在播州城外,身穿各类民族服饰的百姓正在田间种地,田地旁居然还有用混凝土修建的水渠。 徐硕有些惊讶,但一想到沐春当初治理昆明,开辟三十万亩耕地后,便将这一切想到了他的身上。 “光这个坝子上的耕地和水渠,今年衙门的产出就少不了。” 徐硕身后,遵义府同知的赵轨开口感叹,徐硕也点了点头道:“以这里为根基支援各县,尽快让遵义府恢复产出,支撑大军补给的同时,继续开垦荒地。” 徐硕看到了许多还没有开垦为耕地的坡地,那些坡地的坡度不算大,可以开垦为梯田来种植作物。 他在巴县任职时,便主持开辟过不少梯田,尽管都是书本上的知识,但实际运用起来后,效果十分显著。 思绪间,徐硕他们也来到了遵义县的城门处,而城门口则是有一名卫指挥使在等待。 见到徐硕徒步而来,这名指挥使还略微诧异,随后作揖道:“敢问是否是徐孟明徐知府?” “是我,这是官印和文书。”徐硕从身旁的官员手中接过官印和文书递了过去。 卫指挥使检查过后点了点头:“瞿都督已经将宣慰司衙门更换了牌匾,我现在派人带您前去。” “此外,前往其它三县的官员则是由我们明日开始护送前往。” 卫指挥使的话让徐硕紧张起来:“怎么了,有战事吗?” “一些小土司不接受改土归流,在山林之中流窜,不用担心。” 卫指挥使倒是不把这种事情当事情看待,不过徐硕身后的其余三县官员胥吏则是面露忧色。 他们虽然是自发前来贵州的,但若是为此丢了性命,那才是令人后悔莫及。 “没事的,不用担心,有我大军在,些许小土司不成气候。” “你们若是担心,我可以陪同你们一块去。” 作为知府,徐硕在这种时候笑着开口,安抚了众人的同时,也让众人察觉了自己的失态。 “我等只是紧张罢了,不必劳烦知府了。” 众人纷纷作揖,徐硕见状点了点头,随后对卫指挥使作揖道: “我们带来了一万七千石粮食,若是大军缺粮,可以与我商量调走。” “多谢!”卫指挥使回礼,而后侧过身子示意他们入城。 徐硕见状回礼,他身后的官员们也纷纷回礼,而后跟随徐硕脚步走入遵义城中。 一走入遵义城中,城中情况便让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作为播州杨氏经营五百余年的地方,遵义城内铺满了河石制作的石砖,道路也十分宽阔。 城中中轴线的主干道足有三丈宽,街道两旁的建筑高度大多在一丈六尺左右,有汉家建筑,也有一些类似吊脚楼的砖石小楼建筑。 因为在城内,因此倒是没有城外吊脚楼那种设置栏杆走廊,楼上住人,楼下作畜厩的情况。 能住在播州城内的百姓,大多都是和杨家沾亲带故的,因此汉化的十分明显。 除了少部分人依旧穿着麻布染青蓝二色的无领长衫外,其余基本都是穿着汉人的里衣褡护和长裤。 能穿里衣的人,基本是不会去干活的,如刚才徐硕他们一路走来,但凡要干活的百姓,都会穿着短衣前往田间,并在抵达田间的时候脱下衣服,赤膊干活。 作为自小在海边捉鱼,帮忙耕地的徐硕来说,他很清楚这是农民担心磨破衣服而做出的不得已举动。 “这城内的人,都在城外有耕地吗?” 徐硕询问带路的千户官,那千户官闻言则是边走边回应道:“原本都有,但改土归流后,与杨家有关的田地都被没收了。” “衙门那边有《黄册》和《鱼鳞图册》,都是弟兄们丈量出的情况。” “按照朝廷的新政,这田地怎么分,那就是您自己需要处理的事情了。” “不过我们虽然收了耕地,但他们的钱财却没收,因此光以前攒下的钱财,就足够他们挥霍好几年了。” 千户官一边说一边带路,不过街道上的人比较少,想来是因为被迁出贵州了。 徐硕作为重庆府的巴县知县,自然是了解播州迁出百姓的事情。 他不仅了解,还参与其中,为迁移百姓准备了不少粮食。 就过去半年的情况来说,播州起码迁出了几十万口人。 正因如此,四川布政司才耽搁了这么长时间,直到开年二月才将他们调派来遵义。 “到了,这里就是之前的宣慰司衙门。” 千户官的声音将徐硕唤醒,他往前方看去,却不想这宣慰司衙门居然修建在山上,并且相比较衙门,这里更像是军事堡垒。 好在这小山不算高,不然上下一次估计得累的气喘吁吁。 “多谢带路。”徐硕作揖回礼,并从袖中掏出了一吊钱。 虽然只是百来文,但蚊子再小也是肉,那千户官笑着接过回礼,而后便离开了。 离开前,他还特意吩咐看守衙门的兵卒好好干活,别怠慢了众人。 “走吧,进去我们这衙门看看是什么情况。” 走入遵义府衙,其中许多东西虽然已经搬走,但衙门建造时所用的昂贵木料却无法带走。 府衙南北长二百步,东西宽一百二十步,足以容纳数百人在其中办公,并且还有亭台水榭供人休息。 “这府衙,都快比得上布政司衙门了。” 走到一处水榭中,同知赵轨感叹一声,徐硕也啧啧几声:“不知道花了多少钱粮才能修建起来。” “不管耗费多少,总之现在是我们的了。”赵轨轻笑,他和徐硕是同届进士,不过一个出自吉林城,一個出自长春城。 “知府,文册都取来了。” 水榭外,遵义府的通判、与推官、巡检带着文册走进了水榭中,徐硕和赵轨闻言也走出书房,在水榭正厅与众人坐下。 他们开始翻看《黄册》与《鱼鳞图册》很快便了解了遵义府和遵义县大概的情况。 遵义府有耕地五十六万九千四百余亩,但其中仅遵义县就有二十四万六千余亩,剩下三个县合计三十二万三千余亩。 这么看来,其它三个县情况也不算差,最差的应该就是王章的桐梓县了。 在黄册上,桐梓县的人口记载是四千二百二十四人,应该是算上了迁徙过去的那些百姓,但依旧是五县之中最少得。 遵义府有民十七万六千余口,人均耕地三亩余,有耕牛五百六十二头,挽马六百七十七匹,并不算多。 检查了黄册和鱼鳞图册后,徐硕便紧急将所有官员召见于府衙会厅,在众人入座后开口道: “都看到了吧,遵义府情况就是这样,比旁边设立但还没有人任职的平越府来说算好了。” “三日后,大家准备准备,各自前往自己的县核实情况。” “如果情况无误,那首要做的,就是提出各自的问题,到底是缺了翻译,还是缺了教习,吏员、工匠。” “这次蹇布政使给了我们很大支持,朝廷给的支持更不用多说。”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尽管年纪轻轻,可徐硕却很有官派,气势上能压住众人。 “大家都在各县做过官员,应该知道农业是经济之根本,其次才是手工业。” “不过农业和手工业的关系不一定要排先后,我们当下要做的,主要还是看看哪个县适合修建水泥场,哪个县交通不方便,需要向三司衙门申请火药扩宽道路,哪个……” 徐硕说了一堆,主要说的就是缺了什么东西就说,他来想办法。 不过缺的东西抵达后,他必须要见到实打实的政绩,东西都要用到实处。 尽管很年轻,可徐硕做事很老派,也很实诚。 他与众人开门见山,众人也不好意思和他打小算盘,毕竟能主动申请来贵州的,没有几个是怕穷的。 “我最后再交代一句。” 一刻钟的时间,徐硕便交代了所有事情,但到了最后他补充道: “遵义府不比其它地方,这里的少民众多,语言是我们最大的问题。” “因此在面对百姓的时候,大家还是好好说话,心平气和,避免矛盾升级,耽误诸位的仕途。” 说完最后一句话,徐硕便站了起来,对众人躬身作揖:“遵义府十七万六千余口百姓,就拜托诸位了。” 众人见状纷纷回礼,随后各自散去。 待他们走后,赵轨留下与徐硕带着翻译走出了衙门。 他们前往了遵义县内较为繁荣的一条长街,这条长街比起其它街道更为繁荣,光看街道两旁那刷上白灰的沿街二层店铺就能看出。 寻了一处酒馆,二人走了进去,并见到了一名虽然是汉人打扮,却说着一口仡僚(仡佬族)语的小厮。 “你们是汉人?” “是汉人,今日跟着官员们来送物资的,不过明天就要走了。” 翻译笑着回应,那小厮闻言也来了兴趣:“这批官大人是哪里的官?” “当然是来你们这里上任的。”翻译男子回应,那小厮闻言连忙询问:“你们当官的人好吗?” “还不错吧,听说之前在巴县当差,他走的时候巴县的一些百姓还舍不得。” 翻译一边说,一边看向徐硕,徐硕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小厮和翻译,因为他听不懂仡僚语,只能和赵轨大眼瞪小眼。 “李柏,你们说什么呢?” 赵轨询问,李柏却摆摆手示意等会告诉他。 “真有那么好的官?”小厮不信,但还是给翻译倒上了一碗水。 李柏笑着拿起碗喝了一口,笑道:“我也不知道,但一路上跟他们来这里,他们倒是还挺好说话的。” “路上我还听说他们要来这里分田地,好像……” “真的分田?分多少?”小厮闻言声音忍不住拔高,而那声音也让四周数量不多的食客关注了这边。 “不知道,反正说是要分田。”李柏感觉有些引人注目,便搪塞了过去。 “分就行,分就行,分了田我就有赚头了。” 小厮乐呵呵的笑着,其余食客得到消息也纷纷激动的凑在一起聊天,显然他们同样期待分田地。 “有了田你准备干嘛?不做活计了?” 李柏好奇询问小厮,小厮连忙摇头:“做!当然做!” “有了田还做?不伺候田地了?”李柏诧异,可小厮却道: “你先说伱们点什么吃,我再告诉你。” “有什么菜?”李柏回头看了眼挂在柜台的一块块菜牌,瞪大了眼睛。 菜牌上有汉字和多种语言,但这不是让李柏惊讶的东西,而是菜牌下的价格。 【炙鹌子脯二十文、炒白菜十文】 “一个炒白菜都十文?!” 李柏不敢置信的看向小厮,小厮咋舌道:“我们这地方就是这样,没有盐,想吃热菜肯定贵。” “盐价多少了现在?”李柏询问,小厮则道:“你先点菜吧。” “来条鱼和一盘猪肉和一只片鸭,另外来三碗米饭。” 虽然已经知道了菜价贵,但李柏还是硬着头皮点了三个菜。 在他点完菜后,那小厮才开口道:“一斤盐二十文。” “二十文?”李柏诧异道:“官盐不是才十几文吗?” “您也说了那是官盐,可我们这里没有官盐,现在二十文一斤的盐价都是官军便宜卖的,不然得三四十文一斤。” “换做之前,有的吃不起盐的都只能烧草灰来吃。” 小厮记下了菜名,回答了盐价的问题后便让庖厨做菜去了。 在他走后,李柏才将刚才打探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听到遵义盐价二十文一斤,徐硕和赵轨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得赶紧向朝廷批盐引,找行商贩卖盐才行。” 赵轨看向徐硕提醒,徐硕也道:“我也知道贵州缺盐,却不知道缺盐缺到这种程度。” “不过单一运盐来没办法解决问题,还得看看其它的问题。” 这么想着,三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聊,然后在饭菜上桌时问了问菜市的位置。 待吃饱喝足,三人起身继续在县内游荡,不多时便见到了摆着贩卖的菜市。 由于没有专门的集市,所以遵义城四个城门附近都有城外的百姓挑着菜前来贩卖。 徐硕蹲下挑拣蔬菜,同时对面前那名身材不足五尺的仡僚老人询问道:“一斤多少钱?” “一斤不卖的,十斤一文钱,或者三两粮食。” 仡僚老人说着价格,李柏负责翻译。 徐硕闻言爽快的付了钱,起身同时与赵轨说道:“看样子他们这边货币还是比较少的,不然也不会继续保持以物易物的情况。” “要是运盐进入这里,首要就是让百姓们手里有钱才行。” “我们这次带来了五千多贯新钱,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徐硕说罢,赵轨便反应道:“你准备发工钱给百姓?” “对,这几日是农忙,等农忙过后雇佣百姓将各县道路拓宽,至于具体工价,我们可以再问问,然后定价。” “到时候可以在发工钱的附近摆摊卖官盐,这样路也修了,盐的问题也解决了。” 徐硕说着自己的主见,赵轨却给他浇了一盆冷水:“这样倒是不错,不过我们的钱不够修葺这么多条路。” “确实不够,但可以想办法。”徐硕说着,便与赵轨交流道: “我有一个学长在太学就读三年,主攻的就是作物,如果能请他暑假来这里看看,兴许能看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路费的事情不用担心,我自掏腰包请他来。” “那倒不用。”赵轨摇摇头:“只要是为了府里的事情,钱理应由府上出。” “我只是羡慕你居然能和太学的学长拉上关系,长春城人口不多,至今还没有一个考入太学的。” “你我又何尝不是?”徐硕打趣赵轨,赵轨闻言也爽朗一笑。 确实,但凡能考上太学,谁又愿意去参加科举。 尽管太学学子至今没有任何一人担任官职,但谁都知道进入太学的人才是真正的东宫门生。 入了太学,还担心缺少官职吗? “对了,官学的事情得想想办法才行,语言是个大问题。” 徐硕提到了官学问题,赵轨也点头道:“刚才开会你看到没,四县教谕各个愁眉苦脸,估计都在头痛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我等会让人去军中找瞿郁都督,然后对教谕和教习们进行语言培训。” “你明天带人去看看,找合适的地方筹划建设官学。” “好!”赵轨点头,随后继续与徐硕前往遵义城内的大街小巷转悠。 在这里,语言是阻碍二人的大问题,离开了李柏,他们几乎成为了聋子和哑巴。 一个语言问题,足够他们头疼许久,因此原本只限教谕和教习的语言学习,到了最后也演变成了全府官吏学习。 经过几日的走访调查,徐硕这才书写了奏疏,将所有政策都写了出来。 由于贵州三司的官员还没有凑齐,因此他的奏疏依旧由四川布政使司送往京城。 待这份奏疏送到朱高煦案头,朱高煦也几乎皱着眉看完了一切。 “这个徐硕还是不错,去遵义短短几天就弄清楚了当地百姓的问题,还有治理遵义的难题。” 坐在春和殿里,朱高煦拿着奏疏与身旁的亦失哈讨论,可亦失哈却笑道:“就是这人要的东西也太多了。” “嗯……”顺着亦失哈的目光,朱高煦也看到了奏疏上徐硕希望朝廷支援的物资数量。 先不提那两千头牛,单十万石米和四万斤盐、十五万斤铁,就足够人头痛了。 “耕牛暂且放下,先把粮食和盐运给他们,另外再从四夷馆调学习苗、仡、侗、瑶等语言的官员前往遵义帮助他们把土地给均分了。” “要想让贵州长治久安,首要就是让当地的百姓,感受到他们的生活在发生变化。” “杨昇他们舍不得对百姓下本钱,但朝廷不能舍不得。” 朱高煦用笔将耕牛圈红写下待定,将后面的物资则是圈起来写下了批准。 亦失哈见状拿起奏疏,顺带还提了一嘴:“殿下,这徐硕是吉林府出身的进士。” “喔?”朱高煦来了兴趣:“是吉林城还是四周的?” “吉林城的,但是是从山东迁徙去吉林城的。”亦失哈补充一句,朱高煦闻言却道: “无碍嘛,吉林城的百姓本来一开始就是由山东迁徙过去的。” “这样吧,两千头耕牛虽然没有,但沐春不是在黔南缴获了不少挽马吗?” “给沐春写封信,调过去给遵义府,遵义府早点恢复生产,军队的后勤压力也能小一点。” “是!”亦失哈笑着点头,亲手写了一封信给黔南的沐春,朱高煦也不忘提醒道: “让沐春先解决大雪山的啰啰,好让汉王可以出发来南京。” 亦失哈闻言点头,而后补充上了这一句。 做完这一切后,他便让人将奏疏和手书发回贵州,朱高煦这边也记住了一个叫做徐硕的吉林进士。 (本章完) . 第381章 炮击忽鲁谟斯 “有制!” “永乐九年三月初四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永乐八年三月初四,随着鼓乐声奏响,鸣放鞭炮,永乐戌子科殿试传胪宣告开始。 贡士们早已在奉天殿外丹墀两边拜位上排列,执事官高举放有皇榜的榜案来到丹墀御道上放定高唱,贡士们也纷纷唱礼。 “戊子科殿试金榜第一甲第一名萧时中,赐进士及第。” “戊子科殿试金榜第一甲第二名苗衷,赐进士及第。” “戊子科殿试金榜第一甲第三名王骜,赐进士及第。” “戌子……” 随着执事官唱出第一甲三人、第二甲和第三甲的第一名共五人姓名,诸多贡士有激动有失落,但都无法挽回戌子科科举已经结束的事实。 在执事官念罢,众进士随着口令俯、起四拜。 当这一切礼制结束,执事官则是举着皇榜走出奉天门左门,将皇榜张挂于长安左门外。 在他返回过后,众贡士才得以走出长安门观榜,而同时应天府官员们则是用伞盖仪仗,派遣专人送新科状元归第。 与此同时,奉天殿内文武百官依次入班,有鸿胪寺官员于丹陛中跪定致词:“天开文运,贤俊登庸,礼当庆贺!” “噼里啪啦——” 当致词结束,鞭炮声作响,而高坐上位的朱棣也缓缓起身,百官退朝,戌子科殿试传胪仪式也宣告结束。 整个流程中一如既往的没有出现东宫朱高煦的身影,不过在流程结束后,长安门外皇榜处的五名进士却在一辆马车的接引下返回了东华门,并被人步行带进了东宫之中。 “张兴、戌子科第二甲第九名,辽东沈阳人。” “吴柯,戌子科第二甲第十四名,辽东海州人。” “刘观,戌子科第三甲第五名,山东登州人。” “王谦,戌子科第三甲第七名,山东青州人。” “傅宽,戌子科第三甲第十三名,云南曲靖人。” 五个进士入殿后,先后自报家门,其中云南曲靖人的傅宽无疑十分引人注目,其余四位进士都隐晦看了一眼他。 不过在这里的都不是什么愚笨之人,以他的姓和籍贯,大家不难猜出他的身份。 “赐座。” “谢殿下恩典……” 高台上,朱高煦开口赐座,五位进士连忙回礼,坐下后这才看清了这位东宫太子,关外之主。 无疑,众人都被朱高煦的体型所惊到,即便坐着也与众人站着一般高,长相端正,浓眉长目之余,八字胡平生几分威严。 “你们都算是我的故人,此次新科关外报名学子不下八万,却只杀进了你们五人。” “召你们来,便是与你们讨论科举过后任职事宜。” “眼下朝廷在贵州、河南、湖广、交趾、云南、广西都缺乏官员,我也不想强迫你们,你们主动说想去什么地方。” 朱高煦说罢,五位进士显然被他这开门见山的话给说的不知所措,唯有傅宽在短暂慌乱过后作揖开口道:“臣想在云南任职,离家近些。” “好。”朱高煦没有拒绝,而是回头看向亦失哈,亦失哈也微微躬身道:“阿迷州土司叛乱刚被平定不久,距离曲靖城仅三百里不到。” “改弥勒州为县,先从知县担任开始吧。”朱高煦并未因为与傅宽的父辈相熟就让他担任知州。 “谢殿下恩典!”听到朱高煦的话,不过二十岁的傅宽松了一口气,起身作揖回礼。 他继承了傅家的那体型,接近六尺的身高和端正长相让人看着舒服。 “坐下吧。”朱高煦安抚下他,紧接着询问其余几人。 其余四名进士面面相觑,最后才起身作揖,同时说出了自己想要去的去处。 无一例外,他们四人都选择了离家近的河南,毕竟西南之地瘴气、疟疾颇多,他们都是官学子弟,自然了解西南情况,生怕自己前往西南后患上疾病,错失大好人生。 对于他们的选择,朱高煦倒也没有表露出失望和其它表情,只是点头后为他们想好了去处。 做完这一切,他与五名进士一起用膳,与他们聊着关外的情况,直到黄昏才放他们离开。 在他们走后,朱高煦才返回了位置上坐下,眉头微皱。 “五名进士,一百七十二名举人,居然仅有十二人愿意前往西南,愿意前往贵州的不过三人。” 朱高煦开口透露出不满,亦失哈闻言也连忙给他斟茶安慰:“学子们主要也是担心自身安全,相较于云南,贵州几乎是白纸一片。” “不过这般选人,愿意前往贵州的官员无疑能在当地做出一番事情出来。” “也有可能受不了,请我调换他们。”朱高煦喝了一口茶,不满回应。 亦失哈见状没有多说,朱高煦见亦失哈不说话也没有跟着继续说下去。 过了片刻,他才拿起了朱笔,同时开口道:“与他们相比,遵义府那群人倒是显得格外不错了。” “对了,那个知府叫徐什么来着?” 虽说记忆力超群,可随着每日公文处理加多,朱高煦有时候也会想不起来一些细微的小事。 “徐硕,山东迁徙吉林城出身。”亦失哈提醒道。 “嗯。”朱高煦颔首:“最近干得如何?” “蹇义上奏的奏疏中,遵义府的情况十分不错。”亦失哈介绍道: “那人在春耕之后雇佣百姓修路,准备将遵义通往重庆府的道路扩宽,同时在修路工人领取工钱时,以官盐十五文的价格贩卖官盐。” “这一来一去,居然让其支撑着修了十里路,而且还是殿下拨给钱粮未到的情况下。” “原本的路不过两丈宽,并且还有许多不足一丈的崎岖处。” “如今道路被往里扩宽三尺,许多崎岖处也被炸平。” “播州杨家开发的铁矿都被他接手,并在当地寻到了石灰岩,看样子是准备弄炼铁场和水泥工场了。” 亦失哈毫不吝啬的将遵义府发生的大部分事情介绍出来,朱高煦听后也感到诧异:“他上任多久了?” “不到半个月”亦失哈的回答让朱高煦来了兴致。 “不到半個月的时间,居然能做这么多事情,这些事情若是给其它官员做,恐怕没有三个月不见成效。” “若是我大明朝的官员,都能有这徐硕的干劲,那新政也不用推行了,各府县各自发展也能让朝廷繁荣昌盛。” 朱高煦靠在椅子上,很满意徐硕这个人,同时也抬手道: “让蹇义再给他调拨十万斤盐,另外加大四川的盐产,对前往贵州贩卖食盐的盐商也加以警告,贵州之盐价不得超过二十文。” “运往朵甘、乌斯藏的盐则是依旧使用开中法,运粮前往朵甘,根据距离按照五到十石粮的标准给盐一引,运粮前往乌斯藏,根据距离按照二石到五石粮给盐一引。” 盐一引四百斤,按照贵州最高不得超过二十文的盐价,一引盐就是八贯钱,而一石粮从四川购买则是三百八十文。 朱高煦仔细算过,从成都买米十五石运往三塘、道坞等县能送抵十石,运往昌都则能剩八石,运往那曲能剩下五石,运往喇萨则是三石,运抵日喀则则是两石。 就这,还是木土、刘昭、李英这两年来招抚当地番人修路的结果。 如果按照之前的道路情况,从成都出发的十五石粮食,运抵日喀则时能剩一石就不错了。 “去年西番之地,耗费军饷、粮食多少?” 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闻言则是前往书架,熟练的从中翻找出了一本文册。 “军饷和粮食、赏钱合计是二十万四千贯,一百二十四万石。” “如果还要算上雇佣当地番人修路的耗费,那合计耗费三十六万九千余贯,粮二百一十六万四千余石。” 亦失哈说罢,不由得继续道:“庙堂之上许多官员都对此事诟病颇多,认为无需驻扎如此多兵马。” “你觉得呢?”朱高煦反问亦失哈,亦失哈闻言却道: “奴婢觉得耗费确实很大,不过去年西番之地纳马赋五万六千余匹,且仅是朵甘和半个乌斯藏的马赋。” “光是这五万六千余匹马,其价值便不下五十万贯,也能补贴许多。” “若是把大军减少,恐怕不一定能有如此多的马赋,许多部落也会对朝廷阳奉阴违,如洪武年间一样。” 亦失哈的想法依旧与朱高煦默契,西番的支出虽然大,但获得的马匹也多。 在明军驻扎的驿站附近,没有哪一个部落敢于置之不理朝廷的马赋政策,每个部落每年都将马匹交付各地驻军,驻军则是回赐茶叶。 这看上去是在贸易,但实际上获利的一方是明军。 仅过去三年,大明从西番获马数量便已经不下十万匹,大多都可以作为乘马乘骑。 “你能这么想就好。”朱高煦颔首,紧接着拿起了两份奏疏: “这是建州左卫和建州中卫的阿哈出与猛哥帖木儿奏疏,以及鲸海卫指挥使郑峻的奏疏。” “建州左卫和建州中卫已经招抚了东海府地区的绝大多数女真,他们上奏麾下有四千六百余户,兵丁三千七百余人。” “不过郑峻的奏疏中却说他们麾下养有夷丁五千余人,请朝廷警惕。” “朝鲜那边已经几年没有动静,因此我准备让陈昶率兵前往东海府,在合兰、双城、海阳修建城池,实控地方。” 朱高煦懒得和朝鲜扯皮,反正法理在他这边,现在率兵掌控东海府,顺带管辖猛哥帖木儿等人刚好是时候。 “那奴婢现在就派人去给肇州侯陈昶传信。” 亦失哈见状,提笔写下东宫教令,随后让人将教令下发。 见他做完一切,朱高煦这才点头道:“吕宋那边的金矿开采也步入正轨,听闻过去半年产出黄金六百余两。” “这虽然不算多,但随着开发力度增强,产出也会越来越多的。” “让蒋贵分兵向南北开拓,不要有什么顾虑,粮食都由交趾负责。” 朱高煦交代着一件件事,亦失哈也很有耐心的将所有事情记录。 也在他们记录之余,一支舰队也击破了无数海浪,来到了一处商船往来频繁的海峡。 海风不断刮来,毒辣的太阳照在人身上,让皮肤都感到略微刺痛。 “按照新得国向导的指引,前面就是忽鲁谟斯海峡(霍尔木兹海峡)了,进入海峡后,海上有一大三小四个岛屿。” “这四个岛屿,倒是很适合我们在上面设置官场。” 甲板上,陈瑄与身旁的郑和商量着抢下霍尔木兹海峡上的四个岛屿,郑和听后微微颌首: “殿下说过,对帖木儿国无需遵守太多礼数,因为他们无礼在先。” “既然如此,那就先拿下这四个岛屿,然后炮击忽鲁谟斯城!” 关键时刻,郑和同样展现出了自己的决断,而一旁的陈瑄闻言,当即咧着嘴笑道:“放心,看我的!” 说罢,陈瑄开始回头看向忽鲁谟斯海峡。 作为连接中东地区波斯湾和阿曼湾,并且是阿拉伯海进入波斯湾的唯一水道。 忽鲁谟斯海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即便这个时代没有石油,但它依旧重要。 在忽鲁谟斯海峡北岸是正在内斗的帖木儿国,还有最重要的港口有忽鲁谟斯港。 相比较北岸,海峡南岸是的阿曼则是一个由部落的松散势力,不在郑和的考虑范围内。 先拿下忽鲁谟斯港和海上的岛屿,然后控制忽鲁谟斯海峡,这便是他和陈瑄想做的事情。 “铛…铛…铛……” 在时间推移下,随着未时(13点)到来,忽鲁谟斯港上响起了钟声。 隔着十余里,他们得到了海上商人的消息,并见到了海平面出现的大明舰队。 忽鲁谟斯派出了己方的外交船只,舰队前军的千户官也侧头看向了自家指挥使:“指挥使,要让他们过来吗?” “过来?”陈佐轻哼一声:“给老子开炮!” “是!”听到进攻军令,休息了三个多月的明军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 上次明军灭亡锡兰国后,郑和便派遣三艘战船和六艘马船押运锡兰国的王公大臣们前往南京,并留下西洋卫和六百余名官吏治理锡兰国,等待郑和他们返航。 兴许是明军灭亡锡兰国的消息传开,至此他们一路向北都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阿难功德国很爽快的在古里划出了一片区域给明军建设官场,巴赫尼曼、剌泥、喀赤、新得等国也纷纷满足明军补给条件。 一直行驶到隶属帖木儿帝国的木克郎时,郑和便放开了手脚,让明军对帖木儿国的沿海城池展开炮击,并在木克朗留下了国书。 国书的内容主要是帖木儿国两次扣留明朝使臣团队,并杀害使团不少随从人员的事情。 末了,郑和在国书上写道:“我会率领天朝军队前往忽鲁谟斯,在那里以血还血!” 正因这份国书,此刻正在北部与马麻黑交战的哈里勒不得不临时征集了许多商船来充当战船,同时分心对付明军,同时派军队前往忽鲁谟斯等待,派使臣准备与明军交涉。 然而,得到了朱高煦会意的郑和还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明军的进攻即将展开! “呜呜呜——” 未时四刻,伴随着下西洋舰队三百余艘战船和马船展开,他们开始了他们的行动。 一万八千余名水军操作着战船将忽鲁谟斯港包围,并无视了对面无数商船请求议和的旗语,毅然决然的点燃了火炮的引线。 “轰轰轰——” 宛若闷雷作响,一时间所有帖木儿商船的船主都脸色大变。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数以千计的石质炮弹砸向了上百艘帖木儿武装商船。 “额啊!” “躲避炮击!” “射石炮!” “最少两千门!” “轰轰轰——” 一时间,甲板上乱作一团,数以千计的炮弹打来,由于威力巨大,往往能直接打穿一层甲板。 这些不过五六百料的帖木儿帝国商船在开战的一瞬间便被击垮,并且随着明军舰队的不断逼近,伤亡越来越大。 “这到底有多少门火炮……” 忽鲁谟斯港口上,躲在港口遮蔽物背后的大臣乌尔萨脸色惨白,他正在直观帖木儿帝国临时舰队的覆灭。 面对明军的舰队,这支由一百艘武装商船组成的舰队,宛若刚出生的婴儿般脆弱。 明军的舰队熟练的在海上交替炮击,一支舰队炮击结束,身后的舰队行驶向前,露出自己的侧翼开始炮击,重复不断。 每一轮炮声响起,都代表数以千计的石弹飞射而来,都代表数艘武装商船的被击穿。 尽管它们没有沉没,可那破破烂烂的甲板上是无数被击碎木刺重创的水手和士兵。 他那些木刺要了他们的性命,更有甚者是被二十斤的石炮弹当场打成肉泥,脑袋扁平。 “哔哔!” “轰轰轰——” 明军的木哨声不断响起,每一次响起都代表一轮轮炮击。 忽鲁谟斯港上的五千帖木儿军队脸色惨白,他们如乌尔萨一样,只感受到了自己在这支舰队下的脆弱。 在忽鲁谟斯港上的这五千军队分别由两千辅兵和一千地方骑兵,两千步兵组成。 他们手中仅有十二门射石炮,而这已经是他们最能拿得出手的武器。 可是面对明军那动辄数百上千门的射石炮,他们实在不知道自己手中的十二门射石炮有什么用。 在他们的围观下,上百艘武装商船投降的投降,沉没的沉没,开战不过一个时辰,帖木儿帝国的临时舰队全军覆没。 接下来,忽鲁谟斯五千帖木儿军队直面舰队的时候。 “举白旗!告诉他们我们是来谈判……” “轰轰轰——” 猛烈的炮声遮盖了外交大臣乌尔萨的声音,在击垮帖木儿临时舰队后,陈瑄与郑和没有打出任何旗语,而是向忽鲁谟斯城区发动了炮击。 “撤退!不要在港口上!” 骑兵们开始撤退,步兵与辅兵们也是连滚带爬的撤退。 面对如此强大的火力,哪怕是帖木儿帝国的直属精锐也要败下阵来,更不要提他们这群地方军了。 “轰轰轰——” 凶猛的石炮弹砸入城中,许多房屋被击穿,在街道上逃跑的帖木儿军队也遭到了炮火的重点打击。 上百枚人头大小的石弹落入街道中,砸死一名士兵的同时与地面发生碰撞,化作跳弹在街道上跳走。 只要沾到它,不管穿戴多么厚重的甲胄,士兵所面对的都只有死亡这一条路。 鲜血染红了墙壁与街道,整个忽鲁谟斯港传出了哭嚎声与凄厉的惨叫声。 乌尔萨被两名骑兵护卫着撤离,全身发软,连手中的马缰都无法握紧。 他看着街道上那被砸碎的尸体,肉块散落一地。 此刻他脑中不是忽鲁谟斯港口丢失所面对的惩罚,而是面对这样的明军,他们是否还能保住克尔登以南的广袤地区。 在他躲避炮击的同时,郑和也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对身旁的陈瑄冷静开口: “帖木儿的军队撤退了,告诉弟兄们准备登陆,先拿下这忽鲁谟斯,构筑好工事,再将海上的那四个岛屿拿下。” “不继续追击?”陈瑄连忙询问,并指着忽鲁谟斯港说道:“就刚才那帮游勇散兵,只要我们上岸,我敢保证可以拿下克尔登!” “如果这里能制作火药,我甚至有自信打到伊斯法罕城!” 郑和摇了摇头:“殿下没让我们拿下克尔登,现在先拿下忽鲁谟斯,然后用信鸽在各处官场把消息传回去,等待殿下教令。”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思考片刻后才望向忽鲁谟斯道: “若是殿下说让我们继续北上,那到时候伱率军北上给他们一些教训。” “好!”听到这话,陈瑄磨拳擦脚,嗜战的表情不带半点遮掩,直接回头与海军们说道: “上岸,所有东西缴获后统一分配!” “是!!” (本章完) . 第382章 河中风云 “我们的舰队全灭,乌尔萨丢失了忽鲁谟斯?” 在一座外表贴淡青色彩釉面砖的清真寺中,当一名二十四五岁的青年将手中的信纸展开,跪在他王位之下的是前来送消息的快马。 撒马尔罕,这是帖木儿帝国的首都,也是帖木儿花费心思营建的繁华之都。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帖木儿将波斯、叙利亚、伊拉克和印度掠来的能工巧匠和文人学者统统安置在自己的都城撒马尔罕。 为了实现他建设庞大帝国的宏图,同时也为了满足自己好大喜功的虚荣,帖木儿授意他们将撒马尔罕建设成了当时世界上最富有最华丽的都城之一。 除了大明的南京、苏州等城池,世界上确实很少能找到与它相媲美的城池。 坐在宫殿王位上的人,是如今的苏丹哈里勒,而此刻的哈里勒心情十分愉悦,因为他的对手马麻黑在前不久遇刺身亡。 因此忽鲁谟斯地区的乌尔萨等人才会将事情通报自己,如果不是马麻黑死的正是时候,忽鲁谟斯港几乎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现在不同了,马麻黑死了,自己的对手只剩下了国内的叛军们。 况且对于大明,他也早早释放了善意。 与郑和等人认为的帖木儿依旧拘禁傅安、郭骥等人不同,在哈里勒在永乐六年九月便释放了傅安等人,因此他认为郑和只是还没收到国内的消息罢了。 “再派人去和他们沟通,就说大明的使团已经被我放回,如果他们需要赔偿,我可以给予他们一些赔偿,但忽鲁谟斯港必须归还。” 由于信纸有限,哈里勒无法完全了解忽鲁谟斯的情况,但在他看来,这只是皮藓之患罢了。 明军从海上远道而来,即便带来了足够的军队,也不过几千上万人罢了。 只要收拾了国内的这群家伙,他很快就能腾出手来去收拾郑和他们。 况且,这样的回答,也能让波斯地区的贵族们满意,起码他们的苏丹依旧有庇护他们的意思。 “可是南边的沙哈鲁并不服从我们,而且城内……” 跪在地上的大臣试探性的劝阻哈里勒,可哈里勒却皱眉道:“城内都是我忠实的部下。” “总之忽鲁谟斯的事情就这样,我们已经放回了他们的使团,他们还想怎么样?” “这件事不用再说了,整顿好兵马,我要让我的叔叔们知道,他们的侄子不是东边大明的建文!” 哈里勒起身离开了宫殿,大臣见劝说无果,当即便摇头退出了宫殿。 在君臣商谈结束的几日后,明军炮击并拿下忽鲁谟斯的事情开始传开,原本因为马麻黑之死而渐渐稳定的帖木儿国也暗流涌动了起来。 在陆地上,比撒马尔罕距离忽鲁谟斯更近的赫拉特也得到了消息。 这里是帖木儿第四子沙哈鲁的驻跸之地,而当他得到这条消息的第一时间,他便率先召见了一个人。 “这就是你们送给我的礼物?” 一座穹顶宏大的清真寺内,身穿丝绸长衣,头戴珠宝头巾的三旬男子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坐在下首位的一名男人。 不同于河中地区人种的长相,坐着的那名男人虽然穿着帖木儿国的服饰,可面孔却是实打实的汉人。 “炮击忽鲁谟斯只是射石炮的引线,现在引线被点燃,撒马尔罕也即将爆发动荡。” “如果您能抓住这次动荡,那距离您成为王国的苏丹便只有一步之遥了。” 当男子缓缓开口,沙哈鲁也向前倾了下身子:“你们要什么?” “我们只需要忽鲁谟斯海峡的那几个岛屿,同时希望在忽鲁谟斯港附近建造一个用来补给舰队的官场。” “如果您同意,我们可以将忽鲁谟斯交还给您,壮大您的声势。” 男子微笑回答,同时继续道:“比起哈里勒,您的上位更适合我们的利益,因为您愿意发展经济,尤其是海上经济。” 他在夸赞沙哈鲁,沙哈鲁闻言十分受用,靠在椅子上说道:“中原的丝绸、瓷器、茶叶和红糖都是我们需要的东西,我没有理由拒绝和你们的交流,更何况我也可以凭此来收税。” 他在试探自己是否能向大明商人收税,男子闻言也轻笑:“这是自然,我天朝商人如果在贵国触犯法律,贵国亦可联系属国馆联合处理。” “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沙哈鲁举起了自己的银杯:“希望你们能搅动更大些。” “您大可以放心。”男子回敬一杯酒,随后在沙哈鲁的示意下离开了宫殿。 在走出宫殿的时候,当地的军队护送他前往住所。 走在赫拉特的街头,尽管这里的房屋很多,也有许多清真寺矗立着,可街道上的人口却十分稀少。 赫拉特人口的稀少,得益于二十多年前帖木儿对当地的屠杀。 尽管后来沙哈鲁成为了赫拉特的总督,可赫拉特整整消失了一代人,这些人口并不是短时间内能补充回来的。 不得不说,单从局面来看,沙哈鲁的局面与朱棣的局面差不多,不同的是,他比朱棣幸运了太多。 “好了,就到这里吧。” 走到一处颇具河中风格的宅院面前,男子叫停了两人,在仆人推开门的同时走进了这处院子内。 砖石修建的院子里有着不少活动的人,不同的是他们的面孔都是与男子一样的中原面孔。 男子走进了一间屋子,屋子内则是另一名男子在擦拭着自己的腰刀。 “如何了?” 他一边擦刀,一边询问走进来的男子,而那男子则是吐了一口浊气:“你可以向你爹汇报消息了,沙哈鲁对我们的态度确实很好。” “看样子是成了。”男子笑眯了眼睛,而他的身份便是大明西厂驻河中百户所的百户官,同时也是西厂都指挥使,沐阳伯胡纶的次子胡季。 他率领河中百户的弟兄们来到河中地区已经三年了,一开始他们只需要负责收集情报,但从去年开始,东宫那边开始让他们接触沙哈鲁,并在撒马尔罕布局。 只是半年多的时间,他们根本来不及布置,郑和就已经炮击忽鲁谟斯了。 就连他们也是才刚刚得知哈里勒释放傅安等人的消息,并且刚刚和西厂驻西域百户所确定了傅安等人位置。 他们虽然被释放,但由于战乱问题,直到去年十月才抵达亦力把里,按照时间来看起码还有一个月才能抵达郭镛驻扎的瓜沙二州。 不过即便如此,对于郑和他们依旧用傅安等人作为借口,他们也并不觉得不妥。 傅安使团一共一千五百余人,被释放的不足一千人,剩余五百余人基本都因为疾病去世。 就凭这五百多条人命,足够大明炮击忽鲁谟斯了。 “虽说此次我军师出有名,但三宝太监对帖木儿国内情况不甚了解,恐怕还以为哈里勒正在与马麻黑交战。” “我准备亲自前往忽鲁谟斯,把帖木儿国内情况告诉他们,让他们做好准备。” 胡季将腰刀归鞘,并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没了你,这边和撒马尔罕怎么办?” 男人询问胡季,胡季也拍拍他的肩膀:“有你刘勉在,我大可放心。” “更何况,那撒马尔罕的问题已经十分明显,哈里勒年纪轻轻,根本无法控制麾下部众。” “不出意外的话,他恐怕会被驱逐撒马尔罕,亦或者与那群人在撒马尔罕大打出手。” 胡季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下巴,一旁刘勉闻言皱眉道: “如果是这样,我们为什么还要扶持沙哈鲁?” “一個分裂的帖木儿国,比一个整合一统的帖木儿国更好。” “不对。”胡季摇摇头,用沉着的目光看向刘勉的同时开口道:“帖木儿国就是河中地区定心针,帖木儿国的存在能让河中地区大量胡鞑继续在这里太平生活。” “不仅如此,北边的钦察部(金帐汗国)也能在外部势力影响下,保持着松散的联盟。” “要是没有帖木儿国,那河中地区开始战乱,许多胡人都会东迁加入瓦剌部或亦力把里,这对朝廷来说更不是什么好事。” 胡季说到这里,忍不住起身将旁边收拾好的行囊拿起,腰刀别在了腰上:“这里就交给伱看着了,我和胡大他们几个去一趟忽鲁谟斯。” “速度快的话,三个月我就能赶回来。” “你都做好了决定,我反对也没用。”刘勉摇头起身,并将胡季送向了后院。 在后院,五名身穿当地长衫的西厂力士已经准备好了,牵着马与骆驼,胡季接过马缰,翻身上马。 他们用马鞍书拴着骆驼的缰绳,在刘勉的注视下走出了院子。 也在胡季前往忽鲁谟斯的时候,忽鲁谟斯被明军拿下的消息开始向整个中亚地区传开。 最先得到消息的,无疑就是刚刚击败帖木儿军队,成功复国的黑羊王朝。 在洪武年间,黑羊王朝立国,并成为札剌亦儿王朝的藩属。 然而随着帖木儿入侵,两国被灭,两国国主分别逃亡奥斯曼帝国避难。 在帖木儿结束西征返回河中后,他们又在永乐二年率领军队回到巴格达并攻占巴格达,但好景不长,不到一年时间他们又遭遇帖木儿军队的驱逐,并被马穆鲁克王朝拘禁。 永乐五年,得知帖木儿死在讹答剌,马穆鲁克王朝释放了他们,而被释放的他们在释放后回到阿塞拜疆,并在次年战胜帖木儿军队,重占大不里士。 帖木儿之子的米兰沙阿作为阿塞拜疆总督,当即集结军队与优素福作战,双方在阿塞拜疆地区打的不可开交。 不仅如此,巴格达地区也叛乱不断,帖木儿帝国向西入侵的脚步被阻挡。 尽管阻挡了帖木儿帝国的军队,但两国国主依旧觉得自己势单力孤,因此在得知大明攻献忽鲁谟斯港后,他们便派遣使者秘密偷渡到了忽鲁谟斯与郑和见面。 他们与郑和接触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份,期间乌尔萨组织了许多次进攻,试图夺回忽鲁谟斯,但却一直被明军挫败。 面对连续四次进攻而不得的局面,乌尔萨只能像一只鸵鸟一样在忽鲁谟斯北部驻防,再没了想要夺回忽鲁谟斯的想法。 “我们想联合您,共同结束帖木儿对波斯和阿塞拜疆的破坏。” 忽鲁谟斯港的一座清真寺内,当站在殿内的黑羊王朝使者说出这句话,坐在主位的郑和与他身旁的陈瑄面面相觑。 “你能给我们什么?” 郑和回头看向那名使臣,那名使臣则是开口道:“我听说帖木儿曾想对贵国出手,而如果他们能够覆灭,我相信对贵国是有好处的。” “呵呵……”听到使臣的话,陈瑄忍不住笑了出来,郑和则是瞥了他一眼,憋着笑咳嗽道: “大使,你来这里之前,应该见过我们在港口上的战船,已经我们在城中的军队了吧?” “当然,您的军队神圣而不可战胜!”使臣不吝赞美。 “那我告诉你,这只是我天朝军队的冰山一角呢?”郑和笑道: “这样的军队,我天朝还有一百万。” “那么,现在您还认为我们会担心一个帖木儿国吗?” “一…一百万?”使臣磕磕巴巴的说出这个数目,他本能认为这是在说谎,可是一想到大明居然能从如此遥远的距离,组织这样一支军队来到这么遥远的地方,兴许大明还真的能拉出一百万军队。 “如果是这样,您的国家无疑是世界上最为强大的国家。” “没错!”郑和一点都不客气,直接说道: “正因如此,我们对国外的土地毫无兴趣,之所以拿下忽鲁谟斯,也只是因为帖木儿曾经扣押过我们的使团,至今还未释放。” “我们来,只是为了给他们一个教训,讨要一个公道罢了。” “如果他不愿意给,那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将这块地方划给有能力又爱好和平的国家了。” 郑和双手一摊,使臣顿时眼前一亮:“我国无疑是最爱好和平的国家!” “这你说的不算,还得我们好好考察才行。”陈瑄打断了他,同时摆手道: “至于夹击帖木儿国,我们需要先看看帖木儿国是否会释放我国使团。” 陈瑄说罢,郑和接上话茬:“贵使先下去休息吧,我们商量过后,会给您一个答复的。” “那我会等待两位消息的。”听到这话,黑羊王朝的使臣也只能行礼离开。 倒是在他走后,陈瑄摸了摸自己的短须:“这帖木儿国怎么还没动静?” “应该是消息还没送达,我记得他们国家南北也有两千余里。”郑和解释着。 “唉!”叹了口气,陈瑄不舍道:“我感觉这个地方也不错,拿下这个地方,我们可以对海峡里的各国收税,而且也能依靠航路来囤积足够的物资,就是不知道这趟航程还剩下多少。” “差不多五万里吧,如果算上前往东洲先遣队的距离,那就更远了。”郑和感叹着。 他们这次下西洋已经出航一年余五个月了,航行距离也早早突破了两万里。 算上还未走的五万里,他们前后大概要走七万里。 当然,他们还算好的,因为他们还要留下不少兵马在航道各地驻扎。 说到底,他们并未与东洲的民族交流过,因此先遣队如果遭到驱赶,无法立足的话,那他们也将会和下西洋舰队一样撤回大明,并把消息带回去,筹备第三次下西洋。 不过要是他们能在当地建立基本的外交关系,那郑和他们也就能再下一次西洋,直接前往东洲北部地区,并派遣一支规模更大的先遣队穿越东洲和北洲之间的陆地,前往它们西部沿海地区建设官场了。 只要那个官场能建设起来,日后大明就可以走更近的大明海航线了。 尽管那条航线还没有人走过,但他们这一路走来,按照自家殿下制定的航线,基本没有出过问题,想来走大明洋的航线也是如此。 “对了,民营的商帮们如何了?” 陈瑄询问郑和,他很好奇这群民营商帮这些日子在干嘛。 由于大明和帖木儿闹翻,因此民营商帮们根本不敢前往巴格达进行贸易。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在忽鲁谟斯的街头巷尾出没,想尽办法把货物贩卖给停留在此地的他国商人。 这些商人也是十分憋屈,商船被帖木儿征调,然后被明军击毁。 现在大明商人来强买强卖他们还不敢反抗,生怕引起巡逻明军的检查。 郑和将这群人的所作所为告诉了陈瑄,陈瑄听后倒也没说什么,倒是郑和对他说道: “海军的弟兄,你得好好说说,我听闻许多弟兄在城中与那些舞女混厮。” “与舞女混厮这有什么的?”陈瑄皱眉看向郑和,觉得男人找女人十分正常,更别说动辄就十天半个月不上岸的海军兵卒了。 “与舞女混厮还好,我就担心有的人会强抢民女。”郑和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他的话倒是提醒了陈瑄,因此他起身道:“我去和陈佐说说。” 陈瑄走出了宫殿,并骑马向着码头赶去。 不得不说,经过郑和的提醒,陈瑄这一路上回去确实看到了不少兵卒有出格的举动。 吹口哨也就算了,还有人会借着检查的名义对人上下其手。 若是放在以前,陈瑄自然不会管这种事情,但如今的明军纪律森严,若是这种事情被捅到了京城去,那他陈瑄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一时间,忽鲁谟斯的繁华都被他忽视了,在他眼里只剩下了军纪有问题的兵卒们。 回到码头,陈瑄便让人叫来了陈佐。 “爹,您找我?” “叫我什么?” 陈瑄坐在码头的一间院子内,陈佐走进来后还好奇询问,可瞧见陈瑄铁青的脸色后,当即便端正了态度:“指挥使陈佐,参见平江侯!” “我问你,城中那群对人动手动脚的兵,也是朝廷的兵?” 陈瑄一开口,陈佐就犯了难,连忙道:“侯爷,弟兄们在海上……” “我不要听借口,想要女人就去找舞女和胡姬,别去祸害良家妇女。” 陈瑄怒骂,随后起身走到陈佐面前,恨铁不成钢:“你是不是以为你在锡兰立了功就可以为非作歹?” “末将没有……”陈佐连忙解释,而陈瑄也提醒道: “我告诉你,船上有西厂的人,你要是不想功过相抵,就老老实实从今天开始带军整训。” “这些事情要不是郑和提醒我,我还不知道你们闹的那么大。” “末将领命!”陈佐连忙立正,陈瑄见状也拍了拍他的肩膀。 “和弟兄们打成一片是好事,不过你别忘记上面的人是什么性格。” “殿下,可不是好相与的……” (本章完) . 第383章 九百将士归玉门 “唳——” 四月,茫茫戈壁中,一只野狐狸来到一棵枯败的胡杨下刨开沙土,从中爬出几个虫子,无一例外被它吞入腹中。 忽的,它猛地抬头望向天空,不知道感受到了什么,它紧紧的贴着胡杨树,想寻找能遮蔽保护它的存在。 只见天边黑云滚滚,仿佛随时会降临到戈壁上,这时一阵狂风突然袭来,带起了一片黄色的沙尘。 只是一字时的时间,由西北方向吹来的狂风席卷了戈壁滩,带起了一片黄色的沙尘。 这只是开始,因为当大风过去后,四周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 野狐狸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却见一道黑黄色的“墙”从西北方向吹来,吓得它连忙刨坑。 与那沙墙一道而来的,还有那迅猛的狂风。 狂躁的大风将整个戈壁滩上的沙尘与碎石吹起,若龙卷般吹向东南方向。 野狐狸躲在了坑内,紧紧闭着眼睛,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它无法睁开眼睛,只能嗅着天地间弥漫的浓浓的土腥味,忐忑不安的等待这场风暴的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胡杨树下黄沙蠕动,不多时那野狐狸从沙土之中钻出,向着远方走去。 与它的遭遇相同,此刻的戈壁滩上,一支狼狈的队伍正缓缓向着东南方向前进。 他们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每个人都身着粗麻布衣,整支队伍中最值钱的,恐怕就是那百来头驮着水桶的骆驼了。 徒步走上寸草不生的山脉,自这里开始,不管是往东南还是西北走,都将是一路通畅的下坡路。 星星峡,自瓜州前往哈密的必经之路,整座山脉的泥土都是黑褐色的土地,十分粘稠。 泥泞的道路耽搁了队伍许多时间,花费三天他们才走出了百余里。 直到第四天,他们走出了星星峡的范围,并沿着汉唐故道找到了一处水潭。 可惜,他们出发时还存在的潭水,此刻已经被黄沙淹没,想要喝水起码得向下掘土三丈才有可能。 无奈,他们继续向着东南出发,在这荒无人烟的地区徒步百余里后,出现在他们前方的便是一座通体黑色的大黑山。 “过了这里,不管是往南边走,还是往东南走,都能见到关西七卫之一的罕东卫和沙州卫,不过他们并不是好相与的,时常有劫掠使团的习惯。” “我们没有甲胄,若是经过,便把变卖袍服的钱交给他们,换取前往肃州的机会吧。” 队伍驻足大黑山前,开口说的话那人看上去起码五六十岁,高大的身材无二两肉,整个人如干枯的木乃伊般,脸颊与眼窝凹陷,皮肤黢黑。 不过现在没有人能笑话他,因为他们这一行队伍中,几乎每個人的情况都与他一样。 很快,他们继续向前方走去,路上忐忑不安,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一带马匪的厉害。 怀着忐忑的心情,当他们耗费两日越过大黑山的时候,出现在他们前方的,居然是他们做梦都想看到的存在。 “那是什么……” 风沙下,一个不知用何种材质筑造的石堡出现在了大黑山脚下,大黑山之上的雪水也被水渠收集进入石堡之中,而石堡之上迎风招展的,便是众人所熟悉的“朙”字旌旗。 “唏律律!” 在众人呆若木鸡的情况下,石堡大门打开,从中奔走出一队穿着甲胄的骑兵。 他们向队伍奔走而来,队伍之中持着一面长三角的泛黄白底红日旌旗,那旌旗迎风招展,惹得狼狈的队伍中许多人眼泪不自觉流露出来。 “大明!我的大明!!” “回来了!” “我们回来了!!” 当骑兵队伍奔走到距离狼狈队伍不到百步时,队伍之中众人发了疯般哭嚎着向前奔跑。 即便再枯瘦的身体,此刻也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 他们的举动,吓了骑兵队伍一跳,好在这时一名男人从骆驼背上取出了一面由绢布制作而成三角黄底红日旗。 这面旌旗,即便他们再困难时也未曾想过贩卖,为的就是在这样的时刻解释他们的身份,不至于让他们成为孤魂野鬼。 数以百计的人冲到了骑兵队伍四周,将队伍簇拥起来,不断欢呼。 这样的景象,让骑兵队伍的总旗官摸不着头脑,更不好抽出兵器。 黄底红日旗,这可不是一般队伍可以用的旌旗。 嘈杂的人群中,一名骨瘦如柴的男人拉住了总旗官的手腕,凹陷的眼窝里眼睛爆发出遇见希望的精光。 “我是礼科都给事中傅安,请转告陛下,我们回来了!” 傅安的话,宛若平地的一道惊雷。 总旗官不敢耽误,连忙派出塘骑前往瓜州汇报此事,同时接待傅安众人前往了石堡休息。 狭小的石堡居住不下这近千人的队伍,但其中储备的粮食蔬菜却够他们美美的吃上一顿。 即便只是简单的水煮白菜和白米饭,他们也吃得热泪盈眶,每个人都感觉到了满足。 正使傅安与副使郭骥被接待进入石堡之中的总旗官居所,大明的情况,他们已经在返回大明的途中知道了个大概,例如朱元璋的病逝,朱允炆的削藩,朱棣的靖难等等…… 不过这些大事他们能弄清楚,小事却无法弄清楚。 他们很好奇为什么朝廷的石堡会修建到大黑山,故此询问起来。 “肃州以西,不是关西诸卫的辖地吗,为何朝廷会在这里修筑石堡?” 吃饱了饭的傅安前倾身子询问总旗官,总旗官闻言也解释道: “自永乐四年开始,朝廷便开始迁徙关西七卫进入甘、肃等州放牧,授予各部头人散阶,好教他们安分守己。” “郭都指挥佥事又奉朝廷军令,在肃州以西筑玉门、瓜州、沙州等三卫,引疏勒河、党河、赤金河灌溉三卫田地。” “眼下,朝廷极西之地便是末将这黑山堡。” 总旗官说完了这一切,傅安与郭骥二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他们这一去十三年,朝廷居然发生了那么多改变。 “不知瓜州的郭都指挥佥事何时能接见我等?” 傅安询问总旗官,总旗官闻言回礼:“按照路程,消息应该已经送抵瓜州,但大军行军不比塘骑加急,从黑山堡前往瓜州尚有一百二十里。” “若是郭都指挥佥事率骑兵而来,顶多明日黄昏便能抵达,若是马步官兵,得等到后日。” “好……”听到这话,傅安松了一口气,不曾想瓜州距离此地如此之近。 “既然是这样,那明日我们也前往瓜州,在路上与郭都指挥佥事相遇吧。” 傅安着急赶回内地,因为他已经十三年没有回家,而前往南京的路上会经过他的家乡河南开封,那便是他能短暂与家人见面的唯一机会。 除了他,这支九百余人的队伍里还有许多护卫的家乡在关中、河南、山东和江南一带。 得知靖难之役的事情后,他们谁都不确定自己的家乡有没有遭受波及,自己的妻儿老小是否还活着。 “这全看大人,末将可以明早派出塘骑,与郭都指挥佥事提醒这件事。” 总旗官倒是没有阻拦的权利,傅安见状也作揖道:“多谢小兄弟了。” 阔别国家十三年,面对长着大明面孔的人,他们都抱有善意和珍惜。 “末将告退,二位大人好好休息。” 总旗官见状回礼,并在招呼一声后缓缓退出这混凝土的平房。 在他走后,傅安看向郭骥,脸上感叹:“不知新君态度如何,若是不行,你我也早早致仕归家吧。” 郭骥闻言摇摇头:“我早年与陛下见过面,陛下为人豁达,且太子当初在南京时,也是出了名的对诸臣礼遇,应该不至于对我等苛刻。” “更何况,你我手里还有一条关于元裔的消息要汇报给陛下,这事关漠北局势,陛下即便不赏赐,却也不会苛责。” “希望如此吧。”傅安叹了一口气,随后与郭骥聊了几句回京之后的打算,直到亥时才分别各自入睡。 翌日一早,总旗官为傅安和郭骥等官员准备了马匹,并派出二十名骑兵参与护送。 尽管前往瓜州路上十分安全,关西马匪也在这两年被郭镛清剿干净,但昨日这支队伍吃光了黑山堡的大部分储备,因为这二十余骑兵需要前往瓜州运送新一批的补给前来。 清晨,一行队伍开始出发,不同的是这次他们许多人都骑上了骆驼,而骆驼背上的水桶则是被留在了黑山堡。 抵达黑山堡后,沿途六个驿站都有补给水源和吃食的地方。 尽管它们的食物不一定充足,但供应整支队伍一顿饭还是没问题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从清晨到正午,再从酷热的正午到午后的申时(15点),走在经过清理的官道上,傅安他们也见到了从远方奔驰而来的骑兵队伍。 上千名骑兵从瓜州的方向奔走而来,隔着老远便挥舞旗语。 傅安等人纷纷下马,毕竟郭镛的官职还是比较大的。 在他们下马后不久,上千骑兵便自发在队伍左右列队,郭镛也翻身下马,走到了傅安、郭骥等人面前,三人相互作揖。 几年的西北军事生涯给郭镛脸上增添了几分沧桑,以及男人的坚毅。 傅安、郭镛和郭骥在京城时便见过,只是当时不算特别熟悉,因此郭镛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让傅安和郭骥猝不及防了起来。 “真没想到,傅都给事中你们居然回来了。” “额…这……”傅安与郭骥面面相觑不知道郭镛是什么意思。 郭镛见状也知道他们误会了,连忙笑道:“我不是那意思,我的意思是殿下白费功夫了。” “殿下?”傅安诧异反问,郭镛也解释道: “陛下与殿下敕命郑和下西洋,携官兵两万七千余人前往忽鲁谟斯,准备向帖木儿国要求释放你们,并赔偿损失。” “我上次看《邸报》时,郑和他们已经抵达榜噶喇,说不定现在已经抵达忽鲁谟斯了,因此我才说殿下白费功夫了。” 郭镛的解释让傅安与郭骥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同时,不免鼻头一酸。 “为了我等千余人,居然劳烦朝廷与陛下、殿下出动大军,我等惭愧……” 傅安朝着天空作揖,声音中带着尽力压制的哭腔。 “这是哪里的话,殿下他们得知你们回来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郭镛说罢,当即也让麾下骑兵让出了胯下的乘马,命他们将乘马交给傅安身后的护卫们乘骑,骑兵们则是乘骑战马。 反正只要不进行奔袭,慢悠悠骑战马也掉不了多少骠,顶多为多喂两把豆子罢了。 相比较这些,郭镛则是更为在意傅安他们这一路上的经历。 他让军吏负责记录,自己则是与傅安、郭骥他们交流起来。 他们所说的事情都被记录,不出意外会在送抵瓜州后被加急送往南京城。 由于短时间无法赶回瓜州城,他们中途在一个驿站附近扎营休息了一夜,翌日才抵达了瓜州。 十三年前出发时,傅安他们便经过了瓜州,不过当时瓜州是沙州卫的驻牧地。 十三年后当他们返回此地,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由混凝土构筑的城池。 城池长宽皆一里余,周长五里不足,依托疏勒河建筑而成。 在疏勒河两岸,曾经的草场都被开发为了耕地,混凝土建筑而成的水渠遍地都是。 放眼看去,整个瓜州城和城外的耕地都被水渠包围起来,而水渠两侧则是一排排的小树。 这些小树高六七尺,有七八排。 它们就好像城墙,挡住了大部分吹响耕地的风沙。 在小树外,还有一排排用秸秆制成的小方格,据郭镛所说,这是东宫殿下教导的固沙手段。 尽管瓜州附近是戈壁,但每年刮大风的时候都会吹来不少黄沙,这些方格可以有效的将黄沙固定,不至于让它们吹入耕田之中。 “沧海桑田,我未曾想到我居然还能在瓜州看到树木与耕地。” 走在夯土的官道上,与郭镛并排的傅安感叹的看着这深处戈壁之中的“绿洲”。 “瓜州、玉门得以成功屯垦,皆因疏勒河和祁连山流下的河流。” 郭镛用马鞭指着西南方向,尽管什么都看不到,但见过祁连山的傅安等人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他们穿过了防沙林,也见到了许多在田间耕种的百姓。 见到他们,傅安询问道:“这些是军户吗?” “不是,是从肃州迁移而来的汉户百姓。”郭镛摇头回答,同时也开口道: “朝廷从三年前就开始迁徙河西之地的百姓,许多回回、鞑鞑都被迁入关中、河南和四川,许多汉户则是被迁往陇西、甘肃等镇。” “我看朝廷的意思,是准备等日后河西之地的汉户占据多数后,将河西设三司管辖。” “对了,朝廷拿下了漠东和渤海、安南之地,你们知道了吗?” 郭镛反应了过来,询问傅安二人,二人却十分迷糊。 见状,郭镛也刚好把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靖难之役前的事情他没说,他主要说了永乐元年以后得事情。 例如两次北征,南灭安南胡氏,向西征讨捣灭麓川,对内改土归流,海外一下东洋,二下西洋等事情。 这些丰功伟绩,让大明的疆域在除西北方向外,其它所有方向都达到了历代之最。 即便是汉唐,也没有派遣汉家军队在饮马河上游驻兵筑城的事情,傅安等人闻言都为之自豪。 被困撒马尔罕的这十几年里,他们有过埋怨,也有过担心,尤其是得知靖难之役的时候,他们十分担心大明会变成安史之乱后的大唐,他们也永远没有再回国的机会。 好在靖难之役结束的很快,而帖木儿的病逝也给了他们机会。 哈里勒不愿意得罪越来越强大的大明,只能在上位不久后将他们释放。 如今,他们返回了大明,尽管回来的有些晚,但总算是回来了。 “对了郭都指挥佥事,我们有一件要事要与您说,请您务必转告陛下。” 傅安想到了自己获得的情报,郭镛闻言也收敛了笑容,等待傅安将事情说出。 二人四目相对间,傅安才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在撒马尔罕时见到了元裔孛儿只斤·本雅失里。” “他是额勒伯克帖木儿之子,也是现如今的元裔。” “我们见到他时,他年纪不过十四五岁,身边只有百余名护卫他逃亡撒马尔罕的护卫。” “帖木儿死后,河中地区大乱,帖木儿的两个孙子爆发内战,我们在内战爆发后不久被释放,帖木儿国国主哈里勒派遣护卫送我们到俱兰城后离去,我们与亦力把里国交流后得到护卫。” “去年我们在亦力把里见到了亦力把里国的国主沙迷查干,并且也得知了本雅失里同样在亦力把里国境内的事情。” “他与沙迷查干国主的弟弟马哈麻走的很近,据说他准备招募护卫,想要从鬼力赤手中夺回蒙古大汗的位置。” “虽然不知道情况如何,但我觉得这条消息兴许会对朝廷有用。” 傅安说出了自己了解到的所有情况,郭镛全全程皱眉听完,末了开口道:“这件事,必须马上告诉殿下,我现在就派塘骑告诉殿下。” 郭镛说罢,他转头吩咐负责记录的军吏确认文册内容无误,然后派人将这文册发往了南京城。 从瓜州到南京四千余里,即便八百里加急,也需要接近十日才能送抵。 在接下来的十日里,郭镛帮傅安他们制作了衣服和官袍,并派军医对他们进行体检。 确认他们大部分人都没有问题后,郭镛为他们准备了粮食和淡水,在他们抵达瓜州的第五日为他们送行。 在傅安他们抵达玉门卫的时候,南京的朱棣与朱高煦也得到了他们返回大明的消息。 “俺以为傅安他们早就投降了,没想到他们被俘那么多年都没透露朝廷的情报。” 武英殿内,朱棣拿着那份记录详细的文册,感叹着傅安与郭骥的顽强。 在他面前,三道高矮胖瘦的身影显得尤为突兀。 高大健壮的朱高煦,肥胖的朱高炽,瘦弱的朱高燧。 当时间迈入五月,朱高炽终于返回了阔别多年的南京城,而他肥胖的体型也遭到了朱棣的叱骂,并让他作为长子斋戒为徐皇后祈福。 这才回到南京吃了三天的斋饭,朱高炽便有些抑郁的前兆,即便知道傅安他们的事情,他也完全振奋不起来,只是平淡道: “爹,这傅安他们都回来了,我们还要继续和帖木儿打下去吗?” 朱高炽的话,暴露了大明也收到了忽鲁谟斯郑和等人的消息。 过去的一个月里,郑和等人带来的消息过于炸裂,即便是朱棣都不由得感叹。 灭锡兰五万大军,捣其国都,生擒其国主,招抚天竺藩属一十三国,炮击忽鲁谟斯,攻陷忽鲁谟斯…… 这一件件大事,让朱棣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把郑和换成自己。 不过炮击忽鲁谟斯这事原本的借口就是帖木儿扣押大明使团所致,现在得知帖木儿已经放回傅安等人,那他们继续占据忽鲁谟斯,反倒是显得有些…… 朱棣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瞥了一眼老神在在的朱高煦:“老二,你大哥问你问题呢。” “嗯?”朱高煦诧异看向朱高炽,又看了看朱棣,心想老大明明问伱,你问我干嘛。 只是瞧到朱棣那表情,朱高煦只能无奈道:“打都打了,总不能直接撤退吧?” “更何况使团虽然放回来了,可我朝使团出使时是一千五百余人,如今只回来九百余人,剩余六百余人中有五百人基本都是死在撒马尔罕。” “若是朝廷对这种事情都不管不顾,那是不是代表日后各藩属国只要不高兴,就可以擅自对我天朝驻他国属国馆官员屠戮呢?” “在儿臣看来,此事必须要让帖木儿国给朝廷一个交代,不然儿臣宁愿让郑和帮助黑羊国抗击帖木儿国,将整个西波斯地区都划给黑羊国管理。” 朱高煦说的斩钉截铁,完全不留余地。 朱高炽听后,小心翼翼道:“老二,你这么做,不符合君子之道啊……” “君子?”朱高煦无语的看了一眼自家大哥,有时候真觉得自家大哥就是毁在这儒家君子之道上。 朱高炽尴尬笑笑,朱高燧则是神游天外,想着中午吃什么。 面对朱高炽的尴尬,朱高煦则是看向朱棣,郑重作揖道: “孔圣人说,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而当下便是朝廷以直报怨的时候。” “傅安、郭骥等一千余人坚守道德,不为汉家耻,难道朝廷要为汉家所耻吗?” “帖木儿国若不道歉赔偿,唯死战尔!” (本章完) 第384章 试点江南 “娘,慢点……” 乾清宫内,此刻的殿内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拔步床内,朱棣那粗糙的大手握着一只枯瘦的手臂。 手臂上血管清晰可见,瘦弱的挂不住皮肉。 坐在一旁,作为长媳的张氏正在给榻上的手臂主人喂药。 这是徐皇后患上乳癌后的第四年,尽管当初太医院的御医和应天医院的医生都说了可以活到五年至十年之间,可就当下的情况来看,徐皇后的情况显然无法支撑到十年之久,甚至…… “我娘病情如何?” 乾清殿外,朱高炽紧张的询问应天医院和太医院的医生们,两名医官闻言面面相觑,最后作揖道: “殿下的病症,已经进入中晚期了,即便有理疗与药石相助,但……” 两人吞吞吐吐,朱高炽看得心急:“说啊!” “最长三年,最短一年不到……”医官们硬着头皮给出结果,这让朱高炽如遭雷击。 他呆在了原地,缓缓坐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见他这副模样,站在他身后的朱高煦摆摆手:“你们退下吧。” “是”两名医官如释重负,回礼之后便匆匆离去。 朱高煦和朱高燧已经早早得知了自家娘亲的情况,唯有朱高炽刚刚了解,一时间无法接受。 “老大,别坐地上了,地上凉。” 朱高燧扶起了朱高炽,朱高炽也反应了过来,急忙看向朱高煦:“老二,娘这事情,你有没有办法?” “……”朱高煦无言以对,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若是连病症都能医治,那大明的科技进度也不会如此缓慢了。 “这事,只能看娘自己。” 朱高煦艰难给出回答,并继续道:“我在安南早早设置了医院,并专门研究乳癌,可时至今日,依旧没有什么进展。” “即便是早期的乳癌,手术过后也没有活过两年的情况,更何况母亲已经是中晚期。” “现在的情况,我和父亲都不敢赌……” 他这话是事实,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手术本身就是极有风险的一件事。 安南那些被手术的乳癌病人,尽管在术后短时间内没有出现问题,可随着伤口感染,酒精消毒无法扼制伤口发炎的情况下,他们大多都被伤口折磨的去世。 得到这些结果的朱高煦,着实不敢将手术使用在自家母亲身上。 他很早就让医学院研究青霉素和各类消炎药、麻醉药。 尤其是手术频繁的交趾医院,作为麻醉药品吗啡更是在朱高煦的提醒下从罂粟中提取成功,光这一步便领先了世界医学五百年。 除此之外,为了观测病菌,显微镜的倍距也在经过手工打磨而不断提高,如今已经达到五百倍距的程度,达到了十八世纪初的进度。 尽管还达不到后世一千五百倍的光学显微镜程度,但对于大明来说,这个程度的显微镜已经足够使用。 在朱高煦的提醒下,血型的研究也步入正轨,交趾医院将血型分为甲乙丙(abo)和甲乙(ab)四种常规血型,以及比较特殊的丁(rh)型血。 对于大明的琉璃技术来说,烧制试管并不算困难,根据血型来混合血浆确定也不成问题。 唯一有难度的就是针管和输血管,但这则是被工匠以铝制针管制成注射器,针管则是浇筑成型后,使用手工打磨细微的细针刺穿针管来制成空心针。 尽管弄出来的东西十分粗糙,但只要消毒得当,那还是可以使用的,就是输血过程必须十分缓慢,因为针头太大,一不小心就容易操作失误。 这些种种的简陋情况,便是连推广都需要再三斟酌,朱高煦自然不会将它们作用在自家娘亲身上。 “那娘怎么办?” 朱高炽鼻头发酸,眼泪渐渐模糊视线。 他转过身去擦了擦眼泪,再回头时,朱高煦与朱高燧都给不出答案。 显然,徐皇后的情况,只能靠她自己。 她能活多久,也只能看她自己,除了郭琰与朱高煦,谁都不知道徐皇后吃了多少苦。 她本该在去年七月离世,可由于理疗及时,加上求生欲望强烈,硬生生挺到了现在。 郭琰日日照顾她,自然了解她的情况。 她对朱棣时永远笑着,即便疲惫也会挤出笑容,不让朱棣担心,但背后承受多少只有她自己能感受到。 “老大老二老三!” 朱棣的声音从殿内传出,朱高炽擦干净了眼泪,连忙带头走了进去。 他们走入殿内站成一排,但都无一例外低着头。 徐皇后已经被搀扶起来了,曾经的高挑身材成为了累赘,不足七十斤的体重让她面颊凹陷发黄,眼眶深陷。 即便如此,她还是笑道:“都上前来,我看看。” “是……”三人鼻头一酸,但还是陆续上前,心甘情愿的跪在拔步床前。 徐皇后见状伸出那枯瘦的手,分别在他们三人头顶摸了摸,又示意他们把手抬起来,将他们的手放在一起: “娘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希望你们三兄弟好好的。” “能见到你们凑在一起,我便已经十分高兴了,日后老二你当了皇帝,要好好照顾你大哥和三弟……” “娘,我知道,您好好休息吧。”朱高煦忍不住揉了揉发酸的鼻头,可徐皇后摇了摇头: “他们若是犯了什么错事,你能放过还是放过,都是自家人。” “好。”朱高煦点头应下,实在不忍听自家娘亲那虚弱的声音。 即便听力灵敏如他,却也需要集中注意才能听到,而老大和老三则是跪着往前一步,这才听清徐皇后的话。 眼窝浅的这哥俩却是憋不住了,纷纷流出泪水来。 “好了,我没事,你们都下去吧,今日便不与伱们吃家常菜了。” 徐皇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仅让三兄弟离开,便是朱棣都要被她支走。 朱棣与朱高煦、朱高燧都明白了,唯有朱高炽不愿意,但被朱高煦直接拎了起来,往外拽去。 “老二你别拽我,我想再陪陪娘。” 朱高炽好像杀猪般哭嚎着,朱高燧见状直接抬起了他的两条腿,两兄弟将他给抬了出去。 待将他放下,见他还要往里去,朱高煦这才提醒:“娘的乳岩流脓血了,要大嫂和琰儿帮忙换纱布才行,你进去干嘛?” “啊?”朱高炽哭嚎的表情顿了顿,擦擦眼泪埋怨道:“你也不告诉我。” “我还得当着娘的面和你说?”朱高煦无语。 “那倒是。”擦了擦眼泪鼻涕,朱高炽便站在原地等了等。 过了一字时,一盆染着脓血的污水被端出来,里面还浸泡着纱布,纱布上的血垢与脓污严重,朱高炽还是第一次看,差点干呕出来,幸好朱高燧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 “深呼吸,第一次都是这样的,正常。” 朱高煦瞥了一眼,直到看见朱高炽咽了下去,这才收回目光。 很快,擦干净手的郭琰走了出来,面对朱棣与三兄弟道:“娘说了,让爹和你先回去处理政务吧。” “这边有大哥大嫂和三弟三妹陪着就行,我也会留下来的。” “好。”朱高煦知道自家娘亲有许多事情要与老大说,因此便看向老大道: “娘这边就交给你了,你是长子,得好好照顾娘的情绪才行。” 说罢,朱高煦又看向老三:“老三,盯紧老大,别让他跟杀猪似的嚎,扰了娘的清静。” “好,二哥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朱高燧咧嘴一笑。 “爹我们走吧。” 朱高煦看向一直沉默坐在一旁的朱棣,朱棣闻言也起身,复杂的看了一眼寝宫,末了转身走出殿内。 朱高煦跟上,父子二人乘坐步舆前往了武英殿。 在他们走后,朱高炽这才撇了撇嘴:“这老二,训我和训儿子一样。” “谁让你没个谱气。”朱高燧添油加醋,朱高炽回过神来瞪了他一眼:“你叫老二叫二哥,叫我就叫老大啊?” “我们俩都是亲王,平起平坐还管那么多东西干嘛?” 朱高燧翅膀硬了,朱高炽见状也把两只手放到了袖子里:“唉,真是新人胜旧人,想当年你和我在府里,想吃什么都得叫大哥,现在啊……” “得了吧,赶紧进去,娘想你的紧!” 推了一把朱高炽,朱高燧便先一步走进了寝宫。 朱高炽耸耸肩,对一旁的郭琰道:“你看看,老三就这副德行。” 说罢他也跟上走了进去,唯有郭琰在后面看着这两人耍宝偷笑。 她可以感觉到,自家娘亲这些日子的心情应该会好很多,毕竟有这两个活宝在,很难不高兴。 倒是相比较自家娘亲,她更担心朱棣和自家夫君。 想到这里,她看了一眼殿外,却已经瞧不到那对父子的背影了。 摇晃的步舆上,朱棣与朱高煦一言不发,直到步舆来到武英殿前,见到了武英殿前等待了殿阁几位大学士和等待的六部尚书们,朱棣才开口道:“稍许你自己看着处理。” “嗯……”朱高煦应了一声,显然朱棣还没有从徐皇后那边走出来。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行礼作揖,朱棣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便走入了殿中。 朱高煦见状强行提起精神招呼:“都进来吧。” 在他的吩咐下,群臣走入殿中,而朱棣也来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朱高煦坐在一旁,群臣则是尽数站着。 这里不是春和殿,去了春和殿还有椅子坐,但在武英殿只能站着奏事。 “陛下,臣殿阁大学士解缙有事启奏。” 一进入武英殿坐下,解缙这個自讨没趣的便主动站了出来。 二次北征后回来休养了几个月,解缙倒也不像此前一样那么狼狈了,身上总算有了些肉,恢复了以往的神态。 朱高煦虽然讨厌解缙那总是高高在上的姿态,但还是皱眉颔首:“准。” 朱棣一言不发,解缙见状只能整理了自己开始奏事。 “殿阁这边就今年情况与户部和吏部、工部算了算,我等皆认为,西番驻兵可以酌情削减,比如先将朵甘都司治下的六千兵马削减为四千。” “虽然只削减了两千兵马,但却能节省钱粮近十万。” “况且,当地驿道与驿站基本已经修建完毕,调回四川两千兵马并无问题。” “倘若西番之地遭遇敌寇,也可从成都府直接调兵前往喇萨备敌。” 解缙提出了当下朝臣们都不满的驻兵西番政策,尽管他们也知道朝廷可以从西番那边获马数万匹,但在他们看来,只要控制好驿道和茶马贸易就足够,驻兵太多确实有些浪费钱粮。 “西番之地的驻兵可以削减,但不是现在,必须得等到驿道与驿站全面竣工,届时我会将西番驻兵削减至七千,朵甘四千,乌斯藏三千。” 朱高煦驳回了解缙所代表的朝臣想法,解缙见状继续作揖: “若是如此,那臣便与朝臣们解释,同时还有一件事需要启奏。” “说。”朱高煦懒得与解缙废话。 “傅安等人既然已经安全回国,那郑和与陈瑄理当继续下西洋,而不是在忽鲁谟斯逗留。” “此外,朝廷在海外布置属国馆与官场颇多,更有驻兵一卫于锡兰这种事,消耗颇多。” “郑和与陈瑄日前上奏的奏疏中,还特意请朝廷将海军兵额增至十二卫,而陛下也给予朱批。” “眼下海军俸禄还额外增加了海外补贴,每年十贯,臣想询问,这是否太多了?” 海军的俸禄经过昨日朱高煦的调整,现在是禄米二十石,钱十八贯,至于布匹和棉花什么的则是给予取消,毕竟海军不太缺这些东西,他们所在的地方都能轻易购买到商品,倒是内地的官军不太行。 “海军的俸禄我是算过的,六万七千二百人,钱粮折色后为一百八十万贯,算上舰队维护,合计二百万贯。” “这笔钱对于朝廷来说不算什么,而且海军带来的效益也并不少。” “吕宋每年产金价值一万二千余贯,算上商税可以达到两万贯。” “旧港那边每年可以收税近五十万贯,还有近六万石税粮。” “对日市舶司又能官营贸易收入近二百万贯,这些加起来,不仅足够支付海军俸禄,还能维持沿海和平。” “如今沿海已经和平,朝廷也可以裁撤许多沿海备倭的卫所了。” “我算过,沿海有二十二卫,如果都改屯为民,改战为兵,那整合过后,能新置二十二县,保留六个卫。” “光是八万多屯兵的裁撤,便能为朝廷省下近六十万贯的钱粮布匹与棉花。” “这么算来,解学士还觉得维护六万余人海军的二百万贯钱很贵吗?” 朱高煦回答的有理有据,解缙也挑不出什么刺,不过他很清楚海军的独立性,因此作揖道: “海军孤悬海外,唯有将领亲眷在京城,若是日后有将领生有异心,完全可以割据海外,自成一国,这并不利于朝廷。” 解缙的话,便是古往今来历代皇帝的担心。 在没有电报和电话之前,一封信想要送往数千里的海疆外,往往需要十天半个月。 这样的长时间的消息传递,通常也代表了朝廷无法获知当地的一手消息,若是一个将领密谋叛乱,那海外孤岛想要割据是十分容易的。 不过朱高煦也早早想到了这点,因此他反问解缙:“朝廷的造船厂,主要在哪里?” “江南。”解缙心里一沉,朱高煦再问:“海外有能够制造一千料以上战船的船厂吗?” “没有……”解缙低下了头,朱高煦继续:“海外能铸造火炮吗?” “不能……”解缙作揖回礼,不再反驳朱高煦。 见状,朱高煦也开口道:“海军的命门已经在朝廷手中,只要朝廷集结人力物力,不断地对战船与火炮进行迭代,那海军所谓的叛乱便不是问题。” “倘若真到了海外割据,朝廷无力出兵镇压的时候,那恐怕也已经是王朝末期了,何必在意海外疆土?” 朱高煦这话说的有些不吉利,但众人都习惯了他将事情往坏处想,所以倒也没提出反驳。 不是反驳不了他,而是反驳了也没用,反正这对父子有钱有兵,说一不二,他们不点头,其他人说话都和放屁一样。 “陛下……” 兵部尚书刘隽主动走了出来,并作揖行礼道:“元裔本雅失里募兵准备与鬼力赤争夺汗位一事,朝廷是否需要出兵?” 提到北边的事情,朱棣算是勉强提起了一丝精神,他深呼一口气平复心情道: “鬼力赤虽部众不过数万,兵马也不过万余,但本雅失里想要击败他也并不容易,除非瓦剌与鞑靼相助。” “北边的海喇儿千户所传来了消息,鞑靼的阿力台上疏,说在饮马河下游与瓦剌马哈木的部众相遇并交手。” “依俺来看,马哈木应该想要征服鞑靼,统一蒙古。” 朱棣说罢,刘隽连忙作揖:“马哈木和太平、把秃孛罗三人的关系并不算紧密,就当下来看,朝廷可以派出使臣去招抚太平和把秃孛罗两部,让马哈木孤掌难鸣。” “不太可能。”朱棣否决了刘隽的想法,并继续道: “若是瓦剌真的能在马哈木率领下征服鞑靼,那太平和把秃孛罗也能得到好处,他们不会愿意臣服朝廷的。” “俺准备敕令王义率大宁骑兵前往海喇儿千户所策应阿力台,暂时先挡住马哈木的进攻。” “等朝廷稍微安稳些,俺再亲自率兵前往漠北,把马哈木这三条野狗给好好收拾一顿。” “只要把他们收拾服了,他们就会和阿力台一样老实本分。” “到时候,朝廷只需要制衡漠北,以待天时便可。” 朱棣说到最后,不由得看向了朱高煦,显然是觉得自己没可能等到那一天了,但朱高煦有这个时间。 在朱棣看来,如果是朱高煦的话,那朝廷对漠北进行弱羁縻管理还是十分可行的。 不过朱棣低估了朱高煦,朱高煦所想的,只有实控和强羁縻。 “今年朝廷有多少刑徒?” 朱高煦询问新任刑部尚书刘观,刘观年纪年近五旬,但十分会看眼色,因此朱高煦开口询问时他便想到了朱高煦的想法,连忙道: “两京十四布政司,合计有刑徒一万六千余人,不过安南那边还有六万多被俘的长山蛮。” 他提到了长山蛮,朱高煦听后颔首道:“将国内刑徒调往海喇儿千户所,拔擢海喇儿为卫。” “至于长山的六万蛮人,则是运往琉球府,将琉球府北部发现的港口置基隆港口、基隆县。” “裁撤福建平海卫与泉州卫屯兵,将战兵整合为基隆卫,驻扎于基隆港口,负责管理长山蛮在当地焚烧山林,收集草木土灰。” “此外,教令龙江、杭州等地船厂建造马船百艘,设巡海卫,专职攫取沿海岛屿鸟粪石前往崇明岛。” “琉球府收集的草木灰也运往崇明岛,自明年开始松江与苏州二府为江南新政试点二府。” “即日起,对苏州、松江二府百姓登记造册,丈量田地。” “六月前,凡主动上报自家田亩,申请丈量的,过往隐瞒口数与田亩之罪刑既往不咎。” “逾期六月者,依《大明律》严加处理!” 当一条条教令经过朱高煦之口下达,群臣有高兴有担心。 高兴在于,他们大部分都得到风声,早早就在苏松二府购置了田地,这次的新政试点,他们无疑是得利者。 担心在于,他们觉得苏松二府既然已经开始试点,那距离江南三省全面试点恐怕也不会太久了。 这条消息若是传出,整个江南估计都会吵翻天,下面的乡绅富户估计都会向他们施压。 只是施压又能如何呢,或者说他们这群人又能如何? 面对有钱有兵的这对父子,他们实在无力还击,比在洪武年间还要无力。 朱高煦的新政,他们无法从源头干涉,就无法改变现状。 即便现在他们能插手进入辽东和渤海,可时间上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面对的不仅是这对父子,还有这对父子身后一个悄然崛起的新兴势力。 在解缙等人看来,这对父子无疑培养出了一个恐怖的存在…… (本章完) 第385章 波斯之乱 “放!” “轰轰轰——” 五月中旬,伴随着凶猛的炮声在干燥的波斯地区作响,一支试图冲锋的骑兵几乎在一瞬间被挫掉了锐气。 数千骑兵顶着炮击前进了百余步便无奈再度撤退,而他们进攻的目标,便是被夺走两个多月的忽鲁谟斯港。 在他们败走的同时,坐镇后方的乌尔萨懊恼的摔碎了自己手中陶杯。 “他们的火炮怎么有这么多!” 乌尔萨怒骂,而他之所以敢对明军发动攻击,主要是哈里勒给他发来了军令。 在马麻黑死后,乌尔萨毫无疑问转投了哈里勒这个唯一的苏丹,同时哈里勒也派遣了五千骑兵前来帮助他。 然而,面对五千骑兵的冲锋,明军却似乎对整个忽鲁谟斯港都布置了火炮一般,不管乌尔萨从何种方向发起进攻,明军都能用火炮炮击试图进攻的骑兵。 明军火炮的威力,远比帖木儿帝国的火炮威力要大得多。 为了躲避明军的火炮,他们只能在三里外整军,一旦进入二里的范围就会遭受炮击。 “该死的!该死的!” 站在营地里的乌尔萨眺望忽鲁谟斯港,无能狂怒。 也在他狂怒的同时,他的身后走来了一队士兵,而他们之中还有几个穿着长衫的人。 “总督,这是从赫拉特前来的几位中国人,他们自称效命于沙哈鲁总督麾下,特意来为我们解围。” “中国人?”乌尔萨带着充满怒意的目光回头,而被监督的那几人也掀开了自己的帽子,露出了自己的全貌。 “我是沙哈鲁总督麾下的一名中国人,但我来自大明。” 风尘仆仆的胡季对乌尔萨介绍自己,乌尔萨却因为在郑和、陈瑄手中吃瘪的忽视了胡季的打招呼,自顾自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说说你能帮我什么?” “我能帮您收回忽鲁谟斯港。” 尽管被忽视,胡季也没有露出什么不满,而是轻笑开口。 “哈哈哈——” 听到他的话,乌尔萨与四周的将领们哄然大笑,乌尔萨笑出了眼泪:“你应该看到了我的军队。” “我们这里整整有一万五千人,但即便如此还是拿不下明军,甚至还需要时刻防备他们反攻。” “请你告诉我,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所说的这些话?” “试试总不会有坏处。”胡季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同时也爆料道:“我和明军陈瑄的儿子陈佐曾经见过一面,尽管当时的我只是一個卑微的行商,但我相信我能用大明百姓的身份与他们交流。” “只是交流的话就不用了,我们已经交流过了。”乌尔萨的目光从一开始的诧异到惊喜,再到平静,显然不认为那一面之缘能给自己带来什么。 “您只需要告诉我您的需求,至于能不能成功,那由我来想办法。”胡季继续开口,而他的自信也让乌尔萨高看了他一眼。 思前想后,乌尔萨也不觉得自己会损失什么,因此开口道: “如果你能让他们退兵,那我会向高贵的苏丹亲口描述你的功绩。” “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告诉你,他们的诉求是让我们割让海上的岛屿,并让高贵的苏丹道歉,赔偿他们的损失。” “这些条件,除了第一条我可以同意外,其它两条,高贵的苏丹都不会同意的。” 乌尔萨给出了自己的底线,胡季听后回了一礼:“我知道了,您可以等待我的消息。” “即便我无法说服他们,也能为您带来有用的消息。” “好的,我期待伱的表现。”乌尔萨拿起一个新的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 他无视了胡季,胡季也不恼怒,而是行礼过后离开了此地,并在众人的目光下,带着自己带来的那几个人向着忽鲁谟斯步行而去。 不过同的是,他们带上了一杆长矛,并挂上了大明代表太阳的红日旗,以及代表月亮的白圆月旗。 中原王朝历朝历代并没有固定的国旗,所有王朝的旗帜都是复杂繁多的,大明也一样。 对于平民来说,他们能用的就是白底的红日旗,而朝廷才能使用带有字体的龙纹旗和红日旗,至于日、月旗,则是仪仗之一的旌旗。 大明旌旗的复杂,便是连礼部官员都需要翻阅文册,更别提在这波斯地区了。 因此,当胡季他们亮出日、月旗的时候,忽鲁谟斯明军阵地没有展开炮击,而是等着他们慢慢靠近后,才派出了十余名骑兵接应。 “你们是谁,怎么敢拿朝廷的旌旗?!” 隔着老远看到胡季等人的面孔,前来检查的塘骑便也用官话呵斥。 胡季见状作揖:“西厂驻河中百户所百户官胡季,有要事求见郑正使、平江侯。” “西厂?!”塘骑们诧异勒马,胡季也在作揖过后拿出自己的腰牌。 在经过检查后,塘骑才翻身下马作揖:“小旗官王崇,见过百户官,您请上马。” “多谢!”胡季没有客气,因为他知道乌尔萨他们都在看着这边,而自己能上马的举动,无疑会让他们清楚自己的份量。 他并不担心乌尔萨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不利的行为,因为他是沙哈鲁的人,即便沙哈鲁在帖木儿生前看上去不受宠,但他毕竟是霍拉桑地区之主。 得罪沙哈鲁,乌尔萨就别指望会有谁来救他了。 正因如此,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然的骑马走入了忽鲁谟斯港内。 由于距离遥远,乌尔萨他们只看到了胡季骑马的场景,再往后便看不见了。 倒是胡季这边进入忽鲁谟斯港后,立马便觉得四周都亲切了起来。 数以千计的大明人在忽鲁谟斯内走动,尤其以穿着甲胄的明军最为众。 他们甚至没有深入港口,便在边缘地带被人带路前往了一处别墅前。 “平江侯和郑正使就在里面,百户官里面请。” 几名塘骑对众人作揖,而后离去。 胡季见状下马,在门口接受了检查过后走入别墅之中,并在主屋的平房内见到了郑和与一名四旬将领。 见到胡季走入屋内,郑和便笑道:“我就说,同是西厂人,怎么会有姓名一模一样的凑巧之人,原来还真的是你。” “百户官胡季,见过郑正使,平江侯。”胡季带着笑意行礼,郑和也对陈瑄介绍道:“这是沐阳伯胡纶之子。” “原来是沐阳伯之子啊。”陈瑄解了疑惑,他还在想郑和为什么那么热情,现在看来不热情才奇怪。 胡纶与纪纲,这两人一个掌握西厂,一个掌握锦衣卫。 锦衣卫人数众多,主要负责检查百官和两京十四布政使司,其次是都司,再往后才是国外情报。 与之相比,西厂主要负责国外情报,其次是大明国内的布政使司与都司情报,最末是百官。 西厂虽然看上去对国内文武百官制约最小,可它距离东宫最近,而东宫在大明朝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当初如果不是东宫开口,那建文年间参与靖难的那群武将,即便不被论罪,也多半要被拘禁家中。 然而,正是因为东宫开口,这群靖难武将依旧活跃在大明的西北与西南,不仅性命得以保全,权力也牢牢掌握手中。 别看平安、徐凯这群人经常名字上不了奏疏,但他们在西北和西南的日子可十分滋润。 有的时候,陈瑄都只能感叹自己的老同袍杨俅提醒自己提醒的早,不然现在的自己哪有能率领舰队下西洋的机会。 因此对于胡季,陈瑄也展现出几分热切,而胡季客套过后便开门见山的交代了乌尔萨的底线,并给郑和他们带来了北边的消息。 “北边的马麻黑已经在去年遇刺而死,如今哈里勒成为了帖木儿国的国主。” “不过哈里勒虽然成为帖木儿国的国主,但曾经支持他的麾下诸将并不希望帖木儿国再出现一个帖木儿,而是想让哈里勒成为一个傀儡。” “只是哈里勒的手段也并不差,所以他们现在在撒马尔罕僵持着。” “我估计不出两年,撒马尔罕就会爆发内战,而朝廷支持的沙哈鲁便会有机会登临帖木儿国王位宝座。” “我花费两年了解过沙哈鲁,如果他上位,帖木儿国毫无疑问会开始治内,而非向外。” “一旦他开始治内,那大明不管是海上还是陆上,都将是帖木儿国的经济帮手。” “因此,他一旦上位,朝廷只有利,而没有弊。” 胡季交代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陈瑄闻言却皱眉道:“怎么会没有弊?” “如果他把帖木儿国治理好了,让帖木儿国长治久安的存在,那朝廷无疑会在西边多一个大敌。” “平江侯说的很对,但却忽略了宗教的问题。”胡季摇头打断了陈瑄,并与陈瑄说道: “沙哈鲁推崇色目的回回教,而这与北边的钦察、漠北的瓦剌、鞑靼不同。” “在回回教中,钦察、瓦剌、鞑靼都是异教徒,宗教的问题足够让双方出现矛盾。” “即便帖木儿国能够长治久安,那他们的进攻方向也不可能是朝廷,最有可能的是富庶的天竺,其次是西域。” “当然,就朝廷的布置来看,兴许我们也将会入主西域,而沙哈鲁得知朝廷强大,自然不会与朝廷争斗,而是会前往天竺,吞并天竺东北部的各国,亦或者正在叛乱的西波斯地区。” “最后,帖木儿国内部的问题十分严重,如果没有了沙哈鲁,我很怀疑这个国家会分崩离析,因为沙哈鲁目前的几个儿子里,我尚未发现一个大才。” 胡季这两年来都在关注沙哈鲁一家,对于他们家是个什么情况,他再熟悉不过了。 瞧着胡季自信的分析,陈瑄摸了摸自己的短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觉得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如果朝廷执意要哈里勒道歉,我觉得二位可以直接出兵,攻占帖木儿的沿海地区。”胡季笃定道: “帖木儿国在这些地方驻扎的地方军数量不过五六万人,以朝廷的实力,完全可以拿下隶属于帖木儿国的波斯湾地区。” “如果哈里勒还不愿意服软,那朝廷可以拿下克尔登、设拉子,再往内陆的伊斯法罕会比较困难,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胡季的话一经说出,陈瑄便眼前一亮,目光灼灼的看向郑和。 他早就想出兵攻城掠地了,毕竟那才是实打实的功绩,有这些功绩在手,即便他拿不下公爵,也能凭借这份功绩成为侯爵之中的拔尖者。 “如果要打,我可以保证凭借我们手中这两万兵马抗击帖木儿国十万大军。” 陈瑄给郑和做出保证,但这并不是盲目自信,因为他这两个月已经把帖木儿国的地方军实力摸了个清楚。 在陈瑄看来,黑羊国主优素福和帖木儿阿塞拜疆总督米兰两人的对决,完全就是菜鸡互啄。 只要他带兵出击,只要保障后勤的民夫足够,他完全可以打到伊斯法罕,将三分之一的波斯地区给占据。 正因如此,现在的他很是希望郑和点头。 在他的注视下,郑和略微思考片刻后才开口道:“打下容易,可怎么守?又或者交给谁?” “朝廷给我们的军令,毕竟是以下西洋为重,其次才是逼迫帖木儿国向朝廷道歉称臣。” “可以交给沙哈鲁。”胡季开口道:“如果我们表示沙哈鲁拿下王位后,便将打下的疆土归还他们,那沙哈鲁一定愿意将忽鲁谟斯港连带海峡上的几个岛屿交给朝廷管理,并且还愿意与朝廷建立贸易,向朝廷称臣。” “毕竟帖木儿国内的许多贵族都对现在的政策十分不满,他们虽然有钱,却并没有什么可以花销的渠道。” “朝廷的瓷器、丝绸、茶叶可以凭借这个机会进入其国内的贵族视线中,换购足够价值的金银运回大明。” 胡季如此说着,郑和却皱眉道:“可以先出兵,但这块地方的归属,我还需要请示一下殿下。” “需要多久?”胡季询问,一旁的陈瑄却道: “从这里乘船前往大古剌宣慰司,然后走陆路快马送信前往南京,差不多两个月时间。” “算上信鸽飞回大古剌,再从大古剌送回的忽鲁谟斯的时间,基本三个半月左右。” “三个半月时间,也差不多够我打下这块地方了。” 陈瑄话里话外都是出兵的意思,郑和听后也点了点头:“陆上的事情我不管,但屠城、杀俘这种事情不准许。” 郑和还是有所保守的,毕竟他们需要的是一个依靠大明的帖木儿国,而不是一个死仇。 “放心!”见郑和同意,陈瑄连忙点头,胡季也开口道: “几日后出兵?我届时会把消息带给乌尔萨,让他们对我保持信任的同时看看哈里勒会不会让步。” “如果他能让步自然是最好的,不能让步对于朝廷也没有什么影响,给他们集结南波斯地区兵力,一战而定总比我们四下搜寻要好。” 胡季说的有理有据,尽管在不知兵的人看来这有几分出卖情报的意思,但对于明军来说,自从军改过后,他们还没在同等兵力下对敌输过。 敌军集结兵力,反倒免得他们去搜寻。 “十日后!”郑和开口道:“若是十日后哈里勒还不愿意向朝廷道歉称臣,那朝廷就会出兵攻占波斯地区。” “他可以不相信,但朝廷一定有这个实力!” 郑和话里尽显豪迈,胡季听后郑重作揖:“既然这样,那我就把消息报回了。” “我估计帖木儿在整个波斯地区应该有不下十万军队,但其中有三万人在阿塞拜疆地区与黑羊王朝作战,城北乌尔萨手里有一万五,其它地方应该还能凑齐五万左右兵力。” 胡季大概描述了一下帖木儿在波斯地区的实力情况,随后便作揖退出了小院。 在他走后,忽鲁谟斯开始变得忙碌了起来。 舰队已经在忽鲁谟斯停靠了两个多月,尽管攻占忽鲁谟斯让他们缴获了价值二十万贯的物资,可这笔钱根本就抵不过舰队这两个月的耗费。 唯有攻城掠地,以战养战,才能让舰队这次下西洋的成果斐然。 正因如此,舰队全军上下都渴望着出击,而不是死守忽鲁谟斯。 眼下得了军令,所有人斗志昂扬,纷纷开始整军。 乌尔萨不知道他们的情况,只能通过返回的胡季了解忽鲁谟斯情况。 相比较出发时的冷落,归来的胡季得到了乌尔萨亲自走出营盘的高规格接待,并在将他接到营地内后摆上了宴席。 “大明愿意接受我们的条件吗?”乌尔萨坐在主位,紧张询问。 胡季摇了摇头:“他们不愿意,并且我看他们的架势,似乎在准备发起进攻。” “他们的军队人数在两万人左右,大部分都是步兵,只有少量骑兵。” “我建议总督您现在立马向苏丹送出消息,并且请求整个波斯地区配合您来防守,不然仅凭您眼下的军队数量,恐怕很难抵抗。” 胡季的话让乌尔萨先是失落,而后惊惧起来。 他之所以敢带着一万五千人在距离明军如此近的距离扎营,就是因为他看出了明军没有进攻的意图。 现在经过胡季这么一说,他恨不得立马下令全军退往克尔登。 “你看到他们整顿物资了?”乌尔萨为了保险起见,询问了关于明军后勤的问题。 “看到了。”胡季点头,并补充道:“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最多半个月就会发起进攻,或许更快。” “半个月……”乌尔萨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拍了拍手。 在他的拍手示意下,一个卫兵抱着一个小箱子走了上来并打开。 箱子里面装着金灿灿的银币,一眼看去恐怕不下千枚。 “这是您为我们打探消息的礼物,请收下。”乌尔萨示意胡季收下,同时继续道: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继续留在我的军队中,直到我们与大明的战事结束。” “当然!”胡季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示意身旁的人上前接过装满银币的小箱子。 见胡季接下,乌尔萨松了一口气,询问道:“在你看来,我们现在应该撤退吗?” “不,那样会显得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行动。”胡季摇头道: “我们可以继续在这里驻扎五天,五天后再行撤退。” “好!”乌尔萨点了点头,随后举起了葡萄酒杯,与胡季推杯换盏了起来。 在他们推杯换盏之余,作为信使的骑兵也被乌尔萨派出。 五日后,乌尔萨在天未亮前宣布撤往北边四百里外的克尔登,并给克尔登、设拉子、瓜德尔传令加固城防,同时派人将信件送往了西波斯地区,提醒了正在阿塞拜疆作战的米兰沙阿。 一时间,整个南波斯地区攻守易形,各个城池的军队开始陷入防守态势。 在胡季的“献策”下,乌尔萨采取了坚壁清野的手段,将所有乡镇的人口和物资都集中在城池之中。 即便他十分担心南波斯地区的城墙无法抵挡明军炮火,但这似乎是他唯一能做的办法。 “蠢材!!” 十五日后,当明军开始发起进攻,身处撒马尔罕的哈里勒才得到了乌尔萨的消息。 在他看来,乌尔萨坚壁清野的手段简直愚蠢。 如果城池守不住,那当地的大部分物资无疑都会被明军所获取,明军也能以战养战的不断打下去。 “马上给我传信给乌尔萨,让他把克尔登以南的所有小城池全部搬迁运送往克尔登。” 此刻的哈里勒还不知道明军已经展开进攻,依旧隔着近三千里进行指挥。 不仅如此,在下令结束后,他又对南边下令道:“让赫拉特的沙哈鲁领兵支援克尔登,让阿塞拜疆的米兰协防伊斯法罕。” “集结河中地区的军队,我要御驾亲征,亲自前往波斯击退这支明军,让他们清楚他们与帝国的差距有多大!” 哈里勒说完一切,便将手中的信纸丢到火堆中焚烧,走向了阴暗的通道…… (本章完) 第386章 中亚老四 “定射装填,方向克尔登城,距离一里四百三十步,角度自调,预备……放!” “轰轰轰——” 永乐八年五月三十日,驻守在忽鲁谟斯港的明军在哈里勒下达军令之前率先发动了全面进攻。 此次作战,陈瑄率领一万三千名海军战士,二百门火炮,六百名骑兵对克尔登、设拉子发动进攻。 除此之外,郑和作为下西洋舰队正使,也率领五千名海军战士与五十艘宝船向帖木儿在波斯湾地区的阿巴丹、巴士拉发起进攻。 陈瑄之子陈佐率军二千在忽鲁谟斯驻扎,同时向南边的阿曼、祖法儿、剌撒、阿丹等国派遣两千人,三十艘战船、五十艘马船的先遣队,为舰队继续下西洋做准备。 依仗在忽鲁谟斯缴获的上千匹挽马和数百头骆驼,明军的移动速度十分迅捷。 六月初二,郑和率舰队进入阿拉伯河,对阿巴丹港与巴士拉两座城池进行炮击,并在首轮火力打击中就摧毁了两座城池码头上那简陋的工事。 趁着帖木儿军队慌乱之际,沙船成功将四千战士顺利送上码头,夺取了两座城池港口的控制权,并继而向城区发起进攻。 消息传开,两座城池的将领开始组织军队抵抗,然而进入巷战后,明军以四千人的数量,耗费三日将上万帖木儿军队赶出两座城池。 此时,明军进攻巴士拉的消息已经传开,这让乌尔萨错误以为明军的主攻方向是西波斯的广袤地区。 然而当南方交战的消息传来,他这才发现明军已经沦陷了卡赫努季等人口不过万人的小城,兵锋制止克尔登。 北部伊斯法罕、亚兹德等地军队正在向克尔登驰援。 在等待他们南下的道路上,乌尔萨又获知设拉子沦陷的消息,而阿塞拜疆地区的米兰甚至没等到乌尔萨的消息,便战死在了与黑羊王朝的战事中。 一时间,整个波斯地区岌岌可危,而乌尔萨也没有收到哈里勒的消息,因为在哈里勒的消息送达前,克尔登便遭遇了明军凶猛的炮火。 等乌尔萨收到哈里勒消息的时候,驻扎克尔登的帖木儿地方军队已经阵亡超过一千人,而城外的明军足足有八千人。 即便手中还有一万七千多人,可乌尔萨根本不敢出城与明军野战,而他的怯懦也被人传到了赫拉特的沙哈鲁耳中。 “你们的军队攻势确实凶猛,但你确定会将这块地方让给我?这样做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富丽堂皇的宫殿内,沙哈鲁手里拿着波斯地区的战事情况,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而站在他面前的则是留守赫拉特的总旗官刘勉。 面对沙哈鲁的询问,已经从信鸽身上得到胡季消息的刘勉也稳重道: “我大明从来不会侵占他国土地,之所以出兵拿下这么多疆土,也只是为了让苏丹屈服,向朝廷道歉并继续称臣。” “然而苏丹并不认为先苏丹有什么错,更是不准备向我朝道歉。” “既然如此,那我们只好扶持您上位,毕竟在我天朝看来,总督您毫无疑问更有仁爱之心,更适合成为帖木儿国的国主。” 刘勉说完自己的想法,沙哈鲁沉默了片刻后才道:“即便是我上台,也不一定能保证会对大明称臣。” “此事若是有最好,若是没有也无碍。”刘勉似乎早就料到了沙哈鲁的想法,他继续道: “即便没有,只要总督您能好好治理国家,止步于热海(伊塞克湖),并将忽鲁谟斯港及海上四岛让给我们作为下西洋补给点,那便足够我们将日后拿下的广袤波斯地区交给您接管。” “不过我需要提醒您,我军并非什么好处都无法获得,单说这些城池的富贵之物便会被带走。” “当然,城池和田地、人口都不会遭受太大的影响,毕竟我军从不焚毁城池,屠杀百姓。” 刘勉说完一切,目光灼灼的看着沙哈鲁,沙哈鲁起身渡步,随后才背负双手看向刘勉: “我希望你们能做到你刚才说的一切,那样我也会满足你们的需求,但在这之前,我还需要知道,我要怎么坐上苏丹的宝座?” 面对沙哈鲁的问题,刘勉轻笑道:“我听说哈里勒正在召集军队,这兴许是他犯下的最大错误。” “你可以用为您的侄子马黑麻报仇为名进军河中,夺取苏丹宝座。” “现在哈里勒手中的军队数量只有六万人,而他尚未收复马黑麻地区的四万军队。” “凭借您在霍拉桑的三万军队,只要您率军出击,那就会给人一种帖木儿国即将瓦解的错觉。” “只要哈里勒手下的将领出现问题,你就能趁机拉拢部份忠诚于马黑麻的旧部,对撒马尔罕发起进攻。” “以您的才干,不应该会惧怕他们那群家伙。” “当然!”沙哈鲁自信回答,可他依旧担心刘勉会毁约:“如果我起兵成功,伱们却不愿意归还波斯地区的土地,那该怎么办?” “请您相信我,实在不行您可以将我随时带在身边。”刘勉行了一礼,沙哈鲁见状也走下台阶,扶起了刘勉,并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相信你。”说罢,沙哈鲁将目光投向了角落,那里站着几名将领。 面对他们,沙哈鲁眯了眯眼睛:“整顿军队吧,我要告诉河中的所有人,马黑麻的叔叔将会为他报仇,我会好好教训这个不听话的侄子!” 六月初十,伴随着沙哈鲁的开口,霍拉桑地区的军队开始集结,并于六月十五向北边的撒马尔罕开始进军。 沙哈鲁的突然造反,让正在撒马尔罕集结大军的哈里勒猝不及防。 一时间整个河中地区与呼罗珊地区都乱成了一锅粥,而西波斯的黑羊王朝和东波斯的明军更是高歌猛进。 乍一看,不知道的还以为帖木儿帝国即将覆灭。 正因如此,迪亚巴克尔地区的总督卡拉·奥斯曼也开始向南边的巴格达进行隐晦扩张。 原本还在观望的马穆鲁克也大有加入战争的动作,整个帖木儿帝国国内各地区的总督都心怀鬼胎。 七月初,克尔登被陈瑄攻下,乌尔萨带着数百骑兵逃亡伊斯法罕,至此帖木儿国南部除了木克朗与俾路支地区没有被明军拿下外,其余近海城池都被明军拿下。 做到如此,郑和便也下达了停止进军的军令,因为他得到了一条不得了的消息。 “哈里勒被他的部将拘禁了。” 繁华的阿巴丹城总督府内,郑和拿着手中的信纸有些恍惚。 就连他都不敢相信,帖木儿帝国对河中与波斯地区的统治居然那么薄弱。 “消息传开后,河中许多支持哈里勒的将领纷纷转投沙哈鲁,他也抓住机会招抚了不少墙头草,并且准备向发起叛乱的那些军队进行镇压。” “我估计,顶多半年的时间,沙哈鲁就能覆灭这些藩镇,重新将帖木儿国统一。” “殿下早前的意思是,最好促成沙哈鲁的统一,他的上位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 站在郑和面前的一個千户官沉着开口,郑和闻言也点了点头。 能以一个千户官的身份与郑和这般对话,这人显然不是一般人,在整支舰队里,唯有西厂的千户官能有这样的身份。 “徐恭,你给我写信传回南京,把帖木儿国内情况告诉殿下。” 郑和唤出这人姓名,这人闻言也作揖应下,转身急匆匆的离去。 待他走后,郑和这才对总督府的一处长廊开口:“出来吧。” 他这话说罢,脚步声从长廊响起,一个长相类似色目人的正四品武官走了出来。 “这里的事情,你告诉纪纲,让纪纲告诉陛下。” 郑和吩咐着这人,显然他与锦衣卫有着关联,但这并不奇怪。 郑和本身就是东宫与武英殿的中间人,尽管他屡次下西洋,多年不在内廷常居,可朱棣与朱高煦对他都十分信任。 这份信任,也代表着他承担着缓和这对父子关系的压力。 武官作揖回礼,随后与徐恭一样转身离去。 待他们都离开后,郑和这才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说好的下西洋,我怎么感觉我成征西将军了……” 他那语气颇有些自嘲的架势,不过却又能听出满满的自豪感,很是复杂。 兴许便是他都没曾想过,他居然能带着两万大军跑到距离大明数万里之外的海疆,对一个曾经叫嚣着要东征大明的庞大帝国进行武力打击吧。 相较于他的复杂,陈瑄可就单纯多了。 “哈哈哈!给老子搬!都搬空!” “除了粮食留下来一些,继续在当地保障百姓屯垦来供给军队,其它的都给老子搬!” 克尔登城内,陈瑄站在街道上身骑高大的波斯马,笑得很是猖狂。 只是换做旁人,此刻恐怕就不只是笑得猖狂了,因为眼前的东西太多了。 克尔登城虽然不大,可其中却储存着乌尔萨调动的大部分物资。 光是粮食就不下十五万石,金银币更是以百箱论数,马匹骆驼数以千计。 可以说,光是这一战的收获,就足够抵平明军这几个月的花销。 “上次灭锡兰国仅缴获价值近五十万贯的东西,远不如此次来得多。” “光是金银币,这价值估计就不低于三十万贯了吧。” “不出意外,这应该是设拉子和克尔登地区军队的军饷。” 站在陈瑄身旁,几名指挥使笑着交流,显然都十分高兴。 明军在海外的行动与在国内一样,五成上交,五成归将领分配,其中主帅一成,将官一成,基层士兵三成。 所有的缴获,都是按照区域性战役集中均分,也就是说,这里的缴获是两万多明军平分的。 同理,其它明军在其它地方的缴获,也是要与众人平分的。 从军队手中获得的缴获还好说,主要的大头还得是贵族与富户的缴获。 明军虽然禁止在海外强抢民女、屠城、纵火等事情,但并不禁止劫掠,只不过把劫掠换成了一个好听的说辞,叫做“没收非法所得”。 至于平民,平民才几个钱? “侯爷!” 马蹄声与叫唤声响起,众人闻声看去,果然瞧见了一名千户官策马而来。 “怎么样了,没收了多少东西?” 陈瑄搓了搓手,那千户官也咧嘴一笑:“起码五十万贯!” “好!”听到这话,陈瑄忍不住笑道:“就这小地方都这么富庶,郑正使他们那边估计得到的更多。” “侯爷……”旁边的指挥使凑近道:“郑正使不在,要不要让弟兄们放松放松……” “滚蛋!”陈瑄变脸骂道:“你以为郑正使迂腐?” “我不妨告诉你们,军中可是有锦衣卫和西厂的探子,你们要是管不住裤腰带,那就做好回去没有拔擢的准备。” “这…这不至于吧。”几名指挥使面面相觑,实在不觉得找些女人爽爽是什么大事,尤其是在这数万里海疆之外。 “反正我话放在这里,你们要爽就去找胡姬和舞女,别给老子赖上一个约束不严的头衔。” 陈瑄冷哼一声,随即调转马头,准备返回乌尔萨的总督府,现如今的临时平江侯府休息去了。 他自然也知道领兵在外,找几个女人舒服舒服不算什么大事,可问题在于洪武四大案还历历在目,谁也不知道这些事情被西厂和锦衣卫记录造册后,日后会不会成为置他于死地的把柄。 陈瑄很谨慎,正因为谨慎,他才能得到这次的下西洋舰队指挥权。 他很清楚,自己并不具备唯一性。 即便没有杨俅和杨展,那还有杨文、崔均、郑峻、郑和等人。 他很清楚自己身后有多少有实力有背景的人,所以才会想着趁着这一趟捞功,因为他知道这次返航后,下次便不一定是他了。 即便还有他,他也顶多作为副手存在,不可能拥有节制舰队的机会。 说到底,还是江山辈有人才出,他这年纪放在海军诸将之中,已经算是偏大了。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看样子陈瑄起码知道这个道理。” 克尔登城的一处小巷院落内,从手下口中听到入城明军的所作所为后,盘腿坐在丝绸地毯上的胡季拿起葡萄酒抿了一口,脸上十分满意。 克尔登城被攻破后,胡季便找了个机会,脱离了乌尔萨的逃亡队伍。 对于他来说,他要做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就北方的情报来看,沙哈鲁顶多半年就能坐上苏丹宝座,届时帖木儿国内这纷乱的局面也就可以稳定下来了。 “这次的事情做完,想来您也就能高升了。” 胡季身旁的一名小旗官作揖恭维着,胡季却嘴角一挑:“按照我父亲的消息来看,沙哈鲁一旦上位成功,河中百户所便会拔擢为千户所,而我则是会被授予卫指挥佥事一职,专门负责河中与波斯两地的情报。” “至于你们……”胡季扫视了一眼屋内其余五人,五人紧张的站直,他则是笑道:“皆拔擢二级。” 得到肯定的回答,五人顿时松懈了下来,脸上洋溢起笑容。 在西厂和锦衣卫任职的人,大多都不缺钱,因为朱高煦早在洪武三十三年,以及永乐五年分别为西厂和锦衣卫提过一次俸禄。 最底层的厂卫被称为力士,每年俸禄三十贯,其次是小旗官四十贯,总旗官六十贯,百户官一百贯,副千户二百贯,千户三百贯,卫指挥佥事五百贯,卫指挥同知八百贯,卫指挥使一千贯。 都指挥佥事、都指挥同知、都指挥使则是分别领取俸禄一千五百贯,两千贯和三千贯。 当下,锦衣卫有十七个千户所,合计人数一万七千六百余人,西厂则是八千余人,两者加起来接近二万六千人。 维护这两个衙门,每年需要支出上百万贯,算上活动经费则是更多。 但即便如此,相比较他们的花费,他们的存在则是能让朱棣与朱高煦收获更多。 “这边的事情,今早告诉殿下与陛下吧。” 胡季放下了手中酒杯,面前五人也纷纷颔首。 随着五人点头,河中的消息也如雨后春笋般送往了大古剌。 当身处南京的朱棣与朱高煦得知消息时,已经是八月十五的中秋了。 作为大明百姓的三大节日之一,中秋节本该就是登高望月,享受美食与团圆的日子,可放在紫禁城内却显得格外不一样。 乾清宫内外,那来往急色匆匆的医官注定今夜是一个无法令人安眠的夜晚。 自清晨开始,徐皇后的脓血便止不住的在流。 一时间,整个南京城内所有精通妇科的医生与御医都来到了乾清宫为她诊治。 “陛下,脓血已经止住,不过娘娘的病情……” 乾清宫外,一名四旬大夫欲言又止,而他面前的朱棣、朱高煦、朱高炽等人则是闻言色变。 “你有什么就说吧,我们能挺住。” 站在几个孩子面前,朱棣难得露出了作为父亲的沉稳一面。 “娘娘恐怕,很难熬过今年了。” 太医院的御医低下头,将数十位妇科医师诊断所得告诉了朱棣等人。 只是眨眼间,众人便觉得如坠冰窟,半响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朱棣沉默许久后开口,那御医见状也带着诸多医生离去。 在他们走后,朱高炽与张氏、郭琰、朱玉英等人便低头垂泪起来。 朱高煦心中烦躁,朱高燧更是直接跑入了乾清宫内。 见他跑入殿内,众人纷纷走了进去,只有朱棣与朱高煦没有进去。 父子二人沉默站在原地,过了半响朱棣才用沙哑的嗓音开口道:“老二……” “我知道这样对你有些不公平,只是这段时间外廷的事情,我就交给你了,你娘离不开我。” 朱棣的话带着几分愧疚,这是身为皇帝的无奈。 此时此刻,在他这里,徐皇后远比朝政要重要,而朱高煦则是在权衡利弊。 兴许只有面对亲人即将离世的时候,他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态。 他想要顾忌朝政,却又不想错过徐皇后这最后几个月。 朱棣没有再说,径直走入乾清宫内,徒留朱高煦一人站在原地纠结。 “殿下……” 朱棣走后不久,亦失哈便拿着几本加急奏疏找到了朱高煦,可朱高煦却十分急躁。 他强行冷静打开奏疏,看到其中关于河中、贵州、波斯等地奏疏后,他烦躁道:“这些事情你看着处理就……” 话没说完,他便反应过来,强压着脾气坐在了乾清宫殿外的台阶上,极力让自己冷静处理政务。 只是那双颤抖的手出卖了他的心情,亦失哈看着这一幕,再看了看殿内的情况,大概明白了一切。 “要不留中,明日再行处理?” “不用!” 亦失哈小心翼翼的询问,却换来了朱高煦带着几分脾气的反驳。 见状他也不再多说,而是等着朱高煦看完了所有奏疏并合上,闭着眼睛用手遮住额头,低头垂目。 此刻的他不复平日的自信自傲,反倒有几分颓靡。 “河中和波斯的事情继续下去,这消息送来已经两个月了,我们再发回,最快也得一个半月。” “告诉郑和,只要把攻掠城池的财货牲畜洗劫一空就足够。” “如果沙哈鲁能坐上宝座,那就将巴士拉、阿巴丹、克尔登等地区交给他,不过前提条件是他向大明朝称臣纳贡。” “此外,忽鲁谟斯港也不用独自掌握,可以与沙哈鲁一起控制,税收五五分成。” “帖木儿的事情处理好后,让他继续下西洋,尽管派遣先遣队前往东洲和北洲这两块新大陆,而后舰队返程。” 朱高煦说完这一切,亦失哈也颔首道:“放弃那么多疆土,庙堂之上恐怕会有不小的非议。” “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去!”朱高煦的声音忍不住拔高几分: “告诉胡纶和纪纲、陈瑛他们,如果连庙堂之上的舆论都控制不了,那他们的作用又能体现在何处!” (本章完) 第387章 安得广厦千万间 “铛…铛…铛……” 浓雾山中,随着钟声作响,山间的风吹散了浓雾,露出了一片狭长平原。 随着云雾被吹散,便可见到这片平原上有一个刚刚建好的小镇子。 小镇子由石头和木材搭建,外部是垒砌的石墙,内里是一排排干净的小院,整座镇子的石墙简单而自然,融入了周围的自然环境,让人感到安心。 混凝土的街道四通八达,连接着东西两个被围墙圈起来的市场,正中心的位置上除了衙门,便是一个面积数亩的广场。 广场上,一座三丈高的钟楼显得异常突兀,但它却能把钟声传递四周,为这片山林带来了一份生机和美好。 “看样子给你的物资,你倒是都用到实处了。” 走在广场上,徐硕扫视着广场上那群身穿少民服装,来来往往的百姓们,不由得赞许起来。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看上去繁荣的镇子在八個多月前还是一个小小的驿站。 “也是朝廷和孟明你给的支持足够大,不然也不会发展的那么快。” 站在徐硕身旁,曾经面对桐梓县哭穷的王章,如今反倒是喜笑颜开,似乎对自己的情况十分满意。 “县里情况如何了?”徐硕在钟楼下的混凝土石凳上坐下,王章也跟随坐下同时介绍起了桐梓县情况。 “整个县城内有一千二百七十二户,七千六百四十七口人,县内还有近一千六百亩的空地没有使用,都等着军队改土归流迁徙人口前来。” “县外开垦耕地五千四百二十多亩,四川布政使司送来耕牛挽马近九百余头匹,六万九千多石粮食,二百多吨水泥和两万斤盐。” “除去县里的情况,辖区内还在部分曾经土司的小河谷上建立三个集镇,十一个村落,全县人口三万二千四百余人,耕地九万五千多亩。” “四川布政使司那边说,下个月会有五千湖广罪民发配至此,让我早早准备接收。” 王章说着桐梓县的情况,实际除了县城本省,桐梓县其它乡镇情况都还算不错。 “嗯,你这里没问题,那我就放心了。” 徐硕闻言点头,轻笑道:“整个遵义府,就属你的桐梓县一穷二白,如今连你们都被扶持起来了,我估计再过三年,你们就可以缴纳税粮了。” “三年后没问题。”王章也拍拍胸脯道:“就眼下的情况,全县每年开垦三万亩耕地不成问题,毕竟吃喝都有朝廷保障。” “三年以后,县内耕地能最少突破二十万亩,虽然不敢说缴纳几万石税粮,但缴纳一万石还是不成问题的。” “对了,其它几个县如何了?” 王章好奇询问起来,徐硕也轻笑道:“南边改土归流进行的顺利,大部分人口都迁往了广西开荒,少量迁徙到了其它几个县。” “眼下,遵义府有口数近二十五万,耕地七十余万,耕牛挽马近三万头匹,几乎整个黔南地界的耕牛挽马都集中到了我们手中。” “依靠这些资源,在其它各府官员抵达前,我们还能争取让遵义耕地突破百万亩。” 时间已经到了八月,沐春与李景隆在黔南地区的平叛也逐渐进入尾声,那所谓十万大山的土司们被火炮击垮,被俘者数十万计。 事实证明,贵州的少民人口确实很多,足有三百余万,而他们之中大半人口都被迁徙到了广西、四川、湖广等地界。 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四川接收黔北与黔西地区近七十万少民,湖广接收黔东四十余万,广西接收黔南三十余万。 这些人口极大充实了湖广、四川、广西等地人口,三省的设县开荒工作也开始展开。 广西虽然在很多人印象里是山区,但相比较云贵,广西的丘陵平原面积达到了三成以上,单一个桂中平原就能开垦出几千万亩适合种植水稻的耕地。 由于人口不足和当地的碎片化,因此过往的当地布政司没办法组织大规模的开荒运动。 然而随着三十万黔南土民涌入,加上交趾调拨的近百万石开荒口粮,浩浩荡荡的“桂中开荒”开始进行。 这些消息,徐硕都是从《邸报》上看来的。 除去广西,四川与湖广的复耕工作也不用多说。 湖广与四川在两宋时分别有五千五百余万、两千四百余万亩耕地,而今却只有二千五百余万、一千三百余万亩耕地。 这还是洪武、永乐合计四十一年复耕后的局面。 按照明代田亩单位计算,两省也起码能开垦出最少七千万亩耕地,可由于人力不足,即便是粗放式开垦管理,也很难达到这个标准。 两宋时期,这两省五路有人口近一千五百万,而今算上贵州地区,也不过九百余万人口。 其中,贵州地区人力毫无疑问是在浪费,毕竟贵州并没有一千五百余万亩耕地给三百余万百姓耕种,而这也是朱高煦要将贵州人口迁移四川和湖广的原因。 随着贵州的人口迁徙,人力得到利用,四川和湖广的复耕速度会比原先快上许多,恢复两宋巅峰时期的耕地情况也指日可待。 一个国家的政策代表着什么,没有人比徐硕这群人更了解了。 在大明的政策倾向下,关外之地不过五六年时间就成为了北方富庶之地,而西南便是下一个“关外”。 在政策的春风下,贵州的遵义府无疑是第一个吃到葡萄的地方。 “对了,其它几个府的官员应该都陆续抵达了吧?” 王章询问徐硕,眼神中带着几分担心。 他的担心徐硕能够理解,毕竟遵义府之所能发展那么快,主要在于之前整个贵州只有他们这一个地方脱离了军管,因此四川布政使司调拨的资源,大部分都被他们吃下了。 现在随着各府官员陆续抵达,各府军管也会随之解开,遵义府能获得的资源毫无疑问会逐渐降低。 “各府的事情忙不到我们头上,现在遵义府内其它县都步入了正轨,即便布政使司削减调配府上的物资,你这里的物资也不会欠缺的,这点伱可以放心。” 徐硕安抚着王章,同时也道出实情。 以贵州的情况而言,指望南边的云南和广西是不可能的,只有指望四川和湖广调拨物资。 而面对四川与湖广,它们能进入贵州的驿道唯有铜仁、遵义、毕节三府能运送物资。 从四川进入遵义,桐梓县是当之无愧的门户,因此桐梓县建设越好,四川对贵州运送物资的后勤压力也就会越低。 若是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这个遵义知府的位置,徐硕恐怕也干不长远。 “按照考核,我们还有两年半的时间。” 徐硕看着王章开口道:“我知道你压力很大,不过这边你不用担心,我特意询问过吏部。” “关于桐梓县,你的功绩考核与各县不一样,桐梓县的人口和耕地与根脚和各县相差甚远,因此你要做的便是实事求是,只要能在剩下两年半里让桐梓县百姓自给自足,那你的功绩就足够评个甲等。” 六部经过朱高煦改革,对于各县考功的标准也各不相同,但结果的评分等级是一样的,那便是按照甲乙丙丁四等进行划分。 甲等表示极为优秀,可以视情况拔擢一到两级,乙等表示合格,可以留级或累功乙等三次考核来拔擢一级。 “丙等表示欠缺,留职留级观察,丁等则是降职一级,以儆效尤。” 可以说,朱高煦制定的就是简单的升迁评价,不同的是考功司只负责考功,而地区考功官员若是考功出现问题,哪怕只有一个官员出现问题,他也会遭到降职一级的处罚。 至于官员的问题,则是有各省的巡察御史负责记录和监督,一旦有违法违纪的事情发生,那巡察御史就会上奏天听,由宫廷视程度来派遣大理寺、刑部、刑科、锦衣卫与西厂来处理。 朱高煦倒是没有单独再设立新的监察衙门,毕竟老朱留下的衙门已经足够用了,基本涵盖了各个方面。 他要做的,就是加强或集中这些衙门该做的事情与权力便可。 至于洪武年间逐渐改为十年一考的“京察”制度,也被朱高煦常态化制定为“一年一检查,三年一考功”的方式。 简单来说,每年都会有巡察御史与户部考功司官员前来巡视,三年都合格才能被评价功绩。 这三年间,即便前两年都是甲等,但最后一年只有乙等,那也无法达到甲等的标准,只能按照乙等来算。 可以说,洪武年间的京察制度顶多就是大明官员头顶上的利剑,但永乐年间的京察制度就是放在官员们脖子上的斧头。 利剑割喉,斧头断头,这便是百官们的评价。 正德年间想把京察改为三年一考察,结果遭到了百官们的强烈反对,最后无法执行下去,而今朱高煦每年一查,可以说让那些本就手脚不干净的官员是胆战心惊,辗转难眠。 正如徐硕他们的讨论一样,别说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官员,就连他们这种比较清廉的官员,都在担心自己的功绩不达标而被留职或更换。 这样的效果,正是朱高煦想要的,因为洪武年间那套二十几年才更换几万官员的效率已经无法满足现在日益庞大的新政官员体系,正如眼下…… “报考下一次科举的新政学子数量有这么多?” 距离桐梓县千里之外的南京城春和殿内,饶是朱高煦,也不由得被手中奏疏所汇报的数字感到震惊。 【二十二万七千六百二十七人】 瞧着这串数字,朱高煦先是震惊,而后便是询问:“今年毕业的学子数量有多少?” “大约三十三万。”亦失哈凑上前来回答,并继续道:“由于年初只选了十万胥吏的事情开始发酵,许多学子都对日后走胥吏路线感到了怀疑,故而开始转向科举。” 亦失哈的话让朱高煦颔首,就业环境越差,吃朝廷这碗饭的人就越多,朱高煦很清楚这个道理。 当然,参加科举之人更多想的还是想着一步登天,毕竟当上举人就能担任官员,免去了先当胥吏再学习备考的几年“弯路”。 “他们会撞得满头包的。” 对于这些人,朱高煦给出了这个评价,因为科举难度可比官学毕业考拿到乙等的难度大了太多,仅次于拿到甲等。 “年龄太低了,这群人。” 朱高煦感叹一声,随后想到了自己筹备多年的中学。 “太学的中学教习数量,毕业多少了?” 他询问亦失哈,亦失哈也给出回答道:“从永乐二年到如今,如果算上年末毕业的那批,大概有三千四百余人。” “如果要将他们调往关外筹备中学,那大概可以建设十五所中学,招收近四万学生。” “明年毕业的有多少?”朱高煦继续询问,亦失哈也给出回答:“二千六百多人。” 即便是太学,历年毕业人数也是呈阶梯式增长的,尤其是明年毕业的学子对应的是永乐五年的那十几万学子。 即便是百里挑一,也有近两千六百多人考进太学,并如期毕业。 眼下的太学,合计有两万多名学子,并且每年还在以惊人的速度增加。 “大宁、辽东、渤海、山东,这些地方有多少个府?” 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闻言道:“山东六个,辽东六个,渤海五个,大宁暂时规划的是两个,合计十九个。” “那就做出调整,把这三千四百多毕业的学子在毕业后派往这几个地方,根据当地学子数量做出调整,并提前让人建设中学,当各省布政使司、都司做出宣传。” “中学教习的待遇是每年年俸三十贯,禄米十石,中学学子需要交书本费和学杂费,学校管午饭。” “从当下开始宣传,明年元宵过后招生,三月初一开学。” 将一切说完,朱高煦又补充道:“对了,中学不强制就读,全看个人意向。” 对于中学,朱高煦可不敢搞强制就读,那样每年就读学子起码几十万人,以大明的中学基础情况来看,根本就吃不消。 “奴婢明白了,就是不知道不知道中学归县教谕管理,还是……” 亦失哈小心翼翼的询问,朱高煦听后也思考了一下。 明代在各地方设置了专门管理教育的官员,其中“府”级的主管官员被称为“教授”,“州”级的称为“学正”,“县”级的称为“教谕”。 “中学归县教谕管理,另外在礼部设教谕司,归左侍郎管理,左侍郎下设员外郎四名,主事八名。” “布政司教育归教授管理,州府学子归学正管理,县中学与官学归教谕管理。” “教谕既然已经拔擢为正九品,那学正便拔擢为正八品,教授正七品。” “此外,山东等地中学设立后看效果决定是否增设中学,另外发我的教令给蹇义,让他在四川修建中学,每所中学要足够容纳三千学子和三百教习。” 算算时间,明年就是四川第一批学子毕业的时间,也就是说等到永乐十年三月,四川学子便可以无缝就学中学。 当然,第一批的四川学子有多少人愿意继续就读中学,这还得看当地的情况。 “殿下,若是有毕业多年的学子要返回就读中学,那该怎么办?” 亦失哈忽的询问朱高煦,朱高煦也没想到这个问题,经过亦失哈提醒后他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要是真的有,只要还有位置,那就让他们读好了。” 朱高煦表态后,亦失哈回礼继续:“江南之地的官学已经开始设立,对松江府和苏州府,礼部预计要建设三百所官学。” “多少?”听到礼部要在苏松二府建设三百所官学,朱高煦立马皱起了眉头。 “三百所。”亦失哈回答过后作揖道:“经过八个月的丈量和清查登记,苏州府有耕地一千余二十四万亩,口数三百一十七万五千二十九人。” “松江府耕地五百四十五万七千余亩,口数二百零八万四千七十五人。” “算下来,两府合计五百二十六万余人,比洪武二十六年抄旧记载的要多出一百七十万人。” “十五年时间,肯定是多不出那么多人的,估计都是曾经的隐户。” 听着亦失哈的话,朱高煦脸上平静:“为了儿孙上学,即便是隐户也不敢继续隐匿下去了。” 朱高煦可太清楚一个学籍代表什么了,别说这个时代,就是放到后世那也是绝佳的杀手锏。 不过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明初的苏松人口就已经接近了民国时期的人口数量,这也难怪朱元璋会经常从江东迁徙人口了。 这地方一年生个十几二十万口人简直轻轻松松,尤其是新政推广,当地的各种医院开始建设后,当地生育情况估计还能往上走。 “对这二府之地的弃婴政策要加强管理,另外多建设养济院。” 朱高煦想到了苏松二府未来几百年人口都没有显著增长的事情,以及江南文人笔下的各种弃婴故事。 对于这些事情,他可不会坐视不管,毕竟这些婴儿完全可以在养大后迁徙西南、西北,充实大明在当地的汉家人口。 “三百所官学,起码能招募六十万学子,江南能有那么多学子报考?” 他将注意力放回到了三百所官学的建设上,亦失哈闻言摇摇头:“当下只有不到三十万学子报考,且大多都是普通百姓的孩子。” “礼部报上来那么多,恐怕都和李至刚有关系。” 李至刚是松江府华亭人,如今已经五十三岁。 由于人品不行,因此江东乡绅富户虽然想要依仗他,但却也防备着他,所以他的名声在家乡并不算好。 正因如此,这家伙估计是准备改换路线,从而在民间获得名声。 “想的倒是不错,拿朝廷的资源,做自己的人情。” 朱高煦轻哼一声,随后瞥了一眼亦失哈:“李至刚和解缙有矛盾对吧?” “是”亦失哈点头,并解释道:“李至刚善于献媚,这么些年一直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便是善于奉承陛下所致。” “解缙为人清高,看不得李至刚这副做派,因此二人关系早已分裂。” “嗯”朱高煦颔首,想了想后吩咐道:“让纪纲和陈瑛从李至刚着手,获得情报后想办法交给解缙,解缙会对李至刚动手的。” “只要李至刚和解缙乱起来,我们在江南推行新政就会容易许多。” “奴婢领命。”亦失哈应下,而此时朱高煦也感到了些许疲惫。 他刚想要休息,便见两名太监送来了两个托盘数十份奏疏。 “都是武英殿的?”朱高煦揉眉询问,两名太监闻言也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 因为徐皇后的事情,朱棣已经无心朝政几个月。 换在历史上,朱棣肯定不会这么做,因为朱棣不敢放手给朱高炽,朱高炽的许多政策也是和朱棣的想法对着干。 但放在现在,别说放权给朱高煦,就是把天下兵马都交给朱高煦,朱棣也十分放心,毕竟两父子路线一致,而且朱高煦搞钱更厉害。 虽然理解自家父母,可这堆积如山的奏疏还是让朱高煦头疼。 他倒也不是没想过让朱高炽来帮自己,可是那样的情况只持续了一天,他就把朱高炽赶走了,原因就是这家伙嘴太碎,并且政见几乎和自己反着来。 朱高炽的所有政见都是内敛的,主张的就是不管外面发展,一心苦练内功。 按照他的话就是,只要大明国富民强,自然不会有打不垮的敌人。 可问题在于,按照他的政策来,那蒙古人估计要乐疯了。 朱棣和朱高煦的政策都是内外兼修,内里要修炼内功,外面要重拳出击。 正因如此,大明四周没有一个敢于和大明龇牙咧嘴的国家。 当然,如果硬要算的话,东北的朝鲜和北边的瓦剌算一个。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不免询问亦失哈:“本雅失里和鬼力赤、瓦剌鞑靼的事情如何了?” “暂时还没有消息。”亦失哈回应过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作揖道: “对了殿下,陈昶已经率领山东兵马渡海金州,不日即将渡过鸭绿江,前往东海府。” “朝鲜那边近来多有渔船在近海观察大军动向,您看……” “不用管它们。”朱高煦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同时留下交代: “给陈昶传我的教令,进入东海府后,若是猛哥帖木儿与阿哈出拒绝接受招抚,率兵平之。” “若是朝鲜兵马执拗,不愿撤出双城地区,率兵击之。” (本章完) 第388章 日本国变 “一个个的,看上去圣贤无比,实际上都是蝇头苟利。” 京城锦衣卫都指挥使衙门内,纪纲拿着手中的文牍,表情带着几分讥讽,不知道是讥讽话中人,还是所有文臣。 “消息给李至刚传去了吗?” 纪纲瞥了一眼身边人,站在他身边的一名色目武官闻言颔首:“给他传去了。” “好,瞧瞧他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若是东西给的不够多,那这份文牍就只能出现在解缙手里了。” 纪纲眯了眯眼睛,在他这里,没什么是钱搞不定的,如果有,那就是钱还不够。 伴随着他的话,在京礼部尚书的李至刚府上也得到了消息,坐在主位的李至刚也双手打颤的接过了那封信。 “尚书,这纪纲也太跋扈了吧,仗着有您的把柄,竟然公然向您索贿。” 站在一旁,尚书府的掌事忿忿不平,李至刚也强行按下躁动的心情,沉吟片刻后冷静分析道: “纪纲不会突然对我下手,这件事情,要么是陛下授意,要么就是太子授意。” “那…那怎么办?”听到是宫廷的那两位授意,掌事也慌乱了神。 “不用担心。”李至刚抬手打断,只是思绪间便想到了办法: “武人终归是武人,他把消息告诉我,那我就自己把事情解决。” “去,给我准备官服,我现在就进宫一趟。” “是!”掌事闻言连忙去操办,不多时便服侍着李至刚穿上常服,坐上轿子前往东华门。 赶在黄昏前,李至刚出现在了春和殿外,并对班值太监作揖道:“请公公传告。” “李尚书候着吧。”班值太监瞥了一眼李至刚,转身便走入了殿内。 即便面对这样的轻视,李至刚也没有发什么脾气,因为他清楚什么人他能惹,什么人他惹不起。 “李尚书请进吧。” 不多时,班值太监走回示意,李至刚也作揖回礼表示感谢,而后走入殿内,径直走入了春和殿的偏殿之中,见到了坐在主位的朱高煦。 “臣,礼部尚书李至刚,向殿下请罪……” 李至刚一开口,朱高煦手中朱笔便不由一顿,但他不紧不慢将朱笔放下,抬起眸光看向跪在地上的李至刚。 “李尚书这是在做什么?” “臣的岳父两个月前在巡视庄田时,不幸失手打死了一名佃户,臣刚刚得知,故此特来请罪。” 李至刚跪在地上诉说着纪纲用来威胁自己的把柄,而他这样的做法,立马就让朱高煦意识到了不对劲。 不过不要紧,总之他的目的是达到了,现在就看李至刚想要怎么做了。 “你觉得应该如何?” 朱高煦不紧不慢的反问李至刚,李至刚闻言也将头低的更深:“臣以为理当依法惩处。” “此外,臣以为,以臣之情况,不应再担任礼部尚书一职,臣乞请归养。” 面对朱高煦的询问,李至刚毅然决然的舍弃了礼部尚书的官职与权力,这是连朱高煦都没能想到的结果。 他眯了眯眼睛,片刻后才道:“这事情暂时留中,这几日李尚书便在家休养几日吧。” “臣乞请归养!” 李至刚声音隆隆,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 瞧着这一幕,朱高煦有些恼怒,他本意是直接给李至刚及他周边人抄家流放,现在李至刚走出来自爆,那事情就不可能闹成自己想要的规模了。 “这事情我会派人调查,你退下吧。” 朱高煦冷声开口,那话语不容置疑。 李至刚闻言,只能摘下自己的官帽放在地上,而后缓缓起身行礼,紧接着退出了春和殿。 在他走后不久,朱高煦便命人传来了亦失哈,指着地上的官帽道: “去查查,这老小子是怎么知道我要收拾他的。” “是”亦失哈也诧异李至刚什么时候政治嗅觉这么厉害了,因此连忙接下任务,出宫去寻胡纶去了。 西厂衙门在距离司礼监一墙之隔的宫城外,不过近日的西厂十分忙碌,因此即便是亦失哈到来,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能见到胡纶,而是在书房等了一刻钟,才见到了忙碌归来的胡纶。 兴许是在西厂这种地方待的太久,胡纶表情有些阴鸷。 “殿下有何事需要吩咐?” 胡纶坐在亦失哈身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的同时不由询问。 亦失哈见状,也就把李至刚的消息告诉了胡纶,而胡纶闻言缓缓放下茶杯。 “这事情不用查我也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无非就是那纪纲向李至刚索贿,导致了李至刚断尾求生。” “殿下吩咐的案子他都敢索贿?”亦失哈愣了下,尽管京城的人都知道纪纲酷爱索贿,但连皇帝和太子吩咐的事情,他都敢向臣子索贿,那他的心思就值得琢磨了。 一条狗不管再怎么好用,但凡它对主家呲牙,便不能再用了。 “他是什么人,你我又不是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他纪纲不敢做的事情?” 胡纶反问亦失哈,亦失哈闻言也略皱眉头:“若是如此,我便回宫告诉殿下。” “还是先等我查清事情原委吧。”胡纶打断,他还是喜欢靠证据来说话。 他出自锦衣卫,锦衣卫有什么蝇头苟利的事情,他比谁都清楚。 李至刚这件事,纪纲绝对脱不了干系。 “那我在宫里等你消息,你早些将事情查個清楚。” 闻言,亦失哈也缓缓起身,胡纶跟着起身相送,到了门口亲眼看着亦失哈上了马车后,胡纶才返回了西厂衙门之中。 不多时,衙门之中便走出了百来名身穿便服的西厂力士,在众目睽睽之下混入了人群里,难以分辨。 也就在西厂开始查案的同时,李至刚也返回了府邸之中,并令下人开始收拾行装,准备返回松江老家。 他将事情与掌事说了,掌事闻言却不解道:“尚书,此事只是岳姥爷的事情,您为何要辞官?” “事情是我那岳父犯的,但针对的人却是我。”李至刚将事情看的明朗,与掌事详细说道: “若只是纪纲来针对我,我自然没有必要辞官,可这事情显然不是纪纲单独针对我,而是他奉了宫里的旨意。” “纪纲搬不倒我,但宫里一言就能定下我的生死。” “抓住这个机会,顺应着急流勇退,这才能苟全一条性命。” 做官也是要看人下菜的,如果主事之人是朱棣,李至刚自然没有必要想着逃命,毕竟朱棣这个人还是有些虚荣心的,自己拍拍马屁就能保住一条性命。 可问题在于,朱棣现在深居乾清宫,外廷之事尽数交给了东宫的朱高煦去做。 对象改变了,做事方法自然也就得改变了。 朱高煦是什么性格,李至刚再清楚不过,他要是不抓紧退下去,不出半年他就得被抓住尾巴,被流放边疆。 尽管他舍不得手中权力,可为了活命,他只能这么做。 此外,他这么做,还能把纪纲这家伙拉下水。 想到这里,李至刚也催促起了掌事,而掌事明了了一切,自然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 很快,李至刚入宫乞请归乡的消息便从李府之内传出。 得知这条消息,锦衣卫都指挥使衙门内的纪纲气得摔碎了他最喜爱的白瓷杯。 “老杂毛,居然想把我拖下水!” 纪纲怒骂李至刚,随即便想到了消息走漏的事情,当即将目光放到了自己随身的色目武官身上:“把尾巴收拾干净,估计胡纶已经开始稽查了。” “是!”武官闻言作揖应下,而后退出了衙门之中。 接下来几日,西厂与锦衣卫的力士常常出没于皇城内外,一方搜查,一方销毁,好不热闹。 不过不管纪纲怎么销毁,他索贿的事情还是被胡纶查出,并让人上呈去了春和殿。 朱高煦坐在殿内翻阅了其中内容,尽管早早知道纪纲的为人,但他还是惊讶于纪纲这人的大胆。 “光是这一本,这纪纲恐怕就索贿不下十万贯了吧?” 朱高煦将手中文册随意丢在桌上,目光还扫过了一旁同样的七八本文册,显然这些都是纪纲索贿的证据。 “许多证据被纪纲派人销毁,胡纶估计纪纲索贿恐不下百万贯。” “殿下,您看看要不要……” 亦失哈小心翼翼的作揖询问,朱高煦却抬手道:“脏活还没做完,现在还不是他该死的时候。” 朱高煦确实瞧不上纪纲,不过他也不会傻到现在就把纪纲处死。 解缙、杨士奇这堆人还没处理干净,南北二孔依旧活跃,这种情况下把纪纲弄死,才真是仇者快、亲者痛的决策。 “让胡纶停下,继续把目光放到鬼力赤那边,我估计本雅失里应该很快就会和鬼力赤交手了。” 朱高煦没有继续追究下去,他只需要明了一切就足够,至于什么时候处置什么事情,则是由他自己说了算。 相信经过这件事情之后,纪纲也会收敛自己的所作所为。 想到这里,朱高煦揉了揉眉心,而与此同时,殿外也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朱高煦与亦失哈抬头看去,只见胡纶走入殿内,隔着老远便作揖走来。 待他走入偏殿,胡纶这才深呼吸道:“殿下,驻日百户所传来消息,日本国主足利义满于一个月前突发疾病薨逝,其子足利义持接掌日本国中内务。” “来了……”听到这则消息,朱高煦没有半点慌乱,而是沉思过后才开口道: “足利义持对朝廷的态度如何,足利义满的死有没有问题?” 日本现在是大明宗藩贸易体系下的重要一环,承担着大明白银产出的三分之一产量,如果日本出现变故,那无疑会打乱朱高煦的计划。 “足利义持有幕府宿老的斯波义将等人的辅佐,此前他们的政策偏向保守,并且觉得向朝廷称臣是耻辱的行为。” “不过,他们舍不得朝廷每年调拨给他们的市舶司税收,却又不想继续维持市舶司,十分矛盾。” “其它具体的政策,百户所那边还没有传回。” 胡纶将日本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个清楚,尤其是足利义持对大明的态度问题上。 相较于历史上足利义持很决然就和大明切断关系的做法,这一世的足利义持显然做不到历史上的那么决然。 仅对日市舶司贸易税收,便占据了幕府一成半的财政收入,如果要和大明切断联系,这一成半的税收便会消失。 除此之外,实际掌控隐歧诸岛的京极家也是贸易税收的获利者,幕府分给京极家的税收,占据了京极家两成的财政收入。 即便幕府可以和大明做切割,可京极家却不是那么愿意舍弃这么大笔税收。 就这两个问题,还只是幕府和京极家的问题,而对日市舶司贸易不仅仅是他们两家的问题,还牵扯了整个关系地区各国守护。 一旦对日市舶司关闭,那关西各国守护就必须要自己组织船队前往宁波贸易,不仅税收起来要比之前困难,贸易时间也会延长,这是直接关系到各国财政的问题。 足利幕府原本就只能控制京畿一带,如果他们再毅然决然关闭对日市舶司,那关西各国守护会闹出什么事情,就连足利义持自己都吃不准。 说不定,到时候京极家会继续维持大明在隐歧诸岛的对日市舶贸易,而关西各国也会表示支持。 这么一来,京极家的声望兴许能达到与幕府分庭抗礼的程度,这是足利义持无法接受的。 “先暂时看看足利义持对朝廷的态度,另外去传足利义嗣,我要将此事告诉他。” 朱高煦对胡纶与亦失哈吩咐,二人也纷纷作揖应下。 作为足利义满最为宠爱的孩子,足利义嗣在永乐六年便来到了大明,此时正在南京国子监内学习。 本来足利义满让他来大明学习,主要就是为了获得大明的支持,以此方便日后足利义嗣以养子身份继承天皇之位。 不过他估计自己都没想到,眼看足利义嗣还有半年不到就能学成返回日本,就在这种时候,反倒是他自己没挺住,先走了一步。 不过不要紧,足利义满想干的事情,也是朱高煦想干的事情。 在朱高煦的传唤下,大约半个时辰的时间过去,春和殿门口就传来了唱礼声。 “日本国世子足利义嗣,求见殿下。” “宣!” 朱高煦对殿门开口,不多时便见到班值太监领着足利义嗣走进了偏殿。 不得不说,来到大明之后的足利义嗣没有了日本的那些规矩后,随意饮食下,他的身高比来时长高了太多。 以朱高煦肉眼看来,足利义嗣虽然还没有五尺(160cm),但成年时长到五尺应该不是问题。 这样的身高,放在日本已经是小巨人了,比他来大明前那寒酸的四尺身高高出了太多。 “足利义嗣,参见殿下,愿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足利义嗣跪下叩首,朱高煦见状也令亦失哈赐座。 长高过后的足利义嗣终于没有了当年坐下就双脚悬空的尴尬,整个人也自信大方许多。 瞧着他那模样,朱高煦这才缓缓道:“刚刚朝廷收到消息,你父亲在一个月前突发疾病去世了。” 只是一句话,足利义嗣脸上笑容立马僵硬,整个人也愣在了椅子上。 过了片刻,他才不知所措的站了起来作揖道:“殿下,我……” “等我先说完你再做决定。”朱高煦抬手示意他别着急,同时继续道: “你父亲说过,希望伱在大明学成返回日本后继任王位,这一点是我答应过你父亲的,因此自然会竭力帮助你。” “眼下,日本国内情况还不是很明朗,你的哥哥足利义持获得了许多人的支持,并且对朝廷在隐歧设立市舶司的政策颇有异议。” “我本想让你返回日本,可又担心你的哥哥会对你下手,而朝廷又无法驰援保护你,因此想暂时让你先留在南京,等日本国内局势明朗再派人护送你返回日本。” “朝廷这边也已经在着手,准备不日派遣礼部官员前往日本国都调查你父亲死因,并且检验他遗诏真伪。” “若是你父亲真的准备让你哥哥继承王位,那你不用担心,你可以留在大明继续生活,我会给予你正三品的散阶,保障你和你的后代衣食无忧。” “若是遗诏有问题,那我也会帮你讨回属于你的王位。” 朱高煦的话让足利义嗣备受感动,他立马起身跪在地上,五拜三叩之余,不免带着哭腔道:“在下悉听殿下安排!” 当足利义嗣得知自家父亲病逝的消息时,他脑袋确实空白一片,着急想要回家。 只是在他听着朱高煦安排时,他也渐渐反应过来,那就是自家大哥其实并不欢迎自己,甚至厌恶自己。 自己如果返回日本,且不提能否有保护自己的实力,单说与自家大哥争斗,自己便没有这份能力。 自家父亲一死,想要自己跟着死的人并不在少数,留在大明反而是最安全的选择。 不过他没有想到,朱高煦居然会愿意为了自己去调查这件事情,并承诺会帮他夺回王位。 对于仅有十五岁的足利义嗣来说,朱高煦此言此举,无疑是他道路前方的一盏明灯。 “你好好下去休息吧,这期间好好养身子,等日本那边有消息传来,我会把消息告诉你的。” “你大可以放心,我不会让你和你父亲失望的。” 朱高煦安抚了足利义嗣,足利义嗣见状也啜泣着点了点头,最后在班值太监的带领下缓缓退出了春和殿内。 在他退下之余,站在一旁看了整场戏的亦失哈才走上前来作揖道: “殿下,您何必要如此关照此人,虽然他尚有价值,但若是他无法返回日本继承大位,那他的价值……” “他的价值一直都会存在。”朱高煦打断了亦失哈的话,此时的他可并不认为大明能单凭武力就征服日本。 日本再差,也是一个人口千万的大国,而大明眼下人口最多不会超过八千万,并且还需要不断移民来保障西南和东北的实控。 想要渡海击垮日本很容易,但想要长久统治就很困难。 日本的地理位置对于大明来说很重要,它不仅是日后大明联系美洲的重要中转站,还是大明重要的白银开采地。 因此在无法实控当地的情况下,扶持一个势力来长久统治日本,无疑是朱高煦所能做的最佳安排。 足利义嗣很符合这个人选,尤其是当他顶替了传承千余年的天皇一脉后,他这一脉无疑会成为日本百姓心中的“叛贼”。 顶着这样的身份,如果足利义嗣这一脉的脑子没问题,那他们就会积极和大明交流,成为大明最忠心的臣属。 日后随着大明洋三角贸易步入正轨,旅居日本的汉人会越来越多。 随着汉人越来越多,后世君王想要直接统治日本就会方便许多了。 朱高煦虽然无法在自己有生之年看到这一幕,但起码他能把日本变成中国的狗,这就足够他在史书上大书特书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转头看向亦失哈:“礼部派出官员前往京都核查,西厂也前往关西各国,与他们的守护进行对话。” “如果没有了大明,他们挖出再多的白银也没有销售的方向,况且隐歧市舶司一旦关闭,他们的损失一定比朝廷的损失要大,让他们自己权衡利弊。” “另外,对足利义持的情报调查要加深,我不希望看到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吩咐完一切,朱高煦亲眼看着亦失哈走出春和殿去办事,这才渐渐放松了心神。 倒是在他放松心神之际,殿外也传来了脚步声。 朱高煦抬头看去,却见来人是穿着圆领袍的朱瞻壑。 已经七岁的他不管做什么都风风火火,每日不是在前寝宫练习弓马,就是在中左后门的广场看人火枪射击。 他对这些军事上的事情很感兴趣,唯独经济和政务上不太行。 正因如此,朱高煦准备在明年开春时,让他在南京城中为数不多的几所官学里就读,了解了解百姓的生活。 “爹,您还在忙啊!” 朱瞻壑大大咧咧的小跑入殿,瞧见桌案上那堆积如山的奏疏,当下便停下了脚步。 瞧着他的模样,朱高煦揉揉眉心:“玩完回来了?” “没有,我去乾清宫看爷爷和奶奶去了。”朱瞻壑小心翼翼的走到朱高煦身旁,眼睛是一点都不敢看向奏疏,生怕朱高煦觉得他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你爷爷奶奶如何了?”听到朱棣与徐皇后的事情,朱高煦脑中不免闪过徐皇后那虚弱的模样。 “奶奶生病了,爷爷怕我们吵到他,所以让我和大兄去外面玩,大兄带我斗了一天的蛐蛐。” 朱瞻壑说的眉飞色舞,朱高煦却一脸黑。 朱瞻基那小黑胖子他已经见过了,虽然没了历史上朱棣的培养,但这小子还是爱上了斗蛐蛐这种事情。 他怎么斗蛐蛐,朱高煦管不着,但他可不能把朱瞻壑给自己带野了。 想到这,朱高煦抱起朱瞻壑,与他四目相对的同时交代道:“斗蛐蛐、弓马都可以,但学业不能落下。” “明年开春后,我便让亦大伴带你在皇城内的官学就读,在那里你能认识不少人。” “啊?”朱瞻壑表情立马凝固下来,哭嚷道:“我不要读书!” “这事情你说的不算。”朱高煦轻笑,将他举高逗弄了起来,不多时殿内便欢声笑语一片。 算起来,这也算是徐皇后病重以来,春和殿内笑声最大的一天了…… (本章完) 第389章 皆为利攘 “窸窸窣窣” 九月初,在这个适逢晚秋的日子里,一支军队正漫步于山道之中,警惕的打量四方。 在他们的前方,近万民夫正在砍伐树木,挖掘树根,将山道填平,开拓出一条夯实的道路。 这里是东海府西南部的山林中,距离鸭绿江仅十余里。 自朱高煦下令陈昶率兵前往东海府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一个月前陈昶渡过渤海海峡,乘船前往定辽卫,在当地招募民夫随军队乘船前往鸭绿江上游并登陆,就南岸开始修整辽金故道。 经过近百年的不管理,当年的水驿早已腐败为废墟,曾经的驿道也长满了大小树木。 陈昶此次率领山东三卫兵马前来东海府,除了要招抚阿哈出和猛哥帖木儿前往内地做官,还要将陆上驿道修整好,以便日后东海府与辽东互通。 “吁!” 骑马策马来到山间谷道中勒马,这里已经被民夫们修整出宽五丈的官道,并且道路还用石碾碾过了一遍,撒上了不少石灰。 在林边的帐篷里,听到马蹄声的陈昶走了出来,如今刚刚年满三十的他正值壮年,见到塘骑百户便询问道:“如何?” “回侯爷,南边的朝鲜确实派出了不少塘骑,但都被我们斥令退回南边了。” 塘骑百户下马作揖禀告,陈昶颔首之余也询问道:“看到他们的样子吧,如何?” “甲胄还算鲜明,但少了几分血气。”塘骑百户直言不讳:“以标下来看,他们顶多打打顺风仗,遇到我军则是不堪一击。” “嗯……”陈昶颔首,站在他身旁的一名指挥使也开口道:“毕竟二十余年不经战事,战力下降是很正常的。” “以他们的情况来看,恐怕根本不敢与我们争夺东海府。”另一名指挥使也开口说道。 “不可不防。”陈昶一如既往的稳重,并没有因为朝鲜军队战力下降而轻视他们。 当下的朝鲜若是咬咬牙,那还是能拉出七八万大军的,虽然在陈昶看来他们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选择,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塘骑继续向南,保持三十里的巡哨范围。” “是!” 吩咐过后,陈昶回头看向两名指挥使:“如何,猛哥帖木儿与阿哈出有消息没有?” “有了。”一名指挥使作揖道:“阿哈出说,随时接受朝廷招抚,就是猛哥帖木儿那边还没给出准确消息。” 对于阿哈出的做法,众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毕竟在永乐二年选妃的时候,阿哈出便献上了自己的女儿,并入选成为了朱棣后宫之中的一员。 尽管此女无所出,可毕竟是阿哈出的女儿。 如今朝廷要招抚他们进入内地为官,阿哈出宁愿去内地做一个卫指挥使,也不愿意在东海府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继续谋生。 如果不是有大明的支持,估计他们早就被朝鲜的边骑赶出东海府了。 正因如此,阿哈出的决定并没有出乎众人预料,反倒是猛哥帖木儿的态度让众人生气。 “一個边夷胡杂,受朝廷恩典得以扩张还不满足,现在居然还敢对朝廷旨意不管不问。” 一名指挥使痛骂,身旁的陈昶脸色也不好看。 他招抚的女真部落没有八十也有一百了,像猛哥帖木儿这种被朝廷扶持起来,然后还敢给朝廷甩脸色的女真头人他只见过一个,那就是当年被自家殿下一枪取了性命的西阳哈。 想到这里,陈昶沉声道:“继续修路,等驿道修好,我再过去慢慢收拾他。” “是!”诸将作揖回礼,而陈昶也将东海府发生的事情通过塘骑传回了南方。 在他传递消息的同时,与东北相对应的西北却并非太平之地。 穿越戈壁与沙漠,当一条横亘在大戈壁西部的山脉出现时,位于杭爱山东部的某处河谷中却矗立着数以千计的帐篷。 在诸多帐篷中,最大的那顶帐篷甚至足够容纳上百人在其中欢声舞蹈。 “唏律律……” 马匹疲惫声传来,一名骑在马背上的青年扫视着四周,目之所及处,基本都有十分健壮的男丁。 这里是瓦剌的绰罗斯部,也是青年此行的目标。 在他身后跟着千余名身披甲胄的骑兵,队伍漫长向外,但即便从空中俯瞰,却也能看出,跟随他的人并不算多。 “阿哈(哥哥)!” 当熟悉的声音传来,青年愣了愣,但很快便看到了朝着他走来的一名贵族女子。 这名女子不过二十出头,比青年小上四五岁,但在她身后却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那个年纪堪比他们父亲的男人,便是他的妹夫,绰罗斯·马哈木。 “你过的好吗?” 青年翻身下马,与已经嫁作他人妇的妹妹拥抱。 他们已经多年未见,可再见面后,他们依旧亲近。 面对到来的青年人,许多瓦剌人都隔着距离围观,这或许是他们之中许多人为数不多能看到元裔的机会。 孛儿只斤·本雅失里,他是额勒伯克汗的儿子,而他怀里的女子则是萨穆尔公主。 额勒伯克汗虽然是元裔,但他在草原上的名声并不好。 作为大汗,他的君德很差,在位五年期间毫无作为,反而残忍好色。 因为听到身边人说自己弟弟的妻子美貌,他竟然荒唐的杀死了自己的胞弟,并霸占了自己的弟媳。 他的弟媳虽然被他得到,但她心里却一直挂念亡夫,因此便怂恿额勒伯克汗杀死了夸赞自己美貌的大臣浩海达裕。 等额勒伯克汗反应过来浩海达裕遭受冤枉后,为了弥补过失,他便将女儿萨穆尔公主嫁给浩海达裕的儿子马哈木,并封马哈木为丞相,许诺他今后统领瓦剌四部。 然而,此时统领瓦剌四部的仍然是大贵族乌格齐哈什哈。 因此,当他得知自己即将要被马哈木取代后,乌格齐哈什哈便以“汗政治不端,淫虐乱法,杀臣浩海,以有此耻。”为借口出兵攻打汗廷。 额勒伯克本就是由蒙古众部落首领拥立的傀儡,没有多少实力,因此在面对乌格齐哈什哈的袭杀,他根本无力抵抗,很快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场变故,使得好不容易复辟的忽必烈家族又失去了汗位,不但东蒙古正统派损失惨重,蒙古高原的很多部落也不得不屈服于他的统治之下。 本雅失里就是在遭遇这场变故后,率领护卫逃往中亚帖木儿帝国避难的。 原本他觉得自己能凭着元裔的身份,加上帖木儿的兵马重返蒙古高原,然而帖木儿的突然崩殂却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 眼见帖木儿国内陷入内乱,他连忙率领护卫迁徙至蒙兀儿斯坦,并在当地召集了一批愿意支持他的人。 不过这群人并不多,因为元裔的名头已经没有那么响亮了,因此现在的他也不过只有三千兵马,数千部众罢了。 相比较之下,他的妹夫马哈木却拥部众十数万,兵马近三万。 如果有了马哈木的支持,那自己无疑可以取代鬼力赤,夺回自己的大汗之位。 看向那个年龄可以当自己父亲的家伙,本雅失里勉强挤出笑容与他拥抱:“你把我妹妹照顾的很好。” “当然!”眼神中总是透露着狡诈的马哈木咧嘴一笑,甚至示意本雅失里看向一旁。 在他们身旁,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人正看着本雅失里。 “这是你的外甥。”马哈木得意开口,同时对少年人道:“脱欢,快见见你的舅舅。” “舅舅。”脱欢向着本雅失里打着招呼,但本雅失里却觉得这是在羞辱他。 好在此刻的他依旧有求于人,因此他不得不压下脾气道:“我们可以进去谈吗?” “当然了!”马哈木示意本雅失里进入大帐,并带之后带着自己的部将与妻儿一起走入其中。 马哈木坐在了主位,让本雅失里坐在了右首位,还算给了他些面子。 在众人入座后,马奶酒、手扒肉、烤羊肉等食物就端上了桌来,马哈木也对本雅失里询问道: “我听说帖木儿死了,他的孙子们陷入了内斗。” “是这样的。”本雅失里解释道:“他的两个孙子各自拥兵七八万,我返回蒙兀儿斯坦时,他们打的不可开交。” “不过后来我听说,他的孙子马黑麻死了,现在整个国家都由另一个孙子哈里勒所掌控。” 本雅失里的消息有些滞后,但对于蒙古人来说,这已经足够灵敏了。 “他们的兵马很多,如果我是他们,一定会拿下蒙兀儿斯坦,然后再拿下漠北。” 马哈木试探着询问,本雅失里也点了点头:“帖木儿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好在他死在了出征的路上。” “呵呵……”马哈木笑了笑,没有接上话茬。 过了片刻,本雅失里按耐不住,率先开口道:“我这次回来,是想要夺回属于我的汗位,所以希望你能帮助我,事成之后你就是汗庭的丞相。” “本雅失里的话让马哈木忍不住笑道:“我现在的实力虽然很强,并且能轻易覆灭鬼力赤,可瓦剌毕竟有三个部落,即便我灭亡了鬼力赤,也得看看太平、把秃孛罗他们愿不愿意更换汗王。” 马哈木这话很无厘头,毕竟鬼力赤是阿鲁台扶持的窝阔台后裔,与瓦剌的关系不大。 现在阿鲁台被明军击败俘虏,东蒙古实力大大衰弱,那么一个鬼力赤根本就无足轻重。 只要马哈木想,他完全可以扶持本雅失里,让汗庭处于自己的控制中,趁机兼并太平、把秃孛罗他们,向东蒙古的阿力台宣战。 毕竟东蒙古自认蒙古正统,可是却连元裔都没有。 在这片草原上,单论元裔,那没有人比本雅失里的血脉更为纯正。 只是就眼下来看,马哈木根本没有扶持本雅失里的想法,兴许是见到了东蒙古的惨况,他很清楚一旦自己拥立本雅失里,便会遭到明军的打击。 现在的他还在休养生息,暂时不想和明军发生争斗。 “我会去说服太平和把秃孛罗的。” 本雅失里见状就要起身,不过他身后的绰罗斯部护卫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本雅失里怒目看向马哈木,马哈木却笑道:“你和萨穆尔这么多年没见,这次来的那么不容易,就暂时留下来陪陪她吧。” 马哈木一边说,一边看向脸色惨白的萨穆尔,只见她抱着脱欢,一言不发。 见状,本雅失里这才意识到自家这个妹夫只是将自己当成了筹码。 他攥紧了拳头,却又无能为力,只能观望马哈木准备怎么对付自己。 然而他幻想的对付没有出现,马哈木在吃完饭后便让人送他前往了附近的蒙古包休息,并且并不禁止他在部落之中走动。 这样的安排让他不知道怎么应对,反倒是马哈木在让人带走本雅失里和萨穆尔后才与众部将开口道: “把本雅失里回归草原的消息传出,看看会不会有人来投奔我们。” “另外多多关注南边的事情,如果大明有动静,立马通知我。” 马哈木说罢,诸将中一名万户行礼道:“我们为什么不拥立他?” “你想被明军围剿吗?”马哈木反问万户,并对众人说道: “如果大明没有反应,那我们可以暂时扣留他,如果明军的反应很大,那我就会用他的人头,换取与大明互市的资格。” 由于朱高煦的乱入,朱棣并没有在草原过多的玩平衡政策,所以至今大明也没有和瓦剌诸部形成朝贡贸易。 见到了东蒙古阿鲁台的下场,马哈木自然不会当出头鸟,如果大明真的那么在乎元裔,那他会毫不犹豫的把本雅失里送出去。 当然,前提是大明必须让瓦剌加入朝贡贸易之中,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瓦剌变得强大。 如果大明连这点东西都不给,那他即便不拥立本雅失里,也不会把本雅失里这张牌给放走或送出去。 伴随着马哈木的下令,元裔本雅失里返回漠北的消息开始传播,而这样的消息,自然也被漠北东部的海喇儿所获知。 赶在冬月前,这则消息被送往了南京,与东海府的情报一同出现在了朱高煦的桌子上。 “本雅失里、猛哥帖木儿……” 坐在主位上,披着狐裘的朱高煦眯着眼睛打量这两份奏疏。 “告诉陈昶,猛哥帖木儿若是执迷不悟,就按照我先前说的,直接捣灭。” 朱高煦在两份奏疏中率先对其中一份做出了安排,随后拿起了关于本雅失里消息的奏疏缓缓起身。 “安排步舆,我去一趟乾清宫。” 事关蒙古人,尽管朱高煦能处理的很好,但他还是得和朱棣说一声。 另外,他也三天没去乾清宫看娘亲了,趁着这个机会过去也好。 在他的教令下,步舆很快准备好,半个时辰后他便出现在了乾清宫外。 他刚刚走下步舆,便见到了一黑一白,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道身影。 “二叔(爹)……” 看着眼前憨厚叫着自己二叔的小黑胖子,朱高煦不禁有些牙疼,完全忽视了在旁边蹦跶的朱瞻壑。 “大侄子,伱要去哪啊?” 朱高煦蹲下,笑眯眯的询问朱瞻基,朱瞻基却被他这笑脸给吓得汗流浃背。 “我准备和瞻壑去中左后门练习弓马。” 朱瞻基陪笑回答,朱高煦听后伸出手在他肩膀轻轻拍了拍:“嗯,去吧……” 朱高煦站了起来,径直走入了乾清宫内。 在他走后,朱瞻基这才看向身旁被忽视的朱瞻壑:“二叔平常也这么可怕?” “可怕?”朱瞻壑愣了下,回头看了一眼自家父亲的背影,迷糊道:“我觉得我爹挺平易近人的。” “不觉得……” 朱瞻基摇摇头,随后便拿着自己宝贵的蛐蛐罐往外走去,朱瞻壑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 在他们离开之余,朱高煦也走入了乾清宫的偏殿之中,见到了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朱高炽,以及拿着一本小人书不知道在看什么的朱高燧。 目光越过这两个家伙,朱高煦看到了正在照顾徐皇后的张氏和郭琰,以及坐在旁边拉着徐皇后手的朱棣。 “二哥你来了啊?” 朱高燧虽然在看书,但余光还是见到了朱高煦,因此连忙叫嚷了出来。 他这一叫嚷,把旁边的朱高炽叫醒了,迷糊着跟着站起来。 朱棣与张氏他们也将目光放到了朱高煦身上,朱棣瞧见他手上拿着奏疏,便将徐皇后的手放下,轻声道:“高煦来了,估计是有什么政务,俺等会再来陪你。” “陛下不用一直在乾清宫…外廷更需要您。” 徐皇后有些虚弱,朱棣却一改往日的大大咧咧,温柔道:“你比外廷更需要俺,俺等会就来。” 说罢,他用粗糙的大手为徐皇后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蹑手蹑脚的起身,生怕动静太大就会吵到她。 待他走出拔步床,朱高煦也走进了殿内,与老大和老三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便将手里奏疏递向了朱棣: “儿臣虽然能处理此事,但仔细想了想,觉得父亲不会想错过这件事,因此特来呈送奏疏,顺带看看娘亲。” “嗯?”朱棣疑惑接过奏疏,打开之后便不自觉坐下,将其中内容观看起来。 朱高煦越过他,走入了拔步床内,瞧见了面容凹陷的徐皇后。 “娘,儿子来了,想我没?” 朱高煦跪在拔步床前,握住了徐皇后的手,而他口中说出来的话,让张氏和郭琰都诧异不已,跟在身后的朱高炽与朱高燧更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你啊……” 徐皇后被他逗笑了,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你与你父亲一样,平日里没少……没少让我操心,倒是我生病后,反倒让我安心许多……” “娘亲若是这次病愈,儿子日后必定每日都来拜见您,片刻不离。” 兴许是三日不见,又或者是瞧着徐皇后日渐虚弱,总之朱高煦今日与她的话变得多了许多。 “我怕是好不了了……” 徐皇后轻轻摇头,朱高煦却紧握她的手:“这种丧气话不用说了,三妹不是害喜了吗?您至少要等到外孙出生吧。” “我也想……”徐皇后脸上挂着慈祥的笑,但是很勉强。 瞧着这一幕,饶是每日经历,朱高炽他们还是忍不住的鼻头一酸,感觉喉咙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您好好休息,会好的,还有……” 朱高煦安慰着徐皇后休息,又时不时提起这段时间自己想到的那些曾经事情。 在他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徐皇后只是躺着,嘴角挂着轻笑,就这样安静的看着他。 如果不是朱棣看完了奏疏,等的实在着急,从背后拍了拍朱高煦肩膀,兴许朱高煦能一直说下去。 “儿子先和父亲聊聊,大哥你接上。” 朱高煦与徐皇后说罢,便回头让朱高炽接上话茬。 回过头来,他还不忘笑道:“大哥嘴碎,和娘您闲聊正好。” 凑上来的朱高炽听到这话,顿时一脸无语,但还是在朱高煦起身后,接上他的位置跪下,握住徐皇后的手开始碎碎叨了起来。 朱棣带着朱高煦走出了偏殿,来到正殿商讨本雅失里返回漠北的事情。 站在朱高煦面前,他难得皱眉的将奏疏塞到了朱高煦怀里:“这个马哈木不简单,他估计是想瞧朝廷的反应,然后再来决定怎么把这个本雅失里最大利益化。” “要是朝廷不管他,他就可以用元裔的名头拉拢小部落,打击大部落,一步步兼并瓦剌三部。” “如果朝廷管他,他就会以元裔来要求朝廷开放互市,亦或者让瓦剌加入朝贡。” “儿臣也是这么想的。”朱高煦颔首认同了朱棣的分析,随后才开口道: “儿臣想让王义率骑兵出镇虏卫,往忽兰忽失温巡视往返。” “如此一来既可以表态,又可以向瓦剌展示我军应变速度。” “若是轻骑都能搜寻到忽兰忽失温附近,那重兵集结,他们应该清楚朝廷可以打到什么地方。” 朱高煦说罢,朱棣点头表示认可,同时说道: “你记得从俘虏的鞑靼部兵马里招募几个人,让他们给王义带路。” “另外告诉阿力台,让他小心防范,我担心那个马哈木会虚晃一枪,试图兼并鞑靼部。” “好!”朱高煦点头应下,朱棣见状欲言又止,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似乎老了几分。 “我想陪你娘走完这最后一程,这段时间就辛苦你了。” 面对朱棣带有愧疚的话,朱高煦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躬身作揖,而后起身看了一眼偏殿内。 他的目光中透露着担忧,神色几分黯然,说出的话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娘她……” “应该会好的……” (本章完) 第390章 大明孝子 “殿下,如果我们隐忍退让,那明军一定会得陇望蜀,出兵吧!” “出兵吧,殿下……” 寒冬之日,朝鲜汉城昌德宫内,随着数十名大臣跪下,坐在上首位,身着明朝郡王服饰的四旬男子沉默不言。 这个沉默不语的男人便是如今的朝鲜权知国事李芳远,而跪倒一片的臣子则是一直以来主张武力入侵辽东的郑道传旧部支持者。 郑道此人在高丽王朝时是亲明派的代表人物,主张对明事大,反对通使北元。 然而自从他出使大明后,他对大明的态度却突然转变,并在回国途中对己方使团发泄道:“好便好,不好来抢一场!” 此言被明朝侦知,传到朱元璋那里,朱元璋便开始警惕郑道传。 洪武二十九年,朱元璋称朝鲜所上贺正表、笺文辞“轻薄戏侮”,先后扣押朝鲜数名使臣,并让李成桂交出郑道传,然而李成桂交出了许多官员,始终不交出郑道传。 为此,朱元璋气恼的将这群朝鲜官员流放云南,直到李芳远上位,朱棣才宽恕了这批人,将他们放回朝鲜。 在明鲜关系恶化的情况下,郑道传及其同党南誾、沈孝生力劝李成桂进攻辽东,并认为不仅要夺取辽东,还要像北魏、金、元一样入主中原。 对于他们的话,李成桂有所心动,因此严令全国将士演习《阵图》。 如果不是李芳远发动第一次王子之乱,将郑道传及其同伙杀于军中,这群人指不定还能闹出什么更大的事情来。 当然,李芳远虽然不认可进攻大明的辽东,但也不认可放任大明收复合兰府失地。 正因如此,从永乐元年到永乐五年,他一直派遣官员前往大明讨论合兰府的事宜,但每次都被朱高煦怼回来。 大明覆灭安南、令日本称臣、并招抚南洋数十个国家为藩属后,李芳远当即便派世子李褆前往南京。 在南京,李褆将大明大阅兵的情况告诉了李芳远,这给李芳远带来了很大的震撼,尤其是不久后郑和覆灭锡兰国的消息传入朝鲜后,更给李芳远很大震撼,对于合兰府的事情,他也不敢再提。 如今大明进入合兰府,并将合兰府改为东海府,这让李芳远十分紧张,但要他和大明直接开战是不可能的。 面对面前的群臣,李芳远将目光投向了权近、李种善、徐弥性、崔宙等亲明派身上。 得到李芳远的注目,众人便了解了他的想法,权近连忙走出来叱骂道:“父国入东海招抚女真,对我们的好处不言而喻。” “如果只是这样,你们就要兴兵征讨复国,那让其它藩国如何看待我们?” “另外,你们有谁能领兵去征讨父国,并连战连捷吗?” 权近作为众人所知铁杆亲明派,实际上他本人并不亲明,与其说亲明,倒不如说是他清楚朝鲜和大明的差距。 这种差距,就朱棣上台,朱高煦监国后开始逐渐拉大。 如果不是朝鲜足够贫穷,且还有一堆类似权近这样的人为两国外交关系奔走,兴许朱高煦率先征讨的就不是安南,而是朝鲜了。 毕竟讨论起边患,朝鲜和大明的边境摩擦可不少,一直到永乐五年大阅兵结束后,双方的摩擦才开始逐渐减少并消失。 这些曾经的摩擦都能作为借口来征讨朝鲜,但朱高煦瞧不上这块地方。 对他而言,只要朝鲜足够听话,且大明能拿下东海府就足够了。 大明的人口无法做到同时对东北和朝鲜半岛,西南与中南半岛开发移民。 “殿下!” 李种善走出来作揖道:“自从父国将日本纳为藩属以来,仅隐歧的郑都指挥使便先后十七次将我国历年被倭寇掳掠的人口救回,先后高达两千六百余人。” “我国沿海,也因为父国海军而得以靖平。” “咸镜之地,本就属金元之土,且时常有女直作乱,眼下父国愿意将此地安抚,对我国北疆百利而无一害,怎么能够拒绝呢?” 李种善的话,得到了许多官员的点头认可。 尽管女真人遭蒙古人疯狂屠戮,几乎接近绝种,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在东北的白山黑水间还是渐渐发育了起来。 阿哈出、弗达哈、猛哥帖木儿等人自从得到大明扶持后,便开始经常在咸镜道劫掠朝鲜军民。 李芳远为了缓和朝鲜与女真的关系,便选择赐予女真首领封号,鼓励其进入都城当侍卫,并准许与朝鲜人通婚。 不仅如此,朝鲜还为其提供马匹、仆人、衣物、马鞍和食物等,在镜城和庆源与女真互市。 去年年末,兀狄哈部的弗达哈便伙同阿哈出、猛哥帖木儿等人,一共出动五百骑兵和两千马步兵劫掠了镜城,朝鲜战死者几近千人。 可以说,眼下的猛哥帖木儿等人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野人,而是一个具有组织架构的凶悍小国。 这种情况下,即便大明把咸镜道这块地方交给朝鲜,朝鲜也需要出动数万大军才能将猛哥帖木儿等人围剿,得不偿失。 相比较之下,将这块地方交给大明,然后和大明好好谈谈,把猛哥帖木儿等人迁走才是王道。 李芳远如此想着,昌德宫外也响起了脚步声。 一名武官在殿门出现,而后五拜三叩:“殿下,平安道传来消息。” “说!”李芳远虽然已经成为朝鲜实质性的国王,但许多习惯还没改掉,说话比较直接。 “平安道传来消息,阿哈出、弗达哈等兀狄哈野人已经接受大明招抚,猛哥帖木儿向我国传信,希望联合我国抵抗天朝军队,事成之后他愿意归顺我……” “哼!”武官的话还没说完,李芳远便轻哼了一声。 他承认自己不是朱棣与朱高煦的对手,但猛哥帖木儿算什么臭鱼烂虾,也配与他联手。 “殿下,虏酋此前依仗天朝来劫掠我国城镇,而今见天朝招抚,不舍权力,便又妄图与我国联手抵抗天朝。” “即便我国军队击退天军,虏酋也绝不会归顺我朝。” 权近站出来分析利弊,他根本不相信猛哥帖木儿会在击退明军后归顺朝鲜,如果他真的有心归顺,那为什么不直接归顺强大的大明,反而是要来归顺实力弱小的朝鲜? 说到底,他不过就是想要利用朝鲜抵抗明军罢了。 权近甚至怀疑,一旦明军撤退,猛哥帖木儿便会趁着朝鲜国内疲敝,趁机率领部众南下劫掠朝鲜。 “都听到了吧?” 李芳远瞧不上猛哥帖木儿,此时正好借着权近的话对那群口口声声要自己与大明为敌,甚至攻掠辽东的儒生开口。 “咸镜道非我国故土,乃天朝之土地也,今天朝入当地安抚胡虏,乃我国之幸事也。” 李芳远借机表明自己对大明的态度,并对跪着的官员们严厉道:“从今往后,但凡有挑拨朝鲜与天朝关系者,流放威化岛。” “殿下……” 群臣闻言有的带着哭腔乞请,有的则是如权近一般高唱殿下英明。 “传我的军令,让咸镜道各城兵马撤回平安道和江原道,不得有误。” “臣遵命……” 诸多武官松了口气,他们可都见识过大明大阅兵的威势,对于文臣们口中说的“拿下辽东”,他们嗤之以鼻的同时也胆战心惊。 以朝鲜的实力,别说前往辽东了,就是跨越鸭绿江能否成功都成问题,毕竟定辽府在鸭绿江常驻一支水师,而朝鲜水师显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左政丞河仑即日出使天朝,将猛哥帖木儿的话带往南京,告诉陛下与东宫殿下,此虏贼心不死,若天朝需要,朝廷可以作为臣属帮助出兵平叛。” “另外,日本既然发生变故,刚好趁这个机会询问朝廷对日本市舶贸易的态度。” 对于李芳远来说,咸镜道的土地注定是拿不回来了,可对于日本的贸易他却还想咬下一块。 朝鲜并不盛产金银,虽然也有金银矿,但数量很少,产量很低。 因此,对于朝鲜来说,与它隔海相望的日本无疑是其国最大的白银铜钱输入国。 此前大明直接在隐歧诸岛开设市舶司,这让朝鲜失去了原本二道贩子的身份。 如果大明这次能退出日本市场,由朝鲜接手的话,那朝鲜民间已经冒头的钱荒问题,无疑能得到很好的解决。 伴随着这样的心思落下,昌德宫内的朝会也宣布结束。 在朝会结束后,文武官员各自奔走,与此同时的东海府海阳城附近也热火朝天。 在这個滨海之地,万余身穿粗布,外披兽皮衣的女真人正在扩宽围墙,将围墙不断加厚。 尽管入冬的东海府土地坚硬,但在那接近千人的甲士监督下,许多女真人敢怒不敢言,纷纷低着头干活。 夯土与石砌的城墙高两丈,厚近两丈,周长二里。 在众多女真人看来,这样的城墙十分坚固,他们想象不到有什么攻城器械能将其摧毁。 然而在他们劳作的后方,城池之中垒石小院前,一名年近四十,辫发垂肩的矮壮男人正在扫视整个城池。 他所处的小院是城池最高处,整座城池依托山势修建,易守难攻。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尽管他们没有参加过南京阅兵,也不知道弗达哈、阿哈出他们为什么那么老老实实的归顺大明,但在他看来,大明如果想一点好处都不付出,就想从自己手中夺走上万部众,那他将用实力告诉大明,自己也并不好惹。 瞧着他执拗的模样,在他身后一个年过半百的妇女从身后院子走了出来:“孩子,你如果不接旨,那等朝廷的军队到来,你将会被他们扭送南京的。” “母亲你不用劝我,现在的我已经不是曾经只有一千多人的小头目了。” 面对自家母亲的规劝,猛哥帖木儿执拗的认为需要让大明见识到他的实力,这样才会重视自己。 “我听说北边不服从朝廷的各部都已经被荡平,你现在虽然强大,但还能比当年的西阳哈强大吗?” 西阳哈无疑是明初女真诸部中的一个传奇人物,但即便是这样的人物,也逃不过被大明正法的下场。 也吾巨并不认为自家儿子比当年的西阳哈强大,毕竟西阳哈的背后还有兀良哈,而自家儿子的背后原本就是大明。 现在发展起来了,觉得大明已经没用了,这显然不合道理。 “母亲,你看好吧,看看我是怎么击退那个姓陈的将军。” 猛哥帖木儿依旧保持自信,也吾巨见状只能叹气返回了院子内,而猛哥帖木儿依旧在看不断加固的城池。 此后数日,陈昶不断在砍伐树木,修建官道,猛哥帖木儿则是在加固城防,将当初从明军那里获得的铁料冶炼为粗糙的甲胄。 至于朝鲜,他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猛哥帖木儿有反心的消息被使臣河仑带往了登州城。 登州知府得知消息,当即安排海船护送河仑南下。 待河仑抵达南京的时候,已经是冬月的尾巴了。 在平均气温比后世寒冷一度的这个时代,冬季的飞雪无疑要比后世提前半个月乃至一个月。 因此,当河仑得到接见并走入皇宫的时候,整个紫禁城已经成了红墙白雪的世界。 太监们正在清扫积雪,见到远处的河仑时,他们会露出怨恨的目光。 之所以会露出这样的目光,主要是因为他们大部分人的身份都是被阉割送入宫中的高丽人。 除了太监,朝鲜的秀女也是一绝。 在南京紫禁城中,大概生活着六千余名太监,两千余名宫女。 这其中,朝鲜的宫女太监便占据大半,这次河仑前来大明,更是又带来了一百名精挑细选的朝鲜宫女,准备分成两份送给内廷和东宫。 “殿下,朝鲜使臣河仑已经到了。” 春和殿内,在朱高煦批阅奏疏的同时,殿外响起了班值太监的声音。 朱高煦闻言,头也不抬的开口:“宣!” 对他而言,东海府猛哥帖木儿叛乱这种事情不过是小事,甚至朝鲜的国策也是小事。 当下的他,主要注意力正放在山河四省的新政上。 山西、北直隶、河南三地已经开始推行行政,在五万胥吏和五万教习的加入下,三地的许多风气开始得到约束,各地土地开始进行丈量,官学开始建设并准许报名。 除此之外,此前一些年久失修的工程也得到上报,将隐患杜绝在摇篮中。 推行新政在朱高煦看来就是在花钱,而事实也是如此。 随着一京二省的六千多本土胥吏被裁汰,朝廷确实节省了不到七万石的俸禄。 然而五万胥吏和五万教习的加入,立马让三省的俸禄支出达到了三百万石。 对于大明来说,这几乎是全国田赋收入的十分之一,而一京二省每年的田赋收入仅有四百万。 也就是说,如果算上官员和驻军兵马的俸禄与军饷,一京二省无疑陷入了负收入中。 不过事情不能这么简单来看,例如这次随着十万胥吏、教习的涌入,整个一京二省的问题得以暴露,光是从六月份开始的丈量田亩、屯兵改民、人口登记就让大明朝廷受益匪浅。 虽然仅仅过去半年,但一京二省各项纸面数据都得到了提升。 首先是一京二省三十几个卫所率先改革,改革结果是仅保留十九个卫,并且留下的都是战兵,剩余的二十几个卫则是全部裁汰为民,卫所的军屯田按照人头均分。 三省屯田卫所的裁汰,无疑让本就岌岌可危的军屯籽粮进一步下降,不过这不要紧,因为南洋和东北、西南的屯田卫所会与日俱增。 朱高煦就是要把武官的利益从原本的两京十四省,转变到中南半岛和南洋、东北地区上。 只有这样,这些武官才会在重视自己利益的同时,注重到这些偏远之地。 因为如今在两京十四省外戍边的卫所不仅需要组织屯田,还需要负责地方矿产的开发和转运入京。 这其中他们能昧下多少,这点从正在朵甘开采金矿的木家就能看出。 就西厂探子给出的消息,木家去年在朵甘的三塘、昌都地区开采的黄金价值不下五百两,但木土以投献的方式向朝廷献金二百两。 也就是说,木土自己留下了三百两。 对于朱高煦来说,他不会在意这些,毕竟开采金矿的人力物力都是卫所自己付出,朝廷能坐着收税就足够。 况且,朝廷在南洋、安南等地的卫所军屯籽粮也在随着时间流逝而不断增加。 仅旧港宣慰司,今年预估的军屯籽粮数量便达到了七十万石,这个数量已然不少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将注意力放到了北直隶三地丈量田地、清查人口后的情况上。 与此同时,作为使臣出使大明的河仑也走入了春和殿内,来到朱高煦面前五拜三叩。 “平身,赐座。” 朱高煦淡然吐出这句话,一旁的班值太监便为河仑抬来了椅子。 “谢殿下……” 河仑作揖回礼,而后小心翼翼的入座。 在坐下之后,他才缓了一口气,对朱高煦作揖道:“殿下,东海府……” 他将猛哥帖木儿有反心的事情说了出来,朱高煦并不觉得奇怪。 猛哥帖木儿这个人一开始本来就是井底之蛙的人物,在历史上仅因为招抚圣旨没有提到他,他便桀骜的想要拒绝招抚。 要知道当时的他手下不过才一千多人,并且大半都是妇孺。 如果不是他母亲规劝他,兴许他早就死在当地了。 当然,他之所以桀骜是因为眼界太小,之后他接受招抚并前往南京后,他立马就意识到了大明的强大,并紧紧抱住了朱棣的大腿。 朱棣对他也比较喜欢,因此在北征路上也带着他,事后他返回建州左卫时,朱棣还赏赐了他不少东西。 不过这一切也都只是他的伪装罢了,这一点从他的儿子董山就能看出。 如果猛哥帖木儿真的对大明忠心耿耿,朱高煦不相信他所教导出来的董山会坏到哪里去。 然而现实就是,董山在土木堡之变后,自以为大明已经虚弱,开始不断的入侵辽东,劫掠当地百姓。 不仅如此,董山也延续了猛哥帖木儿的传统,在接受大明官职的同时,还私下接受朝鲜的官职,可谓两头吃。 如果不是朱见深果断,派遣大军将董山荡平,震撼了建州其余二卫和海西等部女真,那兴许女真人对辽东的劫掠还会日渐频繁。 从董山本人身上,就能看出猛哥帖木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的他就好像一个没有走出乡里的暴发户,觉得自己有千余甲兵就了不起了,甚至强大到可以击退明军。 尽管这种话听上去令人发笑,但在没有见过外面花花世界的猛哥帖木儿来说,这便是他认为的世界。 既然是他所认为的世界,那朱高煦不介意打破。 “传令给陈昶,让他不用顾虑,夷平建州中卫。” 朱高煦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河仑吓出一身冷汗。 对于武力衰弱的朝鲜来说,想要单独荡平猛哥帖木儿一部,起码需要调动平安道和江原道的近万兵马才能做到。 可对于大明朝来说,猛哥帖木儿就好像是一个耀武扬威的山匪般,随手可平。 两国的差距,正在不断加大,而这一切主要来源于…… 河仑隐晦看了看朱高煦,片刻后开口道:“殿下,臣听闻日本动荡,因此想询问朝廷,能否让朝鲜……” 河仑将李芳远的话原封不动转述给了朱高煦,不过朱高煦听完却依旧没有放下朱笔的样子,似乎认为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日本的事情不会出现任何变故,朝鲜国内的钱荒一事,孤也已经知道了。” “针对你们钱荒这一事,大可不用着急,可以等等下西洋舰队的返回。” 朱高煦依旧轻描淡写,河仑听后却坐立不安:“舰队返回?” “嗯。”朱高煦应了一声,抬头瞥了一眼河仑:“伱们想要的,海外会有,并且比从日本身上获取更为容易。” “不过西洋之地的所有产出,依旧要走满剌加海峡,让朝廷从中抽取赋税才行。” “是……”河仑听得迷迷糊糊,还想再仔细询问,不过朱高煦低下头后,站在他身旁的班值太监却为朱高煦斟了一杯茶。 那意思很明显,便是送客的意思。 河仑见状,只能起身行礼,迷迷糊糊的走出了春和殿。 待他转身时,朱高煦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河仑背影。 以当下朝鲜的国力,只要脱离了东北亚,那不论放在世界哪个地方都是区域一霸的存在。 这样的国力,怎么能不好好利用呢…… (本章完) 第391章 新年气象 “叮铃…叮铃……” 寒冬腊月,随着牛铃声响起,被北方皑皑白雪覆盖的山川中,一座沿河城镇突兀出现。 此地位于渤海安东城与黑水城之间,北边是小兴安岭,南边是松花江。 放在十年前,这里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水驿,但伴随着渤海的不断开发,以及南方移民的不断迁入,这个曾经的小小水驿也发展成了松花江水运路上的一个重要城镇。 码头上,一个挂着“通河镇”的牌坊代表了集镇的名字,而这個小小的通河镇上则是生活着一千余口人。 虽然镇子小,人口少,但该有的东西却依旧不少。 一所足以容纳百来人学习的官学,一座码头集市,还有集镇四周那得以开垦的近万亩耕田便是集镇的所有。 在这寒冬中,许多农家孩子已经放假,当下的他们起床后第一件事,往往就是前往自己的石砌牛圈里清理粪便,将干草切割后倒入牛槽中。 在渤海,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两头耕牛,一公一母。 不过这些耕牛并不属于他们,而是属于朝廷。 只有耕牛生下四头牛犊后,这两头牛才属于他们。 即便如此,渤海的百姓们也十分满意,毕竟现在的日子是他们曾经可望不可及的。 十三岁的少年郎喂了马料,随意擦了擦脸上汗水后,便走出了温暖而异味十足的牛圈。 他走回了院里,清扫了积雪后便见到了穿着大棉袄,激动从码头走来的一个妇女。 “娘,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少年郎诧异询问,那妇女见自家孩子已经起床,连忙加快脚步。 “您慢点,路上有冰!” 少年郎着急的叫嚷着,好在妇女没有摔倒,而是拿着一份信递到了少年郎手中:“二郎,你快帮我看看,你大哥写了什么。” “我们进屋看,在外面都快冻僵了。” 少年郎扶着妇女入了院子,关好门后才进入了主屋。 如今的渤海可以说是关外手工业最发达的地区之一,各地都开采有煤炭、矿石。 加上木柴资源丰富,因此在官府帮忙修建集镇后,所有集镇与农村不管是用夯土修建的院子,还是混凝土修建的院子,基本上主屋和两间耳房都有单独的火道与火墙。 扶着母亲进入主屋后,少年郎出来将火道打开,丢出七八根木柴后才合上走回了屋里。 屋里,他的母亲坐在正厅主位,主位放着一块灵位,灵位前有工匠打造的桌椅板凳。 就这些桌椅板凳的质量与木料来看,少年郎家条件显然要比普通人家要好,而事实也是如此的。 少年郎名叫张渤海,主位背后的灵位就是他的父亲张九郎。 张九郎是山东人,在渤海军打下登州城后入伍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大头兵。 靖难结束后,他虽然没有立功,但还是被拔擢为小旗官。 他的死并不壮烈,因为他是死在永乐二年的海上运粮任务中,但即便如此,张渤海他们一家还是得到了应该有的抚恤田和抚恤钱粮。 由于当时正值山东百姓集体北迁辽东、渤海,加上他的母亲张王氏也算是烈属,因此便被迁往了渤海。 他们被分配到了安东城,但安东城当时土地紧缺,没办法给他们分配那么多抚恤田,因此变把他们安置到了当时只有几百人的通海镇。 如今七年过去,他们在通海镇安了家,他大哥也在永乐六年毕业成为了四川成都府新都县下的一名县吏,每年都会给家里写信、寄钱。 至于张渤海自己也就读于官学,不过明年他即将毕业,所以他猜测他大哥信里应该是在说他毕业后的事情。 “快快快,打开看看你大哥说什么了。” 张王氏和所有的母亲一样,在这个只能书信联系的时代,远在千里之外孩子的一份信便是她们最渴望看到的礼物。 张渤海按照张王氏的要求拆开了信,并将信中内容读诵道: “光阴似箭,岁月易逝,自上次书信,已半年有余,对母亲与二郎,甚是思念。昔年父亲……” 张渤海的大哥叫做张成山,兄弟二人原本的名字很简单,一个叫张大郎,一个叫做张二郎。 不过两兄弟的姓名随着张九郎在登州府成山卫加入渤海军,并在两年时间里学习文化后进行了更改。 对于自家父亲,张渤海的记忆十分模糊,因此见自家大哥提起当年父亲的事情,他虽然有些难过,但也不会哭泣。 倒是张王氏突然听到亡夫的那些事情,不由得低头垂泪。 张成山已经前往四川两年,如今的他已经在当地娶妻,因此特意写信回来告诉一声张王氏。 此外,张成山还与张王氏和张渤海说起了张渤海毕业之后的事情。 信中,张成山询问张渤海是否收到了镇上中学的招生通知,如果有的话,那不要犹豫,立马报名,并在开春后带着母亲前往安东府就读中学。 家里的田地反正已经出租给了旁人家耕种,眼下只需要归还衙门的那两头牛就可以前往安东府。 在信里,张成山也说了就读中学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今朝廷对官学学子的要求越来越高,即便毕业也无法分配到好的差事。 反正张家家中还有许多积蓄,加上张成山明年也准备以胥吏身份参加科举,即便不成举人,也能得到一个童生的身份。 因此,张渤海不要有太大压力,可以前往安东府就读五年中学,日后出来肯定比张成山有前途。 “中学……” 张渤海有些不情愿,不过张王氏却连连点头:“你大哥交代的好,你过些日子挑个时间耕牛还给衙门,然后我们过完年就坐雪橇去安东府租房子。” “我有些想去参军。”面对张王氏的话,张渤海不情愿的开口,不过张王氏闻言却立马变脸:“参军不行!” “怎么不行?”张渤海反问张王氏,并对张王氏道: “爹他是烈士,我们是烈属,按照朝廷当初给的条件,我们家这一代可以推举一个人前往南京就读国防大学。” “娘,这个机会大哥没用,那就留给我用吧。” 张渤海据理力争,并且为了安抚张王氏,他也搬出了官学的教习:“教习他们说了,前往国防大学,一旦毕业就可以担任百户官。” “您想想,那是百户官,正六品的百户官。” “如果我能当上百户官,那大哥和我的子嗣都能享福了。” 在张渤海他们的眼中,正六品的百户官便是十分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不过面对张渤海的话,张王氏还是生气的拍了下桌子:“我说了不准,你就老老实实去读中学,就这么定了!” 说罢,张王氏也不给张渤海反应的机会,起身便走入了自己的卧房。 张渤海见状想说什么,却只能看着卧房关上的门独自叹气。 在这个父母之命大于天的时代,即便他想要参军,只要他母亲不同意,便是连军队也不敢收他,更别说千里之外的国防大学了。 垂着头,张渤海看向了手中的书信,望着上面的那两个字,低喃道:“中学……” 他摇了摇头,最后将信收了起来,自己则是返回了卧房休息。 父母之命,不管放在哪个时代,都是很难避开的难关。 如果开学之前张王氏态度没有变化,那张渤海也只能乖乖去中学就读了。 不过相比较万千新政学子,张渤海这种还有选择的人无疑是少数。 自从年初官学毕业学子不再全面接受授予差事后,官学的含金量便开始下降,连带着的中学也遭受了影响。 今年毕业的二十余万学子中,大部分学子的父母并不开明,许多父母都认为官学读完就已经足够,毕竟谁知道中学五年过后,朝廷会不会给分配工作机会。 万一不给,那他们无疑又要浪费五年的资源。 在大部分官学学子父母看来,如果官学不是强制执行,如果不是官学毕业可以获得工作机会…… 那他们也不会让所有孩子就读官学,而是只会挑出自己喜欢的孩子去读书。 官学要强制就读,这没有办法,可中学没有这种限制。 既然没有,那就没有必要再让孩子继续读下去,毕竟在负担三四个孩子就读官学的同时,再负担一个孩子就读中学,谁也不知道会多出多少费用。 但凡是人,都会权衡利弊,毕竟他们的生活还很拮据。 所以在这样的氛围下,中学的推广并不算成功,提前报名的人也并不算多。 直到鞭炮作响,永乐九年如期而来,摆在朱高煦手中的报名数量依旧不多。 “五千七百二十七人……” 春和殿里,听着耳边传来的鞭炮声,朱高煦不由得觉得手中奏疏的数字有些讽刺。 “还是步子迈的太大了,百姓的生活水平还跟不上扶持一个孩子十年不劳作的水平。” 朱高煦释然了,毕竟后世建国初都不敢保证让所有小学毕业的孩子读上中学,更何况这个时代的自己。 “就当下来看,恐怕截止报名结束,中学学子不会超过三万。” 站在春和殿前,身着朝服的一名年纪五旬左右的大臣作揖禀报,而他便是刚刚上任的礼部尚书宋礼。 相比较李至刚常常以权谋私,只注重江南而不注重北方。 刚刚上任的宋礼显然没有地域偏见,对于关外中学的报名之事,他十分上心,并在大朝会结束的第一时间找到了朱高煦禀告。 朱高煦翻看着各府的报名人数,微微颌首间也对宋礼安抚道:“这个数量已经不错了,毕竟这还只是关外。” “倘若关内的新政各省也跟着执行,那五六年后的中学学子数量恐怕也不会低于五十万,历年毕业者不下十万。” “对于朝廷来说,早年用官学学子担任胥吏是不得已的办法。” “如今官学学子数量已经饱和,那么就得想办法从数量提升为质量了。” “殿下英明。”宋礼没有拍马屁,他是真的觉得朱高煦这个先满足数量再提升质量的办法很不错。 至少就现在来看,凡是推行了新政的地区,不管是行政效率还是税收数量都得到了提高,百姓生活也比之前滋润了许多。 “今年的定额是四千万石,虽然看上去很艰难,但只要北方的北直隶三地新政推行成功,那四千万石的定额还是很容易满足的。” 朱高煦提起了增加定额的事情,这在他看来是必然的事情,而群臣也早已习惯了朝廷定额每隔两年就会增加的情况。 在今早的大朝会上,户部尚书郭资公布了大明去年的人口和耕地、财政情况。 七千六百余万口,五亿八千余万亩,朝廷财政收入为田赋加军屯五千二百万石,以及各类税收八百余万贯。 折色下来,朝廷财政收入接近三千万贯,平均每个百姓贡献四百文的税收。 不过要是按照正常的粮食亩产和十税一的税收,那光凭土地上的粮食税收,大明就应该到手七八千万石,折色近三千万贯。 当然,朱高煦并不打算按照这个方式把税收收上来,而是认为要留给百姓一部分。 因为他很清楚,大明的官员胥吏并非没有贪腐,只是贪腐的事情没有检举到他面前罢了。 在他看来,每十亩能收一石粮就已经十分不错了。 “今年估计还是寅吃卯粮的一年,不过今年过后就好了。” 朱高煦瞥了一眼户部送来的奏疏,心里也不免想到了在孝陵里面躺着的老朱。 “爷爷啊,您看看,您攒的这些钱粮,孙儿到现在还没用完呢……” 朱高煦有些得意,同时也不免想起了大手大脚的朱允炆。 得亏自己动作快,要不然朱允炆手快继续给江南免两年税,自己就真的得抓破脑袋搞钱了。 “北直隶三地报名学子数量有多少,是否受到影响了?” 朱高煦询问宋礼,宋礼闻言颔首道:“自然是受到了些影响,过去一年报名的学子数量只有四十六万,不足三地总人口的半成。” “嗯……”朱高煦想了想,随后才道:“对于不安排孩子上学的百姓,除非特别贫困,不然罚其父兄。” “若是特别贫困,那便迁徙其前往关外或安南、贵州,发放耕田给他们。” 朱高煦很清楚当下新政推行中不会有很贫困的家庭,因为他去年入秋时才调了关外十四万头耕牛入关。 这些耕牛按照时间来算,应该已经到了百姓手中了。 如今朝廷又调了三百万石前往三地作为开荒粮,每开荒一亩地可得粮一石。 也就是说,只要肯卖力气开荒,他们不仅能吃饱,还能得到属于自己的耕地。 这样的政策将会持续三年,而三年后这些百姓手中也有了自己的耕地,即便朝廷不发粮食,他们也会自行开荒。 若是河南与北直隶能复耕回两宋时期的耕地数量,那北方的农业经济也就自然而然上去了,之后只要继续加大煤矿、水泥、矿产等资源的开发,北方经济即便无法与江南相比,但也不会比西南差到哪里去。 如此一来,自己的计划也算成功了一半。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摆了摆手示意宋礼退下。 待他离开后,朱高煦靠在椅子上休息了片刻,这才命令亦失哈准备步舆。 半个时辰后,他出现在了乾清宫外,隔着老远便听到了朱瞻壑那刺耳的笑声。 下了步舆,他披着狐裘走入宫门,在宫道上边瞧见了打雪架的朱瞻基、朱瞻壑、朱瞻圻等人。 朱瞻基去云南的时候才五六岁,如今已经十一岁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厚达半尺的雪,所以拉着朱瞻壑他们便打起了雪架。 瞧见突然出现的朱高煦,朱瞻基不知道的为什么,被吓得愣在了原地。 倒是朱瞻壑不断往他身上扔雪球,但他一点都感受不到。 “小心别感冒了,大侄子……” 路过朱瞻基身旁时,朱高煦伸出手拍了拍朱瞻基的肩膀,随后便越过他走入了乾清宫内。 待朱高煦走远,朱瞻基才反应过来,拿起地上的雪球,一个人追着朱瞻壑两人打。 朱瞻圻因为母亲是张奉仪的缘故,因此很少能看到朱高煦,一见到朱高煦便凑了上来:“爹……” 五岁的朱瞻圻抱住朱高煦小腿,朱高煦见状轻笑蹲下:“在这里与哥哥们好好玩,爹还有事情要做。” 朱高煦很忙,别说朱瞻圻,就连朱瞻壑都很少能见到他。 由于担心孩子们吵闹到朱高煦,去年开始郭琰便禁止孩子们前去春和殿打扰朱高煦。 然而随着朱棣成为甩手掌柜,朱高煦许多时候基本都在春和殿处理,处理完便休息了,因此去年一年去后宫的次数不超过二十次,众人能见到他的次数也极少。 见朱高煦要哄开自己,朱瞻圻便哼唧了起来,叫嚷着不愿意撒手。 相比较他,朱瞻壑压根没往这边看,毕竟他是朱高煦第一个孩子,所以受到的教育也比较多。 朱高煦对他的交代就是,男儿不要撒泼耍赖,无时无刻都要学会隐藏情绪,尤其是面对敌人时。 对于喜爱军事的朱瞻壑来说,这句话可是说到他心底去了。 在他看来,自家爷爷与父亲就是不会哭闹的大英雄,自己也要向他们学习。 因此朱瞻壑虽然才九岁,但他已经十分独立了。 “好了,稍许准许你跟我去春和殿。” 见朱瞻圻哭闹,朱高煦也无奈叹了口气,给出承诺后便示意他撒手。 朱瞻圻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便撒开了手,可脚步依旧跟着朱高煦往乾清宫走去。 “老二,伱是爹的跟屁虫啊!” 朱瞻壑嘲笑着自家弟弟,一旁的朱瞻基也跟着嘲笑起来。 朱瞻圻“恶狠狠”瞪了两人一眼,便屁颠屁颠的跟着朱高煦走入了乾清宫内。 不多时,两小孩又在乾清宫前的广场上玩闹起来,而暖和的殿内则是已经有舞乐在表演。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朱高炽一边看着舞乐,一边大快朵颐的吃着眼前的肉菜,好不快乐。 自从他从云南回到南京,已经被朱棣强迫吃了大半年的素菜,趁着过年这个好机会,他必须得放纵放纵。 “老大,少吃点,别又胖回去了。” “别管我……” 见有人提醒自己,朱高炽看都没看便回怼了一句,等他反应过来才看到笑脸盈盈的朱高煦。 “老二你来了?来来来,坐下一起吃。” 朱高炽示意朱高煦坐自己旁边,朱高煦见状则是摇摇头,扫视了一圈乾清宫,随后才疑惑道:“爹娘呢?” “前几日搬去坤宁宫了。”朱高炽一边往嘴里塞肉,一边回答: “爹本来想平平淡淡的过个正旦,不像往年那么热闹,避免吵到娘亲。” “不过娘说正旦不止他们两口气要过,儿女也得过,所以还是得热闹点才行。” “爹见娘这么说,就带着娘搬回坤宁宫了,等过完年几天再搬回来。” “反正他就在开场的时候漏了面,走的时候还让我告诉你,让你主持好家宴。” “这有什么好主持的?”朱高煦闻言扫视了一圈,发现朱高炽忙着吃,朱高燧忙着看舞女,张氏、郭琰估计去坤宁宫照顾徐皇后了。 至于赵王妃则是害喜了,预计三月临盆,此刻估计在赵王府内休养。 想到这里,朱高煦正准备坐下和朱高炽吃饭,却不想殿外的亦失哈快步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本奏疏,瞧见朱高煦后便递上来,显然是加急。 朱高煦打开一看,原本还算愉快的心情立马不舒服了。 “怎么了?”朱高炽察觉到他的变化,一边吃着肉一边询问。 “上个月,齐王在广州当街仗杀了三个百姓……” 朱高煦眸光阴沉,朱高炽听到也吓了一跳:“这……这你准备怎么弄?” “要不……还是给爹处理吧。”朱高炽担心朱高煦弄得太狠,让诸藩人人自危。 “不用。”朱高煦将奏疏递回给亦失哈,对亦失哈吩咐道: “传我教令,夺齐王府护卫军,仅留五百人,另外教令齐王禁足府中三年,不得出。” “若有违,废为庶人!” (本章完) 第392章 吕宋开荒 “终于到了……” 永乐九年正月,随着许多人异口同声的感叹,在大明内部苦练内功的时候,一艘船只也成功驶入了一个看上去并不繁华的海港。 这个海港很大,可它并不繁华,这点单从港口那许多空荡荡的船舶位便能看出。 足以容纳五十艘的船舶位中,仅有十三个船舶位有船只停泊,而那南北宽三里的混凝土码头上更是只有寥寥人影在走动。 “砰……” 伴随着脚下的船停入船舶位,甲板上的许多人纷纷看向了码头上的那个牌坊。 【吕宋港】 望着牌坊上的大字,众人心情十分忐忑,而码头上则是已经由十余名吏员接管。 他们手里拿着铁皮喇叭,对着这艘三千料的马船叫嚷道: “所有人按照出发时的队伍下船集结,不识字的就问人,别像個大姑娘一样扭扭捏捏的,浪费大家时间!” 吏员叫嚷着,同时船梯也放在了码头上。 船上,许多人开始互相帮助的卸载家当,就他们那粗布麻衣的穿着来看,他们显然是一群日子不怎么样的普通百姓。 一辆辆板车被人力拉出了甲板,一辆车便是一户人家的家当。 不过由于朝廷有限制,他们的家当十分有限,仅有衣服裤子与布匹、口粮等东西,类似家具之类的东西则是一律不许上船,都在上船前贩卖处理了。 尽管只是三千料的马船,可随着百姓涌上码头,这艘看上去不大的船,却已经走出了近千人。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码头上,吏员皱眉质问船长,船长是个四旬汉子,闻言只能硬着头皮道: “原本是两艘船,但是另一艘被吹断了桅杆,所以只能让我先载人过来了。” “这是超载。”吏员脸上露出不喜:“要是船沉了,你们都得被流放。” “我们也是没办法啊。”船长着急的解释,那吏员却抬手打断: “算了,这次没出事情就不记过了,但下次还有这种事情,我一定会上报。” “下次不会了,不会了……”船长连忙往那吏员怀里塞入一吊钱,那吏员见状也隐晦收下那吊钱,正色道:“下不为例。” 说罢,他舍弃了船长,开始与自己带来的十余名吏员交代事情。 不多时,这些吏员便将这近千人领着走向了码头深处。 直到远离海岸,这群人被按照铁牌上标记的数字分成八个总旗,分别被人带到了距离其它总旗不远的空地。 “你们这一总旗人最少,只有十七户,现在开始报数!” “一!二!三……” 吏员一开口,这群拖家带口的平头百姓就好像经过训练般,条件反射的回应了起来。 “八十二!” 当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报完自己的数,那吏员皱了皱眉:“现在你们按照各自一户站到一起。” 按照吏员的话,这八十二个人开始以各自家庭为单位聚到一起。 十七个家庭中,大部分家庭都是有父母子女的,少数甚至是三代同堂,在其中,唯有一户显得十分突兀。 “你们家没有大人吗?” 吏员走到了一个家庭面前质问,说是家庭,但看上去却十分迥异。 这个家庭人数很多,足足有十一人,但其中最大的也不过十五六,最小的只有八九岁。 “大人,我们是潮州府养济院出来的。” 年纪最大的一个少年郎开口询问,吏员听到是养济院的人,便也就不说什么了。 “你们各家选一个家主和我进屋学习规矩。” 吏员对众人吩咐了一声,随后便走进了身后的一间混凝土平房内。 各家见状,分别推出各家男人前往里面学习。 那潮州府养济院的一群孩子里,年纪最大的那个十五岁少年郎也走入其中。 走入平房内,里面的空间大约二分地左右,还算宽阔,里面桌椅板凳都有,足够容纳五十人入座。 众人小心翼翼的入座,吏员见状也就直接开口道: “今日起,我便是你们的里长了,我姓刘,名全,你们叫我刘里长便可。” 自我介绍完,刘全继续道: “你们都是南下讨生活的移民,来到吕宋后,朝廷会把伱们安置在吕宋城北边三十里的一块荒地上。” “虽然是荒地,但你们不用担心,那里基本上都是平原,当地的土人也被清剿,并且那里有一个正在建设的小石堡,小石堡内驻扎一个小旗的兵马。” “稍许,我会带你们去领粮食、畜力和奴仆,还有农具、混凝土等开荒建筑的材料。” 刘全说完,下面的人便面面相觑起来,他们的诧异并不是朝廷给了他们那么多东西,因为这些东西他们南下前就已经知道,许多亲人也书信告诉了他们。 他们诧异的,是朝廷居然会给他们发奴仆。 “那个……大人……奴仆是什么?” 一个四旬左右的男人小心抬手询问,刘全闻言却平淡道:“战败后被俘虏的战俘,畜力不够就发他们给你们,不过不会太多。” “另外,关于奴仆这件事情,朝廷也有律法,一旦有汉家女与奴仆私通,二者皆处以极刑,检举者可获得被检举者一半家产。”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条政策之所以会出现,便是因为吕宋确实发生过这种事情,并且事情十分恶劣。 看天色还早,刘全便把这件事详细的告诉了众人。 简单来说便是永乐七年三月发生的一桩命案,一名女子与奴仆私通被发现,联手害死了丈夫及两个孩子。 由于案件恶劣,许柴佬将这两人押送至吕宋城,执凌迟之刑。 事后,许柴佬特意颁布了这条律法,以此警惕众人。 平房内,众人闻言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刘全则是瞥了一眼众人道: “好了,现在说说规矩……” 在众人注目下,刘全将吕宋的规矩给交代了一遍。 来到吕宋的移民,不管之前是什么身份,来到这里后都归宣慰司管辖,而他们的身份则是屯田民户。 他们来到吕宋后,前三年不收取任何赋税,但每年都会组织田亩丈量的工作,另外也会时不时派发徭役,但徭役基本上都是围绕本村事务进行。 三年时间里,他们的口粮由宣慰司负责,每年会按照人头发放布匹与盐等物资。 从第四年开始,他们需要承担的税收是五税一,并且朝廷开始停止发放口粮与布匹、食盐等物资。 直到宣慰司改为布政使司,赋税才会按照布政使司的十税一进行更改。 “粮食你们不用担心,等会去领粮食的时候,是按照大口每月四斗,小口每月三斗进行发放。” “大小口的区分以十二岁为界限,有没有异议?” 刘全扫视了众人,见没人开口,他这才合上了自己的文册,并说道:“现在你们可以出去,然后按照家庭排队进来登记造册,我们村子的名字叫做东河屯。” 说罢,他看着众人起身,并按照家庭为单位排队。 他们走入平房内,将所有人的性别、籍贯、年龄进行户籍造册。 八十多个人看似不多,却让刘全忙碌了整整半个时辰。 那堆养济院孩子的位置排在最后,刘全看了看他们的姓氏,都是统一的陆姓,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孩子叫做陆愈,十六岁。 瞥了一眼陆愈,刘全整理了一下文册,确认没有纰漏后,这才带着他们走出平房,向着码头的大门走去。 整个码头都被围墙包围,只有一道可出入的城门。 吕宋的移民并不算多,往往八九天能有一艘船便已经十分不错。 因此今日这近千人,便是当下唯一的一支移民队伍。 队伍里,那堆养济院孩子的领头人陆愈看着铺设水泥地的吕宋城,在他眼里,吕宋城比潮州府要繁华得多。 街道上,马车来回奔走,许多商贾打扮的商人在城中忙碌。 他们的队伍在慢慢排队,城门背后便是一个粮仓,并有兵卒监管。 站在队伍里,陆愈看向了仓库,在那里瞧见了一个穿着官袍的圆润胖子。 他不知道那是蓝袍官员是几品官,总之那或许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员,因为为他们带路的刘里长见到那人都得隔着老远作揖,并且他身边还有穿着绿袍的官员在点头哈腰。 “户主陆愈,大口一人,小口十人,领粮三十四斗……” 坐在椅子上的官员念叨着刘全所记载文册上的资料,然后抬头看了一眼陆愈,诧异道: “你这么小的体格,这三十四斗粮食怕是拉不走。” 三十四斗粮食有五百余斤,哪怕就是成人都得两个人才能拉得动,就陆愈这个身高不过五尺出头的体格,以及他身后那堆三四尺的娃娃想拉走这批粮食恐怕十分困难。 “怎么了?” 听到官员的话,站在一旁的胖子官员侧过头来询问,瞧见陆愈他们这么一个娃娃家庭,低头看了一眼文册,不由笑道: “三十里路,三十四斗粮食,你们怕是运不走。” “大人,我们能……”陆愈担心这群官员克扣粮食,连忙自辩。 “许宣慰,稍许标下会调一头牛给这户娃娃的。” 刘全在关键时刻站了出来作揖,而能被称为宣慰的,便只有吕宋宣慰使的许柴佬了。 许柴佬倒也没想克扣,因为他只有把吕宋发展好了,才会有拔擢的机会。 对于移民的口粮,他还看不上。 “那就行。”许柴佬点点头,对身后管理牲畜的一名吏员道:“调头牛给这个娃娃,再给他们一笼鸡。” “是!”听到许柴佬开口,那吏员便牵出了一头牛,并指挥牛上前,把牛鞅套在了它身上。 “娃娃上前来。”那吏员唤陆愈上前,手把手教着他应该如何驱使耕牛。 陆愈见状倒是点头:“谢谢大人,这些我在养济院里学过。” “学过就行,这是你的鸡笼,有十二只小鸡,你自己好好照顾他们,长大了不管是卖钱还是干嘛都方便。” “谢大人。”陆愈作揖表示感谢,随后便带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们上前搭手,将三十四斗粮食和农具搬上了牛车。 等他回头看去时,刘全他们正在搬运一袋袋灰色的灰。 待他驱赶牛车跟过去,刘全却拦住他道:“你自己照顾弟弟妹妹吧,这些有大人忙。” 尽管没有过多说什么,但刘全还是比较照顾陆愈他们这群养济院走出孤儿的。 整整一个时辰,刘全指挥着其余十六户的二十几个青壮年,将三百多袋水泥装上了牛车上。 待做完了一切,城门这里的近千移民也饿的饥肠辘辘。 好在时辰也到了黄昏,众人被安排进入移民临时居住的营地里,并在这里吃上了一顿热乎的大锅饭。 饭菜并不丰盛,不过就是一碗米饭加菜汤,配着些咸菜罢了。 虽说并不丰盛,但对于在海上吃了一个月冷饭的众人来说,却已经是这一个月来吃过最满意的饭菜了。 短暂的一夜休整过后,翌日清晨,伴随着营地的敲锣打鼓声,近千移民开始先后起床,并走出营地排队,穿过不算繁华却十分整洁的吕宋城街道,走出城门后向北方前进。 相比较昨日,今日的队伍显得十分“臃肿”。 百余头耕牛,还有近千名身材矮小瘦弱的土人拉拽板车,在一支五十人骑兵队伍的监督下,与这近千名移民向北走去。 队伍之中,陆愈在队伍走出吕宋城后打量四周。 在吕宋城外,耕地延绵十余里,河流纵横交错,许多光着膀子的百姓都在播种粮食,即便是那种不种地的人也能看出这块土地的肥沃。 城外的道路虽然只是夯土路,却建设的四通八达,每隔几里便有一个村寨。 由于布置的太远,所以许多耕地突然便会与荒地接壤,走着走着便又看到前方出现一块面积不小的耕地。 在吕宋城四周坐落着大大小小数十个村子,他们有的人数多达数百人,有的只有几十人。 一整天的时间,陆愈他们的队伍并没有减少,因为他们还没有到达此刻吕宋城的最外围。 简单在野外扎了个营,休息了一夜后,翌日他们再度踏上前路,直至午后,他们的队伍开始分开,有的沿着辅路前往其它方向,有的则是继续走官道向北方而去。 在这一路向北的路上,到处都是人腰高的野草,听刘全说,每年宣慰司的军队都会放火将这些野草焚毁,但由于降雨很大,所以来年它们便又会郁郁葱葱。 就像平原上偶尔出现的那些树林一样,明明已经被大火焚毁多次,可雨季过后,它们又能生根发芽,冒出点点绿色。 “好了,我们走辅道去东河屯,从这里走进去差不多三里地就能到。” 前进路上,拿着一面“朙”字旌旗的刘全突然停下,对身后的陆愈等人交代起来。 众人看向了依旧走官道向北的另外几支队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们等了许久,直到后方的人跟上,刘全开始带着他们向那前不久才被焚毁过的辅道走去。 兴许是来了移民,因此这里的野草都被人给焚毁,方圆数里的地上是堆积厚实的草木灰。 望着这些草木灰,队伍中许多经验老道的农民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两广与福建自然有许多森林,然而对于生活在沿海的百姓来说,沿海的森林早已经被砍伐殆尽,哪怕他们想放火烧山来获得草木灰,也需要向北走上百里,深入山区之后才有可能获得。 但在这里,瞧着那些堆积厚实的草木灰,所有人都不由觉得前方道路明亮了几分。 他们在堆积满草木灰的荒地中央走过,刘全边走还边交代道: “等你们修建了房屋,彻底安顿下来之后,我们需要修建水渠,挖掘土壑,将这条道路夯实,然后才是开荒。” 在他说话间,前方出现了一个矗立在荒地上的混凝土石堡。 见到刘全他们到来,石堡的门被打开,穿着鸳鸯战袄的队伍走出石堡,安静等待着刘全他们抵达。 在石堡一旁,一条两丈宽的小河缓缓向南流动,远方依稀还能看到山脉,距离似乎不算太远。 刘全这行人,名义上的移民只有八十二人,但对队伍中还有七十一名战俘奴隶。 这些奴隶只要为移民劳作三年,便能获得“白籍”,而所谓白籍便是拥有合法身份的土人。 他们可以在乡镇和汉人一起开荒耕种,也可以进入吕宋城打工谋生,但大多数还是在三年的开荒生活后选择前往其它村子开荒耕种自己的田地。 “东河屯小旗官王尧。” “东河屯里长刘全。” 来到石堡前,王尧与刘全互报家门,随后简单沟通了一下移民安家的问题。 在他们交流时,陆愈等人也抬头看着这高两丈,东西宽十余步的混凝土石堡。 就这个石堡的体量来说,生活百来人绝不是什么问题,不过移民显然不可能有入住其中的资格。 不多时,待刘全和王尧交流结束,刘全也开始指挥众人在石堡南边,距离石堡不足二十步的地方开始分家。 虽然是开荒,但对于分家这种事情,却也不是随意选地址就可以分下去的,因为东河屯不远处的山中有土人,因此他们的房屋都不能单独建设,必须紧邻其它邻居。 “每家占地一亩,来几个男人跟着我用皮尺丈量,撒石灰粉。” “其他的人,跟随王小旗卸货,留人看守后,带着牛车与奴隶去东北边的山边砍伐树木,拾取柴火,所有树木和柴火统一分配。” “女人和孩子留下来,在撒过石灰粉的地方用锄头挖掘土壑!” 刘全看上去很有经验,很快便规划了这支一百多人的队伍,并将陆愈选来拉皮尺。 当他丈量出土地,拉好了皮尺后,刘全便会亲自动手撒石灰,而跟在他身后的妇女们便会按照刘全的要求,挖掘出两尺深的土壑。 掺杂着草木灰的泥土都堆在了旁边,从午后到黄昏,随着八十七家的地址被规划并挖掘出土壑,刘全开始给众人分配各自的门户。 陆愈一家比较幸运,分配到了紧邻石堡的一处土地。 “好了,明日开始,你们各家妇孺掘出各家的地基,男人每日上午跟着我去河边拉河石,下午去树林砍伐木料。” “今夜就这样,你们各自把帐篷搭在自家门户上。” 刘全说罢,便用当地土人的语言,指挥着那些土人去自己的地址上居住。 日后的这群土人,大多是要生活在一个院子里,并且都得接受统一管理。 一旦有土人做出违背《开荒律》的事情,其它土人若是检举还有一条活路,若是包庇便要遭到镇压了。 虽然石堡内明军只有十二人,但他们穿戴甲胄后想要击败这七十多名土人简直易如反掌,更别说官道上每个十里还有驿站,而驿站还驻扎有随时支援四方的百户兵力了。 搭好帐篷,将牛车上的粮食和农具、食盐转移到帐篷内后,陆愈便与自家弟弟妹妹们开始了休息,至于耕牛则是被王尧他们带到了石堡内圈养,只有等陆愈他们的屋舍修建好才会放出给他们。 “大哥,你说我们三年能开出多少亩耕地啊。” 躺在帐篷内,一名十二三的少年郎询问陆愈,陆愈也不太清楚,但还是根据他此前在养济院听说的情况说道: “我们家就我和你,还有王垚他们三个有点力气开荒,不过我们有耕牛,想来三年时间还是能开垦出二十亩耕地吧。” “够吃吗?”少年郎面露忧虑,陆愈也吃不准: “如果这地方和刘里长说的一样,每亩地头年就能产出八斗粮,来年一石,三年一石半的话,那应该够我们吃了。” 说这话时,陆愈看了看自己的十个弟弟妹妹,毫无疑问他们之中大半都是负担,但既然是一个养济院走出来的,他自然不会抛下他们。 想到这里,陆愈攥紧了拳头:“来都来了,加油干吧!” (本章完) 第393章 药石难医 “淅淅沥沥……” 清晨,随着太阳升起,一桶又一桶的水声在冒出绿草的平原上响起。 在这一片绿意中,一个围绕着石堡正在兴建的村子无疑显得十分突兀。 当下已经是二月中旬,伴随着一个月的劳作,曾经的一片白地上已经出现了一道道由河沙河石垒砌而成的水泥院墙。 八十八个院子矗立在石堡外,石堡上猎猎作响的“朙”字旌旗迎风招展,向四方土人宣示着这块土地的主权。 石堡外,各家各户都开始起床干活。 女人们前往村外挖掘土壑,男人们则是在家用村子干道上各家各户门口堆积的河沙与河石准备混入水泥来修建屋舍。 有的人家人多,主屋已经修建好了,就差上梁封顶。 有的人家少,先把耳屋给盖起休息,然后才慢慢盖主屋与后院的牛马猪圈。 陆愈家毫无疑问不属于两者,因为他们虽然人多,但都是小孩,力气不算大,因为他们到现在还住在帐篷里。 瞧他们可怜,刘全便鲜少叫他们家中人跟随集体去挖掘排水渠与土壑。 毕竟都是孤儿,倒也没谁嚼他们舌根。 “大哥,给!” 地上,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将混合好的混凝土装在木桶里递给了陆愈,陆愈一手拿着铲子,一手接过木桶,熟练的将混凝土倒进插在地基里的木板内。 木板严丝合缝,有两尺插在土里,一丈冒出外头。 由于水泥不足,因此这些混凝土以河沙、碎石居多,强度不算太高,因此需要在关键的地方依托木头框架建造。 “如果有砖就好了……” 其中一個少年郎感叹,陆愈闻言点了点头,却又摇头道:“那东西很贵,我问过刘里长了,每块砖三文,我们可用不起。” 说着,陆愈继续修建自己的房屋,虽说这种强度的混凝土不行,但也总比夯土坯实的夯土墙牢靠多了。 如今他们已经浇灌出了主屋的墙壁,只等明日架好屋顶的木板就能封顶了。 想到这里,陆愈干劲十足,而这时屋外也传来了嘈杂声。 陆家的院门被推开,拿着文册的刘全带着几名男人站在门口,对正在干活的陆愈道: “吕宋城发来了瓦片,每户一千,带你兄弟来搬。” “是!”听到居然还有免费的瓦片领,陆愈立马从梯子上跳了下来,带着能干体力活的几个小兄弟将瓦片给一摞摞的搬入了院中。 瞧着他们院子内的情况,刘全点了点头道:“不要擅自改动院内的排水口等东西,以免麻烦了众人。” “是,多谢里长大人!”陆愈感激的作揖,刘全倒是没说什么,点过头后便转身离去了。 对于他来说,只要东河屯能以最快的速度建设起来,那他也就能以最快的速度申请吕宋城考核,检查无误后便可以将东河屯交给下一任里长,带着甲等的考核成绩返回吕宋,继续等待属于他的下一个移民队伍了。 在海外,吏员们除了基本的俸禄外,还有考核功绩的补贴。 甲等补贴十贯,乙等五贯,丙等合格不补贴,丁等记过,凡记过三次,剥夺吏员身份。 正常来说,带出一个移民队伍需要一年时间,这一年时间基本上就能让整个队伍拥有房屋,修建起最基本的水利水渠,并达到人均两亩的开荒情况。 只要能达到这些要求,便可以获得甲等考核,拿到数量不菲的十贯补贴。 十贯钱,足够刘全在老家购置两亩耕地了,如此干上十年时间,算上基本的俸禄,他哪怕没有了吏员身份,也能回家过上一个小地主的生活。 今年他已经二十有五,并且连续在吕宋拿了三年甲等成绩了。 能拿到这样的成绩,也和他用心出力的关系分不开。 吩咐完了一切,他便带人走出东河屯,继续对村外的水利土壑进行建设了。 只要水渠弄好,那后续开荒耕地就更容易了,产量也会很高,足够让考核官员记住他。 “好多瓦片啊!” “真没想到来吕宋我们也能住上瓦屋!” 院内,陆愈的弟弟妹妹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十分激动。 见状,陆愈也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着那没有封顶的主屋,眼神中透露着希望,似乎已经看到了它建成后的模样。 如他们这样的人,在吕宋不算少数,而他们过得越好,便会唤来更多的亲友,人越多,作为吕宋宣慰使的许柴佬功绩也就越大。 “三百五十六两,今年的开采情况不错……” 吕宋城宣慰司衙门内,许柴佬称了称桌上装在袋子里的黄金,满意的点头,随后看向了坐在自己左首位的一名武官。 “矿区的土人现在有多少,还能不能加快速度?” 许柴佬询问武官,而这名武官便是南海卫指挥使蒋贵。 蒋贵不仅要负责管理海上事务,吕宋岛北部矿区的事宜他也得插手,毕竟吕宋的金矿是庙堂至今没有一个文官弹劾吕宋耗费钱粮的原因。 “两个月三百五十六两已经不错了,是去年这个时候产量的两倍了。” 蒋贵紧皱眉头,毕竟黄金并不好开采,尤其是刚刚开采的前期。 “呵呵,我知道,我这不是为了堵住庙堂官员的嘴嘛,以免他们弹劾我们。” 许柴佬毕竟是海商,他很清楚必须拿出足够的利益来让庙堂群臣注意到吕宋的发展,因此在过去的三年时间里,他与蒋贵联手击败了许多小部落,并将他们抓捕为战俘,在北边的矿区工作。 去年半年时间,吕宋产出六百两黄金,而今年矿工增加后,产量隐隐可见的能达到年产两千多两。 两千多两黄金已经不算少了,折色为铜钱也有两万余贯。 如果算上吕宋的商税,以及今年开始收取的田赋,那大概能达到五万贯左右的税收,放在内地一千四百多个县里,也是能挤进前三百的存在。 不过仅是如此,还不足以达到许柴佬拔擢的要求。 “我算了算文册,今年有近二十万亩耕地会开始交税,按照税粮政策,顶多能收取六万石,折色为两万贯。” “算上商税和金矿开采,也不过只有五万贯。” “这份功绩,别说让你拔擢,就连让我拔擢都不足够。” “蒋指挥使,你看看矿区那边还能不能多开几个矿坑?” 许柴佬并不想要多大权力,只是单纯想要衣锦还乡,毕竟他作为南洋巨商,钱什么的早就赚够了,现在他要的是能保住自己这些钱的身份,例如一个可以世袭的散阶和武勋。 “真的要开也可以开,但土人大多都遁入山中,想要抓捕他们十分困难。” 蒋贵皱眉回答,许柴佬闻言也道:“北边困难,那我们可以向南边动手。” “郑正使和朝廷没让我们朝南边动手……”蒋贵打断了许柴佬的话,在他这里,朝廷的指令依旧是最高指令。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嘛。”许柴佬笑着开口,同时说道: “如若不然,那就动手烧山,卖些草肥也能增添税收。” “烧山吧,还能赶出些土人来。”蒋贵颔首,所有举动都是在朝廷准许的范围内活动。 见他这样,许柴佬也端起了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道:“现在吕宋有民九万八千七百余口,耕地三十七万六千余亩。” “虽说每年也有三四万人迁徙而来,但福建那边的移民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我听说,过去这九年时间里,福建单单向安南便迁徙了四十六万人。” “要是再算上旧港和我们这里,估计福建许多百姓已经耕种不过来田地了,我们的移民数量也会渐渐式微的。” 作为福建晋江人,许柴佬很清楚为什么南洋福建与广东人那么多,说到底就是因为元末的战事没有波及当地,导致当地地少人多,为了活命,许多人都不得已下海讨生活。 而今福建经过朝廷组织的大量移民,人口数量恐怕下跌的还不如开国之初了,省内矛盾急剧减少,移民难度也自然加大了。 许柴佬很清楚,现在吕宋的体量顶多就是一个县。 他想要拔擢来获得世袭散阶与武勋,就必须让吕宋的体量提升到一个府的地步才行。 没有二十万人口和十余万贯的税收,他的这个要求无疑是痴人说梦。 “你准备怎么做?” 蒋贵询问许柴佬,许柴佬闻言也道:“人都是逐利的,只要我们把利给够了,我就不相信没有人会来。” “例如……”蒋贵颔首反问,许柴佬也道: “抓捕足够多的土人,让他们在北边为我们挖矿,制作水泥、瓦片和砖头,那我们就能发给百姓足够多的东西。” “我听说南边的旧港也是这么做的,所以才能在过去三年吸引到近十万移民。” 旧港的距离比吕宋更为遥远,按理来说当地的移民数量不可能超过吕宋,因此当许柴佬得知旧港的情况后,便开始调查起了旧港的移民政策。 这不了解不知道,一了解过后,许柴佬立马茅塞顿开。 旧港都能做,他们为什么不能做? “这么做,容易被庙堂之上的文人弹劾。”蒋贵有些忌惮文官,可许柴佬却不在乎: “只要给朝廷带来的利益足够多,这群文人算得了什么?” “你别忘了,我们都是陛下和殿下的人,而非这群文人的人。” “你要是担心,那我们可以请示殿下,询问是否能向南抓捕土人。” 许柴佬说了半天,就是为了拉上蒋贵一起上疏,询问朱高煦,他们能否向南抓捕土人。 蒋贵很犹豫,但想到了自己已经在指挥使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时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见蒋贵同意,许柴佬当即便拉着他一起联合上疏,而他们的奏疏也通过海上的移民贸易路线送往了广州,并在之后经过八百里加急,赶在三月初的时候送抵南京。 “这个许柴佬倒是一个不错的妙人,就是蒋贵有些心急了。” 乾清宫外,朱高煦拿着加急送来的奏疏,即便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勉强夸赞了一句。 当然,对于许柴佬利用蒋贵的事情他也看出来了,这件事怪不得许柴佬,而是蒋贵心太急了。 蒋贵眼下不过二十九岁,兼任两个卫的指挥使已经算得上年轻有为了。 他再往上,估计就是接替崔均的位置,亦或者担任内地的一个都指挥佥事。 虽说他的能力足够,但就这份心性来说,朱高煦还是准备再打磨打磨他。 “安南和旧港现在各自有多少军屯移民?” 朱高煦将奏疏合上递给身旁的亦失哈,亦失哈闻言颔首道:“安南约七十万口,旧港约十九万口。” “前者占当地二成,后者三成。” 亦失哈说罢,便紧张看着朱高煦,朱高煦闻言没有开口作答,而是询问起其他的事情。 “把贵州、东海、漠东和帖木儿那边的事情都和我说一遍。” “是……”深吸一口气,亦失哈将自己这几日整理的消息通通说了出来: “贵州的四大土司除了被覆灭的宋氏外,其余三氏都交出了土地,被迁往了成都府居住。” “黔南的十万西南夷还在被黔国公、曹国公围剿,另外广西大藤峡一带爆发了叛乱,但规模不大,只有万余人。” “曹国公遣盛庸、刘真前往平叛,云南境内比较安稳,没什么大事发生。” “四川大雪山的啰啰已经被镇压,但建昌侯(瞿能)上疏说,大雪山啰啰数量众多,准备深入围剿,请朝廷调拨钱粮。” “东海府那边,朝鲜已经将军民尽数撤出,不过因为大雪阻碍了修路进度,因此陈昶还未修通从定辽前往东海府的道路。” “弗达哈上疏,说猛哥帖木儿在不断加固海阳城,如果朝廷需要,他可以率先出兵包围海阳城。” “鲸海卫那边,指挥使郑峻上疏,已经派兵马接管了双城和合兰府,另外日本近来国内暗流涌动,朝廷派出的使臣没有得到足利义持的接见。” “漠东的情况还算不错,三卫移民军户数量达到十二万口,开垦耕地四十七万余亩,能给海喇儿供给三十万石粮,但也需要渤海给三卫供给六十万石粮。” “沈国公(王义)上疏,准备开春后率五千精骑出巡忽兰忽失温,威慑瓦剌马哈木等虏酋。” 将这些发生在国内西南与西北的事情说清楚后,亦失哈缓了一口气,随后继续交代道: “帖木儿那边没有什么军情传过来,估计是沙哈鲁还没有结束河中的战事。” “不过郑和传来了消息,说在波斯之地俘获金银百万,更俘获数千优良马种,只是不知道如何运送回国内。” 亦失哈说罢,朱高煦也眯了眯眼睛。 在这个时代,想从中亚运送数千匹马到东亚,不管走海路还是陆路都十分困难,自己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告诉郑和,让他自己想想办法吧,不管是陆路还是海路都行,能运回多少算多少。” “此外……” 朱高煦目光看向了乾清宫,那里正急匆匆跑出一名女医,让他心悬起来的同时,也不由加快了语速:“贵州三司的设立如何,官员是否都到位了?” “都已经到位了。”亦失哈点头道:“三万余名官吏与两万教习都已经进入贵州,当地除了黔南还无法深入外,其余地方都已经开始改土归流。” “除去南边,北边新政推行也开始有了成效。” 亦失哈将身旁太监手中的文册递给了朱高煦,朱高煦接过后一边打开,一边听亦失哈在耳边介绍。 “过去半年多时间里,随着胥吏到位,各地人口和田地统计初步取得成效,尽管进度还没有达到五成,可查出来的情况却已经令人咋舌。” 他话音才落下,朱高煦就看到了当下的三地人口和耕地情况。 【河南二百五十万四千六百二十七口,二千余十六万五千余三亩】 【山西四百二十六万九千三十口,四千余三万六百余五亩三分】 【北直隶二百二十七万六千五百口整,一千七百五十四万六千三百二十七亩九分】 “我看到了。”朱高煦打断了亦失哈,并对这本文册内容扫视过后得出了过去半年三地工作的成果。 但从人口来说,河南比洪武十四年抄旧的多出近六十万人口,耕地多出四百余万,当然其中有三十万人口都是朱高煦搞得移民政策。 不过就当下进展来说,等三地新政全面落地,丈量土地和登记人口都画上句号,那河南人口突破三百万不是问题,耕地则是应该问题不会很大,因为当下丈量出的情况和户部去年的情况差不多。 三地的问题主要是人口发生了变化,耕地都和户部登记的差不多,只是多了十几乃至几十万亩。 放在三地积极开垦的这个时期,半年时间多出那么多亩耕地并不奇怪。 “照这样看来,山西即便已经对北平、河南进行移民,其境内百姓数量依然接近五百万左右。” “至于河南和北直隶,估计也在三百万左右上下。” “这个结果,倒是和我估计的数量差不了多少。” 朱高煦颔首给出自己的评价,毕竟三地人口按照抄旧时间来说,早在洪武十四年就有近八百万人口,而今过去了二十八年,怎么可能人口还停留在八百万出头的样子。 如今一查,一千一百万这个数量都算偏低了,在朱高煦心理预期里,三地人口应该在一千二百万左右才对。 只能说这个时代的新生儿夭折率还是太高了,医院还得不断推广才行。 “各地医院,能不能拆分出分院?” 朱高煦看着文册询问亦失哈,亦失哈闻言愣了下:“这得回去查一查才能知道,不过就去年毕业的医学学子数量来说,应该是没问题的,起码能分出二十所。” “医生数量太少了。”朱高煦皱眉道:“对已经毕业的官学学子可以招收为学生,毕竟医生的俸禄也不低,他们应该有兴趣。” 朱高煦这话确实,他给医生的俸禄是普通医生每年三十贯,坐馆科长五十贯,院长一百贯。 这个俸禄对于绝大部分官学学子的家庭来说,绝对是一笔高薪工作,比胥吏赚的还要多。 此前众人都去考胥吏,是因为觉得胥吏前途光明,说不定可以做官。 现在官学对胥吏录取要求变高,许多人没了去处,那俸禄比较高的医生自然会成为首选。 各地医院基本都是一带三或者一带四的学习方式,朱高煦看过去年的太医院的奏疏,关外有医院五十四所,关内有九十七所,一共有一万六千多名在职医生。 其中,外科和妇科大夫数量最多,这主要是由于朱高煦一开始就注重妇产,以及军队对外科医生需求所至。 “让太医院在山西、北直隶、苏松、河南等地各自开设医院,外科和妇产科的比例要高,另外各地布政使司衙门要注意宣传。” 说完这一切,朱高煦便迫不及待合上了文册,将它递给了亦失哈的同时,向着乾清宫跑去。 他看到了十余名医生小跑进入了乾清宫,而这足以说明徐皇后的情况。 “先止血!” 走入乾清宫内,朱高煦就听到了令人揪心的话,已经忐忑不安的朱高炽等人,以及双手合十,似乎正在求神拜佛的朱棣。 并不是在做手术,而是徐皇后今早乳癌破裂出血。 “殿下,需要验血型!” 一名女医小跑出了偏殿,而她的话让朱高煦心里一凉。 “输俺的!” “输血技术成熟没有?有没有把握?” 朱棣不明白输血的难度,以为谁都可以,立马就站了出来,而朱高煦则是连忙询问。 “只要血型不出现问题,便不会出现问题,针管的杜仲胶可以隔绝空气,避免空气进入血管。” 女医是朱高煦从安南调来的医生,她们在安南操作过上百场乳癌切除和输血类型手术。 “抽我们的,看看谁的血型能对上。” 朱高煦闻言沉声开口,女医见状便开始用针戳破众人指尖,并取来了显微镜,与徐皇后的血液交融观察。 万幸,徐皇后的血型是甲(a)型,而朱高炽和朱月英都是甲型,倒是朱高煦和朱高燧与朱棣血型虽然一致,但却是丙(o)型血。 瞧着女医对朱高炽和朱月英抽血,朱棣有些着急的来回渡步:“为什么俺的不行!” 朱棣在渡步,朱高煦却冷静着对身旁的班值太监开口道:“把我们家各人血型都记下,日后方便手术输血。” “是……”太监应下,便与旁边的预备医生们沟通起来。 不多时,伴随着女医用杜仲胶密封的针管消毒并抽出血液,她们顾不得休息便进入了偏殿,将血液输给了徐皇后。 万幸,徐皇后的凝血功能没出现什么问题,在经过输血后,她的情况也稳定了下来。 待众女医走出宣布这则消息,朱棣立马就带着朱高燧几人冲入了偏殿内,只留下躺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的朱高炽,以及站在原地与女医们四目相对的朱高煦。 从她们的眼中,朱高煦已经猜到了结果。 “说吧,我娘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他一开口,坐在椅子上的朱高炽脸色便再苍白了几分,聪明如他,又怎么不知道自家二弟这话的意思。 他与朱高煦一样,直勾勾的看着诸多女医,女医们闻言面面相觑,都紧张的不知道该如何与朱高煦解释情况。 过了几个呼吸,最终还是负责主刀的女医跪在了地上,沉重叩首。 “皇后殿下的情况,已经是药石难医……” 她的话,让朱高煦如鲠在喉,朱高炽更是直接从椅子上摇晃着瘫软坐在了地上。 此时此刻,两兄弟的心情无疑是一致的,而不知不觉走到偏殿门口的朱棣也听到了这句话。 只是片刻,父子三人便觉得鼻头一酸,眼前模糊了起来…… (本章完) 第394章 厚德嘉贞 “轰轰轰——” 三月初九,随着礼炮声在江东门码头响起,数艘两千料马船缓缓进入江东门船舶位中。 在以往,江东门礼炮是只有下西洋舰队与圣驾亲临才能享受的待遇,而今享受这一切的,却是对整个大明都感到无比陌生的一支队伍。 “这里…真的是大明朝吗?” 当双脚踏上江东门结实的混凝土地面上,作为曾经出使帖木儿国正使的傅安与副使郭骥愣在了原地。 与他们一样的,还有后续那跟着下船的九百多名弟兄。 阔别南京十四年,他们本以为南京还与之前一样,未曾改变。 然而,当他们真正的回到南京后,他们这才发现南京的变化到底有多大。 洪武二十八年,他们出使帖木儿国时,江东门还是夯土与木质结构的一个码头。 远处的江东门,还是一个砖包土的城门,江东门外的集镇也不过只有万余人规模,房屋杂乱不堪。 而今,江东门码头由混凝土构建,远处的江东门也经过混凝土的加固和扩建,显得异常高大雄厚。 曾经杂乱的江东集镇,而今被规划的四四方方,整齐划一,所有的道路都铺设了混凝土,并且被抹上了厚实的水泥,即便马车驶过,也不会觉得摇晃,甚至没有除马蹄之外的更多异响。 码头上,那些船舶位上的船只也变大了许多,这是曾经大明朝都不曾拥有的。 尽管已经在由西北向东南的这漫漫长路上见识到了许多不一样的地方,可当南京城变化摆在面前的时候,傅安与郭骥他们才明白……时代变了。 “臣,傅安(郭骥),参见殿下,殿下千岁……” 当黄罗盖伞出现在码头上,反应过来的傅安与郭骥作揖行礼,对伞下的朱高煦毕恭毕敬行礼。 “劳苦二位了,快平身吧。” 朱高煦冷淡的声音响起,这让傅安与郭骥心里多了几分忐忑。 “是……” 二人缓缓起身,这才发现不止是朱高煦十分冷淡,就连跟在朱高煦身后的许多大臣也都眼观鼻、鼻观心。 “发生什么事了?”二人脑中同时闪过这个想法,不过不等他们作响,亦失哈便拉开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兹尔……” 亦失哈洋洋洒洒的将数百字的圣旨就读,郭骥与傅安连忙跪下听旨。 圣旨内容主要是夸赞了傅安与郭骥一行人出使帖木儿国不屈不挠,不委身虏酋的刚正,又夸赞了他们的忠心,末了便是封赏。 傅安被拔擢为礼部左侍郎,郭骥被拔擢为行部左侍郎,其余官员皆被拔擢二品。 其中,行部便是管理行在北京的衙门,而今北京尚在督建,不出意外的话,郭骥能在这個位置上担任七八年的时间。 “臣,谢陛下圣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傅安与郭骥率领众人叩首作揖,而后缓缓起身,忐忑等待朱高煦开口。 “二位刚刚返回京城,今日先好好休息,三日后辰时前往春和殿,届时我再与二位好好交流帖木儿之事。” 朱高煦似乎有急事,虽然话里都是敬重,但却带着一种焦急感。 傅安与郭骥等人毕恭毕敬回礼,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便见到朱高煦转身离去了。 二人面面相觑,只觉得朝廷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好在这时,朱高煦吩咐夏原吉留了下来,他也上前与傅安、郭骥等人解释起了近日发生之事。 三日前皇后徐氏患病不豫,皇帝下旨令刚刚从西番赶来的哈立麻等二百余名番僧在姚广孝率领下为皇后祈福。 内外廷不论是御膳还是大庖厨,一律斋戒,不得造杀戮。 此外,皇帝又辍朝三日,亲自陪伴皇后左右,所有朝政由太子监国,于春和殿理政。 正因如此,面对傅安等人被困异国十三年而归的欢迎,常常喜欢热闹的朱棣才会缺席,而朱高煦才会显得心情不好。 他们的心情不好,不是针对傅安等人,而是因为内廷的徐皇后。 得到了解释,傅安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毕竟他们也算是“前朝”旧臣,虽说对朱高煦和朱棣都有所了解,但谁知道他们的变化会不会像南京城一样那么大呢。 “说起来,您们倒是回来的有些巧了。” 夏原吉与二人结伴走向马车入座其中,不由提道:“殿下得知你们被困的事情,便让郑和出兵去救你们,当下已经攻陷了忽鲁谟斯、巴士拉、阿巴丹、克尔登……” 夏原吉将中亚的最新情报给说了出来,这让傅安和郭骥瞠目结舌。 他们被困帖木儿国这么多年,帖木儿并非只是将他们囚禁在撒马尔罕,而是派军队带他们前往了帖木儿国的各地,试图展现帖木儿国的疆域广袤,以此说降。 正因如此,傅安他们自然知道夏原吉口中的这些地方是哪里。 “哈里勒没有反应吗?” 傅安不曾想郑和居然能率军拿下波斯湾,更没想到己方如此骁勇,故而忍不住询问。 “他倒是准备派兵,不过嘛……” 夏原吉卖了个关子,随后忍不住笑着将哈里勒被麾下将领拘禁,沙哈鲁造反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这些事情让傅安和郭骥倍感唏嘘,他们曾见识过帖木儿治下的帖木儿国,尽管不如大明繁华,却也算是一等一的强国了。 不曾想帖木儿去世还不到五年,帖木儿国便丢失了波斯湾和阿塞拜疆、以及西波斯的部分疆域,内部更是陷入了分裂与叛乱中。 只是唏嘘之余,二人也想到了沙哈鲁的身份,以及自家陛下的身份。 双方都是老四,而且就当下情报来看,沙哈鲁明显会在不久之后取得苏丹之位,这轨迹倒是让人觉得十分有趣。 当然,这种事情也就在心里想想,让他们说出来是万万不敢的。 “我等接下来去何处?” 傅安与夏原吉并不相熟,因此倒也没有过多询问关键情报,只是询问当下去处。 夏原吉闻言抚须,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太子虽然忙碌,但依旧为诸位的凯旋而归摆下了华盖殿国宴,并由汉王殿下作陪。” 说罢,夏原吉也与他们分别说起了这几年的变化。 也在他介绍大明朝这些年变化的同时,朱高煦先一步返回了春和殿,但他始终静不下心来处理奏疏。 往常他一个时辰可以处理起码三十份奏疏,而今面对内容十分简单的赈灾奏疏,他都需要花费不少时间才能想好如何赈灾。 “殿下,要不还是休息休息吧,您昨夜也没好好休息,如此会累垮身体的。” 亦失哈心疼的劝阻,朱高煦却摇摇头,长叹一声后询问道:“亦失哈,你母亲离世时,你当时是何种感觉?” 亦失哈的母亲早就已经离世近二十年,如今回想起来,记忆十分模糊,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努力找补道: “奴婢当时脑中一片空白,感觉整个人都是愣住的,那几日都浑浑噩噩,现在回想,却根本想不起来任何一点细节。” “不过殿下可以放心,皇后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尽管知道此时自己的话苍白无力,但亦失哈还是尽力安慰着朱高煦。 可即便如此,朱高煦却依旧没有什么情绪上的好转只是自顾自道: “其实我与母亲似乎并没有单独待在一起很长时间,当下回忆起来,也大多都是在燕王府时的回忆。” “只是如今瞧着她那模样,得知她随时有可能去世,心里却好像堵住了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整个人心慌的紧。” “仔细想来,我爹其实比我更难受,毕竟我起码还能以政务来发泄,而我父亲却要时时刻刻面对我母亲,感受她渐渐灯枯……” 说话间,朱高煦眼前不由得模糊起来,眼泪还未流下,便被他用拇指擦拭了干净。 深吸一口气,压住了鼻头的酸楚后他才抬头道: “要真说出我母亲对我做了什么,似乎我也说不出来,但她只要还在,我便能心安,若是她走了,我父子几人又该如何呢?” 朱高煦长久以来一直在回避徐皇后,两者接触的时间似乎很少,少到用言语表达都说不出什么长篇大论。 只是细细回想间,母子间的话题又能有多少足够长篇大论的? 似乎只要她还在,那时不时的一句叮嘱,一句关爱,一个轻轻拍拍衣服的举动,便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若是她真走了,自己又该如何做呢? 想到这里,朱高煦的心思早已乱了一地,难以梳理。 “殿下,山西按察使司有奏疏送达。” 在朱高煦思绪紊乱的时候,班值太监小心翼翼的送上了一份奏疏。 亦失哈本想呵斥,可见朱高煦示意接过,便接过转交给了他。 为君者,最大悲哀便是需要以国事为重,任何私事都能上升到国事,任何私事也都能影响国事。 正因如此,即便徐皇后病入膏肓,朱高煦却必须负担起朱棣与他的工作,维持好大明朝这个庞大的机器运转。 接过奏疏,映入眼帘的便是王骥的名字,这让朱高煦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他将奏疏打开,果然在其中见到了王骥的上奏。 作为山西的按察佥事的王骥在这本奏疏中写出了新政在山西推行的几个弊病处,例如强制移民让百姓怨声载道,此外许多吏员根本就不关注当地的实地情况,一味的套用其它地方成功的例子。 这其中比较严重的,便是吏员组织百姓耕种水稻,然而山西虽然水源丰富,可大部分耕地都是以旱地为主,只能种植小麦、大豆、蜀黍等作物,强行引水只会影响其它水浇地。 经过讨论,王骥已经让山西布政使司官员们暂停山西的农业政策推行,并上疏请示朱高煦。 就这点来看,王骥虽然只是一个按察佥事,但依靠东宫的背景,他居然能让比他高出七八级的官员接受他的建议,这让朱高煦起了警惕之心。 不过他并非警惕王骥,而是警惕这种趋势。 “以我的口吻下一份教令,呵斥山西布政使司为什么听取一个按察佥事的建议,并让按察佥事上疏,新政推行,尤其是事关民生、农业一类的,不应该是布政使司上疏吗?” 朱高煦先打击了这种风气,然后才对王骥提出的问题作出回复。 “此外,王骥提出的问题也存在,教令各地布政使司,不要一笔一画的按照其它地方的新政来执行,要根据各地情况的不同,作出一定的政策调整。” “所有不符合当地条件的政策,都可以上疏调整,并提出调整建议。” “治大国如烹小鲜,而这其中的小鲜便是一个个州府县镇,各地情况不同,所需要的政策扶持也会相应不同。” “有的需要钱粮,有的需要畜力,还有的需要物资……” “根据各自所需提出政策扶持,这样才能搞到北方经济,让北方的经济尽快恢复,别总想着依靠江南钱粮扶持,而是应该用江南扶持的钱粮恢复当地经济后,反哺江南。” 朱高煦有些气愤,只觉得这些当官的都是想着不做不错,少做少错。 就这份态度,他前世就十分厌恶,如今再遇上,加上他心情不好,山西布政使司的官员不挨骂反倒奇怪了。 现在他玩的本来就是依靠海外与江南财政去转移支付,扶持北方和西南各省。 正因如此,江南才会十分瞧不起除江南、湖广以外的大部分地方。 如果这些地方的官员还这么不争气,那即便他可以在他执政生涯中尽量拉平南北经济差距,日后北方依旧会被江南甩在身后,尤其是正值经济转型的当下。 要知道,随着下西洋的航道渐渐安全,海上丝绸之路对于各类商品的需求也开始增加。 这些原本由各国商人赚取的钱,如今都被大明朝贡贸易体系下的官民营船队赚取。 江南这边,已经开始有自耕农自主改稻为桑的趋势了,因为一亩稻田产出不过六七百文,而一亩桑地能产出近一贯二钱的桑叶。 两相取舍下,自耕农的收入能在原本基础上增加近一倍,而这还只是生产源头。 许多购买桑叶的养蚕人用桑叶养蚕生丝,一亩桑田产出的桑叶,便能让蚕吐出三十几斤经过处理的生丝,转手一卖便是净赚数百文。 倘若制成绸缎,那一匹绸缎便可以三到六贯的价格卖出。 这样的效益,是北方拍马所不能及的,而由于气候问题,北方能种桑养蚕的地方少之又少,因此和江南的差距只会不断拉开。 这种情况下,北方新政出现问题,这如何让朱高煦不生气。 “殿下息怒……” 亦失哈小心劝解,朱高煦则是将将王骥这份奏疏处理过后,将注意力放到了桌案上的其它奏疏中。 拿起朱笔继续批阅,即便心情焦躁也无可奈何。 只是相较于他还能在春和殿借助政务躲避,直面徐皇后的朱棣此刻或许才是除徐皇后外,最为难受的那个人。 “慢点……” 乾清宫偏殿内,朱棣坐在拔步床前,手里拿着一份药膳,旁边摆着一个干净的盆。 平日里粗犷的他,此刻却温声细语的喂食徐皇后。 床上,徐皇后相较几日前更为消瘦了,说是皮包骨头也不为过。 她此刻异常虚弱,再没了平日里的满脸慈祥,只有疲惫。 一口口吃着那熬煮着各类补气血膳食的粥食,她时不时会有些反胃的感觉出现。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强行皱着眉头吃下了所有。 待朱棣帮她擦干净嘴后,才扶着她躺在了床上,为她盖好了被褥。 “这些事情,不用陛下亲自来做的……” 徐皇后虚弱开口,并规劝道:“当下,还是以朝事为重,高煦一个人在外廷处理,想来也是十分疲惫的……” 她的话断断续续,朱棣见状摇头,宽慰道:“这几日奏疏少,高煦能应付过来。” “何况对于俺来说,你比朝政要更重要,没有了你,后宫又由谁帮俺管理呢?” 朱棣本意是在说自己离不开徐皇后,可徐皇后闻言反倒像临终嘱托般说道:“琰儿照顾我这么些年,此前也有治理后宫的经验,我若是走了,可以让琰儿帮我治理。” “不过我还是希望,殿下在我走后,能选出一个妃嫔扶持为皇后,让后宫安……” “俺这辈子就你一个皇后。”朱棣打断了徐皇后的嘱托,同时放下空荡荡的碗,握住徐皇后的手道: “你快些好起来,没了伱,俺不知道如何将日子过下去。” 朱棣温声细语的说着,以他平日的性格,很难让人联想到他此刻的改变。 “殿下害怕了吗?” 徐皇后居然挤出了个笑容,朱棣闻言如鲠在喉,缓了缓后才如实说道: “俺到现在还记得,当时俺听到女医们说出你结果的感受。” “那感觉,就好像被泼了一身的冷水,永远都记得那一刻的感觉,全身仿佛被冻住后又突然剧烈地烧了起来,呼吸困难,站都站不住。” “只是俺想了想,俺是一家之主,俺若是倒下了,那这个家就得靠老二一个人来撑着了。” “这个家,高煦不是已经撑了好久了吗?”徐皇后轻轻握着朱棣的手。 感受着手上的触感,朱棣鼻头一酸:“嗯,是这么说,但俺……” “俺还是离不开你,徐妹子……你不能先俺一步走啊。” 朱棣没忍住,居然哭了出来。 “你要是走了,俺该怎么办啊,你说……” 他的情绪有些渐渐控制不住,眼泪止不住的从眼眶中涌出来。 他与徐皇后自小便认识,从相识到相知,徐皇后陪伴了他三十五年的时间,从他少年时到如今年近半百。 当初朱标、朱棡二人病逝时,他便后怕自己活不了几年了,只是现在想想,若是他能走在自家徐妹子前面,或许自己便不用面对这一切了。 “徐妹子,你怎么就病了呢……” 朱棣嚎啕着,那哭声传出偏殿,被角落坐着的起居注官记下“帝恸哭”三个字。 “殿下……” 徐皇后看着嚎啕的朱棣,心里止不住的心疼他。 她就想死吗? 没有,她还想活很久,活到亲眼见到朱瞻基、朱瞻壑、朱瞻圻他们娶妻生子,看着自己旁边这个粗犷的汉子渐渐老去。 她也不想走,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即便心里十分难受,徐皇后也没有哭出来,因为她清楚,自己要是真的哭了,那自家陛下或许会更难受。 因此,她挤出了个笑容来:“年近半百了,居然还小孩模样。” 她似在嘲笑朱棣,朱棣闻言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妹子……” “好啦。”徐皇后好似哄小孩一般伸出手,为朱棣擦去了未能擦干净的泪水,叮嘱道: “有些事情,我怕现在不说,过后便没力气与您说了,因此现在对您说后,您千万得记住。” “嗯!”面对自家徐妹子的话,朱棣频频点头,生怕徐皇后没看清。 “当今天下虽说太平,不用兵甲,但民生并没有完全恢复,高煦的新政对百姓有利,但高煦毕竟是太子,而您毕竟是皇帝,希望您多加体恤高煦。” “在用人时,要广用贤才,明辨是非邪正,不要因为一个人有小过就弃之不用,也不要因为一个人有小聪明就委以重任,教导子孙以学业为重,对宗室以恩义相待。” “我心知陛下您一直想为增寿、鹰绪他们谋个高爵,不过我已经不能再报答殿下您的恩情,所以您不用看在我的面子上,骄纵我的娘家人们。” 朱棣听着,不禁泣不成声,徐皇后则是依旧强忍泪水,含笑交代:“万事以国为重,我若去世了,您别太挂念与我的私恩,要珍重自爱,别太过伤心。” “另外,我的丧葬也尽量从简,应该把钱粮花到更需要它的百姓身上。” 说到此处,徐皇后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摸了摸朱棣的脸庞: “上次与陛下前往了北平,看望了当初那些将士们的遗孀,并瞧见她们被妥善安置后,我便没了什么遗憾,因此陛下也不要为我难过。” “高煦他们三兄弟我很放心,高煦为人心高气傲,高炽又懂得收敛,高燧有些小聪明,但胆子小。” “他们三兄弟以高煦为主,便不会出现什么大乱子,只是希望您不要受到奸臣挑拨,和高煦闹出什么矛盾。” “末了……” “好了妹子。”瞧着徐皇后说的气喘吁吁,朱棣心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先休息休息,不要着急,俺一直在这里。” “嗯……”感受手上传来的力度,徐皇后轻轻点了点头。 朱棣见状想要为她添茶,却见到水壶空了。 此刻的他将所有人都赶出了偏殿,因此便自己拿着水壶,擦干净了眼角的泪水后走了出去。 在他走后,徐皇后才不用强忍,眼前场景渐渐被泪水模糊起来…… (本章完) 第395章 先甜后苦 “铛……” 清晨,随着晨钟作响,南京城中数百佛道纷纷开始早课,而内容便是为此刻病重的徐皇后祈福。 他们闭目养神,诵读经文,不知道是否诚心,但起码能让身处宫廷的朱棣感到安心。 自上次徐皇后与朱棣交代了许多事情后,她便时常昏昏沉沉,偶尔一睡便是七八个时辰,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她的情况,哪怕是朱瞻基、朱瞻壑、朱瞻圻这种小娃娃都能看出不对劲,更别提朱高炽、朱高煦他们几人了。 接下来的日子中,朱高炽与朱高燧带着张氏、徐氏她们几乎住在了当下无人居住的奉先殿,与乾清宫一墙之隔。 每日天还未亮,朱高炽便叫上朱高燧前往乾清宫,而朱高煦则是住在三大殿之一的谨身殿。 这座宫殿距离乾清宫很近,乘坐步舆的情况下,顶多一字时便能抵达。 如此安排,可见徐皇后情况之糟糕,而更糟糕的是,朱高煦还得忍受着情绪,在谨身殿处理那繁杂的奏疏。 好在今日的朱高煦迎来了几位故友,这让他焦虑的情绪得以缓解。 “安南的情况,你看看什么时候动手最佳。” 谨身殿内,朱高煦坐在主位,身旁坐着一名挺拔的身影。 面对询问,这身影也缓缓开口道:“那个陈曜比我想的还能活,好在脑袋确实不算灵光,如今七十有六,估计再能活也就几年时间罢了。” “现在不管南北,试图割据的陈国遗民都已经被处理得七七八八,就是长山之中还有一股势力没有清除,让我有些头疼。” “还有能让我们颖国公头疼的事情?”朱高煦诧异开口,也暴露出了这身影的身份。 攻灭安南后承袭颖国公爵的傅让,兴许便是朱高煦能说知心话的几人之一。 瞧着已经三十五六的傅让,这段时间一直压抑的朱高煦,脸上总算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傅让闻言也颔首道:“那人叫做黎利,从永乐七年开始起兵谋反。” “原本他势力还算小,但随着我们队陈国遗民和反叛势力清剿,躲在长山之中的他倒是收服了不少长山蛮与陈国遗民,故此渐渐壮大。” “就我当下掌握的情报来看,他应该在长山之中经营着十几个寨堡,并开垦出了可以维持基本生存的坡地,麾下兵马数量倒是不多,不过七八千人,但时不时下山骚扰各州县,让地方疲敝,无法恢复生产。” 朱高煦没想到自己还能听到黎利这个名字,而且就他起兵时间来说,也比历史上早了近十一年。 当下的他应该还十分年轻,就是不知道他能在傅让手下熬多久了。 “多久能收拾干净他?”朱高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下意识询问。 “长山情况复杂,我准备在大雪山土司的啰啰被收拾后,请建昌侯瞿能率兵前来山中镇压,论山中游击,唯有建昌侯的西川兵,以及王瑄手中的滇西兵才行。” “王瑄那边听闻镇康一带叛乱还未镇压结束,并且还书信希望我让人送些长山蛮过去修路,想来是因为交通不便而战事不得推进。” 傅让说着滇南镇康一带白衣叛乱的事情,朱高煦闻言这才反应过来,似乎镇康的叛乱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因此不由对站在一旁的亦失哈询问道: “镇康的白衣叛乱,之前不是说规模不是很大吗,现在怎么闹这么久?” 亦失哈闻言,急忙解释道:“原本是不大的,但临安府一带,随着广南伯傅茂修建向南驿道,白衣泰们渐生不满,都加入了镇康白衣的叛乱中。” “当下,白衣们的叛乱由镇康发展到了勐缅、勐涟等地,叛乱者十数万。” “不过他们只能在这些地方生乱,一旦前往临安、勐定等平原之地,便会被王瑄与傅茂击退。” 亦失哈解释完,傅让也开口道:“主要还是道路问题,不然我军早已深入其中,捣毁这些土司之余,还能对当地进行改土归流了。” 傅让的话有道理,朱高煦也颔首询问道:“当下云南、广西、贵州各还有多少家土司没有被捣灭的?” “贵州在黔南尚有百余家,云南则是二百余家,广西和云南差不多,尤其是大藤峡的瑶苗之民更是危害颇深。” “过往他们只能依仗地势,而今朝廷有野战炮和攻城炮,因此只要道路修通,攻陷他们的寨堡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傅让对西南局势十分了解,在他看来,西南土司完全不是明军的对手,只是依仗地势来延缓死亡罢了。 他的观点与朱高煦的观点一样,对朱高煦来说,当明军掌握火绳枪和加农炮后,不管是北边的游牧民族,还是南边的西南土司,他们实际上都已经不是明军对手。 他们之所以还能和明军纠缠,无非就是仰仗地势罢了。 北方游牧民族依仗横亘在漠南漠北之间的大戈壁,西南土司依仗深山密林,道路崎岖。 他们要和大明打持久战,但好在大明的国力还在上升期,有足够的时间和他们打下去。 朱高煦有自信,自己还能为大明带来起码三十年的国力上升期。 三十年时间,即便无法荡除西南土司,但消灭其中八成以上土司完全没有问题,因为四川的农业正在恢复,并且大明还有了交趾这個大粮仓。 “等陈曜一死,便以陈氏绝嗣将安南改为交趾。” 朱高煦说出自己的想法,并询问傅让:“交趾今年能给朝廷带来多少赋税?” 对于这个问题,熟悉朱高煦的傅让早在北上前就做好了功课,因此他看向了亦失哈,亦失哈也将傅让带来的文册递给了朱高煦。 “我近来看奏疏头疼,你直接与我说便是。” 朱高煦拒绝了自己翻看文册,因为他确实最近看奏疏看的难受,也就只有和傅让以聊天方式讨论朝政,能让他稍微舒服一点。 “好”傅让点头,随后开口道:“交趾那边,我让张辅、张纯、陈懋、孟瑛他们各自镇守地方,而我亲自带兵征讨抓捕长山蛮。” “我将抓捕到的长山蛮交给当地百姓奴役,以此开垦荒地,并蠲免荒地的两年赋税。” “至于耕牛、挽马等畜力,我则是交给我们移民过去的汉家百姓使用。” “而今当地土民与长山蛮矛盾越来越深,许多时候甚至发生土民与长山蛮爆发内斗,死伤无数。” “现在安南境内,鲜有人针对我汉家百姓,就您所说的红河三角洲一带,基本都是我汉人在开垦。” “从永乐二年冬到如今,整整六年半的时间,朝廷先后从福建、浙江、广东一带迁徙人口进入安南,而今安南有汉口七十二万四千余,今年估计能达到七十七万。” “这七十七万汉人,如今基本均分一千五百余万亩耕地,而安南本土的百姓则是手上持有八百余万亩耕地。” “当地的赋税经过调整,现在都是十税一,今年可以缴上的田赋额大概在四百六十万石左右。” 傅让说罢,朱高煦满意点头,并继续询问:“安南土民和长山蛮数量有多少?” “安南土民二百二十余万,被我们俘虏,他们奴役的长山蛮四十余万,不过基本都在南边的清化一带。” 傅让解释过后,也提起了长山内的情况:“长山之中,大概还有蛮人不下二百万,他们两方的争斗只要平衡好,我们便可以慢慢向南发展,直到牢固掌握整个交趾。” “虽然是这么说,但机会不大。”朱高煦摇摇头,并不认为大明能完全掌握整个交趾,毕竟当地的安南百姓和长山蛮数量太多了。 加上清化以南山地丘陵居多,想要剿灭他们必须维持一个比较高额的军费。 如今安南虽然可以收到四百六十万石田赋,但如果扣除当地驻军的军饷,那能交给南京的也不过二百万石。 这二百万石,基本都是流向云南和广西,用来维持李景隆与沐春对西南改土归流的平叛工作。 即便如此,对于两个军团近二十万军队来说,这些二百万石钱粮也十分不足,因此四川那边不仅要扶持贵州,还得和交趾一起维持军饷。 “当下西南四省有三十七万大军,这个数量还是太繁杂了,我准备在贵州改土归流后,将当地的屯兵编为百姓,仅保留六个卫的战兵。” “另外,下一个着手的方向我在犹豫是广西还是云南,你怎么看?” 朱高煦询问傅让,对此傅让略皱眉头,而后才道:“若是要我来选,那自然是广西。” “论地形,云南比广西更为复杂,且广西紧邻湖广与广东,镇压土司过后,可以比较方便的迁移汉人巩固当地成果。” “当下广西的土司,基本以大藤峡最为凶。” “他们居住在浔江附近的山脉中,南北相距三百余里,其中土司又为蓝、胡、侯、盤四姓为主的瑶民,以及居住在力山之中,善于制作毒药弩矢的僮族……其数量数十万计。” “当初在安南作战时,我便询问过杨展,便是连他都说当初与杨文忌惮大藤峡地形,而没有率兵围剿。” “想要围剿大藤峡的土司,没有十几万大军是无法彻底根除的。” 大藤峡,这个词已经屡次出现在朱高煦案头上,而它也确实是土木堡之变后,危害大明最大的几次土司动乱之一。 朱高煦记得历史上,明朝先后三次对大藤峡用兵,时间范围从成化年间一直到嘉靖年间,持续不断。 再往后并非是当地已经改土归流,而是明朝陷入了抗倭援朝和西南东吁战争,西北湟中三捷、宁夏之役等诸多战事。 如果自己能一举将大藤峡的事情解决,那日后大明就只需要对云南和三宣六慰动兵足以,许多拖住大明国力的战事都会在他这一代被解决。 想到这里,朱高煦满意的点头道:“等黔南的战事结束,我会召黔国公、曹国公等人入京,在武英殿仔细详谈的。” “今日的话,我们就……” 朱高煦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了殿外传来脚步声。 他皱眉看去,却见一名班值太监走来作揖道:“殿下,太学传来消息,说是许多东西有了突破,希望您能亲自走一趟,指点一下太学士们。” “有了突破?”朱高煦闻言站了起来,下意识看向傅让:“你与我一起去,刚好让你知道太学是干什么的。” “是!”傅让也好奇这个创办八年的太学是干什么的,因此便跟着朱高煦走出了谨身殿。 不过就在亦失哈也想跟上的时候,朱高煦却回头对其交代道:“你暂时留在谨身殿,若是乾清宫有事情,立马通知我。” “奴婢领命……”亦失哈作揖应下,随后便看着朱高煦与傅让渐渐离去。 一个时辰后,他们出现在了太学城外,而如今的太学被周长十二里的混凝土城墙包围起来,规模不逊于一些县城。 傅让与朱高煦共乘马车进入太学,其中景象让他十分惊讶。 太学里的学子数量繁多,足有数万人,许多人见到马车都好奇看来,朱高煦也解释道: “太学城内想要的东西应有尽有,但学子们需要在这里待到毕业才能走出。” “另外,太学城里也分为内外城,外城是这些学子,内城则是毕业留下的太学士,以及做出一定贡献的博士。” “我们要去的地方,便是内城。” 朱高煦说罢,马车也渐渐驶向了被城墙隔绝起来的内城。 相较于与县城无异的外城,内城就显得比较空荡荡,甚至还有不少耕田。 不同的是,内城的护卫力度比外城更甚,基本每个垛口都有一个兵卒站哨,戒备森严。 当马车抵达熟铁与混凝土浇筑的五层实验楼前停下,朱高煦与傅让先后下车,并在实验楼前见到了早早集结在一起的三百多名太学士,以及率领他们等待的十二名博士。 “殿下……” 率先开口的博士是一名年近三旬的男子,朱高煦见到他也为傅让介绍道:“这是研制出土化肥,解决了鸟粪石病菌问题的王甫王博士。” “这位是颖国公,研究的事情不用瞒着他,有什么说什么。” 朱高煦介绍了二人身份,二人纷纷作揖客套一番。 客套过后,朱高煦便询问起了是有什么研究出现突破,值得让自己抛下公务前来。 闻言王甫也连忙作揖道:“蒸汽机已经制成,此外玻璃镜、谷物条播机、水银温度计、打谷机、扎棉机等物也已经制成,并投入使用。” 王甫的话让朱高煦感到了惊喜,但主要是蒸汽机的进展。 “走,带我们去看看!” 朱高煦连忙示意,王甫也带着诸多大学士,为朱高煦引路到了一口水井旁。 在水井旁,一个长高皆四尺的蛋形机械设备就这样安静的摆放着。 在朱高煦的注视下,王甫带领年轻的大学士们为这设备填充煤炭作为燃料,随后等待它充满蒸汽并关闭进汽阀。 等待片刻后,王甫亲自动手打开了一个开关,紧接着那机器便传出了运转的声音,而连接水井的一根淡黄色类似塑料水管也开始将水抽入蒸汽机内,并将水排到了地面上。 “殿下,这蒸汽机可以依靠真空的吸力来汲水,汲水深度达到两丈。” “如果将它安置在矿井中,则是可以安全的对六丈深的矿井汲水,不会发生任何危险。” “这根管子使用杜仲胶制成的管子,十分好用,就是不耐热,不知道和东洲的橡胶相比差距在哪。” 王甫激动地说着,可朱高煦却有些失望。 他还以为王甫他们已经弄出可以放在车上运作的蒸汽机了,结果不曾想才堪堪达到了明末清初的抽水版本。 尽管他不知道王甫他们的这个蒸汽抽水机比西方如何,但失落过后他还是夸赞道:“不错,有了这个东西,日后就不用费力让工人把矿中积水一桶桶的抽到矿井外了。” “走,带我再看看其它的研究。”朱高煦表现得很满意,王甫见状也就带着朱高煦参观了玻璃镜、谷物条播机、水银温度计、打谷机、扎棉机等物。 玻璃镜基本与后世的镜子没有太大区别,可以清晰的照清楚一个人的样貌,只要价格下来,朱高煦相信可以取代市场上的铜镜。 水银的温度计和后世一样,但个头大了许多,并且需要放在腋下两字时才能测出准确的温度,这对于日后的医疗有着帮助。 至于其它的谷物条播机、打谷机、扎棉机等研究,基本上都是在现有农具上的改版,只是让它们变得省力,并且效率得到了细微提高罢了。 之所以说是细微,主要是对于熟手来说,那效率的提升也不过就是在原本工作时间上,多加班一两刻钟罢了。 虽说提升不大,但朱高煦还是给予了王甫等人应有的赏赐和鼓励,并拔擢了主要研究这些东西的十余名大学士为博士。 结束参观后,朱高煦便指点了这些东西的方向,但主要的研究方向还是如何将蒸汽机安装在车上,使得马车可以自己运动起来,拉拽更多货物。 朱高煦亲自绘下了蒸汽车的外观图纸,以及蒸汽火车的图纸,不过对于这些图纸,王甫则是尴尬道: “殿下,如果没办法解决密封问题,那这些东西恐怕研究不出来。” 杜仲胶抗热不行,所以无法稳定密封蒸汽机,而无法密封就会泄气,就会让功率下降,朱高煦也知道这一点,但他清楚用不了几年,郑和就会从东洲带回橡胶。 橡胶树可以慢慢种,但橡胶却可以直接在东洲获得后运一批回来。 等蒸汽机研究消耗完这批橡胶,估计带回的橡胶树也可以收获了。 安抚了王甫等人后,朱高煦便带着傅让离开了太学城,而太学城的表现也让朱高煦有些尴尬。 “我还以为会有特别明显的进步,没曾想让你看笑话了。” 马车上,朱高煦有些汗颜,倒是傅让摇头道:“并没有,对于臣来说,今日的见闻已经足够。” “那种能从井下两丈抽水,还能发出声音的东西,臣这辈子都未曾见过。” “不过臣更在意的是,殿下为何一直没有为军队装备燧发枪?” 燧发枪,那是洪武年间朱高煦就倒腾出来的产物,可却迟迟没有装备军队。 傅让也曾使用过燧发枪,尽管他知道燧发枪在南方不如火绳枪稳定,但在北方,燧发枪应该十分不错才对,可就刚才参观的样子来看,可朱高煦依旧没有装备燧发枪的举动。 “其实已经在生产了,但我们的燧石质量不算太好,因此这次下西洋,我让郑和带回了一批质量较好的燧石。” “只要等他回来,现在辽东的军械局库存的七万余支燧发枪便可以装上燧石,尽数投入北方边军队伍中进行作战。” 朱高煦对傅让做出了解释,并继续道:“如果安装了新燧石的燧发枪在南方点火率可观,那我便会下令停止火绳枪的生产,开始着手燧发枪装备全军。” 大明的燧石质量不算太好,在南方比较潮湿的地区,点火率会下降的比较明显。 如果这次郑和带回的燧石质量能够保证燧发枪点火率,那大明也就可以提前换装武器了。 尽管从火绳枪到燧发枪的威力、射速没有太大的差距,但这一轮的提升过后,明军对北方和西南敌人的优势会更加明显。 想到这里,朱高煦脸上不由挂上了笑容,心里想到了朱棣见到装备燧发枪军队时的欢喜。 只是似乎是老天不希望他高兴,因此在他脸上挂上笑容的同时,马车外传来了马蹄声,这让他心里紧张了起来。 “殿下,陛下传您速入乾清宫!” 当马车外响起唱礼声,朱高煦的心情也跌落了谷底,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一直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本章完) 第396章 哀毁骨立 “血止不住了!” “能输血吗?” “先试一下!” 乾清宫,嘈杂一片,所有人似乎都慌乱了神。 徐皇后的乳癌再度溢出脓血,并且这次依旧与上次一样止不住血。 很快,乾清宫内不少太监宫女都被验血并抽血,可不管多少管血输入徐皇后体内,她的血却没有一点止住的痕迹。 “凝血功能出问题了!” 进行止血的一名女医着急的对身边其它女医交代,四周女医闻言纷纷脸色惨白。 在交趾做过无数场手术的她们十分清楚,凝血功能一旦出现问题,那便不是她们能解决的问题了。 “什么意思?你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看着所有女医停下了抢救的举动,站在门口的朱棣着急的叫嚷,站在他身后的朱高炽与朱高燧、朱玉英等人也脸色惨白,似乎已经想到了自家母亲的结局。 “陛下,凝血出现问题,这代表皇后殿下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了……” 关键时刻,亦失哈硬着头皮带着太医院院使走上前解释,可朱棣如暴怒的狮子,找补着能挽救徐皇后的一切办法。 “不是可以做手术吗?给俺妹子做手术啊!” 朱棣好似发了疯般,双目赤红的对众人吼叫,更是想要走入偏殿内。 “陛下,这不能进去,您还没消毒!” 女医们拦住了朱棣,朱棣急红了脸:“想办法,俺不管你们想出什么办法,现在立马给俺救活俺妹子!” “治不活俺妹子,俺要你们陪葬!!” 此刻朱棣便是溺水之人,不放过任何一个能抓住的东西,但他的要求注定无法实现。 “陛下,臣……” 太医院院使闻言跪下,女医们同样。 他们的举动,让朱棣仿佛被抽干了力气,摇晃了几下,好在身后突然伸出手扶住了他。 “殿下?!” 当气喘吁吁的朱高煦跑入殿内,众人都没注意到他,直到他扶住了朱棣,众人才反应了过来。 “我娘真的治不好了吗?” 朱高煦喘着粗气询问,他没听到前面的话。 “凝血功能已经不行了……” 院使颤颤巍巍的说出这句话,朱高煦闻言如坠冰窟。 “老二,快!想个法子救救你娘!” 朱棣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直接抓住了朱高煦双臂,可朱高煦闻言如鲠在喉,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要你有什么用!你不是知天文晓地理吗?!” 见朱高煦不说话,朱棣推开了朱高煦,生气的叫骂着。 不过众人都知道,此刻的他不是在骂朱高煦,而是在骂他自己。 “陛下,皇后殿下说不用抢救了……” 偏殿的门被打开,被外面动静吓得不轻的女医走了出来,一身白袍染了不少鲜血,触目惊心。 “混账话!俺没有说停就不准停!” 朱棣气得胡须发抖,殿内却传来了徐皇后虚弱的声音:“夫君,你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这是为数不多朱高煦听到徐皇后称呼朱棣为夫君的时候,不仅是他朱高炽他们也很少听到,因此他们都愣了下。 朱棣听到这声音,脸上立马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朱高煦也反应过来,沉声询问道:“我娘…还能撑多久?” “最多…最多…最多两刻钟……”女医话音落下,朱棣便闯了进去。 “您们等一字时再进来!” 走入偏殿,越过屏风的朱棣瞧见了令他都忍不住发抖的一幕。 手术床上,徐皇后胸口不断流出脓血,一侧凸起得吓人。 那是患上乳癌的位置,自徐皇后日渐消瘦,它便显得尤为“庞大”。 朱棣不想让儿女瞧见自家妹子这副狼狈的模样,因此吩咐过后,便攥紧了拳头,狠下心道: “给俺妹子清理好,换上衣服……” “是”女医们被吓的脸色苍白,急忙按照朱棣的吩咐来为徐皇后清理一切。 朱棣凑上前来,握住了那无比枯瘦的手,同时也对外叫道:“让魏国公他们三人进乾清宫吧!” 得知徐皇后病重,徐辉祖他们都在乾清门外候着,如今只要宣传一声,一字时便能出现在殿内。 “去传我舅舅他们。”朱高煦对亦失哈吩咐,亦失哈连忙跑出殿内,顾不得所谓仪态。 偏殿里,朱棣瞧着女医们将自家妹子的伤口缝合,随后塞入棉花。 那画面瞧着他虎目模糊,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 他回头擦了擦,再回头时便见到徐皇后被扶着坐在了拔步床上,身旁还跪着不断为她输血,并不断更换她胸口棉花的女医。 “拉上轻纱。” 朱棣走入拔步床内,让人拉上了轻纱。 如此虽然还能看清徐皇后身形,但却看不清她的狼狈模样了。 自家徐妹子,即便要走,也得漂漂亮亮地走,谁都不能瞧见她的狼狈样子…… 朱棣坐到了徐皇后身旁,把她搂在了怀里。 徐皇后已然没了力气,任由他摆布的同时,小声道:“让高炽他们进来吧。” “都进来吧!” 朱棣叫嚷一声,鼻尖忍不住的发酸,手上将徐皇后搂的更紧了。 “让他们一个个进拔步床,我对他们都有……交代,交代晚了……我怕就没机会了……” 她很虚弱,说话都几乎要抽干她的所有力气。 好在殿外的朱高煦他们一直候着,听到朱棣的声音便全部快走进入殿内,纷纷跪在了拔步床的轻纱前。 朱棣的话,他们刚才都听到了,自然知道自家娘亲现在十分狼狈,谁也不敢上前去揭开这层轻纱。 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朱玉英、朱月贵、朱清月、朱智明、朱瞻基、朱瞻圻、朱瞻壑等儿孙尽数到场。 张氏、郭琰、徐氏也跟在身后,驸马则是都在宫门等待,不得入殿内。 面对自己的子女儿媳们,徐皇后没有着急开口,而是等了一会,或者说是在恢复精力。 “魏国公、徐都督佥事、徐都督同知三位闻谕而来!” 过了片刻,直到偏殿外传来亦失哈的声音,徐皇后才缓缓开口:“让允恭他们进来吧……” “进来!”朱棣拔高声音,对殿外叫嚷着。 不多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消失庙堂近十年的徐辉祖带着徐增寿与徐鹰绪表情慌乱的出现,目光死死盯着轻纱内的徐皇后。 对于朱高煦他们来说,这是他们的娘亲,而对于徐辉祖他们来说,这是他们的家姐。 “殿下!” 徐辉祖等人跪下叩首,声音悲怆。 “都到齐了…是吧?” “到齐了,妹子你有什么就和俺说,俺与他们说,伱省些力气。” 听到那声音,朱棣还是憋不住的流出了泪水,好似要把后半生的眼泪都在这几日哭個干净。 “我得了陛下的福泽,能当上母仪天下的皇后便已经知足,如今病危,希望你们不要为我个人生死而难过,要好好的辅佐陛下。” “允恭……”徐皇后唤了一声徐辉祖,徐辉祖闻言泪水夺眶而出,叩首道:“臣弟在!” “我幼时入宫,孝慈高皇后便常教导我,与我说历朝历代外戚干政的事情,故此我最为担心你们…。” 徐皇后缓了缓,似乎变得精神了些,说话也没有那么气喘了。 只是这一幕,却让朱棣哭的更厉害了,众人都能听到这位天子的啜泣声。 “你与弟弟们不要骄躁,对子孙也要好好约束,不要仗着外戚身份胡作非为。” “我已经与陛下说过,若是徐家惹出什么事情,便依照律法严惩。” “是!”徐辉祖等人泣不成声,朱高炽与朱高燧几人也哭的不像样子,唯有朱高煦虽然眼含泪水,却憋着没有流出来。 兴许是知道自己没有太多时间,所以徐皇后也没过多与徐辉祖他们交代,而是将话题引向了自家三个孩子。 “高炽……” “娘,我在!我在!” 朱高炽连滚带爬的上前,徐皇后闻言伸出手,隔着轻纱摸了摸朱高炽的头,动作很轻。 “你们都出去吧,我与你们一个个说话,稍许再进来。” “是……” 见徐皇后这么吩咐,众人纷纷起身,啜泣着走出偏殿。 “高炽,你进来……” 徐皇后吩咐着,朱高炽也连忙跪进拔步床内,见到了徐皇后那模样的同时,哭的不成样子。 “娘……” 他跪到徐皇后脚下,难掩难受的低声哭着。 “你是长子,按理来说你父亲当了天子,理应立你做太子,可当初你父亲问过我,我却说了让高煦坐……” “你与娘说,你怨不怨娘?” 徐皇后摸着朱高炽的头,朱高炽则是低头啜泣道:“娘是为了我好……” “嗯……”徐皇后轻轻颔首:“你争不过高煦,娘若是帮你说话,娘怕你们兄弟……” 徐皇后却有些憋不住了,带着丝哭腔道:“你别怪娘,娘也害怕。” “我没怪过,我知道高煦能帮到爹,也知道高煦比我厉害,如果不是高煦护着,我恐怕都活不到现在了。” 朱高炽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他至始至终都不觉得自己有和朱高煦掰手腕的实力,南下前的许多日夜里,北平城王义部下的眼神都出现在了他的梦中,好似他下一秒便会被渤海军拖出府去,当街斩首。 他也曾惶惶不可终日,但随着他南下京城,瞧见朱高煦依旧与以往一样对他后,他便安下了心来。 高煦变了,比在燕王府时变了许多,但与武英殿理政时相比,他并没有变化。 他并未想过杀自己,反而是一直在庇护自己。 朱高炽没有说,但心里却十分感动,如今能说出来,他也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 “你能这么想最好……”徐皇后难受的说着,伸出手帮朱高炽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日后,继续在王府好好待着,高煦会护着你的,你出去让高燧他们进来吧,高煦最后一个进来。” “是……”朱高炽低头叩首,似乎要感谢自家娘亲,可这么几个头,又如何能表达完自己的情绪呢。 他缓缓退出了拔步床与偏殿,将徐皇后的吩咐告诉了众人。 这样的举动让众人都看向了朱高煦,朱高煦却好似没事人一样,对众人点头:“都进去吧。” 有了他的点头,众人这才开始先后进入偏殿之内。 朱高燧带着徐氏走了进去,他们怀里还有一个不足月的婴儿,那是徐氏上个月刚刚生下世子朱瞻坺。 两夫妻进入偏殿内,跪在拔步床前。 徐皇后看了一眼朱瞻坺,有些遗憾道:“可惜不能看这小家伙开口说话的那天了。” “娘……”朱高燧眼眶一红,徐氏也低声啜泣。 他们的动静吵闹了朱瞻坺,惹得他也跟着哭了起来。 瞧着他们三人模样,徐皇后宽慰道:“人终有一死,不用为我生死难过。” “三兄弟里,我最担心高燧你,我希望你是真心改过,日后不要为你二哥生出什么乱子,避免他难堪……” “娘您放心……儿子……儿子以后会听爹和二哥话的。”朱高燧这话真情实感,从朱高煦下令禁足齐王开始,他便知道自家二哥对藩王的态度了。 被朱高煦收拾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朱高燧,自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说笑。 “慧宁你得看好他才行……”徐皇后对徐氏吩咐,徐氏也啜泣点头:“娘您放心。” “好…这样我就放心了,你们去让你大嫂和二嫂带着瞻基、瞻壑、瞻圻他们进来吧。” 徐皇后吩咐着,他能感觉到他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想今早吩咐完。 很快,张氏与郭琰便带着朱瞻基他们三人走入殿内,众人皆泣不成声。 瞧着他们,徐皇后宽慰几句,便交代了张氏与郭琰:“若是日后高炽与高煦闹了矛盾,我希望你们在其中开导,不要无动于衷。” 徐皇后这话,主要是说给郭琰听,尽管她清楚郭琰性格,但她确实放不下朱高炽。 云南已经足够偏远了,即便朱高炽有什么连自己都看不清楚的野心,那地方也足够约束他手脚。 徐皇后主要还是担心朱高煦日后性情大变,毕竟他十三岁以前的性格,徐皇后再了解不过了。 吩咐几句,徐皇后便让众人出去,让朱玉英她们四人带着袁祯、李茂芳等外孙入殿。 瞧着她们走出来,并吩咐朱玉英等人入殿,朱高煦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倒是郭琰主动走过来,与他说了徐皇后吩咐的事情。 朱高煦没什么表情,只是红着眼眶点了点头,谁也猜不出他心里想法,即便是站在他旁边的魏国公徐辉祖。 很快,一字时慢慢过去,朱玉英等人走出后,便吩咐了徐辉祖三人入殿。 如此反复了一次后,殿外总算只剩下了朱高煦一人。 因此,当徐辉祖他们走出后,朱高煦便主动走入殿内,红着眼眶跪在了拔步床前,距离徐皇后不到三步。 “陛下先出去吧,我有些事情想单独与高煦说。” 当朱高煦跪下,徐皇后的话让寸步不想离开她的朱棣心里一紧,连忙低头:“妹子。” “我还有一点时间陪您,您先出去吧……” 徐皇后苍白脸上挂上一丝笑容,瞧着这一幕,朱棣只能看向跪在轻纱外的朱高煦,压着脾气吩咐道:“别气你娘!” 朱高煦一言不发,只是点了点头。 朱棣将徐皇后托付给身旁的女医,起身走出了偏殿。 在他走出偏殿的时候,朱高炽等人纷纷呆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也在同时,朱高煦向前跪了三步,跪入拔步床内,瞧见了徐皇后的虚弱。 “高煦,你还是我的孩子吗?” 徐皇后一句话,让朱高煦的心悬起来的半截,只是不等他做出反应,徐皇后就伸出手摸了摸朱高煦的脸庞。 “你这些年,怎么就不来多瞧瞧娘呢……” “儿臣,儿臣……” 面对徐皇后的话,朱高煦显得无话可说,他与徐皇后,往往一年见面不过七八次,并且这七八次中除了正旦,其余时刻都是徐皇后主动走出内廷去春和殿看他。 尽管他常常以政务繁忙来搪塞,可真正的理由只有他自己清楚。 说到底,他还是担心自家娘亲看出自己的不对劲,而为了这个担心,他与徐皇后过去十年时间一直聚少离多。 作为一个母亲,儿子如此,是不可能没有半点怨念的,可如今徐皇后宣泄出来了,以一种很温柔的方式。 此刻,他算是知道自家娘亲为什么要支开自家父亲了。 这话若是被自家父亲听到,父子二人必然会埋下隔阂,唯有她单独与朱高煦说,父子二人才不会出现什么矛盾。 “你爹有些时候脾气不好,唯有你能冷静应对他,所以娘走了之后,希望你一直这样看着你爹,同时让着点他,他说不过你。” “你大哥那边,我知道你当下对他没什么心思,可是娘害怕……娘害怕你日后成了天子,遭到旁人蛊惑而对你大哥出手。” “老三我不担心,只要他不惹事,他威胁不到你,你也不会关注他。” “你的那些妹妹、妹夫们,你能照料就照料,这点我放心你。” 徐皇后见朱高煦没有回答,眼神透露出几分失望,接着开始对他说出嘱托。 朱高煦听完了一切,一言不发的抬手作揖,低头叩首。 随着五拜三叩结束,他这才含着泪道:“过往之事,是儿子不孝。” “今后之事,儿子必当以娘亲嘱托行事,大哥那边不会有事情,儿臣也会尽量让着父亲。” “老三和妹妹那边,儿臣会尽力照拂,舅舅他们也是一样。” 他说完了想说的一切,徐皇后伸出手,轻轻握住他作揖的手: “你是储君,当下百姓还有许多食不饱、穿不暖,你要辅佐好你父亲,让百姓都安居乐业。” “日后你做了天子,也要记得当下的初衷,不要被奸臣所蛊惑,贪于享乐。” “是……”朱高煦尽力压制,眼泪夺眶而出。 兴许到了此刻,他才会在自家娘亲的话语中,感受到此前自己的荒唐。 不管自己身份如何,自己对自家娘亲都太过疏远了。 “起来去唤你父亲进来吧。” 徐皇后流泪,深吸一口气的同时交代朱高煦。 朱高煦闻言,再次叩首五次,俯身抬头看向徐皇后:“娘……” “去吧”徐皇后挤出笑容,摸了摸朱高煦的头,为他梳理了几丝因为先前奔走而散乱的发丝。 “儿子……告退!” 他起身走出殿外,朱棣见状不等他交代,便一路小跑进入殿内,走入拔步床中,从女医怀里接过徐皇后。 此刻徐皇后已经气若游丝,瞧着朱棣心如刀绞。 “妹子,你别睡,俺还没和你过完日子呢!” 朱棣一边哭一边试图唤醒徐皇后,徐皇后闻言,吃力的伸出手,握住了朱棣一只手: “我知道……知道你靖难以来就一直担心,担心下去瞧见爹娘,担心瞧见大哥他们……” “不过……现在你不用担心了,我先替你下去,若是爹娘说你,我……我便与他们解释……” “靖难罪责不在你,你日后不要担心,下面有我……” “你在这边好好与高煦治国,若是……能使大明蒸蒸日上,想来……想来爹娘他们也会极为高兴的。” “有高煦在……我不担心你,就是后宫的皇后的位置……我怕你一直空着……” “若是有心仪的,不用想着我,后宫不能没人管理……” “妹子!你……”朱棣还想说什么,却感受到徐皇后的手忽然没了力气,眼泪止不住的涌了出来。 “妹子——” 朱棣的嚎啕声,让殿外众人纷纷意识到了什么,朱高炽带着众人跑入殿内,瞧着再也没了动静的徐皇后,纷纷跪下大哭起来。 “娘!!” 朱高煦没有参与其中,他站在殿外红着眼眶坐下,郭琰也没有跟着进去,而是一直关注朱高煦。 瞧着他那模样,郭琰走上前,将朱高煦的头往自己怀里靠,手安抚着他。 感受着郭琰手上传来的触感,朱高煦想到了刚才徐皇后为自己整理发丝的动作,眼泪忍不住涌出来。 “我没娘亲了……” (本章完) 第397章 大发战争财 “铛…铛…铛……” 伴随在京钟鼓于白日齐鸣,在京城内外官吏、百姓纷纷吓得脸色一白。 钟鼓齐鸣上万声,整个京城都得知了徐皇后崩殂之事。 百官奔走入奉天殿广场,一直等待了朱棣三日,朱棣才从悲伤中走出。 尽管徐皇后生前说过不要大办,可朱棣依旧以最高规格置办了徐皇后的葬礼。 百官着麻布丧服二十七日,素服百日,辍朝五日不鸣钟鼓。 即日起,便是身为皇帝的他也要着素服一年,皇子们服丧三年,期间只得穿着素服,不得嬉戏玩闹。 他一年内不入武英殿,而是将在西角门与百官议事。 在京命妇,皆着成服日于思善门哭临三日,为徐皇后送丧。 在京太学、官学、国子监等入材监生、典吏、僧道,坊厢耆老皆各着素服,举哀三日。 军民及妇女各素服,三日内金银首饰禁用,各地停音乐祭祀百日,禁屠宰四十九日。 便是连百姓的嫁娶,都需要停下百日…… 可以说,相较于朱元璋去世时的简葬,徐皇后的葬礼规制很高,高到了影响到了百姓的正常生活。 可即便如此,却并没有人敢于站出来说什么不是,因为现在没有谁会想触及朱棣的眉头。 自从徐皇后去世,朱棣性情大变,他比以前更加暴躁多疑,宫人后妃都惴惴不安,他更是连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都不面见,只有张氏和郭琰可以借助帮徐皇后安排梓宫才能瞧见朱棣一面。 便连礼部挑选谥号都战战兢兢,最后根据朱棣的意思,选出了“仁孝慈懿诚明庄献配天齐圣文皇后”这个几乎完美无缺的谥号。 “您和陛下再这么下去,会撑不住的……” 春和殿内,郭琰心疼的瞧着数日未能好好吃饭的朱高煦,心如刀绞。 只是几日时间,朱高煦整个人都小了一圈,每日卯时起床,子时入眠,其余时间不是在忙碌丧礼,便是在处理政务。 许多可以交给下面人的事情,他都自己亲力亲为,仿佛想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对娘亲的愧疚。 在这样每日睡眠不过三个时辰的重压下,他的消瘦是肉眼可见的,而朱棣也是一样。 徐皇后质问朱高煦这么多年不去见她的话,让朱高煦心生愧疚,便是当下的操劳,他也觉得是自己活该。 “我娘生前我不尽孝,若是死后带如此,那我还能做什么呢……” 朱高煦披麻戴孝,身着素衣坐在椅子上,脸色有些苍白,可手里的朱笔却未曾停下。 “终归得吃点饭吧?” 郭琰不忍,端着一碗汤饭上前,可朱高煦却轻摇头道:“我没有胃口,你和大嫂先去照看娘亲的梓宫吧。” “那我放在这里,你饿了便记得吃。” 郭琰看着朱高煦的憔悴模样,心里难受的紧,却没有任何办法。 她离了春和殿而去,并在此后半個月都忙于操办徐皇后的丧葬之事,不过面对徐皇后的下葬事宜,朱棣却顽固的要求将徐皇后葬入顺天府天寿山的长陵内。 由于朱高煦的出现,天寿山的长陵并没有如历史上那样在徐皇后死后才挑选建造,而是在北京营建之初便已经开始设为吉壤,如今已经修建九年有余。 它的规模比历史上还要大,预期工期十一年,耗费钱粮五百余万贯。 在徐皇后病重后,朱棣便已经催促了北京营造的蒯祥先着手将长陵修建,因此当下的长陵已经进入了收尾工作。 可即便如此,朱棣依旧舍不得将徐皇后下葬,而是这些天一直在几筵殿陪着徐皇后的梓宫,即便朱高炽他们轮流劝朱棣,朱棣也不听。 朱高煦没有去劝朱棣,他知道朱棣自己会想开,而自己当下要做的,是将朝廷的政务处理好,别让朱棣分心。 “轰轰轰——” 正当朱高煦处理政务的时候,此时此刻距离南京数万里外的克尔登城外也响起了一轮轮的炮击声。 不同的是,这次的火炮并非是用来进攻和防守,而是展示肌肉…… “此便是我天朝之依仗!” 克尔登城外,郑和不知何时从巴士拉来到了此处,轻描淡写的展示了大明朝的武力。 站在他身旁的,是刚刚结束河中乱象的沙哈鲁,以及一众帖木儿将领。 此刻的他们脸色并不好看,因为在他们的目光中,一里半外的那一堆土墙几乎被打成了废墟,而这样的精准度和炮击距离是他们手中射石炮可望而不可及的的存在。 “它们的名字叫做什么?” 沙哈鲁沉着走到一门火炮前,伸出手想要触摸,却被烫得立马撒开了手。 “野战炮。”郑和自信而高傲的回应,并补充道:“这样的火炮,在天朝中还有近七千门。” “嘶……”听到郑和的话,沙哈鲁的臣子们倒吸了一口凉气,而他们也没有一丁点的怀疑,因为仅仅是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野战炮数量,便多达二百门。 要知道,郑和他们只是一支舰队,而一支舰队想要远洋航行,所能携带的所有物资都是有着限制的。 沙哈鲁不敢想象,一支能组建两万远洋舰队,装备二百门火炮的国家是怎样的存在。 此刻的他,对于大明的了解又更深了些。 郑和能用两万军队横扫波斯湾,深入波斯腹地数百里,这就代表大明实际上是有实力和帖木儿国开战的。 因此就当下的情况来说,只要郑和继续在波斯配合黑羊王国的优素福作战,那整个波斯地区都不会安宁。 大明只要还有实力运送更多的军队前来,那帖木儿国的结局会如何,这真的很难说。 “你的手中有我们的三十多座城池,一百多万人口。” “如果你愿意,你甚至可以在这里成为一个国王。”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并不认为你愿意将这么大块疆域交给我。” 望着郑和,沙哈鲁说出了他的想法,而站在他的胡季与刘勉则是充当他与郑和的翻译。 “呵呵……” 面对沙哈鲁的想法,郑和笑了笑,他清楚这是沙哈鲁的试探,不过他并不在意。 “我很清楚苏丹您现在的实力,也知道您所忌惮的是什么。” “可如果我没有诚心,那我大可不必大费周章的与您约在这里见面,并撤走了克尔登的大部分军队。” “您如果不信任我,也不会带着千余名骑兵就敢来与我见面。” 郑和开门见山,不等沙哈鲁反应便继续道:“我们不准备占领帖木儿国的任意一寸疆土。” “这里太遥远,治理它的成本也太高,与其拿下帖木儿国,倒不如想想怎么解决草原上的鞑靼和瓦剌。” “何况,这三十多个城,一百多万人口也并非全部会交给您,忽鲁谟斯港是我们必须保留的城池。” “除此之外的三十二个城池都可以交给您,但我们需要一个道歉和一笔赔偿。” “当然!”听到郑和的话,沙哈鲁反而放下了戒心。 他并不在意忽鲁谟斯港,因为帖木儿国本身就不是一个海洋国家,用一个忽鲁谟斯换取三十二个城池,这笔买卖十分划算。 因此,郑和口中的赔偿,在他看来就是购买这三十二个城池的价格。 “我可以出十万枚金币,以及三百万枚银币。” 帖木儿报出了一个价格,但对于郑和来说,熟悉帖木儿货币与大明货币区别的他,很清楚这换算为大明货币后仅有不足七十万贯的价值。 “您认为您的百姓,连一人十个金币的价格都不值吗?” 郑和并不准备索要太多,因为那会让帖木儿帝国内部陷入混乱,这并不符合大明稳定中亚的政策。 可他也不准备要的太少,即便他已经从整个波斯湾地区获得了大笔财富。 “一百万枚金币,这超过了我的实力。” 沙哈鲁直言不讳,并坦然自己所面对的局面:“现在的我拿下你手中三十三座城池后,还需要投入财富才能让他们恢复繁荣。” “另外,我在西边还有几个敌人,而我的军队需要军饷。” “这三十二个城池,我最多只能出二十万枚金币,六百万枚银币,不能再多了。” 沙哈鲁基本是把自己手中大部分财富都交了出来,而这笔价格也达到了近一百四十万贯。 见状,郑和也不准备继续逼迫沙哈鲁,而是张开双手似乎要与他拥抱。 “恭喜您,您成功收复了这三十二个城池,成为了波斯地区最大的王。” “我也应该恭喜你。”沙哈鲁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并与郑和拥抱时狠狠用力。 不过郑和并非是一般的太监,他也是与朱棣从刀山火海中走出的汉子,因此当他用力时,沙哈鲁便感到了疼痛,随后松开了自己的手。 “我们将会在伱们的军队抵达后乘坐战船撤退。” 二人松开了手,郑和站在华盖伞下与沙哈鲁交谈交接城池的问题,并对忽鲁谟斯的事情谈论道: “我们无意和你们为敌,因此忽鲁谟斯港的守军也将会仅保留不足六千人。” “如果您的子孙日后遭遇了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也可以通过我们设置在贵国国都的属国馆,邀请我们的军队帮你们解决一些小问题,不过战争所带来的抚恤,想必您应该清楚了。” 郑和说着千年不变的话术,而沙哈鲁早在赶来此地此前,便已经从刘勉口中得知了属国馆、驻军、抚恤等问题。 在他看来,忽鲁谟斯港的明军和自己手下的封臣是一样的,不过要的抚恤比较高罢了。 对于见识过明军实力的沙哈鲁来说,如果明军能打出这次一样的战果,那支付数十万银币的抚恤并不是什么问题。 要知道,他的父亲为了拿下阿塞拜疆地区,整整花费了数百万银币,而如果派遣这支不足六千人的明军前去,并且他们能保持此次波斯湾之战的水平的话,那他顶多花费一百万银币,就能解决阿塞拜疆地区的问题。 不过当下显然不是调动这支明军的最好时机,以免让郑和看出他的虚弱。 想到这里,沙哈鲁又与郑和聊了许多事情,旁敲侧击的打听大明的情报。 对此,郑和压根不准备隐藏,而是将大明的事情都告诉了沙哈鲁,没有夸大与掺假,因为没有必要。 就郑和这一路下西洋来的经历来说,他已经可以断定,大明是现如今世界上最为强大的国家。 别的不说,仅仅他们这支舰队两万多万,就可以横行大半个波斯地区的战力来说,如果朱棣与朱高煦下狠心开发旧港和锡兰,那下西洋舰队的人数甚至还可以再增加到三万乃至四万、五万。 郑和自己都不敢想,如果自己手里有五万远洋军队,那他能做到什么程度。 “果然,权力使人膨胀,难怪殿下要每日三省吾身。” 郑和唏嘘一句,便与商量好了所有事宜的沙哈鲁告别。 他看着沙哈鲁带着千余骑兵撤退,随后才带着胡季返回了克尔登城内。 在城池门口,在此等待许久的陈瑄一见他们返回,当即便让人撤回野战炮,并走下马道询问起了郑和。 “怎么样,事情都谈好了吧?” “要是谈不好,大不了再和他们打一仗,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陈瑄满脑子都是想着打仗捞功绩,但郑和却笑道:“谈拢了,毕竟沙哈鲁不是傻子,乌尔萨都被我们打得畏明如虎了,他不可能和乌尔萨犯上一样的错误。” “下个月中旬,他会派军队先后接管其它三十二个城池,并将二十万枚金币与六百万枚银币交到我们手中。” 郑和说罢,陈瑄兴致缺缺:“也不算多啊。” “确实,我们明明可以要更多。”胡季也十分不解,但郑和却解释道: “我们要的太多,他虽然也能拿出来,可之后他怎么去镇压其它叛军?” “我们要的是一个能够维持河中地区和平的帖木儿国,而不是一个四分五裂的帖木儿国。” “北边的战乱让许多部落都向东迁徙,这消息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继续打下去对我们没好处。” “更何况,我们手中的火药数量已经不多了,虽然一直在收集,但这里能制作火药的工匠太少,早点解决忽鲁谟斯的事情,早点继续下西洋,然后早些回家吧。” 郑和解释了所有后,便看向陈瑄询问道:“三十二个城池的缴获都清点好了吗?” “都清点好了,所以我才说那沙哈鲁给出的东西不算多。”提起缴获,陈瑄脸上止不住笑意。 “五十七万枚金币,九百多万枚银币,还有三百多箱铜币福立,以及二百多箱的珠宝……” “除此之外,还有十几万头牲畜,以及上百万只羊群,四百余万石粮食。” “不过这些东西我们运到哪里去,锡兰?” 陈瑄有些头疼,金银珠宝倒是好运,但牲畜这些活物想要运送就比较困难了。 “耕牛可以留在当地开垦耕地,另外把忽鲁谟斯除工匠以外的百姓都视情况交给沙哈鲁。” 郑和略微思考便给出了安排,他并不准备留下忽鲁谟斯的所有人,而是只准备留下一定的人口来配合畜力耕种,剩余人口便都交给沙哈鲁。 少量人口加上大量畜力,这样才能让忽鲁谟斯北边开垦出来的那十几万亩耕地在满足城池驻军、百姓口粮的同时,还能存储一定的粮食,以此应对舰队下次远航,以及日后被包围缺粮的情况。 “这些东西折色过后,价值恐怕不低于五六百万贯。” 郑和估算了大致的价值,然后才继续道:“剩余的牲畜,羊群可以贩卖给沙哈鲁,耕牛则是走海运,看看能不能运到锡兰。” “如果运不到,那就在沿海各国港口进行贩卖,反正耕牛不缺买家。” “只有粮食倒是难处理,干脆就在这建立一个大粮仓。” “我估计帖木儿国的粮价短时间降不下来,到时候我们可以把这笔粮食贩卖给各地商人,等粮价平稳后再买粮储备。” 郑和将这些东西给安排了个大概,随后才开口道:“准备准备,等沙哈鲁把城池接管,我们收到所有的赔偿,并拿到他致歉的国书后,便可以继续下西洋了。” 耽搁了近一年时间,郑和终于提起了下西洋的事情。 陈瑄脸上露出失落,可四周的海军将士却十分高兴。 他们已经离家快三年了,如今总算能继续展开航行,并在接下来的航行中返回家中了,这样的情况,他们如何能不高兴。 “海商那边怎么办,还有驻扎这里的海军怎么办?” 陈瑄问出问题,对于前者,郑和没有立马回答,而是对后者安排道: “我准备设波斯卫,隶属海军都督府,暂时归海军管辖,如果殿下要改动,到时候再改动也不为过。” “不在忽鲁谟斯驻扎足够的军队,我们也不敢继续下西洋。” “另外,殿下此前说过,木骨都束以南想要买到大批粮食十分困难,因此让我们做好准备,别带太多人进入昆仑洲的航道。” “因此我准备留下两个卫驻扎,我们率领东海卫和东洋卫继续南下。” “至于海商的事情……”郑和顿了顿,并非是觉得不好处理,而是因为海商的数量太少了。 为商者都是逐利的,而郑和他们在忽鲁谟斯几乎停泊了一年,这一年的支出是许多商帮无法负担的,因此在来到忽鲁谟斯,并与西边的马穆鲁克等国商人做完生意后,大部分商帮便组团返回了南洋。 因为返程航道的海盗都被郑和清理了个干净,他们倒也不用担心被劫掠。 况且,经过两年多的锻炼,许多武装商船的商帮水手都能熟练的运用洪武铁炮了,成群结队的他们别说海盗了,就是一般的小国也不敢招惹。 因此,当下的忽鲁谟斯只剩下了各国的官营商船,以及江南闽浙的七家较大商帮。 尽管他们已经做完了生意,但郑和一直告诉他们不要着急离开,昆仑洲虽然没有贸易可做,但却有生意可做。 贸易与生意,这词听上去差不多,可了解郑和的他们都知道,前者代表昆仑洲没有商业,后者则是代表昆仑洲有利可图。 尽管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图谋的,但他们还是留在了忽鲁谟斯。 也正因为他们的留下,这才让郑和这次下西洋的后半段航程任务可以继续进行。 “告诉他们,最多三个月,他们就知道我为什么留他们下来了。” 郑和眯着眼睛交代了一个大概,陈瑄闻言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让人前往通知去了。 得到了郑和的通知,各国商帮与江南闽浙的七大商帮也安下了心来。 各国商帮是的资金足够多,可以支撑他们下去,而江南和闽浙的七大商帮则是本身实力雄厚。 在他们看来,郑和既然知道南边没有多少国家,那他继续向南的举动一定是有原因的。 联合郑和那句有利可图,尽管他们不知道郑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不妨碍他们跟着继续南下。 反正如果耽搁了,那也不过就是耽搁几个月的时间罢了,但万一南边真的有利可图,那他们就率先一步掌握了先机,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 在他们的贪欲下,郑和开始对接下来下西洋的行程做出准备,而返回北方的沙哈鲁也开始了他的筹钱之路…… (本章完) 第398章 审时度势 “叮铃铃……” 四月,当牛铃开始作响,贵州遵义城的城门缓缓打开,许多百姓身着粗布麻衣开始走出城门,前往自家的耕地劳作。 半个多月的时间,皇后徐氏崩逝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遵义府,而整个遵义城内的官吏也大多穿着素服办公。 对于他们的穿着改变,许多百姓十分好奇的询问。 也是经过询问后,他们才知道当今皇后去世的消息。 唏嘘之余,即便是这遵义偏远之地,也有百姓自发的在遵义城边的湘江旁点香祭奠这位他们才熟悉不过一年的“仁孝皇后”殿下。 “大行皇后一走,不知道京中会不会出现什么变动……” 湘江边,效仿少民祭奠举动后的遵义知府徐硕不由发出唏嘘。 站在他的身旁,身为知府同知的赵轨则是站在这江边凉亭内,观望江岸祭奠的少民百姓们。 “得民心者得天下,遵义府的民心,全赖朝廷的政策倾斜。” “百姓们不是傻子,他们能看到我们为他们做的事情。” “我们做得好,他们得了利,自然会对朝廷感恩戴德,这便是他们会如此祭奠大行皇后的原因吧。” 赵轨的话让徐硕点头,毕竟自他们去年就任以来,他们确实干了不少事情。 均分田地,发放开荒粮,修建桥梁、道路…… 前者是发放生产资料和口粮,后者是以工代赈发放铜钱。 在这样的政策倾斜下,遵义府的百姓生活是以肉眼可见的变好。 便是当下徐硕他们所处的这种草棚小凉亭,这种东西似乎看似不起眼,可这种草棚小凉亭他们一口气修建了四百余座,几乎涵盖了整个遵义城外的平原上。 不管是太阳毒辣还是突然下雨,这些草棚都能成为遵义务农百姓遮风避雨的地方。 除此之外,曾经的木桥被拆毁,一座座石桥与混凝土桥梁拔地而起。 曾经三四十文的高价盐,如今也在四川井盐大量涌入的局面下降到了每斤十五文。 又说布匹、食油、米价、酱、醋、茶叶,原本它们的价格都比外界昂贵了近五成,而今在政策开放,以及徐硕等人招商贸易的局面下,基本都下降了许多。 曾经三百文的一匹布,如今只需要二百三十文便能买到一匹,而朝廷给出的工价则是每日十文。 也就是说辛苦劳作一个月,便能买一匹布外加四斤盐,末了还能剩下十文钱。 一個月的时间便能解决一年的衣食问题,这换做遵义百姓在杨氏土司治下的时候,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当然,以工放钱这个政策能否持续,得看朝廷对贵州的政策倾斜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一旦朝廷停下了对贵州的扶持,那即便徐硕他们再有能力,也没办法将现状维持下去。 “今年朝廷从南京给贵州调拨了五十万贯,听说秋后才会运抵贵阳,你觉得我们能分到多少?” 赵轨询问徐硕,徐硕听到他的询问后,略微思考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贵州十六府七十二县,我们的条件和环境仅次于黔东的思州、思南、铜仁,以及三司所在的贵阳府,而这笔钱是按照先贫后富来发放。” “我估计发到我们手上,顶多只有不到一万贯。” “不过也不错了,我准备这次一口气把官道从桐梓县修建到东溪镇。” “一旦遵义向四川的这最后八十多里官道修建完毕,那不管是四川向贵州运送物资,还是外面商贾运送货物进入贵州,那都会将我们遵义视为第一选项。” “不过其中也有难度,那就是扩宽这条官道,需要的火药和水泥恐怕不在少数。” “以我们那不足三百吨的年产是绝对应付不过来的,但贵州各府资源贫瘠,不可能支援我们,因此只有请布政司向四川布政司求援了。” 徐硕说的轻轻松松,可这话在赵轨听来却难如登天。 当然,他并不是觉得徐硕做不到,而是觉得自己做不到。 赵轨不同于徐硕,徐硕有吉林城出身的这层背景,而他只有一个山东普通农村的背景。 旁人瞧见徐硕的履历,都会下意识好奇他是否与朝中哪些勋贵有关系,而瞧见自己的履历,便只会留下一句客套的赞许,随后便会将他的履历放置一旁,兴许几日都不会再拿起来翻看。 这样天差地别的待遇,赵轨心知肚明之余,也觉得十分难受,但却不表现出来。 在他看来,只要能抓住徐硕,那他兴许还能努力向上爬一爬,说不定能爬到正四品的官职,那样他便真的是光宗耀祖了。 至于更往上,他没想过,也不敢想,因为那不是他这种没有背景的人能爬上去的。 “按照去年的产出来看,兴修水利过后,我们府的亩产还是能达到亩产一石三四斗实粮。” “去年开荒开垦了七万多亩耕地,这样继续坚持两年,永乐十一年开始交税的时候,我们府起码能交六万石田赋。” “你觉得,贵州十六府能超过我们的,除了思南府、贵阳府和思州府外,还有谁?” 徐硕并不知道赵轨的心理活动,他只是在盘算自己三年后的考核成绩。 赵轨闻言略微思考便摇了摇头:“除了这三者便应该没有了,不过这三者主要是占了田、宋土司耕耘数百年的好处,比起建设是比不过我们的,最后的结果很难说。” “具体的,还是得看看到时候朝廷对贵州的田赋定额是多少,我估计不会超过一百万石。” “嗯”徐硕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贵州的田赋定额肯定会越来越高,毕竟……” 徐硕抬了抬下巴,示意赵轨向外看去。 赵轨顺着徐硕所指的方向看去,便见到了一群一边聊天,一边往田间走去的务农者。 虽然都是粗布麻衣,但他们的穿着打扮还是与遵义府百姓略有不同,而他们便是朝廷在过去一年中给遵义府迁来的移民。 湖广与江西各自被强行迁徙十万入贵州,仅遵义府便得到了两万移民,徐硕还给他们均分了六万亩耕地。 由于有口粮和耕地产出,所以他们大多都会在农忙春种结束后开始成群去开垦荒地,去年遵义府开垦的七万亩耕地中,便有近四万是他们开垦的。 “今年还有一批移民会到来。”徐硕说出上面的风向,同时也道: “迁徙的汉口越多,政策倾斜就越明显,直到贵州安定为止。” “当下不算黔南,贵州有二百万口不到,估计朝廷再迁入五十万人便会渐渐停下迁徙政策。” “以朝廷的迁徙力度,我估计在三年内便会结束移民政策。” “听闻南边黔南的土司已经被镇压了七七八八,只剩一些中小土司在山中与黔国公和曹国公他们打游击。” “我估计年末左右,黔南就能彻底平定。” “到时候,朝廷不是对广西出手,便是对云南出手。” 徐硕虽然很多时候靠背景,但他的嗅觉与能力也是他能获取背景和资源的原因之一。 正如当下,即便他已经说了个清楚,赵轨却并不赞同:“贵州的改土归流不管放在历朝历代,都算得上是大功绩。” “想要消化贵州,没有三五十年是不可能的,朝廷会这么着急去吞下广西和云南吗?” 赵轨的分析不无道理,毕竟贵州自先秦到如今,近一千五百余年时间里都没有汉人能彻底实控当地,而大明永乐一朝无疑完成了这一丰功伟绩的进程。 想要巩固这份功绩,起码得要个三十年时间才行,不然贵州再度生乱,这好不容易得到的丰功伟绩便有可能成为被史官攻劾的弱点。 反正在赵轨看来,如果他坐在那个位置,绝不会那么着急的急于求成,而是要稳扎稳打慢慢来。 “如果不出手,那便不是殿下了。” 徐硕一开口,便把赵轨给噎住了。 好大喜功几乎是民间攻劾朱棣父子的最好词汇,尽管新政一直在降低百姓的负担,但税收不可能凭空增加,因此被损害了利益的官员胥吏便自发性的在裁汰后开始攻劾朱棣父子好大喜功了。 尽管这份好大喜功没有增加百姓的负担,但确实可以说明这对父子的步子有多大。 如果他们父子真的在意这些,便不会在北征同时对西南出手。 如今北边无战事,贵州的战事也即将结束,那么开辟新的战场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比起云南,我估计朝廷更倾向广西。” 徐硕还在主要研究朝廷的政策,赵轨则是在分析徐硕刚才所说的话。 现在见他这么说,赵轨便想到了徐硕的想法:“你准备在三年考核后去广西任职?” “嗯!”徐硕倒是没有对赵轨遮掩,毕竟他主动说这件事的意思就是带着赵轨一起去广西。 二人相识三年,合作一年,这期间徐硕都觉得赵轨这个人不错。 他认识的许多新政官员,都因为抵挡不住诱惑而被裁汰,倒是赵轨每年手中经过那么多钱粮,却几乎没有以权谋私,这种人便是他需要的人。 “云南有金银铜矿,为何不先对付云南的土司,难不成是因为广西有海路?” 赵轨询问徐硕,徐硕却摇头道:“海路只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还是广西的位置。” “当下贵州和广东粤西北的土司都被改土归流,交趾又是都司军管,也就是说广西三面都已经安稳,唯独云南和它不安稳。” “如果要先对付云南,那结束之后朝廷便会有三宣十慰和广西两个方向。” “自从大古剌宣慰司设置后,庙堂上便一直有声音,想着对孟养、木邦、缅甸、大古剌等宣慰司动手,这样一来朝廷便能直接从大古剌控制东小西洋和暹罗等国。” “一旦拿下云南,那广西肯定不如这个位置重要,毕竟现在东小西洋能带来的税收不是广西能比拟的,届时出兵三宣十慰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不过殿下也知道,云南的官道修建十分困难,而且三宣十慰气候问题严重,因此强行出兵肯定得不偿失。” “因此,先出兵广西,把沿海连成一片,然后再进一步改土云南,继续向三宣十慰改土归流才是最稳妥的打算。” 徐硕的话是庙堂上的最新动向,而这也是随着小西洋被划为民营贸易区所带来的问题。 在郑和下西洋前,海商们的贸易对象无非就是日本、南洋这两个方向。 现如今这两个方向都成为了大明的官营贸易区,而留给他们的只剩下了小西洋贸易区。 如果说这个贸易区无法带来足够的利益,那他们自然不会对它重视。 可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随着下西洋舰队的沿海商帮不断返回,事实证明他们确实获得了不少的利润,并且成为了唯一的合法合规收入来源。 既然小西洋有利可图,那加强对大古剌的控制自然便是重中之重。 想要控制大古剌,主要还是得从大金沙江上游的蛮莫开始控制,故此滇西的安全也得到了重视。 不过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例如徐硕和赵轨便是其中代表。 “是因为小西洋贸易区的事情吧?”赵轨皱着眉说道: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不过我听说这次之所以能获利巨大,主要还是在于舰队与帖木儿国开战,许多物资舰队无力消化,故此便宜卖给了随军商船。” “万一朝廷在忽鲁谟斯失利,亦或者两国谈和,那这笔收入便从长期变为短期了。” 新政官学之下的学子,不管是说话还是处事都偏向后世,这是因为朱高煦编撰的教材便偏向后世所导致。 在赵轨获得的信息中,他并不认为这种短期贸易可以促成庙堂重视三宣十慰。 可如果他获得新的情报,他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他们可不是单纯的为了跟在舰队后面吃残羹剩饭,而是有自己的打算。” 徐硕瞥了一眼赵轨,与他步行走出凉亭,向着遵义城走去的同时,嘴上也为赵轨解释道: “这次下西洋,较大的海盗已经被舰队全歼,因此大部分商船都是成群返回的大明。” “这一路上,我听闻他们可不算安稳,例如没有加入朝贡的巴赫尼曼国,听闻便被他们以不敬王师的名义给劫掠了港口……” “怎么会?”赵轨不敢置信:“不过是一堆商贾,居然能与一个国家交手?” “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商贾。”徐硕摇摇头道:“他们成群结队起来,船只数量几十上百,火炮虽然是被淘汰的洪武铁炮,可现如今的世界上又有几个国家能拿出数百门洪武铁炮?” “他们甚至不用和敌军短兵交击,只需依仗火炮犀利,便能将许多武力孱弱的小国打得溃不成军。” 大明海商一直都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从强占他国的陈祖义,再到自立为国的梁道明,谋求割据的施进卿……这群人哪个不是在海上搞风搞雨的家伙。 要么想着自立为王,要么就想着割据海外,还有想着篡位为王。 想让他们老实本分的做生意,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现如今南洋和东洋被朝廷所掌控,他们所能发展的只剩下了西洋。 可以说,现在的小西洋就是曾经的南洋。 对于那些没有成为大明藩属国的国家,这群海商可不会手下留情。 “朝廷不管管吗?” 海商劫掠他国的事情让赵轨惊讶,他没想到这群海商胆子居然那么大。 “怎么管?”徐硕反问他,并抛出问题:“它们是朝廷的藩属国?” “不是……”赵轨反应过来了,既然不是藩属国,那大明干嘛要干涉这些事情。 如果朝廷真的想管,那别说派出下西洋舰队了,单单驻扎在锡兰和大古剌的西海、小西洋舰队就足够覆灭这些武装商船。 “朝廷是想要让这些不臣服的藩属变得臣服,因此海商的做法不仅没有触犯朝廷的利益,甚至还是在推波助澜。” 徐硕如此说着,甚至想到了他自己都没有情报的一些事情。 “以往小西洋海盗猖獗,因此过往商船都提心吊胆。” “这些商船遇到比自己弱小的就化身海盗,遇到比自己强大的就老老实实交出商品,可以说整个小西洋都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不过如今朝廷的舰队荡平了小西洋海盗,小西洋航道开始畅通无阻,商船也就会自然而然的变多。” “这样的情况下,许多国家都会在港口进行收税。” “如果是朝廷的藩属国,那这笔钱赚了,最终还是得在朝贡贸易中交出来。” “可如果不是朝廷的藩属国,那这笔钱就是石沉大海了。” “朝廷辛辛苦苦荡平小西洋海盗,可不是为了让这群不服王化的小国赚钱的。” “当下整个小西洋航道的商船都知道,悬挂我大明旌旗的海港不可劫掠,一旦劫掠便要遭到小西洋和西海舰队的打击。” “既然如此,你说他们如果瞧见一个没有悬挂我大明旌旗的国家,会如何做?” “换做是你,你也会选择劫掠吧。” 徐硕如此说着,赵轨也豁然开朗:“懂了,如此一来,许多实力弱小的国家根本不需要朝廷亲自出手,他们便会主动与朝廷接洽,自愿成为朝廷的臣属。” “不过这么说来,这群商帮也没几次能劫掠的机会了,到时候他们还会在意三宣十慰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徐硕摇摇头,不过转念一想,又继续道: “不过朝廷既然敢放任他们这么做,想来是知道有更有价值的方向摆在前头。” “如果我估计的不错,那应该就是东洲、北洲或者昆仑洲。” “但凡这些地方有利可图,我不相信这群商贾会不心动。” 徐硕说完了一切,他与赵轨也走入了遵义城门,向着衙门走着回去。 整洁的石砖路两侧兴建了排水渠,偶尔街道路上还有等待被拖走的垃圾车。 街道上,各类店铺层出不穷,许多说着四川官话的商贾也在费力的和当地的土民交流买卖。 整个遵义城比较去年的这个时候,可以说繁华了不止一个程度,就连酒楼里的菜价都比之前下降了四成,酒楼中的食客也多了起来。 尽管二人是知府和知府同知,但遵义城内的普通百姓鲜少知道他们的身份,只当他们是普通的吏员。 “这繁华背后是以工放钱的结果,要是我们把这政策停下了,钱不流动了,那这繁华便会坍塌。” 徐硕很清楚遵义府的问题,那就是没有什么特产可以撑起当下的市场。 当下的市场,无非就是衙门搞工程发钱才扶持起来的。 如果没了朝廷的拨款,遵义衙门没有了活钱,没办法继续政策,那这市场便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这里的资源比较少,能利用的也比较少,因此徐硕才会准备在考核结束后,立马转战前往广西或云南。 在他看来,如果没有什么变故,那遵义府的经济来源只有继续开荒这一条路。 不过一旦失去了政策扶持,遵义府的开荒速度也会立马慢下来。 一旦开荒速度慢下来,那徐硕所想要的“三联甲等”就难以实现了。 即便有着吉林城的背景,他这辈子到头也顶多就是个三司官员罢了,无法进入他所求的京城,担任在京官员。 只有一直跟着政策走,利用朝廷的政策来展示自己的才能,自己才会有不断向上爬的机会。 至于遵义府的百姓,徐硕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个官员没那么腐败了。 一州一府不是他所求,他想要的只有那六部尚书的职位。 只有坐在那些职位上,他才能更好的发展自己,让自己青史留名。 想到这里,徐硕与赵轨也走到了府衙门前。 在他们刚刚走入府衙的同时,一名官员便拿着一份加急的情报,喜笑颜开的朝他们走了过来,并隔着老远作揖道: “徐知府,赵同知,南边传来捷报,黔南土司被平定,黔国公和曹国公、镇远侯、建昌侯已经率军班师了。” “那确实是好消息!”徐硕脸上洋溢笑容,接过信翻看的瞬间,心里也有些不淡定了。 “得加快速度了,希望朝廷动作不要太快……” (本章完) 第399章 炮击木骨都束 “呜呜呜——” 五月初,当号角声响起,一艘艘庞大的战船开始收起船锚,向着南方行驶而去。 海岸边,一个简易的码头上则是站满了许多穿戴大明丝绸材质的阿拉伯长袍人。 他们正在挥手与舰队告别,而这里,便是作为西小西洋三角贸易宝石集散地的阿丹城。 这个时代的阿拉伯半岛南端,基本都是以城邦的形式存在,并没有一个实力强大的国家。 因此面对大明的舰队,他们都表现得十分恭敬,而率领舰队的郑和也不曾贪恋什么,只是老实本分的进行了贸易。 “这群中国人真傻,居然只用五箱宝石的价格就卖给了我们那么多东西。” “是啊,以前最少要用七箱宝石才行。” “他们说几年后他们还会再来,哈哈……真希望时间快一点!” 码头上,阿丹国的君臣“嘲笑”着下西洋舰队的贸易方式,而与此同时的宝船之上,陈瑄也流着口水打开了人头大小的一个木箱子。 箱子内,各类宝石闪闪发光,红蓝宝石络绎不绝。 “这群阿丹国的商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宝石,这些宝石交给户部,估计起码能折色十万贯吧!” “不止,这里有五箱,起码十八万贯。”站在陈瑄一旁的郑和轻笑,似乎认为自己赚大了。 不过二百件瓷器与一千匹丝绸、生绢,以工部的成本价顶多就是一万贯,而今却被他们卖出了十八万贯的天价,他们如何能不高兴。 “后面的那群商帮也赚了不少吧?” 陈瑄恋恋不舍的放回箱子,同时瞥了一眼后方紧跟舰队的各国与江南商帮商船。 郑和闻言瞥了一眼,不假思索的回应道:“他们的成本应该是我们的三倍,不过就刚才交易的情况来看,他们应该也赚了几万贯。” “这么说,现在我们是彻底没了商品了?”陈瑄有些牙疼,因为一路走来,他们从刘家港带来的二百余艘马船商品已经出售得差不多了。 “还有一些从波斯湾各城缴获的商品,这些商品运往南边贩卖后,差不多可以让我们在当地补给到昆仑角并返回。” 郑和拿出航海图看了看,这航海图上已经标注了诸多国家的国名,其中红海之中便有天方(买家)、马穆鲁克、黑第兀皮亚(埃塞俄比亚)、讶德儿等国。 由于物资不足,郑和并没有亲自前往这些国家,而是派出了分舰队与各国建立基本的交流,并没有设置属国馆。 他们剩下的物资,足够他们航行到木骨都束(摩加迪沙)。 抵达木骨都束后,一路向南还有竹步、幔巴萨、麻林地、绍纳等国家。 这些国家与其说是国家,不如说是一些较大的城邦。 他们之间联系并不紧密,由木骨都束一直向南到昆仑角都有他们的存在。 由于历史上欧洲人对这些城邦采取了较为血腥的政策,导致许多人都以为埃塞俄比亚以南没有什么文明。 其实不然,这些国家有自己的建筑艺术和语言文化,只是因为战火而消亡。 仔细想想也正常,如果中非与南非沿海没有城邦,那一些小部落如何能撑起新航线开辟后数以万计的商人补给。 正因为有这些大部落与城邦的存在,商船们才能从西欧安全航行近三万里海路,抵达木骨都束这东非最大的贸易城邦。 朱高煦虽然对地理熟悉,但对这些国外历史并不熟悉。 因此面对未知的航道,郑和选择在忽鲁谟斯派遣战船搜寻情报,而今才获得了较为详细的东非各国地图,并大概标记了各国人口的情况。 这些国家从数万人的木骨都束到数千人的绍纳,能够给舰队提供的补给各不相同,就连饮食习惯也差距很大。 如果无法适应,那舰队将无法抵达昆仑角,更无法派出先遣队前往东洲和北洲。 “如果南边无法支撑,到时候就让崇明卫先返回忽鲁谟斯,与东海卫一起护送千万金银钱币返回锡兰等待我们。” 郑和收起海图并做出一番交代,陈瑄闻言也点头表示同意。 沙哈鲁已经交付了钱币与国书,因此郑和他们才会出现在这里,并将三十二城交还给了沙哈鲁。 之所以说要让崇明卫率领船队返回忽鲁谟斯,与东海卫一起护送钱币前往锡兰,主要是因为郑和他们在抵达昆仑角后,并不打算原路返回,而是在返回麻林地后,便直接跨越小西洋前往锡兰与东海卫汇合。 不过具体情况如何,还是得看看南边的那些小城邦还能不能满足当下他们这一万两千多人的远洋舰队补给。 想到这里,郑和也眺望起了亚丁湾的海平面,直到日上三竿,他才与陈瑄返回了船室。 此后十日,他们偶尔能在海岸边见到一些小集镇,但它们的体量太小,无法满足舰队的补给。 舰队只是略微购买,便将集镇市面上的大部分瓜果蔬菜都购置一空。 郑和在这里雇佣了几名懂得阿拉伯语和南边斯瓦西里、绍纳语的向导,随后便继续南下。 半個月后,他们的舰队成功抵达了木骨都束的北部海域,郑和他们也久违露面的走上了甲板。 “木骨都束国以什么为货币?” 郑和询问一名阿拉伯向导,而这向导则是摆手道:“只要是你们的货币,他们都会接受,他们也使用你们的货币。” “使用我们的货币?”郑和有些诧异:“他们怎么获得我们货币的?” “商人带来的。”向导解释着,而郑和也没有多想。 为了以防万一,他便与向导了解一下木骨都束的情况。 不过可惜,木骨都束因为没有什么特别的特产,因此前来此地行商的商人很少,便是郑和他们找的这几个向导都只是在七八年前的木骨都束居住过。 在他们记忆里,木骨都束十分贫穷,除了国家的一些富户会偶尔前往阿丹进行宝石贩卖外,正常情况下一整年都不一定看得到木骨都束的商人。 而且他们土地贫瘠,国家又整体缺水,因此舰队在那里能获得的补给十分有限,就连向导都是建议郑和他们越过木骨都束,直接前往幔巴萨和麻林地获取补给。 不过想了想后,郑和还是决定去木骨都束看看。 “先去看看,如果交流不了就走吧。” 郑和与陈瑄商量,陈瑄闻言也点了点头。 不多时,舰队继续向着木骨都束航行,并在近海的时候便利用望远镜看到了滨海的木骨都束。 “海边的那个院子就是他们的关卡,不过他们十分贪婪,或许会向你们收取高额的关税。” 向导与郑和解释着,郑和闻言颔首道:“只要不要太贵,一些关税也不算什么。” 说着,郑和示意千户官王任率领几十名海军,放下沙船前往木骨都束海关。 王任年纪三旬左右,是郑和这一路上航行中,特意挑选出的将领。 他虽然官职不高,但为人谨慎宽和,并且遵守纪律,因此郑和准备在抵达昆仑角后,让王任率领先遣队前往东洲。 这次让王任前往木骨都束,也算是对他的一个考验。 王任也没有多想,选了三十个弟兄便穿着胸甲前往了木骨都束的海关。 那简陋的海关外是一排石砌的码头,不过这上面只有几十艘具有当地特色的渔船,看模样顶多就是几十料的规模。 王任他们乘坐的沙船足足二百料,是这些渔船的两倍大。 当王任经过渔船的时候,便见到了比南洋昆仑奴还要黑的昆仑人。 他们大多卷发、嘴阔、鼻宽,眼睛隐隐发黄,身材消瘦。 王任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都麻木的与王任他们的船只对视,只有不少人会流露出好奇的目光。 向导试图与他们沟通,不过他们一言不发,无奈的向导只能带着王任他们划船登上那简陋码头。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现在进去询问他们关税的价格。” 向导解释着,随后便向着那所谓关卡的简陋石屋走去。 在石屋外游荡着手持长矛,身穿亚麻粗布的百余名兵卒。 他们没有什么甲胄,脚下的鞋子是不知名兽皮做的鞋。 见王任他们上岸,他们也无动于衷,直到石屋里走出了一个大腹便便的矮黑胖子,他们才稍微精神了一些。 向导与那黑胖子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王任他们虽然只是身着胸甲,但瞧着这群人没有甲胄,倒也没太多警惕之心。 “这是这里的官员,他说他需要看看我们的船只,然后再定价交税。” “可以!”王任点了点头,示意身后的兵卒让开道路。 不过令他们没想到的是,那黑胖子第一眼就瞧上了他们的甲胄与兵器,直接上手要抢王任身上的胸甲,嘴里还叽里咕噜的不知道说着什么。 王任把这不足五尺的黑胖子推开,那黑胖子立马生气的叫嚷起来。 “他说他要你们所有人的甲胄。”向导翻译着。 “……”听到这话,王任皱了皱眉:“你告诉他,我们可以等会给他送些甲胄,但现在我们不能脱甲。” 王任的脾气已经算好了,如果是陈佐上岸,这黑胖子敢对他动手,那估计黑胖子的尸体已经在海上飘着了。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向导翻译过后,那黑胖子明显脸色不太好看。 下一秒,他眼前一亮,指着王任又说起了什么来。 “他说他还要你腰间上的那个东西。”向导擦了擦汗,显然觉得这官员十分贪心。 “我腰间上的东西?”王任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腰间,摸到的却是自己的军籍牌。 新政改制后,千户官的军籍牌都是铜包铁的金色,因此看上去十分唬人。 “这东西不能给他,而且这东西也不过是铜包铁的东西罢了,他要是想要铜钱,我可以给他。” 王任从怀里掏出了一串永乐通宝,起码有一贯。 面对他的举动,那官员连忙跑上前来,将他手里的一贯永乐通宝抢走,拿在手里把玩着,眼神贪婪的看向王任。 他叽里咕噜又说了一堆话,向导听后却脸色一变。 “他说什么?”王任感觉到了不对劲,因此询问起了向导,不过这时那向导却支支吾吾了起来。 “他说…他说……额……” “有话说话!”饶是王任的好脾气,也不由被这黑胖子的贪欲给弄得火冒三丈。 “他说要这样的十贯钱,另外还需要你身后的这群人充作他的奴隶……” “我入伱娘的!” 听到这句话,王任脸色阴沉,身后的海军兵卒直接骂了出来。 瞧见他们居然敢叫骂,那黑胖子立马吹响了口哨,庭院内的百余名兵卒一拥而上。 他们没有对峙,而是直接选择动手。 如果不是王任拉了一把那个向导,估计他就交代在这里了。 “我早说了不要来这里,他们都是野蛮人!” 向导被吓了一跳,王任身后的明军则是在瞬间结阵。 “给老子动手!” 王任甩开向导,拔刀便冲了上去。 木骨都束士兵的长矛无非就是木杆,尽管王任一行人没有携带长枪,但仅凭腰刀木盾也足够抵御他们的进攻。 不过随着他们将手中长矛投掷,几个倒霉的明军便因为仅身穿胸甲而被刺伤了手臂或大腿。 与此同时,木骨都束的士兵吹响了口哨,庭院里立马就有人点燃了狼烟。 “先撤!” 瞧见这一幕,王任下令且战且退,众人纷纷跳回船上,并一刀砍断了绑在木桩上的绳索。 没有了固定的绳子,沙船开始飘向海上,而木骨都束的士兵们则是不断投掷长矛,明军木盾不可挡,受伤者不在少数。 “回军!” 王任气得火冒三丈,便是他这般人物,也在刚才的交战中被刺破了手臂。 “还好,没有淬毒!” 向导检查了落在船上的长矛,庆幸长矛上没有淬毒,而跟着明军跳上船的几个木骨都束士兵也被明军手刃,尸首抛入海中。 其余人没有贸然追击,只是在岸上用弓箭和长矛威胁王任他们。 自下西洋以来,除了在锡兰有些狼狈外,王任还未曾这般狼狈。 此时此刻,饶是被军中称为“木愣子”的他也不由得想着报复回来。 很快,他率领受伤的明军撤向舰队,而舰队甲板上的郑和也看到了他们的狼狈模样。 “怎么回事?” “受伤了,肯定是被伏击了!” “娘地!敢打我们的人!” 一时间,甲板上许多将领骂声一片,倒是陈瑄稳重道:“先听听事情原委。” “靠上去,接他们上船。”郑和也脸色难看的给出军令。 很快,舰队向王任他们靠拢,并放下船梯,将他们接上了甲板。 “正使、侯爷,这群昆仑奴欺人太甚!” 回到甲板,王任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给说了出来,郑和与王瑄黑着脸听完了所有,将领们则是直接叫骂: “就应该穿重甲去,如果穿着重甲,便是来几百人也能砍杀!” “娘地,说这么多管卵用,郑和、侯爷,咱们出兵吧!” “出兵!” 一时间,将领们的声音在郑和耳边回荡,而坐船桅杆上的观测手也吹响了木哨。 “哔哔——” 木哨声响起,郑和立马走到船舷处,用望远镜看向了木骨都束的海关。 只见那里聚集了乌压压一片人,而郑和见状也开口道:“这里距离岸上多远?” “大约三里!”观测员大声回应,郑和不假思索道:“前进一里!” 刚才他已经看过王任走的位置了,不得不说摩加迪沙的水域还不错,起码不至于舰队搁浅。 “哔哔——” 在郑和的军令下,舰队群开始向着木骨都束的近海挺进,而这也给岸上的木骨都束士兵带来了骚动。 海上的渔船纷纷逃回岸上,海关的狼烟也越来越大,岸上的人数越来越多。 随着时间推移,两字时后郑和他们距离海关已经不足二里。 见状,郑和果断下令:“定射装填,目标木骨都束,距离二里,试射一轮,给我打光一个基数!” 尽管舰队的火药不是那么的充足,可这口气郑和也咽不下去。 “得令!!” 得到军令,诸将开始忙碌起来,海上十余艘宝船与三十余艘战船开始拉满舵,将船舷的防水板拉开,亮出了黑洞洞的炮口。 “全体都有,预备……点火!” 伴随着船舱内的百户官下令,炮手纷纷点燃引线,在引线燃烧的“嗤嗤”声中,所有人等来了那发泄式的炮声。 “轰轰轰轰——” 硝烟与炮声出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由于舰炮威力巨大,加上距离并不遥远,所以几乎在岸上木骨都束士兵听到炮声慌乱的第一时间,二十斤的沉重炮弹便砸入了人堆里。 “额啊!!!” 不管语言是否相同,可惨叫声是一样的。 二十斤的花岗岩炮弹在如此距离发射打出,仅仅一瞬间便砸穿了十数人,残肢断臂飞溅一地。 无需瞄准,那密集的人堆就是最好的靶子。 近千门火炮发作,那聚集起来的人堆几乎在一瞬间便被当场打死四分之一,剩下的人不是被吓到瘫软在地,便是被吓疯般的往身后狂奔。 “探查是否有礁石,若是没有,舰队推进,继续给我炮击木骨都束!” 眼看一轮炮击便得到如此成果,郑和连忙下令进军。 在他的军令下,沙船被放下,在近海找出了一条安全的航道,而舰队的火炮在此期间也未曾停歇,一边前进,一边炮击。 木骨都束国居住石屋,但这些石屋并不牢靠。 面对从天而降的二十斤花岗岩石弹,这些房屋往往挨上两次便会彻底坍塌。 一时间,整个木骨都束国乱作一团,所有人四下奔走,躲避着那从天而降的石头,都认为这是来自天神的惩罚。 至于造成这一切的那个黑胖子则是躲入了海关之中。 不过他的下场早已注定,因为海关的石屋是被重点关照的对象。 面对十数枚石弹的砸来,那石屋被击垮为废墟,将这黑胖子彻底活埋。 “王任!” “末将在!” 瞧见海关被击垮,郑和头也不回的喊出王任姓名,并黑着脸色下令道:“命你率领本部千户进行登陆,把罪魁祸首给我找到!” “末将领命!”虽然受了点伤,但憋了一肚子火的王任在经过简单处理后已经没了大碍。 他早早披上了重甲,如今郑和军令下达,他也不再犹豫,率领本部千户乘坐沙船向码头驶去。 眼看他们远去,郑和也下令停止炮击。 很快,那笼罩着木骨都束的“雷声”消失,许多木骨都束国人都跪在街道上,满身灰尘的向上天请罪。 不过他们请来的不是上天的宽恕,而是已经登陆木骨都束的上千披甲明军…… (本章完) 第400章 再议北征 “噼里啪啦……” 夜幕下,熊熊大火燃烧着着大半个木骨都束,呼啸的风将大火吹得飘忽不定。 火光映照的地上,无数伤兵被火焰缠身,一点点变为一具焦炭。 城池内外,几乎隐藏在黑夜中的妇孺们痛哭失声,看到家园被烧毁,无助地向着天空哭喊,却不想这场战争是谁先挑起的。 兴许他们应该庆幸,海军作为改制最彻底的军队,他们的纪律放在这个时代简直算作标杆,不然今夜的木骨都束将不会有一个活人。 “从今日开始,你便是木骨都束的国王了!” 火光下,站在宫殿内的郑和将一个黄金制作的王冠戴在了一個瘫软在地,裤裆湿润一片的年轻男人身上。 那年轻男人感受着戴在自己的头上,顿时便镇定了下来。 他的目光越过了郑和,看到了那个死在王位上的前任国王,而这时明军的向导也将刚才郑和的话翻译给了他。 闻言,这年轻男人立马变从先前的狼狈变成了一副献媚的表情:“是…是…是……” 郑和没有理这个男人,而是走出了那不过百来平的石制宫殿,站在了宫殿门口。 在他面前是正在搬运东西的明军兵卒,以及正在清点物资的海军吏员们。 “如何?” 郑和将手中的腰刀归鞘,负责清点的吏员闻言连忙展露笑容:“正使,这木骨都束的百姓虽然穷,但他们的贵族还真是富有。” “整个王宫的府库中,清点出了五万多石小麦,还有二十多箱金银铜钱,其中居然有开元、贞观、庆元和我朝的洪武通宝。” 吏员倍觉惊讶,不过郑和有向导的提醒在前,发现这些钱币倒也没觉得奇怪。 “折色大概多少?”郑和只关心价值。 “大概九万贯左右。”吏员的回答让郑和满意点头,光是这一笔就足以弥补今日作战的支出,并且还能有所获。 “留下五万贯上交给朝廷,剩下的均分参与此战将士。” “是!”听到郑和这么说,吏员们纷纷激动回礼。 他们也属于舰队的将士,按照这一笔的缴获,即便将领们拿大头,他们也能到手一贯。 要知道这一战明军几乎没有遭遇什么硬仗,不过两个时辰就彻底拿下了木骨都束。 两个时辰赚一贯,这钱也来得太快了。 想到这里,吏员们都不由得希望接下来的幔巴萨、麻林地等国都能像木骨都束这样骄狂自大了。 “万春!” “末将在!” 当郑和对四周叫嚷,很快一名千户官便从角落小跑而来。 他年纪二十五六,生得浓眉大眼,看上去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瞧着他,郑和吩咐道:“即日起,你便是木骨都束官场的千户官,带着你的弟兄在木骨都束留守一年,一年后会有人来换值。” “末将领命!”万春并没有什么不满,因为一年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算长,毕竟这次下西洋都快三年了,而且留守这里也就不用往南边去了。 算起来,顶多比主力舰队多停留几个月罢了。 “派出一艘三千料的福船和两艘马船,让他们从这里顺季风前往锡兰,如果能够抵达,就让他们一路前往大古剌,让大古剌走陆路送信给京城,请殿下为海军新增诸卫赐名,并派海军诸卫换值小西洋诸卫。” 郑和对身旁的吏员吩咐,吏员也将他的话尽数记下。 见状,郑和走出了王宫范围,扫视了一眼火光下燃烧的木骨都束。 那些尸体正在被明军搬运焚毁,避免此地爆发瘟疫。 “这地方干旱少雨还缺水,你确定要在这里设置官场?” 陈瑄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显然他刚刚才得知郑和对吏员的交代。 郑和闻言也颔首道:“就在这里吧,反正这里距离幔巴萨和麻林地不远,而且等到东洋航线开辟后,这个官场也就可以裁撤了,算算时间也就五六年罢了。” “相较于这里,我更在意昆仑角。”郑和提起了昆仑角,而陈瑄也摸了摸自己的短须: “那地方如果没有河流,耕种不了蔬菜,那我们想要去东洲就有些困难了。” “先遣队还能小规模的获取水果与蔬菜前往东洲,可舰队这数万人下西洋,想要补给前往东洲的蔬菜可不容易。” “虽然殿下说过昆仑角可以种菜,但我还是心里犯嘀咕。” 陈瑄的话,也道出了郑和的想法,不过郑和很快按下了这种忐忑,眼中只剩下了木骨都束的火光:“走一步看一步吧……” “怎么感觉耳根子有点烫。” 几乎是在郑和与陈瑄忐忑的同时,距离他们数万里外的南京城内,朱高煦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垂。 坐在春和殿内,经过近两个月的休整,朱高煦算是整理好了自己。 相较于他,朱棣自从徐皇后去世后便长守几筵殿,容不得任何人去劝他。 好在朝政还有朱高煦,因此也不至于乱做一团糟。 摸着发烫的耳垂,正当朱高煦想着谁在想自己的时候,一道身影走入了春和殿内。 “奴婢参见殿下……” 王彦的声音突然响起,而他的出现也让朱高煦愣了愣,随后才诧异起身:“我父亲……” “陛下请您与汉王、赵王前往西角门议事。” 王彦先一步回答了朱高煦,朱高煦闻言也从位置上走出来:“我现在就去。” 在西角门议政,这是朱棣在徐皇后离世后诏书中所做出的承诺,不过在过去的两个月里,朱棣几乎都在几筵殿和徐皇后的梓宫作伴,朝廷的政务依旧在春和殿这边进行处理。 现在他似乎精神了,那自己手头的工作量也就可以减轻许多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松了一口气,同时加快了脚步。 一刻钟后,他来到了西华门的不远处,并登上了宫城的马道,走入了西角门楼内。 在这里已经站立着夏原吉、郭资、黄福等六部尚书,以及解缙、杨士奇等七位殿阁大学士。 瞧到朱高煦到来,众人纷纷行礼,而朱棣的身影却没有出现。 朱高煦作揖回礼,而后走入楼内安静等待朱棣的出现。 过了两刻钟,朱高炽与朱高燧才急匆匆的赶来,其中朱高炽更是因为小跑而累得汗如雨下,气喘吁吁。 尽管朱棣严格要求朱高炽吃素,可架不住朱高炽把斋菜吃出来花样。 当下的他虽然比刚从云南返回南京时瘦了些,但依旧挺着个大肚子。 相比较他,朱高燧的身体素质就好太多了,脸不红心不跳的走到了朱高煦身后站着,还给朱高炽让出了位置。 瞧着他这举动,朱高煦满意点了点头。 如今娘亲走了,老三如果还是和以前一样肆意妄为,那他也只好像收拾齐王一样收拾他了。 就在朱高煦这么想着的时候,脚步声从西角门楼内的临时金台屏风后响起,朱棣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臣,参见陛下……” 众人毕恭毕敬作揖,同时都隐晦看了一眼朱棣,并不约而同的吃了一惊。 相比较两个月前,此刻的朱棣透露着一股说不清的气质,眉目间好似有一团化不开的阴鸷。 “平身吧……” 朱棣坐在了金台上,靠着扫视了一圈众人,目光在朱高煦他们三人身上停留了许久,随后才缓缓开口道: “召你们来,是因为我有些想法要与你们说。” 朱棣不再以“俺”作为自称,而是像朱元璋一样,改为了“我”。 此刻的他,倒是有几分朱元璋的感觉了,而这样的变化让众人心里一紧的同时,都不免担心了起来。 “皇后崩逝,我这两个月都在几筵殿回溯过往,不过今日我想通了,因此便不会继续逃避了。” “明日起,朝会在这里进行,工部明日开始着手重建大报恩寺及九层琉璃宝塔。” “这次的修建,按照宫阙规制,费用计钱粮银三百万贯,不追求时间,但要修的漂亮。” “另外,我听闻黔南的战事终于告定,春和殿是怎么安排的?” 朱棣将目光投向了朱高煦,朱高煦还在皱眉朱棣花费三百万贯修建大报恩寺的事情上,突然听到他询问,下意识作揖回礼,而后才反应过来回答道: “正三品以上武官都已经召入京中述职,并准备在抵达后于华盖殿设宴庆功。” “正三品以下武官,各自带领兵马撤回原驻之地,依照军功拔擢官职。” “参与此战的将士,朝廷已经拨二百万贯作为犒赏,阵亡的六千四百三十七名将士则是按照朝廷的抚恤标准,每人发放一百贯抚恤金,其家中若是有父母妻子,其妻若不愿改嫁,可凭借烈属身份,每年领取五贯抚恤金。” “若是其妻改嫁,则抚恤金由其父母领取,直至其子年满十六才结束发放。” “此外,军中还有一万三千余五十三名将士伤残退役,均发放一百贯退伍费。” 朱高煦交代了他对此次“平贵战役”的处理,但听闻普通兵卒的抚恤金和退伍费,解缙等人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可以说,仅仅抚恤这阵亡、伤残近两万兵卒,朝廷便需要拿出近二百万贯,并且往后每年还得固定开支近四万贯。 这样的待遇,便是连许多官员都未曾享受到,他们又何尝不嫉妒。 “算上战前调拨的钱粮,平贵花出去多少钱粮了?” 朱棣对朱高煦的抚恤政策还挺满意,不过他更在意国库的情况。 “支出近五百万贯,缴获近二百万贯。”朱高煦回答完,不忘提醒道: “当然,相较于缴获的钱粮,更重要的是朝廷从贵州清点出了近三百四十万人口,近两千万亩耕地。” “如今,大部分贵州土民都已经被迁往四川、湖广、广东、广西等地。” “算上从湖广、江西迁入贵州的百姓,贵州尚有百姓二百三十余万,耕地二千六十四万余亩。” “儿臣与六部经过盘算,决意给贵州蠲免三年,并每年发派五百万石粮食的政策,以此帮助贵州百姓早日恢复太平。” “大致在永乐十一年,贵州十六府中有十二府可以上交田赋,定额大约在一百七十万石左右,次年十六府均上缴田赋,定额在二百万左右。” 朱高煦将偏向贵州的政策也尽数说出,尽管三年投入一千五百万石有些“败家”,但相比较日后贵州每年二百万石的定额来说,这笔钱显然是肉眼可见能得到回报的一笔投入。 对此,朱棣自然没有什么异议,毕竟对于大明来说,每年定点向西南投入五百万石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不阻碍到他的计划就行。 “贵州的事情,依旧由太子看着办。” “北边三司新政推行如何?”朱棣表面是询问群臣,实际却是在与朱高煦交流。 这也表明,尽管徐皇后已经离世,但朱棣依旧没有改换太子的打算,朱高煦依旧是他心中最佳的继承人。 “北边三司的经过一年半的丈量清查,人口较洪武十四年增加四百余万,已有一千二百六十余万。” “耕地较之洪武十四年的《鱼鳞图册》,多出近五百万亩,合计有七千七百九十余万亩。” “相较人口,耕地的增长并不算多,不过人口之中有近百万是从江南迁徙而去,实际增长在三百万左右。” “这也并不奇怪,毕竟朝廷在洪武朝时,多以清查《鱼鳞图册》为重,而人口容易流动,当初官吏不足,无法统计周全。” “而今将户籍与就学资格绑定后,许多隐匿的百姓都会为了孩子上学而主动站出来,因此才能统计得如此迅速。” 就学资格和户籍绑定,这是朱高煦觉得统计人口最好用的办法,尽管扶持地方官学开支巨大,但在火车与打孔机发明以前,只有这种办法才能将大明的真实人口给调查清楚。 “三地官学投入钱粮大约有多少,新政诸地合计有多少?” 朱棣询问朱高煦,不过这次朱高煦没有自己说,而是斜眼看向了户部尚书郭资。 郭资见状,当即走上前来作揖道:“三省官学前期建设投入六十余万贯,当下维持三地官学的投入在三百六十万贯。” “辽东、渤海、大宁、四川、山东、山西、贵州、北直隶、河南,以及南直隶部分地区的官学维持需要投入八百余万贯。” 郭资的话,让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毕竟去年大明的税入也不过才三千多万贯罢了。 如今仅教育便要投入八百余万贯,几乎占比朝廷财政总收入的四分之一,可以说已经达到了极限。 想到这里,解缙等人正准备上疏,不过却被郭资提前道: “三地推行新政后,还有军队和屯田的变化,其中屯军基本裁撤为民户,战兵编入一个卫,在外戍边。” “如此一来,户部与五军都督府这边节省了大约三百万贯的屯军支出,也减少了六百万石的军屯籽粮收入。” 郭资如此一说,那基本就是增加了近百万贯的支出。 算上那八百万贯,便是九百万贯了。 面对这个数额,没有人能做到无动于衷,便是朱棣都不由看向了朱高煦: “太子,今年的岁入,你以为是积欠还是收入?” “若是下西洋舰队返回便是收入,不返回便是积欠。”朱高煦毕恭毕敬的回礼作揖。 “郭资……”朱棣看向郭资,郭资闻言不假思索道: “按照去年岁入,朝廷的田赋、商税、各课杂项应该折色为三千二百万贯。” “今岁五军都督府若是没有较大战事,应该维持在一千五百余万贯。” “官吏俸禄支出,大约在一千二百万贯,而教育又在八百万贯。” “算上吴淞江、运河、黄河、黄浦江等河道修葺的支出……朝廷今年大概会积欠六百万贯。” 郭资说着说着都不敢与朱棣对视了,朱棣闻言也是火大,皱眉看向了朱高煦。 积欠六百万贯是什么水平,要知道明末虽然明面上欠数千万,但其实每年都能维持在九百万两的积欠左右。 也就是说,还差三百多万贯,朱高煦就能和崇祯朝的积欠一较长短了。 不同的是,崇祯没有一个好爷爷,而朱高煦有。 “高皇帝留下的储备,还够朝廷如此负荷运转三年,因此陛下不用担心。” “此外,今年旧港、吕宋税收均有增加,下西洋的西仓中还囤积价值近五百万贯的香料。” “这些东西如果均匀散卖在各地,那朝廷今年即便无法保证收支均衡,也能保证不会动用各地常平仓、储备仓的太多钱粮。” “除此之外,明年郑和返航后,大约能给朝廷带来不低于五百万贯的收入,足够朝廷明年收入。” “待永乐十一年,贵州也会开始定额交税,陛下不用担心。” 朱高煦说罢,也刚好开始对六部尚书与七位殿阁大学士作揖道: “如今各省丈量田地都得到了成果,那定额也就该变一变了。” “明年四川增加五十万石,山西增加五十万石,交趾一百万石,北直隶增加六十万石,河南增加四十万石,其余不变。” 朱高煦主要对推行新政的几个地方增加税额,加上大多以北方为主,因此倒也没有谁出来阻拦。 解缙他们算了算,这次的定额增加之后,明年朝廷的定额将会达到三千八百万石。 折色过后,顶多也就能弥补一百多万贯的积欠罢了。 这么看来,新政的推行要么降低质量,要么就只能暂缓了…… 想到这里,解缙、杨士奇等人纷纷放松下来。 至于朱棣听到了朱高煦的话后,他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尤其是听到明年可以收入时,他更是站了起来,叉腰道: “沈国公王义巡忽兰忽失温的事情,我想想还是算了。” “区区五千骑兵,不足以威慑漠西的瓦剌三部。” “算算时间,朝廷自永乐七年来,已经两年没有对漠北发动战事。” “我想了想,皇后的梓宫一直停放几筵殿也不是事,因此我准备在下个月率领在京的肇州二卫、吉林二卫和羽林三卫护送皇后梓宫北上北京,将皇后梓宫安葬北京天寿山的长陵。” “安葬过后,我将在北京巡视几个月,明年正旦一过,户部与兵部便可以着手调派辽东与北平民夫、粮草输送镇虏卫。” “明年五月,我准备亲自点兵七万,民夫二十一万,自海喇儿向西发动西征,好好收拾一顿瓦剌三部,以此保住北方太平。” 朱棣的话刚刚说出来,朱高煦便觉得身旁窜过一道身影。 等他定睛一看,朱高炽却已经跪在了地上,双手作揖的抬头仰视朱棣:“陛下,漠北苦寒,母后又刚刚大行,您不宜远征啊……” 朱高炽的挑头唱反调是朱棣和朱高煦等人都没想到的,正因为没想到,所以朱棣才生气道: “我明年不过半百之数,漠北苦不苦寒,我比你这个没去过的娃娃清楚。” “老二,伱说说,明年北征是否可行?” 朱棣生气的都叫朱高煦老二了,不过这次朱高煦却不打算配合他,而是作揖道: “明年北征恐怕有些难度,朝廷需要等郑和的下西洋舰队返航才能评估钱粮是否充足,能否支持北征。” “好啊!”朱棣气笑了,扫视一圈道:“还有谁觉得明年不该北征。” “臣请陛下三思……” 朱棣这一问,夏原吉、黄福、宋礼、解缙、杨士奇等人便纷纷跪下,只剩郭资和朱高燧站着。 夏原吉几人是因为朱高煦表态了,因此需要跟着表态。 至于解缙和杨士奇、胡纶等人则是清楚皇帝一旦北征,那肯定会带着他们七个北上,届时他们又得吃一年的苦,有没有命回来都还两说。 “陛下,北部边疆太平七载,实属不该如此急切动刀兵,不如待郑和返航,再商榷是否北征。” 解缙隆声作揖,难得与朱高煦站到了统一战线上。 然而瞧着他们的模样,朱棣却气得牙痒痒:“好…好…好……” “满朝文武,就你们俩带头唱反调!” 他指着朱高炽和朱高煦,朱高炽见状缩了缩脑袋,跪着往后退了退,将朱高煦暴露在身前。 朱高煦瞧着老大的举动,心底暗骂之余,也不得不作揖道: “儿臣并非不赞同北征,只是不赞同明年北征。” “若是推迟到永乐十一年,那朝廷的钱粮会更充沛,北征路上也不容易出现补给短缺的问题。” “何况,郑和返航后将会带来质量上乘的燧石,届时可以大大提升我军战力,所以才会希望陛下推迟一年。” 朱高煦太熟悉朱棣了,听到有新式火器,朱棣立马就冷静了下来。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抹不开面子,轻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恭送陛下……” 朱高煦带头唱礼,群臣纷纷跟随,听到那唱礼声的朱棣差点没气得回头给朱高煦一脚。 好在他硬着头皮离开了,朱高煦免去了快三十岁还得挨打的下场。 尽管老头打不过他,但他真怕自己无意间反抗时把老头弄伤了。 当然,老头可以放过,但老大就不行了。 朱高煦皮笑肉不笑的回头看向朱高炽:“老大,你刚才挺能躲啊……” (本章完) 第401章 瓮捉野猪 “啪啪啪啪啪——” 同月,当朱棣的北征想法被拒的时候,位于朝鲜半岛东北部的密林之中也传出了炒豆子般的火枪声音。 “吁!” 数名骑兵勒马在并不宽阔的兽道上勒马,左右四名骑兵警惕看向左右的林中,为首的骑兵则是翻身下马,看向了中弹倒地的一匹战马。 中弹的马匹哀鸣,而它倒下的地方还躺着一具已经没有呼吸的尸体。 明军骑兵将他翻过身来,只见他头顶光滑一片,左右及脑后则是辫发垂肩,一副女真人打扮。 “是虏酋的人,搜寻他来时的踪迹,按照他的踪迹搜寻过去,一定能搜到合适行军的道路!” “是!” 骑兵回头吩咐,其余四个骑兵也纷纷小心的沿着兽道向前方探查。 大概走了一里左右,他们面前豁然开朗,一片平原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终于到这里了,到了这里,距离虏酋的城池也就不远了,王三你回去禀告侯爷!” 塘骑队长吩咐他身后的年轻塘骑,塘骑闻言也调转马头,向着来时的道路疾驰返回。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塘骑从兽道中一跃而出,面前是数以千计砍伐树木,挖掘树桩与树根的民夫们,以及少量负责护卫他们的骑兵。 塘骑纵马离去,一路沿着开辟出的宽阔驿道进发,直到一刻钟后他面前的民夫才开始慢慢变少,取而代之的是身穿鸳鸯战袄,上身穿戴胸甲的兵卒。 不多时,他来到了中军的位置,翻身下马将自己小队获得的情报告诉了负责统帅塘骑的千户官。 千户官得知消息,连忙将情报转告给了正在帐中休息的陈昶。 “你说距离这里不到五里就是双城北部的和州?” “是!” 陈昶询问千户官,千户官闻言也连忙点头。 见状,陈昶便对身旁的指挥使们开口道:“命令民夫们加把劲,今日若是能抵达平原处扎营,所有人赏钱二百!” “末将领命!”听到陈昶的话,指挥使们纷纷作揖应下。 很快,消息传到了前军的数千民夫耳中,而他们也更加卖力的砍伐树木,崛起树根了。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赶在黄昏前,挡在大军面前的十五里兽道被扩宽,许多树桩都被刨出。 尽管地上还坑坑洼洼,但终归能供大军行军了。 见状,陈昶下令全军急行军十里,大军仅用两刻钟便跑完了这十里路,并在来到平原后开始建设营盘。 与此同时,陈昶开始下令让塘骑在沿海搜寻巡弋的鲸海卫战船,同时根据己方方位,制定了向北搜寻建州中卫所在的任务。 这样的大范围搜寻,很快便让明军的塘骑搜寻到了北方的建州中卫。 由于不通兵法,猛哥帖木儿当下的遭遇倒是有些像他后世子孙努尔哈赤一开始发家的遭遇。 尽管手下有了两千多披甲士兵,但他的打仗方法还是和以前一样,无非就是以他为首,向敌军发动猪突进攻,宛若黑帮群殴一样。 他的这套办法,倒是确实挫败过不少深入山林的朝鲜军队,不过面对同样训练女真军队出身的陈昶,他就显得很可悲了。 他的塘骑大多在海阳城以外十余里的地方,因此当明军的塘骑出现时,整个海阳城都慌张了起来。 猛哥帖木儿得知消息,也连夜爬起来穿上甲胄,召来了那些与明军塘骑交手并侥幸逃回的小头目。 石屋内,留着地中海发型,四周编发为辫的猛哥帖木儿阴沉着脸询问跪在地上的几名小头目,在石屋内左右还有猛哥帖木儿的几个亲信下属。 “他们摸着黑牵马前进,被我们发现后,一开始有些乱,但后来就开始追着我们打,我们打不过就退回来了……” 几名小头目委屈开口,猛哥帖木儿听后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询问道:“他们的人数有多少?” “大概有几百人,比我们多了十倍,不然我们肯定能打过。”小头目吹嘘着自己遇到的明军塘骑数量,可实际上他们所遇到的塘骑只是一個小队,不过五人。 仅五名明军,就把他们几十个人追着打,这种话说出来,他恐怕会被猛哥帖木儿当场打死。 只是他们不曾想到,他们的这个谎话将会给建州中卫带来怎样的灾难。 “几百人?”听到这个数量,猛哥帖木儿摸了摸下巴:“应该是他们的前军,准备加固城防。” 指令下达,整个建州中卫的男女老幼纷纷起夜,点着火把将檑木、滚石准备好,甚至趁着夜色囤积了足够的淡水。 在猛哥帖木儿看来,几百人的前军后面,应该是数量三四千的中军,以及千余人的后军。 如果陈昶带来的兵马只是这个数量,那他相信自己可以击退陈昶,毕竟他上次就凭着五百多人击败了朝鲜的一千多边军。 明军虽然很强,但应该不会比朝鲜强太多,不然怎么会允许朝鲜一直存在呢? 以猛哥帖木儿的脑子,他想不通这个问题,所以选择守株待兔。 等明军攻城受挫,他再率领大军倾巢而出,把那个所谓的肇州侯陈昶打的屁滚尿流。 想到这里,准备了一夜的猛哥帖木儿便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陈昶也在昨夜的塘骑回禀中得知了建州中卫的战力,因此他在留下三千兵马留守营盘后,便亲率五百骑兵、三千马步兵和五千五百火枪手、炮手向建州中卫进发。 为了求稳,陈昶没有因为双方距离很近而下令急行,而是让民夫修建扩宽辽金前元时期遗留的驿道,并用石碾加固过后,才带着五十门野战炮与九千兵马进发。 不过二十余里的道路,陈昶足足走了三天,而这三天的时间里,猛哥帖木儿只是单纯的让麾下军队加固城防,同时让他们磨刀备战。 “呜呜呜——” 正午,随着号角声响起,通往建州中卫的驿道被全数拓宽。 为了防备被明军海军进攻,猛哥帖木儿所选的海阳城地址远离海岸五里,在他看来没有什么攻城器械能打到这么远的位置,也算是被他歪打正着了。 不过海上的火炮他能防御,但陆地上的就不行了。 当九千明军顶着烈阳出现在海阳城外并就地看法树木扎营时,海阳城内的猛哥帖木儿也登上了城头,看到了那乌压压一片的明军队伍。 “这么多?” 猛哥帖木儿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海阳城内那遍布的木屋,他怎么感觉陈昶带来的兵马都快比他的部众还多? “将军,我们怎么办?” “要不要出去打他们,毕竟我们有两千多人。” 站在猛哥帖木儿身旁,几个亲信纷纷开口,猛哥帖木儿也被说的十分心动。 就外围的几个头目汇报的消息来看,明军显然需要十倍数量才能击退他们,而自己这里足足有两千穿着甲胄的弟兄,那是不是代表自己可以率兵出城击败陈昶? “还是先守城看看。” 猛哥帖木儿压下了那份冲动,毕竟他并不熟悉陈昶,万一陈昶前几天派出的“前军”只是示弱,那他就着了陈昶的道了。 想到这里,猛哥帖木儿愈发坚定了自己先防守、再反攻的战术。 “这城池倒也不算高大,扎好营盘后,先想办法干它两炮试试强度。” 放下望远镜,陈昶没有猛哥帖木儿那么多心思,想的就是尽早结束战斗。 这几乎是渤海出身将领的通病,除了傅让、杨展、王瑄几人善于奇袭外,王义、张纯、陈昶等人都更偏向于以堂堂之阵,正面击破敌军,随后风卷残云般的解决对手。 这样的打法,遇到猛哥帖木儿这种想着防守反击的人,简直不要太契合。 在猛哥帖木儿那两千多兵卒的围观下,明军营盘搭建好后已经是下午,而这时五十门野战炮被挽马车拉向海阳城,不由引起了骚乱。 如果不是这五十名火炮后方跟着三千兵卒,他们甚至以为明军是准备来送礼的。 “哔哔——” 木哨声响起,三千人的明军队伍在距离海阳城一里外的地方停下脚步,并有条不紊的开始构筑火炮阵地。 五十门野战炮的炮口被调转朝向海阳城,并在两字时的忙碌后,随着陈昶的到来而下令开火。 “定射装填、距离一里,目标建州中卫,试射一轮,预备……放!” “嗤嗤”的火绳燃烧声响起,紧随而来的便是天崩地裂的炮声。 “轰轰轰——” 硝烟也炮声同时出现,海阳城头好似呆瓜的建州兵卒被突如其来的炮声吓得蹲下,而五十枚五斤炮弹也狠狠砸向了海阳城。 南边不足一里宽的海阳城墙由夯土和石块构筑而成,城高一丈三尺,厚七尺。 在猛哥帖木儿等人看来,这样的城墙已经足够坚固,他们的记忆中,没有任何攻城器械能攻破这样的城池。 然而,明军火炮的目标通常都是城墙上的垛口,而非墙体…… “嘭!!” “额啊!” “墙被打垮了!” 当铁炮弹砸在那由夯土和石块垒砌,不足一尺厚的垛口上时,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垛口,几乎在一瞬间便被打碎。 飞出的碎石击伤了不少人,更有甚者,倒霉的被打瞎了眼睛,哀嚎惨叫不断。 尽管五十枚炮弹只有十七枚命中垛口,可没有混入三合土的夯土城墙如何扛得住野战炮的威力。 “和我预估的不错,他们粮食短缺,即便筑城也只是简单的夯土碎石城墙,垛口十分脆弱。” 放下望远镜,陈昶胸有成竹的继续下令:“将所有垛口摧毁,让他们不敢上马道。” “是!”指挥使应下,继续开始下令火炮进攻。 因此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明军的火炮以一字时一轮炮击的速度在快速的清扫墙垛。 那些耗费了建州中卫女真人不少精力而筑城的墙垛,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被击垮大半,那速度让所有女真人瞠目结舌之余,也不断地疯狂逃窜。 战前还想着防守反击的猛哥帖木儿被明军的火炮赶下了马道,眼睁睁看着墙垛不断消失。 没有了墙垛,他们上城墙就成了靶子。 “快,趁他们炮击结束休息的时间,上去抢修墙垛,用檑木拦在墙垛之间!” 猛哥帖木儿气急败坏的下令,可四周女真兵卒都被明军炮击吓得瑟瑟发抖,根本没人敢上去抢修墙垛。 瞧着这一幕,猛哥帖木儿只能强行驱赶他们走上马道。 只不过他们耽搁的这点时间,已经足够让明军清理炮膛,继续炮击了。 “轰轰轰——” “跑啊!” 当炮声响起,好不容易被驱赶上城墙的近千女真兵卒又一窝蜂的跑下了城墙,把猛哥帖木儿气得想吐血。 当下的这个时代,除了强大的一些国家外,其它国家几乎没有防御射石炮的手段,更别提比射石炮设计更合理,威力更大的加农炮了。 如果海阳城是混凝土构筑的城池,陈昶估计他需要一个月才能拿下。 如果海阳城是三合夯土构筑的砖包土城池,陈昶估计他需要半个月才能拿下。 不过,当下的海阳城只是一个由泥巴和碎石构筑的城池,陈昶觉得只要自己付出代价,那一天之内便能拿下它。 “让民夫修建云车,明天便要用。” 陈昶对身旁的指挥使下令,随后便亲眼看着海阳城南边墙垛尽数被毁后下令收兵回营。 此时的天色已经偏近黄昏,陈昶并不觉得自己着急拿下海阳城,既然如此,那花些时间等待,以此保障己方兵卒安全更重要。 “铛…铛…铛……” 随着鸣金声响起,明军火炮阵地开始撤退回营,而等待许久都不曾听到炮声响起的猛哥帖木儿也带着被吓得不轻的弟兄,小心翼翼的走上了城墙。 上了城墙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 他们花费大半个月才构筑好的一里墙垛,在明军面前只坚持不到两个时辰便被完全摧毁。 瞧着这一幕,猛哥帖木儿吓出了冷汗,不过他的亲信却擦了擦冷汗,硬着头皮笑道: “将军,汉人只是仗着他们有这些武器才能打下我们的墙垛,比射箭和短兵,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 “对…对…”猛哥帖木儿下意识点头,毕竟现在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哪怕他想投降,也得看明军愿不愿意接受才行。 只是想到了投降,猛哥帖木儿就开始动摇了起来。 “要不要……试试?” 想到这里,猛哥帖木儿强装镇定道:“乌日根,你带几个人出城去,就说我们已经见识到了他们的厉害,想要投降。” “如果朝廷愿意,那我可以继续为朝廷戍边,日后也会听从朝廷的调遣。” “如果他们不愿意,你就说回来和我商量商量,然后我们晚上趁着夜色去袭击他们。” 猛哥帖木儿是想要投降的,不过直接说出来太打击士气了,因此他才想了这种两全其美的办法。 乌日根是个四旬的矮壮男人,他听到自家将军的话后,不假思索的便点头挑选了几个被吓得不轻的兵卒,用吊篮将他们吊下城墙后,带着他们步行前往了明军营地。 站在满是废墟的城头,猛哥帖木儿亲眼看着乌日根他们被明军的骑兵缴械并带入营盘内,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如果陈昶能接受他的条件,那他还能继续做自己的建州中卫指挥使,如果陈昶不答应,那就不要怪自己鱼死网破了! “你们的头人在想什么?” 明军营盘大帐内,脱下甲胄的陈昶在听完乌日根的话后,忍不住笑着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要知道他之所以来平叛,就是因为猛哥帖木儿不愿意和阿哈出、弗达哈他们一样迁入内地做指挥使。 现在这个猛哥帖木儿居然还想着在边疆当土皇帝,他以为他是谁? “好了,你去转告你们头人,要么接受招抚进入内地担任指挥使,或者领一个散阶和武勋享受富贵,要么就是等我明日破城,将其生擒。” 陈昶从容淡定的模样让乌日根自形惭秽,他只能硬着头皮抱胸:“我会将您的话转告我们将军的。” “退下吧。”陈昶靠在椅子上,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似乎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这样的骄傲,让乌日根不由心生怒气,转念想到了己方晚上的夜袭,不由得转怒为笑:“告退……” 片刻后,乌日根退出大帐,并被塘骑带出了营盘。 在他走后,陈昶才缓缓收起眼中的轻蔑,取而代之的是平日的沉稳。 他侧头看向军中的指挥使:“让弟兄们今夜着甲而眠,反正也只是辛苦这两日。” “这一仗打完了,赏钱我分文不取,都尽数发给弟兄们。” “末将领命!”听到陈昶的话,指挥使心生敬佩,并将此事在全军通传。 军中将士闻言只有高兴,毕竟着甲而眠并非睡不着,只是睡不舒服罢了。 但如果作为军官大头的陈昶不领赏钱,那他们这些底层兵卒起码每人都能到手近百文,这可不算小数目了。 面对这样的安排,当夜全军将士都听从将令,着甲而眠。 与此同时,得知陈昶要求的猛哥帖木儿也更加坚定了自己要夜袭的想法。 是夜乌云密布的环境,更是帮助了猛哥帖木儿的夜袭。 他带着两千披甲的男丁从北边走出,自以为无人发现,但实际上北门依旧有明军的塘骑。 因此他们才出城不久,消息便被传到了陈昶耳中。 “他还真敢来?” 陈昶发笑,转头对前来通报的指挥使道:“徐真,告诉三军将士,等待号角奏响,我们来个瓮中捉鳖!” “是!”徐真高兴应下,而三军将士在得知白日里被打得不敢出城的女真人试图夜袭后,也纷纷起身等待。 冒着夜色,猛哥帖木儿带着两千男丁就好像黑帮打架一样从密林窸窸窣窣的经过,那声音都惊起了不少飞鸟。 如此动静,即便没有塘骑,只要明军夜值的兵卒耳朵没聋,都能知道有人试图夜袭。 好在陈昶传告了三军会有人夜袭,让他们配合,不然夜值兵卒估计早就吹哨了。 因此面对这样的举动,他们只能假装眼瞎耳聋的看不见,甚至为了方便猛哥帖木儿,一些兵卒甚至走下了岗哨,表现出了营盘松散的情况。 “这汉人一点都不紧张,一定是以为我们白日被打怕了。” “正好借助他们的这个想法,今夜把他们全部杀光。” 猛哥帖木儿对四周低声吩咐:“等我的骨哨声响起,全军发起进攻。” “是!”众人低声应下,随后便安静了下来。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当子时到来,蹲在林边的猛哥帖木儿也觉得时间来到了。 “哔哔——” “杀啊!!” 伴随着骨哨声响起,两千多女真披甲男丁一窝蜂的喊杀着冲向了距离他们不足百步的明军营门。 那声势,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是想正面和九千明军对阵。 “杀!谁杀了陈昶,赐给他五十个朝鲜奴隶!” 猛哥帖木儿喊叫着,四周的建州女真男丁听到后宛若打了鸡血一样,发疯般的冲向明军营门。 营门的明军见状,连门都不关,便“慌忙”逃入了营盘内。 “哈哈!杀进去!” 瞧见这一幕,猛哥帖木儿更坚定了明军短兵不行的想法,带着两千多男丁一窝蜂的涌入了明军的营盘内。 只是当他们涌入营盘之后,他们才渐渐察觉了不对劲,因为营盘内的动静太安静了。 “呜呜呜——” 暗处,当陈昶看到猛哥帖木儿他们停住脚步,只有不到一半人涌入营盘内后,他便知道猛哥帖木儿反应过来了,因此当下他便决定吹响号角。 “杀!!!” 当号角吹响,喊杀声从四方传来,营盘之外的五百塘骑也从暗处杀向了营门外的一千多女真兵,营盘内的数千明军更是向着猛哥帖木儿他们杀来。 他们甲胄鲜明,脸上悍勇之色让人惊惧,许多从未见过这阵仗的建州男丁都忍不住的害怕了起来。 不止是他们,就连此刻率领他们夜袭的猛哥帖木儿,脑中也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娘的,中计了……” (本章完) 第402章 养倭为犬 “列阵!” “哔哔——” 营盘之中,随着陈昶沉稳开口,数千明军在木哨声中结长枪阵,步步紧逼。 “退出去!” 猛哥帖木儿望着那枪林徐幕而进的画面,连忙叫嚷着撤出营盘。 大量建州男丁跟随猛哥帖木儿开始后退,不过他们的撤退没有章法,就好像黑帮火拼过后作鸟兽散,毫无阵脚。 “呵……”陈昶瞧见这一幕便笑了出来,随即嘲讽起了南边的朝鲜军队。 “这朝鲜还号称东方强国,却不想连这种乌合之众都能把他们搅得鸡犬不宁。” 陈昶一边说一边摇头,同时心里记下了这件事情,准备在战后将消息传给自家殿下。 显然,朝鲜的武备下降严重,如今居然连披戴甲胄的这种乌合之众都打不过了。 “哔哔——” “噼噼啪啪!” 当木哨声响起,一杆杆火绳枪平举并射出铅弹。 在不到二十步的距离,明军的火绳枪威力无须过多赘述,即便建州男丁穿戴甲胄,却依旧被弹丸击穿甲胄,两千余建州男丁一下子栽倒不下二百人。 这一幕瞧着猛哥帖木儿头皮发麻,连忙高呼:“撤!撤快点!” 在他的催促下,建州男丁的阵容更加散开,许多人一走出营门便分散往海阳城撤退,而这样的松散阵型对于骑兵来说,简直就是待宰的鱼肉。 “杀!!” 五百明军骑兵不假思索的发起了冲击,在这好似郊游的松散队伍之中来回冲杀。 即便建州男丁穿上了大明的制式甲胄,可没有经过训练的他们,也不过就是强壮一些的普通人罢了。 面对五百骑兵的冲锋,以及从营门步步紧逼的数千明军,这两千建州男丁连一点有组织的自保都做不到,更别提反击了。 “看样子弗达哈的话是真的,当初去劫掠朝鲜集镇,他手下的兀狄哈女真人才是主力,要不然就凭着这群家伙的表现,朝鲜兵马也太过废物了。” 陈昶驱马走出营门,看着在海阳城前被五百骑兵分割绞杀的两千余建州男丁,根本提不起来任何兴趣。 “哔哔——” “都跟着我杀出去!” 猛哥帖木儿吹响了自己的骨哨,而四周的建州男丁听到骨哨声也纷纷朝他这边聚集起来。 这是他们常年在密林狩猎的本能反应,一旦听到骨哨声便代表发现猎物,随后便会冷静下来朝骨哨声处聚集。 不止是他们,关外的许多女真人都有这种反应,因此单论兵源素质来说,渔猎肯定是要比农耕要好。 毕竟猎手转兵卒,难度比农民转兵卒轻松太多了。 只不过再好的兵源,没有经过训练,那便是一堆乌合之众。 他们聚集起来后,明军的五百骑兵确实没有对他们发起冲击了,但跟在他们身后的明军混合步兵却配合骑兵,将他们包围在了平原上。 漆黑一片的平原上,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建州男丁只觉得口干舌燥。 在他们面前,数千明军举着火把将他们包围一团,唯一的缺口还有明军的骑兵在外游弋。 这样的压力,让身为头人的猛哥帖木儿都显得不知所措,更不要提普通的男丁们了。 “跟着我杀出去,就如当初我们攻破和州城一样!” 猛哥帖木儿为了鼓舞人心,选择亲自带头发起突围。 瞧见这一幕,陈昶哪里还能不知道谁是猛哥帖木儿。 他用马鞭指向猛哥帖木儿那模糊的身影,对左右吩咐:“吩咐下面的弟兄,别把他给打死了,我还准备把他生擒送给殿下呢。” “生擒他的人,我个人出赏钱十贯来犒赏。” “是!”指挥使徐真脸上笑容明显,与陈昶一样,他并不把猛哥帖木儿放在眼里。 很快,陈昶的军令在军中传达,谁都知道带头冲锋,腰间披着虎皮的那个女真人不能打死。 若是能生擒,那还能得到十贯赏钱,这可是笔不小的数目。 “杀!!” 猛哥帖木儿率领建州男丁开始了冲锋,依旧没有任何章法,完全依靠个人热血上头来冲锋。 这样的冲锋,在身经百战的辽东战兵面前,无疑是在送死…… “哔哔——” 明军的木哨声突然响起,猛哥帖木儿瞬间头皮发麻。 不待他反应,他便眼睁睁看着明军的长枪手蹲下,露出了中间平举火绳枪的火枪手。 “噼噼啪啪!!” 近千火枪手扣动扳机,只是一瞬间,栽倒的建州男丁不计其数,整支队伍的士气在这不到十步距离下被打崩。 “我投降!” “不打了!不打了!” “额啊!!” 一时间,整个战场哀鸿遍野,即便猛哥帖木儿率领他身边的数十名男丁冲到了明军阵前,可他们所面对的并非火枪手,而是挺身探枪的长枪手。 只是一個照面,七八个女真男丁被长枪顶翻,几名长枪兵甚至舍弃了长枪,拔出短刀便试图生擒猛哥帖木儿。 猛哥帖木儿手持双刀,在明军刻意的避开下,被放入了长枪阵中。 不待他挥舞几下双刀,便被五六名明军扑倒在地,好似过年绑猪一般,被五花大绑的绑了起来。 “侯爷,那猛哥帖木儿被俘了,那他的部众……” 徐真看到了被明军绑住的猛哥帖木儿,侧头询问起了对海阳城和当下建州男丁的处置。 “都是不错的兵源,而且迁徙人口到东海府并不容易,有他们在这里,开垦耕地会容易许多。” “反正他们也只是被猛哥帖木儿击败并收容的其它部落女真人,投降我们也不会有太大负担。” 陈昶评价过后,便见到了被五花大绑押过来的猛哥帖木儿。 此刻的他倒是很有活力,依旧在不断地挣扎,但这都无济于事。 他被带到了陈昶面前,陈昶瞧着他笑着用海西女真语道:“猛哥帖木儿,是谁给你的勇气,认为你能凭借朝廷给你的物资来反抗朝廷的。” “哼!”猛哥帖木儿不说话,冷哼一声。 陈昶也并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有文化的话来,毕竟就他行军打仗的本事来看,他顶不过就是一个草寇的水平罢了。 “押下去,拿下海阳城后连同他的妻儿老小一起送往京城,交给朝廷处置。” “是!” 伴随着陈昶结束话题,猛哥帖木儿如斗败的公鸡般被押走,而正面战场的两千建州男丁也在经过三轮排枪的洗礼后,只剩下了蹲下投降的数百人,以及躺在地上不断哀嚎的千余人。 明军将他们俘虏,能医治的就医治,不能医治的就将他们的尸体摆到了海阳城下。 翌日清晨,明军发起进攻,仅有不到三百男丁和六七千老弱的海阳城根本无法抵挡,城破战败…… “就这么被生擒了?” 六月初,拿着手中的奏疏,朱高煦颇有一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 他手中的奏疏,正是关于陈昶出兵与猛哥帖木儿作战的结果,以及招抚南边双城、合兰、和州等地细节的奏疏。 陈昶一如既往的将奏疏写的十分详细,其中关于猛哥帖木儿率领两千余人如何作战,更是写到了细节处。 除了猛哥帖木儿,弗达哈和阿哈出都十分配合,南边的和州和双城朝鲜军也早早将军队和移民撤走。 末了,陈昶除了附上四座城池的人口、耕地情况,还详细写到了他对朝鲜军队战力的怀疑。 曾经的朝鲜在十几年前,也是能拉出两万骑兵,数万步兵的东方强国。 那时候别说猛哥帖木儿这种草寇,便是驻扎在辽东的马云、叶旺等辽东明军将领都需要担心朝鲜是否会奇袭辽东。 而今看来,朝鲜军队在十几年的长治久安中,战力已经急速下降,被其引以为傲的边军,居然连明军草草装备的建州卫都打不过。 好在它足够贫穷,加上大明人口确实不能随便浪费,不然朱高煦还真有吞并朝鲜的想法。 朝鲜的人口最少有三百万,不过由于整个国家山多平原少,又缺乏足够的金属矿脉,因此整个国家不管是农业资源还是商业资源都十分贫瘠。 仅永乐九年间,其国内就多次爆发地方性的钱荒,以及地方性的粮荒,前往山东购粮的商船也随着大明对日市舶司的开放而逐渐变少。 一个没有贵重金属产出来作为主要货币,还需要不断进口资源的国家,朱高煦要是吞并了它,那才真的需要做好扶贫三百万人口的打算。 而且扶贫也就算了,以朝鲜的体量,不迁徙个百万人口,根本没办法在短期内同化它。 但如果朱高煦真的能随意迁徙百万人口,那他还不如把这人口投入到安南、云南和三宣十慰中去。 朱高煦给朝鲜的定位很清晰,那就是做大明的忠犬,为大明看好门户。 当下的大明北方的钱荒问题虽然得到缓解,但本质上依旧缺少货币。 大明的钱荒问题,在历史上一直到了嘉靖年间才得到缓解,而原因就是海外白银流入。 如今的朱高煦确实想要开采海外白银黄金,可大明朝的精力注定有限。 因此,他才会将小西洋划为民营贸易区。 不仅如此,他还准备将昆仑洲他所熟悉的几大矿区给绘制成矿图,借助下西洋的举动,把昆仑洲有金银矿的事情告诉各国。 靠近大明的吕宋、西南、澳洲等矿区,大明可以一步步的布局,但昆仑洲和美洲着实遥远。 因此不管是昆仑洲还是美洲,都可以扶持当地势力来开采黄金白银,做大大明朝的经济蛋糕。 传统儒家文化圈的国家,通常都会审时度势。 想要迁徙人口去昆仑洲是不可能的,但可以利用当地人口去挖掘金银铜矿,然而用可再生资源的手工商品与他们交换。 这一手段,就连后世的西方各国都受不了,只能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挖掘冶炼的真金白银流入中原,最后只能弄出一个鸦片来填补贸易逆差。 如果不是清朝防内大于防外的心理,不敢动员全国力量去对抗英法,那中国也不会从贸易顺差国变成贸易逆差国。 如今大明拳头大,那就应该抢占世界经济市场和人口,同时扶持昆仑洲和美洲本土势力来钳制欧洲。 朱高煦并不认为自己能统一全球,在他有生之年,他能吃下西南、东北、南洋地区,外加上西域,他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如果后世子孙能在这一版图上,借助日后可能研发出的火车,将版图扩大为实控三宣十慰,漠北、澳洲、河中地区,那就更为不错了。 至于朝鲜,如果不是西方入侵,它们将会在数百年的文化同化中,渐渐倾向并融入中原王朝。 对朝鲜和日本,朱高煦准备用文化来同化他们,对南方和西方就得文武并用。 这次的下西洋舰队航行返回后,一旦朝鲜得知昆仑洲本土势力孱弱,并且还有大量的金矿后,朱高煦可不觉得他们会好声好气的去雇佣当地人开采金银矿。 朝鲜与日本,本质上都是一个表面礼貌,内里肮脏的禽兽之国。 让他们在海外搞风搞雨,大明借助贸易来坐收渔翁之利,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当然,这个办法得建立在大明自身武力强大的局面下,不然很容易被噬主。 不过培养两条恶犬来时刻警醒自己,也不失为一个好事。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抬头看向了身旁伺候自己的亦失哈:“将东海府归入辽东府管辖。” “另外看看今年天下有多少罪犯,只要确认不是冤案,尽数发配东海府。” “大约……”亦失哈想了想,随后走到了书架上,将刑部交上来的文册翻看后才回禀道:“九千余人。” “尽数迁徙。”朱高煦不假思索的吩咐,随后便低头处理起了奏疏。 自从上次朱棣想要北征的消息被婉拒,了解了燧发枪原理的他也不提什么北征了,只是让朱高煦在弄出制式的燧发枪后交给他看看。 除此之外,朱棣每日在西角门也会处理百五十份奏疏,剩余能分到朱高煦手中的,大约是平均百四十份左右。 如此既满足了朱棣了解朝政的心思,也减轻了朱高煦自己的理政压力,两边都很满意。 “殿下,沐阳伯胡纶求见……” 忽的,殿门的班值太监作揖开口,朱高煦也抬起头来:“宣!” 在他的召唤中,胡纶走入殿内,并往偏殿走来的同时唱礼:“殿下千岁……” “无事不登三宝殿,西厂有什么消息?”朱高煦开门见山,胡纶也躬身道: “驻日百户所探查到了消息,足利幕府的将军足利义持似乎准备单方面结束与朝廷的君臣关系,不过市舶司却可以保留。” 足利义持依旧做出了和历史上一样的选择,不同的是他没有结束与明贸易,但这想想也不奇怪。 对日市舶司的税收已经在幕府财政体系中占据了一个不小的份量,如果结束市舶贸易的关系,那幕府将会减少一块收入。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足利义持如果真的敢中断贸易关系,那即便是支持他废除君臣关系的臣属们也会反对,他将陷入孤立无援的局面。 “关西的守护们没有表示反对吗?” 朱高煦询问起了胡纶,毕竟关西各国守护也是吃到了市舶贸易好处的人。 “反对了,不过足利义持似乎正在和他们谈判,执意要结束日本与朝廷的君臣关系。” “而且这恐怕只是第一步,他应该看出了朝廷的计划……” 胡纶毕恭毕敬的将自己所掌握到的情报和分析说出,朱高煦闻言也眯了眯眼睛。 当下的市舶贸易已经形成了一个经济闭环,大明贩卖往日本的商品,除了贵族们需要的绸缎、瓷器以外,还有中层武士们需要的茶叶、糖类、绢布、稻米,以及底层百姓需要的粗粮。 这点,朱高煦在足利义满还没死的时候就调查了清楚。 例如当下石见地区,当地有近三万矿工在为各国守护开采银矿,而他们一天的工钱是十文,而十文能买到两斤从宁波贩往日本的蜀黍、糙米等粗粮。 因为田少、产量小,经过精加工处理的稻米,对于一般的日本老百姓来说,是高不可攀的奢侈品。 在大明普通的百米,到了日本便称为“银舍利”,这个雅称把白米提升到佛家舍利子一样的珍贵程度,是只有贵族和武士才能吃到的存在。 不过如今,即便是白米,矿工们也能偶尔吃上一顿,因为它的价格是每斤十文。 当下大明与日本的贸易中,输入最大的毫无疑问是粮食。 从宁波前往隐歧的官营商船,十艘起码有七艘是粮船。 仅去年来说,江南地区向日本输送了近二十万石粗粮和十万石白米,换回了价值三十多万贯的白银,占据贸易总额的两成半。 这还是担心粮食在海上会受潮,特意挑选的顺风季节,能在不到五天内将粮食运往日本的情况。 当然,其中翻船沉没的粮船数量也不少,往往是起运五十万石,能送达的只有三十万石。 但即便如此,换回的白银却能在市面上买到近百万石粮食。 在没有大灾之年的情况下,适当向外输送粮食,保持大明部分地区粮价不至于太低而伤害到农民利益,还是很有必要的。 并且除了粮食以外,粮食酒也是大明出口日本的一项重要商品。 每年仅米酒,就能为大明带来十几万贯的收入,其它的各类商品更不用多说。 双方的市舶贸易才维持了七八年,大明的商品就已经占领了日本的绝大部分市场。 尽管期间也有商人去找关系,诉说当下日本商人的困局,但真正有背景的商人,早就拿到了各国守护赐予的勘合符。 可以说,现在日本最高级的商人,就是为各国守护充当二道贩子的商人。 足利义持已经察觉到了这样下去会对日本本土的商人和经济造成伤害,然而却没有多少守护愿意停下。 放在之前,他们收税还得维持一个行政班子才行,如今却根本不需要。 各地开采的银矿将被他们拿去隐歧市舶司贸易,贸易带回的商品价格则是在提高过后,高价贩卖给出卖体力的农民与矿工们。 发给矿工们的工钱,就这样被他们收回囊中。 长期下去,这样肯定会出现问题,但架不住这钱来的太快,生活来的太滋润。 曾经昂贵的米酒,如今他们可以大口大口的喝着,即便打翻在地也不心疼。 所谓的银舍利子,武士们几乎可以做到天天吃,并且还有来自大明的红糖、白糖所制作的甜品。 即便知道自己的经济正在被架空,但谁都停不下来。 足利义持想要结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实力。 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朱高煦靠在椅子上思考了一番,随后才缓缓开口道: “让你的人去和关西的各国守护接触,将足利义持的想法告诉他们。” “另外告诉关西的各国守护,只要他们愿意团结在大明周围,那这笔生意依旧可以继续下去,大明也不会出兵干涉他们内部的问题。” “如果真到了需要流血的时候,我希望他们能支持足利义嗣,大明也将会给他们相应的回报。” 分割关西和京畿、关东的关系,这是朱高煦计划的第一步。 只要关东不干涉,仅凭京畿的力量,顶多只能和关西抗衡,而一旦明军加入战场,足利义持的败亡便是指日可待。 等他一死,朱高煦就可以利用足利义嗣来收复京畿地区的各方势力,然后联合京畿与关西的势力,彻底将天皇一脉传承到足利义嗣身上,让所谓千年不曾更换的天皇一脉终结。 即便届时关东地区的各国守护不愿意,他们也绝不是足利义嗣的对手。 一旦足利义嗣当上天皇,自己就可以扶持同样亲明的足利义教为幕府将军,届时将军和天皇都是足利家的人,日本的各国守护即便不说,心里也会产生不满。 足利家获得了权与名,自然不愿意那么轻易放手。 想要继续维持统治,便需要依靠外力,而大明便是这个外力。 只要维持百余年,日本就会和朝鲜一样,成为大明手中牵着的忠犬…… (本章完) 第403章 远洋昆仑角 “唉,这次走了,真不知道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了……” 七月、滚滚长江畔,背负双手的朱高炽唏嘘几声。 自昆明来时的肚腩已经不见,整个人都瘦的有几分匀称了。 只是他这悲伤的气质没持续太久,身后便响起声音:“你别回到封地就继续吃胖就行。” “啊?”朱高炽听到这话,连忙回头看向身后的朱高煦,一脸幽怨: “老二,你是知道的,我就这点爱好……” “你可不止这点爱好。”朱高煦白了他一眼:“汉王府有多少女人,我和爹比你还清楚。” “啊?”听到这话,朱高炽脸被弄得通红: “咳咳,男人无非就是酒色财气,你懂……” 朱高炽想说朱高煦也懂,只是他想了想,他似乎的确没怎么看到朱高煦喝酒弄财,妃嫔倒是很多,但听说他也玩得不是很频繁。 至少比起自己动辄三五人大被同眠来说,朱高煦算是保守的了。 “这次回去,沿途应该会有不少变化,大哥若是有心,可以记录在信,让人传书给我。” 朱高煦拍了拍朱高炽,望着他这稍微匀称的体型,也不知道这体型能撑多久。 “老大,走了!” 船上,朱高燧伸出个脑袋来叫嚷,朱高炽闻言立马急了,看向朱高燧斥责道:“你瞧瞧你,怎么说话呢,大哥都不愿意叫了?” “快动身了,大哥!”朱高燧无奈,只能补充一句大哥。 来说来时的他们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难过。 离京的要求是他们自己提的,因为老头子实在太能折腾他们了。 朱高炽只能吃素,朱高燧不能娱乐,而且两人还不能沾女人…… 可以说,朱棣的这些要求,简直要了两兄弟的老命。 原本朱高炽是觉得提早回封地,回到自家府上偷偷吃喝娱乐,老头子应该不知道。 可朱高煦这话,直接击碎了他的幻想,他只能另寻地方偷偷吃喝了。 “你这贼眉鼠眼的想什么呢?” 朱高煦嫌弃的看着朱高炽,朱高炽闻言立马摆手:“去去去,哪里有说自家大哥贼眉鼠眼的?” “算了。”朱高炽暂时想不到,也就没继续想下去,只是对朱高煦道: “这京城只有伱一个人了,爹要是还想北征,你就劝劝他,漠北苦寒……” “大哥,你去过漠北吗?”朱高煦一句话,把朱高炽噎的说不出话来。 “只要爹是夏季去,漠北水草肥美,那就不会有大问题。” 朱高煦为朱高炽科普着他们这群传统儒生印象里的漠北情况,并补充道:“此前你就藩云南前,旁人还说那里是蛮荒之地,可你自己说,云南怎么样?” 朱高炽摸了摸自己已经不存在的双下巴:“还挺好的,和你说的一样,四季如春。” “那不就行了?”朱高煦摇头道:“爷爷早就说过,不要死读书,你们印象里的漠北只是书本上,而非现实。” “这次你回昆明,你我兄弟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自己照顾好身体吧,我可不希望看见你走在爹前面……” “你这是咒我还是干嘛?”朱高炽觉得有些晦气,毕竟老头子都快五十,自己才三十一正直壮年呢。 “不和你聊了,怕被你气死,走了走了……” 朱高炽好似耍小脾气的走上了船,朱高煦也瞧着他的背影,嘴角挂着抹笑。 片刻后,大船驶出了江东门码头,渐行渐远,而朱高煦也在叹气一声后,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在朱高炽、朱高燧乘船远去的同时,一支庞大的舰队也靠近了一处凸出大陆的长角上。 “这里就是昆仑角了吧?” “按照路程来说,应该就是这里了!” 长风破浪,站在坐船甲板上,眺望那蔚蓝一片的大海,郑和与陈瑄带着难以言表的情绪展开了对话。 航行近三年,他们总算抵达了这次远洋的终点。 “陈佐、王任,你们各自分出战船,去看看是否如殿下所说,好望角附近有适合停泊的天然港口。” “是!” 陈瑄下令,陈佐与王任也各自应下,随后前往了其它战船,将舰队分散,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郑和他们没有继续行动,而是收起了风帆,等待陈佐他们带来消息的同时,也不免评价起了这两个多月的航行过程。 “殿下居然让你带他们去找黄金和白银,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为什么不让我们自己人去找。” 陈瑄的话带着几分埋怨,郑和闻言却无奈摇头: “我也不知道,但殿下说的也有道理,不给藩国和民营的商帮一些甜头,他们如何会继续支持朝廷下西洋?” 两個月前,自木骨都束出发的郑和他们在抵达麻林地后,便开始率领各国商人、大明商帮的商人在当地探索起来。 经过交流,他们这才发现在昆仑洲的许多河中可以淘出不少金沙,而有金沙就代表有金矿。 这则消息传播后,各国商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郑和,因为下西洋舰队是有随行矿匠的。 只要派出矿匠,那他们就有可能找到矿山,而那可是金矿的矿山,价值何须言语? 郑和假装很为难的样子,最后在收取了各国商人与商帮不少贿赂后,终于点头让矿匠前去搜寻金矿。 不过由于舰队的任务是下西洋,因此郑和在留下一千兵马护卫各国商人与矿匠后,便与陈瑄一路南下,向着好望角进发。 陈瑄的抱怨并非是郑和派出矿匠,而是那些矿匠早就有了郑和的指点,并且已经知道了什么地方有金矿,什么地方没有。 看山点矿,整个大明朝有这能力的,只有坐在春和殿内理政的朱高煦。 关于朱高煦是怎么知道昆仑洲有金矿的,这点陈瑄不想也不敢知道。 他只知道,如果这份金矿的地图交给他,那他这次返程后,一定会请求在昆仑角设置宣慰司,而非一个单纯的官场。 只要设立了宣慰司,再加上当地金矿的诱惑,陈瑄不相信会有人拒绝这份诱惑。 然而就当下朱高煦的意思来看,他并不准备插手昆仑洲的事情,而是要将昆仑洲的事情交给民间的商帮和各藩国去做。 这在陈瑄看来,简直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设置宣慰司倒是简单,可我们的人终究太少,来到这边怎么开采金矿?” 郑和叹了一口气,与陈瑄说道:“岂不是要效仿吕宋之举?” “那……”陈瑄犹犹豫豫道:“那也是为了朝廷,没办法……” 吕宋金矿如何开采的,陈瑄和郑和他们心知肚明,但这种话没办法放到明面来说,一旦被江南的官员知道,他们估计又要开始表现自己的‘君子之风’了。 吕宋如此,那昆仑就更不用多说了。 “没办法是没办法,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好处若是都被朝廷占据了,那这份好处必然长久不了。” “殿下之所以设小西洋为民营贸易区,为的恐怕就是这昆仑洲之矿。” “你想想,锡兰和满剌加都在我们手中,有这两个海关在,除非有人花费大力气走陆路,不然绝对躲避不了朝廷的盘查。” “开采金银矿无所谓,但该交的矿课一定得交。” “用诸藩与民商的力气,来充实朝廷的赋税,这何乐而不为?” “我觉得殿下说的很好,先吃下眼前的,再图谋未来的。” 郑和搬出朱高煦曾对他说过的话,陈瑄闻言也明白了:“你是说,南洋为眼前,而昆仑为未来?”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并且你别忘了我们还有南州。”郑和提起了南州,这让陈瑄眼前一亮。 确实,相较于昆仑洲,南州距离大明更近,只不过由于洋流和季风问题,想要从北边前往南州并不容易。 不过不容易归不容易,相较于前往昆仑洲,南州便容易许多了。 “算了,我还是管好舰队的事情吧。” 陈瑄也知道自己玩不转这些,倒不如老老实实听令。 郑和见状,脸上露出笑意,便与陈瑄讨论起了这一路上的一些趣事。 二人说说笑笑间,被派出的战船们也开始陆续返航,并带来了一则好消息。 昆仑角旁边确实有一处天然海湾,并且可以停泊三千料以下的战船。 只要稍微修理一下海岸,那五千料大船也能靠岸停泊。 不仅如此,这处地方气候还算湿润,可以种植作物和蔬菜。 “殿下真是料事如神。” 从陈佐口中得知岸上的情况后,陈瑄感叹一句,便与郑和他们换成三千料的大船,径直驶向了那处天然海湾。 隔着老远,他们便看到了许多植被。 一开始陈瑄还有些警惕,担心它们会和交趾、南洋一样,有不少疟疾和蛇虫鼠蚁在其中。 然而随着他们登陆那片白色沙滩,他们这才发现这里并没有太多树木,不过植被还算丰富,是他们并未见过的一种气候。 “不是雨林气候。” 自从朱高煦撰写了《气候学》书籍,这本书便成为了海军将领们必须学习的几种书籍之一。 在此之前,陈瑄并没有接触过地中海气候,而《气候学》也没带在身边,所以他也判断不出这是什么气候。 “看看有没有水源。” 郑和走在陈瑄身旁,在打量四周的同时,也开始在一些泥土较多的地方尝试用空心杵打入土中,深入三尺后再取出,触摸其尖端的泥土。 “还算湿润,应该能打出井水。” 挤出铁杵的泥土,郑和满意点头,随后让人打井并修建营盘。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海上的明军开始渐渐登陆岸上。 由于分兵护送商帮去探矿,加上在木骨都束也留下了不少兵马,因此抵达此处的明军数量只有不到七千人。 虽然人数不多,但想要修建一个营盘并不困难。 船上的石灰石、铁矿粉、黏土都是现成的,海上也有细小的石块和海沙。 尽管海沙不是最佳材料,但地方简陋也没有办法了。 不多时,防风墙修建完毕,明军也开始搭建帐篷,并打出了一口口水井。 尽管当地植被并不丰富,但地下水的资源却并不少,向下掘井不过一丈六尺,便开始涌出地下水。 十三口井,不仅能满足当下军队的用水,也能为留在此处的官场官兵留下可以种植作物、浇灌蔬菜的水源。 “明日七千人分出五千人,又细分为五十队,从各个方向向北搜寻,看看有没有土人的部落。” “如果有,那不要发生冲突,让向导试试可不可以沟通,与他们换取足够的蔬果。” 大帐内,郑和吩咐着军中七十余名千户官,同时对陈瑄交代道:“海上分出一千人,沿着海岸线向北搜寻,看看有没有可以换取蔬果的部落。” “另外确定一下,《洋流图》和《季风图》有没有问题,需不需要做出修改。” “是!”众人作揖应下,短暂休息一夜后,便按照郑和的军令开始执行。 至于郑和则是留在原地,继续用船上为数不多的材料修建官场。 舰队从一路南下与部落交换物资,当下船上的物资足够他们这七千人在此生活三个月。 不过郑和不可能把三个月的物资都吃完,因为他还要在这里留驻一千人来维持官场。 因此他准备花费一个月时间修建好官场,开垦出一定数量的熟田,然后率领主力踏上返程,将剩余的物资留给官场官兵。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三天时间内,许多步塘都开始返回。 事实证明这块地区确实有其它民族的生活,他们虽然是黑人,却与其它地方的黑人不太相同,肤色偏黄,面部特征也接近中南半岛的一些人种。 他们的数量大概在八千人左右,身高在四尺五寸到四尺七寸(145cm~150cm)之间。 他们以采集和狩猎为生,却也会圈养牲畜。 面对突如其来的明军,他们大多十分警惕。 尽管语言不通,但在双方手舞足蹈的比划下,双方算是了解了对方的大致想法。 他们对于明军的甲胄、兵器、布匹很感兴趣,并想用自己的牲畜与明军进行交换。 郑和得知消息后,便让人将船上数量不多的布匹制成简单的衣物,并让船上的工匠打造了一批刀枪长矛和铁锅,让下面的人带着这些东西区域当地人进行沟通,并根据他们经常说的词汇,将他们称呼为克桑人。 明军与他们交换的牲畜有牛、羊,并且他们还送上了许多他们捕猎抓到的牲畜。 高有丈许,头有双角的基林(长颈鹿)被明军以为是传说中的麒麟。 黑白相间,长相似驴似马的生物他们也不知道叫什么,但被带回营地后,郑和为它赐名为花福禄(斑马)。 除此之外,还有长有二尺长角,类似山羊,却留有马尾的牲畜,它则是被郑和称为马哈兽(直角大羚羊)。 末了,还有身材高大,可并不会飞,只懂得奔跑,一个蛋有人头大的鸟。 由于它可以经过训练后,乘骑一些体重较轻的人,所以郑和将其称为鸵鸡。 得知这些牲畜可以换东西,当地的克桑人纷纷去捕猎,给郑和带来了许多奇珍异兽。 由于数量太多,加上好奇,所以郑和让人将它们处理并端上了餐桌,不过这些牲畜的味道并不怎么样,因此郑和也只是留着,准备带回去给大明的君臣们看看。 如此耽搁了接近二十天,陈瑄率领的一千人才乘船返回了被郑和命名为昆仑官场的码头。 相较于他们离开时,此刻的的昆仑码头已经初步修建完成,用石头垒砌,浇灌上混凝土的码头足以容纳五千料的船只,不过只能容纳三艘。 “怎么样,西边沿海有部落吗?” 得知陈瑄回来,郑和立马就去海边迎接了陈瑄。 陈瑄黢黑的脸上露出笑容:“有些部落,不过语言不通,但通过手脚比划,我们还是能进行贸易的。” “他们对我们的兵器和衣服、甲胄比较感兴趣。” “甲胄不能给他们,但兵器和衣服可以。” 陈瑄说着,郑和也松了口气:“我们遇到的和你们遇到的差不多,而且已经建立了基本的交流和贸易。” “走,我带你看看他们送来的奇珍异兽!” 郑和说着,便拉着陈瑄走向官场。 此时的官场已经被丈许高的夯土城墙围了起来,由于材料不足,除了水井和排水渠、码头使用了混凝土外,其它都是用简单的泥土夯实,连三合土都不算。 即便如此,它也足够应对当地人的袭击了。 “那是什么?!” 陈瑄被吓了一跳,指着城墙上探出脑袋的一个奇怪生物一惊一乍。 “那是麒麟,走我带你进去看看。” 郑和抓住了陈瑄的手,带着他走进了那面积不大的官场内。 与其说它是官场,倒不如说更像是动物园,因为里面被关押着许多奇奇怪怪的生物,其中从一丈到两丈多高的麒麟更是让陈瑄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这些东西我准备带回大明,给庙堂上的君臣,以及南京城的百姓们看看。” “我听说他们这里还有一种更高大的大象,并且犀牛数量也不算少。” “你看看,这些就是它们的象牙和犀角。”郑和带着还未回过神来的陈瑄走到了官场的土屋内,里面摆放着许多象牙、犀牛角和不少皮毛。 那象牙,比陈瑄在安南见过的大象象牙还要大,仅这么一对便价值千金。 “这么多东西……” 陈瑄回过了神来,感叹之余又伸出头去,瞧见了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各种野兽。 “这些东西能活着回到大明吗?” 走海运运送牲畜十分困难,便连明军的马匹都死了许多,最后还是在忽鲁谟斯缴获补充才能维持到现在。 尽管野兽比马匹的适应力强,但陈瑄还是担心这些野兽无法活着前往大明。 郑和闻言点了点头:“我也有些担心,因此我准备每种带二公四母前往大明,看看能有多少能带回去。” “对了!”郑和想到了正事,因此便放下手中那沉重的象牙询问道:“洋流和季风探查如何?” “有些变化,但不是特别大,图纸已经矫正过了,就是我们没有亲自前往东洲,担心……”陈瑄欲言又止,郑和听到他的话也有些沉默。 片刻后,他才开口道:“殿下给我们的地图从未出过错,即便有也只是瑕疵罢了。” “我相信殿下,因此东洲是一定存在的。” “王任那边我会吩咐,这几日我们和那些部落交换了不少物资和果蔬,足够王任他们航行两个月,同时昆仑官场这边也还囤积着足够一千人吃八个月的物资。” “即便王任没有发现东洲并返航,昆仑官场的物资也足够他返回麻林地补充,而后走木骨都束前往锡兰。” 郑和把可能发生的事情都预料到,并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他不相信自家殿下会在这种事情上出错,而陈瑄见状也点了点头:“那我让人去叫王任过来,他在营地里面吗?” “他在!”郑和点头并坐在了土屋内的椅子上,陈瑄见状也安然入座。 过了片刻,王任被人带进了官场内的土屋,并在进屋后主动作揖:“千户官王任,参见正使、平江侯。” “王任……”郑和作为正使,出使东洲的事情自然由他开口。 由他牵头,陈瑄也将昆仑洲西海岸的事情说了个大概,并拿出了经过他矫正的海图给王任翻看。 “这次任务很艰巨,我准许你拒绝,也准许你在航行路程中途返回。” “若是你能发现东洲,并在东洲站稳脚跟,那我向你保证,朝廷起码会给你一个卫指挥使的正职,以及正三品的世袭散阶。” 郑和说出了其中难度与奖励,王任听后攥紧了手中的海图,没有半点犹豫的拱手作揖: “末将愿意率军前往东洲!” “好!”听到王任的话,郑和与陈瑄高兴起身,将他扶起的同时开口道: “你军中弟兄凡是前往东洲的,不管成功与否,都拔擢三级,赐正五品散阶。” “若是有人不愿意去,那也不强求,我就不信这七千多人找不到一千个敢去东洲的。” “是!”王任感受到了这任务的重要,当下也不再逗留: “既然如此,那末将现在就去挑选先遣的千户队员。” “去吧!”郑和拍拍王任肩膀,随后便看着王任转身走出了土屋,身影渐行渐远。 瞧着他的背影,郑和也松了一口气,而一旁的陈瑄也摸了摸自己的短须,患得患失的感叹道: “我们…也终于可以回家了……” (本章完) 第404章 怨种父子 “天下古今事物散载诸书,篇帙浩穰,不易检阅。朕欲悉采各书所载事物类聚之,而统之以韵,庶几考索之便,如探囊取物尔……” “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修辑一书,毋厌浩繁。” “今敕命太子少师姚广孝,殿阁大学士解缙、礼部尚书送礼监修,及侍郎孙铖重修。” 永乐九年八月中旬,随着朱棣的圣旨在西角门宣读,没有任何预兆,朱棣突然下达了他念想了近十年的修书工作。 动作之快,便是连在春和殿理政的朱高煦都没反应过来,旨意便已经下达。 因此,当朱高煦急匆匆赶到西角门的时候,朱棣早已脚底抹油,溜回了几筵殿。 等朱高煦赶到几筵殿的时候,便见到了抱着自家娘亲梓宫,肩膀一耸一耸的老头背影。 “妹子,我今日算是完成了爹生前的一个愿望,只希望高煦不要怪罪我啊……” 朱棣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朱高煦一只脚跨入几筵殿的时候说出了这句话,很难不让人瞎想。 “您怎么又扯到我爷爷身上去了?” 朱高煦无奈的瞧着假哭的朱棣背影,只是等朱棣回头,他这才看到了朱棣眼角的泪花。 “真哭了?” 朱高煦愣了下,凑上前瞧了瞧,朱棣却连忙擦了擦眼角:“风大,迷了眼睛……” “风?”朱高煦看了看一副灵堂模样的几筵殿,所有的东西都安静的挂着,纹丝不动。 “老二啊,你得成全我和你爷爷,爹知道没和你打招呼,这事情不好,不过这修书也废不了多少钱。” “况且有孙铖监督着,你放心,爹不会弄得太大的。” 当朱棣一开口,朱高煦就已经猜到了这老头想说什么,他太熟悉这厮了。 果然,听完他所说的这些话,朱高煦白了他一眼:“我爷爷怎么又扯进来了?” “您要是闲着没事,扯到我爷爷身上,等明天我就去孝陵给爷爷奶奶磕头,让老人家从下面给您托梦。” “诶!没大没小的!”朱棣急了,他是真的怕老朱。 反应过来后,他又背负双手,看着徐皇后的梓宫道:“爹可没有瞎说,你爷爷生前确实想弄一部质量上佳的《类书》。” “况且当年你也答应了我,说永乐九年便修书,这大半年都过去了,你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不亲自下旨,你还准备拖到什么时候去?” 说着说着,朱棣似乎底气都足了不少,双手叉腰,眉头微皱:“我说太子爷,伱是不是瞧我老了,准备让我学学唐高祖、宋孝宗啊?” 唐高祖,宋孝宗,这两人可以说是被动退位和主动退位的典范。 不同的是,前者被动退位,但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后者虽然是主动退位,但生活却因为儿子不孝而过得郁郁寡欢。 朱棣这话,颇有几分质问的意思,不过朱高煦更直接:“那您为何不说两宋的高宗与徽宗?” 宋高宗赵构,尽管也是主动退位,可赵构并非不理朝政,可以说是以太上皇身份干涉朝政最出名的皇帝之一,仅次于处处限制宋钦宗的宋徽宗。 不同的是高宗与孝宗还算是父慈子孝,徽宗和钦宗就闹得有点僵了。 朱高煦在反问朱棣,他是想父慈子孝,还是想父子反目。 朱棣被朱高煦这么质问,虽说有些下不来台,但还是能听出朱高煦的意思。 朱高煦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让自己别总是举那些父子关系的例子,也就是说朱高煦是想和自己好好处关系的。 得到了朱高煦的态度,朱棣也就放松了些。 他坐在梓宫旁的地上,伸出手拍了拍身边的金砖,示意朱高煦坐下说。 朱高煦也不担心什么,干净利落的坐在了旁边,想看看老头要说什么。 “唉……” 父子二人坐在地上,朱棣长叹了一口气:“爹就是不放心……” “虽然我知道你干的不错,也干的很好,但我还是不放心。” “所以我仔细想过了,下次北征,我把瓦剌好好收拾过后,你也准备准备,准备一下你的即位大典吧。” 这话一经说出,朱高煦立马就觉得老头在画饼,只是当他看向老头的时候,他脸上居然罕见的露出了疲惫之色。 这种表情,是朱高煦与他相处那么多年都没看过的。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朱棣因为徐皇后去世消息而陷入的颓靡,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机会。 他一开始推朱棣上位,而非自己上位,其一是考虑到朱棣的身份更容易压住局面,其二就是许多事情需要朱棣在前面顶着,他才能在后面慢慢绸缪。 如今,新政推行已经是大势所趋,而局面也陷入稳定,那自己需要朱棣做的事情便已经做完了。 老头子捞到了功绩,而自己捞到了自己想要的局面,自己确实是时候该上位了。 不过,在此之前,朱高煦还得让新政再往前一步。 如果老头子真的愿意退下去做太上皇,那借助编撰《永乐大典》这件事,自己兴许可以重创江南文人,因为他们的把柄着实太多了,而老头也可以帮自己背完这个黑锅再走。 想到这里,朱高煦眯了眯眼睛道:“您既然这么说,那儿臣也就不瞒着您了。” “这个大位置,儿臣也想坐!” 朱高煦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这让朱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 老二想坐皇位不奇怪,甚至他一直觉得老二很早就开始想坐皇位,因此他才会疑神疑鬼的。 现在老二将这件事情说了出来,他也可以凭借这次谈话,将自己的心病给解决。 只是他尽管已经有了答案,但亲耳听到朱高煦这么说,他还是有些难受的。 “儿臣这么说,就是不想我父子生出间隙,因为当年打下南京的时候,儿臣便与您说过,父子之间没有什么不能谈的,儿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朱高煦直勾勾的看着朱棣,瞧着他脸色黯淡的同时,也不忘补充道: “当然,诚如爹您所说的,儿臣即便要坐这個大位置,也不是如今,而是未来。” “等您收拾完马哈木,若是真的觉得乏了,那儿臣便顶上。” “您若是觉得您还能继续干下去,那儿臣也继续支持您。” “您若是当了太上皇,儿臣依旧孝敬您,不管是秋猎还是出巡、带兵打仗,儿臣都不拦着您。” 当下的朱高煦,有底气说出这番话,因为他即便把军队交给朱棣,军队会叛变的几率也小的可怜。 细数一下,朱棣稍微有影响力的只有北平和山西以及陕西行都司。 这些地方的军队经过新政改制,顶多不会超过十二万,而其它地方基本都被朱高煦麾下出身渤海的将领,以及李景隆等建文降将所掌握。 降将之中除了吴高与渤海关系不好外,其余关系都不算太差。 相比较之下,燕府和降将的关系可以说差到了极点,如果没有朱高煦护着,李景隆他们这群人的下场比历史上好不了多少。 届时朱棣还是那个朱棣,燕府还是那个燕府,可南京城的皇帝可不是朱允炆那个容易被忽悠的家伙了。 更何况明军当下的火器生产都在辽东,朱棣他们的火器只会越打越少,而自己军队的火器却会越打越多。 这个道理,想必朱棣自己也清楚,所以面对朱高煦说出的这些他倒没有半点怀疑。 “你要真的这么想,那爹倒也不是不能退去休息休息。” “只是现在你答应的好好的,到时候恐怕爹真的想带兵去巡边,你便不同意了,如当下一般。” 朱棣酸溜溜的说着,满口醋味,显然还在因为明年不能北征的事情耿耿于怀。 对此朱高煦却不紧不慢,轻笑道:“并非不让,而是准备更好的火器,更有效的对付胡人。” “老式的燧发枪您已经见过了,而新式的燧发枪却并没有。” “一旦新式的燧发枪开始生产并装备部队,那部队中的情况也会发生变化,长枪兵将渐渐被淘汰出战场。” 朱高煦这次来找朱棣,也是为了说这件事,因此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张折起来的图纸,并在拿出来后,将图纸给拿了出来。 “这就是新式燧发枪,比起老式多了一些设计。” 当图纸递到朱棣手中,相比较上次朱棣见过的燧发枪图纸,这份图纸中出现了类似短刀的存在。 “这是刺刀,长度在一尺左右,加上四尺五寸的燧发枪,套筒刺刀上去后可以达到五尺五寸(176cm)。” “由于枪管外有一个突起的卡榫,因此士兵在套上刺刀后扭转,就可以将刺刀转入套筒的凹槽固定,能让火枪手迅速转变为长枪手。” “尽管相较于军中一丈三的长枪规制来说很短,但您见识过线列战术和排枪的威力,您觉得如果敌军能突破排枪,那他们还能剩下多少军队,如何能保证队形不紊乱?” 在朱高煦看来,北方的胡兵要是能做到突破排枪而阵型不乱,那都能打穿大明朝了。 毕竟那样的军队,除了后世抗战和开国的时候,其它时候他还没见过。 “这个刺刀这么轻薄,上了战场恐怕会出现问题,另外这下面的这个是什么?” 朱棣听后,很快意识到了套筒式刺刀意味着什么,同时也看出了刺刀的缺点。 确实,以这个时代的冶铁水平,刺刀经过战斗后的确会出现刀身变形等尴尬的事情。 对此朱高煦则是准备了后手:“有了刺刀,就没有必要佩戴腰刀,因此可以常备两到三把刺刀。” “至于下面那个……” 朱高煦看向了图纸下方,而那里则是一支比上方燧发枪显得更短的一把燧发枪。 在十八世纪,燧发枪分为步枪、手枪和马枪三种。 步枪最长,长度从四尺到五尺不等,手枪的长度最短,长度不过一尺左右,主要用于近战。 不过由于燧发手枪的准确度和射程有限,所以除了经常进行接舷战和跳帮战的海军士兵,以及陆军军官们,绝大多数士兵是不用手枪的,毕竟燧发手枪的有效射程实在太近了。 许多手枪射击十几米外的目标都射不准,对于普通士兵来说实在是太鸡肋了。 因此朱高煦并没有弄燧发手枪,而是将裁汰了手枪,只采取了步枪和骑枪,而这便是朱高煦执意要让朱棣装备了燧发枪再北征的原因。 骑枪介于步枪和手枪之间的款式,长度三尺,重量五斤,就像是被故意截短的步枪一般。 除了很少装备刺刀以外,其他方面都跟步枪很像,甚至也拥有步枪式的枪托,只是长度比步枪短了许多,称之为卡宾枪骑兵更加合适。 尽管在历史上,士兵们却不太愿意使用马枪,甚至拿破仑自己也承认胸甲骑兵在马背上使用马枪十分困难。 但是骑枪对于当下的明军来说,可以说是锦上添花的存在。 它的装备,可以使得明军骑兵在面对一些质量较差的部队时,可以不用发起冲击就能直接开枪击溃。 之所以它在欧洲没有大放异彩,是因为当时的军队质量普遍差距不大。 不过就朱高煦这么多年的经验来说,马枪放在这个时代,很少有军队能面对它而不溃退。 尽管它的破甲射程只有二十步的距离,但这依旧比弓箭要好上太多。 “这是马枪,长三尺,重五斤,破甲射程二十步。” “由于不需要点火手,因此燧发枪的射击可以由士兵单独完成,线列排枪时,队伍的密度是之前的一倍,排枪齐射的威力也将会更大。” “同时,因为不需要帮手,骑兵也可以独自完成弹药装填,而三尺长的马枪刚好能让骑兵们在河曲马的马背上装填。” “如果骑兵装备两支马枪,那就可以在战场中使用回旋战术,频繁面突。” “对于一些士气不行的军队,只需要两三轮就能打崩对面。” “当然,面对同一水平的对手,那就显得有些鸡肋了。” 朱高煦解释完,朱棣的目光也渐渐灼热起来,爱不释手的看着手上的图纸:“什么时候能装备军队?” 见朱棣询问,朱高煦也指点道: “郑和回来后,步枪大概复加工三个月就可以装备北征军队。” “骑枪是从今年五月才开始生产,每个月产量在两千支。” “按照大古剌送来的消息,郑和应该会在冬月抵达大古剌,明年四月抵达京城。” “按照时间来算,如果加上步枪三个月的复工再生产,应该能装备三万支马枪,按照一名骑兵两支马枪,也就能装备一万五千骑兵。” “好好好……”听到这话,朱棣满意点头,至于步枪的情况他上次已经了解过了。 按照生产再复工,明年应该能生产出九万支燧发步枪,以及三万支马枪。 这看上去很多,但前者却是朱高煦从两年前开始绸缪的。 大明当下的火枪产量,基本在年产六万支左右。 相较于火枪产量,大明的火炮产量才比较吓人,年产超过六千门,可以说一年的产量,就超过当下世界各国火炮产量的总和。 正因如此,辽东基本上是当下军工业最发达的地区,光是从事军工行业的工匠数量,便多达六万余人,而且都是男丁。 这六万男丁背后,便是六万户百姓,辽东近七分之一的人口都依靠着军工生存。 除了军工,还有铁矿、煤矿等矿产业,从事其中的男丁高达两万五千人,年产熟铁九百万斤,占据全国铁料总产的三成份额。 这看上去很多,但实际上仅够满足军工厂和辽东百姓的需求,连出口诸省的条件都达不到。 一旦海军需要扩建,那甚至需要从外省调拨铁料给辽东的军械局。 正如当下,几乎全国一半的铁料都投入到了辽东的军械局。 由于路途遥远,许多官员频频上疏,觉得不应该将这样重要的衙门放在辽东,而是应该转移至江南,距离京城越近越好。 只是对于这些奏疏,朱高煦根本懒得搭理。 以大明的开采方式和效率,辽东的铁矿足够挖到大明倾覆为止。 况且,等日后他父子二人迁都北京,那辽东反倒是显得刚刚好。 不依靠这些产业,辽东迟早会被关内甩在身后。 “郑和明年四月回来,复工三个月的话,那已经是七月份了……” 朱棣突然反应了过来,无奈的看向朱高煦。 朱高煦感受到后也轻笑作揖:“正因如此,所以出兵只能是永乐十一年五月。” “不过这样也好,届时军队能装备更多马枪和步枪,您应该高兴才是。” “此外,这次北征,儿子定然会让您打得尽兴。” “辽东、渤海、大宁、北平、山西各处共有骑兵五万,除山西需要保护河套外,其余四地的四万骑兵尽数参与作战。” “同时,大宁、北平、渤海各调两万马步兵参与后勤护送民夫的任务。” “如今大宁的漠东三卫可征募民夫在四万左右,但过后两年间,关内罪犯都会尽数发配漠东三卫,赶在战前民夫应该能达到六万。” “届时,再从大宁和渤海、北平、辽东征募二十四万民夫,那便可以达到三十万民夫的数量。” “如此多民夫,足够将物资为您补给到忽兰忽失温一带,甚至更往西。” 朱高煦今日格外大方,甚至大方的让朱棣怀疑他是不是生病了。 “你这……老二啊……” 面对平日里“抠搜”的儿子,朱棣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 “你这样弄得,爹是不退位都不行了啊……” “怎么会?”朱高煦哭笑不得,不得不解释道: “不管您退不退位,在儿臣预想中,这第三次北征都会是这个规模。” “儿臣之前与您说过,胡人只要遭受重创,那就会变得畏首畏尾,不敢轻出。” “如今您看看,鞑靼被您一战打疼,即便当下他们已经是大明臣属,可他们在海喇儿的巡哨却并不少。” “儿臣可以肯定,这次若是您出兵不告诉阿力台,那阿力台绝对会在民夫大批运送粮草给海喇儿时向西遁去,甚至投靠瓦剌他也心甘情愿。” “鞑靼的阿力台如此,日后的马哈木也会如此。” “若是不能一举重创,那日后想要再找到这样的机会就十分困难了。” “所以儿臣准备这么多人力物力,就是为了让您一举打残瓦剌部,起码打出二十年的太平。” 朱高煦的话,说的朱棣热血沸腾:“说得好!” 朱棣表情难掩激动,不自觉在原地渡步来回数次后才骄傲道: “这次,俺要出大军,一举打残胡人,给北边打出二十年的太平盛世来!” 说到高兴处,朱棣回头看了一眼朱高煦,突然觉得让位给朱高煦似乎也不错,怎么看怎么顺眼。 “老二,你真像俺……” 情到深处,朱棣又恢复了“俺”的自称,不过朱高煦很清楚,老头子完全是属狗的,别看现在高高兴兴的夸赞自己,等自己干得不好了,老头子绝对第一个骂自己“尖嘴猴腮”。 “既然事情说清楚了,那儿臣也就不逗留了。” 朱高煦作揖道:“修书既然已经开始,那就不用停下了,继续修便是。” “不过东宫这边,我会选出五百官员加入修书队伍中,另外这两年也请您稍微注意些手脚,朝廷的财政确实不容乐观,若是消耗过甚,那儿臣先前所说的北征队伍,恐怕就得减半了……” “你和你老子玩这套?”朱棣身为皇帝,一手萝卜一手大棒的招数他再熟悉不过了。 如今朱高煦这些话,完全就是他施展在臣子身上的手段,却不想被这小子用来对付他老子了。 “反正儿子这么说了,除了儿臣,庙堂之上估计也没几个人会支持爹您又修书、又修寺,并且还意图北征了。” 朱高煦耸耸肩,不装了。 朱棣瞧瞧他这模样就来气,立马摆手:“滚滚滚!” “领谕,儿子现在就滚。”朱高煦死猪不怕开水烫,转身便一路小跑出了几筵殿。 瞧着他跑远的背影,朱棣捋了捋自己的大胡子,看向了一旁徐皇后的梓宫。 “徐妹子,老二这手段不做皇帝可惜了……”朱棣啧啧几声,却又道: “没办法,他太像俺了……” (本章完) 第405章 东洲第一人 不得不说,过去几个月的京城十分“热闹”。 不管是好的热闹,还是不好的热闹,总之京城的生活节奏很容易让人感到热闹。 相较于他们的热闹,此时此刻,由下西洋舰队分出的两支舰队,正在非洲中部分别向两个方向踏上远洋征程。 冬月,随着南半球进入夏季,南半球的海域水温开始普遍升高,向西流动的赤道暖流得到加强。 不同于刚刚抵达木骨都束并准备跨越印度洋前往锡兰的下西洋主力舰队,此时此刻的非洲中西部海岸上,一箱箱的瓜果蔬菜正被运到沙滩边的十余艘沙船上,岸边还站着数百名身着甲胄的明军,以及高兴搬运东西的上千黑色人种。 海上,以三艘宝船,十艘马船组成的舰队正安静的停泊着。 能带着如此多战船出现在这里的人,除了王任和他麾下的先遣队,恐怕也再没有其它人了。 “按照洋流的运动,这里估计就是我们最后一个补给站了,物资得多多补给才行。” 王任手中拿着修改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海图》,口中则是说着让众人心里一沉的话。 相比较众人,王任显得十分沉稳。 他看向了正在搬运东西的昆仑人,缓缓将海图收了起来。 过去几个月里,他们一路北上,一路搜寻各处部落,然后靠着比手画脚的方式来交换物资。 当然,期间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眼热他们物资,对他们发动袭击的部落。 不过这些部落的下场,基本都是覆灭一条路。 只是由于越往北方行走,善于用毒的部落就越多,因此比起当初出发的一千余三十六人,如今只剩下了九百五十七人。 战死的人,王任依照海军的规矩,将他们焚毁后收集进入骨灰罐,准备返回大明后将他们的骨灰交给他们的家人。 尽管汉人讲究入土为安,但实际上大部分的贫苦百姓并没有那所谓的“土”来安葬,只能选择火葬的方式来偷偷将父母葬入山中。 当然,能参军的将士,只要不是刚刚参军就战死,那基本上都不缺安葬的土地,毕竟明军待遇很好。 不过身在海外,想要将同袍带回家乡,也只能选择这种手段了。 “早走早好……” 想到战死和水土不服,因病去世的那些弟兄,王任忍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这时,他们带来的二十余艘沙船已经被装满了瓜果蔬菜,甚至还有几棵果树。 不用王任开口,兵卒们就驾驶那二十多艘沙船前往了海上,将物资都运往大船上。 王任见状,也转身看向身旁。 在那里,一個穿着汉人戎装的昆仑人等笑着等待他比划,王任也不废话,直接将自己腰间的佩刀递给了对方,同时让人将铁锅、成衣交给对方。 那昆仑人得了这些东西,立马高兴的拔刀比划了几下,甚至用它去劈砍了海岸线旁的树木,对它爱不释手。 等他笑着回来,王任连比带划,很快就让这人知道,王任还需要更多资源,因此他立马笑着点头,对远处的部众开始大声招呼了起来。 尽管语言不通,但比手画脚不管放在哪个时代,都能大概表现出自己的意思。 很快,这个部落的昆仑人继续开始运送物资,甚至带来了他们圈养的牲畜。 不过瞧着那群没有阉割过的野猪,王任立马比划说不需要它们,反倒是他们带来的羊被王任收下了。 见状,这头人也知道王任他们喜欢什么,继续招呼让人从部落里带东西过来。 尽管王任不认识他们,可他们却从南边听到了关于王任的传说。 南边传来的消息中,有一群看上去很漂亮的人会从海上来到陆地,如果部落的人诚心供奉,他们就会回赐许多锋利的兵器,以及可以烹煮美味食物的工具,还有许多甜如蜂蜜的东西。 头人倒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撞到这群看上去很漂亮的人,不过经过交流,他没想到传闻居然是真的。 想到这里,他高兴的摆弄着自己手里的腰刀。 在他的身后,如元宝状的红糖,以及简单缝制的布衣,还有上百杆长枪,十几口铁锅放在一起,看守他们的昆仑人手拿长枪,身上穿着布衣,警惕的看着四周,生怕会有人将这些东西抢走。 在他们警惕之余,王任又和他们部落的头人完成了三笔交易,直到舰队的船舱装填满了食物,王任才与他们挥手告别,回到了沙船上。 瞧着他们划船远去,那头人跑追逐跑到了海里,激动挥手: “下次再来啊,我这里还有吃不完的水果和猎物,只要你们来,我还能更便宜的换给你们!!” 瞧着王任他们划船走远,这头人才狂笑着跑回岸边,看着那数百杆长枪和数十口铁锅,以及红糖、成衣发笑。 “这群人真的好笨啊,这么点东西就换回了这么多好东西,哈哈哈……” 站在头人身旁,一个类似巫师的人也拿起红糖舔了一口,感受着其中的甜度,瞬间爱上了红糖的同时也不忘说道: “现在我们有了这些东西,应该能征服没有这些东西的部落了。” “对!对!”头人笑着回应,同时拿起长枪挥舞了两下,咧着嘴笑道: “等我征服了其它部落,我还要回这里和他们交换东西。” 说罢,他示意在这里搭建兽皮帐篷,一旦海上再有人出现,一定要通知他来交易。 一想到自己交易的结果,头人便高兴的手舞足蹈,心里觉得那群海上的漂亮人真容易骗。 “这群土人也太容易糊弄了,几百杆磨损严重的长枪和铁锅,还有我们穿剩下的衣服,就换回了这么多东西。” 甲板上,当王任返回坐船,负责记录的书吏便吐槽道: “这些物资,都够我们吃两个月了,尤其是那六十多只羊和三头牛,起码够兄弟们节省着吃半个月了。” “容易糊弄还不好吗?”王任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随后看向了那看似太平的湛蓝大海。 深吸一口气,王任转头开始下令:“向西边,扬帆起航!” “哔哔——” 随着王任下令,这支舰队开始扬帆向西,顺着暖流往西边进发。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渐渐地他们也开始看不到陆地。 当陆地彻底消失在众人视野中,所有人都心里一沉,充满了忐忑。 他们走的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无法提供帮助的航道。 这条航道的前方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随着陆地的消失,舰队中的欢声笑语都消失了,所有人都开始变得沉默寡言。 时间一点点过去,从正午到黄昏,从黄昏到入夜。 直至深夜,坐在坐船船室内的王任开始计算自己的航行距离。 大海与沙漠、雪原无疑是最容易迷失方向的地方,王任按照自己一行人先前沿海航行的速度来推算,当下他们差不多每个时辰可以走二十里,一天大概能走二百四十里。 如果朝廷给的图纸没有问题,一个半月就能抵达东州东北部。 当然,这个速度的前提是不遭遇风暴。 想到这里,王任只觉得口干舌燥,揉了揉眉后便返回床上休息了起来。 尽管在床上他依旧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可随着困意加深,他还是睡着了。 他只觉得自己只睡着了一会儿,便感到船身晃动,自己一下子坐了起来。 等他跑出船室,便瞧见了外面正在经历狂风暴雨,十几丈的浪头不断打来,每一次都似乎要把战船掀翻一样。 他拼命指挥弟兄们调整坐船,可他身边只有大伙的嘈杂声与海浪声,他的所有指令都似乎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应。 最终,在一个数十丈的浪头下,他所乘坐的坐船倾没海中…… 忽的,他猛然在海里坐了起来,再反应过来时,他出现在了船室的床上。 阳光从门缝中洒进来,直到这时王任才反应过来,刚才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梦境。 他伸手摸了摸额头,细密的汗珠覆盖一手。 “王任,你好歹也上过战场,杀过那么多人,现在居然被一个噩梦吓成这样……” 王任嘲笑着自己,随后起身穿上了袍子,拉开门眯着眼走上甲板。 蓝天白云与大海的海浪声瞬间将他拉回了现实,桅杆上停留的海鸟格外显眼。 “千户,您醒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早早起床的书吏走向了王任,王任看了一眼刺眼的太阳,虽然已经有了猜想,但还是下意识询问了起来。 “巳时二刻(9:30),刚好可以吃早饭。” 书吏笑着回答,不过笑容却有些疲惫。 见状,王任看了看四周的弟兄,尽管都在岗位上做着工作,但他们总是时不时的打着哈欠,显然昨夜没有什么人能安然的睡好。 “这么算起来,我们差不多也走了大概十一个时辰了。” 王任看了看四周,突然觉得没自己什么事情,因此便脱下了衣服,让人放下船网,自己往海里一跃而下。 浪花四溅,昨夜才梦到自己沉没海中的王任,此刻用实际行动来克服了自己的心魔。 他一只手抓住船网,一只手跟随双腿在扑腾,这么游起来十分省力。 如此坚持了一刻钟左右,王任才穿着一条裤衩,抓住船网向上攀爬。 没有什么惊险的事情发生,他平安无事的回到了甲板上,而他的举动,无疑让昨夜许多做到噩梦而恐惧大海的海军弟兄都舒缓了一口气。 “这大海也没什么可怕的,甚至不如满剌加的海来得刺激。” 王任擦干净身子,便穿上衣服为众人鼓励了一番士气。 尽管看似微不足道,但却让诸多将士对这片未知海域没了那么多顾虑。 返回船室的路上,王任看到了一个特殊的人,于是张口道:“洪保,你在那里摆桌子写什么呢?” “嗯?”听到王任的话,穿着内宦服饰的一个宦官抬起了头,他不过二十七八岁,虽然年轻,却已经参加了下东洋、下西洋等先后三次远洋任务,资历和王任一样老。 “我准备把这次前往东洲的见闻都写下来,日后等年纪大了,在家里躺着的时候翻看翻看。” 洪保长得唇红齿白,如果不是王任没有断袖之癖,说不定还真会被这厮给迷上。 “没把我刚才穿裤子跳海的事情写进去吧?” 王任凑上前看了看,洪保却笑骂道:“你就算光着屁股跳下去,我也懒得写。” “放屁!”王任笑着收回了目光,因为洪保似乎刚开始写,因此其中内容并不多,无非就是记录了航行一开始他的心理压力,以及如何舒缓压力之类的。 “回船室了,等写完可以给我看看,要是写得好,我出钱帮你刊印,钱咱们五五分。” 王任厚着脸皮调侃,而洪保却笑道:“可以,到时候咱们五五分。” 由于朱高煦丈量田亩,更换吏员,整顿吏治的手段,因此大明百姓手中也渐渐有了闲钱。 加上官学推广,话本无疑成为了诸多官学学子娱乐消遣的方式。 例如《三国志通俗演义》、《残唐五代史演义》、《三遂平妖传》、《水浒全传》等等前仆后继的出炉。 单本十余文,也不过就是一两天的工钱罢了,许多学子打打零工都能买上一本,并不昂贵。 洪保要是写的真赚了钱,王任还真不好意思拿他的钱。 “算了算了,到时候你要是真没刊印钱,就来找我,我好歹也是一个千户官。” 王任拍拍洪保的肩,洪保也笑道:“等这次回去,恐怕就是王指挥使了。” “承你吉言。”王任笑着返回了船室,而洪保也在简单记录完后回去休息去了。 接下来几日的航程他们一路无事,直到出航的第六天才遭遇了风暴。 一艘马船被浪头打翻,好在船没有太快沉没,所有人和大半物资都被带回了其它的马船上。 尽管没有人员伤亡,可翻船的事情却让好不容易活跃起来的舰队陷入了低迷。 这次不同于上次出航,尽管王任尽力调节气氛,可气氛终究回不过去。 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不管是容易储存还是不容易储存的水果蔬菜都被吃光,只剩下船只上那些大缸中种植的少量蔬菜可以支撑船队。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淡水也快以肉眼可见的耗尽,洪保带着书吏找到了王任。 一个月的时间,王任肉眼可见的瘦弱、疲惫了许多。 “按照航程,我们起码航行了七千里,可如今却还没有见到任何岛屿和大陆,老王伱说……” 洪保犹豫着开口,可王任却道:“现在就算返航也回不去了,只能咬牙坚持了。” “况且海图上本来就显示南大西洋岛屿并不多……” “可我们的淡水只够坚持九天了。”洪保说出这句话,王任也闭上了眼睛: “今天开始,每人定额两斤水。” “好吧……”洪保无奈离去,现在的他连写自己话本都没了心思,只想着能在前方看见岛屿与大陆。 待他离去,淡水限额的消息无疑让整支舰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迷中。 渐渐地,人们也越来越暴躁。 如果不是他们幸运的发现了一个岛屿,并且岛屿上有山洞滴落的淡水可以补充,那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度过这些日子。 不过,补充淡水虽然解决了燃眉之急,可它也消耗了不少时间。 离开昆仑洲的第四十二天,他们从那个被命名为淡水岛的岛屿离开。 这次他们补充了足够喝十五天的淡水,但如果他们遇不到下一个可以补充淡水的岛屿,那他们将彻底迷失在海上。 因此,在舰队起航后不久,洪保就和书吏找到了王任。 这次他们没有商量,而是直接开口说道:“这次向西航行八日后,如果还看不见大陆,那我们就返回淡水岛补充淡水,然后返回昆仑角官场。” “可以!”王任没有像上次一样反对,因为即便坚定如他,此刻也不由得怀疑起了《海图》的真实性。 或许,东洲只是古籍之中胡乱记载的存在罢了。 如此想着,王任也开始下令全速向西航行,并将八日后寻觅不到东洲便踏上返航的消息传开。 得到了这条消息,所有的海军将士都松了一口气,因此接下来几日也没有人再说什么返航的话。 时间一点点过去,从第一天到第三天,再到第五天,第六天…… 当第七天到来,并且王任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大陆后,便连他自己都彻底死心了。 “明日再搜寻最后一天,如果找不到就返航吧……” 黄昏之下,看着太阳渐渐没入海平面,王任也传达了明日返航的军令。 他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如今的他们确实不敢再继续航行下去了,因为船上已经有人因为补充不到充足的蔬菜而开始出现病症。 王任返回了船室,海军将士们则是依旧守在岗位上。 然而,似乎是上天也不想让他们找到东洲,翌日的清晨,海上出现了面积极大的大雾天气,舰队从清晨航行了两个时辰都没有看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王任都决定下令返航时,他的坐船却突然开始颠簸起来。 “怎么回事?!” 王任急忙询问,牢牢抓住了护栏,几个兵卒猝不及防的被摔在了甲板上。 坐船发生变故,其它船只纷纷开始收起风帆,派出沙船下海检查。 “触礁了,是大面积礁石群!” 沙船上,士兵的话带着惊喜,而闻言的海军将士们也面面相觑,再没有了慌乱。 大面积的礁石群只有浅海地区才有,也就是说这里很有可能是一个海岛! “放下所有沙船,大家一起搜寻,这大雾一时半会散不开!” 王任激动叫嚷着,然而都不用他指挥,将士们便各自放下沙船,在舰队四周搜寻了起来。 他们沿着礁石群向近海搜寻去,不多时浓浓的雾中就出现了返航的火把。 “哔哔——” 木哨声在此刻显得那么的悦耳,举着火把的小旗官激动道:“发现了一个岛屿,很大的岛屿!” “传我军令,甲乙丙丁四个百户乘沙船随我登陆,其余人在船上等待!” 王任说罢,抓着船网便下了坐船,命令兵卒们滑动沙船前往岛屿。 洪保、书吏等人也纷纷乘坐沙船,向着岛屿进发。 不多时,树林出现,还有难以攀爬的山壁。 “这边不是上岛的地方,绕着岛屿航行!” 王任经验老道,他看出了这个岛屿不是荒岛,很可能有可以停靠沙船的浅海区,因此带领四十余艘沙船开始绕着岛屿航行。 不多时,他们果然在海岛的西面找到了一处适合登陆的海湾,并且在这个海岛的西面还看到了一个岛屿,只是由于雾气太大,看不到全貌。 没有贪多,他们先登录了最先发现的岛屿。 沙滩上,许许多多的椰子树第一时间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个时候王任展示着自己的本领,好似只猴子般爬到了树上,一口气劈砍了五六个椰子落下。 其它兵卒也纷纷效仿,不多时他们都喝到了爽口的椰汁。 “舒服!” 喝完一个椰汁,王任便带人往树林中走去,一路上他们十分紧张,尤其是当他们看到了前方开始出现火光时,他们甚至提前吹响了木哨来告诉对方有人前来。 “哔哔……” 缓慢的哨声让火光那边发出了嘈杂声。 王任他们站在原地等了一会,过了片刻后,火光开始渐渐靠近。 在浓雾中,一个身上穿着棕榈裙,头戴羽毛,脸上涂着颜料的人从树林中出现在了王任等人面前。 那男人身高不足五尺,手执石制的长矛,警惕的看着王任他们这乌压压的一群人。 “呜哈呼!!” 男人突然发出叫声,霎时间四周丛林中便钻出了与他们一样的上千人,瞬间将王任他们包围了起来。 他们的火药味十足,而面对他们的步步紧逼,明军将士纷纷结阵。 一个紧张的土人刺出了自己的石矛,旁边的人看到后试图去拉拽他,然而却慢了一步。 就在众人都觉得鲜血即将绽放的时候,那石矛却停在了甲胄表面, 一时间,所有土人都愣在了原地…… (本章完) 第406章 永乐十年 “是岁天下口八千一百六十二万五千余三十二人,田亩六百二十二万余三十二顷余七十二亩六分,税粮四千万石。” “金三万四千九百四十二两三钱五分,银一百九十五万二千余两,铜二百六十四万三千余贯。” “杂项、商税、矿课、盐引、茶引折色二百七十万三千余贯,还有铁、铅、丝、绢、绸、缎、布、棉等各项折色一百余三万五千余贯。” “是岁入粮四千万石,其它各类折色岁入八百六十八万二千余贯。” 爆竹声中一岁除,伴随着奉天殿内,身穿朝服的户部尚书郭资汇报完结果,整个庙堂上身穿朝服的群臣们纷纷为大明这些年的变化在心底唏嘘一声。 从洪武十四年的六千万人、四百五十二万顷,到如今永乐十年的八千余万人,六百二十余万顷。 这些人口和耕地大多都是在洪武中后期隐匿起来的,而今却被朱高煦以学籍的手段丈量清查了出来。 不过大明两京十四布政司,当下推行新政的布政司只有六个,加上一个北直隶,不过七个,连天下半数都没有。 如果朱高煦继续要求在接下来的各個布政司推行新政,那才是令人感到后怕的结果。 好在就他们所得的消息来看,新政的推行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不过想想也正常,尽管朱高煦说着新政推行过后如何如何,但现实就是地方所需财政开支越来越大,当下已经大到了占据财政三分之一的程度。 “六军都督府去岁有屯田子粒一千七百六十万石。军马十五万八千余匹,乘马三十六万五千匹整。” “岁支军粮一千八百万石,军饷三百四十余贯。” “今岁需朝廷调拨军粮四十万石,军饷三百四十万贯,另需朝廷拨豆料二百万石。” 正当群臣想着财政开支越来越大的时候,却不想六军都督府的英国公张玉站出来作揖开口。 他的话,让群臣们愕然,毕竟永乐二年时,都督府还岁支军粮二千七百余万石,军饷二百余万。 却不想如今军粮只需要一千八百余万,而军饷却只增加了一百四十余万。 “准奏!”对于张玉的开口,朱棣不假思索的就选择了同意。 同时,他的目光也扫视了群臣,似乎带着几分挑衅。 站在他金台之下,朱高煦也轻笑着扫视群臣,父子二人带来的压力让群臣纷纷低头。 朱高煦的新政政策,其中有一条就是为了废除内地许多卫所,转卫所为民户。 这些年除了新政推行的七个地方,还有沿海的许多备倭卫所,以及陕西的卫所纷纷被转为民户,其数量多达七十余万。 这七十多万军户,每年支出的粮食仅九百万石。 裁汰他们之后,各地只保留了原本的战兵,数量近二十四万,算上海军的七万,合计六十个卫,兵力三十三万六千人。 大明国内除去这六十个职业卫所兵,便只剩下二百一十六个战屯卫所,数量接近一百二十一万,但其中有近七成半是屯兵。 如果这些屯兵改民户,那剩下的战兵数量大约也只有三十万,军粮支出则是从一千四百余万,下降到六百万。 不过相同的,当下军屯籽粮的数量也会骤降到仅有海外四十屯卫,三百万石左右的程度。 届时,大明的军粮支出会被控制在一千万石左右,军饷则是七百万贯的程度。 尽管支出增加了,但军队的素质却得到了提高。 不仅如此,海外如交趾、旧港、吕宋,关外如大宁的这些地方还会陆陆续续的增加屯田卫。 朱元璋的卫所制还能继续下去,不过届时是以战兵征战,屯卫开垦,一旦当地汉人比例保持在五成以上,屯卫或是裁撤为民,或是编练为军,一步步的向外推进。 三宣六慰、南洋地区、还有南边的南州,外东北各地、西域…… 这些才是卫所制大放异彩的地方,内地已经不需要了,各地只需要保留两到四万的常驻战兵就足够。 此外,战兵也会按照朱高煦的制度,每隔三年与边疆进行轮换,以此保障内地战兵战力。 “陛下,臣户科给事中王回,有事起奏……” 突然,一道突兀的声音在奉天殿上响起,众人纷纷看去,却见到一个二十三四的年轻官员正在作揖。 “准奏!”朱棣想看看这官员要卖什么关子,而这王回则是继续道; “新政推行,本该就是按照十税一的方式,对各行省进行税收。” “如今执行多年,各省却依旧按照定额来收税,这是否有些不妥……” 王回的话说完,整个庙堂都站不住了。 确实,如果按照当初朱高煦宣布的办法,那大明朝收税就应该取消田赋的定额,而是按照各地田亩产出来进行收税。 然而新政推行这么多年,各地依旧按照定额来收税,这有些与理不通。 这样的问题,庙堂上的这些人精哪能不了解? 可问题在于,谁都不愿意戳破这一层,哪怕是金台之上的朱高煦与朱棣。 百官不愿意戳破的原因很简单,因为真的按照十赋一进行收税,那就等同是主动要求新政推行到江南。 毕竟以当下江南的官吏数量,根本就不足以执行十税一的收税方式。 尽管他们可以接受朝廷在江南推行新政,但他们却不会主动要求。 至于朱高煦的想法也很简单,那就是如今的大明朝财政不足,不足以对人口最为稠密的江南地区推行新政。 以当下江南三千多万人口的数量来说,推行新政所需的教习、吏员加起来起码五十万才能把这税收上来,把官学推广开来。 维持如此庞大的吏员、教习数量,所需的钱粮是如今大明拿不出来的。 只有等到郑和带回这次下西洋所获的金银,朱高煦才能一鼓作气的将新政在江南全面推广。 只要解决了江南,那陕西、两广、云南和湖广、福建就容易推行多了。 不得不说现在的郑和肩头压力还真是挺大的,不仅要承担军队北征所需的燧石压力,还需要承担江南新政推行的财政压力。 如果郑和知道这一切,估计会加快速度赶回大明,毕竟此刻的他已经进入满剌加海峡了。 不提他那边,当下急需解决的,主要还是王回的事情。 朱高煦记得这人,他是山东迁徙渤海吉林城出身,也就是说他是实打实的渤海新政派。 以他的身份提出这种想法,不难看出,年轻力壮的新政派十分不满这两年朝廷限制招募吏员数量的做法。 在他们看来,大明需要更多的吏员,而他们的家乡子弟难以科举为官,便只剩下走吏员这条道路。 反正江南官绅一直歧视他们北方人,如今正好借助这个机会走入江南,好好收拾一顿这群家伙。 朱高煦可以保证,一旦新政在江南推行,那即便不用他开口,新政派的官员与吏员们也会卯足了劲的去调查江南出身的官员们。 但凡他们出现过原则性问题,新政派都会把他们往死里搞。 南北矛盾始终是明初跨不过去的一道坎,想到这里,朱高煦就恨不得把赵宋那群皇帝和士大夫拉出来凌迟。 一个“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的政策,硬是分裂了南北二百多年,更别提三易回河那些各种糟蹋北方百姓和经济的操作了。 尽管他想要江南官员遭受压制,却不想江南官员死绝。 江南官员要真的被搞死,那新政派就有点一家独大的意思了。 “若是以十税一的手段,如今天下六百二十余万顷耕地,起码能收获七八千万石田赋。” “据臣当初参加四川新政推行的经历,当初洪武年间所置胥吏水平低下,大多鱼肉百姓,更是发明出淋尖踢斛,库子,蒲篓,竹篓,口食……等各种层出不穷,盘剥百姓的手段。” “依靠这些手段,他们盘剥的田赋粮食足有数千万石之多,是以朝廷虽定额三千二百万石,胥吏却征收六七千万石,从而将大部分收入囊中。” “如此一来,朝廷成了小头,胥吏却成了大头。” “自新政在四川推行后,我等皆按照十税一的方式收取赋税,百姓反而减轻了负担,并且每年收到手的粮食都远超朝廷制定的定额。” “只是由于定额限制,这些收上来的粮食,都只能存储在乡镇的社仓内。” “时间一久,便是如微臣,也不由得会心生贪念……” “正因如此,臣才想询问陛下,究竟是执行十税一的新政,还是依旧按照洪武年间的定额。” 王回将洪武年间的基层小吏称为胥吏,而称新政小吏为吏员,话语中满是对曾经小吏的鄙夷。 众人都清楚,他是被新政派官员推上来的一枚棋子,这事情若是成功了,他平步青云。 若是失败了,那他也很难会被打杀,毕竟他有吉林城的身份庇护。 谁都知道,当今东宫对吉林城出身的官员和吏员多有照顾,自然不会觉得平日都鲜少杀戮的东宫,会索要了这王回的性命。 不过,群臣也不想朱高煦真的现在就在江南推行新政,毕竟他们之中大部分的耕田还没卖干净呢。 “你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当朱高煦赞同般的话说出,庙堂上解缙等人脸色一变。 “不过当下朝廷没有多余的钱粮在江南推行新政,更何况北方还有陕西没有推行新政,操之过急并不好。” “因此,今年便先在新政已经推行的山东、辽东、四川进行十税一的试点吧,北直隶、山西、河南与贵州则是再等一年。” 按道理来说,除了贵州是大战过后需要休整,其余北直隶、山西、河南理应可以就十税一的政策来交税才是。 不过朱高煦既然要暂缓一年,那倒也没什么。 “至于各省,那便等西仓的香料贩卖,下西洋舰队返回再推广新政吧。” “按照时间,郑和应该四月抵达京城,但当下朝廷不能等着他,因此今年上半年便全力着手陕西、陕西行都司的新政。” 对于动辄应对数百万人口的新政派来说,人口最多不过三百多万的陕西并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压力。 上半年六个月的时间,全力布局陕西新政,这对他们来说并不困难。 “臣吏部员外郎赵晟,有事启奏……” 一名三旬左右的官员走出,而他也是新政派的官员,并且还是第一批毕业,从而被朱高煦钻空子,保举了几千人为官的那一批。 “准!”朱棣不假思索的开口,他也想看看这群新政派想要干什么。 “臣刚刚心算,以陕西及行都司的口数,需调派大约两万吏员,三万教习。” 赵晟并不打算做出头鸟,他只是单纯算账罢了。 “既然如此,便从去年年末毕业的学子中挑选,陕西都司及行都司好生配合。” 朱棣回应过后,扫视了众人一圈,确定没有人要上疏后,他这才起身向殿后走去。 朱高煦跟上,鸿胪寺卿见状高声唱礼:“散朝!”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着那山呼海啸的唱礼声,回到奉天殿后的朱棣在奴婢们的服侍下换下了冕服,换上了素服。 朱高煦与他一样,都换上了素服。 “新政的势头凶猛,你得好生看住。” 换上衣服,走到殿门的朱棣与朱高煦好生交代着,朱高煦也点了点头:“新政要推行,但不能让他们把传统的儒学推翻,双方必须保持一个平衡。” “这点儿臣心里有数,请父亲放宽心。” “嗯!”朱棣瞧朱高煦这么说,便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是交代道: “江南要推行新政的时候,你找个办法收拾了纪纲和陈瑛吧。” 作为朱棣的白手套,纪纲和陈瑛可以说为朱棣弹劾抓捕了大量不服朱棣的官员,调查了许多藩王的事情。 朱尚炳和朱济熺虽然因为朱高煦的缘故,没有像历史上那样被针对得凄惨,但也被纪纲和陈瑛弹劾不轻,不仅乖乖交出了护卫,还闭门不出,只在王府之中玩闹。 其余诸藩见状,也纷纷表示要上交护卫,但都被朱棣拒绝了。 秦晋二府是因为辈分高,需要他警惕,至于其它的藩王,只要别闹得太过,朱棣他也不会刻意针对。 只是相较于他,朱高煦之所以同意藩王们保留护卫,就是准备在几十年后再安排一次改封。 当初他把这些藩王改封到西南,为的就是稳定西南局面,让朝廷重视起西南来。 如今湖南的洞蛮、贵州的土司都被沐春、李景隆、顾成他们收拾差不多了,那等到云南和广西、四川的土司也被改土归流,那诸藩就封西南就没有价值了。 届时的西域、三宣六慰、交趾南部才是他们的归处。 至于南洋,朱高煦不会轻易册封藩王,就算要册封,也是册封他的子孙,毕竟那地方很容易在国内爆发动乱时主动割据。 不过想要诸藩愿意前往三宣六慰,还得加大对三宣六慰的开发。 别的不说,迁徙人口来早就适合生活的环境是最重要的。 在煤炭无法普及的这个时代,最好的燃料就是树木,一户人家一年所需的柴火,起码需要砍伐七八棵参天大树才行。 朱高煦如果记得不错的话,前世他们单位的老领导就是云南边疆出生的。 按照他们的话来说,这辈子根本没见过什么瘴气和疟疾。 哪怕是云南南部那些雨水丰富的地方,六七十年代的时候山上也依旧是光秃秃的,因为老百姓需要柴火。 至于当下他们去旅游时看到了的大部分树木,实际上都是九十年代经济发展起来,煤气、电力进入百姓家里才开始幸免于难,慢慢生长起来的树木。 在没有煤气和电力前,除非当地的煤炭价格极为便宜,不然从不缺乏砍伐树木的百姓。 江南的百姓,如果不是朱高煦新政之下大力发展辽东、山西煤炭,那仅凭苏州、徐州这些地方的煤炭产量,压根不足以让当地百姓吃上热饭。 北煤南调,南粮北调,这可以说是新政之下的一个小政策,因为运力不足,所以想要从北方运送煤炭南下也十分困难。 但即便如此,江南的煤炭价格还是被压下来了不少。 除此之外,贵州和四川的树木也被成批砍伐,顺长江前往江西、南直隶贩卖。 即便是晒干的河柴,也能卖出每百斤二十五文的价格。 相较于洪武年间的每担三十三文,已经是肉眼可见的便宜了,但对于百姓来说,还是价格太高了。 因此当下的江南地区,从不缺少吃冷饭的农民。 “走了。” 朱棣的声音将朱高煦唤醒,瞧着他坐上步舆远去,朱高煦这才将思绪放到了纪纲和陈瑛身上。 这两人这些年没少借助自家父亲来敛财,作为白手套,他们理应做完最后一件事再死。 江南的新政推行,民间难度肯定会很大,自己得早做准备才是。 思绪过后,朱高煦也坐上了步舆,并于一刻钟后返回了春和殿。 才回到这里,他便瞧见了在这里等待的郭琰。 自徐皇后去世后,郭琰便开始为朱棣管理后宫。 虽是太子妃,但后宫中的女子大多都二三十,而朱棣如今已经五十岁了。 除了朱高煦知道他能活很久以外,其它妃嫔并不知道他能活多久,因此在她们看来,巴结好东宫是她们最应该做的。 尽管朱棣在即位时,便被朱高煦授意,批判了朱允炆伪造遗诏,将高皇帝妃嫔殉葬的事情,但谁也不知道朱棣死后,朱高煦会不会学习朱允炆,为了后宫安宁而殉葬大行皇帝的妃嫔。 唯有巴结好朱高煦,她们才能心安理得的继续过日子。 不过朱高煦无法前往后宫,因此她们巴结的对象便只有当下负责管理后宫的太子妃郭琰了。 “今日怎么到春和殿寻我了?” 似乎是因为徐皇后的去世给了朱高煦一些触动,对于陪伴他起于微末的郭琰,他似乎也多了些感情。 朱高煦的变化被郭琰看在眼里,她高兴之余也对他叹气道: “瞻壑和瞻圻去年没怎么去官学,考试也没参加。” “我在后宫没管到他们,张奉仪也管不下他们。” “嗯?”听到朱瞻壑和朱瞻圻逃学,朱高煦略微皱了皱眉,随后看向班值太监:“没人看好他们吗?” “看护了,但……”班值太监犹犹豫豫,显然是不敢管这两位爷。 “日后让亦失哈帮忙看护,若是他们不听话,照着屁股给我狠狠地打。” 朱高煦皱眉吩咐一句,便对郭琰道:“寻到他们后,把他们带来春和殿。” “您不会……”郭琰害怕朱高煦对朱瞻壑他们动手,朱高煦却打断道:“我不会动手的。” 说实话,朱高煦还真的不敢对这俩孩子动手,谁知道他会不会用力过猛,把自己儿子给打死了。 “是……”见朱高煦这么说,郭琰松了一口气,随后便回礼退出了春和殿。 朱高煦返回了椅子上处理政务,大概两个时辰后,嘈杂的吵闹声便从殿外响起。 “亦大伴!你放开我!” “对不住了皇孙,殿下要见您。” “老二,你干嘛呢!你力气大就收拾亦大伴啊!” “我不敢……” 朱瞻壑吵吵闹闹的被亦失哈抱着带进了春和殿,一进入这里,与朱高煦对视上,他便戛然而止,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在他身后的朱瞻圻倒是老老实实的跟着亦失哈,没有半点逃跑的举动。 “你要收拾谁?!” 朱高煦听到了朱瞻壑的话,立马沉声质问朱瞻壑,朱瞻壑被吓了一跳,趁着亦失哈松手就跪在了地上。 “爹,儿臣闹着玩呢……” 朱高煦本来不准备收拾朱瞻壑,但听到他说收拾亦失哈,他瞬间来了脾气。 他气势汹汹的起身走向了朱瞻壑,亦失哈被吓了一跳,连忙护在朱瞻壑身前。 朱瞻壑与朱瞻圻没见过自家父亲冷脸如此的模样,被吓得站不起来。 “爹…爹…我错了……” 朱瞻壑连忙认错,毕竟他是亲眼见过他爹在东宫后院降服烈马,玩举槊时挑起三个护卫的。 他爹要是给他一拳,他今天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孤告诉你,亦失哈是跟着孤从吉林城共患难到如今的袍泽弟兄。” “日后若是我再听到伱对他不敬,你就不要再叫孤为父亲。” 忍住脾气,朱高煦并没有下手,则是冷着脸用上了他这么多年来,极少用上的“孤”作为自称,口头训斥着朱瞻壑。 虽然只有十岁,可朱瞻壑一听到自家父亲自称孤,他便被吓得低下了头,什么话都不敢说。 “起来,说说你为什么带着老二逃学!” 班值太监给朱高煦搬来了椅子,他顺势坐下,准备看看朱瞻壑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本章完) 第407章 新老更替 “是嫌弃官学的环境,还是嫌弃什么?” 由于朱瞻壑自小在宫中,朱高煦便以为他逃学是嫌弃官学环境。 “不是……”朱瞻壑低着头小声说道:“您说他们不知道我身份,但我一去他们就说我和老二是皇孙,一个个的上来巴结我们。” “所以我才带着老二逃学,不过我们有随着兴趣自己学。” 朱瞻壑入官学前,朱高煦告诉他的可是官学没人认识他,他可以尽情的在官学交朋友什么的。 然而现实是,他去年就读官学后,入学第一天,他的身份便传遍了在京的所有官学,各方权贵都把自家子嗣往朱瞻壑就读的官学塞,谁都来找他示好。 这样的环境下,朱瞻壑自然读不下去,便选择带朱瞻圻逃学,每日在内城的茶楼里留个雅间,随着自己的兴趣翻看那些教材。 朱高煦倒是没想到这厮逃学是因为这种事情,因此脸色也缓和了下来。 “你说你随着兴趣自己学,那如果遇到不会的呢?” “那便雇人来教我们。”朱瞻壑见朱高煦的语气软了些,便也提高了些声音回答。 “老二……”朱高煦看向朱瞻圻,朱瞻圻闻言看了看朱瞻壑,见朱瞻壑不看他,这才小声道:“是这样的。” “随便雇个人能教好吗?”朱高煦紧皱眉头,但朱瞻壑却道:“我感觉他们比官学教习教得好。” “他们?”朱高煦疑惑,难不成朱瞻壑雇了一群人? “是啊,他们!”朱瞻壑老实回答道:“我听他们说,他们都是等待科举的考生,来京城长居的同时银钱不足,便来与我们这些权贵子弟补课来赚取银钱。” “虽说他们补课的人不少,但课程都是分开教学,因此他们一個人可以教五六个人。” “课价多少?”朱高煦没想到连补习班都出现了,虽然还是以个人的方式。 “一日百文。”朱瞻壑声音不由得小了些,朱高煦听后却佩服起这群敢于帮人补课的考生。 若是按照朱瞻壑说的一日百文,一人负责五六人,那就代表他们每日起码都有百文进账,一个月就是三贯钱,一年便是三十六贯。 想到这里,朱高煦不由咋舌,他可是知道如今南京城百姓的平均工价的。 即便经过自己十年的大力发展,南京的平均工价也不过从洪武年间的每日二十文,涨到如今的二十五文罢了。 也就是说,一名备考科举的考生,仅凭补课便能获得四五个劳力的收入。 况且就朱瞻壑的描述来看,这种情况还不是个例。 “开始重视官学了吗……” 显然,尽管百官不希望朝廷在江南推行新政,但他们也知道新政必然会在江南推行。 因此,他们明面上抗拒新政,私底下却学的比谁都快。 不过这样也好,他们如果一直食古不化,那被新政派吞并便是结果。 而今他们跟着新政派学习,加上他们又精通儒学,那以新政派官员的质量来说,双方恐怕会斗很长一段时间。 这么一想,朱高煦倒也放心了下来,将目光放到了朱瞻壑他们两兄弟身上。 “你们的身份被曝光,这是我没有考虑到的,不过你为何不来找我?” 朱高煦询问朱瞻壑,朱瞻壑却道:“平日里根本瞧不见您的身影,娘又不准我们来春和殿吵您,那如何与您说?” “却是我的问题了。”朱高煦摇头苦笑,随后才坦然道: “既然官学上不了,你们就继续在外补课吧,总是待在宫里也不好。” “闲暇之余,也可以去外城的乡间逛逛,毕竟你们也没怎么见过。” 朱高煦倒不觉得必须要让俩小子像历史上的朱瞻基一样去田间作秀,对于心有百姓的皇帝来说,不用种地也知道农民疾苦,也会蠲免赋税,而不是像朱瞻基一样,一边说着百姓苦,一边赋税什么的半点不降。 黄福怼朱瞻基的那些话,还真没一句说错的。 想到这里,朱高煦向前探了探身子:“你们回去吧。” 他说完还向亦失哈开口道:“这些日子你劳累些,帮我照看着他们,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立马给我收拾。” “伱若不打,便是我来打了。” 朱高煦这句话说出,朱瞻壑和朱瞻圻立马小脸煞白。 “奴婢领命……”亦失哈无奈叹气,回礼过后便领着这两个顽皮的小子走出了春和殿。 待他们离去,朱高煦也返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埋头处理奏疏。 倒是相较于这权力至高的平平淡淡,处于至高权力下方的京城官员们就显得有些踌躇了。 “新政推行最多到郑和抵达南京,好在我们已经将官学教材吃透,家乡子弟即便换了教材,依旧能保证科举的高中。” 皇城不远处的宅院水榭中,随着解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的话也得到了杨士奇、胡广、胡俨、金幼孜等人的认可。 “至于新政推行的丈量田亩,只要我们摘除的干净就没有事情,就是便宜了东宫罢了。” “另外李至刚那厮以为让出位置就没事了,可我现在看来,他估计就是陛下对付纪纲的棋子罢了。” “只要纪纲出了什么事情,当初贿赂过他的官员都会被论罪,李至刚也逃不过……” 解缙这般说着,杨士奇却皱眉道:“我们不用对李至刚穷追猛打,反正他已经下野了。” “谁知道会不会什么时候复起呢?”解缙反问杨士奇,杨士奇闻言也沉默了起来。 “我看陛下应该想着要收拾纪纲,借此整顿南直隶和浙江了。” “我们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利用扳倒纪纲这件事来收拾两淮和浙东的那群人。” 他眯了眯眼,似乎已经想到了如何针对纪纲。 只是他不知道,他的话刚刚说完不久,便被人传到了纪纲的耳中。 “嘭!” 茶杯拍碎在桌上,刚刚回到家中休息的纪纲咬紧了牙关:“我还没去收拾他,他们居然敢反过来想着收拾我了。” “干爹,现在怎么办?”一名锦衣卫千户官朝纪纲作揖,然而他的年纪比纪纲还要大上不少。 “我就不信他们什么把柄都没有,那解缙不是在修书吗?” “找个人安插些东西,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他们。” 纪纲面容狰狞:“另外派人告诉陈瑛,只要把柄到手,不要有所顾忌,给我狠狠弹劾他们。” “解缙……别以为读了几年圣贤书就斗得过老子!” “是!”千户官应下,并在纪纲眼皮底下缓缓退了出去。 待他离开后,整个京城的水便开始被刻意搅浑,而这一切都被王彦告诉了朱棣。 消息传来时朱棣正结束西角门的政务,刚刚来到几筵殿。 望着徐皇后的梓宫,朱棣将手中的黄纸放入了火盆里,火光照的脸上阴晴不定。 “让他们闹,如果老二收拾不了,我再走出来收拾。” “是……”王彦颔首退出了几筵殿,待他走后的几筵殿,便只剩下了不断焚烧黄纸的朱棣。 接下来的时间里,江左不断对纪纲发难,纪纲也联合陈瑛一一挡了回去。 对于这些消息,朱高煦只是听听看看,并没有立马下场,因为现在的这把火还不够大,即便烧起来,也烧不死他想要的那个数量。 这些日子的他,正在不断地往《永乐大典》之中掺杂私货,各类以先秦口吻写出的史籍被塞入《永乐大典》之中。 他的举动被姚广孝看在眼里,但老和尚也不说什么,甚至连他掺杂的那些书籍目录都没有翻阅。 毕竟就书表而言,全书需要缮写的成书一共两万多卷,光目录六十卷,成书起码一万册册,汇集古今图书近八千种。 如此大的工作量,老和尚忙的脚不着地,反倒是解缙虽然顶着“第一才子”的名头,可却并没有对成书进行干预。 “殿下,这解缙只让下面人抄写,哪怕之中内容有攻劾朝廷的,他也置之不理,要是将这些内容编入《类书》之中,那岂不是让后人耻笑?” 二月初,经过一个月的修书工作,孙铖最终忍受不了解缙的工作态度,选择告状告到了朱高煦面前。 在朱高煦的记忆里,孙铖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如今居然被解缙惹生气了,这反倒让他觉得十分有趣。 “你详细说说,他怎么不管不顾的……” 朱高煦好奇询问,孙铖见状也一股脑的把解缙和他麾下那群人的工作态度给说了出来。 “这群人自诩为清流,可他们只会提出问题,把问题提出来给下面人解决,明明自己有解决问题却不解决,最后把问题推到我们这边,让我们来解决,另外……” 孙铖气愤的说着,而他说着说着,朱高煦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突然感觉解缙这群所谓清流,不就是后世那群在公司和单位里总喜欢指点江山,结果提出问题不切实际的家伙么。 这么一看,朱高煦突然想起了前世的某部电视剧。 那电视剧里,清流之中除了张居正还会想点办法外,其它人只负责拆台,而不是解决问题。 说白了,嘴巴上的清流不过是一种斗争的姿态,装好人罢了。 这种人从古至今一直存在,不管是官场还是民间,人间总缺不了这种善于夸夸其谈,指出问题却不提供建议的人。 这么一想,朱高煦也觉得挺对的。 三杨当上殿阁大学士的时候,他们知不知道宣德年间需要减免百姓压力,需要减轻军户压力? 他们知道,但是他们不说也不做,而他们不说不做,朱瞻基自然也不会主动的选择调整。 反倒是黄福阴阳了一顿朱瞻基后,朱瞻基立马清醒过来,搞了几次地方蠲免,还组织了最后一次的下西洋。 “他们的事情我知道了,我会增加你这边修书人手,减少他们那边修书人手的。” “你要做的,就是把我准备的那些书塞入其中。” 朱高煦交代了一句孙铖,孙铖见得到了回应,也生气的拱手作揖:“那臣退下了。” “退下吧,别为了这种人气坏了身体,他高兴不了几年了。”朱高煦安慰了一句孙铖,孙铖听到这话,那郁闷也顿时消散了大半。 待他离开春和殿,亦失哈这才对朱高煦作揖:“殿下,广州已经来信,郑和抵达广州了。” “好!”听到这话,朱高煦算是松了一口气,而亦失哈也追问道: “殿下,若是郑和回来,那真的要对江南推行新政吗?” “自然。”朱高煦不假思索,可亦失哈却迟疑道:“若是真的推行,那光是新政的官吏俸禄和教习俸禄,便会突破三千万贯。” “朝廷……能拿得出这笔钱吗?” 亦失哈的担心不无道理,毕竟如今的大明全年财政折色也不过三千万贯出头罢了。 倘若在江南推行了新政,那大明财政起码负支出两千万贯,而这笔钱大明朝顶多吃朱元璋和下西洋的两年老本就能吃干净。 既然如此,那两年以后呢? “你查查今年渤海、辽东和山东的教习与学子比例。” 朱高煦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让亦失哈去翻看文册。 亦失哈疑惑走到书架,找寻一番后将文册拿出打开,只是稍微翻阅便语塞当场。 “看明白了吧?” 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闻言看了看文册,又看了看朱高煦,半天说不出话来。 倒是朱高煦沉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同时开口道: “山东数量最多的几批学子已经毕业,他们一毕业,那大部分教习就要面对无学生可教的局面。” “这样的教习数量,大概是十六万,而他们的俸禄是三百二十万贯,占据整个新政教习半数俸禄。” “如果将他们投入江南,那他们能解决起码二百万生源的问题。” “在此基础上,只要再招募几万教习,便能解决江南的教习问题,所以根本花不了三千万贯。” 教师资源紧张,往往都是生源数量太多所导致的。 然而随着辽东和山东第一、第二批的百万学子陆续毕业,大部分教习需要面对的情况是各地正常的十几二十几万学子的在读数量了。 各地的教学情况,也从原本的一班四十几人,发展到了如今的一班十几人。 这样的情况下,实际上许多教习都做好了另谋出路的准备,甚至许多嗅觉灵敏的教习,在中学颁布后不久就主动辞职,前往了中学就读。 “今年中学报名数量多少,就读数量又有多少?” 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也拿着手中文册翻找了一会,末了报出道:“今年报名的消息还没报到京城来,按照往年看来应该是四月才能汇总上奏。” “至于中学的就读数量,文册上写的是四万六千七百余人。” “嗯。”朱高煦颔首,随后道:“这群人嗅觉还算灵敏,倒是那些不灵敏的就有苦头吃了……” “苦头?”亦失哈愣了下,随后反应过来:“您不准备把这十六万人投入江南?” “新政的好处,不能总给一批人吃。”朱高煦摇摇头道:“不过我不会一口气裁汰他们,他们还有跟上来的机会。” “你准备一下,对天下官学开始宣布,自今年起,改官学为小学,每年正月为教习考核月,考核五年一考,若是没有通过考试,则无法继续担任教习。” “至于考核的试卷内容,主要以中学内容为主。” 朱高煦准备给中学那四万多人谋口饭吃,至于那二十多万教习,注定要被淘汰十六万。 朱高煦承认他们在官学推广时为大明朝做出了贡献,可他们说到底是五年速成培养起来的教习,本身的知识储备并不算巩固。 如今大明朝需要从低质量教习向高质量进行改变,可财政又不支持保留原本的低质量教习,因此只有淘汰低质量,使用高质量。 这个十六万教习不会一口气裁汰,而是逐年裁汰。 朱高煦估计这个过程也就还有五年,到时候中学的第一批两万多学子也毕业了,调派下去便可以应对二十几万学子。 不仅如此,中学的毕业数量也会如当年的官学一样逐年提高。 不过可惜的是,朱高煦自己的知识储备也顶多能维持在中学这个水平了。 太学将会转变为科研类的学院,普及教育则是小学和中学去做。 再往后,太学的学子得不断发明创造,逐步增加教材厚度,然后才分出大学。 这一天朱高煦是否能看到,他个人也不清楚。 “这十六万人若是裁汰了,那他们去哪?” 亦失哈只觉得口干舌燥,这关乎十六万户人家,近百万人口的生活。 “他们这么多年也攒了些钱,若是还想继续下去,便自费就读中学,等中学就读出来,知识足够继续担任小学和中学的教习,那自然可以继续当教习。” “这整个天下,所需的教习数量,也不过就是四十万左右,不过朝廷能养活的,只有二十几。” 朱高煦这做法有些无情,但现实就是这样,大明养活不了那么多教习。 如果要养二十几万教习,他肯定愿意养二十几万中学毕业的,而不是小学毕业的,毕竟前者教出来的学子更有质量可言。 “奴婢现在就去办……” 亦失哈有些唏嘘,二人这一字时的谈话,便决定了十余万人的饭碗。 对于中学毕业的人来说,这是个好消息。 但对于小学毕业的人来说,这便是足以天塌地陷的坏消息。 可以预见的是,这件事的消息放出后,肯定会引起不小的反响,不过朱高煦已经做好了准备。 现有的生产力下,他只能提高教习质量来低成本培养更多读书写字的学子。 只有学子的数量多了,他才能知道自己传播的那些数理化知识能否让大明发明出更多东西。 朱高煦低下头继续处理起了奏疏,而事实也如他预料的一般。 东宫的教令发出不久,便有许多新政派官员开始上疏。 当下的那些教习,大部分都是他们的亲朋好友,甚至有的是他们的老师。 诚然现在回过头去看,他们的教学质量很不好,讲课讲到一半还得翻书去找内容来解释。 可问题在于,他们毕竟是官员们的亲朋好友,而且也是他们培养学子参加科举的好帮手。 朱高煦察觉出来的事情,新政派已经有人察觉出来了,因为在上疏不见成果后,他们开始转换方向,以郑和即将回归作为借口,请朝廷对江南开始推行新政。 有了江南的人口市场,十六万教习完全可以在当地滋润的担任教习。 一时间,整个京城在新政、江左、江东、浙东、锦衣卫的互相攻劾中变得浑水一片,而这便是朱高煦想要看到的局面…… (本章完) 第408章 资本道路 “轰!轰!轰……” 永乐十年四月初九,如朱高煦预期的一般,郑和舰队成功返回南京城,而朝廷也安排了军队在江东门为他们鸣礼炮表示敬意。 码头上,在京上万官员,三万余吏员,两万余军队,以及前来凑热闹的数万百姓翘首以盼。 若是从天空俯瞰,十数万的大明百姓从码头一直往城内排队而去,夹道欢迎。 郑和下西洋的消息在朱高煦令锦衣卫和西厂的有意扩散下,渐渐被渲染成了朝廷为寻得海外极佳粮种,而不断耗费精力,多次派遣的形象。 事实也确实如此,先前两次郑和从日本引进的耐寒水稻,以及南洋引进的各种瓜果蔬菜都已经在大明北方和整个天下开始种植。 不过在这个时代,农民的接受程度并不如网络化时代,因此面对陌生的作物,他们的做法都十分警惕。 朱高煦也十分清楚,所以他让新政地区的吏员率先耕种新作物,而农民一旦看到这些作物确实不错,他们自然会跟着耕种。 用这个法子,新政地区的新作物推广还是比较顺利的。 不过亚欧非大陆串联一起,经过上千年的商业互通,大部分农作物都已经十分相似了。 对于这次下西洋的结果,朱高煦并不报以很大期望,他最在意的还是明年的第三次下西洋。 只要前往了北洲和东洲,诸如南瓜、向日葵、番茄、辣椒、土豆、番薯、玉米、甘薯、草莓、菠萝、花生等等作物就能得到引进。 与此同时,大明也能在西海岸地区设立宣慰司,并利用日本作为跳板,走太平洋的贸易路线。 只要能得到美洲的作物,西南的大部分山地都能得到利用。 不过真的论起来,花生才是朱高煦比较在意的东西,因为它的出油率确实太高了。 花生的出油率是大豆两倍有余,只要能解决百姓的油脂问题,那粮食和蔬菜的摄入都会降低许多。 想到这里,站在码头华盖伞下的朱高煦便忍不住激动起来。 “砰!” 伴随着宝船被拉入船舶位停下,船梯放在江东门码头上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一时间,无数人翘首以盼,而一道道身穿素衣的身影也从甲板上走下了码头。 早在抵达满剌加海峡的时候,郑和他们就得到了徐皇后崩世的消息,因此在前往广州后,郑和便命人采买了足够的素衣。 此时此刻,返回江东门的上万将士都身穿素衣,先后下船。 朱棣等不及郑和,带着朱高煦与六部官员先一步向下船的郑和他们走去。 郑和见状也连忙一路快走而来,并在朱棣即将抵达时跪下作揖: “下西洋正使太监郑和(平江侯陈瑄),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平身!平身!”听到郑和的话,朱棣高兴的将他与陈瑄扶了起来,大笑道: “这次你们下西洋的事情,我都从纪纲那边听来了,很好…很好……扬我天朝国威!” 朱棣一边说,一边往郑和等人身后看去。 在他目光所能看到的地方,一箱箱,一车车的物资正在从船上运下,看得他两眼放光。 对于朱棣的性格,郑和又怎么会不知道,因此他笑着从怀里拿出一本文册,双手呈上。 “臣与平江伯幸不辱使命,此次下西洋经商贸易所获黄金二十三万七千四百二十六两,白银四百三十七万五千六百五十五两,铜币折色约三百二十四万六千余贯……” “此外,还有诸多宝石、奇珍以及异兽、香料,合计折色近两千六百余万贯……” 郑和了解了当下的香料市场,尽管上次从南洋的香料让大明的香料市场为之一震,但经过朱高煦的操作,上次的香料都是分批销货,因此香料的价格虽然出现了下跌的现象,但并没有达到腰斩的程度。 这次他带回的香料,以当下的市场计算,也有近千万贯的利润。 “好好好!”听到郑和的回答,朱棣就知道明年自己的北征军费有着落了。 不仅如此,江南的新政推广也将无法阻挡。 “那是什么?!” 忽的,一声惊诧响起,众人纷纷闻声看去。 只见郑和带回的一艘坐船上,几只身高近两丈,头上生角,身上带鳞状斑纹的异兽走下甲板。 经过近一年的驯化,它们已经老实了不少,而朱高煦瞧见的同时也露出笑容。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当他瞧见长颈鹿的时候,他还是难掩脸上高兴。 “陛下,这在昆仑洲被称呼为基林兽,与我国古籍中麒麟十分相似,因此臣将其称为麒麟。” “除此之外,臣还带回了许许多多的异兽,并且如出航时殿下吩咐的一样,带回了一个族群,以此想看看它们是否能在大明繁衍。” 郑和一边说,一边看着一头头对于大明君臣来说的奇珍异兽走下战船。 他热情与大明的君臣介绍着他带回的大量奇珍异兽,朱高煦游走其中,看到了非洲狮、花豹、非洲水牛、长颈鹿、斑马、角马等等大型的食草和食肉动物。 “这和我们的水牛没太大区别,就是看上去比较大,比较重。” “这個水牛可以驯养吗?”朱棣询问郑和,毕竟在农业为本的大明朝,非洲水牛单从卖相来说就能吸引不少人。 “在昆仑洲不曾听闻。”郑和摇摇头,这让朱棣有几分失望。 不过失望之余,他还看到了关在铁笼内的狮子、花豹、鬣狗等猛兽。 朱棣虽然没有威武大将军那样喜欢和猛兽搏斗,但瞧见这些猛兽,他还是忍不住看向朱高煦:“老二,你说你能打过这些猛兽吗?” “若是披甲执锐,则不成问题。”朱高煦不假思索的回答,群臣闻言倒也不觉得他在夸大。 “好,呵呵……”朱棣笑着点头,随后带着群臣越过了这些异兽,来到了那一箱箱金银面前。 看着那一箱箱金银,朱棣也大方挥手道:“凡参与下西洋的将士,每人再额外赏钱五十贯,阵亡的将士,抚恤金按照正常三倍发放!” “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听到朱棣大手一挥便是上百万贯被挥霍,户部尚书郭资心里一颤,朱高煦只是苦笑,夏原吉则是无语。 相较于他们,解缙等人则是觉得浪费。 毕竟海军在忽鲁谟斯作战已经劫掠了许多东西,加上军队留下一半缴获的习惯,这群海军已经获利匪浅,而今又得到赏赐,真是…… 解缙等人想法还没落地,朱棣便开口道:“好了,将士们在长安门外的长安广场就宴,我们在长安门上就宴!” 话音落下,他便转身向南京城走去,六部尚书及都督府的官员纷纷跟上。 在他们离去的同时,亦失哈也找到了郑和与陈瑄:“殿下请你们就金辂入座,有关于下西洋的事情与你们交流。” “是……”郑和与陈瑄作揖,随后便跟上了朱高煦。 不多时,他们走上金辂,车马队伍开始向城内长安门走去,一头头奇珍异兽或是被牵,亦或被关押笼中,展示着进入了南京城。 “快看快看,那畜生好高大啊!” “那是什么,长着那么厚的毛,是大虫吗?” “有犀牛,这犀角要是制成药材,不知道价值多少……” 南京城道路上,从江东门往清凉门而去,道路上站着许许多多的百姓,进入内城的清凉门后,那原本二十余丈宽的道路也显得拥挤了起来。 道路上…门楼上…甚至屋顶上都站着许许多多的人,目光都放到了那一头头奇珍异兽身上。 感受着南京的热闹,郑和与陈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坐在他们面前,朱高煦也开口笑道:“这次下西洋,你们二位都有大功劳。” “这些功劳,陛下会奖赏给你们的,而我要与你们谈的,则是前往东洲与北洲的事情。” 见朱高煦果然说起了这件事,郑和二人正襟危坐,准备细心倾听他的话。 相较于郑和,陈瑄则是内心狂喜,他本以为自己没有了再下西洋的机会,可如今朱高煦召他来,那不就是说明第三次下西洋有他的机会吗? “下一次,我准备下西洋和下东洋同时进行。” 朱高煦说出自己的野心,并详细说道:“按照这次伱们航海的情况来看,我准备在年末进行第三次下西洋之举,这次依旧由郑和你作为正使出航,但这次指挥海军的人,我准备换成杨展。” 朱高煦的话,让陈瑄心里一凉,不过不等他难受,朱高煦的目光便看向了他: “陈瑄你有了远洋的经验,所以这次我准备让你负责从日本顺洋流前往北洲西海岸,并一路南下。” “你出发的时间会比郑和晚一年,因为我算过时间,下西洋舰队出航一年后,郑和刚好能抵达昆仑角。” “你这时出发,待你抵达日本北部城池陆奥的时候,郑和差不多也就抵达东洲和北洲中部地区,与先遣队汇合了。” “只要先遣队没有遭遇什么大的问题,那郑和应该能在两个月的时间内率领官兵横穿中部地区,来到西海岸等待你的到来。” “等你南下,应该刚好可以遇到在中西部海岸建设宣慰司的郑和,让郑和与当地土人沟通,并为你补给。” “末将领命!”听到自己这次单独领一支舰队,陈瑄脸上的笑容重新恢复。 在他应下后,朱高煦也看着二人说道:“之前你们通过大古剌上疏的内容我看过了,我也认为以当下的海军数量不足以应对日后可能遭遇的问题。” “原本我是准备设置海军十二卫的,只是没想到你们灭亡了锡兰国,而锡兰正好处于东西小西洋的航道上。” “所以我现在的意思是,在吕宋设置吕宋卫,旧港设置旧港卫,隐歧设置鲸海卫。” “琉球府设置琉球卫,大古剌设置大古剌卫,在锡兰设置锡兰卫。” “在忽鲁谟斯设置波斯卫,在木骨都束、榜噶喇、昆仑角则是设置木骨都束千户所,榜噶喇千户所、以及昆仑角千户所。” “剩下再在东洲的东部海岛(古巴等海岛)设置北洲卫,在西部地区陆地设置东洲卫。” “以上这九卫三所为常驻陆地,但隶属海军的卫所。” “至于海上,则是设置东海、东洋、南海、南洋、西海、西洋、北海、北洋等八卫,合计十七卫三所。” 朱高煦的话一说完,郑和与陈瑄便面面相觑。 “怎么?你们觉得有什么不足的?” “如果有的话你们便说出来,毕竟我没有亲自前往海外,我也不知道这样设置有没有问题。” 因为他带着笑意,所以郑和与陈瑄并没有觉得有太大的压力。 二人对视过后,郑和先作揖开口道:“其它地方还好说,但大古剌、木骨都束确实负担不起那么大的补给压力。” “正因如此,在我军抵达木骨都束后,便将当地的驻军降低到了五百人,大古剌则是依旧留守千人便已经是极限了。” “因此在奴婢看来,大古剌无须设置卫所,只需要让西海卫常驻,同时在巡视东小西洋时,从榜噶喇、阿里沙等国获取补给便可。” 郑和将这些地方的详细情况和朱高煦解释了一遍,朱高煦听后也颔首道: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裁撤大古剌卫,但木骨都束所依旧保留,只是不满员。” “如此一来,那便是十六卫三所,合计九万七千七百人。” 他话音落下,精打细算的陈瑄便迟疑道:“如果是这样,那海军每年军饷和海外补给,恐怕就要耗费不下四百万贯,庙堂上的那群文臣能答应吗?” 陈瑄自觉走入了朱高煦的亲信行列,所以才会提出如此疑问。 对此朱高煦也笑道:“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如今的庙堂上局势已经发生变化。” “我之所以敢在昆仑角和木骨都束设置千户所,在忽鲁谟斯设置卫所,皆是因为当下的局势发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便是由那些随军下西洋的商帮而引起的,亦或者说是他们促成的。” 沿海商帮过往鲜少涉足小西洋,说到底就是因为担心海盗,而今海盗都被郑和、陈瑄他们能解决,商帮们的商船又有洪武铁炮这样的射石炮。 只要他们遇到的不是帖木儿、马穆鲁克这种大国精锐,那他们几乎能在小西洋横着走。 “昆仑的金矿,他们应该发现了吧?” 朱高煦询问郑和,郑和颔首道:“虽说没有发现矿山,但河流之中的金沙数量也不少。” “这次随舰队前往麻林地的暹罗、朝鲜、日本、占城、真腊、满剌加等六国商帮,以及沿海的钱、徐、王、秦、顾、文、郑等家族麾下商帮都在舰队返航时,多多少留下了几十乃至百余人。” “奴婢让人算了算,这六国七姓十三家,起码在麻林地留下了千余人,剩余的千余人则是与我们返航。” “奴婢估计,当下他们已经将昆仑洲金矿金沙的消息带往各家各国了。” “如果沿海商帮都得到了这个消息,那庙堂之下许多与他们息息相关之人,应该都会将目光放到昆仑洲,而不是继续攻劾南洋与东洋的贸易问题了吧……” 郑和试探性询问朱高煦,不过他却摇头道:“如今天下,若是海贸有利一石,则七斗皆在南洋与东洋。” “剩余的三斗,则是在小西洋与大西洋。” “不过这里虽然只有三斗,却可种植为一石,关键是看民间的这些商帮和各国官商上不上套。” 资本是洪水猛兽不假,但只要合理引导,把洪水猛兽向外引去,那许多内部矛盾就会转化为外部矛盾。 只要有利可图,朱高煦相信民间商帮的力量可以很好的把昆仑洲蛋糕做大。 毕竟按照西方的标准,宋明两代根本就不是什么资本主义萌芽,而是资本主义帝国。 资本主义这一词,本身指的就是资本式的人身依附关系和生产关系出现,而萌芽则是性质尚未定型形成气候,而产生在某种意义上体现出规范性与规模。 按照欧洲给十七世纪欧洲资本主义的标准,满足这个标准必须要有:集中式的手工工厂、集中式的资本运作,以及长期稳定的人身雇佣关系,还必须拥有金融手段,发行属于国家的信用货币。 按照这个标准,实际上中晚唐才是资本主义萌芽,但是等到了两宋和明朝,中原王朝已经成为西方标准下的资本主义帝国了。 两宋早已出现了皇室和民间资本大家族联姻的情况,并且民间许多商品都有宋皇室的入股。 例如两宋时的“蓝桥风月”,它就是宋朝最大的品牌,也是最有名的品牌酒,而它之所以能出名,就是两宋皇室推波助澜。 两宋皇室的妃嫔,大多都是出自民间大商户,只要成为大商户,那就能培养出隶属他们的大官员。 正因如此,从两宋开始,中原王朝的整个官僚系统已经开始和民间资本融合,甚至已经发展出了工业资本化。 两宋的产铁量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两宋较于唐代的铁产量之所以那么高,问题便是铁制品在当时已经开始商品化,而这种大规模工业生产是十七世纪西方所没有。 不管是生产工具,还是各行各业的产品,它们都在进行资本商品化。 两宋唯一欠缺的,便是西方标准下的资本主义扩张性。 光从领土来说,两宋确实没有表现出这种资本主义扩张性,但如果单从经济市场来看,两宋的资本主义扩张性并不比任何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弱。 从五代十国开始,再到两宋逐步发展,这期间朝鲜半岛、日本、中南半岛和整个南洋地区,甚至是辽、金、西夏等国,都遭受到了来自宋朝的经济商品入侵。 这也是元朝和明朝在向海洋贸易时,大致上不需要过多去宣传自己商品的主要原因,毕竟从五代十国开始开始,中原王朝就已经在向海洋宣传中原商品了。 虽然同样是资本主义的路子,但明朝与宋朝又不太相同。 朱高煦开始掌控大明朝后,他就开始能慢慢感觉到,历史上的永乐朝的资本运作方式与宋朝有明显不同。 宋朝是皇家与民间资本联姻,皇家直接插手进入资本商品运作之中去,但朱棣不是。 历史上的朱棣,更偏向于搞国家专营,禁止走私,禁止民营资本发展,全力来搞国营资本。 简单来说,就是在搞西方标准下的国家资本主义帝国化。 朱高煦之所以没有走这条路子,就是因为历史上的朱棣虽然一度成功,但最终是失败了。 尽管后续的正德、嘉靖、隆庆都想过这条路子,亦或者说是他们治下的大臣想过继续走这条路子,但最后还是发现走不通。 因为走不通,所以高拱和张居正就开始主导隆庆开关,而开关为的就是从民营走私资本中捞取一定的利益来强大国家。 结果开放私营后,私营与官员的合作加深,而皇帝由于距离太远而无法插手,导致皇权被一步步的缩小。 尽管崇祯年间,皇帝依旧能随意杀大臣,但皇权走出范围却在不断缩小。 面对这样的前车之鉴,朱高煦自己也不觉得自己能把国营专营这种事情搞成功。 毕竟在当下的时代背景下,不管是生产力还是资源调配,总的来说效率还是太慢了。 这种效率走国营资本路线,注定死路一条。 因此,他准备试试看当下的模式,即将已经开发完全的蛋糕由朝廷收下,将未开发的昆仑洲、欧洲等蛋糕由大明宗藩体系下的几个国家,以及国内大部分民营商帮来开发并吃下。 想要让他们开发,就必须给他们肉眼可见的利益,这样才能驱使他们前去开发,而金矿便是朱高煦驱使他们的手段。 当下非洲的主要矿区主要在东非和南非地区,朱高煦虽然无法记得所有矿区,但世界知名的那几个矿区可是朱高煦的必修课。 他这次所绘的矿图,主要是后世坦桑尼亚、布隆迪、卢旺达和刚果等地的矿区。 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从麻林地出发矿区的一路上有许多河流,并且它们的含金量并不算低。 这么一来,即便他们不敢深入寻找金矿,也能通过淘来的金沙判断上游有储量不低的金矿区。 事实证明朱高煦赌对了,至少从郑和他们的描述来说,这六国七姓都对昆仑洲金矿感兴趣。 但即便如此,想要驱使所有民营资本进入昆仑洲,还是太过勉强了。 非洲雨林可比南洋地区恐怖太多,如果没有一样关键的东西,那民营资本就无法深入,也无法发现成群的金矿区。 这个关键的东西,便是产自南美洲的金鸡纳树树皮,而它的出现不仅能让民营资本走入非洲深处,还能让明军不再惧怕中南半岛和南洋地区的疟疾。 想到这里,朱高煦看向了郑和:“王任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送回?” “暂时没有。”郑和与陈瑄心里一紧,他们根本没和朱高煦说过王任的事情,但朱高煦却能说出他的名字。 显然,朱高煦在下西洋舰队中安插的探子并不在少数,而这也让陈瑄擦了一把冷汗。 还好当初在忽鲁谟斯时郑和提醒了他,不然他恐怕会在西厂衙门里多出一个把柄。 哪怕朱高煦不会在意,但这份把柄始终是一根刺,随时可以刺伤自己。 陈瑄感激的看向了郑和,但郑和却没有心思看他,而是等待朱高煦发话。 “你按照我的交代,与王任交代了一旦获得就必须派人送回昆仑角的作物吗?” “请殿下放心,奴婢已经交代了!” 郑和作揖,他在与王任分别时,便将朱高煦所绘画的图本交给了王任,并命令王任一旦找到这些东西,立马派人送往昆仑角。 只要王任不出差错,那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在东洲或北洲搜寻好几个月的图本物种了。 “随时关注海上消息,一旦王任传回消息,立马告诉我。” “是!” 在朱高煦与郑和的交谈下,金辂也缓缓进入了皇城的范围,而许多回归的商帮船主,也将这次下西洋收集到的消息带回给了自己的本家。 (本章完) 第408章 资本道路 “轰!轰!轰……” 永乐十年四月初九,如朱高煦预期的一般,郑和舰队成功返回南京城,而朝廷也安排了军队在江东门为他们鸣礼炮表示敬意。 码头上,在京上万官员,三万余吏员,两万余军队,以及前来凑热闹的数万百姓翘首以盼。 若是从天空俯瞰,十数万的大明百姓从码头一直往城内排队而去,夹道欢迎。 郑和下西洋的消息在朱高煦令锦衣卫和西厂的有意扩散下,渐渐被渲染成了朝廷为寻得海外极佳粮种,而不断耗费精力,多次派遣的形象。 事实也确实如此,先前两次郑和从日本引进的耐寒水稻,以及南洋引进的各种瓜果蔬菜都已经在大明北方和整个天下开始种植。 不过在这个时代,农民的接受程度并不如网络化时代,因此面对陌生的作物,他们的做法都十分警惕。 朱高煦也十分清楚,所以他让新政地区的吏员率先耕种新作物,而农民一旦看到这些作物确实不错,他们自然会跟着耕种。 用这个法子,新政地区的新作物推广还是比较顺利的。 不过亚欧非大陆串联一起,经过上千年的商业互通,大部分农作物都已经十分相似了。 对于这次下西洋的结果,朱高煦并不报以很大期望,他最在意的还是明年的第三次下西洋。 只要前往了北洲和东洲,诸如南瓜、向日葵、番茄、辣椒、土豆、番薯、玉米、甘薯、草莓、菠萝、花生等等作物就能得到引进。 与此同时,大明也能在西海岸地区设立宣慰司,并利用日本作为跳板,走太平洋的贸易路线。 只要能得到美洲的作物,西南的大部分山地都能得到利用。 不过真的论起来,花生才是朱高煦比较在意的东西,因为它的出油率确实太高了。 花生的出油率是大豆两倍有余,只要能解决百姓的油脂问题,那粮食和蔬菜的摄入都会降低许多。 想到这里,站在码头华盖伞下的朱高煦便忍不住激动起来。 “砰!” 伴随着宝船被拉入船舶位停下,船梯放在江东门码头上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一时间,无数人翘首以盼,而一道道身穿素衣的身影也从甲板上走下了码头。 早在抵达满剌加海峡的时候,郑和他们就得到了徐皇后崩世的消息,因此在前往广州后,郑和便命人采买了足够的素衣。 此时此刻,返回江东门的上万将士都身穿素衣,先后下船。 朱棣等不及郑和,带着朱高煦与六部官员先一步向下船的郑和他们走去。 郑和见状也连忙一路快走而来,并在朱棣即将抵达时跪下作揖: “下西洋正使太监郑和(平江侯陈瑄),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平身!平身!”听到郑和的话,朱棣高兴的将他与陈瑄扶了起来,大笑道: “这次你们下西洋的事情,我都从纪纲那边听来了,很好…很好……扬我天朝国威!” 朱棣一边说,一边往郑和等人身后看去。 在他目光所能看到的地方,一箱箱,一车车的物资正在从船上运下,看得他两眼放光。 对于朱棣的性格,郑和又怎么会不知道,因此他笑着从怀里拿出一本文册,双手呈上。 “臣与平江伯幸不辱使命,此次下西洋经商贸易所获黄金二十三万七千四百二十六两,白银四百三十七万五千六百五十五两,铜币折色约三百二十四万六千余贯……” “此外,还有诸多宝石、奇珍以及异兽、香料,合计折色近两千六百余万贯……” 郑和了解了当下的香料市场,尽管上次从南洋的香料让大明的香料市场为之一震,但经过朱高煦的操作,上次的香料都是分批销货,因此香料的价格虽然出现了下跌的现象,但并没有达到腰斩的程度。 这次他带回的香料,以当下的市场计算,也有近千万贯的利润。 “好好好!”听到郑和的回答,朱棣就知道明年自己的北征军费有着落了。 不仅如此,江南的新政推广也将无法阻挡。 “那是什么?!” 忽的,一声惊诧响起,众人纷纷闻声看去。 只见郑和带回的一艘坐船上,几只身高近两丈,头上生角,身上带鳞状斑纹的异兽走下甲板。 经过近一年的驯化,它们已经老实了不少,而朱高煦瞧见的同时也露出笑容。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当他瞧见长颈鹿的时候,他还是难掩脸上高兴。 “陛下,这在昆仑洲被称呼为基林兽,与我国古籍中麒麟十分相似,因此臣将其称为麒麟。” “除此之外,臣还带回了许许多多的异兽,并且如出航时殿下吩咐的一样,带回了一个族群,以此想看看它们是否能在大明繁衍。” 郑和一边说,一边看着一头头对于大明君臣来说的奇珍异兽走下战船。 他热情与大明的君臣介绍着他带回的大量奇珍异兽,朱高煦游走其中,看到了非洲狮、花豹、非洲水牛、长颈鹿、斑马、角马等等大型的食草和食肉动物。 “这和我们的水牛没太大区别,就是看上去比较大,比较重。” “这個水牛可以驯养吗?”朱棣询问郑和,毕竟在农业为本的大明朝,非洲水牛单从卖相来说就能吸引不少人。 “在昆仑洲不曾听闻。”郑和摇摇头,这让朱棣有几分失望。 不过失望之余,他还看到了关在铁笼内的狮子、花豹、鬣狗等猛兽。 朱棣虽然没有威武大将军那样喜欢和猛兽搏斗,但瞧见这些猛兽,他还是忍不住看向朱高煦:“老二,你说你能打过这些猛兽吗?” “若是披甲执锐,则不成问题。”朱高煦不假思索的回答,群臣闻言倒也不觉得他在夸大。 “好,呵呵……”朱棣笑着点头,随后带着群臣越过了这些异兽,来到了那一箱箱金银面前。 看着那一箱箱金银,朱棣也大方挥手道:“凡参与下西洋的将士,每人再额外赏钱五十贯,阵亡的将士,抚恤金按照正常三倍发放!” “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听到朱棣大手一挥便是上百万贯被挥霍,户部尚书郭资心里一颤,朱高煦只是苦笑,夏原吉则是无语。 相较于他们,解缙等人则是觉得浪费。 毕竟海军在忽鲁谟斯作战已经劫掠了许多东西,加上军队留下一半缴获的习惯,这群海军已经获利匪浅,而今又得到赏赐,真是…… 解缙等人想法还没落地,朱棣便开口道:“好了,将士们在长安门外的长安广场就宴,我们在长安门上就宴!” 话音落下,他便转身向南京城走去,六部尚书及都督府的官员纷纷跟上。 在他们离去的同时,亦失哈也找到了郑和与陈瑄:“殿下请你们就金辂入座,有关于下西洋的事情与你们交流。” “是……”郑和与陈瑄作揖,随后便跟上了朱高煦。 不多时,他们走上金辂,车马队伍开始向城内长安门走去,一头头奇珍异兽或是被牵,亦或被关押笼中,展示着进入了南京城。 “快看快看,那畜生好高大啊!” “那是什么,长着那么厚的毛,是大虫吗?” “有犀牛,这犀角要是制成药材,不知道价值多少……” 南京城道路上,从江东门往清凉门而去,道路上站着许许多多的百姓,进入内城的清凉门后,那原本二十余丈宽的道路也显得拥挤了起来。 道路上…门楼上…甚至屋顶上都站着许许多多的人,目光都放到了那一头头奇珍异兽身上。 感受着南京的热闹,郑和与陈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坐在他们面前,朱高煦也开口笑道:“这次下西洋,你们二位都有大功劳。” “这些功劳,陛下会奖赏给你们的,而我要与你们谈的,则是前往东洲与北洲的事情。” 见朱高煦果然说起了这件事,郑和二人正襟危坐,准备细心倾听他的话。 相较于郑和,陈瑄则是内心狂喜,他本以为自己没有了再下西洋的机会,可如今朱高煦召他来,那不就是说明第三次下西洋有他的机会吗? “下一次,我准备下西洋和下东洋同时进行。” 朱高煦说出自己的野心,并详细说道:“按照这次伱们航海的情况来看,我准备在年末进行第三次下西洋之举,这次依旧由郑和你作为正使出航,但这次指挥海军的人,我准备换成杨展。” 朱高煦的话,让陈瑄心里一凉,不过不等他难受,朱高煦的目光便看向了他: “陈瑄你有了远洋的经验,所以这次我准备让你负责从日本顺洋流前往北洲西海岸,并一路南下。” “你出发的时间会比郑和晚一年,因为我算过时间,下西洋舰队出航一年后,郑和刚好能抵达昆仑角。” “你这时出发,待你抵达日本北部城池陆奥的时候,郑和差不多也就抵达东洲和北洲中部地区,与先遣队汇合了。” “只要先遣队没有遭遇什么大的问题,那郑和应该能在两个月的时间内率领官兵横穿中部地区,来到西海岸等待你的到来。” “等你南下,应该刚好可以遇到在中西部海岸建设宣慰司的郑和,让郑和与当地土人沟通,并为你补给。” “末将领命!”听到自己这次单独领一支舰队,陈瑄脸上的笑容重新恢复。 在他应下后,朱高煦也看着二人说道:“之前你们通过大古剌上疏的内容我看过了,我也认为以当下的海军数量不足以应对日后可能遭遇的问题。” “原本我是准备设置海军十二卫的,只是没想到你们灭亡了锡兰国,而锡兰正好处于东西小西洋的航道上。” “所以我现在的意思是,在吕宋设置吕宋卫,旧港设置旧港卫,隐歧设置鲸海卫。” “琉球府设置琉球卫,大古剌设置大古剌卫,在锡兰设置锡兰卫。” “在忽鲁谟斯设置波斯卫,在木骨都束、榜噶喇、昆仑角则是设置木骨都束千户所,榜噶喇千户所、以及昆仑角千户所。” “剩下再在东洲的东部海岛(古巴等海岛)设置北洲卫,在西部地区陆地设置东洲卫。” “以上这九卫三所为常驻陆地,但隶属海军的卫所。” “至于海上,则是设置东海、东洋、南海、南洋、西海、西洋、北海、北洋等八卫,合计十七卫三所。” 朱高煦的话一说完,郑和与陈瑄便面面相觑。 “怎么?你们觉得有什么不足的?” “如果有的话你们便说出来,毕竟我没有亲自前往海外,我也不知道这样设置有没有问题。” 因为他带着笑意,所以郑和与陈瑄并没有觉得有太大的压力。 二人对视过后,郑和先作揖开口道:“其它地方还好说,但大古剌、木骨都束确实负担不起那么大的补给压力。” “正因如此,在我军抵达木骨都束后,便将当地的驻军降低到了五百人,大古剌则是依旧留守千人便已经是极限了。” “因此在奴婢看来,大古剌无须设置卫所,只需要让西海卫常驻,同时在巡视东小西洋时,从榜噶喇、阿里沙等国获取补给便可。” 郑和将这些地方的详细情况和朱高煦解释了一遍,朱高煦听后也颔首道: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裁撤大古剌卫,但木骨都束所依旧保留,只是不满员。” “如此一来,那便是十六卫三所,合计九万七千七百人。” 他话音落下,精打细算的陈瑄便迟疑道:“如果是这样,那海军每年军饷和海外补给,恐怕就要耗费不下四百万贯,庙堂上的那群文臣能答应吗?” 陈瑄自觉走入了朱高煦的亲信行列,所以才会提出如此疑问。 对此朱高煦也笑道:“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如今的庙堂上局势已经发生变化。” “我之所以敢在昆仑角和木骨都束设置千户所,在忽鲁谟斯设置卫所,皆是因为当下的局势发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便是由那些随军下西洋的商帮而引起的,亦或者说是他们促成的。” 沿海商帮过往鲜少涉足小西洋,说到底就是因为担心海盗,而今海盗都被郑和、陈瑄他们能解决,商帮们的商船又有洪武铁炮这样的射石炮。 只要他们遇到的不是帖木儿、马穆鲁克这种大国精锐,那他们几乎能在小西洋横着走。 “昆仑的金矿,他们应该发现了吧?” 朱高煦询问郑和,郑和颔首道:“虽说没有发现矿山,但河流之中的金沙数量也不少。” “这次随舰队前往麻林地的暹罗、朝鲜、日本、占城、真腊、满剌加等六国商帮,以及沿海的钱、徐、王、秦、顾、文、郑等家族麾下商帮都在舰队返航时,多多少留下了几十乃至百余人。” “奴婢让人算了算,这六国七姓十三家,起码在麻林地留下了千余人,剩余的千余人则是与我们返航。” “奴婢估计,当下他们已经将昆仑洲金矿金沙的消息带往各家各国了。” “如果沿海商帮都得到了这个消息,那庙堂之下许多与他们息息相关之人,应该都会将目光放到昆仑洲,而不是继续攻劾南洋与东洋的贸易问题了吧……” 郑和试探性询问朱高煦,不过他却摇头道:“如今天下,若是海贸有利一石,则七斗皆在南洋与东洋。” “剩余的三斗,则是在小西洋与大西洋。” “不过这里虽然只有三斗,却可种植为一石,关键是看民间的这些商帮和各国官商上不上套。” 资本是洪水猛兽不假,但只要合理引导,把洪水猛兽向外引去,那许多内部矛盾就会转化为外部矛盾。 只要有利可图,朱高煦相信民间商帮的力量可以很好的把昆仑洲蛋糕做大。 毕竟按照西方的标准,宋明两代根本就不是什么资本主义萌芽,而是资本主义帝国。 资本主义这一词,本身指的就是资本式的人身依附关系和生产关系出现,而萌芽则是性质尚未定型形成气候,而产生在某种意义上体现出规范性与规模。 按照欧洲给十七世纪欧洲资本主义的标准,满足这个标准必须要有:集中式的手工工厂、集中式的资本运作,以及长期稳定的人身雇佣关系,还必须拥有金融手段,发行属于国家的信用货币。 按照这个标准,实际上中晚唐才是资本主义萌芽,但是等到了两宋和明朝,中原王朝已经成为西方标准下的资本主义帝国了。 两宋早已出现了皇室和民间资本大家族联姻的情况,并且民间许多商品都有宋皇室的入股。 例如两宋时的“蓝桥风月”,它就是宋朝最大的品牌,也是最有名的品牌酒,而它之所以能出名,就是两宋皇室推波助澜。 两宋皇室的妃嫔,大多都是出自民间大商户,只要成为大商户,那就能培养出隶属他们的大官员。 正因如此,从两宋开始,中原王朝的整个官僚系统已经开始和民间资本融合,甚至已经发展出了工业资本化。 两宋的产铁量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两宋较于唐代的铁产量之所以那么高,问题便是铁制品在当时已经开始商品化,而这种大规模工业生产是十七世纪西方所没有。 不管是生产工具,还是各行各业的产品,它们都在进行资本商品化。 两宋唯一欠缺的,便是西方标准下的资本主义扩张性。 光从领土来说,两宋确实没有表现出这种资本主义扩张性,但如果单从经济市场来看,两宋的资本主义扩张性并不比任何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弱。 从五代十国开始,再到两宋逐步发展,这期间朝鲜半岛、日本、中南半岛和整个南洋地区,甚至是辽、金、西夏等国,都遭受到了来自宋朝的经济商品入侵。 这也是元朝和明朝在向海洋贸易时,大致上不需要过多去宣传自己商品的主要原因,毕竟从五代十国开始开始,中原王朝就已经在向海洋宣传中原商品了。 虽然同样是资本主义的路子,但明朝与宋朝又不太相同。 朱高煦开始掌控大明朝后,他就开始能慢慢感觉到,历史上的永乐朝的资本运作方式与宋朝有明显不同。 宋朝是皇家与民间资本联姻,皇家直接插手进入资本商品运作之中去,但朱棣不是。 历史上的朱棣,更偏向于搞国家专营,禁止走私,禁止民营资本发展,全力来搞国营资本。 简单来说,就是在搞西方标准下的国家资本主义帝国化。 朱高煦之所以没有走这条路子,就是因为历史上的朱棣虽然一度成功,但最终是失败了。 尽管后续的正德、嘉靖、隆庆都想过这条路子,亦或者说是他们治下的大臣想过继续走这条路子,但最后还是发现走不通。 因为走不通,所以高拱和张居正就开始主导隆庆开关,而开关为的就是从民营走私资本中捞取一定的利益来强大国家。 结果开放私营后,私营与官员的合作加深,而皇帝由于距离太远而无法插手,导致皇权被一步步的缩小。 尽管崇祯年间,皇帝依旧能随意杀大臣,但皇权走出范围却在不断缩小。 面对这样的前车之鉴,朱高煦自己也不觉得自己能把国营专营这种事情搞成功。 毕竟在当下的时代背景下,不管是生产力还是资源调配,总的来说效率还是太慢了。 这种效率走国营资本路线,注定死路一条。 因此,他准备试试看当下的模式,即将已经开发完全的蛋糕由朝廷收下,将未开发的昆仑洲、欧洲等蛋糕由大明宗藩体系下的几个国家,以及国内大部分民营商帮来开发并吃下。 想要让他们开发,就必须给他们肉眼可见的利益,这样才能驱使他们前去开发,而金矿便是朱高煦驱使他们的手段。 当下非洲的主要矿区主要在东非和南非地区,朱高煦虽然无法记得所有矿区,但世界知名的那几个矿区可是朱高煦的必修课。 他这次所绘的矿图,主要是后世坦桑尼亚、布隆迪、卢旺达和刚果等地的矿区。 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从麻林地出发矿区的一路上有许多河流,并且它们的含金量并不算低。 这么一来,即便他们不敢深入寻找金矿,也能通过淘来的金沙判断上游有储量不低的金矿区。 事实证明朱高煦赌对了,至少从郑和他们的描述来说,这六国七姓都对昆仑洲金矿感兴趣。 但即便如此,想要驱使所有民营资本进入昆仑洲,还是太过勉强了。 非洲雨林可比南洋地区恐怖太多,如果没有一样关键的东西,那民营资本就无法深入,也无法发现成群的金矿区。 这个关键的东西,便是产自南美洲的金鸡纳树树皮,而它的出现不仅能让民营资本走入非洲深处,还能让明军不再惧怕中南半岛和南洋地区的疟疾。 想到这里,朱高煦看向了郑和:“王任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送回?” “暂时没有。”郑和与陈瑄心里一紧,他们根本没和朱高煦说过王任的事情,但朱高煦却能说出他的名字。 显然,朱高煦在下西洋舰队中安插的探子并不在少数,而这也让陈瑄擦了一把冷汗。 还好当初在忽鲁谟斯时郑和提醒了他,不然他恐怕会在西厂衙门里多出一个把柄。 哪怕朱高煦不会在意,但这份把柄始终是一根刺,随时可以刺伤自己。 陈瑄感激的看向了郑和,但郑和却没有心思看他,而是等待朱高煦发话。 “你按照我的交代,与王任交代了一旦获得就必须派人送回昆仑角的作物吗?” “请殿下放心,奴婢已经交代了!” 郑和作揖,他在与王任分别时,便将朱高煦所绘画的图本交给了王任,并命令王任一旦找到这些东西,立马派人送往昆仑角。 只要王任不出差错,那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在东洲或北洲搜寻好几个月的图本物种了。 “随时关注海上消息,一旦王任传回消息,立马告诉我。” “是!” 在朱高煦与郑和的交谈下,金辂也缓缓进入了皇城的范围,而许多回归的商帮船主,也将这次下西洋收集到的消息带回给了自己的本家。 (本章完) 第409章 倭奴叛乱 “听说了吗?” “什么?” “昆仑洲有金矿,随便在河里淘一淘就能淘到金沙。” “糊弄人的吧?” “真的,昨晚皇城那边烟花灿烂,就是为了庆祝下西洋舟师带回这个好消息。” “就算有金沙,那么远的距离,想要开采估计也十分困难。” “是这个理,但架不住人心浮动嘛,你去江东门、定淮门看看,码头上一堆招募水手的人,听说水手的工价都到每日四十文了。” “这么高?!” 下西洋舰队返回南京城的第二日,在朱高煦的推波助澜下,昆仑洲有金矿的消息开始传开。 不管百姓们是将其视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还是真实心动,试图前往海外牟利,总之朱高煦要的舆论环境已经出现了。 “这事情你做的不错,现在我们只要安心的等待昆仑角王任的消息,同时看看日本的足利义持准备怎么收拾局面就足够。” 春和殿内,在昆仑洲金矿消息以极快速度向整个江南传播的时候,朱高煦却冷静的批阅奏疏。 站在他面前,西厂都指挥使胡纶闻声回礼,同时也开口询问道: “殿下,把消息放给商帮们,臣能够理解,可为什么要把消息放给朝鲜、日本、暹罗这些国家呢?” “若是他们在昆仑洲站稳脚跟,那朝廷……” “他们若是真的能站稳脚跟反倒好了。”朱高煦打断了胡纶的话,并为其解释道: “昆仑洲的情况比南洋还要复杂,没有充足的金鸡纳树皮,他们顶多在外围的河流里淘淘砂金罢了。” “只有有了充足的金鸡纳树皮,他们才能深入昆仑洲其中,将密林之中的金矿开采。” “你来说说,这一份金鸡纳树皮,朝廷应该卖多少价钱?” 朱高煦反问胡纶,又不等其回答,反而继续道:“何况朝廷掌握锡兰和满剌加两个重要的海峡,但凡船队想要经过,都得按照朝廷十税一的商税进行缴纳。” “他们开采的金矿越多,朝廷赚的也就越多,而他们越深入,就需要越多的金鸡纳树皮,不管从哪個方向来看,朝廷都不可能亏本。” 朱高煦确实很眼热昆仑洲的资源,可比较中南半岛、南洲(澳洲),以及北洲和东洲……昆仑洲对于大明来说实在太遥远了。 从大明前往北洲,顶多三个月就能抵达,一年能来回两趟,而前往昆仑洲却需要整整一年的时间。 这样的效率,不太适合如今的大明。 这样的距离,更不适合如今的大明前去占领。 与其贪图昆仑洲,倒不如老老实实经营好已经到手的云南、交趾、吕宋和旧港、锡兰,争取进一步实控三宣六慰。 “这次海军两万六千多人下西洋,哪怕没有深入雨林腹地,都在疾病上折损了一千六百多人,其中帮大古剌宣慰司清剿土寇就因为疾病而折损七百多人。” “没有金鸡纳树皮,朝廷想要对三宣六慰用兵,其代价不是当下的国库可以承担的。” 朱高煦说出了海军风光背后不为人知的一面,这也让胡纶忍不住颔首赞同。 这次下西洋,明军在战场上战死的人并不多,反倒是被疾病夺去生命的比较多。 正因如此,王任他们便成为了朱高煦现在最在意的一支部队。 如果他们失败了,那代表朝廷还得组织一次下西洋,而组织一次下西洋的成本是百余万贯。 相较舰队带回的利益,这并不算多,可如今大明的财政情况不容乐观,百余万贯已经是极大的支出。 北京、运河、黄河、吴淞、黄浦、大报恩寺等等工程,都被朱高煦下令缓慢进行,毕竟当下他最在意的还是江南的新政推行。 “先看看这些商帮的举动,只要他们把目光从土地投向海洋,那新政的推行就简单多了。” 朱高煦说着,胡纶却道:“若是不愿意呢?” 他这话说出,朱高煦手中朱笔停滞,片刻后继续批阅奏疏,语气平淡道:“那我就要掀开他们的老底了。” “近来随着北京城的营造逐渐步入尾声,民间和庙堂之上对于迁都的事情攻劾颇多……” 胡纶汇报了一件事,而这件事让朱高煦放下了手中朱笔。 “查清楚是哪些人在推波助澜没有?”他平静的询问胡纶,胡纶却摇了摇头: “与其说是哪些人,倒不如说是所有人都参与了。” “有点意思。”朱高煦面露不屑。 历史上,大明那么费心力的把政治中心向北转移,结果却因为没有足够的资源去发展北方,话语权始终还是在南方,或者说是在江南。 这种现象是朱高煦不能容忍的,一旦政治中心被资本裹挟向江南发展,那江南成为政治中心后,它的发展方向绝对会向着中南半岛和南洋地区,北方根本不被他们所重视。 朱高煦很清楚,国家的力气可以向南方使,但北方却不能收缩,也不能让力。 他可以不追求实控漠北,但必须要实控东北和西域,因为他不实控,后续的君王绝对没有他的力量来实控这两块地方。 如果他只能做到羁縻,那不管是强羁縻还是弱羁縻,后续即位的君王也无法拥有足够的资本和力量去维护这两块羁縻领土。 只有实控当地,让当地发展出属于自己的资本和江南抗争,那才能稳固北方的疆域,而这便是朱高煦在北方大力推行官学,大力建设工场的缘故。 当下的江南在煤炭、铁矿、金银矿等资源型手工业上,已经完全落后于北方。 北方即便没办法继续扩大自己的资本版图,也可以凭借这些资源型手工业自保。 届时想要舍弃东北和西域,那就不仅仅是迁徙人口那么简单。 毕竟人口可以迁徙,但矿山可迁不走,百万漕工的衣食重要,百万矿工的衣食同样重要。 只不过单纯的矿产资源,还是不足以支撑起北方自保,毕竟这个时代的矿产资源开发太慢了,不过一旦拥有了蒸汽机,这一切就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所有人的事情又都回到了原点,那就是王任一行人是否抵达了东洲,是否将朝廷所需要的东西搜寻到了手中。 橡胶和金鸡纳树皮,是大明现在对外扩张和对内需求最大的资源。 早一年寻到和晚一年寻到,这差别太大了,朱高煦已经三十岁了,他不确定自己还能活多少年。 所有的事情,必须得在当下经他手实施下去,并且让整个大明所有阶层都获利才行。 当下的大明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人口少”。 对比世界,大明的人口自然很多,但对比大明的疆域,八千多万的人口也就不算多了。 除此之外,当下世界找不到一个能和大明抗衡的国家,哪怕是没有经过朱高煦魔改的大明,放在世界上也没有任何对手。 一支不到三万人的下西洋舰队,就能和帖木儿帝国在波斯地区打的有来有回,马穆鲁克等国家就更不要提了。 只要保证大明的海军威慑力,那大明可以在任何沿海的地方倾销自己的商品,用茶叶、瓷器、绸缎、红糖来收割各国。 至于这其中会遭遇的问题,那不是朱高煦应该担心的。 只要海外利益足够,江南的那些商帮会自己想办法解决,官僚与资本融合这种在两宋就出现的戏码,在大明也一样会出现,这是朱高煦无法阻止的。 资本固然是洪水猛兽,但只要完成原始积累,后续的压力就会减轻许多。 不过以大明的体量来说,一旦大明完成资本化,那全球的市场恐怕很难诞生第二个大明这种体量的国家,但那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后的事情了。 收敛心神,朱高煦重新将心思投入到了那堆积如山的奏疏中。 与此同时,身处西角门的朱棣也听到了纪纲、陈瑛等人的汇报。 “这次下西洋返回后,庙堂上的口风确实发生了变化,从一开始的抗拒下西洋,到如今的支持,全因太子殿下看山点矿,让郑和派人带那群商帮找到了昆仑洲的金矿。” “陛下,臣以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皆为大明臣妾。” “那昆仑洲的金矿,理应由朝廷接手,而不是交给这些商贾。” 西角门楼内,纪纲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可如今的他却不知道,他在朱棣这里已经成为了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在他满心欢喜说出想法的时候,朱棣却反问道:“你说朝廷接手,那派谁去,派你去吗?” “额…臣……”纪纲被朱棣这话给噎到了,但他还是反应道:“臣麾下也有值得信赖的奴婢。” “不必了。”朱棣打断道:“国库当下入不敷出,全赖郑和这次带回的金银香料才得以缓解。” “昆仑洲的事情,对于朝廷来说鞭长莫及,还极为容易割据一方,届时不好收场。” “就按照东宫说的,朝廷坐镇锡兰和满剌加,从这些商帮手中收取税收罢了。” “可陛下……”纪纲还想说什么,却被朱棣摆手:“下去吧。” “是……” 见朱棣这般,纪纲只能不甘心的转身离去,至于站在一旁的陈瑛则是在纪纲走后作揖道: “陛下,庙堂如今虽然发生了变化,但解缙等江左之人依旧桀骜不驯,臣以为他们还需要整治。” “确实需要,但不是现在,等新政推行到江西再说吧。”朱棣同样打断了陈瑛,摆手让他下去。 陈瑛见状连忙回礼,随后缓缓退出了西角门楼内。 待他们离去,朱棣身后便走出了王彦、郑和,以及许久不曾露面的姚广孝。 虽然已经七十五岁,但姚广孝却依旧耳聪目明,行动举止与十年前无异。 来到朱棣面前,三人毕恭毕敬行礼,随后朱棣率先发话道:“这两人,以为他们干的那些勾当我不知道。” 他先发了句牢骚,目光便投向了郑和:“老二真是这个意思,把昆仑洲的金矿拱手让给那些人?” “殿下确实是这个意思。”郑和颔首,旁边的姚广孝闻言也盘算了一下自己的佛珠: “贪多嚼不烂,殿下过往的手段,都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如今也是一样。” “以贫僧来看,比起昆仑洲的金矿,殿下更关心的是江南新政的推行,以及西南的改土归流,还有如何打击漠北的瓦剌三部。” “这三件事情但凡成功一件,都能解决大明北方、西南、东南的问题。” 面对朱棣,姚广孝便没有那么藏拙了,但凡能猜到的情报,他都会告诉朱棣。 反倒是朱高煦,由于始终看不透他,姚广孝在面对朱高煦时,多以藏拙示人,朱高煦也看得出他的想法,平常也不会去麻烦他。 “老二确实稳扎稳打,是个雄才之主,和我一样。” 朱棣捋了捋自己的大胡子,十分满意的回应众人。 自从上次几筵殿父子二人开诚布公后,他对朱高煦就没有太多的怨念和担心了。 说到底,他的年纪毕竟上来了,人一旦衰老,便本能的想要得到众人关心,而他又需要功绩来证明自己。 恰好这两点,朱高煦都能给到他,因此他自然心思都放在了朱高煦身上。 至少就当下的局面来看,朱高煦要是真的想当皇帝,那他这个老子还真不一定能在江南斗得过他。 在京兵马,渤海一派占据五成,燕府一派占据五成,不过其中燕府又有三成青睐朱高煦,剩下两成虽然不表态,但也不会和朱高煦为敌。 这么一搞,他这个老子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个老二架空了。 这样的局面,老二还愿意让自己当皇帝,已经能看出他的孝心了。 虽然心底还是不舍皇位,但一想到自己这把年纪,朱棣还是收起了继续占着位置的想法。 “解缙那群人修书的情况如何?” 朱棣看向姚广孝,姚广孝也盘算佛珠道:“指点却又不建议,他们所修的书籍大多是抄写,其中犯了忌讳的事情并不少。” “只要陛下想,解缙遗留的这些问题,都可以作为把柄。” “嗯……”朱棣颔首,但心底还是有些惜才,并不想就这样杀了解缙。 思虑许久,朱棣才犹豫着开口道:“等修书结束,找个机会将他贬到云南和广西做官,让他吃吃苦头再看看情况。” “臣领命。”姚广孝点头应下,不过闻言的他却在心里叹气。 解缙的性子他太了解了,如果不是朱棣惜才,他早就死了好几遍了。 当下朱棣已经有些摇摆不定,而解缙的性子根本不可能改变,那么他的死期估计也就不远了。 想到这里,姚广孝不再发言,朱棣也将目光看向郑和: “下西洋舰队的宝船和战船,需要检修多久才能继续航行?” “大概到冬月就能全部下水。”郑和回应过后又补充道:“另外工部还新修建了十几艘宝船和三十几艘战船,五十几艘马船。” “按照昨日殿下的意思,应该是想在腊月前令我们出航,并且越国公杨展已经在两淮、江东之地开始了募兵。” “按照训练进度来看,大概也是腊月左右可以参与下西洋的任务。” “这次下西洋的规模,大概是宝船七十艘,三千料大福战船一百二十艘,五千料和三千料的马船合计三百艘,将士六卫三万余人。” 郑和交代了第三次下西洋的情况和进度,朱棣听后十分满意。 毕竟这一次下西洋如果是在他在位时期进行的,那自然也将算作他的功绩。 只不过他不清楚,老二为什么那么执着的前往东洲和北洲。 想到这里,朱棣不免询问起郑和:“老二虽然与我说了东洲有可以治疗疟疾的东西,并且有许多大明没有的作物,但寻觅些东西应该用不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 “你昨日说老二准备设东洲宣慰司,那这样所用的人力物力就更多了,这是为何?” “怪奴婢未与陛下说清楚。”郑和这才反应过来,许多事情朱高煦似乎忘记和朱棣说了,因此郑和连忙补充道; “那东洲和北洲上有数千万与我等肤色相近的土人,他们有自己的国家,并且东洲和北洲有许多山脉,尤其是东洲更是生产黄金白银。” “殿下设置东洲宣慰司的意思,便是想要与当地百姓贸易,毕竟朝廷当下每年人口增加甚多,而西南与日本、吕宋等地金银开采速度未见提高,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如此环境下,唯有从东洲获取金银,才能继续铸造新钱,避免洪武年间的钱荒一事复发。” 郑和说完,众人只觉得豁然开朗。 “原来是这样!”朱棣笑着捋了捋大胡子:“我说老二那个抠砖缝的,怎么会舍得把昆仑洲的金矿交给一些商贾,原来是寻到了更多的金银矿。” “嗯,不错……”朱棣满意的看向郑和:“这次下西洋你得好好表现。” “奴婢领命!”郑和作揖应下,朱棣也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不多时,姚广孝几人退出了西角门楼,郑和也在片刻后返回了春和殿。 他抵达春和殿时已经是黄昏,朱高煦将奏疏都处理了大概,正好有时间接见他。 “怎么来我这里了?” 朱高煦笑着起身,郑和也轻笑道:“刚才在西角门得了些消息,便传回来给殿下听听。” “说说看。”朱高煦好奇询问,郑和也不假思索的将刚才西角门的所有事情交代了清楚。 从纪纲和陈瑛的对话,再到朱棣决定贬官解缙,以及郑和对朱棣介绍东洲的各种事情,尽数被郑和说了出来。 朱高煦听后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评价道:“纪纲和陈瑛,等收拾完江左便可一并收拾。” “倒是那解缙,本就该直接杀了,倒是我父亲惜才不愿意杀他。” “不过这也不要紧,就那解缙的性格,他这趟贬官之路估计安分不了太多,最后也是自寻死路一条,并且还能让江左官员们挑不出毛病来。” “至于东洲的事情……” 朱高煦顿了顿,思考过后才继续道:“这次下西洋和下东洋的船队就不要再护航商船了,东洲的事情最少在朝廷设置东洲宣慰司前,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是!”郑和应下,朱高煦闻言便笑道:“还未吃饭吧,既然如此便与我一并吃了。” “是……”郑和脸上露出笑意,能充当朱棣父子二人的润滑剂,这在他看来便是天大的恩宠。 不多时,二人坐在一起开始谈笑饮酒 只是在他们谈笑饮酒的时候,距离南京城隔着一片大海的岛国却开始不安分了起来。 黑夜之中,京都城内的三条坊门邸内,跪坐在榻上的足利义持稍显成熟。 此刻的他拿着自己的武士刀打量,而他身上的装扮则是武家一贯的装扮,而非他父亲生前所穿着的大明郡王赐服。 自从足利义满死后,他便搬回了三条坊门邸,曾经的日本权力中心“北山第”则被冷落。 在昏暗的环境下,足利义持将目光从武士刀身上转移到了自己的面前。 在他面前的长案上,一方体积不大的金印摆在桌上。 这是当初朱棣赐给足利义满的日本国王金印,对于足利义满来说,这是他获得外界强大支持的代表,可对于足利义持来说,这是他的耻辱。 一天之前,后龟山法天皇出奔吉野,抗议幕府和朝廷违背了《明德和约》中两统迭立的规定,立实仁亲王为皇太子,并宣称足利幕府是大明统治日本的走狗。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足利义持的心,本就不希望对大明称臣的他,如今心里也做出了决断。 “按照计划,把城中支持称臣的那些人清理干净,再派遣使臣前往应天,告诉大明的皇帝,日本可以接受贸易,但拒绝称臣。” “嗨!” 昏暗的屋内,几道声音同时响起,随后他们缓缓起身走向屋外。 片刻之后,京都城内响起了窸窸窣窣的甲片声,而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本章完) 第410章 喜上加喜 “本国开辟以来,百事皆听诸神、灵神托人谓曰:我国自古不向外国称臣,今后无受外国使命,因垂戒子孙,固守勿坠。” “蕞尔小国,居然敢驳天朝颜面,理应出兵,扫除不臣!” “臣附议!” 永乐十年七月,当日本使臣与西厂探报将日本情报送抵南京,西角门内的朝会也因为这一事争吵热闹。 面积不算大的西角门内,正五品以上二百余名文武官员站立左右,作为足利义满生前最疼爱之子的足利义嗣和当年护送他前来大明的足利满隆。 足利满隆是足利义嗣和足利义持的叔叔,并且与足利氏的许多家臣关系很好,一旦日本出现了什么事情,他也有能力帮持足利义嗣,所以足利义满才会派他前来大明。 得知足利义持拒绝向大明称臣,他立马就带着足利义嗣求见皇帝,并来到了西角门参加大明朝的常朝。 见武官集体要求出兵,足利满隆心里一紧,他担心大明会像对交趾一样,出兵便强占日本。 不过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因为光凭武官,还不足以决定是否对日本出兵。 “陛下,臣以为不可对日出兵……” 殿阁大学士解缙站出来作揖,同时侃侃道:“昔太祖高皇帝时,便定下了十五个不征之国。” “即便是安南,朝廷也是因为安南胡氏寻衅,陈氏不管不顾,因此才出兵扶正了仁君陈曜。” “日本虽然不臣,可依旧愿意和朝廷贸易,朝廷无须为了一个名义上的称呼而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尽管各国都知道,大明吃下安南只是时间问题,但这并不妨碍如今的安南国主依旧是将近八十且无后代的陈氏陈曜。 只要他还活着,那安南就没有灭亡,尽管各国都知道陈曜一旦去世,大明立马就会将交趾变为大明名义和实际上的一部分,但谁都不敢开口抗议。 毕竟不管怎么说,安南和大明的战事都是安南挑起来的。 “陛下,臣附议!” 当解缙开口,杨士奇、胡广、胡俨、黄淮等人纷纷开口附和,就连宋礼、郭资、杨荣、杨溥都纷纷站了出来表示征讨日本兴师动众。 当下东洲的事情还没有曝光,因此即便是隶属朱棣和朱高煦的文官,也并不知道这对父子要借助日本叛乱的事情来谋求一个日本北部的补给点。 在他们看来,保住当下的市舶贸易就足够。 日本说到底也是一个人口千万的大国,一旦与它开战,且短时间分不出胜负,那对日市舶司绝对会受到影响。 对日市舶司每年能给大明带来二百万贯的收益,一旦它受到影响,那对大明来说完全得不偿失。 何况在群臣看来,这一战不管是输是赢,对大明都没有好处。 赢了也不过就是维持市舶贸易,得了一個君臣的称呼罢了。 输了那可就糟糕了,市舶贸易一旦断绝,每年二百万贯的收入就蒸发了。 如今的大明正常的年收入折色也不过三千二百余万贯,一下子蒸发十六分之一,这打击不可谓不大。 “陛下,群臣此言差矣!” 当文臣说完,武官队伍之中,数年未曾上朝的越国公杨展走了出来并作揖道: “世人皆知,日本国主足利义满为朝廷册封,而其最钟意之子为国子监中三子足利义嗣,并派出使臣,希望朝廷支持足利义嗣。” “如果朝廷只因为人亡政息便不再履行当年答应日本国主的承诺,那朝廷的威信便会扫地,须知海上诸国之所以同意设置属国馆,全因朝廷曾经答应过各国国主,一旦各国遭遇战事,属国馆兵马将会护送各国国主前来大明,以待复国。” “如果朝廷连答应日本国主的事情都做不到,那又如何让各国国主信服?” “其次,朝廷当下正准备开发大明洋航道,其中日本北部的陆奥便是航道之中重要一环。” “以叛臣足利义持的态度,朝廷想要在陆奥修建官场基本不可能,那大明洋航道的开辟便只能作罢。” “末了,若是此次不将足利义持事件平息,那日本之中心属朝廷的许多官员都会遭到清洗,这不利于朝廷和日本的外交。” “据臣所知,在足利义持拒绝称臣后,便在当夜对京都城内许多心属朝廷的官员举起了屠刀。” “此事被爆后,日本关西与关东之地人心惶惶,急需朝廷表态才能站队。” “一旦朝廷愿意支持足利义嗣世子,那关西和关东的官员即便不站队朝廷,也不会与叛臣足利义持来对付朝廷。” “足利义持所能掌握的,无非就是日本的京畿之地,手中兵马亦不过五万罢了。” “当下海军虽然大部分舰船都在检修,但新下水的新船尚有宝船十五艘、大福战船四十艘,马船六十艘。” “如果加上鲸海卫的兵马,朝廷便可以派出上万兵马,对京畿之地的叛臣足利义持平叛。” “当然,在此之前还是需要征得足利义嗣世子的同意才行。” 杨展说着说着,将目光和话题引到了站在殿内,旁听了大半个时辰的足利义嗣和足利满隆身上。 足利义嗣不得不说十分幸运,他十岁被派来大明学习,如今已经十六岁。 由于在大明入乡随俗,他的饮食也偏向大明的士大夫们,所以发育的很是迅猛。 在大明朝,他这五尺(160cm)的身高算是中下,但放在日本,他便是万里挑一的高挑之人了。 站在他一旁,年纪已经很大的足利满隆也不过才四尺七寸(150cm),而这已经算是日本中上的身高,足利义嗣比他高出整整半个头还多。 再给他过几年大明日子,恐怕他能再涨一二寸。 正因如此,足利义嗣平日里最满意的就是自己在大明生活而增长的身高,平日里也多以日本国世子的身份自居。 现在他同父异母的哥哥足利义持不仅要求断绝明日君臣关系,还要他返回日本出家为僧,因此他的心情是十分惶恐的。 尤其是当他见到庙堂上大部分文官都拒绝出兵日本,帮助他复国时,他的心情更是可以用心如死灰来形容。 这样的情况下,越国公杨展的一席话无疑让他看到了曙光,连忙作揖: “下臣恳请陛下出兵,为下臣复国!” 他一边说,一边低声啜泣了起来,这是他的叔叔足利满隆教他的手段。 当他的啜泣声响起,半响不说话的朱高煦也转身对金台之上的朱棣作揖道: “陛下,人无信而不立,国亦是如此。” “我大明宗藩自东洋往西小西洋而去,若是对于家门的日本内乱都坐视不理,那又如何让万里之外的各藩国信服朝廷呢?” 朱高煦一开口,先前跟随解缙等人开口的郭资、宋礼等人面面相觑,缓缓退回了队伍之中。 眼见他们退走,其它人也尽数退走,唯有解缙还高傲的像只大鹅般站在队伍前方。 朱棣瞥了一眼他,内心摇摇头后才开口道:“太子言之有理,日本为我藩臣,且足利义满对大明恭敬,与我宛若父子亲昵,如今他去世不过三载,其国内便爆发内乱。” “若是不能履行与他生前之约,我亦心中难安。” “平江侯陈瑄、平越伯杨文、左都督徐增寿……”朱棣缓缓念出三个名字,武官队伍之中也缓缓走出了三名武官。 平江侯陈瑄在下西洋前常常出没庙堂,众人对他十分相熟。 倒是平越伯杨文,作为淮西的军二代,他的年纪并不年轻,如今已经有六十岁。 由于靖难之役中被朱允炆担心和朱高煦有勾结,因此派他前往广西围剿盗匪,寸功未立,靖难之后大封功臣也没他的身影。 其实杨文自己都稀里糊涂的,毕竟他跟朱高煦就一个举荐的关系,两人在洪武、建文两朝压根没见过面,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就被划为了东宫一派的将领。 眼看着那些能力不如自己的都得了伯爵、侯爵,杨文心里别说有多难受了。 好在朱高煦没忘记他,调他前往西南参加了对贵州改土归流的战事,这才累功得到了一个平越伯的爵位。 至于被朱棣最末召唤的徐增寿便不用多说,这些年朱棣南征北讨一直带着他,说到底就是念着徐增寿在靖难之中的帮助,以及对亡妻徐皇后思念。 以徐增寿的功绩,虽然不太出众,但封个侯爵还是轻而易举的。 不过朱棣显然觉得侯爵太低,因此准备让徐增寿累功一口气拿个公爵。 这次对日本用兵,朱棣明知徐增寿不善海战,却依旧将他唤了出来,不出意外也是让他去混军功。 “调东海、东洋、鲸海三卫兵马,以平江侯陈瑄为平倭总兵,平越伯杨文、左都督徐增寿为左右将军,卫指挥使郑军为先锋官,调兵三卫,不日护送日本国世子返日,平定不臣。” “臣领旨!” 当出兵日本的话从朱棣口中说出,群臣便知道今年又多了一笔大开销。 不过当下的庙堂基本是朱棣这对父子的一言堂,群臣即便想反对也没用,因此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件差事。 足利义嗣和足利满隆更是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进行的那么顺利,连忙跪下五拜三叩,最后才在朱棣的安抚中起身。 “退朝……” 伴随着鸿胪寺卿的唱礼响起,朱棣和朱高煦也起身前往了西角门楼的后方休息处,群臣山呼万岁的回礼,最后先后退出西角门楼内。 “日本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我便不插手了。” 来到后殿,朱棣坐下喝了一口茶润润喉,朱高煦则是躬身作揖:“父亲放心便是。” “山西、北直隶和河南的新政推行如何了?”比起国外的事情,朱棣更在意国内。 “基本已经结束,三省人口合计一千二百三十六万,耕地没有太大变化。” “三地开办一千八百余所官学,入学五十六万四千三百余人,大部分教习都是从山东和辽东调过去的。” “不出意外,年末山东和辽东、渤海的学子毕业后,大概会剩出五万多名教习,因此儿臣准备先将苏松二府的新政扩大到江东六府。” 江东六府分别是苏州、松江、镇江、应天、常州、扬州,这六府在洪武年间便占据天下二成赋税,人口则是难以统计。 不过按照洪武十四年的《黄册》情况来看,六府人口几乎占据南直隶大半。 在六府推行新政,单论人口和耕地数量,并不比一个省的难度差。 只要六府新政推行成功,那想要对南直隶推行新政就容易多了。 “六府之地,起码需要调入五万教习,三万吏员才足够。” 朱高煦对朱棣说出自己的预估,同时也说道:“以新政各地统计的人口来看,江东六府的人口,如今恐怕不会低于八百万。” 他口中说出了一个恐怖的数量,要知道如今大明才八千多万人口。 江东六府的面积,还不足大明的百分之一,却占据了十分之一的人口,足可见当地人口稠密程度。 就这还是大明开国不过四十多年的情况,要是放到万历年间则是更恐怖,六府之地人口基本保持在两千万左右,人口达到全国八分之一的程度。 当然,当地的耕地面积也是十分恐怖的,达到了四千余万亩。 如果按照十税一的新政税收方式,这四千余万亩耕地,起码能收上来七八百万石,但当下它们只是缴纳了四百多万石便叫苦不迭了。 其中原因和山东、山西各地一样,主要就是被胥吏盘剥了一遍,所以才会觉得高。 不同的是,在天子脚下,胥吏不敢盘剥的过于明目张胆,所以这六府才能交上来那么多税粮。 如果将江东六府的胥吏更换为新政的吏员,那百姓的负担会减轻,朝廷的国库会增加,这才是朱高煦想要获得的双赢局面。 “新政的事情,你自己盯着点,庙堂之上他们是不敢反对你,但若是煽动百姓,这事情也不太好收场。” 朱棣指点着朱高煦,他很清楚江东百姓对于赋税问题攻劾依旧,几乎从洪武开国到如今,百姓们一直在喊着江东赋税过重的口号。 这其中,主要还是胥吏盘剥了一道,因此当地的胥吏团结起来,也是能拉出不小势力的。 不过比较朱棣的担心,朱高煦显得霸道许多:“爹,您这想法该变变了。” “嗯?”朱棣愣了愣,朱高煦也开口道: “当下我们手中别的不多,单说丈量田亩,计算税粮的人可以说每年数以十万计,我们也早就不用像爷爷那样委曲求全了。” “儿臣这次对江东六府执行新政,为的可不是单纯的梳理好赋税和减轻百姓压力,而是为了充盈国库。” 此时此刻,若是那些正在散朝的百官听到朱高煦说朱元璋“委曲求全”,恐怕会气得在西角门大骂。 洪武四大案虽说没有后世传的处死数十万那么夸张,但被流放的人绝对有几十万那么多。 这样的“暴行”放在这个时代来看,几乎能和秦皇汉武修长城,击匈奴耗费的人口相媲美。 但即便如此,放在朱高煦的眼中,他还是觉得老朱太憋屈了,尤其是南北榜案。 当然,这并非是老朱魄力不够,而是当时国子监已经被渗透的七七八八了。 朱高煦敢肯定,如果老朱有当下那么多的学子数量,庙堂不被他清洗七八成都算他“圣母”。 相比较之下,朱高煦只收拾胥吏的做法,说是佛祖在世也不为过。 “老二,你想怎么弄……” 虽说后世都骂朱棣暴君,不过他在政治上顶多就是收拾建文旧臣狠了点,但牵连的也不过几万人,而且大多都是流放。 相较于朱高煦这种把建文旧臣从几万牵扯到几十万的人来说,朱棣都算“圣母”了。 因此当他听到朱高煦要对江东六府胥吏下手的时候,他立马就想到了朱高煦过往的手段。 即便是他这个当爹的,都不免觉得自家老二有些过于“残暴”。 “儿臣说过了,明年一定让您北伐,不过这次的北伐,儿臣想要兵分二路,主力与您前往忽兰忽失温,另一支则是由徐凯、平安、郭镛带队前往哈密。” “等您牵制了瓦剌三大部主力的时候,平安他们三人立马拿下哈密,将哈密的那几千胡人内迁,随后发配江东六府犯事的胥吏前往哈密、贵州等汉家人口空虚的地方。” “当下江东六府有胥吏两千余人,这其中起码有九成半的屁股不干净。” “把他们的案子查清楚,起码能查出七八万人……” 朱高煦的话让朱棣坐不住了,两千人牵连七八万人,朱高煦这想法便是连他听了都得冒出冷汗。 “老二,你这么做,江东百姓恐怕……” 朱棣话还没说完,朱高煦便开口道:“杨展如今在江东练兵,而我也准备调浙江、两淮的兵马提前进入江东六府。” “届时江东六府所驻的朝廷兵马起码有七八万,其中大部分还是北方换防而来的北方兵,他们可不会和这些胥吏共情。” “江东百姓凡是敢跟着闹事的,一律按照从犯抓捕,与主犯一同流放地方。” “朝廷推行新政是为了充实国库和减轻百姓压力,若是部分愚钝的百姓遭到蛊惑而攻劾朝廷,那这样的人不让他们长长记性,日后恐怕都敢打死朝廷的官员了。” “一时的镇压,是为了日后长久的太平,爹您可不能妇人之仁。” 朱高煦这话让朱棣听得有些奇怪,明明是老二自己要对江东六府胥吏动手,怎么成自己妇人之仁了? “这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要把事情搞得太大,另外江东六府的新政推行后,国库的负担恐怕会更重,你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朱棣担心财政问题,这也是朱高煦担心的问题,不过郑和这才带回的金银香料,以及老朱曾经留下的老底足够朱高煦啃两三年了。 有这些钱粮做底,两三年的时间足够朱高煦调整政策,这点不用担心。 “这些事情您不用担心,您就好好准备下半年北征钱粮的调动问题就行了。” 朱高煦安抚了一下朱棣,便起身准备走出西角门。 不过在走出之前,他停下脚步对朱棣作揖道:“爹您也不用北征回来就着急退位,您再干两年也无妨。” 朱高煦担心老头子回来就退位让他上岗,到时候江南的事情还没解决,他一上岗就得解决江南的事情,名声肯定落不到好去。 自然得是用老头子的名义把江南的新政推行了,然后再借口三年不改父志,对剩余的湖广、福建等地推行新政,随后再开始执行自己的仁善之政了。 这么一弄,大明朝还能再兴旺几十年。 “感觉有些不对劲……” 瞧这朱高煦远去的背影,朱棣捋了捋自己的大胡子,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就是说不上来。 倒是相比较他说不上来的感觉,此刻的朱高煦却迎来了好事。 “殿下!” 刚刚走出西角门,他便看到了高兴在原地等待的亦失哈。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那么高兴?” 朱高煦疑惑询问,亦失哈则是快走上前,随后对朱高煦作揖道: “大古剌传来消息,王任抵达了东洲,并和当地的几个土人部落建立了联系,此刻正在为朝廷收集金鸡纳树皮和橡胶等物,但进度不算快。” “另外,他被人引荐前往了当地一个国家的国都,应该与您在地图所绘的殷家是一个地方。” “这份消息,便是他在与当地土人出发前,派出三艘战船送往昆仑角,而后北上木骨都束,跨越小西洋送抵大古剌的消息。” “三艘船期间翻了两艘,仅有一艘满载二百多人抵达大古剌。” 亦失哈心直口快的将所有消息都给告诉了朱高煦,朱高煦听后也夺过他手中由大古剌所写的奏疏。 他一目十行的看完,这才发现王任抵达的日子是正月十二,派出三艘船的时间是二月初七,。 由于时间太短,他没有搜寻到太多东西,只让人先带回了当地人种植的一些作物,带回了他们安全抵达的消息。 这三艘船经历四个多月才将消息送抵大古剌,而后由大古剌派出塘骑,一路送往蛮莫,由蛮莫的王瑄派出八百里加急,经过十七天一路送抵京城。 也就是说,距离王任出发前往殷家已经过去了接近五个月。 “好好好!”虽然不知道王任派人带回了什么作物的种子,但只要航线开辟成功,那想要获得他梦寐以求的那些作物和金银就简单多了。 “拔擢王任及其麾下兵卒三级,另外把这个消息告诉郑和与我父亲!” 朱高煦激动的合上了奏疏,拍了拍亦失哈肩膀后,便急匆匆的往东宫踏上返程。 亦失哈见状也一路小跑进入西角门楼内,将消息告诉了还在沉思的朱棣。 比起朱高煦,朱棣他们的情绪就平淡了许多,不过要是他们知道王任的这次航行会给大明带来多大的利益,恐怕没有人能坐得安稳…… (本章完) 第411章 天神的孙子 “啁啾……啁啾……” 七月,在大明秋高气爽时,一片密布的雨林中却出现了细密的脚步声。 一条被人为踩踏出来的道路中,一支规模庞大的队伍正在缓慢前进。 在外围,一群赤膊上身,下身缠布,身体涂鸦着红色与黑色颜料,头顶编有彩色羽毛,手执石质长矛与粗制弓箭。 他们的数量有两千多人,而在队伍之中则是身穿明晃晃甲胄,手执长枪与火枪,与四周环境迥异的队伍。 “王千户,你说我们瞒骗了朝廷的事情如果传回去,那我们会不会被株连啊……” “别乌鸦嘴,只要你我不说,谁会知道这里是殷家还是玉家。” 并不宽阔的雨林道路上,一名书吏紧张的询问,而站在他身旁,身披甲胄的王任则是打断了他。 在他们的身后,洪保好奇的打量四周,队伍之中的四百余名明军将士也是如此。 正如王任所说,他们传回去的消息确实有问题,因为按照原本的航线,他们本该抵达中海(加勒比海)的群岛,然后沿着南边的海岸线,与南边的土人碰面,然后前往西边上岸,想办法搜寻到殷家国。 然而现实是他们偏离了航道,与南边的群岛擦肩而过,直接抵达了地图上的一个不知名大岛。 在岛屿上,在他们和当地土人接触并发生冲突后,在土人眼中“刀枪不入”的他们立马被那个两千多人的大部落奉为了神明。 至于王任他们之所以知道自己被奉为什么,主要是看到那群土人对自己一行人又磕又拜。 有惊无险的化解危机后,他们便用一些磨损严重的兵器和铁锅、旧衣服和当地的土人换到了许多物资,继续踏上了向西的征途。 几日后,他们进入了一个大海湾(墨西哥湾)。 经过他们的向南修正,他们自以为自己抵达了距离殷家不远处的地区,结果上了岸后才发现当地土人的词语和习惯与他们所知的殷家国不同。 在绘制北洲和东洲地图时,朱高煦根据阿兹特克、玛雅、印加帝国的习惯,将他们从北向南的分为了羽家、玉家和殷家。 因此,当王任他们岸边登陆,并遇到了一群一直看着他们腰间玉佩的土人时,他们便知道了这里是玉家的地盘。 他们跟随当地的人前往了他们部落的城邦,并用兵器、玉佩等物件换到了许多物资,同时在当地学习他们的语言。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王任担心朝廷以为自己一行人葬身大海,因此便只能率先派遣三百人乘三艘船返回昆仑角,并让他们谎称先遣队已经遇到了殷家人,隐瞒了他们遇到的是玉家人的事情。 这种做法自然是欺君的做法,不过只要他们能在舰队开始第三次下西洋并抵达东洲之前找到殷家土人,那所有事情便都会有挽回的余地。 正如当下,此刻的他们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雨林之中,便是在前往玉家国都的路上。 玉家人将那个地方称呼为“玛雅潘”,是他们在过去几個月中得到城邦之主考察并认可后才得到的资格。 如果他们能前往玛雅潘,并得到玛雅潘贵族们的支持,那他们便可以借助玉家人的力量向南从陆路搜寻殷家人。 “话说殿下为什么会给这些土人取名为羽家、玉家和殷家?” 书吏官孟洵询问起了旁边的王任与洪保,王任闻言沉默,洪保则是说道: “按照出发前,内廷拓印的书籍来说,这三家的土人,实际上都是从燧人氏时期陆陆续续向北洲迁徙而做出的区分。” “古经典籍馆内有许多残篇,上面说燧人氏时期天下南北集聚了许多冰川,海水下降,北边的北海海峡(白令海峡)在当时是一片大泽,有的地方还长着水草和树木。” “殷家人出自殷地,因为战败便被其它殷地的部落驱赶。” “当时,燧人氏已经发明了点火的手段,因此凭借这种手段,被驱逐的殷家人便开始从如今的北平一带向东北方向进行狩猎,并不断北上。” “由于北海大泽水草丰茂,许多动物纷纷来到这里觅食,以游猎为生的殷家人便跟随动物通过了北海大泽,来到北洲之地。” “他们追逐动物一路向南,同时跟着他们身后而来的许多部落也纷纷来到了北洲。” “古籍残篇之中,将这些部落先后分为三批,第一批统称为殷家人,第二批则是玉家人,第三批则是羽家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进入北洲的部落越来越多,逐渐遍布整个北洲及东洲大陆,而此时因为天灾,天地南北的冰川开始融化,化作洪水冲垮了北海大泽,冲出了北海海峡。” “至此,中土与北洲、东洲彻底断了联系。” “由于猎物众多,当地的三家并不缺乏食物,所以战争与冲突规模一直很小,加上和中土断了联系,所以他们才会是现在这样。” 洪保说着,孟洵与王任也看向了在外围“保护”他们的玉家战士们。 在他们的手中只有粗糙的石斧、长矛,以及粗制滥造的弓箭,身上根本没有甲胄可言。 正因如此,王任他们这一路上几乎都被奉为天神的使者,而王任也总是以上天之子派出的使者身份自居。 尽管很多人并不相信他们,可他们的厚甲利刃与火枪火炮却告诉了所有接见过他们的城邦之主,他们并不属于这块土地。 “神谕者,我们即将抵达玛雅潘,希望库哈阿伽(城主)们会接纳你们,接受神的神谕。” 正当王任与孟洵等人交流时,一名祭司打扮的人走到了王任他们身旁,尝试与他们交流。 尽管已经在沿海城邦学习了接近半年,可王任一行人中也只能看懂、听懂玉家人的大概意思。 他们用学习来的语言点头给出回应:“你可以放心,我们的到来是为了拯救你们,将已经到来的灾难给化解。” 王任的话,得到了祭司感激的眼神,而他们口中所谓的灾难,是王任来到这块大陆后才发现的问题。 玉家虽然已经进入城邦时代,并有大大小小上百个城邦,人口数百万。 但这一切的一切,却是建立在一种薄弱的农业基础之上。 玉家和中原不同,他们并非生存在大河流域,而是崛起在贫瘠的火山高地和茂密的热带雨林之中。 热带雨林虽然雨水丰富,但大雨却容易将土地的营养冲刷流逝,所以玉家人一直采用一种极原始的耕作法。 他们先把树木统统砍光,过一段时间干燥以后,在雨季到来之前放火焚毁,以草木灰作肥料,覆盖住贫瘠的雨林土壤。 烧一次种一茬,其后要休耕一到三年,有的地方甚至要长达六年,待草木长得比较茂盛之后再烧再种。 他们的文明发展数千年,农业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也没想过前往其它地区,因此面对逐渐增多的人口,农业与粮食的压力开始越来越大。 没有新的办法,人们只能继续毁林开荒,同时把休耕时间尽量缩短,然而这样一来,雨水更容易冲走肥沃的土壤,导致土壤肥力下降,玉米等作物的产量也跟着越来越少,作为人口主体的农民食不果腹,社会状况一落千丈。 更为严重的是,在神权政治的体制下,玉家王族和祭司将这种种“衰败之象”都归结为神的不满。 他们更多地建神庙,更频繁、更隆重地祈祷,期盼能借神力扭转乾坤。 当然,这样做的结果是浪费了更多的人力和已十分贫乏的资源,直至陷入不可救药的恶性循环。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玉家的城邦无疑会衰败,而王任他们之所以能获取玉家人的信任,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武力强盛,而是他们有办法解决一定的问题。 正因如此,他们才被带到了玛雅潘,而现在的他们距离玛雅潘已经不远了。 在与祭司的交流中,他们穿过一小段丛林,前方视野豁然开朗。 他们来到了一处被人为开拓的谷地中,映入眼帘的是茂盛的耕地。 耕地里种植着王任他们当初苦苦寻找的红薯、玉米等作物,绿油油一片。 在这作物之中,穿梭着许许多多的农民,男人们围着缠腰布,女人们穿着像罩衫般宽松的衣服。 他们好奇的向着王任他们打量,而祭司则是带着王任他们穿过了这片耕地,来到了玛雅潘的外围。 在玛雅潘的外围是许许多多的木屋,并来往着许许多多的农民。 他们如耕地之中的同族一样,好奇的打量着这些身上闪亮发光的人。 越过他们那低矮的屋子,可见的是大后方的一座城邦。 由于来到玉家区域已经快半年,所以王任对当地的情况十分了解。 玉家人的城邦主要是出于圣神的目的而建造,同时成为贸易和娱乐中心,居住在城邦里的居民大都是官员、祭司、商人和工匠,平民则住在城邦外的小农场和村庄里。 粗略看去,玛雅潘的人口应该在五到十万左右,面积十分广袤。 王任他们在来到这里后,并没有人试图收取他们的兵器,因为现在的玉家人都认为他们刀枪不入,是圣神派来凡间帮助他们的使者。 虽然没有收缴兵器,但派来监督他们的兵马却更多了,尽管他们的军队在王任等人面前还不如大明西南地区的盗寇。 穿越了二里左右的村庄后,他们来到了玛雅潘的门口,并在祭司的带队下走入其中。 相比较城邦外居住的朴素平民,玛雅潘内居住的贵族们就显得有些奢靡了。 玛雅潘的面积并不小,它建有高七尺,厚五尺,周长十余里的城墙,城墙外环立着丈许的木栅栏。 整个城区的面积足有五六千亩,但却因为不太合理的设计,导致数千多栋建筑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据祭司的介绍,在当年的奇琴伊察城邦陷落之后,拥有“羽蛇神”头衔的托尔特克国王率领尤卡坦贵族建立了新城玛雅潘,并划分了领地。 当他离开之后,贵族们推举科科姆家族的首领为城市统治者。 科科姆家族主政的玛雅潘通过武力控制周边城市,软禁了尤卡坦的许多贵族首领,建立起强大的城市同盟。 走在城市里,许多小型神祠显得十分显眼,而它们的存在加重了城内的拥挤。 哪怕是贵族们居住的地方,也显得十分拥挤,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在城中干道拥挤的看着明军到来。 他们大多佩戴着用小块玉石和贝壳串成的珠宝,以及用五彩羽毛编成的发饰,以此来彰显他们的身份。 有的人还会佩戴金项链、金腰牌等各类装饰品,让整个城池显得更为繁华。 他们的这一切,王任他们都在其它的城邦看过,因此并不感冒。 在祭司率领下,他们穿过了拥挤的居民区,来到了分隔了城内的礼仪区域。 在这里,由石块垒砌起来的四角高塔显得格外引人注目,道路两旁林立的战士们也警惕盯着王任他们一行人。 这座高塔便是神庙,也是科科姆家族接见王任他们这群所谓神使的地方。 “您只能带两个人上去。” 来到神庙的阶梯前,祭司谦卑的对王任交代,王任则是不假思索的选择了孟洵和洪保,同时知会了随行的副千户,一旦他们出现什么事情,立马带兵救援。 尽管玛雅潘有上万男丁,但就凭他们简陋的装备,王任有自信率领这几百弟兄轻松突围。 得到了回应过后,王任与孟洵、洪保跟着祭司走上了台阶,一步步向着神庙的高处走去。 当他们来到神庙门口的时候,很轻易的便看到了坐在其中,佩戴着许多金玉饰品的各城邦城主,以及坐在主位,等待他们的科科姆家族城主。 “各位库哈阿伽,这三位就是神谕者。” 祭司带着王任三人走入神庙后,便主动介绍了他们的身份。 在这里的数十位城邦城主并不认识王任他们,看向他们的眼神充满了怀疑。 见他们怀疑,王任走上前将祭司腰间的石刀取出,朝着自己的胸口便捅去。 这一幕惊吓到了所有人,然而当石刀被甲胄挡住的时候,所有的城邦城主纷纷瞪大了眼睛,科科姆家族的城主也坐不住了。 “我们来自天朝,天朝的主人是天子,也就是天的儿子。” 王任用蹩脚的玉家语介绍着大明,同时说道:“我们掌握了火山的力量,还有各种金属的力量。” “天子翻阅了书籍,得知你们的存在后,派我来与你们交流,并解决你们当下的问题。” 王任的话半真半假,起码当下玉家的情况,朱高煦是一点不知道的。 “我并非刀枪不入,只是身上穿着用神技制作的铠甲。” 王任一边说,一边掀开了自己的甲胄,露出了皮肤,同时也拔出了腰间的腰刀,将石刀丢在地上后一刀劈下。 瞬间,打磨薄弱的石刀被劈成两半,而王任将腰刀归鞘,继续与众人说道: “我们有六百多人,但只是先遣队,天子会在几年后派出天军,他们的力量足以荡平所有城邦,但我们不会这么做。” “我们来的目的,是解救伱们,不让你们继续被天灾所驱赶。” 王任说着说着,也开始解释起了玉家人的粮食产量为什么越来越少,雨季越来越短的原因。 玉家人在选择居住地区时,忽视了农业的生产条件,所处的土地不肥沃,加上身处热带雨林,大雨冲刷导致耕地营养不足,地力不肥,所以不仅不适宜种谷物、稻米,甚至产量也会越来越低。 这样的环境,注定了他们无法解决数以十万计的人口的饮食问题,必然对社会形成一种危机。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面对长年累月的缺粮,难免造成社会的不稳定。 为了根本解决这一难题,可能决策者作出新的选择,到新的世界去开辟新天地,从而导致了玛雅人的大迁移,由于人去楼空,造成玛雅人居住地区的衰败。 要想改变这个问题,要么一口气迁徙去适合居住的地方,要么就是用接受王任他们的办法,学习沤肥、建设水库与粮仓。 除此之外,各农庄和城邦之间只能依靠人力运送粮食,这样的效率太低,可以学习天朝的技术建造板车来更轻松运送粮食。 此外,他们居住的这块区域,按照天朝的“史料”记载,每隔二百余年便会发生干旱。 这种严重的干旱,来的非常突然,往往没有预兆就袭击了玉家人所居住的地区,让他们措手不及,只能逃离城市,留下一片片废墟。 除了这些,他们的生活还有许许多多的问题,而王任他们与日后到来的天军,便是来解决这些问题的。 “你们能解决这些问题吗?” 科科姆家族的首领阿茶询问王任,王任闻言看向洪保,可洪保摇了摇头:“我们无法解决所有的问题,或许只有我们的太子殿下才能解决。” “太子?”阿茶疑惑,他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就是天子的儿子,也就是上天的孙子。”王任口无遮拦的解释,听得洪保一阵汗颜。 “他能解决我们的问题吗?” 阿茶与一些城主眼前一亮,洪保生怕王任吹牛,因此走上前摇头道:“我们不敢保证,因为即便是我们,也不一定可以对抗上天。” “可你们的库哈阿伽不是天神的孩子吗?”阿茶露出不满的表情,洪保却双手一摊: “上天的意思是让这块地区遭遇大旱,而天子并不希望大旱降临。” “至于天子没办法解决上天的意思,这是十分正常的,难道您的孩子就完全听从您的话吗?” 洪保的话让诸多城主纷纷点头,阿茶闻言沉默了片刻后才继续道:“我们应该怎么做?” “我们会帮助你们。”洪保解释道:“您既然是所有城邦举荐的库哈阿伽,那我们便选择你来统治这片区域,对抗天灾。” “我们会教导你们如何储存粮食,如何储存水,以及如何制作土化肥,以此来增加粮食的产量。” “除了这些,还有许许多多的东西,我们都会传授给你们。” “不过在传授的同时,我们还需要向南边和北边探索,这许多你们的人护送,并帮我们与他们交流。” 洪保说罢,阿茶皱眉道:“可他们是我们的敌人。” 他自然知道洪保说的是谁,但阿茶并不希望强大这些对手。 “在天子看来,你们都是他的子民。”洪保双手一摊,随后等待阿茶的答案。 阿茶闻言,只能在沉默过后选择了点头。 “我们可以帮你们,但他们信不信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 见阿茶同意,洪保也作揖道: “那请您召集所有城邦制作东西的工人,让他们来玛雅潘学习抵抗天灾的技术。” “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再西边和东边的海边修建城邦,以此来求得天子的赐福。” 毕竟是与宗教城邦打交道,洪保说话自然也是神神叨叨的。 之所以他要修建两个城邦,并非是为了官场,而是为了保护自己。 利用玉家人的力量收集原材料,然后制作成火药。 这么一来,只要在沿海,舰队可以施展的地方,那便没有任何势力能对他们造成威胁。 “可以!”阿茶点头同意,同时对祭司和所有城主开口道:“我们要配合神谕者,从他们那里学来天神的技术。” “对!”众人心里高兴,没想到自己还能学到天神的技术。 “这个甲胄也是天神的技术吗?” 城主之中有人开始询问,而这也引起了诸多城主的好奇。 玛雅潘及其周边的城邦,毫无疑问是一个好战的军国主义城邦联盟。 他们常常袭击不属于联盟的其它城邦和部落,掠夺他们的物资和奴役他们的人口。 因此甲胄的出现,毫无疑问替他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一旦他们拥有了这些东西,他们都不敢想自己会变得多么强大。 “当然!”洪保笑着点头,但同时又补充道: “不过这项技术我们没有带来,需要等到天朝的队伍抵达才能传授你们。” 见他这么说,各城邦城主都笑了起来,阿茶虽然也在笑,他心里更多的是警惕。 只是在他看来这并不要紧,只要他们能学到技术,届时完全可以再驱逐这群所谓的神谕者。 至于甲胄的技术,他不相信这群神谕者真的没带来,只是暂时还不想交给他们罢了。 但没事,他会想办法把这些技术弄来的…… (本章完) 第412章 狗咬狗 “滚开滚开!” 窸窸窣窣…… 在王仁等人在东洲帮助玉家人传播大明名声时,此刻的日本却乱成了一锅粥。 先是足利义持在京都血腥清洗了亲明派的贵族,不等日本各国守护做出反应。 大明讨伐足利义持的檄文便传到日本,得到消息后,足利义持立马掐断了京畿之地对佐渡、隐歧的补给,并严禁全日本与佐渡、隐歧的大明市舶司进行贸易。 他的命令下达后,整个日本的局势瞬间便乱了起来。 本就不满足利义持的京极、上杉等家族趁着这个机会响应了大明的檄文,上杉家率本族及姻戚,动员千叶、岩松、武田、陆奥、常陆、信浓、上野、相模、武藏、下野、伊豆等地在乡武士向镰仓进军。 同时,京极家则是和关西许多遭受利益损害的守护联合,向着北方进军。 面对南北夹击的局面,足利义持决定集结军队,先解决北边的上杉家,再南下横扫关西。 他的想法很好,但现实却十分残酷。 除了今川范政、上杉房方、山名时熙几人响应他,为他带来了近两万的军队,其它各国守护都在为足利义持掐断明日贸易而不满,故此没有派出军队支援。 算上幕府的军队,足利义持手中可用的军队也不过七万人,并且其中四万还要留守,真正可以调动的只有三万人。 然而,幕府之所以能养起这么多军队,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隐歧市舶司上交的税收。 如今明日贸易掐断,如果不能尽快结束战事,幕府便连军饷都支付不起了。 这样的环境下,足利义持无疑是很着急的。 整个京畿之地的军队被调动,足利义持命令各地军队固守,自己带着三万足轻向北方进军。 “将军,上杉的叛乱正在从越前南下,斯波家的那群家伙根本没有阻拦他们。” 敦贺之地,此刻的这里驻扎着足利义持的三万军队,站在帐篷之中,穿着甲胄的足利义持听着今川范政的禀告,脸色止不住的难看起来。 “北边的道路我记得崎岖难走,他们是怎么想着走这条路的。” 足利义持质问今川范政,今川范政闻言低下头:“佐渡的明军与北部的各城都有贸易,很早开始就出钱帮助当地修建道路,凭借这条道路,上杉家才能从北边调兵迅速进入越前之地。” “混账!”足利义持闻言痛骂,他早就知道大明来日本贸易不怀好意,如果不是他的父亲阻碍,他是绝对不会给大明插手日本国内局势机会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必须在明军护送义嗣那個家伙抵达前,将上杉和关西的叛乱镇压,然后才能集中精力去和明军交战。 想到这里,他开始布置起了针对上杉家军队的手段。 与此同时,日本国内大乱的消息也经过西厂驻日百户所的传递,在八月中旬送抵了南京城。 “动乱的范围比我预估的还要大……” 一处茶楼内,坐在二楼单间的朱高煦扫视着信纸上的内容,随后将它点燃丢到了石盆内。 坐在朱高煦面前的是亦失哈和夏原吉,见朱高煦看完信纸,亦失哈便好奇询问:“殿下为何不趁这个时候占据日本?” “没有必要,而且朝廷也没有精力。”朱高煦摇摇头,夏原吉也点头道: “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对西南土司改土归流,巩固好在吕宋和旧港、交趾的统治。” “虽然这么说……”亦失哈迟疑道:“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索要些好处。” “仅仅一个陆奥的官场,未免太小了些。” “贪多嚼不烂,一个官场就足够了。”朱高煦摇摇头,并动筷继续对饭桌上的饭菜吃了起来。 见他这么说,亦失哈便也不再说什么了,倒是夏原吉开口道: “这次郑和带回的金银香料,我与郭资去看了看,质地都很好,就是数量太多,起码三年才能消耗。” “新政如果要在江南推行,国库里的存项也顶多支撑三年半。” “足够了。”朱高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并不打算对江南全境动手,而是先从江东六府开始着手。” “当下的苏松二府早在前年便已经开始新政,他们的反应并不算太大,我估计其它四府也闹不起来。” “在军队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 他的话落下,夏原吉颔首便是赞同,随后便继续道:“贵州的改土归流进入尾声,四川和湖广都得到了不少人口。” “蹇义的奏疏里也说了,四川复垦速度很快,迁徙进入四川的贵州土民,如今大多都已经开垦了二三亩耕地,只要朝廷继续支持两年,四川耕地便可突破三千万亩。” “让他放开手脚干,不过耕地突破,税粮也是跟着上涨的。”朱高煦颔首回应,紧接着询问亦失哈:“沐春他们什么时候抵达南京?” “大概八月二十四日抵达。” “嗯。”朱高煦应下,转头看向夏原吉:“明岁北征结束后,我准备在推行江南新政的同时,着手对广西改土归流。” “这次的改土归流,我估计会比贵州快不少,但这次要走海路,期间的损耗你和郭资商量好,不要被人鱼目混珠。” “是……”夏原吉作揖应下,朱高煦见状也站了起来,带着他们走出了单间。 在走出单间时,映入眼帘的是人声鼎沸的热闹。 占地不到半亩的二层茶楼座无虚席,朱高煦他们走下了楼梯,走出了茶楼。 当他们来到街上时,这里的一草一木让朱高煦感到熟悉又陌生。 大树营镇,这是朱高煦来到大明朝时,常与王瑄、杨展闲逛的集镇。 当初的这里还只是夯土路,虽然有些民生建设的草棚,人口也十分拥挤,但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个镇子罢了。 十七年时间过去,这里的发展比朱高煦想象的还要快。 曾经的夯土路成了混凝土铲平的水泥路,道路两旁的屋舍被统一推倒重建,白墙青瓦的门铺院子林立两排,来往行人也不是粗布麻衣,而是绢布绸缎。 远处,当年朱高煦他们休息的草棚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混凝土修建的长廊,不仅能遮风避雨,还不用担心风一大便垮塌。 “水泥的产量怎么样了?” 朱高煦看着这一切询问,亦失哈闻言凑上前低声道:“全国约三十二万吨,从业者十六万四千余人。” 亦失哈给出的答案让朱高煦十分满意,在人力为主的这个时代,能产出三十二万吨低强度的水泥,已经让朱高煦很高兴了。 按照工部的官道标准,这三十二万吨水泥,足够铺设七百多里的官道。 尽管水泥的用处有很多,不可能全部落实到道路修建上,但对大明来说,这只是一个开始。 一旦火药、蒸汽机都得到发展和进步,那各项工业产出都会提高,从而帮助大明消化那些当下无法消化的土地。 “这大树营镇上的百姓,还是原来的百姓吗?” 朱高煦走在水泥路上,试图从过往街道中找寻熟悉的面孔,可看了半天都不曾见到熟人。 “当初衙门征收土地时,大部分百姓都将土地换钱,搬迁去更靠近外城门的地方了。” “现在这里的百姓,基本上都是后来搬迁进来的。” 夏原吉的话让朱高煦沉默了片刻,他以为是百姓日子变好了,却不想是换了一批富户罢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百姓日子确实变好了许多,等更换了胥吏,估计负担会更轻。” 夏原吉看出朱高煦的失落,连忙出声补充,不过百姓是否过好了,朱高煦比夏原吉更清楚。 当下处于大明政策转型的阵痛期,许多百姓都因为不适应而过得水深火热,尤其是还未执行新政的地区。 不过当下的大明不可能对它们进行蠲免,毕竟阵痛就三五年,可长痛就是十几年,乃至布局全盘崩溃了。 “以当下朝廷丈量的耕地情况,等新政全面推行后,估计税粮能达到六千万石左右。” 朱高煦与夏原吉讨论着,他并没有像王回一样觉得朝廷可以征收到七八千万石粮食,毕竟南北差异太大,西北之地和渤海部分地区的产粮不过亩产七八斗,甚至有的地方只有六斗。 他们与高产出的江南平均过后,六亿多亩耕地产出六千余万石便已经很高了。 “赋税虽然增加了,但支出也更多了。” 夏原吉忧心忡忡,他虽然是吏部尚书,但户部的事情他也兼着,常与郭资共同处理。 大明现在的情况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会经济崩溃。 “来三杯酸梅汤。” 虽然已经是八月,可南京还是有些燥热,朱高煦要了三份酸梅汤,自己从怀中掏出新钱递了过去。 那贩卖冰饮的掌柜瞧见,高兴的接过新钱为他们倒了三杯酸梅汤,并加入了捣碎的冰块。 这期间也有旁人来买冰饮,但掌柜都选择性的检查钱币。 若是新币的永乐通宝,他笑了笑后便接过收起来。 若是其它的通宝,他则是会在手中掂量几下再收起来。 这一幕被朱高煦他们三人瞧着,接过酸梅汤消暑后,朱高煦便道:“看样子新钱还是比较受欢迎的。” “确实,朝廷的新钱铸出后,通常十天半个月就能散出去,不过税制改革后,收上来的钱倒是有不少假钱。” 夏原吉说出了一个问题,但朱高煦却摇头道:“这也无可奈何,毕竟八千余万百姓鱼龙混杂,不是每个人都能分辨真钱和假钱的。” “朝廷虽然损失了一些利益,但这些年捣毁的铸钱作坊也不少,市面流通的假钱,大多都是前些年铸造的。” “等消化了这批假钱,即便它们还会出现在市面上,但数量肯定没办法和现在相比了。” “那得到什么时候去……”夏原吉摇摇头,他可是知道铸币场情况的。 由于用料十足,铸币场每年如果铸造五百万贯,那基本只能从中获利二十五万贯。 如果户部收上来了太多的假钱,那甚至要倒赔十几万乃至几十万贯。 “不用纠结这个问题。”朱高煦安慰起夏原吉,同时笑道: “朝廷每年开采那么多白银铜锭,你可别告诉我你没看《经济》类的那些书籍。” “自然是看了的,其中许多观念新颖,但都有一定道理。”夏原吉连忙解释,同时也继续道: “按照您所写的意思,如果人口不断增长,那只要控制好通货膨胀的速度,便不存在通货膨胀这回事情,对吗?”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回去我再与你说,不然你我恐怕要在这里聊上一天了。”朱高煦笑着避开了这个问题。 他并非研究经济的专业,因此对于大明的经济问题,他也基本上是摸着石头过河。 正因如此,新政推行的速度才会那么慢,十年过去了都没有覆盖大明一半人口。 之所以那么慢,就是因为朱高煦是走一步看一步,没办法做到高瞻远瞩的经济政策。 大明现在的情况,不怕步子太小慢慢来,就怕步子太大扯到蛋。 “依你看,大明当下有多少流动的货币?” 朱高煦询问夏原吉,夏原吉闻言沉吟片刻,而后才开口道:“算上铜钱、白银和黄金,大概是十三亿到二十亿贯。” “好。”朱高煦颔首道:“按照你的说法,大明每年从海外获取的金银铜锭经过铸币发放到市场,代表大明每年的货币增长不过千分之四左右,偶尔还会跌到千分之三。” “这样的情况下,金属货币超发引起的通货膨胀在当下基本不可能,唯一有可能遇到的通货膨胀问题,只有天灾而产生的运输困难,地区物价飞涨。” “这个问题,依靠当下的条件是解决不了的,只有等待太学研究的蒸汽机出现,才能慢慢解决这个问题。” 夏原吉和黄福几人都是朱高煦提拔起来的中流砥柱,因此太学的许多事情他们也都了解一些。 关于蒸汽机的事情,他们自然清楚,也知道蒸汽机一旦出现,那将给大明带来什么变化。 不过对于蒸汽机到底能不能制作成功,夏原吉等人还是抱着怀疑态度的。 尽管当下的蒸汽机已经能稳定对矿井抽水,但这和催动承载数千数万斤的重物来说,实在有些超乎他们的想象了。 “当下朝廷每年回收的宝钞数量是多少?” 朱高煦走到了大树营镇的边缘,而他的前方已经出现了由西厂力士护卫的马车。 他一边走上马车,一边询问夏原吉,夏原吉也交代道:“破损更换的数量在五六十万贯上下浮动。” “按照这样的情况,钞价应该每隔十年会回升一些。” “不过我不明白,殿下您为何要回收宝钞,不如不管它,为朝廷节省一笔开支。” 夏原吉这么说并没有问题,在他看来无法挽回的事情就没有必要继续挽回了,宝钞便是如此。 尽管经过朱高煦的提醒,洪武二十七年以后大明便没有大肆发行过宝钞,但市面流通的宝钞数量依旧很多。 洪武之治的成功,实际上有宝钞的很大一部分功劳。 尽管它的作用是收割百姓,但这么多年过去,百姓早已恢复了过来。 现在他们只需要慢慢的等待,等着宝钞报废,那大明就立马减少了一个经济问题。 不过对此,朱高煦却在上车后摇头,对上车的夏原吉和亦失哈说道: “朝廷日后很有可能还要走纸币的道路,如果现在就用宝钞破坏了朝廷的信誉,那日后想要发行纸币就困难多了。” 朱高煦擦不了老朱留下的这个屁股,但起码他不能像历史上的朱允炆、朱棣和朱瞻基、朱祁镇一样,把这个屁股越做越大。 “当下先表出态度,然后慢慢等待时间推移,等着宝钞消失,那才能将影响降低到最低。” 朱高煦说着他的想法,夏原吉这才明白朱高煦同意用旧宝钞换新钱的原因。 大明虽然发行了上亿贯的宝钞,但其中大部分宝钞都因为窖藏还埋藏的缘故破损的难以辨认。 正因如此,户部每年以旧换新的宝钞数量才会那么少。 在朱高煦看来,老朱发行的那么多宝钞,现在还在流通的,估计连一半都没有了。 只要他不发宝钞,那再过二三十年,老朱留下的宝钞还能有三成就不错了。 因此对于宝钞的问题,他虽然比较上心,但却很少担心。 “新钱的发放,主要还是得靠发给工人和军人,这才能让货币流通起来。” “另外……” “走开走开!!” 朱高煦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和叫嚷百姓离开的声音。 他和夏原吉亦失哈愣了下,随后便好奇朝窗外看去。 只见外城的官道上,百余名缇骑分成十几批,从城外汇合向内城而去,显然是获得了什么消息。 由于锦衣卫主要作用是监察百官,因此这样的举动立马让朱高煦眯了眯眼睛。 “亦失哈,去问问胡纶,看看纪纲玩出什么新花样了。” “是!” 亦失哈应下,随后便派人去西厂衙门询问胡纶。 这期间,朱高煦与夏原吉返回了内城,并将他送往了府邸。 “谢殿下……” 下车之后,夏原吉站在面积不大的吏部尚书夏府门前朝朱高煦作揖,朱高煦则是看了看他的府邸。 夏原吉的府邸不算太大,按照当下工部制式的长深三比一来说,大约五丈宽的夏府,内里应该只有十五丈深,占地也就一亩余,的确配不上他户部尚书的身份。 “你这府邸太小了,过几日东宫出钱,帮伱修葺一座更大的。” 不容反驳,朱高煦留下这句话后便让人驱车离开,让夏原吉想阻拦都没能阻拦成功。 “这位殿下……” 夏原吉站在府前苦笑几声,随后摇头返回了府内。 在他回府的同时,朱高煦也在车内对亦失哈吩咐道:“从东宫拨一千贯,为夏原吉修个府邸……” 说到一半,朱高煦顿了顿:“应该足够了吧?” “够了,一千贯足够修一座五亩的府邸了。”亦失哈笑着点头,朱高煦闻言也露出笑容。 由于夏原吉的府邸就在皇城边上,所以没过多久,朱高煦他们便进入皇城范围,来到了宫城的东华门。 在换乘了金辂后,他们便进入了宫城,向着东宫前进。 抵达春和殿后,朱高煦便见到了侯在春和殿前的胡纶,而胡纶也见到了金辂,连忙上前迎接。 “臣沐阳伯胡纶,参见殿下!” “平身说事吧,你那边也忙,别耽搁了。” 朱高煦下车将他扶起,并不准备进殿说事,而是准备说完事各自忙碌去。 胡纶闻言颔首,随后才露出笑容道:“苏松二府推行新政时未曾查到有什么问题,不过那纪纲为了抓住解缙把柄,秘密带人查了一番李至刚。” “这厮人品极差,纪纲稍微一查,便查出了李至刚早年徇私舞弊,推举亲戚担任松江府华亭县胥吏的事情。” “抓解缙把柄,他查李至刚干嘛?”朱高煦没弄清楚,胡纶便解释道: “那李至刚虽然和解缙不对付,但早年二人确实是好友,他们双方手中,应该各自握有各自的把柄。” “这次纪纲查了李至刚,李至刚便交出了解缙的把柄,纪纲也承诺会帮他销毁这些罪证。” “哼!”听到纪纲帮李至刚销毁罪证,朱高煦不用多想都知道纪纲肯定收了李至刚好处。 “把他们的交易查清楚,等日后收拾纪纲时,一并把李至刚给收拾了。” “是!” 见朱高煦这么说,胡纶连忙应下,同时小心询问道:“殿下,解缙那边要不要推波助澜?” “不必。”朱高煦否决,并补充道:“虽然不知道纪纲抓到什么把柄,但解缙这种人一次性是弄不死的。” “让纪纲先收拾他,他这种桀骜的人被收拾过后也不会安分守己,到时候等我爹不耐烦了,他的死期就到了。” 话音落下,朱高煦瞥了一眼胡纶:“记住,我们的路还有几十年,别太早把名声走坏了。” “是!”胡纶心头一暖,他自从当上西厂都指挥使开始,便时刻关注纪纲和朱棣的关系。 朱棣把纪纲当棋子这件事情,他早就已经清楚了,甚至早早就猜到了纪纲的下场。 由于位置相近,许多时候他也会瞎想,担心自己也会被自家殿下如此处置。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他这才发现自家殿下还是那个殿下,只要自己好好做事情,别太出格,自己的前路绝不是纪纲能比的。 想到这里,胡纶对着朱高煦渐行渐远的背影,作揖躬得更深了…… (本章完) 第413章 张弛有序 “呜呜——” 八月二十,在江水的“哗哗”声中,南京定淮门码头外的江面,一支拥有船近百艘的舰队缓缓驶出港口,向着东方驶去。 甲板上,陈瑄、杨文、徐增寿三人各自乘坐一艘宝船,跑动的海军与杨帆、号角的画面,让整个场面声势浩大。 刚刚整编两个月的东海卫、东洋卫担当起了这次护送足利义嗣归国即位的主力。 两卫一万一千二百人,以及三千八百操船辅兵,合计一万五千人。 他们的对手,是正在日本平定内乱的足利义持。 尽管足利义持手中有七万人,但对于杨文、陈瑄他们来说,以少打多早就是明军的传统了。 除了靖难之役,明军鲜有以多打少的时候,尤其是在靖难之役结束后,装备了火绳枪和加农炮的明军变得更为精练,出海军一万五,已经足够横扫日本了。 伴随平倭舰队远去,码头上看热闹的人开始渐渐散去。 相比较此地的热闹,当下的西角门内显得更为热闹。 往日的西角门常朝,少说也有二百名正五品以上官员参与,而今日却只有不足百五十人,少了四分之一。 “唱声——”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伴随鸿胪寺卿开口作揖,殿内群臣下意识唱礼下跪,五拜三叩。 不等他们起身,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彦开始宣读圣旨,其中内容让众人猝不及防。 “户科给事中李时敏,都察院直隶监察御史方颉,松江府同知王……等一百二十五人徇私舞弊,私收贿赂,着三司会审,依律重惩。” “翰林检讨刘均、修撰曾棨等六十七人修书轻浮,过错甚众,降其职,三年不得擢升。” “翰林学士解缙、杨士奇监督不利,降解缙为广西布政司右参议,杨士奇陕西布政使司左参议!” 王彦的话,宛若当头一棒,瞬间让解缙、杨士奇及群臣眼前一黑。 “臣,领旨……” 杨士奇反应最快,毕恭毕敬的躬身领旨。 倒是解缙反应过来后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躬身应下了。 胡广、胡俨、金幼孜等几名江左大学士心里一紧,但好在王彦并没有宣读关于他们的圣旨。 “退下吧!” 朱棣阴沉着脸下令,杨士奇与解缙纷纷躬身,用袖子挡住脸上表情的同时,一步步向后退去。 正当他们疑惑皇帝为什么会对付自己的时候,退出西角门的二人便见到了似笑非笑的纪纲。 脑中的迷糊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要他们不是傻子,便不难看出这一切都是纪纲操作的结果。 “二位大学士,山高路远,请慢走……” 纪纲轻笑侧过身子,示意他们赶紧离开宫城。 “哼!”解缙不屑轻哼,挥袖而去。 杨士奇只是瞥了一眼纪纲,什么也没做的就离开了西角门前。 不等他们走远,纪纲就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不屑道:“都什么境地了,还敢对老子摆脸色。” 他的话被杨士奇和解缙听到,二人黑着脸,加快脚步离开了西角门。 瞧着他们走远,纪纲轻哼一声,转身继续站在了西角门的门口,似乎还有更好的戏码等着他聆听。 “臣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瑛,弹劾刑部尚书刘观私下接受贿赂,麾下王章、向辉、刘据、耿通等官员贪污放纵,无所顾忌。” “荒唐!” 西角门内,随着陈瑛再次发起弹劾,这次遭遇弹劾的,是北直隶出身却依附江东学派的刑部尚书刘观。 面对陈瑛的弹劾,刘观像被踩到尾巴一样驳斥,然而他的驳斥显得苍白无力。 “陛下,臣给事中耿通,弹劾左都御史陈瑛、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御史袁纲、覃珩几人为朋党,蒙蔽圣听,陷害无辜,擅杀无辜,请求治罪陈瑛几人。” “陛下,臣等请求治罪陈瑛几人!!” 似乎是惹了众怒,在耿通的带头下,庙堂之上近三成官员纷纷跪下唱礼。 眼见有这么多人上疏,不管是江左还是淮西出身的官员,他们纷纷跪下请求治罪陈瑛等人,这让陈瑛脸色一白,门外偷看的纪纲也不由多了几分紧张。 整个殿内,唯有夏原吉几人,以及新政派的十余名官员还老神在在的站着,其余一百三十余人纷纷跪在了地上,可见陈瑛他们已然惹了众怒。 对此情况,朱棣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下意识便看向朱高煦上朝的位置,却想起来今日朱高煦去送陈瑄出兵日本去了,这才收回了目光,沉声开口道: “尔等双方相互攻劾,证词皆不可信。” “敕令西厂都指挥使胡纶,大理寺评事张淳查案会审,双方暂不收监!” 朱棣说罢,当即起身离开了自己的位置,鸿胪寺卿见状连忙唱礼:“退朝!”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毕恭毕敬的作揖唱礼,而后才抬头与对头四目相对。 站在人群中,夏原吉和黄福、郭资等人毫不怀疑,如果不是皇帝还没有彻底离开,那这群人甚至会在西角门这里打群架。 不想逗留牵连的夏原吉几人纷纷离去,下了朝后的胡广、胡俨、金幼孜几人则是纷纷向着解缙的府邸赶去。 他们赶到时,杨士奇已经在府中,依旧穿着官袍的二人阴沉着脸色坐在会厅里。 见到胡广几人到来,解缙这才开口骂道:“纪纲小人,总有一天我要他跪下来求我!” “广西山高路远,又尚未改土归流,大绅(表字)你得小心啊。”胡广几人担心的看着解缙。 解缙闻言却摇摇头:“不就是去一趟广西为官吗,你们等我消息便是。” “我只是没想到,《永乐大典》刚刚初修结束,纪纲便立马以此为借口来攻劾我。” “偏偏姚广孝和孙铖都没查出东西,只有我这查出来。” 解缙攥紧了手中茶杯,胡广几人面面相觑,也不好说什么。 倒是杨士奇见解缙这么说,脸色阴晴不定几下后这才开口道:“这次的事情,恐怕是殿下或陛下授意的。” “嗯?”解缙皱眉看向杨士奇,杨士奇也分析道: “我等一群人遭到贬黜、论罪,庙堂之上正五品的江左官员便少了许多。” “趁着这个机会,朝廷刚好可以抓住时间对江左推行新政。” “当下我们不能强出头去对抗,而是应该顺势接下,等待日后新政出现问题再借机发难。” 杨士奇说的很好听,但实际上就是他们根本抵挡不住新政的推行。 今非昔比,曾经他们还能凭借天下读书人不多来待价而沽,而今却成了随意可替的人力。 对于无能的君主来说,恨不得手下臣子各個贤明,但对于朱高煦这种有想法且意志坚定的人来说,他只需要执行者,不需要有自己想法的人。 就他对群臣做的那些事,评价他一句暴君也不为过,只可惜他做的事情都是在永乐朝做的,这些东西不管怎么论,也论不到他身上。 “好了,你我先回府吧,近日不要见面了,日后山水有相逢。” 杨士奇起身作揖,交代了一句后,便匆匆离去。 胡广、胡俨、金幼孜等人见状也纷纷安慰了一声解缙,随后摇着头走出了解缙的府邸。 解缙虽然还是气不过,但他也忌惮朱高煦,毕竟朱高煦不管是才学还是能力、眼见都能稳稳压制他,这种压制就好像省状元遇到全国双科状元一样无奈。 他忍下了脾气,倒也没有立马在京城开始作死,而是想着去到了广西,山高皇帝远,便没人能一直盯着自己了。 “等他到了广西就会露出马脚了,不用一直盯着他。” 鸡鸣寺内,坐在蒲团上的朱高煦听完胡纶的禀告,不在意的摆手示意他坐下休息,而朱高煦自己则是将目光放到了自己面前的黑袍老僧身上。 在这个天下,敢这么穿还能和朱高煦面对面坐着的人,便也只有姚广孝了。 望着七十五岁还神采奕奕的姚广孝,朱高煦将他刚为自己倒得茶端起抿了一口,随后才缓缓道: “大师才初修结束《永乐大典》,便迫不及待的换回僧袍,回到寺庙礼佛了?” “庙堂不适合贫僧,又何必逗留呢……” 姚广孝脸上带着丝笑意,一手盘算佛珠,一手放在腿上,随时准备为朱高煦斟茶。 只是他这话,旁人却怎么听怎么不对。 尽管朱棣的起兵是建立在朱高煦率先起兵的前提下,但谁都知道支撑朱棣起兵的几个人里,其中最重要的燕府之人便是姚广孝。 这样的人,居然说自己不适合庙堂,确实让人难以评价。 “若是您都不适合,那天下便没有合适的人了。” 朱高煦放下茶杯,姚广孝也为他添上新茶。 瞧着茶水七分,朱高煦这才继续道:“对付江南这群人,只要把握住了兵权和钱粮,想收拾他们便十分轻松。” “生前之事我不担心,但身后之事,却随着年龄增长,开始愈发上心了。” “因此,我想请大师教导我子瞻壑,不用教导他太多,只需要让他了解谁才是和他站在一起的人便足够。” 朱高煦说出来意,姚广孝闻言也知道自己拒绝不了,因此便点头道:“殿下所请,贫僧不敢辞也。” “不过以殿下的想法,贫僧建议殿下可以请哈立麻也担任为师,以此方便日后控制西番。” 换做朱高炽,姚广孝不会说出控制西番的话,但朱高煦和朱高炽不同。 朱高炽不会在意西番,可朱高煦却十分在意西番,甚至派兵驻扎西番,宁愿每年耗费百万钱粮,也不愿意撤下。 但凡有能力的人,都喜欢雄才大略的君王,历史上姚广孝并没有站在朱高炽和朱高煦任何一方,单说关系,他甚至和朱高煦要更近一些。 在立储的事情上,他也从不为朱棣做选择,而是让朱棣为他做选择,成为了太子少师,辅佐着朱高炽,辅导着朱瞻基。 哪怕这两人不对他胃口,姚广孝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如今不同,在姚广孝看来,朱棣和朱高煦这样的人,才是值得自己辅佐的人。 不过他也清楚,相比较朱棣需要他人建议,朱高煦一直都知道自己要怎么走这条路,不需要任何人指点,这是姚广孝觉得最神奇也最恐怖的地方。 他的想法与杨士奇、解缙想的一样,辅佐朱棣能成就佳话,辅佐朱高煦保不齐会闹出些事情来,因为他们自己都有自己的想法,都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治国。 但朱高煦的想法就是全天下人要按照他的想法来进行,他并不需要有想法的人。 君强则臣弱,朱高煦类似的人,便是秦皇汉武这种有着强烈想法的人。 同样一件事,如果是朱高煦,那么解缙活不过今日的朝会,但朱棣却能容忍,因为朱棣把臣子当做臣子,朱高煦把臣子当做耗材。 姚广孝并不会因为朱高煦那所谓礼遇臣子,入春和殿可入座的小恩小惠就迷失,他清楚知道朱高煦只是表面尊重这些读书人,心底却压根不在意他们。 读书人只有数量不多的时候才能被人尊敬,一旦遍地都是读书人,那读书人在朱高煦看来,与江东门码头上的力夫没有不同。 对付朱高煦,得顺着他的想法来。 正因如此,哪怕姚广孝都觉得不用驻兵西番,但他还是在想着办法帮朱高煦控制西番。 “仔细说说。”朱高煦听到姚广孝的话,端起茶杯询问细节。 见状,姚广孝也不遮掩,直接开口道: “哈立麻若是能成为皇孙身边亲近之人,那日后朝廷完全可以派哈立麻统领西番群僧,将西番佛教的教义进行更改,方便朝廷更好的统治西番之地。” 姚广孝很清楚朱高煦不太喜欢西番之地的佛教,毕竟就朱高煦武力拿下西番来说,这也不像是敬佛之人能干出的事情。 朱高煦既然不喜欢,那必然是因为西番佛教的教义不符合他的想法。 既然如此,那不如从宗教教义着手,一点点的对其进行改造。 “这倒是一个办法,就是见效太慢。” 朱高煦轻微颔首,并不觉得更改西番佛教教义有什么问题。 毕竟当下的西番佛教教义,基本都是从八思巴开始才变得魔怔的。 从八思巴到如今,也不过才过去一百多年时间罢了,所以不存在什么自古而今的事情。 就连转世灵童这种事情在此之前也不过只是噶玛噶举派在元初弄出来的事情,根本没有传播开来。 正因如此,在后世看来十分顽固的许多宗教政策,在当下这个时代完全就是一件不算古老的新鲜事。 “西番佛教的事情,就请大师帮我参谋,总之我希望它能带来的是稳定,而非破坏。” “若是要论破坏,那我不介意捣毁整个西番的佛寺。” 朱高煦缓缓起身,姚广孝也跟着起身恭送他走出禅房。 “大师不用送了,明日我便把瞻壑送来。” 走到门口,朱高煦交代一声后便带着亦失哈和胡纶几人离去。 瞧着他远去,姚广孝这才回了禅房坐下盘算。 不多时,常常伺候他的青年僧人走入禅房,为他带来斋饭的同时,也低声开口道: “少师为何不直接参政,而是要以如此身份为朝廷做事?” “……”僧人的话让姚广孝盘算佛珠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缓缓睁开眼睛,思考片刻后才道: “伴君如伴虎,青史之上我已经留名,何故还要掺和接下来的事情。” “乘胜而起不难,急流勇退才难。” 说罢,姚广孝摆手示意他退出去,僧人见状也还礼缓缓走出了禅房。 也在他走出禅房时,离开鸡鸣寺的朱高煦乘坐马车来到了不远处的建安坊。 相较外城,内城可谓人挤人,即便是十丈宽的嵩井大街上,也只留下了不足一丈宽的官道,左右街道基本人挤人、肩并肩。 “内城当下有多少人口了?” 瞧这这一幕,朱高煦皱眉询问,胡纶闻言作揖:“如今南京城有七十二万九千余口,其中外城近五十万口,内城二十三万余口。” “二十三万人就那么拥挤?”朱高煦不太相信这个数量,不过亦失哈又补充道: “胡纶说的是常居住的人口,但平日里外城和其它城池行商涌入,内城口数不下五十万。” 他的话让朱高煦颔首,随后朱高煦观摩了一些街道的行人,末了才说道: “回去以后,让工部规划一下,把城内的十六楼和国子监搬迁去外城,武学也可以废除并入国防大学了。” “这些地方搬迁之后,让人把小校场整理整理,将郑和带回的奇珍异兽关入其中,我会手绘图纸,届时你们让工部照做,改小校场为动物园,进园者收二文门票便足够,不用太多。” 由于有着朱高煦手绘的地图,因此郑和带回的动物远比历史上带回的要多。 这些动物每月照顾的费用高达近千贯,一年下来便是一万两千贯,都能养一支五百人的军队了。 反正单独养在皇城却也没几个人会去看,倒不如弄成一个动物园来收取门票,即便赚不了钱,但起码能补贴动物园。 “是”亦失哈点头将这件事情记下,而这是胡纶也开口道:“殿下,来了。” “嗯。”胡纶还没开口,朱高煦便看到了自己想要看见的人。 只见在人流之中,两道不起眼的身影正在四处溜达,而这两道身影,便是被真正放养的朱瞻壑与朱瞻圻。 十岁的朱瞻壑带着六岁的朱瞻圻在人流中熟练穿梭着,偶尔瞧见什么好吃的,便停下了掏钱买单,带着小吃便一边吃一边走。 “这个点,不应该在学习吗?” 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却道:“奴婢寻的几位教习,给二位殿下定下的时间是辰时到未时学习三个时辰,未时以后不就学,可随意玩耍。” “三个时辰……倒也不短了。”闻言,朱高煦颔首没有再说什么。 就两小子身上那粗布麻衣的衣服来说,放养还是有一定好处的,只要不像大侄子一样染上斗蛐蛐的不良嗜好就行。 想到这里,朱高煦仔细看了看两小子,并让马车驱车跟着他们。 不多时,他们从人声鼎沸的建安坊穿梭到了朝天宫后边的小河空地上。 在这里,许多摆摊卖艺的人自发摆成了集市,有各种游戏可以玩。 这其中,朱高煦还瞧见了他前世小学时拉珠子、以及猜骰子等骗钱的小摊小贩,他倒是没想到这些手艺传承这么久,在明初居然就已经形成规模了。 “他们不玩这些吧?” 朱高煦担心这两小子给人送钱,连忙询问亦失哈。 “二位殿下不玩,他们……”亦失哈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而这时马车也停下。 朱高煦转头看去,这才瞧见朱瞻壑和朱瞻圻已经坐在了一个摊位上,而他们面前是一个类似擂台的存在。 “角抵吗?还是技击?”朱高煦来了兴致,满意道:“男孩子多玩玩看看这种也挺……” 朱高煦的好字还没说出口,便见两个身材健壮的农村妇女走上了擂台。 她们腰间绑着绳子,露出身上健壮的胳膊,便是朱高煦都遭受了冲击。 “二位殿下不玩这些……就是喜欢看妇人角抵……” 亦失哈有些心虚,而此时擂台赛的两个健妇已经开始了角抵摔跤的游戏。 明初的风气虽然经过朱元璋严苛整治,但到永乐年间开始,朱棣和朱高煦都开始渐渐放松。 因此这种女子角抵的游戏,又再度出现在了街头巷尾。 擂台下,有的人开始押注,大多以男人为主,女子即便看,却也是远远的,不敢凑得那么近。 朱瞻壑和朱瞻圻虽然没有参与赌博,但这俩小子激动的给自己钟意的健妇打气。 放眼全场,上百名围观的观众之中,便数他们二人年纪最小,叫嚷声音最大。 瞧着这一幕,朱高煦脸色一黑,关上了窗户的同时,充满怨气的交代道: “让教习给他们增加一个时辰的课时,不学文也可以多学学马术。” “是……” 话音落下,马车也渐渐驶离了这充满了烟火气的地方。 (本章完) 第414章 战争序幕 “呜呜呜——” 九月,当号角声从薄雾之中传出,南北两方近五万人的军队在越前地区的池田爆发了战争。 透过薄雾,骑在马背上的足利义持可以看到距离自己二里以外的上杉家军队。 他们的数量有近三万人,而自己的手中只有经过多次抽调后的两万人。 祸不单行,在关西的京极、大内,关东的上杉等家族发动叛乱后,伊势国守护北畠满雅起兵,支持逃离京都出走吉野的南朝末代天皇后龟山天皇。 “这一战我们是先锋,不管主帅是谁,都改变不了这件事情。” 如果您发现内容有误,请您用浏览器来访问! 只要速度够快,他们甚至可以在覆灭北畠满雅后,再返回与整军继续南下的上杉禅秀交手。 这次的上杉家举兵,表面上看是上杉禅秀与足利义持之间的权力斗争,但实际上这件事事关关东国人领主们的存在形态。 足利义嗣的目光灼热,而在他身旁,比他矮了半个头的足利满隆则是小心看了看四周,担忧道:“大明这样帮助我们,他们一定有自己的图谋,我们不能放松警惕。” “将军,他们开始前进了!” “叔叔,你看看这舰队,还有那正在登陆隐歧的军队。” 即便如此,足利义持也并没有露出胆怯,他亲率军队来到池田,准备先收拾上杉禅秀,再南下收拾北畠满雅,最后再收拾叛乱的关西守护们。 “火炮好了吗?” 至少在他治下,幕府依旧能压制着他们。 “额啊!” 闻言铁炮大将只能听令,很快炮声在战场之中响起。 足利义持质问铁炮大将:“已经好了,但现在开炮,我们的人……” 早在大明同意日本可以从大明购买武装商船开始,足利义持便盯上了南京军演之中亮相的火炮。 正因如此,许多鲸海卫的兵卒都为他打抱不平。 “我不管大明通过贸易运走多少白银,平定足利义持杀死多少武士,在日本驻扎多少军队,建设多少官场……” “没错,四千人足够横扫京畿之地了,我们在鲸海苦等那么多年,建功机会就这一次啊!” “呜呜呜——” “到时候就不好打了,只有趁这个时候进军,才能一战定乾坤。” 时间一点点过去,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足利义持凭借从“皇明日本官船”拆卸下来的洪武铁炮,率先平定了伊势国的北畠满雅,并将后龟山的天皇称号去除,继续改称太上法皇,并将他与他的亲族带往了京都大觉寺。 足利义嗣的话,让足利满隆满脸震惊,他没想到这样的话居然能从足利义嗣这样不足十七岁的青年人口中说出。 尽管已经有通知军队后撤,但炮弹依旧夺走了许多幕府武士的性命。 “开炮!”足利义持果断下令,不容置否。 得知但马被攻破,足利义持没有继续和上杉禅秀纠缠下去,只是留下了今川范政和一万长枪、射手足轻,至于他自己则是率领七千多奉公众和九百多名炮手,以及仅存的四百余名骑兵南下驰援京都。 “我们虽然是海军,但双脚行军的速度也不比陆军慢。” 他们想要的,无非就是维护各自的既得权益。 一时间,战场之上两方军队攻守易形。 战场上,无数尸体被丢弃,足利义持追击十余里后便勒令三军打扫战场,同时准备趁着上杉禅秀败走的机会,南下收拾北畠满雅。 隐歧市舶司内,率领鲸海卫集结到此的郑峻正在被数十名千户、百户官包围着。 在这里没有娱乐,只有贸易,贸易一旦结束,便要带着货物离开这里。 “是!!”听到郑峻的话,众人纷纷站直了身体,拱手作揖,高声应下。 一时间,他们心里不免有了怨念,而郑峻当年便是靠着和崔均联手才拿下的金州,这群将领的小心思在他面前根本藏不住。 同时,幕府虽然也死伤七千多,但大多都是临时征召的国人,所以足利义持并不心痛。 上杉家的军队发起冲锋,足利义持则是有条不紊的在今川范政几人的帮助下以弓箭消耗他们,延缓他们的冲锋速度,同时派出了自己的骑兵对上杉家骑兵进行纠缠。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郑峻其实心甘情愿的当这个卫指挥使,因为当初的他确实指挥经验不算丰富,一个卫对于他来说刚好。 稀稀拉拉的声音响起,显然他们并不是这么想的。 南方,关西大内与京极等家族因为明日贸易的事情集结了两万六千武士军队北上。 足利义持打仗没有太多章法,无非就是一鼓作气,抓住对方阵型被破的瞬间发起反击。 “解散!!” 对于官船使臣所说的昆仑洲金矿,足利义持根本没有心思开采,他的心思都在扩大和巩固幕府统治,结束向大明称臣的屈辱中。 他们的眼神热切,诉求也十分简单,那就是率先进攻京畿之地,不等主力抵达,便先一步覆灭足利义持。 他们有这样的自信是好事,但他们的举动却让郑峻脸色阴沉。 众人被他鼓舞了一番,也纷纷红着脸的走出了市舶司衙门,激动讨论着把先锋打成主力的这种做法。 当然,这样便利的条件,也让明军内部波流涌动。 简短一句话,却因为是用汉字书写,并且盖上了海军都督府印章而显得沉重。 “继续炮击,没有听到吗?!” “冲锋!!” 郑峻突然开口,让众人眼前一亮。 面对质问,火炮大将连忙解释:“将军,铁炮需要一字时的时间来清理。” “没有了火器,我们与明军一样有一战之力!” 池田一战的结果被驻日西厂力士带往了隐歧,而此刻的隐歧,一支四千人的军队正在此地集结,等待军令下达,便可开拔渡海,登陆若狭海湾。 据自己麾下的火炮大将所说,这样的火炮,明军一支舰队便能拉出上千门。 这样的数量,如果双方相互炮击,足利义持想不到自己能赢的任何一个理由。 这样的枯燥就好似一堆柴火,一旦被点燃,大火就很难止住。 惊堂木作响,诸将心里一紧,纷纷看向坐在主位的郑峻。 郑峻说着,顺势起身走到了会厅之中,那里摆放着长宽各七尺的东北亚沙盘。 尽管那血腥的一幕极大的打击了对方士气,可他们现在也在缓步走近。 “嗨!”今川范政颔首,当下开始派出传令兵传出将令。 “只要登陆若狭湾,我要求你们两日时间里必须赶到京都城,三日内必须攻克京都城!” “不要慌乱,我们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 只是一轮试射,在大明早已被淘汰的五十二门洪武铁炮在这二百步的距离,有近三十九枚石弹尽数命中。 足利义持心虚的说着,而与此同时,一支庞大的舰队也在经过长达一个半月的航行过后,抵达了苦等他们久矣的隐歧诸岛。 他的话让众人面面相觑,要知道郑峻可是从金州开始跟随太子殿下的,如今十余年过去,虽然顶着个伯爷的名头,但他的实权只有一卫兵马。 足利满隆原本以为足利义嗣是想说他知道要警惕明军,可不曾想足利义嗣却直接道: 如今十年过去,郑峻的野心也不止一个卫,而是想要像杨展、崔均、陈瑄一样独当一面,成为日后海军决策的那几人之一。 “我在国子监学过《经济学》的书籍,按照上面的意思,殿下是希望日本成为大明的资源输入国,不断为大明输入白银。” 不过他要是这样的投降,那自己先前花费两年建立起来的威信便会扫地,况且大明的要求一直很明确,那就是日本必须称臣。 “末将不敢……” “怎么办?”足利义嗣疑惑看向足利满隆,随后目光扫过隐歧诸岛,最后停留在了那正在登陆岛屿的明军队伍。 比起他的豪华,人数更多的上杉家虽然有三万人,但主要以长弓、长枪、持刀武士为主,骑马武士虽然数量是足利义持的两倍,但足利义持根本不担心他们的骑兵。 “我听说明军在海上的火炮十分沉重,不管他们从什么地方登陆,日本都不存在可以运送那样沉重火炮的道路。” “现在我要你们做的就是养精蓄锐,等待平江侯率军抵达隐歧。” 从清晨战至夕阳,上杉家军队在足利义持不顾敌我的炮击下,渐渐无力,最后全军在鸣金声中败走大野。 这一切,全因为京极高光在送回头颅的同时,也为他带来了一封信。 “我再说一遍,时刻关注京畿之地的动向,不要着急进攻。” “伯爷,四千人足够了!” 相比较他的两位哥哥,他显得毫无骨气。 五万军队展开,尽管有一层薄雾在战场之上,但双方依旧能看清楚对方的情况。 然而,他的使臣在抵达但马后,立马便被京极家的家主京极高光给斩首,并将头颅送回了丹波。 “什么?”足利义持愣了下,随即转头看向战场。 “只要他们帮助我成为将军、成为天皇,那一切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他们。” 只要军令传达,明军能以最快的速度拿下京畿之地,让足利义持无家可归。 “准备放箭!” 郑峻的话并不被众人所认可,但他们也看出了郑峻并不愿此时动兵。 关东的国人领主们,实际上早就对足利幕府产生了不满。 二六零五:f七零零:四三:六零零零::六f六 这并非是炮手的功劳,而是上杉军队的方阵太过密集了。 “全军冲锋!!” 随着他们声音渐渐远去,返回了后院的郑峻却又返回了会厅,啧啧几声:“娘地,这兵真不好带。” 干道左右各有门铺,每个门铺贩卖货物不同,毫无重叠。 拳头大小的石弹袭来,只是一瞬间,还在前进路上的上杉长枪方阵被打穿,五六名武士被打得四分五裂,黄白猩红之物遍地都是。 比起大明两军对垒的章法,短兵交击时的日本军队依旧是以勇猛为主。 “虽然只是先锋,但我们却可以把先锋当成主力来打。” 在薄雾之中,对面丘陵上的上杉家军队开始前进。 随着后龟山天皇被去称号,幕府支持的后小松天皇继续成为了唯一的天皇。 看到眼前血腥的一幕,足利义持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神色,激动挥舞手中纸扇。 两轮炮击将上杉家的军队士气打到了谷底,五十二枚石弹全数命中,在这八十步的距离,二三百人当场被打死,跳弹也重创不知道多少人。 众人继续劝了起来,但郑峻却抬起下巴,俯视众人道: “灭了正好,朝廷要的是一战打服日本,如果我们现在出兵,那他们即便战败,也会觉得我们是趁虚而入,胜之不武。” 北畠满雅的覆灭太快,以至于北边的上杉禅秀还没反应过来,足利义持便带兵逼近大野,迫其决战。 “嘭!!” 郑峻表态过后,连忙补充道:“正因如此,我们才不能冒进,给庙堂之上的人留下把柄。” 低矮的马背上,穿着大铠的今川范政对身旁马背上的足利义持进行提醒。 三十九枚石弹给上杉家军队造成的死伤并不算多,最多不会超过二百人。 当炮声响起,火炮提前一百余年在日本的战场上大放异彩,而它们的对手,不过是穿着胴丸、腹卷和具足的武士们。 “你们以为我不想打?” 他并不知道洪武铁炮和野战炮、舰炮的区别,但这并不妨碍他将返回日本的官船火炮拆卸,并运用到战场之上。 他开始向关西、关东派出使者,因为他觉得此刻的关东与关西各国守护们,应该已经见识到了幕府的强大实力。 九月初九,两方在丹波神池寺一带遭遇,并爆发大战。 “这是什么!?” “趁着这个机会,必须要让持氏分清楚局面!” “殿下希望在陆奥驻军并建设一个官场,另外还希望我能继续父亲的事业,维持与大明的贸易。” 待上杉的关东军队冲临阵前,双方的长枪开始发生碰撞,幕府军队且战且退,上杉家军队也在逐步的前进中恢复着士气。 “救命!” 同样的距离,不同的军令。 “放!” 海上,此起彼伏的号角声宣示着明军的到来。 日本的地理决定了它在面对海上强敌时,很容易就会被人一分为二。 “您既然知道,那……”足利满隆声音忍不住拔高,而后想到自己的处境,又立马压低:“那您准备怎么办?” 依仗从官船拆卸的洪武铁炮,这场战事以幕府军队胜利告终,关西联军败退但马,死伤四千余人,遭受重创。 时间一点点过去,战场之上的薄雾开始慢慢散去,上杉家军队中,作为发起这次叛乱的上杉禅秀,此刻的他骑在马背上,身穿大铠,手里拿着一把从大明进口而来的纸扇。 他黑着脸,目光扫视众人:“怎么,你们也想玩逼宫这一手?” 至于远在大明的足利义嗣和足利满隆,不过是他们叛乱的借口罢了。 “轰轰轰——” “哔哔——” “我虽然是渤海伯,但我这指挥使的帽子,你们说戴了多少年了?” 跪坐丹波城的院子内,上杉房方、山名时熙这两名将领忐忑的询问足利义持,而足利义持脸上也满是纠结。 “放!” “砰!!” “我心里,可比你们着急多了……” 后龟山就是用这个理由来举兵,以此来说自己是大明的走狗,如果自己同意了大明的要求,那自己身上“走狗”的身份又怎么洗刷? “火炮准备,等他们靠近二百步的距离就开炮!” “继续炮击!” 只要他们能取得这场战事的胜利,那么…… 上杉禅秀这次没有头脑发热和足利义持在平原作战,而是退往了山中。 洪武铁炮,这便是他平定四方的依仗! 长枪打头、其次是射手足轻和长刀足轻,左右两翼各有五百骑兵游弋。 上杉禅秀信誓旦旦,而他之所以说出这种话,并非单纯出自自己的野心,而是被推上来必须完成这件事。 【天兵将至,勿动,动则国灭】 通过过去几个月的战事,他已经充分了解到了火炮的威力。 同时,这轮炮击也将上杉家那步步推进的士气给一瞬间击落。 “伯爷,我们出兵吧……” 足利义持抬着下巴说出自己的计划,他要用火炮击垮上杉家的阵型,然后穿插分割,将上杉禅秀击退回到北边。 “只有等他们解决了所有叛乱,集结大军与我们作战,届时我们才能彻底将他们打服!” “从若狭登陆到京畿之地的京都,这距离也不过就是一百五十里路。” 他回头质问久久没有炮击的火炮大将,这名火炮大将不过是他们跟随下西洋官船的武士罢了。 九月初五,足利义持从京都一带临时征募了一批长枪国人,算上京都地区的武士,拉出三万军队向丹波进军。 只是他才被拖住不久,南边便传来了关西联军攻破但马的消息。 “轰轰轰——” “只要我能成为日本的王,任何一切我都可以付出!” “对啊!” “嘭!!” 由于国土面积狭小他们只需要花费四日便能抵达南边,与北畠满雅决战。 有火炮相助,足利义持的自信心空前膨胀。 郑峻说罢,一名千户官忍不住道:“伯爷,可若是不进攻,那足利义持便要平定上杉禅秀他们的叛乱了。” 一时间,原本的南北夹击变成了东西南三方夹击,而北边的海上,足利义持还需要防备随时有可能登陆的大明海军。 郑峻说罢,转身给众人留下一道背影。 “这支军队,将会助我成为将军,甚至是天皇!” 隐歧镇面积并不大,整个镇子建设也十分简单,不过就是一个“十”字路口分为四个区域,整個集镇只有两条长一里的干道。 面对这样的羞辱,足利义持气得发抖,但同时也生出一种恐惧来。 正因如此,这里并不容易袭击,但也十分枯燥。 “如果日本的白银开采完了,我可以派遣船队去昆仑洲开采,也可以去更远的地方开采。” 足利义持这边,主要是八千名装备精良的奉公众,以及三千五百人射手足轻和五千名长枪武士、两千名长刀武士和五百名骑马武士,以及从大明获得的五十二门洪武铁炮及一千名火炮手。 骂完一句,他便安静等待起了陈瑄等人的到来,同时不断从南边的日本关西一带购买物资。 由于洪武铁炮笨重且射程太短,所以足利义持只能轻兵与上杉禅秀在大野一带进行持久战。 “不要慌乱,继续前进!” “我知道!”足利义嗣果断回答。 隐歧北岛上,与曾经一片白地所不同,此刻的这里干净整洁,整条街道铺满了混凝土,道路两旁有污水渠和统一修建的沿街市铺院子,临街高二层,内里则是二进出,占地半亩余。 一百步的距离转瞬即逝,当上杉军队进入八十步的范围,足利幕府的火炮开始了第二轮炮击。 “将军,我们现在还要继续之前的政策吗?” 可骨气是什么,骨气能当饭吃吗? 只要能成为日本的将军,甚至天皇的存在,他甚至可以对朱高煦说出认他为父的话。 只可惜,即便他想认朱高煦做爹,但朱高煦可不会认这种儿子…… (本章完) 第415章 琵琶湖之战 “今仰赖天地,水陆并驱,正奇互用,军至日本,传汉家之德威,扬大明之雄威!” “凡斩逆倭一人,计赏五贯,缴获上缴,队伍均分,旗开得胜……” 滔滔海浪间,近百艘高大战船不知何时兵临日本若狭海湾。 甲板之上,各百户书吏官宣读此次战事的文书,其中内容基本与明军近年作战情况相当,只是倭寇的赏钱降低了。 其实不仅仅是倭寇,当下明军所面对的大部分敌人赏钱都随着明军的不断强大而降低。 当下不论斩俘,北方的胡兵十贯一人,西南的土司兵和东北的日军都只有五贯,至于南洋的土人则是一贯一人。 但即便如此,如果没有疟疾,那给明军选择,他们宁愿去南洋作战。 南洋土人百万计数,而日军数量不过数万,北方胡兵虽然同样有数万之众,但散落在整个漠北,不易寻觅。 有那个功夫,估计漠北的明军才杀了几个胡兵,其它地区明军就已经杀了几十上百敌军了,南洋更是动则击毙数百上千的土寇。 这其中代表便是去年的王义、沐春、崔均三人。 去年王义率五千精骑西巡忽兰忽失温,由于鞑靼部已经归附,不能打杀,加上军中有军吏负责军队风气整顿,因此王义和五千精骑奔走两个月才斩获三百多级胡兵,领到的赏钱不过三千余贯。 按照明军的赏钱均分管理,到兵卒手中的只有一千五百贯,五千人分一千五百贯,赚的纯粹辛苦钱。 比较北方,南边的沐春在已经结束贵州改土归流的情况下,仍然有不少云南、广西、大雪山土司作乱。 虽然没打什么大的战事,但各地平叛合计斩敌一万六千余人,均分之后能发给麾下兵马的几乎是每人一贯。 至于南洋更甚,去年的崔均、蒋贵、施进卿几人在旧港、吕宋捣毁土寇山寨九十二,斩俘近十万。 尽管赏钱只有十万贯,但大明在南洋的驻军不过两万人,每人能到手五贯,而且死伤并不算多。 由于没有金鸡纳树皮,明军都是海陆配合,在沿海地区捣毁土寇山寨。 只要不深入林中,患上疟疾的概率还是不大的。 因此前往南洋当兵,几乎是当下普通明军最佳的选择,但南洋驻军数量太少,除了三年的轮换,基本不会增加兵额。 之所以明军知道这些消息,主要还是朱高煦在军中开办了《军报》,上面有各军都督府辖区的大致内容,不过基本都是描写兵卒生活,鲜少有关于军队情报的消息。 因此,当逆倭赏钱报出的时候,参与此次远征的明军将士都鼓足了气,准备在接下来的战事中大展拳脚。 毕竟一旦战事受挫,朝廷增派援军,那可分到他们手中的赏钱就更少了。 “登陆!!” 坐船之上,伴随着郑峻拔刀指天,一艘艘沙船开始被放下,作为先锋的四千明军率先上船,开始对若狭海湾的敦贺进行登陆。 这里是先前足利义持与上杉禅秀作战时的中转补给之地,并且可以容纳一些不算太大的战船。 因此拿下这里,有利于明军的海上补给,更有利于明军长驱直下。 “呜呜呜——” 敦贺不过是一個渔港小城,即便足利义持已经料到了明军有可能会在舞鹤与敦贺选择登陆,但他手中兵力不足,驻扎在敦贺的军队不过只有两千人。 他们得到了足利义持的命令,一旦明军开始进攻,不要有任何犹豫,立马撤往京都,将消息传回京都。 正因如此,面对明军发起冲锋的号角声,驻守此地的今川高政立马下令焚毁物资,撤往京都。 赶在明军登陆海岸前,今川高政率领军队撤出了城池,向南边逃命的同时,也向北边大野的今川范政发去了消息。 足利义持自以为自己掌握了局势,但驻日西厂所掌握的局势,比他掌握的更细节。 足利义持的军令早已被西厂获知,并传往了隐歧,正因如此,明军才没有对敦贺发起炮击。 因为陈瑄清楚,只要大军发起登陆,敦贺的日军就会撤退,所以没有必要摧毁敦贺。 “约束三军,不要对平民动刀。” 甲板上,陈瑄看着己方军队登陆敦贺,不由得吩咐一声。 这句吩咐,是陈瑄出征前朱高煦交代的,毕竟大明日后很有可能会对日本接管。 在此之前,树立明军的形象无疑是他们最需要做的事情。 反正只要继续明日贸易,那日本平民便会继续被各地守护和幕府所压榨。 激化双方矛盾,让日本产生阶级分裂,陷入严重内斗,最后以大明作为救世主入场,才是朱高煦想要的。 比起明军对日本平民的那点死伤,那样的局面才能更有效的重创日本。 “去你娘地!” 一声叫骂,敦贺城的幕府旌旗被踹断,取而代之的是大明的黄底红日旗。 迎风招展的“朙”字宣告了明军,亦或者是汉家军队第一次登陆日本,而这也是最值得书写的时刻。 各军的随军书吏不断记载着明军进入敦贺城的举动,相较于这个时代各国守护的军队,明军与日本的百姓算是真正做到了秋毫无犯。 当双脚踩上敦贺城,陈瑄目光扫视了一圈这个好似小人国的敦贺城,侧目与徐增寿商量道: “虽然殿下说了不能对平民出手,但我们可以引诱他们。” “引诱?”三十有九的徐增寿皱了皱眉,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国公府的小辈了,对于陈瑄所说的话,他有些抗拒。 毕竟他是来镀金的,如果明军在日本屠戮过重,那日后难免会牵连到他。 “对!”陈瑄点头道:“我了解日本,这里的平民连普通的稻米都吃不起,我们完全可以引诱他们前往金银岛、乃至东海府这些地方开采矿藏,反正朝廷需要矿工。” “你准备怎么做?”徐增寿颔首,陈瑄说的的确是事实。 “只需要开放航线,我估计这敦贺的百姓一次便都能迁往金银岛。” 陈瑄十分自信,因为过去这么多年时间里,尽管各国守护禁止国人前往金银岛,但偷渡之人数不胜数。 相比较各国守护对国人的压榨,金银岛矿工的日子都算是天堂。 “你看着办吧,金银岛能多产出些金银也有好处。” 徐增寿站在了陈瑄这边,陈瑄闻言看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杨文,却见杨文颔首,似乎也同意这样的做法。 见状,陈瑄吩咐军中书吏宣传,同时命令大军向京都进军。 “要不要将日本国主带来敦贺?” 徐增寿看了看敦贺的情况,陈瑄却摇摇头:“反正结束战事也就这么几天,等彻底结束再把他从隐歧带来就行。”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先收拾了当下的伪王……” 陈瑄口中的伪王,并非是足利义持,而是后小松和后龟山这南北朝两脉的天皇。 解决了他们,然后让足利义嗣以后小松天皇义子的身份继任天皇,这才能把日本的水搅浑。 当然,想要把水搅浑,就不能把两脉都赶尽杀绝,必须留有活口,这才能让各国守护有能够扶持的对象。 有明军的震慑,日本国内乱不起来。 一旦大明衰败,那就是他们内斗的时候。 在陈瑄他们讨论的同时,郑峻已经率先率领四千人控制了敦贺,并将当地的数千百姓征调为民夫背负粮草,并一路南下为大军征集民夫。 为了彰显明军与日军的不同,征调的民夫每日工价是两斤稻米,也就是两斤银舍利子。 这样珍贵的存在,是许多日本底层百姓一辈子都没尝过的味道,许多人紧张的为明军背负粮食,时不时摸向怀里,担心怀中的银舍利子会逃走。 明军征召民夫,出发时先发一斤稻米,黄昏前发放另一斤。 除此之外,这些民夫还被十人为一小旗编到了一起,每个小旗发一块盐晶和一罐咸菜。 在明军的慷慨下,沿途不断有平民加入民夫队伍,承担着为明军押运粮草的工作。 尽管个头矮小,可背负五十斤的粮食,他们却硬是跟上了明军的行军速度。 从正午拿下敦贺,到黄昏时分,郑峻所率四千人的军队身后已经跟随了近万人的民夫队伍,将整个补给线拉的老长。 由于敦贺以南是一片山区,因此花费一个下午的时间,他们才越过了山区,抵达了琵琶湖西侧的高岛城北部地区扎营。 几乎是前后脚,从敦贺撤离的今川高政刚刚进入高岛城,便见到了后方跟上的明军。 “吁!” 拉缰勒马,郑峻率领本部五百骑兵来到了高岛不远处,借着黄昏的余晖,用望远镜隔着半里打量了一下高岛城。 “城池不大,守军最多三千人,算上刚才逃进去的三千人,最多六千人。” “野战炮运抵什么地方了?”郑峻回头询问将领们,一名指挥佥事作揖道:“距离营盘不足二十里,亥时便能抵达。” 早知明日有一战,朱高煦很早就让郑峻运送马匹前往金银岛和佐渡岛牧养。 正因如此,明军骑兵所需的战马,基本都能从隐歧和佐渡获得,运送火炮的挽马数量也并不少。 日本的道路确实崎岖狭长,但两匹挽马加上七八名民夫,完全可以让重量不足千斤的野战炮及炮车跟上军队的行军速度。 这次出征日本,郑峻除了留下一千六百人分别照看隐歧、鲸海、金银三地外,其余四千人都参与了战事,并且承诺会对一千六百人一起均分赏钱。 他带来的炮兵有八百人,可操作的野战炮数量则是四十门。 四十门野战炮想要对付一个小小的高岛城,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来时的道路能通行攻城炮吗?” 郑峻询问指挥佥事,这事关中军能否跟上先锋前军的关键。 “可以,但速度快不起来,一下雨就不行,好在这几日没有雨。” 指挥佥事的回答让郑峻心里一沉:“这么看来,我们不能等,传令三军,明日清晨炮击高岛城,黄昏前我要拿下它。” “是!”诸将作揖,甚至有人高声道:“何须黄昏,午时便足够!” “对!午时便足够!” 诸将十分自信,但他们的自信是有原因的,毕竟高岛城不大,并且由于是平城,因此想要攻克它的难度并不大。 在四十门野战炮面前,别说日本的平城,就算是平山城和山城也扛不住一整日的狂轰滥炸。 “今夜我率五百旌旗值夜,要是先前逃入城中的三千倭寇想要撤军,我率先阻击他们!” 郑峻可不打算放过这高岛城内的所有日军,尤其是先前逃入其中的三千日军。 这折色过后便是一万五千贯,他麾下的弟兄起码能分到四千贯,怎么能够放过? “混账!!” 高岛城的城墙上,今川高政看着在北边三里外修筑营盘的明军,只能无能狂怒:“明明是日本的百姓,现在居然帮敌人运送粮草和物资!” “他们难道不知道,这些粮草和物资都会成为敌人进攻日本的利器吗?” 今川高政的话令四周的武士们义愤填膺,但他们却不想想,日本的平民为什么愿意帮明军。 相比较给点糙米就应付的日军,明军给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正如当下,随着营盘扎营结束,一名常年混迹隐歧的书吏带着数十名明军,押送着一辆物资车来到了数百民夫面前,用日语熟练道: “现在扎营已经结束了,你们可以在这指定的范围生火做饭,这是铁锅和咸菜、稻米。” “你们的稻米自己留着,在军中吃军队的稻米就足够。” “明日你们卯时就必须起来开始拆卸营盘的栅栏,知道了吗?” 书吏说完,一名身高不过四尺余,放在大明好似侏儒的男人便小心翼翼的上前:“大人,我们明天还有活做吗?” “当然了。”书吏笑道:“我们还需要你们运送物资前往京都,扶持你们的国主足利义嗣即位才会离开。” “太好了!”听到这话,那男人与四周的民夫纷纷高兴松了一口气,对明天的生活充满了干劲。 尤其是当他们砍伐木柴归来,眼睁睁看着昔日他们只能看看的银舍利子被下锅煮熟时,心里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好吃!” “好软的口感。” “这就是武士们才能吃到的银舍利子吗?” “太好吃了,感觉不用咸菜,我都能吃下两斤!” “桃太郎,伱不怕撑破你的肚子吗?” “哈哈,如果能被银舍利子撑死,那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吧!” 民夫的营地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与此同时的高岛城内,普通的兵卒却只能领到一个由糙米和野菜制成的野菜团子。 吃着野菜丸子的他们,估计做梦都想不到,城外的那群家伙居然在吃银舍利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随着天色彻底变黑,高岛城内的今川高政也开始犯起了嘀咕。 尽管他并不认为明军能通过今日的山路运送火炮,但他还是有些紧张,因此他正在想自己要不要趁着夜色向南突围。 高岛距离京都只有不到八十里,只要自己的脚步足够快,现在出发,完全可以在明日的黄昏抵达京都。 想到这里,今川高政果断下令:“传令三军,子时全军小心出城,向京都撤退。” “嗨!”四周大将应下,很快便将这则消息通告了三军。 子时、在夜色的掩护下,今川高政率领高岛城的两千兵卒和自己麾下的三千军队开始出城。 这一幕对于营养不良的日军来说很困难,因为许多人患有夜盲症。 但对于明军来说,自永乐朝以来他们虽然不能说顿顿吃肉,但每日一顿肉菜还是逃不了的。 正因如此,他们的情况比日军好上许多。 正在值夜的郑峻刚刚结束巡营,便被一名指挥同知给找上了。 “伯爷,如您预料的一样,那倭寇的将领果然想要趁着夜色撤退。” “好!”听到这话,郑峻脸色一喜,随后开口道:“我率领五百骑兵迂回前往他们撤退的路上提前埋伏。” “你看准时机,等我出发一字时后整军出发,你我前后夹击,彻底留下这几千人!” “这……”指挥同知有些迟疑:“您亲率五百骑兵去与阻击这几千人,会不会太危险了。” “危险固然有,但就他们的手段还击不垮我,只有我亲自阻击,我才能放心。” 郑峻说罢,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甲胄,示意自己很安全,让他不用担心。 见状,指挥同知也只能祝福他旗开得胜了。 不多时,郑峻率领五百骑兵从营盘后方绕道迂回,沿着树林向南边摸去。 与他们一样的,还有率领五千人出城的今川高政。 不过今川高政选择从城东走,因此没有能碰上郑峻。 “哔哔——” 一字时后,哨声叫醒了整个营盘的明军,也叫醒了心虚撤退的日军。 “不好,全军加快撤退的脚步!” 听到后方那一阵阵的哨声,今川高政都不用想便知道这是己方已经暴露的消息。 他开始下令全军撤退,而他们放开手脚撤退的声响也惊动了与他们同一距离的明军。 “什么声音?” 郑峻听到了湖边传来的声音,尽管隔着一里余,但他还是依稀听到了嘈杂声。 数千人的脚步声是难以隐藏的,因此当郑峻他们仔细开始聆听,这才发现他们居然已经来到了距离日军如此之近的距离。 “真是老天都在帮我们,他们没看到我们。” 郑峻对左右说着,同时开口道:“解开马蹄上的棉布,准备听我号令摸过去,对他们发起侧击。” 他激动下令,毕竟仔细算起来,他已经有十年没打过像样的战事了。 趁着夜色摸黑,五百骑兵小心翼翼的牵着马向琵琶湖摸去。 “点火把,赶紧行军,不要磨磨蹭蹭。” 关键时刻,今川高政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觉得明军即将出营追击,而高岛城这块滨湖丘陵狭长,只要明军追上来就能看到他们。 既然这样,不如点火把加快行军速度,总比这样磨磨蹭蹭的要好。 正因如此,在他的军令下,日军开始点燃了火把。 昏黄的环境让他们看清了脚下的路,因此行军速度得到了提升。 但同样,他们的火光也为郑峻他们照明了方向,简直就是黑夜里的活靶子。 “上马!” 随着郑峻一声令下,五百明军翻身上马,而此刻他们距离日军只有不到半里的距离。 “不要吹号,直接发起冲锋。” 郑峻沉稳下令的同时,手里抖动马缰,一马当先的向日军发起了冲锋。 “嗡隆隆……” “什么声音?!” 五百骑兵奔袭起来的威势在第一时间便传到了今川高政耳中,而此刻负责巡哨的日军外围步塘,这时才发现了不知何时抵达了他们面前的郑峻等人。 “全军突击!!” 火光亮起,郑峻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握紧长枪,精湛的马术得以表演,或许连他自己都忘了,他曾经是辽东的骑兵。 “备敌!!” 今川高政在火光出现的一瞬间便声嘶力竭的大喊起来,刺耳的哨声也开始响起。 猝不及防间,日军开始手忙脚乱的列阵,然而对于这群食不饱、力不足的长枪足轻来说,他们并未经过太多夜袭的训练,阵型混乱不堪。 这样的情况,给足了郑峻机会。 “建功立业,就在当下,杀敌领赏,富贵一生!” “杀!!” 宛若山崩地裂,五百匹高大的阿拉伯与河曲混血马加上明军天然高出日军近一尺的身高,让两方的差距在此刻展露无遗。 林乱的长枪阵在一瞬间被冲垮,许多长枪完全被横在半空,只有少部分长枪尾部埋入土中,给明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但相较于日军对明军的伤亡,明军对日军的伤亡才是更致命的。 骑兵侧击冲入阵后,并未忙着撤退,而是在阵中不断肉搏拼杀,长枪与金瓜锤成为了此刻夺走日军性命的利器。 对于此战,幸存逃入山中的武士们是这样记载的…… “明军仗其四蹄,践踏我阵” (本章完) 第416章 京都保卫战 “唏律律……” 清晨,随着战马疲惫的唏律声传出,琵琶湖的西侧已经被鲜血染红。 岸上,无数鲜血流入湖中,源头是一具具被扒光了甲胄的尸体。 对于胡兵和日军、土司兵,明军的记功是按照甲胄来计数,因此战后脱下甲胄便是他们要做的事情。 即便只是竹子做的护具,在此刻却也是记功所需的宝贝。 今川高政带着百余名骑兵逃走了,剩下的四千余日军大部分都被明军斩杀琵琶湖侧的丘陵之中,只有少量日军逃入了山林之中,但他们被杀得丢盔弃甲,郑峻也懒得追击。 反正只要甲胄到手就能记功,杀人反倒是下乘手段。 “疼疼疼!” 岸边,郑峻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断地叫嚷着。 指挥同知邓烃为他脱下甲胄,这才发现他身上已经青一块紫一块了。 “您这伤势……” 邓烃吸了口凉气,随军军医见状摸了摸郑峻的伤势,疼得他龇牙咧嘴:“伯爷,下次可不能这么冲击了,您这虽然没有断骨,但骨裂应该避免不了。” 郑峻并不幸运,冲阵的时候遇到了经验丰富的日军老兵,他们几人将长枪迅速插入土中,与郑峻发生了碰撞。 战马中枪后奔跑几步便已经毙命,如果不是其它弟兄眼疾手快,避开了栽倒的郑峻,估计郑峻此刻非死即残。 即便如此,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这伤势虽然还能活动,但再想冲阵,起码得好好修养大半年。 “无碍,还能行军就行。” 即便疼得满脸冷汗,郑峻却咧着嘴笑道:“这次赚大发了。” 他回头扫视战场,近四千具日军尸体光溜溜的躺在地上,他们的甲胄被明军扒了,衣服则是被给明军运粮的日本民夫扒了。 对于民夫们来说,一些鲜血,稍微洗一洗就行了,总比没穿的要好。 至于死不死人什么的,都穷成这鬼样子了,谁还在乎这些。 别说衣服,就连酷似尿不湿的兜裆布都被扒了个干净。 “让民夫将尸体焚毁,别弄出瘟疫来祸害了我们。” 郑峻经过简单的药酒擦拭,勉强穿上衣服恢复了几分力气。 昨夜冲锋过后,日军军阵大乱,邓烃也在双方交战两刻钟后率领主力抵达,今川高政便是看到明军主力抵达才带着百余名骑兵逃跑的。 对于他们逃跑的背影,许多明军压根没能注意到,因为那马和人实在太小了,一些人还以为是野狗窜了过去。 “弟兄们死伤多少?” 郑峻询问邓烃,邓烃闻言也笑道:“说起来我前番心都悬了起来,心想面对五千人围攻,你们这五百骑兵恐怕损伤惨重。” “不过清点之后,我才看到五百骑兵阵亡三十二人,负伤八十五人,我这边阵亡十六人,负伤一百一十四人。” “算起来,这次的战果差不多是二百四十七比四千一百二十九。” “日军意志力不行,抵近三轮线列排枪便被击毙了千余人,随后整支军队便溃败而逃,大多被我等追杀致死。” 邓烃解释了一切,郑峻闻言也点了点头,看向日军那赤裸的尸体。 “他们大多都是半农半兵,根本没有经过高强度的训练,意志力能强悍反倒奇怪了。” 日军之中,除了武士能吃的稍微健硕些,其余人骨瘦如柴,就好像放大版的猴子。 “按理来说,日本起码也有近千万人口,作为朝廷的幕府不应该用这种兵卒才对啊……” 站在一旁,邓烃突发奇想,不过不等郑峻回答,站在一旁的监军却摇头道: “幕府虽然是朝廷,但却更像春秋的周天子,除了能控制京畿之地,其它地方他们根本控制不了,其国内税收也不过才几十万贯。” “这些钱粮,他们能用来养军的也就半数,因此幕府虽然表面有六七万军队,但实际上只有八千奉公众和近万武士的战斗力较强。” 监军名叫汤旻,是国防大学第一期毕业的学子,也是信国公汤和的孙子。 国防大学的学子毕业后,基本下放为小旗官、总旗官这种基层军官,然后经过军功一步步的擢升。 监军在军中是正四品武官,主要负责监察军队纪律,以及军队政治和军队思想的工作。 监军的调换比带兵的武官更频繁,往往是两年一换。 一般做好了,那很快就能升为卫指挥使。 汤旻虽然才三十岁,但毕业五年的他刚刚从西南的改土归流战事中走出,大小战事也打了十几场,并不比郑峻他们经验差。 作为信国公府的长房次孙,汤旻追求的与当年傅让追求的一样,便是承袭信国公的爵位。 信国公府的爵位自汤和薨逝以后便孤悬了下来,不管是朱允炆还是朱棣,心里都不太愿意继续将这个爵位承袭。 这并非是他们小气,而是汤和的功劳本就不太适合封国公, 汤和是明朝开国功臣被封公爵中军事能力最差的,甚至不如侯爵里的廖永忠,朱亮祖,胡延瑞,沐英,王弼等人。 为了让他累功拿个公爵,当初朱元璋也是煞费苦心,结果汤和在这些战役中的表现着实让老朱失望。 尽管最后还是给他抬了个信国公的公爵,但谁都知道这只是他和老朱关系好的缘故。 汤旻作为信国公府三代以下如今累功最多的人,他是最有指望承袭爵位的人。 正因如此,他平日里闲暇无事便研究各国情报。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他前面的傅让承袭爵位,便是灭了安南。 如果他能灭亡一国,那承袭信国公的公爵就会容易许多了。 尽管他已经三十岁,但这個目标是终身的。 “不是我自吹自擂,若是给我三年以上的老兵三万,我能横扫日本。” 郑峻这话确实不是自吹自擂,就他今日的战损比来说,大明能拉出三万给他,可日本却拉不出五十万日军来报销。 当下的日本哪怕是一个统一国家,也顶多只能拉出二十万足轻罢了。 正当郑峻如此说着的时候,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渤海伯何在?!” 杨文率领前军抵达了琵琶湖,并轻骑先来寻找郑峻。 “平越伯,我在这里。”郑峻起身挥手,牵动了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 远处的杨文见状,率领百余骑策马而来,郑峻也回头对汤旻和邓烃苦着脸道:“接下来的战事要有分功的人了。” “渤海伯无碍就行。”策马来到众人面前,杨文看到郑峻没有什么大碍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昨夜闻你与倭寇交手便率军疾行而来,幸好你无碍,还斩获如此颇丰。” 杨文扫了一眼地上的日军尸体,他并不着急打出什么军功,毕竟他出发前,杨展、张纯等人都和他说得清楚,此战不论战果,他都能获爵。 “既然无碍,那我便传军令了。” 杨文从怀中拿出中军发来的军令,作揖过后宣读道:“着渤海伯郑峻、平越伯杨文率军往京都而去,三日内必须包围京都,不得放跑一人!” “末将领命!”郑峻作揖应下,将军令接下后便朝杨文笑道:“接下来便需要我与平越伯通力合作了。” “但请放心!”杨文回礼,郑峻见状也开始命令大军稍作休整,待辰时开始赶路。 一个时辰后,两军七千余人开始赶路,而逃离战场的今川高政则是在亡命奔逃。 尽管马匹矮小,但他们还是在黄昏之前赶到了京都城不远处,并将消息传回了京都。 从京都到丹波不过六十余里,因此消息送抵时正是深夜子时。 “明军已经击败了高岛和今川的五千人,四千余人阵没,当下京都只有不足一万五千人驻守,请将军回援!” 跪在帐内,传信的武士说完一切情报后等待回复。 被半夜叫起来的足利义持原本还迷迷糊糊,可听到明军登陆若狭,并在不到一天时间内就推进到了高岛,同时消灭高岛的五千军队后,他立马就清醒了起来。 “按照你们的说法,他们最快在明早清晨就能抵达京都,将京都合围。” “他们在高岛的战事中使用了火炮吗?”足利义持询问关键情报,武士摇了摇头:“没有,但他们使用了火枪。” “依靠火枪,他们在双方交手的第一时间便击毙了我方近千足轻,致使大军溃败。” 武士感到了耻辱,缓缓低下了头。 足利义持闻言紧皱眉头,毕竟明军没有发火枪给各国官船,因此他并没有掌握火枪的技术。 若说火炮还能依靠洪武铁炮来仿照,那火枪就难度登天了,完全没有参照物。 “传我的命令,卯时三军拔营,撤回京都城,另外通知后小松天皇陛下撤离京都。” “让范政率领大野的军队从后方袭击敦贺,截断明军的退路,我亲自率领大军在京都拖住明军。” 足利义持沉稳下令,可同样被叫起的上杉房方、山名时熙两名将领却有些迟疑。 “将军,我们的火炮不如明军,一旦在平原作战,恐怕……” 上杉房方小心翼翼的开口提醒,足利义持闻言颔首:“我知道,但他们在高岛没有使用火炮,所以现在我们得先确定他们有没有携带火炮而来。” “当初我们带着火炮去大野都千难万难,他们应该也不容易。” “如果他们没有携带火炮,那我们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将他们的士气击垮后,接下来就容易许多了。” 足利义持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他们船上的洪武铁炮都是朱高煦淘汰长江炮台后装到船上的笨重货,炮身长八尺,重两千斤,算上炮车起码三千斤。 这样的火炮,在日本这样的地形进行运动战,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足利义持觉得明军的火炮既然威力那么大,那应该比他们的火炮更重才对。 正因如此,他才会觉得明军无法再这么短的时间里将火炮运送到京都城,毕竟就连当初的他都花了四天时间,而今日不过是明军登陆的第三天罢了。 自己撤军前往京都,急行军情况下最多中午就能抵达,届时可以试探进攻明军,如果他们没有火炮,那可以抓住火枪射击结束的间隙,一举击垮他们。 尽管不知道明军的数量有多少,但前军受挫,中军和后军肯定会止步不前的。 想到这里,足利义持开始下令让辅兵收拾营盘,通知正兵卯时撤退。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随着天色逐渐变得明朗,一北一南两支军队都开始向京都前进起来。 明军的补给线很长,但架不住愿意当民夫的人足够多。 明明是在异地作战,可全因给的足够多,一万五千多明军的后方却跟着整整四万多人的民夫队伍。 没有后勤作为阻碍,九月十五日上午,郑峻与杨文所率七千人先后攻克石山、大津等平城和平山城,进入了京都地界。 由于城池阻碍,足利义持比郑峻、杨文早一个时辰抵达了京都城。 早知明军火炮犀利的他在得知明军会讨伐自己之前,便已经在京都周围布置了可以抵御炮火的五尺土坡。 因此,当郑峻与杨文抵达京都东部的时候,所看到的除了远方的京都城,还有平原上那一个个小土坡。 “准备用土坡防御我们的火炮吗?” 拿着望远镜,郑峻与杨文观察了整个战场后,这才开始评价。 “叛军的数量应该在五万左右,或许还有些不足。” “按照西厂的情报,他们有五十二门从官船拆卸的洪武年间铁炮,重两千斤,射程一里左右。” 杨文收起望远镜,指着那些土坡评价道:“我们有一千三百骑兵,没有必要一开始就使用火炮对他们炮击,这样只会暴露我们火炮的存在。” “不确定有没有人走私望远镜到日本,所以最好把火炮藏在中军。” 杨文说罢,郑峻也补充道:“他们的土坡太简陋,真要用火炮炮击也十分容易。” “我建议等他们的火炮暴露,然后集中炮群对他们的火炮进行打击,然后线列战术推进,骑兵保护两翼。” “短兵交击时,骑兵迂回在战场游弋,不能让他们完好无损的撤退。” “就我前天的经验来说,他们十分畏惧我军骑兵,可以用骑兵出其不意的配合炮击破阵。” 郑峻说罢,杨文便看向了自己身旁一名中年将领:“雄儿,让你亲率一千三百骑兵,可敢入阵?” “配合火炮,有何不敢?!”杨雄作揖应下这份危险的任务,杨文见状便看向郑峻:“渤海伯觉得如何?” “并无不妥!”郑峻看出来了,杨文这次除了给自己捞个侯爵外,主要就是为自己的儿子铺路。 想来也不奇怪,杨文虽然是洪武宿将,但如今已经六十岁了,而他的儿子杨雄如今却与自己一样,不过是一个指挥使。 郑峻四十有三,杨雄也三十有七,两人也倒算是难兄难弟。 “既然如此,出阵对敌!” 郑峻感觉到杨文把战场指挥权交给自己后,立马振奋了起来,他并不介意分功给杨雄,杨雄似乎也在战前被杨文交代过,因此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 毕竟这里资历最高,战功最多的就是杨文,这一战若是杨文指挥,估计会打的更好,但郑峻并不愿意放弃这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在他的指挥下,七千明军护卫着火炮向京都前进。 面对躲在土坡背后的日军,郑峻用望远镜简单观察过后便开始让大军结阵,缓步向着土坡靠近。 在队伍前方的是一辆辆填满沙土的辎重车,前排明军躲在后面奋力推车。 虽然没有坦克,但战车战术朱高煦早就清楚,明军也自然掌握了这样的战术。 “那是什么?” “试图用车子来挡住炮弹吗?” “不愧是发明了火炮的天朝,不过仅凭车子就想要防住炮弹,是不是太过夸张了?” 一处土坡后,小心爬上土坡的足利义持等人远远的眺望明军,并随着明军越来越近,看到了挡在明军前方的上百辆辎重车。 上杉房方、山名时熙几人不吝夸赞明军的战术,但同时也怀疑这种车子能否抗住火炮的打击。 他们并不知道明军在辎重车内装填了沙土来卸力,而足利义持也看着双方距离仅剩不到二百步后果断开始下令。 “火炮出阵,立即炮击!” “嗨!” 在足利义持的吩咐中,刺耳的哨声响起,五十二门沉重的洪武铁炮被推出了土坡。 看似犬牙交错的土坡却留有了炮击的空间,担心会被一锅端,因此足利义持将火炮分为四个阵地进行炮击,一旦炮击结束就撤回土坡之后,等待装填后继续炮击。 “备敌!” “哔哔——” 刺耳的哨声同时在明军这方响起,闻言的前军士兵当即放下手中的推手,用木槌狠狠砸在了辎重车的尾端。 用于平衡的脚撑深深埋入土中,所有明军纷纷趴在了地上。 “轰轰轰——” 不同于野战炮的沉闷炮声响起,距离上次明军挨炮击已经过去十二年,如今突然遭遇炮击,反倒让他们觉得有些新鲜和激动。 “嘭!!” 由于不清楚各门火炮弹道各不相同,日军第一轮试射的炮弹只有二十一枚命中战车,一时间沙土飞溅,战车被打碎,可飞溅的木屑并没有给趴在地上,有甲胄覆盖全身的明军造成太大伤亡。 “居然真的有用?” 尽管早就学过相关的知识,但这也是明军第一次使用战车来抵御火炮,他们没想到战车真的有用,同时郑峻也看到了日军火炮放置的几个土坡。 “把刚才那四个位置记住,火炮千户时刻准备反击。” “骑兵往左右扩散,洪武铁炮装填时间是一字时,趁着这个机会发起冲锋。” 不过二百步的距离,对于明军来说已经十分短暂。 因此当郑峻开始下令,杨雄、邓烃等人分别开始指挥作战,杨文则是围观战事,准备随时插手。 明军的火枪兵走到了最前方,其次往后是长枪兵和刀牌手,以及被藏在最后的炮兵和火炮。 一字时尚未过半,明军就已经冲入了第一道土坡面前。 “依托土坡与倭寇交手,不要暴露自己!” 为了方便炮手还击,郑峻刻意交代了各军,不过他还是高估了日军的战力。 五尺高的土坡对于日军来说有些难度,可对于明军来说,这还不如训练时的障碍翻越来的困难。 即便身披甲胄,明军也能在助跑之下从土坡一跃而下,冲入日军阵中肆意挥动双手之上的金瓜锤。 “死!!” “杀!!” 宛若铁塔的十余名明军跳入土坡之后,即便面对数十名足轻的围杀也能游刃有余的应付。 双方搏击间,往往是明军一锤便砸翻一名日军,牙齿混杂血液和唾液飞出,死的不能再死。 面对勇猛的明军,日军大多数胆怯后退,只有少部分持刀武士拔刀后对明军进行偷袭。 只是不等他们把刀和长枪刺向明军裙甲之下的双腿,明军便已经砸翻了大半日军。 “娘嘞!老子可算知道那些评书里的猛将杀敌时的感受了!” “杀敌领赏!!” 一些明军忍不住喊出来,而这样的场景发生在数十个土坡间。 数百明军将数千日军杀的节节后退,足利义持看在眼里,急在心底,更重要的是明军已经尽数接近第一重防线了。 “将军,火炮好了!” “好了?”足利义持闻言拔刀:“炮击明军!” “嗨!”火炮大将连忙吹哨,而听到哨声的郑峻连忙吹哨。 配合多年的明军纷纷往左右避开,寻找土坡躲避。 一瞬间,郑峻和杨文合并之后的六十门火炮出现,并且早早填装了炮弹,如今更是已经点燃了火绳。 光是这一步,便已经快了日军炮手数个呼吸。 “轰轰轰——” 火炮作响,但这次不是日军火炮,而是明军的加农炮。 “嘭!!” 一瞬间,站在足利义持身旁五六步,暴露在土坡之外的炮手被一枚铁炮弹打穿了身体,整具身体四分五裂,血肉飞溅在足利义持的脸上,同时还打穿了七八名奉公众。 明军火炮的威力,远比足利义持所想的要大,他所隐匿的炮手,在不到二百步的距离遭受明军加农炮炮击,许多炮声当场被打的四分五裂。 有的倒霉的被打断了上下身,下半身还在抽搐,上半身却疼痛的哀嚎。 此刻,足利义持方圆数十步宛若人间烈狱…… “将军……我……我……” 先前还被寄予希望的火炮大将被打成了两截,他试图爬到足利义持身旁,让足利义持抢救他。 可足利义持见状反应过来,拔刀将其斩杀,同时举刀高呼: “现在的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依托土丘,将明军击退才能有一条生路。” “小的们,冲杀!!” “噼噼啪啪——” 足利义持的鼓舞没能持续一个呼吸,明军的线列排枪开始发威…… (本章完) 第417章 明日条约 “哔!哔哔——” “噼噼啪啪!!” “额啊!” 当哨声与枪声出现在了京都城外的战场上,三千明军组成的线列排枪队伍也在哨声中有稳重前进。 不管前方是土坡还是深沟,他们的举止整齐划一,每次哨声响起都能带来一阵枪声,以及浓厚的硝烟。 即便是大铠,也无法在二三十步的距离内防御住明军的火枪,一时间中弹毙命者数不胜数。 明军的肉搏长枪兵在排枪组成前便回到了队伍中,因此火枪手可以毫无顾忌的射击。 数万日军在足利义持的指挥下,向着他们发起冲锋,然而他们距离越近,倒下的概率就越大。 只是二十步的距离,中弹倒下者几近千人,不等他们冲到火枪兵面前,火枪兵纷纷停止射击,千余名长枪兵从他们身后鱼跃而出,持枪顶上。 “向前冲!” 大批的冲锋队伍中,足利义持率领两千名身骑四尺高战马的奉公众向明军的侧翼进行侧击。 只是他的意图被战场之外游弋的杨雄窥见,没有半点犹豫,杨雄持枪吹哨,发起了骑兵的冲锋。 身骑四尺高战马的奉公众们瞥见了杨雄的冲锋,迅速调整队形,没有将自己的侧翼暴露在明军骑兵兵锋之下。 然而,他们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在明军铁骑面前,不管是侧击还是正面冲击,他们都毫无胜算…… “杀!!” 双方不约而同的喊出这句话,全为了保护本阵步卒的侧翼。 原本还不以为的奉公众们,在明军骑兵来到他们身前二十步左右时发现了不对劲。 太高大了,比较他们,明军简直高大如一座铁塔。 “嘭!” “嘶律律!” “噗嗤!” 当两方骑兵发生碰撞,五尺余的明军搭配五尺余的渤海军马,单从高度来说,便已经高出了奉公众近二尺。 因此两方的碰撞,就好像是高速行驶的大货车与小轿车,小轿车被无情的挤压,践踏。 一时间,落马者无数,但都以日军奉公众为主。 四尺余高的日本军马被大明军马撞倒、挤翻,连带着上面的奉公众也落地被践踏而死。 只是一次冲锋,倒下的奉公众便多达数百人,而明军坠马者不过寥寥数十人。 如此多坠马之人,这对奉公众的队形产生了影响,而明军马术精湛,交错过后立马调转马头,从后方对奉公众展开背击。 “调转马头,备敌!” 足利义持还没从己方遭受重创中反应过来,待他厉声下令的同时,明军的背击已经抵达。 毫不留情,铁骑从他们的身后冲击,将他们挤倒,践踏而过。 亦或者被长枪重创,所谓大铠并不能保护他们分毫,栽倒者难以计数。 两番冲锋,奉公众便已经崩溃,大量奉公众策马从左右两翼突围,杨雄也没管他们,一直盯着试图重组军阵的日军骑兵反复冲击。 此刻,不管是正面战场还是侧翼战场,日军都难以保持镇定,不断有溃逃者向京都逃去,并被督战的奉公众斩杀。 然而,奉公众的斩杀无法阻止这种态势,即便足轻数量还有三四万,可他们已经被明军打没了士气。 “放!” “轰轰轰——” 不知何时,明军的火炮居然向前推进了二百步,来到了线列排枪队伍的身后。 在今川高政率领武士冲锋的同时,前方的明军长枪兵和火枪兵迅速向左右两翼撤退,将炮口暴露出来。 当炮口出现,今川高政的脑中一片空白,无数弹丸从炮口喷射而出,好似暴雨梨花,收割了数百名日军的性命,也带走了今川高政的生机。 “撤退!撤退!” 上杉房方与山名时熙眼看己方士气被打崩,连忙开始指挥大军撤往京都城,试图依靠京都城驻守。 只是在他们指挥撤退的同时,日军的两千骑兵已经被消磨得七七八八,足利义持率领数百残兵撤向京都城,无法再庇护军队侧翼。 他们的消失,让日军侧翼彻底暴露在明军铁蹄之下。 率领还能行动的千余铁骑,杨雄对日军侧翼发起了侧击。 好似箭矢贯穿人体一般轻松,正在撤退的日军根本没有组织起像样的反击。 大部分长枪足轻都在忙于逃命的路上被收割了性命,哪怕有少量的足轻列阵,可杨雄调转兵锋,绕过他们之后去突袭了那些作战经验不足的足轻。 “全军追击!” 日军已然崩溃,郑峻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呜呜呜——” 随着号角响起,不足六千的明军步卒对正在撤退的日军发起了追击。 短兵器成为了战场的主旋律,但这样的主旋律背景下,是数以千计日军尸体筑成的。 面对日军,装备精良的明军往往能以一敌多,两把金瓜锤成为了收割的最佳利器。 日军的身高,刚好是明军挥动金瓜锤的最佳身高,因为每一击都能砸在头部。 即便无法一击毙命,但也足够让他们丧失行动力。 “投降不杀!” “投降不杀!” 明军队伍中,在隐歧学过日语的明军开始招降。 伴随着招降声传出,不断有脱力的日军丢弃兵器,蹲在地上投降。 从京都东南方向,明军一直追击了二里余地,大量无法进入京都的日军不是被屠杀就是被俘虏。 兵败如山倒,尽管日军数量依旧是明军的四五倍,可当下的他们已经失去了和明军作战的勇气。 逃回京都城的足利义持看到了他无法忘记的一幕,数量稀少的明军俘虏了人数数倍于他们的日军。 “怎么回事!为什么撤退失败了!” 他发疯质询上杉房方和山名时熙,头盔不知道何时掉落的他,此刻披散着头发,十分难看。 “我们被明军的骑兵截击,没有办法……” 上杉房方解释着,可不论怎么解释都无法解释当下的情况。 “清点人数,准备谈判吧……” 足利义持的脸色发黑,他没想到自己的失败会来的那么快。 上杉房方与山名时熙羞愧的低着头,经过一个时辰的清点。 出城作战的四万五千名日军,只有不到一万两千人返回了京都城,剩余的三万三千余人不是死在了城外,就是被明军俘虏。 即便加上散落各地的日军,现在掌握在足利义持手中的日军数量也不过只有三万人左右,更别提关西的京极、大内一旦得知消息,肯定会率军袭击丹波等城。 坐在三条坊门邸内,身穿甲胄的足利义持已经丧失了胆气。 今日明军的骑兵和战术是他闻所未闻的,那凶残的场景历历在目,他已经没有胆气再与明军作战。 此时此刻,他最好的选择,似乎就是在大内、京极、上杉等人的军队没有反应过来前,与明军达成和谈。 “你们准备一下,替我出城谈判吧。” 垂头丧气的足利义持对面前的上杉房方与山名时熙吩咐,二人表情痛苦的点下了头。 谁也不敢想,昨日还击退了关西联军的他们,今日居然却在京都城下遭遇惨败。 他们不想承认,可今日他们输的太惨了。 自元日战争以来对中原的轻视,在此刻被完全粉碎,上杉房方与山名时熙脱下了甲胄,沐浴更衣后,奉当初朱棣赏赐的“日本国主印”出城投降,并进行谈判。 他们走出京都城的时候,数以万计的日本民夫正在为明军打扫战场。 他们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上杉房方一行人,并不觉得有什么难过,毕竟幕府的统治并没有减轻他们的负担,反而加重了。 如今战事结束,就是不知道他们能否继续过上好日子了。 不过即便过不上也不要紧,反正军队之中的许多大人说了,他们可以迁徙去隐歧和佐渡生活,在那里做工养家。 这样的好机会,可不是随时都有的。 “这群没有家国大义的家伙……” 上杉房方咬牙斥责,山名时熙则是低头不语,默默的看着前方带队的明军骑兵。 一刻钟后,他们被带到了刚刚驻扎起来的营盘之中,但明军将领并未着急接见他们。 他们在帐外站到了黄昏,直到营盘外突然热闹起来,他们才看到了正在入驻营盘的明军中军与后军。 郑峻、杨文等人走出了大帐,上杉房方与山名时熙见状刚想上前就被拦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几人离开。 过了片刻,他们簇拥着一名四十多岁的将领来到大帐面前。 不用多想,上杉房方与山名时熙就知道了被簇拥的将领是谁。 平江侯陈瑄进入大帐休息,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召唤上杉房方与山名时熙。 直到安排大军进入营盘的徐增寿进入大帐,陈瑄才召见了上杉房方与山名时熙。 “罪臣参见天军天将……” 上杉房方与山名时熙等到了天黑才等到了这个机会,姿态十分谦卑。 帐内,陈瑄摸着自己的短须:“现在是罪臣了,昨日我记得你们还斥责我们。” “井底之蛙又怎么知道天地广大,请侯爷不要与我们一般计较。” 上杉房方与山名时熙闻言叩首,陈瑄也知道拖得太久容易让关西的京极、大内,以及关东的上杉等家族获利,因此他开门见山道: “朝廷的要求很简单,足利义持与足利义教出家为僧,足利义嗣成为日本国主。” 陈瑄没有提及天皇和陆奥官场的事情,因为这种事情他并不准备让大明自己提出来,而是让执掌幕府的足利义嗣主动提出来。 这么一来,那就是幕府主动向大明示好,而非大明向幕府索要陆奥。 另外,天皇的事情只能在暗地里插手,不能在实际中插手。 “这样的条件,我们需要回去和将军商量一下。” 上杉房方与山名时熙没想到陈瑄那么好说话,但他们还是假装为难的叩首。 “你们回去说吧,总之我需要最快得到你们的答复,明日辰时如果还没有消息,我就会下令攻城。” 说话间,陈瑄摆手示意他们退走,上杉房方与山名时熙见状再度叩首,小心翼翼的起身离开了明军的军营。 “好了,就按照刚才说的,明日辰时以前如果没有得到答复,那就率先动手攻城。” “是!” 陈瑄与诸将说罢,随后便草草结束了这场临时会议。 诸将感觉陈瑄有些着急,但也都只是疑惑,并没有戳破什么。 他们起身作揖,而后离开了帅帐。 待他们走后,陈瑄在兵卒的帮助下,将甲胄给脱了下来,穿着戎装坐在主位,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一刻钟后,大帐的门帘被掀开,一名四旬武官走入其中,并对陈瑄作揖。 “如何?” 瞧见他来,陈瑄便忍不住询问了起来。 武官闻言走近几步,随后才缓缓开口:“安排都做好了,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已经拦截到了。” “这样最好。”陈瑄松了一口气,同时抬了抬下巴:“那京都城里……” “也都安排妥当了。”武官率先说道:“沐阳伯将朝鲜、渤海、辽东等地的人都提前调来了日本,加上我们收买培养的一些人,今夜的事情可以保证不会出现纰漏。” “好!”陈瑄脸上浮现笑意,随后露出轻蔑:“一个毫无实权的蕞尔小国,也敢称呼天皇,真是自寻死路……” “额啊!!” 在陈瑄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距离京都不足百里以外的山道上,惨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染血的轿子中躺着一位身穿青袍的三旬男子,此刻的他已经死在了轿中,而轿子的四周,数百名身穿甲胄的幕府武士倒在了地上,鲜血染红一片。 在轿子的后方,还有许多轿子里也躺着身穿桔黄色和深紫色的贵族,虽然服饰颜色不相同,但他们的下场却出奇的一致。 “事情解决完了,好好扫尾,不要留下纰漏。” 夜幕下的山道上,身穿甲胄的一名武官对面前的几名武官吩咐,而他们的身后还有数百名正在打扫战场的精锐兵卒。 五尺以上的身高暴露了他们的身份,但这不要紧,因为这片山林方圆二十里都被他们打扫了个干净。 现在只要确认没有活口,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正因如此,他们开始仔细的打扫战场,而此刻距离他们百余里外的京都城内,足利义持也得到了上杉房方与山名时熙带回来的消息。 听到明军要自己和自家弟弟出家为僧,足利义持脸色十分难看。 尽管在此时的日本,幕府将军出家并没有什么不妥,可自愿和被迫是两码事。 足利义持想要反抗,但一想到白日里明军的表现,他便无力的松开了手。 “我接受……” 足利义持闭上眼睛,选择了认命。 与此同时,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伴随着门被推开,一名武士汗流浃背的站在了门口,昏黄的烛火照的他十分恐怖。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慌乱?” 足利义持还以为是明军攻城了,然而武士的话却让他心里一紧。 “大觉寺着火了,后龟山法皇与三位亲王遇难。” “上野亲王也被人发现气绝邸中……” “你说什么?!” 简单的两句话,让足利义持脑中空白,上杉房方与山名时熙更是大骇。 尽管后龟山参加了北畠满雅的叛乱,可他前任南朝天皇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即便是足利义持都没有对他痛下杀手。 如今后龟山与他的三個孩子葬身火海之中,他的弟弟上野亲王也气绝府邸,这岂不是代表南朝一脉彻底断绝? 想到这里,足利义持他们就忍不住的心底发寒。 “传令,就说我愿意向明军投降,后龟山法皇得知消息后,自焚于大觉寺,上野亲王殉国!” 足利义持敏锐的察觉到了有人在对南朝天皇动手,按理来说他不应该背这个锅,但问题在于这些人都死在了京都城,死在了他管辖的地方。 如果他不给出解释,那么外界很有可能会觉得是他杀了后龟山。 这么大的帽子,他一个人可戴不住,因此只能以后龟山等人自焚来掩盖这件事情。 自杀和他杀,这差距太大了。 “将军,这件事……” 上杉房方与山名时熙并不希望足利义持顶着间接害死后龟山的帽子活下去,可足利义持很清楚,对后龟山动手的那些人,明显就是想让自己戴帽子。 自己如果不把这顶帽子戴好,那就有其它的帽子给自己戴。 想到这里,足利义持脸色阴沉,他大概知道是谁组织的这件事了,但他已经无力复仇。 “连夜出城,把消息告诉陈瑄吧。” “将军……” 足利义持转身离开,上杉房方与山名时熙闻言悲怆叩首,直到足利义持的脚步声远去,他们才缓缓起身走出了府邸。 一个时辰后,他们出现在了明军的军营之中,将足利义持同意条件的消息带来了军营。 得知足利义持投降,陈瑄也下令让人将足利义嗣从隐歧带来京都,准备即位。 翌日清晨,明军开始接管京畿地区,同时向关西、关东等各国守护发出邀请,希望他们前来京都瞻仰足利义嗣继任幕府将军一职。 消息传开后,还没来得及夺取大野、丹波的三家愣住了。 他们有想过明军会击败幕府,但没想过会这么快。 从开战到他们得到消息不过四天时间,也就是说明军四天就干了他们三家花费几个月都没干完的事情。 一时间,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并纷纷派遣家臣前往京都瞻仰足利义嗣的继位。 当然,对于关西各国守护来说,市舶贸易能否持续才是他们最关心的事情,其次就是地盘和税收问题。 他们信心满满的想要讨价还价,但一切的信心在抵达京都城后荡然无存。 一万五千余名明军列阵城外,那肃杀之气让来往使臣不自觉低下了头,野战炮的出现更是让他们大气不敢出。 “这些火炮的数量,应该有一百门吧……” “应该不止……” “看来幕府日后要成为大明的傀儡了。” “那又怎么样,你想要反抗吗?” “混账,不要诬赖我。” 面对摆在京都城门左右的百余门野战炮,各国家臣纷纷低着头,加快脚步经过了这里。 他们已经在足利义持手中尝过了火炮的威力,而明军的火炮看上去更轻,质量更好。 他们能在四天时间击败足利义持,那击败各国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他们都从市舶司那边获得了大明的海军实力。 只要大明想,他们完全可以在三个月时间里,调集数万军队前来日本。 别说数万军队,就是当下的这一万五千多明军,都足以让整个日本发生动荡。 正因如此,在过后几日的等待中,各国家臣都无比的老实,直到九月二十四日,随着足利义嗣抵达京都城,整个京都城都在明军带来的压抑气氛中得到了发泄。 足利义嗣继任幕府将军,由于年轻经验不足,他向各国家臣发出邀请,希望各国守护能派遣一些能臣来幕府任职。 “鄙人真挚邀请诸位来京畿参与理政,这一切都是为了日后日本的清明。” 穿着大明郡王服饰的足利义嗣坐在金阁之中,手里拿着一把纸扇。 他十分年轻,十分稚嫩,但却没有人敢于轻视他。 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他是将军,也不是因为他身旁的足利满隆,而是坐在他身边的一个男人。 整个金阁之中,只有足利义嗣、足利满隆和那个男人穿着大明的服饰,留着大明的发髻。 不同的是,足利义持和足利满隆当下毫无实权,即便继承整个京畿之地,可遭受重创的幕府军队依旧虚弱,不足以威慑关西和关东的各国守护。 相比较之下,那个看上去儒雅的男人,身后却站着足以覆灭各国的天朝。 “对了,这位是大明朝永乐皇帝陛下为日本派来的官员,常驻日本的礼部日本属国馆官员,大使胡濙。” “从今天开始,日本与大明的所有外交、礼仪事情,都可以通过胡大使传达返回大明。” “作为臣子,我们也需要时刻谨记永乐皇帝陛下的教诲。” 足利义嗣毫无负担的介绍着胡濙,胡濙也一言不发的与各国家臣作揖。 尽管他脸上带着笑意,可众人都知道,这份笑意背后代表着什么…… (本章完) 第418章 大航海到来 “日本的幕府不过三天就被灭亡了吗?” 海浪拍打间,一座滨海城池的马道上,身穿大明郡王服饰的四旬男子面容惆怅。 朝鲜被倭寇骚扰的历史由来已久,早在高丽时期就已经开始,正因如此,高丽才会参加了两次元日战争。 然而两次元日战争并未取得胜利,反而使高丽损失惨重,两国关系也高度恶化。 “用黄金来做贸易,然后带过国内,你觉得可行吗?” “回殿下,是真的,臣亲眼所见。”权向善也知道朝鲜现在的困局,如果能从昆仑获取足够的黄金,并将其通过贸易转化为铜钱,那就能极大的缓解当下的钱荒问题。 作为随行下西洋的朝鲜使臣,礼曹的权向善是李芳远挑选出来的合格人选。 “殿下千岁!” 至于欧洲,此刻的他们还在碎片化,平淡的进行文艺复兴,英法两个国家还沉浸在百年厮杀中。 他倒是为林粟挺高兴的,要知道现在燧发枪还没装备山西行都司的兵马,率领两千骑兵追击五千瓦剌骑兵,还能打出六百余级的战果,已经十分不错了。 波斯之战中,权向善虽然没有跟随明军上战场,但却会在战后去观摩战场。 “儿臣不请自来,望父亲不要见怪。” “你让权向善来见寡人。” 朱高煦转身向龙江船厂大门走去,边走边问。 除了他们,还有朱棣每次北征都喜欢带着的渤海四将,李失、李赤、李察、李齐四人。 “好,那就调吴高出镇山西、陈懋出镇北平、刘真出镇大宁。” 李芳远心情沉重,不由得想到了当初的东海府之争。 “噔!噔!噔……” 保持一定的武力和利用价值,才是朝鲜的生存之道。 除了这里,还有杭州、松江、福州、泉州、登州、定辽等七个大型造船厂。 “只可惜伱身边那个林粟脱不开身,不然我倒是想要带他参加此次北征。” 李芳远没有点名和谁做贸易,但门楼之内众人都十分清楚。 “俺还没死呢,你们这群直娘贼!” 朱高煦笑着作揖行礼,朱棣瞧见他兴致缺缺,左右扫视了一眼自己召集来的诸将,瞧着他们目光都时不时看向朱高煦,朱棣便有些吃醋。 强大的日不落西班牙,此刻还未统一。 李芳远吩咐一句,便走到了不远处的城门楼内休息。 十个五千料以上的超大型船坞,二十個三千料的大型船坞,以及五十个两千料以上的普通型船坞,在职船工四千七百余人。 尤其是足利义满向大明称臣后,沿海倭寇更是成为了传说。 “到时候俺们去了忽兰忽失……” 广西的水驿、马驿四通八达,大部分从汉唐就开始修建,宋元加固后,又经大明扩宽,当地道路并不算崎岖困难。 即便已经是寒冬,可龙江船厂内人头攒动,一些从辽东、云贵、琉球拉来的木料,一船船地在码头卸载。 朱棣在心底暗骂,朱高煦也趁此机会扫视了殿内诸将。 “关西和关东的各国都表现得十分激动,并决意要查出凶手。” 想到这里,朱高煦脸上不免挂上一抹笑容。 如果要说中央干涉,那贵州更是落后了上千年,这点从两省的驿道就能看出。 一旦朝鲜武备松弛、内政纷乱的现象暴露出来,即便当下的朱棣和朱高煦不想搭理朝鲜,却也难保大明后世君王不会对朝鲜感兴趣。 整个广西,除了柳州以西,思恩以北的地区地理比较复杂,其它地方已经开发十分成熟,只是限制于人口不足和中央投入力度不大才没能发展起来。 沐春、沐晟调不出,李景隆朱棣嫌膈应,剩下一个王瑄还在经营滇西,朱棣根本不会挑这三人。 不过此刻的朱棣并非是一个人理政,也并非是理文政,而是武政。 面对未知的东洋航道,胡纶头疼道:“日本局势还不明朗,平江侯他们暂时还不能返回,如果拖到四月以后,即便他们回来再出发,也会比计划落后一个月。” 虽然贵州比广西更内陆,但汉人开发广西的时间却比贵州早了数百年。 “殿下,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平江侯按照您的吩咐,隐晦提醒了足利义嗣。” 朱高煦回复胡纶,同时说道:“等沐春他们收尾返回南京,刚好我也可以讨论对广西改土归流的事情了。” 胡纶解释完后,不由询问道:“殿下,若是关东和关西真的为了天皇的位置和足利义嗣争斗,那我们要出兵吗?” 他应该庆幸自己为了获得大明承认,将军队从东海府撤军,不然两边一旦发生冲突,朝鲜恐怕会在很短的时间之中惨遭覆灭。 “俺召了张辅、张纯、徐晟三人回京述职,准备带着他们和殿内的诸将北征。” 站在一座超大型船坞面前,朱高煦看着手中的情报,点头之余忍不住询问起来。 四年后,哥伦布获得西班牙王后的支持,西航发现新大陆。 对于只有三四百万人口的朝鲜来说,十几万贯铜钱就足够缓解国内钱荒了。 显然,朱棣知道殿内这群人都是突击类的勇将,不太适合节制三军,所以才会和朱高煦解释。 “是,臣告退……” 眺望大海,李芳远也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等待片刻后才说道: 这次下西洋和下东洋的任务一旦结束,不仅能发现南边的南洲(澳洲),还能一举完成环绕航行地球一圈的丰功伟绩。 胡纶作揖应下,朱高煦也坐上了步舆,在摇晃之中来到了西角门楼,瞧见了里面理政的朱棣。 安平侯李远、武城侯王聪、靖安侯王忠、同庆侯火真、安远侯柳真…… 正因如此,大明的远洋贸易如火如荼进行之后,受其影响最深的朝鲜自然会跟着效仿。 那样的画面,一定很有趣。 因此在抵达木骨都束后,郑和舰队的规模便会缩减一半,真正能抵达东洲的也只有这一半人。 他永远忘不了那被炮弹打得四分五裂的尸体,尤其是被视为国之重器的骑兵。 “这算算时间,这次北伐和改土归流,与上次情况都差不多,不过这次西南的改土归流会容易些。” 最后,郑和会带着各类种子与陈瑄他们一同朝着各自不同的方向进行返航。 相较于金银贫乏的朝鲜,日本和大明能拿出的手笔就大得多了…… “寡人要擢升你为昆仑节度使,准许你从国中选锋六百人,取库金五十两,银五百两,前往昆仑洲开采金矿。” 他很清楚,固步自封只会被取代,当下朝鲜没有了敌人,武备严重松弛。 海上马车夫的荷兰还不是一个国家,倒是葡萄牙正在组建葡萄牙舰队,试图征服北非的贸易中心——休达。 全神贯注沙盘的朱棣突然听到唱礼声,一抬头,果然瞧见了走入殿内的朱高煦。 朱高煦瞧不上这群人,如果不是大明的人口和移民政策得放到南洋和中南半岛,加上日本人口太多,土地太贫瘠,他早就出兵拿下日本了。 “由于两脉都死在了京畿之地,关西和关东的各国守护都不太待见引发这场战事的足利家族。” 相比较十七年前,此时的龙江船厂规模是毫无疑问的世界第一。 权向善走入城门楼后便山呼千岁,李芳远见状没有遮掩,而是直接询问他:“昆仑洲的金矿,是真的吗?” “如果不是平江侯他们还在京都驻扎,恐怕关西和关东已经要和幕府刀兵相见了。” 李芳远准备组织一支不小的舰队前往昆仑洲开采金矿,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要仔细询问朝鲜官船的使臣,昆仑洲开采金矿是否可行。 不过这期间郑和会派出一支先遣队,一直向南航行,最后绕过南方的东洲角(合恩角),一路北上去与陈瑄他们汇合。 实际上进入十五世纪后,世界各国就已经开始慢慢的交流了起来,只是限制于距离问题,交流的并不频繁。 帖木儿帝国虽然也人口不过千余万,但他们能拉出的军队却比朝鲜善战,并且更为精锐。 “这个所谓的天王之位,足利义嗣能不能坐稳,不是看这群土鸡瓦犬同不同意,而是看大明朝同不同意。” 朱棣如果不说,朱高煦估计要等回去才知道这件事。 “干得不错,日本国内得知他们口中所谓天皇死后,有没有什么波动?” “一个月前,他以养子身份即位天皇,但也昭告各国,认为自己是外家血脉,不能称天皇,只能称天王。” 这倒也正常,毕竟老头要是带这群人去,朱高煦能让他去才有鬼。 二六零五:f七零零:四三:六零零零::七二九 “臣,领教谢恩!” 同时,他为人比较刚正,所以也不会去做些鸡鸣狗盗的事情,让人放心。 因此,当明日外交关系恶化后,作为朝鲜国王的李芳远高度关注,甚至亲自来到釜山,以“为天军运送补给”的名义打探明日战事进度。 “至于盛庸、何福、瞿能、瞿郁、瞿陶、顾成几人怕是抽不出来身。” 朱棣觉得有些惋惜,朱高煦听后则是诧异:“您怎么关注起林粟了?” 换做之前,权向善的这种话一定会被李芳远厌恶,可如今幕府战败的消息传来,这话反倒是让李芳远重视了起来。 “海军什么时候能准备好继续下西洋。” “出兵?”朱高煦轻嗤:“他们要是真的那么在意天皇,那干嘛不交出兵权给天皇呢?” 朱高煦这次改土归流的对象,朱高就是躲在大藤峡和这块区域的土司。 他年纪二十七八,十分年轻,因此即便葬身海外,李芳远也不心疼。 与一些小国不同,当下的大明简直就是东亚的风向标,各国的许多政策都照搬或效仿大明的政策,就连服饰也有所相似。 这么短的时间里,人口千万的日本就被大明解决,如果大明要武力征服朝鲜,那朝鲜又能抵挡多久呢? “是!” 尽管从一百年前开始,两方关系逐渐化冻,但随着日本进入南北朝,高丽沿海的倭寇数量也急剧增加,到朝鲜时期更是泛滥。 “只要王任那边的消息不出问题,郑和便能在抵达东洲后,通过贸易来往西海岸运送物资。” “一旦各国找寻到真正的天皇血脉,他会奉天皇血脉为天皇,绝对不会贪恋这个位置。” “回殿下……”胡纶接回情报,毕恭毕敬的解释道: “权近半个月前病逝,天朝的皇帝与太子殿下都对他十分青睐,借助这个机会入朝,同时与太子殿下谈一谈昆仑洲的事情吧。” 冬月,当木槌声在热闹的工场中回响,南京江东门外不远处的龙江船厂却热火朝天。 “这点不用你说,我知道怎么做。”朱棣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并且摆了摆手: “郑和带回的金银甚多,这次北征的事情,朝廷得放手收拾一下这群胡人。” 只要保证铜钱不会继续外流大明,朝鲜的钱荒可以在未来二十几年内彻底结束。 “不过即便有着平江侯他们坐镇,各国守护还是要求寻找天皇一脉的血脉,并不想让足利义嗣以养子的身份,用外家血脉继承天皇的大位。” “殿下,我们现在去哪里?” 尽管他的出手很寒酸,但作为被大明和日本夹在一起还没有产出的国家,李芳远已经给出自己能给出的最大支持了。 “届时胡纶他们即便晚几个月抵达,东洲各国也养得起郑和他们这万余人。” “去吧去吧。” 半个时辰后,随着他乘坐的马车抵达西华门,下车之后他也回头吩咐道:“对了,给我盯紧杨士奇和解缙。” “臣曾经见识过天朝对帖木儿国交战的场景,即便数万骑兵,也奈何不了天朝两万海军。” 相比较贵州,广西的交通情况确实好上许多。 当下的日本人口千万,大明不过八千余万,并且大明八千余万中,还有近千万西南少民和北方少民。 这千万少民大部分都生活在西南和东北的山区之中,想要彻底掌握他们是很困难的。 “不碍事。”朱高煦走出船厂,走上了马车并入座。 “估计来年五月,父亲可以率领三万铁骑北上,好教那瓦剌知道我汉人也不是好惹的。” 自洪武二十七年开始,骚扰了朝鲜半岛近二百年的倭寇开始渐渐销声匿迹,而这一切基本都是平倭水师和后来大明海军的功劳。 “我对广西改土归流的事情,解缙肯定会大肆攻劾,到时不管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都不要着急弹劾他,先按着,等我爹北征回来一起交代出去。” “我说他能坐,他就能坐!” 不过对于老头的话,朱高煦却皱了皱眉:“儿臣准备在北征后开始筹备对广西改土归流,调遣西南将领的话,顶多可以调出刘真、陈懋、吴高三人。” “那儿臣告退。”见朱棣有了钱就不想搭理自己的模样,朱高煦只能说老头还是那个老头,好在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如此精锐的军队,都被大明海军以少打多给击败,那毫无退让空间,三面环海的朝鲜一旦惹出事情,恐怕是神仙难救。 站在李芳远的身旁,礼曹的官员李种善小心翼翼的询问。 比起日本,朱高煦更想要三宣十慰和整个苏门答腊。 按照正常轨迹,葡萄牙会在七十八年后才一路南下抵达好望角。 朱高煦不知道这份讯息会在多少年后生效,总之他还是挺想在有生之年看到葡萄牙船队抵达昆仑角,然后遭遇明军盘查的消息。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高兴作揖:“辽东那边的燧发枪已经开始量产并换装,大宁、渤海和辽东的精骑也将其加入训练。” 大明下西洋的舰队虽然和历史上一样,不准备前往欧洲,但驻扎在木骨都束、忽鲁谟斯的官场却会不断地通过阿拉伯商人,向欧洲传递一个讯息。 胡纶跟上,坐在一旁聆听教诲。 看样子林粟这几年在河套没有白待,换做之前,他指挥骑兵可没有这般手段。 这样的情况下,再跨海去碰日本这个国家,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我国地寡人多,又不产金银铜铁,各种物资都需要从天朝获得。” 只是明日战事的进度远超他的想象,从开战到结束不过用时四天,从日本内乱爆发到南北两脉天皇销声匿迹,大明开设属国馆也不过才区区三个月。 “回宫,出宫前我爹让亦失哈去西角门,估计是在准备北征的事情。” “没有问题,只要足够恭顺。” “大概腊月就能修葺保养好所有战船和马船,商品也早早准备好了,需要临时准备的只有瓜果蔬菜和粮食。” 想到这里,朱高煦开始低头仔细书写对广西改土归流的详细流程。 朱高煦压根没提沐春、沐晟和李景隆、王瑄几人。 因为他的种种性格和行事,所以他成为了开拓昆仑的最合适人选。 瞧着这群人,朱高煦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 “海军如此,陆军更甚……” “臣礼曹佐郎权向善,参见殿下,殿下千岁!” 当然,这一切都是历史上的情况,而如今的情况并不是历史上的情况。 “按照惯例,过完元宵就能出海,不过下东洋那边就比较麻烦。” “要对昆仑洲投入吗?”李种善诧异开口,毕竟昨日的李芳远还不同意派遣力量前往万里之外的昆仑洲,如今怎么突然同意了,是因为遭受到了日本的刺激吗? 对此李芳远在釜山城的马道上走动,背负双手,一边走一边说: 尽管林粟是朱高煦前期的左膀右臂,可他并没有在靖难之役中崭露头角,平安南之役也不算表现亮眼,正因如此朱高煦才把他调往了东胜,让他开采阴山的铁矿,以工代农。 “过几日你和李参知出使南京,要好好谋划官船,国库还有十万贯可供你们使用,现在可以退下了。” “以往还可以与日本贸易,转手将商品贩卖给天朝,从而获取所需的物资,现在国中的钱荒问题却日益严重,如果没有外来的金银铜铁,那迟早有一天会发生大问题。” 每年从这里下水的战船和马船,往少说都有二百艘,而这只是当下大明七大造船厂之首。 “他们之所以那么在意,不过是觉得自己坐不了,也不想让别人坐罢了。” 在朱高煦将广东钦州划给广西后,获得了海运加持后,广西都司想要围剿土司便更轻松了。 李种善闻言,当下回礼,而后派人召来了下西洋的朝鲜官船使臣权向善。 “另外这次王义、孟章、丘福和朱能也得跟着俺,北边估计会比较空虚,所以俺准备和你商量眼下,从安南和西南召些将领去北边戍卫着。” 正因如此,当初大明组建平倭水师的时候,即便朝鲜君臣不愿意,但还是同意了平倭水师在朝鲜近海平倭的事情。 “趁着各国还没有出手,我们先一步前往天朝,这次要订购足够多的官船,然后在昆仑洲开采金银矿。” 只要接应了陈瑄他们,并在西海岸建设东洲宣慰司,那郑和、陈瑄他们就会分别在北洲和东洲沿海进行探索,与羽家(阿兹特克)和殷家(印加)两个城邦国家建立外交。 当然,并非每个造船厂都能获得大量订单,龙江这种老牌船厂依旧是大部分商人的首选。 “北边的事情你不用管,南边你多注意就是,过了元宵我就写旨意让你监国,你不要懈怠就行。” 面对李芳远的擢升,权向善没有拒绝的理由,由于国力不强盛,这已经是李芳远能拿得出的最大手笔了。 李芳远吩咐过后,便让李种善带着权向善退下了。 不同于过去几次动辄两万人的下西洋规模,这次的下西洋虽然出发时也是两万余人,但其中一万人要与沿途各海军卫、官场的官兵换防,换原驻军回家省亲。 朱棣赶着朱高煦离开,不等他离开就继续开始了自己的北征作战计划讲解。 “我们从海喇儿往……” (本章完) 第419章 亦步亦趋 “遵义知府徐硕,见过解参议……” 寒冬时节,在江南已经飘起白雪的时候,西南大山之中的遵义府遵义府衙外,担任遵义知府的徐硕正在对一身素缎的文人作揖。 他的作揖点到为止,没有讨好和献媚,也不让人觉得疏远。 被他所作揖的解参议,便是三个月前下放广西承宣布政使司为官的解缙。 “徐知府,在下途经此地,不知道可有什么具有风采的地方可推荐安排?” 此刻身穿一身素缎的解缙作揖回礼,但头却并未低下来半点。 “南边十余里外有一处始建于唐代大历年间的寺庙,名护国寺(湘山寺),传至如今已然六百四十余年,解参议若是感兴趣,可以前往一观。” “刚好府衙之中有空车一辆,若是不嫌弃,可以乘此车前往。” 徐硕彬彬有礼的回答,解缙闻言也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赵同知,调车吧。”见解缙要去,徐硕也谦和的对身旁赵轨开口。 赵轨面无表情的作揖应下,转身回到府衙后,不多时便见一辆挽马车从府衙侧街走出,来到府衙面前停下。 “这位是前往广西就任的解参议,好生招呼,莫要怠慢。” “是……”马夫见徐硕这般说,作揖应下后便下车为解缙摆上马凳,解缙也不客气,抬腿上了马车。 他身旁有六七名护卫,都身骑乘马,因此倒也不用与他挤在一起。 “这马自重庆府的驿站取来,便留在遵义府吧。” 解缙拉开车窗,将自己来时所乘骑的乘马留下,显然对马车很满意,想把马车带走。 赵轨闻言脾气上头,但徐硕却先一步挡在他面前作揖:“既然解参议喜欢,便送给解参议吧。” “这乘马贵重,在下暂且为解参议保管,待日后解参议经过遵义府,再双手奉上。” “不必了,走吧!”解缙合上了窗户,十分慷慨。 见他开口,马夫也抖动缰绳,驾驶马车向护国寺而去。 待他们走远,赵轨这才皱眉道:“这解缙虽然出手大方,乘马也比挽马贵重,但这马车毕竟是官家之物,岂能随意赠予。” “他风头正盛,你我避一避也好。”徐硕轻笑开口,赵轨见状生气道:“你还能笑出来?” 赵轨与徐硕共事这些年,已经熟悉他的脾气。 徐硕虽然八面玲珑,也能容忍一些暗地里的小偷小摸,但像解缙这种光明正大要走府衙马车的情况,他一般不会轻易容忍的,而如今…… “形势比人强,人家若是计较,你我虽然不会遭受影响,但也会被人所针对。” “遵义府情况稍好,你我也正是三年考核最后一年,何必与他计较。” 徐硕转身向府衙内走去,赵轨虽跟上他脚步,但依旧不太高兴。 二人一路无言,直到返回书房,赵轨才入座开口道: “那解缙八月末便被陛下下放,如今已经腊月中旬,却不过才来到遵义。” “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单纯赶赴上任,走海路和珠江水路,顶多一个半月便能抵达桂林。” “哪怕走陆路,从武昌一路南下前往桂林,也不过两个半月。” “如今他水陆并进,却花费了三個半月,并且绕行远路来了遵义。” “我虽不在《邸报》中见到他消息,但三个半月的时间还绕道遵义,想来他这一路都是从南京顺长江而上,沿途游山玩水,写诗题词。” “这样的人,怕是再给他一个月,他也不一定能抵达桂林。” 赵轨为人不善言辞,更讨厌阿谀奉承那一套,只觉得自己与徐硕是朋友才与他说这些。 徐硕也清楚赵轨最讨厌那些所谓清流,因此亲自为他倒茶,安慰道:“稍稍放宽心,距离考核结束也不过只有半个多月了。” “待考核结束,你我就能得到两个月的长休,届时也能好好放松休息了。” “哼!”赵轨冷哼一声,目光凌冽:“按照你我之前所说,届时我二人皆要前往广西,说不定还要与这解缙成为同僚。” “与这种人成为同僚,恐怕你我日子就此难过了。” 赵轨担心解缙在政务上指指点点,徐硕却轻笑起来。 他的笑声让赵轨皱眉错愕,徐硕则是胸有成竹道:“我估计,不等你我上任,这解缙便要闹出不少事情了。” “何以见得?”赵轨下意识询问,徐硕却抬了抬下巴道: “就他这副做派,加上他背后那群人在庙堂的做派,殿下能让他活到现在已经不易。” “我估计此次若不是陛下开口,这解缙必然会因为他那些弟子之事遭遇牢狱。” “眼下陛下宽恕他,只是下放为官,而他不仅没有摆正态度,还沿途游山玩水。” “这番做派,去了广西之后,估计等改土归流一开始,他便迫不及待的要返回江南了。” “他一旦返回江南,陛下所知后必然震怒,故此他这条命……” 徐硕资历确实不深,也没蹚过庙堂的浑水,可架不住他背后有蹇义在指点。 蹇义是知世故而不世故,想要提点徐硕,那还是轻轻松松的。 虽说蹇义任四川布政使,但徐硕也清楚,蹇义恐怕没几日便要调回京城了。 届时西南之地缺乏重臣坐镇,而自己,兴许便是这可以顶上的官员。 当然,这事情具体能否成功,还得看东宫的意见。 想到这里,徐硕整理了衣摆:“就今年衙门所记的情况,伱我想要拔擢已经不远。” “接下来只要等待吏部考核通过,想来便可平调至广西,在那广西继续立功了。”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赵轨也认可般的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的数千里之外,朱高煦也拿到了今年两京十五布政使司及二十都司、三宣慰司的《黄册》及《鱼鳞图册》。 它们摆在朱高煦面前,任由朱高煦翻看。 “八千三百一十六万五千九百二十七口,增长的情况很可观嘛。” 坐在春和殿内,朱高煦看着相较于去年,增长了一百五十四万余人口的情况,他并没有流出任何不满,反而十分高兴。 他这番做派,倒是让殿内被赐座的夏原吉和郭资搞得有些汗颜。 “当下推行新政之布政司已有九地,都司五地,宣慰司三地……” “除南直隶、浙江、湖广、江西、福建、广东、云南几处布政使司及都司外,便只有西番的乌斯藏及朵甘两地都司未曾施行新政。” “今岁之《黄册》,新增之口数多以执行新政之地上交,未执行的这些地方不仅没有新增口数,反倒减少了四十余万口,根本不符合常理。” “以臣之见,元宵过后,必然得先从江东六府着手,对江南推行新政。” 夏原吉开门见山的说着,话语中还带着些脾气。 这倒也不奇怪,毕竟当下大明虽然经过屡次迁徙,但新政之地口数加起来也不过四千万口。 剩余四千三百余万口,则是江南这些未曾推行新政的数据。 看上去似乎江南人太多,但实际上江南人口更多。 仅洪武十四年的《黄册》来说,夏原吉所说的新政未曾推行的一京六省,在当年便有四千万口。 如今二十九年过去,怎么会只增加三百万人口? 而且这三百万人口,还是从应天府和松江府、苏州府查出的,其它地方不仅没有人口增加,反而往少去报。 以三府的情况来说,整个江南之地的人口,保守估计都应该不低于五千万才对。 “按照你说的,元宵过后对六府推行新政吧。” 朱高煦颔首认可,而他之所以这么不在意,只因杨展现在就在常州府编练海军,数量四万有余。 这次江东六府的新政推行,不仅有数万吏员参加,还有四万海军和两万直隶兵马参加。 军政合作,吃不下它反倒奇怪了。 只要吃下它,那整个南直隶想要推行新政就更容易了。 “田亩数量倒是没有增长太多,主要都是四川和贵州在增长。” 朱高煦低头看着《鱼鳞图册》,将情况说出。 郭资见状也连忙作揖,刷脸道:“本朝对《鱼鳞图册》登记十分上心,北方又以军屯为主,因此裁汰北方屯田兵后,所丈量情况并不夸张。” “今年耕地相较去年,增加七百余万亩,也大多都是贵州土民外迁四川开垦,及贵州辖内自发开垦所得结果。” “若朝廷口数有九千万口,那六亿三千万亩耕地倒也能种起来。” 郭资还是知道农事的,以人力播种治理,哪怕健壮男子,也顶多一人照顾五亩地罢了。 六亿三千万亩耕地,主要还得归功于关外的粗放式管理,以及大批耕牛挽马的畜力。 “清查江东六府过后,我估计会有不少人被论罪……” 朱高煦合上《黄册》,对夏原吉和郭资开口道:“这些人,罪大恶极者流放福建琉球府,次之流放贵州,再末流放甘、肃、瓜、沙之地。” “殿下……”听到朱高煦的流放方向,夏原吉作揖道: “其它地方臣没有意见,主要是西北的瓜沙之地,是否迁移太多人口前往了?” “今年朝廷光是维持现有的瓜沙二州四万余口,便已经调粮二十余万石,当地情况恐怕很难自给自足。” 千年时间过去,西北之地的环境恶化比之后世还要严重。 后世的敦煌、瓜州还能看到许多绿色,但在这个时代,那种场景根本不可能。 哪怕是河流附近,也顶多有些绿草,根本不会有太多树木,毕竟树木不仅是建筑材料,还是供人取暖燃料。 如果不是朱高煦在瓜沙之地指出了煤矿,那二州的四万余百姓光是烧水做饭的燃料就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二州虽然耗费不少,但毕竟是朝廷进入哈密的跳板。” “这次趁着父亲北上,我准备派郭镛率骑兵三千,护送脱脱前往哈密,并担任朝廷在哈密的卫指挥使,册封安克帖木儿为忠顺伯,将其内迁至兰州,赏庄田三千亩。” 朱高煦要对哈密卫下手,哪怕当地的安克帖木儿对大明态度不错,但这块地方始终被他们所掌握,而非明军。 唯有让明军在当地驻扎,利用水泥修建地下水渠和坎儿井,一点点在哈密恢复生态,耕种作物才行。 哈密也有煤矿,有煤矿和混凝土,那树木的建筑和燃料作用就不大了。 在这样的基础上种植作物,将秸秆弄成草方格固沙,然后种植防沙林就容易许多。 “若是拿下哈密,那户部这边……” 夏原吉有些踌躇,毕竟维持瓜沙的难度就这么多,距离瓜沙还有五六百里的哈密就更难了。 “哈密内迁后,朝廷在当地只需要留驻一千兵马就足够,虽然有六百里戈壁滩,但之后瓜沙的兵马可以调往肃州以东,只需要各保留一个千户就足够。” 朱高煦向夏原吉解释着,夏原吉闻言也松了一口气。 当下的瓜沙驻扎一个卫的兵马,按照朱高煦说的,战后瓜沙加上哈密顶多三千兵马,虽然后勤压力增加了,但至少没有预估的那么大压力。 “既然如此,臣便不再多说了。” 夏原吉放下了作揖的手,朱高煦见状则是询问:“今年户部积欠多少,各库之中还有多少?” “今年户部积欠钱粮折色后约七百万贯,各库之中钱粮香料折色后尚有二千七百余万贯,不过其中有八百余万贯是黄金。” 郭资提醒了朱高煦,如今大明库存的黄金数量已然不少,足有八十四万余两。 这还是户部没怎么用心收集的情况下,如果户部用心搜集,那还能更多。 “黄金虽然很重要,但必要时刻也可以用出去,不用专门提醒。” 朱高煦又不准备在现在就搞金本位,所以黄金对于他来说也是救急的东西。 过后三年的财政压力会很大,可一旦渡过这三年,大明的财政压力就会逐渐变小,达到最后的收支平衡。 “户部有没有计算过,这些年永乐通宝一共发行了多少,各类钱币收集毁铸了多少?” 朱高煦靠在椅子上询问夏原吉和郭资,之所以询问两人,是因为永乐通宝从永乐三年开始大规模发行,而当时郭资还不是户部尚书。 “先后八年时间,大约发行八千六百余万贯,具体的情况得拿文册才能了解。” 夏原吉不假思索的开口,同时继续道:“至于上缴毁铸新钱的数量,大概在五千万贯左右。” “这些情况,户部都有造册,毕竟每年旧钱铸新钱,总归会因为钱币质量不一,从而导致火耗不浅。” 永乐通宝的质量不用多说,由于质量太好,从而导致了市面上敢于仿制永乐通宝的作坊十分稀少。 与其仿制永乐通宝,还不如仿制洪武及前朝的那些古钱币。 “就市面的情况来看,你们觉得,朝廷还要多少年,才能彻底让永乐通宝成为主流?” 朱高煦的话语中总是能蹦出新词,这点夏原吉和郭资已经习惯了。 郭资盘算了一下,估摸着才说道:“上个月吕宋寻到了几座铜矿,按照当地宣慰使许柴佬之言,明年这个时候就能稳定开采数十万斤的铜锭输送京城,几年后可开采百万斤。” “如果这条消息属实,那朝廷每年就能多铸二三十万贯,算上海外和西南的白银和铜锭,每年新铸七百万贯不成问题,顶多二十年就能占据主流的市场。” “百万斤?”朱高煦诧异,他虽然知道吕宋铜矿储备很高,但以当下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想在吕宋每年开采上百万斤铜矿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殿下,近来庙堂有不少人弹劾许柴佬……” 朱高煦诧异还没过,一旁夏原吉便说出了庙堂对许柴佬的弹劾内容。 许柴佬毕竟之前是个商人,商人就是逐利的。 历史上的这个时期,吕宋没有任何产出,所以大明也没给许柴佬什么资源。 许柴佬年老之后便从吕宋返回了老家福建,大明在吕宋的统治也随着他率领同乡离开后土崩瓦解。 而今不同,朱高煦点出了吕宋的金铜矿,许柴佬自然也就有了奔头。 加上蒋贵麾下的两卫上万兵马,许柴佬的野心自然也被放大。 吕宋的人口并不算多,发展至今也不过十三万余,自然没有足够的人力去开采矿藏。 不仅不够人力开采,就连开荒都十分缓慢。 正因如此,许柴佬便蛊惑着蒋贵去抓捕土人,利用土人开垦荒地,开发矿藏。 蒋贵倒也没废话,只要能对当地百姓好的事情,他便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因此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大片耕地被开垦,许多矿产被挖掘。 如今的吕宋,不仅可以自给自足,还能每年给朝廷上缴数万两黄金,数万石税粮。 作为宣慰使,许柴佬虽然不归吏部管,但六军都督府也有自己的考核官。 过往几年,六军都督府的考核官凡是去到吕宋而返回的武官,大多都会上疏吕宋之心,担心苛责土人过甚,引起叛乱。 事实上,他们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因为过去七年时间里,吕宋一共爆发了七十九场叛乱。 要知道即便是拥有文化的安南,过去几年的叛乱也不过才六十二场,并且随着时间推移,叛乱规模反而越来越小。 但吕宋不同,吕宋的规模一场比一场大,最大的规模便是三个月前发生的黄山之乱。 三十多个土人部落组成四万联军,向吕宋城东部的黄山镇发动袭击。 不过这场声势浩大的袭击,被蒋贵以六百骑兵践踏纵横,三千火枪兵击破。 战后蒋贵以五十二人阵亡,三百三十六人负伤的战绩,成功斩杀七千多土人,俘虏两万余人,其余土人逃入山中。 虽说不赞成蒋贵他们以压榨的方式来治理吕宋,但六军都督府依旧给蒋贵评功,并上呈到了朱高煦面前。 对于蒋贵,朱高煦十分熟悉,也并不觉得他的方式有问题,甚至将他拔擢到了海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的位置。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规则,在二十世纪以前的规则就是弱肉强食。 比起西方殖民者,许柴佬他们在吕宋的那点事情根本不算什么。 别说当下这个十五世纪初期的历史背景,就算到了十八世纪。 如果白人只要求黑人干三年活就还他们自由,还给他们粮食开垦自己的土地,那黑人估计得感动的流眼泪。 相比较之下,许柴佬在吕宋做的事情,朱高煦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正因如此,面对夏原吉的话,朱高煦忍不住摇头道: “我们汉人有个习惯,但凡瞧对方可怜一些,便会有一群人心生怜悯,从而导致日后灾祸。” “这样的例子,放在史书之上实在太多太多。” “这样的错误,我们也不能犯下,避免重蹈覆辙。” 朱高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夏原吉闻言则是皱眉道: “这样的事情只是发生在一地,那尚还好说,可若是置之不理,甚至对许柴佬及蒋贵加官进爵,那臣担心各地会纷纷效仿……” 夏原吉不担心吕宋一地的事情,他是担心吕宋的做法被各地效仿,而这种风气并不太适合治理复杂的地方。 若是在海上还好说,大明藩国众多,可补给的地方也很多,对于一些沿海城镇的叛乱,也可以依仗坚船利炮来进行镇压。 不过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三宣六慰、云桂等地势复杂的地区,那就另当别论了。 “你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 朱高煦放下茶杯,思考过后才说道:“以此为借口,将许柴佬和蒋贵二人今年的考核评为乙等吧。” “这……太轻了吧?”郭资忍不住开口,夏原吉也皱着眉头。 “在他们的经营下,朝廷和吕宋百姓都获得了好处,苛责太甚也不好。” 朱高煦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见状的夏原吉和郭资也只能无奈叹气。 不多时,他们便改换方向,讨论起了关于西南的问题…… (本章完) 第420章 坝上江南 “噼里啪啦——” 清晨,随着爆竹声唤醒了整片天地,大明朝的新年如期而至。 相较于中原与江南的热闹,一些鲜有汉人足迹的地方,也开始以汉家习俗过起了新年。 西江,此地位于云南西陲,坐落在干崖府前往蛮莫县中间的河谷中。 它曾经的名字叫做古剌寨,生活着数百名泰族白衣。 不过随着明军平定刀干孟结束,这里的数百名泰族白衣便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大明直辖的百姓。 作为云南通往缅中平原的必经之地,这里被干崖宣慰使王瑄用心经营,逐渐繁荣起来。 那些遭受流放的靖难罪臣,便有不少人被流放此地,成为当地百姓。 正因如此,在他们这群文绉绉的罪民到来后,古剌有了一个新的名字……西江。 西江虽然只是一个集镇,可大明在这里投入的资源并不少,许多白衣也都被招抚到这里生活居住。 数千西江百姓中,有大半是靖难被发配到此地的汉人,剩下的则是白衣和其它民族。 正因有了这些多种多样的民族,西江的建筑风格也显得多姿多彩,并在融合汉人及各种民族建筑风格后,形成了独属当地的建筑风格。 西江集镇那白墙黛瓦、飞檐翘角的建筑风格,既有中原建筑的古朴,又有边陲的民族特色。 往集镇外眺望,曾经作为战场的数万亩树丛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农田。 农田还未种植什么作物,不然绿油油一片看去,想来是十分悦目的。 “应有梦,勿忘乡,流连……” 好似江南的诗词韵味突然出现,在山林四周传播开来。 山下的水泥路上,几名汉人打扮,皮肤黝黑的少年人闻声看去,却见不远处的半山佛寺乌泱泱一群儒生,此刻正在吟诗作对,讨论着与新年无关的内容。 “江淮你看看,这些人又开始了,都来到这边那么多年了,还想着回去啊?” 水泥路上双手抱胸的少年忍不住吐槽,站在他一旁,略有几分秀气的少年则是看向佛寺,轻笑道: “高观,你之前从蛮允迁过来的时候也寻死觅活的,蛮允到这里二百里都不曾有,这群江南人迁徙而来,离家数千里,想家也正常。” 两名少年虽然汉人打扮,但略带口音的官话却暴露了他们少民的身份。 不过在这大明西南边陲之地,各家各户都自称大明百姓,倒没有特别强调民族的情况。 这样的现象,是都指挥同知王瑄在早年间硬性要求的,但凡有人违反被检举,都会被惩处罚金,并且金额不少。 长此以往,在过去近十年时间里,鲜有人敢于触犯这些规则。 即便去年腊月,各地衙门宣布解除禁令,但长时间的规则下,众人已经不会去强调民族问题了。 这样的情况,加上王瑄对当地的官学开办,使得大部分二代少民都获得了读书写字的机会。 因此类似高观、江淮这样的少民,也并不觉得自己和汉人有什么区别。 “新年正旦,不在家里待着,跑去寺庙做和尚吗?” 高观没有理会江淮对自己的调侃,只是跟着调侃了一句寺庙上的那些人,便与江淮朝着西江镇走去。 坚固的水泥路宽二丈,一路从干崖延伸到西江,再从西江延伸到蛮莫。 不过通往蛮莫的道路崎岖,因此这条从西江前往蛮莫的水泥官道从永乐五年开修,直至今日也没有修通。 “这西蛮官道,你说今年能修通吗?” 高观转身倒退行走,看着自己面前那条延伸至山林之中的水泥路,十分好奇。 “不知道,不过我希望他修的久一点。” 江淮看了一眼,略带感叹道:“有了这条路,我爹娘才能赚钱,我也不用帮忙种地了。” “可我听说这条路才九十里,修那么多年,早就该修通了。”高观撇嘴。 “好像是山里的一些蛮子总是出来干扰,前些日子王都指挥同知不是才带兵从镇上经过吗?” 江淮解释着,目光中也透露出一丝向往:“可惜当时在上课,不然我真想去看看。” “倒也是。”高观也感叹着,想法与江淮一样。 滇西干崖、陇川等地政策与新政一模一样,因此官学必须就读,不管是汉民还是少民都是一条道理。 俩少年虽然只有十四五岁,但他们七岁以前基本都在土司治下生活。 虽然记忆已经十分模糊,可他们还是记得很清楚。 当时的他们五六岁就得帮忙干活,端茶递水算是简单的,甚至有的就得做饭,还必须得当少土司的跟班,穿的衣服就是一些破洞衣服,根本遮蔽不了身体。 十岁以前光屁股那是很平常的,因为没有布匹做成衣服穿。 他们的父母天没亮就得去干活,直到天黑才回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在江淮模糊的记忆中,似乎直到永乐三年王瑄率领军队攻破了他们的寨子,并把他们迁徙来西江后,他们的日子才稍微好过了一些。 “对了,你家去年收缴了多少粮食?” 高观询问江淮,江淮也诧异道:“怎么了?” “我爹娘也要去给衙门打工,准备也把田地给出租给旁人种,我便问问你。” 高观解释着原因,江淮听后点头道:“二十亩地,收了三千六百多斤,三老爹他家给了我家两千斤,我家交了三百六十多斤田赋,留了一千六百多斤。” “那也够吃了。”高观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 虽然只有十四五,但在这个时代,他们已经是家中的小主人了。 江淮父母常年外出修西蛮官道,家里只有他和他弟弟,因此租田,称粮食,交税等事情基本都是他自己动手。 “你家有八口人,四十亩地,准备怎么租?” 江淮询问高观,而他们口中这些土地都是迁徙到西江后,明军直接发放给他们的耕地。 耕地由战俘开垦,迁徙到西江的百姓,不论汉人还是少民,统一都是每人五亩。 像高观家那种八口人的家庭比较少,四十亩地几乎让全家人脱不开身去干别的事情。 到了农忙的时候,高观父母还得去衙门请几个战俘来帮忙播种,秋收时候也一样。 “哔哔——” 忽的,哨声从不远处响起,俩人连忙走到了官道的侧边。 前方的西江镇牌坊后,百名穿着鸳鸯战袄,牵着挽马驼运甲胄兵器的明军正在往外走。 官道之上趁着新年散漫的百姓见状,也纷纷如江淮他们一样站到了官道两侧。 官道上的人并不少,一眼看过去起码百余人散漫在两侧,伸着脖子看向那正在赶路的军队。 不多时,队伍朝着江淮他们赶来,率领这支队伍的百户官来到他们身旁后还停顿了脚步,给了高观一脚。 “滚回家帮忙去!” “姑爹,你不在家过年要去哪?” 高观挨了一脚也不生气,笑着对这三十多岁的百户官询问。 “石梯那边有狼烟,我带人去支援,你们赶紧回家。” 话音落下,百户官便带着队伍急匆匆走了。 逢年过节并不是明军能放松的时刻,尤其是西南的明军,总是要遇到许许多多作乱的蛮人。 西江镇的战俘,便是从这些作乱的蛮人之中俘虏的。 这些战俘是西江镇衙门的财产,通常需要被俘后为当地衙门做工三年。 衙门平日里关押他们,需要修建道路和桥梁的时候就会派遣他们去,偶尔也会将这群战俘当做人力,租借给镇民们,换取一份收入。 租借一個战俘一日的价格是五文,比起西江镇市面每日十文的工价低了一半。 “伱姑姑倒是嫁了个好人,我听邻里说,你姑爹当年杀敌勇猛,然后才被从战俘中特赦为兵的。” “屁咧!”听到江淮羡慕的话,高观无情戳破了这个流言: “我姑爹他说,他当时是想着逃命,结果跑到了王都督的面前。” “南边的生蒲刚好要杀王都督的马,结果我姑爹以为那生蒲要杀他,他这才从地上捡盾牌去挡了长枪,然后他才被特赦为兵的。” “啊?”听到这话,江淮发懵,他没想到在西江镇民众人心中顶天立地的黎百户,居然是因为这么乌龙的事情才得到的特赦。 “当然了,听说王都督的马是太子殿下赐的,价值千金。” “你说,救下这样一匹马,换个特赦不是很应该吗?” 高观骄傲的说着,江淮却挠挠头发:“那还真是挺应该的……” “不说了,回家吃饭了。”用力拍了一下江淮的肩头,高观便加快了返回家中的脚步。 不多时,他们走入了西江镇的牌坊,在白墙黛瓦间穿梭。 在西江镇数千人中,近半数人都是曾经的靖难佞臣之后。 他们的名声不好,可才学却是实打实的。 对于学子来说,一个好的学习氛围比什么都重要,而走在西江镇街头,几乎到处都是朗朗读书声。 哪怕新年可以休息,却也有许许多多学子在玩耍时背诵一些关于新春的诗词章句。 很难想象,像西江这样的西南边陲小镇,居然会表现出不输于江南、江左之地的学习氛围。 在这样的氛围中,江淮他们也加快了回家的脚步,并在最后在一条巷子前分开。 高观回了自己家,江淮也回了自己的家。 整个西江镇的房屋都是统一修建起来的,哪怕曾经作为土司农奴的江淮一家,如今也能住上白墙黛瓦的二合小院。 推开虚掩着的门,江淮还没走进去,便闻到了香味,听到了铁锅翻炒的味道。 抬腿走入院内,高观便看到了抱着自家弟弟,坐在天井旁的自家父亲。 江淮的父亲皮肤黢黑,个头不算高,勉强有五尺,甚至比江淮还矮上两寸。 他此刻抱着一个七岁左右的娃娃,正在逗弄着他。 瞧见江淮回来了,他还打趣道:“去哪里找姑娘了?” 他说着本民族的语言,江淮听后无奈笑道:“我去找高观了。” 江淮说的是官话,他父亲能听,但不会说。 “大过年的找男人,你这种不行,要去找小姑娘,我跟你那么大的时候,已经认识你娘了。” 虽然只有三十岁,可江淮父亲却因为自小给土司当农奴,常年劳作而外貌老迈,看上去像有四十几。 此前他没有自己的姓,只有大日作为名字,而江淮的名字,则是他就读官学第一天,熟悉白族语言的教习给取的。 他原本的名字叫做大河,教习听到后就给他取姓为江,取名为淮。 他的教习是个缺了一臂的男人,他自称自己跟如今的东宫太子打过仗,断臂后不愿意在家里呆着,便学习五年考成了教习,从家乡渤海,来到了这滇西之地。 他觉得江淮天险是京城北边最后的一道防线,所以这个名字很威武。 不过就江淮自己学习四年来看,他总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太阳刚,还不如自家父亲的“江大日”来的威武。 “你不要乱说,我今年才毕业,慌什么。” 江淮坐在一旁,把自己弟弟江虎抱到了怀里。 江虎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取的,因为总觉得自己的名字阴柔,他就用老虎来做自家弟弟的名字,尽管他从没见过老虎。 “我之前不是看你和街上的齐家小姑娘天天玩?” 江大日一脸坏笑的看着自家儿子,江淮闻言则是无语:“别乱说,齐家以前出过大官的。” “我知道!”江大日拔高声音:“齐敬宗他兄弟之前当过尚书,但那又怎么样,我儿子长得这么好看,配他家怎么了?” “你别说了。”江淮无奈的看着自家父亲,沉默片刻后才道: “小齐娘子和隔壁陇川县的黄家小少爷有婚配了。” “那没办法了。”听到自己钟意的儿媳和县里人有了婚配,江大日也顿时没了脾气。 说到底,作为曾经土司治下的农奴,他对和自己同身份的人还能好好相处,可一旦遇到高出自己的,就有些畏畏缩缩了。 在他看来,镇上和县里就是两个世界,自家儿子虽然好看,读书也十分厉害,但比县里还是差了许多。 其实这也是他不知道尚书是个什么官职才会这样想,如果他知道尚书是个什么官职,估计就不会怂恿自家儿子去找那所谓的小齐娘子了。 “吃饭了!” 不多时,一个健壮的妇女在厨房门口叫嚷了一声,父子二人连忙起身,抱着江虎就走入了厨房内。 饭桌上,一家人享受着难得的团圆,江淮的妈妈叫做金妹,是一个很爱笑的健壮农妇。 “我在镇上买了布,这几天给你们两兄弟做了衣服,等元宵过去,我们再走。” 毕竟在镇上住了那么多年,元宵节这种汉人的节日,也早早深入了金妹等少民的心里。 “这次还要去做工吗?” 江淮听到父母元宵过后就要出去,心里不免有些舍不得。 “要去,不过这次快了,听说还有二十里山路就修到蛮莫了,最多做完今年就没活了。” 金妹的语气起先还算愉快,但说到后面就有些惆怅了。 尽管西江镇种地也能养活自己,可比起修路,种地要枯燥太多了,尤其是清理野草的时候,一天下来腰酸的直不起来。 相比较之下,修路顶多只是体力消耗,休息一天就又精神了。 况且,种地一年下来,除去自己吃的,顶多能存三四贯钱,买些衣服和调料就得花光了。 倒是修路不仅管饭,每日还有十文的工钱,哪怕下雨不开工也照发不误,一年下来,两夫妻起码能攒下七八贯。 这样的日子,他们已经过了六年,今年是第七年,而家里也攒了不少钱。 “家里攒了不少钱,到时候你要去读中学就容易多了。” 江大日说着自己存钱的原因,可江淮却摇头道:“我们这里没有中学。” “干崖和陇川没有吗?”江大日不懂这些,愣了下便询问起来。 “没有,云南和四川、贵州都没有,现在好像只有辽东和山东、渤海有。” 江淮摇头解释着,可江大日有限的文化里,并不知道自家儿子说的这些地方有多么遥远,还笑着道:“那我们到时候就去这些地方读嘛。” “不一定能去。”江淮说着,给父母弟弟都夹了菜。 虽然是过年,但他们的饭桌上只有一盘肉菜,其余三盘都是素菜。 江淮的话,让江大日没了食欲,也没了动力。 在他看来,赚钱给儿子,就是为了让儿子过好日子。 修路队的书吏告诉他,读官学能长本事,他就供儿子读了。 去年书吏告诉他,官学读完可以读中学,读完就能做吏员,他便萌生了继续供儿子读中学的想法。 他之所以那么努力,无非就是想让儿子过好些,别像自己一样。 现在儿子说中学读不了,他便茫然了起来。 “好了,我吃完了,娘你把碗放着,等会我回来洗。” 江淮吃完站起了身,金妹见状连忙询问:“去哪?” “我出去走走,消消食。”江淮说完便笑着离开。 待他走出院子的时候,不待他关门,便听到了厨房内的父母讨论。 “中学读不了啊?” “能读,等元宵过完去队里问问王书吏,他们肯定知道怎么读。” “会不会要花很多钱?” “把田卖了我也要供他!” 站在院门处,听着院内传来的声音,江淮低丧着情绪将门给虚掩上了。 他向巷外走去,一路上遇到了同学和一些邻里街坊,都勉强挤出笑容打着招呼。 然而当他来到街道上一处占地几乎是寻常院子三倍的院子门前时,他便见到正在与一名中年儒士行礼,自己所相熟的齐家娘子。 齐家娘子长相秀丽,身材高挑,性格温婉贤淑。 她行礼过后,便瞧见了站在街上愣愣看着自己的江淮,当即笑道: “呆子,却是不会叫人了?” “没有……”江淮反应过来,连忙作揖:“齐姑娘,齐先生。” 江淮行礼的对象不止有齐家娘子,还有那中年儒士。 中年儒士名叫齐敬宗,齐家小娘子就是他的小女儿,而他的兄弟便是“臭名昭著”佞臣齐泰。 “小江郎君来了?” 齐敬宗笑着与江淮打着招呼,他其实很看好江淮。 作为一个九岁才开始就学的人,江淮在就学第三年就成为了西江官学同年的全级第一,去年也依旧保持全级第一的成绩。 这份后来居上的天赋,让齐敬宗看到了一个机会。 若是自家女儿能与江淮在一起,那日后江淮高中进士,兴许能带自己一家人返回江南。 正因如此,齐敬宗这才放任自家女儿与江淮玩耍。 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去年冬月,自家兄长的故交,黄子澄之子的黄经在去年乡试考中举人,并且相中了自家女儿。 在还未崛起的江淮,和已经崛起的黄经二人间,齐敬宗毫无疑问选择了后者,而后者给他带来的资源也十分丰富。 不仅帮自己购买了左邻右舍的院子,还将三座院子合成一座,算是稍稍恢复了自家昔日的些许荣光。 正因如此,齐敬宗愈发坚定了与黄经成为翁婿的想法。 只是一想到江淮,他还是觉得有些遗憾,因此当下看到江淮,他倒也没有阻碍两个小辈的联系,只是对自家女儿提醒道:“就在府邸门前聊一聊,稍许就回去吧。” “是……”齐家娘子不敢违背父亲的话,只是低着头应下。 见状,齐敬宗也和江淮打了个招呼,随后便乘坐马车离开了。 瞧着马车离去,江淮还不知道如何开口,齐家娘子便小声道:“我爹要去陇川县里……” “嗯……”江淮沉默应了一声,齐家小娘子见状来了脾气:“你不想与我说些什么吗?” “我……”江淮欲言又止,那模样让齐家小娘子攥紧了拳头。 “没话说我就走了。” 话音落下,齐家小娘子看了江淮几个呼吸,见他还是一言不发,便转身走入了府内。 随着门被关上,江淮这才流露出了几分难受。 曾几何时,他虽然也能感受到齐家书香门第的气质,但他自信自己日后可以通过学习来让自己配得上对方。 只是这样的自信,随着他知道齐家与当年的兵部尚书齐泰有关系后,他便彻底绝了所有想法。 对于他这样一个农奴之子来说,哪怕齐家已经落寞,却也不是他这样家庭能沾染的。 抬起头,江淮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家大上三倍的府邸,不由得想到了刚才父母在厨房讨论的话题。 “中学嘛……” 江淮低喃着,随后似乎坚定了什么,朝着官学的方向,深一步浅一步的离开了这条街道。 (本章完) 第421章 新年气象 “对对对,再往左一点……对!就这里!” 初二的清晨,随着一个青年爽朗的点头,东河屯内的一处院门上也在他的吆喝声中挂好了两个大红灯笼。 青年人一身圆领袍,虽然只是普通的绢布,但穿上去十分得体。 在那红灯笼的背后,门楣背后的“陆院”二字让他脸上浮现笑意。 “大哥,这灯笼得花不少钱吧?” 从竹梯上小心下来,少年人询问自家大哥,而他的大哥便是两年前拖家带口,带着一堆养济院弟弟妹妹前来吕宋东河屯安家的陆愈。 “不贵,正月初二都没多少人上街,灯笼便宜。” 陆愈笑着回答,而在他们身后街道上也路过了一些农夫,笑着调侃道:“陆童生,你这年纪挂灯笼莫不是要寻亲啊?” “姐姐说什么呢,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陆童生的名气,上门的女子都差点把门槛踏平。” “对对对,陆童生,我家那闺女……” “你们这是……”陆愈哭笑不得,他二弟则是带着老三抱起竹梯,拉着自家大哥回了院里。 把门关上的之前,陆家老二还伸出头来宣誓道:“我家大哥要娶也是娶美娇娘,你们别想了。” “诶!陆浑伱怎么说话呢!我……” 两个妇人的话还没说完,陆浑便关上了门,而这一切则是被陆愈看的清清楚楚。 曾经面黄肌瘦的少年人,如今经过两年的努力,不仅养活了弟弟妹妹,还在镇上就读了官学,名列前茅,今年的他则是准备报名科举,借机参加童试。 一个十六岁才上正经官学,十八岁就准备报考童试的人,若是放在其它地方,必然会被人嘲笑。 然而在吕宋这种几乎都是穷苦人迁徙讨生活的地方,这却代表了一定的能力。 由于吕宋只是宣慰司,因此举办童试还是比较困难的,各镇、县官学也并非报名就能参加童试,而是要先在当地官学考核,而后得到举荐,才能参加童试。 一般来说,各镇官学的童试名额都十分有限,因此像陆愈这种学习两年就能获得参加童试资格的人来说,说句十里八乡的俊后生倒也不为过。 “这群妇人真爱嚼舌根。” 陆浑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陆愈闻言则是温暖一笑。 在兄弟二人站立的院子内,曾经只有一座主屋的陆院,此刻却已经有了左右的耳屋,以及靠院门的两间倒座房。 院内的土地被混凝土铺设,并撒上了足够的水泥灰抹平。 天井边上还有石桌、石墩,主屋内还有许多价格不便宜的家具。 这些东西,都是陆愈展露出能力后,镇上和县里嘉奖他的东西。 如今的吕宋宣慰司下辖三个县,从北到南分别是金山、吕宋、东明三个县,人口十几万。 东河屯隶属吕宋县治下的高山镇,高山镇则是下辖七个村屯,东河屯便是其中一个。 “大哥元宵结束就得去镇上参加童试了吧?” 陆浑询问自家大哥,陆愈闻言也点头道:“正月二十再出发,毕竟童试二月初一才开考。” “考完之后,我估计还能回家一趟,与你们忙完农忙的事情,我再去官学读书,同时查看成绩。” 陆愈笑着说出一切,陆浑闻言却紧张道:“大哥你紧张吗?” “我看你比较紧张。”陆愈打趣一句,随后便听到身后传来女声: “大哥、二哥,你们去菜园弄些菜回来,顺带去田地把老五他们寻回来!” “好!”听到自家妹妹的话,陆愈应了一声,没有半点架子的便要出门。 陆浑准备跟上,不过陆愈却抬手安抚道:“你在家里帮三妹做饭。” “行吧……”陆浑点点头,目送自家大哥离开后,这才去了后院帮忙。 关上大门,出现在陆愈面前的是夯土路和沿街建造的混凝土院落。 整个村庄的建筑没有风格可言,毕竟当年来到这里的众人,只要有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足够。 因此他们的房屋,基本就是混凝土的围墙和平房。 除了建筑格局和家具与这个时代相符,其它没有一项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 “日后有了钱,恐怕会搬离这里吧。” 站在自家门口,扫视了一圈东河屯后,陆愈心中萌生了这样的想法。 当然,他想搬去的地方不是广东和福建,而是高山镇、金山县或者吕宋县。 毕竟在那些地方,不管是生活还是学习都方便许多。 这东河屯虽然帮助他起家,可终究太偏僻了,就连去镇上都得走二十里路,极不方便。 他的那么多弟弟妹妹,除了他以外都没有读书。 之所以这样,也是因为之前家里的情况只能供一个人读书。 他选择自己读书,是因为他清楚自己年纪最大,读书过后才能改变家里的情况,而不是让给弟弟妹妹来承担这份压力。 他每日只睡三个时辰,剩下的时间都用来了读书。 除了农忙和收割他会返回家里帮忙,其他时候他都把家里的事情交给老二陆浑来做。 正因如此,他的做法让整个东河屯和高山镇的人都说他自私自利,不顾家里弟弟妹妹。 只是这一切,从去年他成为年级第一,并被举荐参加童试开始发生改变。 曾经说他自私自利的人,得知他的近况后,无不是改变口风,纷纷夸赞起了他的决定。 若是没有此前的经历,那恐怕此刻的他会觉得身边都是好人。 走在出村的夯土路上,陆愈面前的风景也逐渐开阔了起来。 曾经一片草木灰的土地上,如今已经开辟成了一亩亩熟田,一眼看不到边。 陆家的田地在镇口不远处,由于有耕牛,加上当地石头不算多,因此两年半的时间里,他们几兄弟开垦了六亩耕地,加上朝廷发给的粮食,也足够吃。 当然,这样的日子并不好过,依旧紧巴巴的,要不然也不会只能供得起一个人就读官学。 不过现在好了,只要陆愈能在童试取得成绩,那资助他们家的人会更多。 尽管陆愈知道,这一切的资助都是需要回报的,但为了家人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他只能接受所有资助,然后发奋努力的争取考上举人,乃至进士…… “老五,回家吃饭了!” 走到田埂边上,陆愈便看到了在田里拔除野草的自家兄弟们。 他一声召唤,几个弟弟妹妹立马起身朝他这边小跑而来。 “走吧,回家吃饭了。” 交代一声,陆愈便带着弟兄们踏上回家的乡道。 走进东河屯的时候,却正巧碰上了运着一堆东西出走吏员刘全。 “刘先生……” 陆愈看到刘全,当即毕恭毕敬的作了个揖。 对于刘全他还是十分敬重的,在过去两年半时间里,是刘全照顾着他们,并且提醒他去村上就读官学,唯有官学能改变他们一家的命运。 同时,刘全这些年也参加了科举,闲暇之余会时常为他解惑。 正因为刘全觉得他具备了参加童试的资格,所以他才敢于在官学之中报名。 如今刘全任期已满,日后想要再见他,估计十分困难了。 “起来吧,不用这么毕恭毕敬的。” 坐在驴车上,刘全颔首示意陆愈起身,同时开口道: “我当下便要前往吕宋述职,元宵过后会有新的吏员前来。” “这次的科举我也会参加,希望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刘全一如既往的说话简练,将自己想说的话全部说了之后,他便坐在车上安静看着陆愈。 陆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以作揖作为开始。 “承蒙先生照顾,日后若是能踏上仕途,愈还愿与先生作伴。” “你若是与我作伴,那我反倒看不起你了。”刘全摇摇头,他看着陆愈走来,深知他不容易。 以养济院的身份走出,并且还要养活家里一堆弟弟妹妹。 在这些牵绊下,他还能在短短两年半的时间里获得童试资格。 这样的表现下,只要他正常发挥,刘全甚至觉得陆愈很有可能是吕宋走出的第一个进士。 当然,就算高中进士,那也是几年后的事情了。 但只要他能考中举人,那前后生活却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 “走了,你们也快回家过年吧。” 抖动缰绳,刘全架势驴车离开了他陪伴两年半的东河屯,陆愈则是带着弟弟妹妹们对着他的背影躬身作揖,直到再也看不到他才缓缓起身,向着家中走去。 几日时间一晃而过,待刘全返回吕宋城后,他便将东河屯的《黄册》、《鱼鳞图册》尽数交给了县衙。 县衙经过汇总,最终整理出来,递交到了许柴佬的案头。 “十三万九千五百人,嗯……不错!” 宣慰司衙门内,许柴佬看着愈发壮大的吕宋,心里止不住的高兴。 尤其是其中记载了土地数量的《鱼鳞图册》更是让他高兴的合不拢嘴。 “五十一万七千六百余亩,这份功绩足够我今年再评一个甲等了吧?” 许柴佬笑着对面前坐着的蒋贵炫耀,蒋贵闻言却皱眉道:“前些日子的黄山之乱,动静闹的可不小。” “甲等是别想了,能评个乙等就谢天谢地吧。” 蒋贵看得很清楚,黄山之乱的影响很恶劣,甚至影响了移民的情况。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两人去年是不可能评到什么好成绩的,能得到一个乙等就已经十分不错了。 “这群蛮子,真是坏事!” 见蒋贵提起黄山土人的事情,许柴佬只觉得十分晦气,同时不免升起一丝报复心理。 “我听说交趾那边接待了下西洋东洲先遣队的船只,上面有能治疟疾的一种药材。” “你说要是我们有了这些药材,那能不能深入山林之中,把这群蛮子都给解决?” 许柴佬没有反省自己,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 与其反省自己,倒不如把南边的蛮子消灭个干净。 “如果真的有用,那我应该能带兵一点点的将他们驱赶到最南端,然后一起消灭。” 蒋贵略微思考,便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闻言的许柴佬十分高兴:“那我稍许就上疏询问朝廷,如果真的有,先让朝廷调些给我们。” “这先不急。”蒋贵打断许柴佬,前倾身子皱眉询问道:“金山的情况如何?” 金山即吕宋北部开采金矿和铜矿的海港城池,不同的是那里由吕宋卫驻扎,并且主要由许柴佬管理,而且汉民数量稀少,多以土人战俘为主。 这些战俘数量足有十余万,若是闹出了什么事情,便是连蒋贵都会觉得有些棘手。 “放心,黄山之乱后我就降低了他们入民籍的标准,并且给他们一人一天两文钱作为工钱。” “现在的他们,都忙着攒钱,等待入民籍后好好生活呢。” 许柴佬说到一人一天两文钱的时候,脸上还浮现了肉痛的神色。 显然在他心里,土人的劳动力只配免费,但凡出一文钱,都是极大的开支。 “金银铜矿开采如何?” 蒋贵闻言颔首靠在了椅子上,心不在焉的询问起了金银铜矿的开采。 “金矿比较多,当下每个月都能产出八百多两,今年产出一万两黄金估计没问题,伴生的白银产出比较少,最多三万两。” “至于铜矿那边,当下每个月能冶炼五万斤铜锭,数量太少了,最少得再开五十个矿坑,才能达到向朝廷许诺的百万斤铜锭数额。” “五十个矿坑,起码得再弄两三万人才行。” “另外今年入民籍的土人起码有七千人,这也得早做准备。” 许柴佬口中的准备,无非就是让蒋贵再俘虏多一些土人。 当下吕宋的高速发展,可都是建立在这些土人每年贡献价值十几乃至几十万贯的金银铜矿。 一旦开采速度慢了下来,那吕宋的发展也就慢下来了。 在金山县的矿场内,一座座大山表面都是矿洞,密密麻麻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尽管有混凝土和木桩加固,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坍塌。 许柴佬不管这些,他只希望别耽误自己拔擢的机会,要知道他今年已经五十岁了,这个年龄在这个时代已经迈入老年,能活到六十都算不错了,七十是想都不敢想的存在。 正因如此,他才准备在吕宋干完,拔擢后提出致仕,领个散阶回福建老家养老。 “我会想办法的,你也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弄来那种可以治疗疟疾的药材。” “我办事,你放心。” 蒋贵起身向外走去,口中不忘交代。 许柴佬闻言笑呵呵的回答他,在他走后便连忙奏疏写给了南京。 与此同时,距离此地数千里海疆之外的江南却热闹了起来。 “嘭!” “锦衣卫办案,敢问哪位是前任户科给事中张匡!” 常州府金坛县内,随着一处府宅的大门被暴力撞开,一脸阴鸷的锦衣卫便涌入这座府邸前院,数量足有数十人之多。 虽说只是前院,可这院子面积足有亩许,并且还有许多太湖石雕作为摆设。 这样的环境,可不是一个从七品官员能住得起的。 府内下人被吓得脸色煞白,不多时一名六旬左右,胡须花白的老儒生便杵着手杖走到了前院。 “老夫便是张匡,不知犯了何事……” 张匡表情难看,但这已经是他在尽力压制脾气了。 他致仕九年,期间并没有犯过什么大错,自认为没有什么把柄在锦衣卫手中。 “洪武三十年,户科给事中张匡与户部主事倪荏私下修改金坛县户籍,将三十七名上户改为中户,此事你可认罪?!” 锦衣卫百户官拿出了一张帖子,而这张帖子便是刑科发给的驾帖。 有了它,锦衣卫才能肆无忌惮的抓人。 “荒谬,这不过是诬告罢了!” 张匡心中慌乱,可还是强硬反驳。 “既然是诬告,那就请您陪我们走一趟。” 百户官收起驾帖,随后左右锦衣卫便上前将张匡给架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 “你们居然敢这样对待我,我一定要启奏陛下,让陛下惩处你们!”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张匡被架起关入马车的场景,为其左右邻里所瞧见,而能住在他左右邻里的,无不是金坛县有权有势的人物。 瞧着张匡被抓走,其中不少与张匡有瓜葛的人便不由得心虚了起来。 这种心虚不是没来由的,因为锦衣卫自江东六府全面新政以来,凡是被他们带走的人,大多都招供,并供出了许多牵扯之人。 一时间,江南被捕富户数量繁多,交到朱高煦案头的书册上,几乎每日都在以数十上百的速度不断刷新着。 这样的情况,自然引起了群臣的不满。 “江东六府冤案甚多,牵连甚广,锦衣卫滥用私刑,致许多致仕之臣多死冤屈……” “臣户部主事马英(御史陈孟旭),恳请陛下治罪纪纲,罢停新政!” 西角门外,乌泱泱百余名官员下跪作揖,声音隆隆。 瞧着他们那大义凌然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一个个都是圣人。 面对他们的逼宫,西角门内王彦带着十余名锦衣卫缓缓走出。 他手中拿着圣旨,不多时将圣旨展开后,当即唱声道: “户部主事马英督查江南户籍,隐报常州府高梦等七十二家富户水田,私下篡改文册,依《大明律》,流放蛮莫!” “御史陈孟旭受贿枉法、隐报镇江府富户李昭杀人一事,又私下盗取银税,依《大明律》,流放蛮莫!” “王彦,你也蒙蔽了圣听吗?!” 当王彦念完圣旨,马英与陈孟旭便指着他开始破口大骂起来,然而他们的大骂并没有对王彦造成什么影响。 在王彦的注视下,他们被锦衣卫给架出了宫去,而剩下的官员则是如惊弓之鸟一般,心情忐忑的等待王彦发话。 “还在这里跪着做什么,不当差吗?” 王彦阴沉着脸吐出这句话,只见下一秒这群臣子便纷纷起身,低着头四散而去。 这样的软骨头,向来为王彦所看不上,毕竟他也是跟着朱棣南征北战过的人。 解决了这场闹剧,亦失哈转身走入了西角门楼内。 在门楼内,一个长宽各两丈的巨大沙盘摆放在正中间,而作为皇帝的朱棣则是在打量沙盘上的一切。 此刻的他,已经全身心投入其中,而王彦返回后也没第一时间打扰他。 过了片刻,朱棣才回过神来询问道:“都走了?” “回陛下,都被赶走了。”王彦毕恭毕敬的回答,朱棣则是捋了捋自己的大胡子。 “嗯,这群人还真是欺软怕硬,不敢去找老二求情,跑来我这里逼宫。” 朱棣似乎在说自己这边才是软柿子,然而王彦听后却笑道: “他们被殿下吓破了胆,却忘记了陛下您也是尸山血海中走出的铮铮汉子。” “哈哈!你这话说的不错!” 王彦的话说得朱棣心花怒放,确实这些年他当习惯了老好人,但这不代表他是好脾气。 纪纲和陈瑛弄死的那些人,大半可都是他授意弄死的。 只是在朱高煦那种动不动就要株连几百、几千乃至几万人的家伙面前,朱棣反倒显得可蔼可亲了。 “陛下,这群人估计明日还会再来,您看……” 王彦小心建议,朱棣却打断他道:“不用管他们,告诉李失、王忠他们,大军明日北上。” “北征期间,户部与工部、刑部、礼部等奏疏都送至春和殿,吏部和兵部、六军都督府的奏疏抄录两份,一份送往春和殿,一份送往军中。” “另外,召大学士金幼孜、胡广、黄淮、杨荣几人,连同六部左侍郎随军北征。” “是!”听到朱棣这么说,王彦连忙应下,随后才道:“那奴婢去与殿下说一声,好让殿下有个准备。” “嗯,去吧!”朱棣大手一挥,王彦也亲自前往了春和殿。 不过在他走后,朱棣便瞥了一眼身旁的班值太监。 那太监年纪三旬左右,身材肥胖,看上去人畜无害。 瞧着他,朱棣开口道:“你走一趟,告诉纪纲,让他趁机把都察院那几个人处理处理。” “奴婢领命!”班值太监连忙作揖退出春和殿,朱棣见状也捋了捋自己的大胡子,好似调侃般说道: “老二,你这日子也不能太舒坦,得替俺担些事情。” 今天二更在下午四点到五点之间。 明天和后天得忙我奶奶下葬的事情,和之前说好的一样,这两天的更新是每天一章,另外更新时间有些不太能确定。 我也是第一次忙这些事情,估计会比较拖拉,更新估计不是下午就是晚上。 下葬结束后,22号恢复两更,谢谢体谅。 (本章完) 第422章 杀鸡儆猴 “砸!都给我砸了!” 正月十四,在朱棣急忙北上准备北征的时候。 江东常州、镇江、扬州一带的数千织工走上街头,包围税务司,准备将税务司打砸干净。 “哔哔——” “我看谁活得不耐烦敢动手!” 句容县衙前数十名兵卒闻哨声纷纷举枪,冷着脸对准了试图打砸的数百名织工。 站在句容县衙前,一名百户官冷脸扫视众人,一时间许多织工纷纷犹豫起来。 “动手,我看他们谁……” “啪!” 一名身穿绸缎的富户还没说完,便被枪声击中肥胖的躯体,发出了哀嚎的猪叫声。 “疼!疼死我了!我的腿!” 那富户一下子瘫软在地上,而此刻句容县衙内的知县也走出了解了情况,当即与织工们叫嚷了起来。 “诸位莫要着了这恶徒的道,朝廷推行新政,主要是向民营的机户收税,而非向织工加税。” “过往朝廷对江南赋税向来不高,全因为这些恶徒存在,才将本来几十斤的田赋推到上百斤。” “诸位若是担心没了这些恶机户便没了收入来源,大可放心。” “朝廷在江东六府各县都设立了机户衙门,民营织工可以找机户衙门支借织机,后再以绸缎、布匹还上!” 句容知县拱手对数百织工解释,同时还向他们指明了机户衙门的位置。 这数百织工本就害怕衙门前的数十名明军,眼下见到知县指点,便也不提打砸之事,纷纷向着远处的机户衙门走去。 一场人为煽动的暴动,在明军的威慑和新政官员的解释下化作无形,而这样的场景还发生在江东其余四府各县。 除了少数县衙因为明军驰援较慢,遭到了织工和农户的打砸,大部分暴动都被化解。 “三十三个县,十九个县暴动,三个县成功,他们还真是大手笔。” 春和殿内,朱高煦看着过去几日江东六府全面新政后的暴动情况,脸上表情不是生气,反而是高兴。 “殿下,这么多暴动,还死了三十多个百姓,这值得高兴吗?” 站在朱高煦身旁,郭琰为朱高煦揉了揉肩膀,疑惑询问着他。 朱高煦听后却指点道:“暴动是正常的,朝廷的新政触及了当下许多民间机户的利益,他们自然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煽动人群。” “不过我早就料到会如此,所以才调集六万兵马分散在江东六府。” “这波按压下去了,他们就再也起不来了。” “不仅如此,煽动这些事情的二百多個机户还给朝廷贡献了三万多架织机,以及价值八十多万贯的原料。”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次的事情就是朝廷杀鸡儆猴的开始。” “不管是谁,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但凡阻碍了朝廷政策的推行,都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三十几个织工死的确实冤屈,但他们打砸县衙却是事实。” 朱高煦说罢,侧目看向不远处站着的亦失哈,指着奏疏道:“让地方县衙对这三十几个织工补偿二十贯钱,若是家中还有其它织工,便每户送一台织机。” “奴婢领教……”亦失哈应下,郭琰见状也将手从肩膀转移到了太阳穴一带揉捏。 感受着那舒服的滋味,朱高煦也靠在椅子上说道:“爹倒是带着兵马北上了,等他回来,南直隶的新政估计也推行结束了。” “估计浙江和江西的新政推行他也不会干涉,他还真是……” 朱高煦露出几分无奈,只想说朱棣这一世过得太滋润了。 “殿下,户部尚书郭资求见。” 殿门处,班值太监开口唱声,郭琰闻言松开了手,走到了不远处的屏风背后坐下。 朱高煦倒不在意这些,只是颔首示意:“让他进来吧。” 这个时候郭资到来,显然是带着新政推行成果到来的。 江东六府就在京城脚下,从正月初七推行新政开始,六府各地便不断有《黄册》、《鱼鳞图册》的文书发至户部,户部也是连夜整理。 七日时间虽然查不出很多东西,但需要注意的地方也该注意到了。 “臣户部尚书郭资,参见殿下……” “平身,赐座!” 朱高煦一如既往的对来到春和殿的官员赐座,而郭资也带着三本文册呈交给了亦失哈,随后入座。 亦失哈将三本文册放到了朱高煦案前,朱高煦正疑惑为什么会有三本文册,打开后便瞧见了其中内容。 “殿下,这三本文册分别是江东六府县城口数,以及机户衙门支借织机情况,还有最后一侧便是西番乌斯藏、朵甘两地都司的齐民编户内容。” 郭资的话,让朱高煦脸上笑容展露。 在青藏高原进行齐民编户,这可是除了吐蕃王朝和后世以外,曾经元明清三朝都没做到的程度。 蒙古的齐民编户比较松散,是让吐蕃各部自己汇报,因此不算其中。 相较之下,大明的齐民编户就显得分量十足了。 这次的齐民编户从侯显率军入藏开始,至今已经是第八年了。 乌斯藏都司及朵甘都司在明军的巡查下,开始对曾经的那些千户、万户进行户数、口数清查,至今八年才查了个大概。 朱高煦没有先看江南新政的口数和机户衙门的文册,而是打开了西番两都司的卫所内容情况。 早年朱元璋对西番之地的规划,分别是乌斯藏、朵甘两个都指挥使司,以及陇答指挥使司。 其次就是朵甘、董卜韩胡、长河西鱼通宁等宣尉使司。 远招讨司朵甘思、朵甘陇答、朵甘丹、朵甘仓溏、朵甘川、磨儿勘等招讨司。 沙儿可、乃竹、罗思端、别思麻等万户府。 朵甘思、所剌宗、所孛里加、所长河西、所多八三孙、所加八、所兆日、纳竹、伦答、果由、沙里可哈忽的、孛里加思、撒里土儿、参卜郎、剌错牙、泄里坝、润则鲁孙等千户所。 这套体系看似健全,实则繁杂。 如今经过驻藏明军的齐民编户,西番之地被划为乌斯藏都指挥使司,朵甘都指挥使司。 两个都指挥使司下辖十二个卫,以及直辖的二十一个千户所,一百五十六个百户所,合计军户十万三千二百五十七户,四十七万九千三十二口。 当然,这里主要只统计了明军能控制到的驿道沿路部落,类似后世的阿里、拉达克和羌塘等地区则是没有统计。 不过即便加上这些地方,整个青藏高原的西番百姓也不会超过七十万人。 相比较吐蕃强盛时期的数百万人口,随着气温下降,青藏高原的环境也开始恶劣,人口开始不断减少。 如今能有七十万人已经不错了,毕竟开始解放初期也不过才一百万出头。 “殿下,侯显与李英、木土、刘昭四人都上疏认为马赋过重,请酌情减少,您看……” 郭资面对朱高煦还是比较底气不足的,毕竟他是朱棣的人,而非朱高煦的人。 “五户一马,并且还赠一百斤干茶,这还苛刻?” 朱高煦闻言皱眉,要知道大明在西番的马赋,与其说是单方面的税收,不如说是双方面的贸易。 诚然一百斤干茶成本不过三四贯,而西番马匹若是运往内地则动辄七八甚至十余贯。 但如果算上运送茶叶的运费,实际上一匹马大明也赚不了多少,况且西番之地征集的马匹基本都投入军队了。 “茶叶固然好,但当下西番更缺的是粮食……” 郭资小心翼翼的回答,并且继续道:“如果不是朝廷当初迁徙了朵甘等地的西番百姓前往四川屯垦放牧,恐怕当地早就怨声载道了。” “西番之地当下有多少亩耕地?”朱高煦询问,郭资也回答道: “朵甘及乌斯藏,合计不到二百四十万亩,产出则是每亩平均下来,只能产出青稞八斗,最少四亩地才能养活一个人。” “不过朝廷每年还会以干茶在当地购买粮食,以此补给军粮,一年下来通常要买七八万石青稞。” 郭资回答过后,朱高煦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随后才开口道: “你觉得,朝廷若是再迁徙西番人口前往四川,可以迁徙多少?” 朱高煦还是想着老办法,即迁徙人口进入内地,以此让当地人均耕地产粮保持自给自足,同时还能供给军队一部分。 “若是要迁徙,唯有迁徙那曲、陇卜、苏芒等地大约两卫七千户,二十七百户,约两万户的百姓。” “迁徙走他们后,可以让喇萨、三竹节、昌都、德格的牧民接手土地。” “不过这么一来,这西番之地便又少民十万,来年马赋最少降低两万匹。” “不用全部迁徙。”听到郭资的话,朱高煦打断道: “从那曲、陇卜、苏芒迁徙一万户进入四川龙安耕牧,再从喇萨、三竹节、昌都、德格等地边牧边迁,酌情迁徙一万户前往四川、云南。” “如此整体少两万户,地方上百姓可以立马接收当地的耕地来耕种,减少了荒地的时间。” “按照这样,这些地方百姓手中能多出不少耕地,唯一要在意的就是这两万户西番之民内迁后,如何招抚治理他们。” “四川有蹇义,云南有沐春,他们善于治理,我十分放心。” 朱高煦与郭资这番讨论,立马让青藏高原人口下降了十万余。 不过这不要紧,当下大明在青藏没有敌人,三十几万百姓养七千军队,负担并不是很大。 相比较曾经的农奴生活,当下的西番百姓生活已经够好了。 不得不说,朱高煦算是吃了一个时代红利。 当下的青藏,无疑是秦汉以来最弱的一个时期,就连曾经统治萨迦大殿的帕木竹巴家族,也难以拉出数千军队和明军对垒。 这个碎片化的青藏,让明军齐民编户起来十分轻松,几乎没有遭遇什么的麻烦。 偶尔有几个土司试图抵抗,也都被明军的野战炮给教化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询问起了驿道的事情:“驿道已经修通了吗?” “已经修通了,因此臣想询问殿下,是否还需要修建通往俄力思军民元帅府的驿道?” 郭资回答的这条驿道,是历史上明清都未开辟的驿道。 正因如此,历史上这块地方才会轻易的被莫卧儿给侵占。 当然,虽然没有明清驿道,但当地确实有从喇萨和三竹节通往列城和色加尔的吐蕃故道,就是不容易走罢了。 “这条驿道若是按照之前修建驿道的成本来计算,要花费多少?” 大明有钱,但这笔钱始终会花光,因为比起朱高煦的计划,这两千多万贯的储蓄实在太少了。 因此他必须得先问问看这条驿道的费用,才能决定是否修建。 “恐怕不下百万贯。” 郭资硬着头皮回答,而这也让朱高煦衡量了起来。 诚然俄力思军民元帅府那块地方很重要,但那是后世,而不是当下。 其次,当地人口数万,若是与明军发生冲突,那明军的补给线从四川成都府算起,起码有九千里路。 尽管沿途可以征调西番百姓,但那样代价就太大了,而且当地没有什么产出,大明的手也伸不到中亚来对其进行补给。 想在当地驻军,那无疑是十分困难的。 “这条驿道一点点修吧,每年从成都起运十万石,慢慢来。” 朱高煦不准备一口气竣工,按照每年起运十万石米来说,起码四十年才能修通这条驿道,但这对四川和西番的压力也不大。 如果四十年后大明能收复西域,并在喀什一带屯垦补给的话,那明军想在当地站稳脚跟还是比较容易的。 “是……” 郭资简单回复,朱高煦也打开了江东六府的两本文册。 文册上,江东六府三十三县,县中有户六十万六千余,口数二百九十五万余。 如果按照洪武十四年的六府六百余万人口数据,那江东六府的城市化率恐怕突破了40%…… 当然,这样的情况自然不可能,所以只能代表相比较县城,农村的隐匿人口更多。 三十年时间,六百万人能增长多少? 哪怕古代夭折率很高,人口增长五成恐怕也没有问题。 从江东六府来看整个南直隶,那南直隶人口估计早就突破了一千八百万,而江东六府起码九百万人口。 六府之地,便是除江南之外其它一省乃至数省人口。 这三十年间隐匿的人口究竟有多少,朱高煦也很想知道。 “人口情况继续差,摊丁入亩、取消徭役,加上户籍牵扯官学的这些政策下,江东六府的人口最快一年就能清查出来。” “今年弄好了,明年再调几万吏员进入南直隶,对南直隶全面推行新政。” 朱高煦一边说,郭资一边记。 人口的事情说完,朱高煦将目光放到了机户衙门的文册上。 在文册上,机户衙门的五万多架织机尽数支借了出去。 一架织机价值上百贯,每年可织上百匹,值钱四十贯。 按照朝廷支借织机只收五分利息来看,织工们起码要织两年半的白布才能平账。 不过这是没算原材料的时间,如果算上原材料的成本,那织工们得不吃不喝七八年才能平账。 在平账过后,他们每年收入起码四十贯,刨除材料还能赚十来贯。 若是手艺精湛些,织些绫罗绸缎,那收入还能翻上一番。 辛苦一年,便能在城外购置三四亩上等的水田,亦或者辛苦三年,便能在内城购置一处三进三出的院子,自此成为富农。 这也就是朝廷愿意直接织机,换做曾经的那些富户,顶多只会租借织机,并且利息要比朝廷收得高得多。 明代中后期的“机户出资,织工出力”被视为资本主义的雇佣关系,但实际上的织工顶多糊口,比普通普通种地的农民过得稍好些罢了。 类似朝廷这种年利息只需要五分的机户,那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存在。 正因如此,机户衙门的织机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支借一空。 七八年后,朝廷每台织机获利三四十贯,另外还能用平账的白布进行远洋贸易,从东洲和日本赚取足够的贸易。 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不会亏。 唯一会亏的,便只有那些高利息租借织机的富户,所以这次江东六府的反应才会那么大。 没有朝廷横插一杠,他们手上的织机光吃利息就能获利数十上百万贯,如今朝廷横插一杠,他们就得换个方法发财了。 “当下涉事的那些富户,株连三代,发配吕宋。” 朱高煦看完了机户衙门的奏疏后,当下便将那二百多富户的株连范围扩大到三代,不出意外的话,吕宋将会获得数千人口。 “是……” 听到只是株连三代,郭资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要是株连九族和三族,那这二百多人恐怕能牵扯出上万乃至数万人,他真是把江东士绅彻底得罪了。 “既然无事,那臣告退……” “去吧” 郭资起身便要走,朱高煦也没阻拦。 瞧着他离开,屏风背后的郭琰才起身走了出来。 她走回到了朱高煦身旁,似乎想起了什么,对朱高煦开口道: “爹这次北征带走了娘的梓宫,你说爹是不是真的放下了?” “没有。”听到郭琰的话,朱高煦摇摇头,并很快想到了郭琰的想法:“你想劝爹选后?” “不是我想,而是后宫那些妃嫔们明争暗斗,弄得乌烟瘴气的。”郭琰无奈说出实情,朱高煦听后却摇头道: “这些事情等爹回来你告诉他就行,不用插手。” “爹对娘感情极深,梓宫停放一年有余,期间他常常前往几筵殿便能看出。” “这事情到最后,估计会和我爷爷奶奶一样,皇后之位空悬,而你是娘临终前交代管理后宫之人。” “爹有可能会册立妃嫔,给她们妃嫔该有的位置,但却不会立后。” 朱高煦记得很清楚,徐皇后生前,朱棣没给任何后宫妃嫔一个名份。 便是徐皇后去世,也是去世一年后,朱棣才开始册封妃嫔,给了她们名份。 可即便如此,掌管后宫的却依旧是自己的好大嫂张氏,朱棣也没再与其它妃嫔留下子嗣。 况且历史上百官劝谏都被朱棣暗戳戳指使陈瑛、纪纲杀了几个人来看,立后这个话题在朱棣这里就是禁忌,所以朱高煦才让郭琰别提这件事。 郭琰倒也拎清,见自家夫君这么说,她便不再讨论这件事,只是将话题引向了朱瞻壑和朱瞻圻几人身上。 “壑儿这些日子总是带着弟弟们出宫玩闹,我担心江南局势太乱,会影响到他们。” “放心。”听到郭琰担心这个,朱高煦拉住她的手安抚道:“壑儿他们身边都有西厂的人,不会出事。” “另外他年纪也渐长,小学因为鱼龙混杂无法就读,但中学他还是可以去读一读的。” “我准备在他中学之后,让他出去历练几年,等他回来,也就可以协助我理政了。” 朱高煦说着自己对朱瞻壑的安排,而郭琰见朱高煦这么说,心里便不免期待道:“让他领兵出征,还是巡查治理地方?” “嗯?”听到郭琰这话,朱高煦面露尴尬,郭琰见状也试探道:“您这是……” “我准备让他去当个教习,或者去当个吏员,要是他喜欢,大头兵也行。” 朱高煦尴尬摸摸八字胡,这下不止是他尴尬,而是整个春和殿都尴尬了起来。 自古以来除了被流放,还未曾有皇子皇孙混成朱高煦所说的那副德行。 即便是被流放,那也是衣食不愁,哪有说去当胥吏兵卒的道理。 “殿下,您……还是再三思三思吧。” 郭琰不太乐意让朱瞻壑去当吏员,朱高煦却摸了摸胡子:“我意已决,而且我估计他到时候也挺开心的,不会不舒服。” “琰儿,人言慈母多败儿,男孩就得好好磨练才行。” “况且以他的年纪,等他从中学走出,也差不多十七八岁了。” “出去历练两三年,返回及冠后便能理政,并不耽误什么。” “那娶妻生子呢?”郭琰有些担心道:“及冠才娶妻生子,未免有些太晚了吧?” “你我也不早。”朱高煦爽朗一笑,弄得郭琰俏脸通红。 结婚早的好处在于,两人已经是十七年的老夫老妻了,可郭琰连三十的生日都没过,正是少妇丰貌时。 想到这里,朱高煦咳嗽一声,压低声音:“今晚我去后寝宫休息。” 郭琰脸色红润,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行礼道:“那臣妾先回去让人收拾准备了。” 说罢,郭琰转身走出了殿外,而朱高煦也心情愉悦的处理起了奏疏。 (本章完) 第423章 燕台虎峪 “呜呜呜——” 正月十七,伴随着元宵过去,江东门码头上也迎来了第三次下西洋的热闹。 一艘艘马船将装箱的各类瓷器、布匹、绸缎装船。 除了这些江南的特产,它们还需要沿着航道前往杭州、泉州、广州,将属于各地的特产装船,运往海外。 浙江福建的茶叶,两广的蔗糖、红糖…… 这些都是海外所需的商品,其中以红糖利润最高,需求最大。 “广东那边这次准备了五百万斤红糖,按照上次的航线,估计在抵达麻林地后就能全部销售完。” “奴婢估计这类商品到了东洲也应该畅销,因此想让两广多备一百万斤……” 一艘马船的甲板上,朱高煦走在前面,旁边跟着左顾右望的朱瞻壑与朱瞻圻,还有郑和、夏元吉、郭资等六部尚书。 郑和的话说完,户部尚书郭资便与身边的户部官员交代起来。 与历史上朱棣的下西洋不同,朱高煦主持的下西洋,是朝廷和百姓都能盈利的善政。 自下东洋开始,各地民间经济便得到了更多的市场,就拿红糖来说。 过往两广糖农每年产出两三千万斤便已经饱和,而如今下西洋航道得到维护后,参与下西洋的民间商人也开始变多。 在这个旧港和吕宋、交趾还没开始大规模制糖的时期,两广无疑是西洋航道上最大的糖类生产基地。 毕竟红糖顶多能放十八个月,如果从江南采买前往西洋,那无疑会浪费一两个月的时间。 反倒是从广东购买,能省下更多的金钱和时间。 过去几年,两广制糖作坊也日益增多,许多跟风种植的人也因此获利。 从糖农到衙门,各有收益,各有回报。 不过这样的回报在朱高煦看来并不长远,因为当下西洋航道上的各国金属储备并不多。 以当下各国的贸易逆差,各国国内那点金属储备,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大明赚走。 正因如此,东洲航线的开辟,以及昆仑洲的开拓才显得格外重要。 “下西洋贸易,事关沿海江南数十万织工、糖农、瓷匠的生计,不可不重视。” 甲板上,看着那一箱箱货物,朱高煦立马开始了扯大旗。 见朱高煦扯大旗,一些六部官员脸色都快成了猪肝色。 以往大旗都是他们在扯,结果遇到了朱高煦,朱高煦扯大旗反倒比他们更熟练了。 有这句话在,其它人想要攻击下西洋劳民伤财都不现实,毕竟郑和带回的货物,可都是户部统计过的。 现在朝廷赚钱,百姓也赚钱,谁敢弹劾下西洋,谁就是国贼。 “这次的贸易量,应该会比上次还多。” 郑和小心与朱高煦说着,朱高煦闻言颔首,低头看一个眼朱瞻壑和朱瞻圻,伸出手拍了拍他们: “行了,去玩吧。” 得到示意,俩小子立马就向船梯小跑而去,不多时就顺着码头跑向了南京城,身后还跟着十余名西厂力士。 瞧着他们的背影,礼部尚书宋礼作揖道:“殿下,二位皇孙已然到了年纪,臣请挑选名师教导……” 作为礼部尚书,宋礼可不想被旁人说他对皇孙不上心,故此站出来提出建议。 不过对于他的建议,朱高煦却摇头道:“天下学子都在官学就读,皇家又凭什么优待?” 朱高煦倒不是伪善,而是他并不想把朱瞻壑交给那些儒生,生怕这群家伙还给自己一個懦弱无刚的儿子。 宋礼见状倒也没说什么,至于朱高煦则是看向了郑和: “此次下西洋,除了货物,户部还拨给了你五万两黄金。” “这些黄金,你好好利用,我相信你能带回价值百倍的存在。” “奴婢领教……”郑和回礼,朱高煦见状也下了甲板,向着码头走去。 不多时,他的马车被在京兵马拱卫,护送向京城而去。 群臣见状,即便心里不情愿,却不得不作揖回礼,送离马车。 江东门码头的热闹还在继续,直至正午时分,近三十万箱货物才装载上船,一艘艘马船满载货物顺长江向东海而去。 也在马船驶出长江的时候,朱高煦的身影出现在了春和殿宫道上。 “殿下千岁……” 走入春和殿,唱礼声先后响起,十余名武官站在殿内,毕恭毕敬的作揖。 黔国公沐春、曹国公李景隆、镇远侯顾成、建昌侯瞿能、宁远侯何福,还有盛庸、瞿郁、瞿陶等数名在西南大放异彩的将领…… 这些将领,就是朱高煦在西南改土归流的底气。 “这次对贵州改土归流,全赖尔等用心用功。” “陛下虽然不在,但你们的功绩足够封爵。” “瞿郁瞿陶!” 朱高煦唤出瞿郁瞿陶,二将站出作揖:“臣在!” 身高六尺余的两兄弟站出来,并未对朱高煦造成任何压力。 同样六尺余的朱高煦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自信道: “你们平黔地土司有功,我代天子敕封你兄弟为威宁伯、毕节伯!” “臣谢恩……” 瞿郁瞿陶闻言跪下,毕恭毕敬的五拜三叩。 在他们身后,瞿能不由得挺直腰杆。 一门三爵,这样的殊荣,古往今来少之又少,他瞿家也算青史留名了。 如此想着,瞿能突然觉得当今陛下父子还是挺好的。 想他瞿能在洪武年间就立功无数,然后从未获得爵位。 到了永乐年间,不过十一年便获爵三位。 这样的殊荣,瞿能如何能不感激? “盛庸!” 朱高煦忽然开口,那声音让盛庸愣了愣,最后还是李景隆拉了一下他,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叩首。 俯视跪下的盛庸,朱高煦威严开口:“你累功多年,如今平贵有功,我代天子敕封你为思南伯。” “臣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盛庸五拜三叩,心中百感交集。 作为当年阻碍朱高煦渡江之人,他这些年即便立功无数,但心底始终忐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秋后算账。 如今朱高煦的做法,毫无疑问彰显了他的心胸,反到让自己不由得惭愧起来。 “其余诸位皆是功臣,只不过有的封无可封,有的累功不足……” 朱高煦扫视众人,满意道:“虽然累功不足,但赏赐必不可少。” “南洋之地盛产金铜,我赐伱们每人铜山一座,让你们的后代尽享富贵!” “臣等谢殿下恩!!” 相比较先前的唱礼,而今众人的唱礼便是在表忠心了。 南洋铜山产量虽然不算高,但一座也能每年产出上万贯。 这笔赏赐,才称得上是富贵后代。 瞧着他们,朱高煦十分满意。 南洋毕竟是海外,遇到事情的话,庙堂之上必须有足够的力量支持才行。 赏赐铜山,便是朱高煦将勋贵与南洋绑定的手段,日后若是南洋遭遇问题,这些勋贵也能为了自己的利益站出来上疏。 “好了,今日召你们来,除了封赏,还有一件事情需要讨论。” 朱高煦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十分随意,可威严十足。 “广西地形虽然没有贵州复杂,但水网密布,土司成分更为复杂。” “朝廷要直接掌控西南,广西便是接下来要针对的一环。” “你们久在西南作战,现在你们说说看,若是朝廷对广西也改土归流,需要多少兵马,又需要多少钱粮?” 朱高煦询问众人,可姿态却胸有成竹,似乎揣着答案问问题。 这样的姿态,让众人平身入座后倍感压力。 众人之中,只有沐春和李景隆一如往常,十分冷静。 沐春皱眉想着问题,李景隆则是隐晦看着朱高煦。 即便到了如今,他也觉得当下如梦幻般。 曾经那位大校场上展露武功的桀骜少年,如今也变成了一位文治武功,威严四方的存在。 李景隆并不傻,他清楚朱家的这些人,但唯独看不透朱高煦。 朱标仁厚却腹黑,气度豁达,若是上位,必然是守成之君。 尽管他不一定能让大明朝开疆拓土,却能像朱元璋一样,让大明国泰民安,府库充盈,为未来之君的开拓打下基础。 朱雄英太小,还未展露才干便离世,充满遗憾。 朱允炆…… 想到这个名字,李景隆脑中浮现了朱允炆那张浓眉大眼的脸。 虽然看上去重情重义,但他只继承了朱标的腹黑,没有半点仁厚和豁达的气度。 若是他能有几分豁达,兴许…… “不太可能。” 李景隆在心底摇头,毕竟朱棣这对父子是千古难出的存在。 朱棣在正,朱高煦在侧,这对父子如果铁了心,那即便是朱元璋在世,靖难的结果也很难说,更别提朱标和朱允炆了。 尤其是朱高煦,自己完全看不懂他,哪怕到了眼下,他依旧看不懂朱高煦。 不过他清楚,朱高煦如果要造反,那即便没有朱棣,他也能推翻朱允炆,只是时间长短问题罢了。 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一个长宽两丈的沙盘被推了出来,放在了李景隆、沐春他们面前。 诸将见状纷纷起身,感叹沙盘精细的同时,也不由仔细分析起了如何平定广西。 他们在讨论,朱高煦则是手中拿了一个橘子,放在鼻子前面轻嗅,似乎面前的讨论在他眼里不算什么。 “以广西地形,可以水陆并进,水路搜查,陆路挤压包围。” “对,整个广西未有大藤峡的土司难以收拾,只要修通了道路,火炮可以进入其中,那就好收拾了。” “不过平贵州在前,广西云南必有警觉。” “那……” 诸将讨论,足足一个时辰的时间才结束。 具体的便是以东西南北为正,具体又细分为十军,分别并进,层层推进。 按照沐春和李景隆的估计,顶多一年时间就能结束战事,不过前提是保障每军有至少一万兵马才能防止大藤峡土司外逃。 十万正兵,以广西西北部的纵深来说,起码要征调三十万民夫才能保障后勤补给。 “当下广西,恐怕没有那么多男丁可以抽调……” 站在朱高煦身边,亦失哈汗颜开口,这让诸将有些诧异。 见状,亦失哈解释道:“户部那边,如今广西口数不过一百五十万余口,男丁七十七万余。” “然而当下南洋、交趾驻兵多以广西出身为主,实际广西男丁不过六十余万。” “这六十余万男丁,还分布在整个广西全境,想要征募二十万人十分困难,除非强征……” 亦失哈小心翼翼看向朱高煦,诸将同样。 谁都知道,朱高煦不太喜欢强征百姓,多是以征调为主。 若是要强征,没有朱高煦点头是不可能的。 不过面对他们的话,朱高煦却开口道: “户部的数据多有滞后,例如广西口数基本是抄旧洪武十四年。” “洪武十四年时,广西便有一百四十余万口,而今三十年过去,怎么才会有一百五十余万,无非是被各地土官、土司隐匿罢了。” “这次出征,尽管以征调为主,同时推行新政,改土归流。” “向去年毕业的学习,额外征募三万吏员,十万大军配合对汉地的改土归流,解放当地土司的奴仆,记录好地方士绅的奴仆口数。” “我大明朝的律法中,除有功之臣能有奴仆,其余人只能雇佣帮工。” “广西之地远离中原,朝廷许多政策没能在当地彻底执行。” “趁这个机会,把新政推行,彻底查清楚广西的口数。” 朱高煦开口,诸将纷纷作揖配合,亦失哈也将内容记下,准备让司礼监和六部沟通。 一切事情尘埃落定,朱高煦便在春和殿宴请了诸将。 几杯酒下肚,诸将也热闹了起来,恰逢这时朱瞻壑与朱瞻圻回宫,隔着老远便一路小跑而来。 “参见皇孙……” “不用拘泥礼数!” 酒意上头,朱高煦代俩小子开口,同时也对站在殿内的俩小子招手,示意他们走过来。 俩小子走来朱高煦身边坐下,他左右手各自搂着他们,对群臣介绍道: “这是我的长子瞻壑,这是二子瞻圻,后宫还有几个,年纪太小也就不介绍了。” “日后他们中学毕业,我就把他们下放到军中,交给你们历练。” “殿下不可啊……” 见朱高煦这么说,众人酒醒三分,纷纷作揖请朱高煦收回这话。 “诶!”朱高煦摆摆手:“朱家的子孙,要么死战场上,要么就死在案头。” “没有理由你们都将儿孙送上战场,而天家只懂得坐享其成。” “对!”朱瞻壑双眼放光,连忙附和,朱高煦也满意点头,拍了拍他的肩头。 鼓励了朱瞻壑后,朱高煦转头看向朱瞻圻:“圻儿,你是要富贵,还是别的什么?” “父亲要儿臣做什么,儿臣就做什么。” 朱瞻圻一向嘴甜,朱高煦听后也高兴道:“好!日后爹给你安排差事。” 朱高煦回头看向诸将,对奏乐的乐师们示意:“靡靡之音不适合我大明的将士,奏《象王行》《破阵乐》!” 随着朱高煦一声令下,乐风一改,立马变得磅礴激昂了起来。 “殿下,我兄弟愿意舞剑助兴!” 瞿郁瞿陶两兄弟起身作揖,朱高煦一听也豪爽一笑:“好!” “去,为两位新晋的勋臣奉剑!” 他低头对二子吩咐,朱瞻壑早就知道瞿郁瞿陶的威名,立马起身,一路快走将长剑取给了瞿郁。 “谢殿下!” 瞿郁双手接剑致谢,一旁的朱瞻圻也效仿自家大哥,并获得了瞿陶的感谢。 二子返回朱高煦左右入座,瞿郁瞿陶也开始跟着《破阵乐》舞剑,为众人助兴。 酒意蒙了朱高煦的眼睛,不由让他想起了自己当年奇袭西阳哈,血战鸡西关的那些画面。 大明在繁荣昌盛,可偶尔的时候,朱高煦也会怀念以前的时候。 有时候他也羡慕朱棣,起码朱棣能在北征的时候,体验体验曾经身位燕王的感受。 倒是自己,仔细想想,自己也十三年没回渤海,没回吉林城了。 想起记忆中的吉林城,朱高煦眼睛也不由朦胧起来。 “爹,您哭了……” 朱瞻圻突然开口,众人也被他这话惊醒,不管是音乐还是瞿郁瞿陶,他们纷纷停下了自己手上的动作。 见他们如此,朱高煦也起身端起酒杯: “大明昌盛,离不开你们的南征北战。” “这场景,让我想到了当年在渤海与胡兵交战的艰难。” “我们能活着站在这里,但更多的弟兄却葬身在了沙场之上。” “朝廷再过几年便要迁都北京,故此我决意将天寿山西侧的虎峪圈起来,要在虎峪山巅修建高塔。” “日后,每战一场,便修高塔一座,上刻阵亡将士籍贯、战功。” “军校学子凡毕业,皆要前往虎峪祭拜为我大明而阵没的将士。” “至于你们……”朱高煦伸出手对他们敬酒: “我要效仿古人,择地为你们修建燕台,铸金身,绘画像。” “你们的家乡也要在你们死后修建庙宇,让你们享受万世香火!” 朱高煦激昂慷慨的一席话,让诸将赤红了眼,纷纷躬身作揖: “臣等,誓死报殿下恩!” (本章完) 第423章 人君姿态 “这些树皮,你们试过哪种是朝廷需要的吗?” “回殿下,还没有尝试过。” 正月二十四日,在朱棣北上、郑和南下的背景下,朱高煦也总算得到了他所需的大部分美洲作物种子。 摆在春和殿内的箱子大大小小有十余箱,其中摆放着玉米、马铃薯、南瓜、花生、向日葵、辣椒、番茄、菜豆、利马豆、菠萝、番荔枝、石榴、油梨、腰果、西洋参、木瓜等各种蔬菜水果的种子和果实。 其中不少果实还有泥土沾染,显然是因为种子储存时间不够,只能在船上的大缸进行埋土种植来保持生长,从而才坚持到了大明。 “种子和果实都没问题,最主要的还是查出哪种树皮管用。” 朱高煦放下一块树皮,他并不认识金鸡纳树,所以只能靠人为实验才能分辨出来。 站在他身旁的先遣队百户官曹义仅有二十岁,这次是他第一次下西洋,但他却成功的带回了绝大部分作物。 “王千户与当地土人沟通,当地土人将他们认为有用的树皮都剥给了我们,返航船舱内有三百箱各类树皮,但具体哪种管用便不清楚了。” 曹义解释着,朱高煦也颔首收回目光,侧目看向了身侧持着笏板的数十名大臣。 六部尚书、六部侍郎,还有都察院、六军都督府等各级官员,足有三十余人。 此刻的他们站在自己身后,好奇的打量着箱子内的作物。 朱高煦走到第一箱面前,从中将刚刚从土中取出的一串果实为众人展示,同时介绍道: “这是土豆,在东洲之地亩产二百斤左右,并不算多,但它不与五谷争地,对土地的要求不高,但最好是沙壤土比较好。” 朱高煦对群臣展示,而他手中的土豆并不似后世人所认知的模样。 后世的土豆只要清理了泥土,那基本都比较饱满,而朱高煦手中的土豆却长得十分磕碜,不仅茎块小,形状还十分不规整。 正因为如此,土豆在欧洲的传播并不顺畅。 由于土豆一切开就会氧化变黑,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土豆都只是作为观赏植物或者动物饲料来小范围种植,甚至有人觉得它变黑后会携带毒素。 如果不是当时的监狱食物不足,一些犯人被迫食了土豆,那土豆兴许会一直作为观赏品存续下去。 至于土豆的传播,也离不开十七世纪小冰河期全球粮食减产的背景。 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小冰河期的背景下,全球不少地区都发生了严重的饥荒,而土豆正是在这样的契机下,真正进入百姓的餐桌,成为了一般平民的主食。 朱高煦向众人展示了一圈,同时对站在人群之中的一名工部官员开口道:“农业司的侍郎上前来。” “臣农业司王本道,参见殿下。”农业司王本道连忙上前作揖,朱高煦则是对他介绍起了土豆的一些事情。 “你是太学农业毕业的,我说的东西你应该了解。” “土豆所属的块茎类食物具有特殊繁育方式,那就是无性繁殖。” “没有吃完的土豆随手一扔,过上一段时间就能发芽生根,结出了新的土豆。” “因此论种植的方法,较为简单的就是在播种前,将土豆放置在通风良好且阳光直射不到的地方催芽,待土豆芽长到指甲盖长时,进行晒种处理。” “晒种结束后,将土豆切成三至四块,每块上必须有芽眼,然后放入土中种植。” “种植过程是在准备好的土壤中挖小坑,将土豆块有芽的部分朝上栽种,注意保持适当的间距,并在土豆周围放置农家肥。” “播种后,覆盖一层土壤,并保持土壤微湿,定期浇水,保持土壤湿润但不过湿,避免积水。” “在土豆苗长到一定高度后,可以使用竹条等固定植株,防止倒伏。” “如此种植大约三个月,土豆即可成熟收获,届时可以通过扒开土层检查土豆的大小和成熟度。” “不过这土豆也容易患上真菌类的疾病,这种真菌在温暖潮湿的环境当中发育,依靠风力携带孢子繁殖。” “因此,一旦这种真菌开始传播,那极其容易导致大范围饥荒的发生,农业司需要多加注意。” 说到欧洲的土豆,一定绕不开的是历史上的爱尔兰大饥荒,因此朱高煦自然不会忘记交代。 农业司王本道不断拿毛笔在自己的笏板上记录,群臣则是对土豆这种亩产不过二百斤,长相还不好看的作物不是很上心。 朱高煦并不在意他们的看法,而是继续拿起下一类作物进行介绍。 “这个是玉米,产量在一百二三十斤左右,和土豆一样不占五谷地。” 他介绍的玉米不同后世的硕大饱满,而是只有少年人拳头大小,上面的玉米粒也不过百来粒罢了,不足后世的十分之一。 “玉米和土豆需要注意的事情不同,稍许我亲自写了交给你去实验。” “这玉米可以烧着吃,也可以剥下来翻炒、煮熟,剥下玉米粒后可以晒干作为柴火来烧,很是易燃。” 土豆与玉米的产量并不高,群臣看着朱高煦的介绍,都有些兴致缺缺的感觉。 朱高煦也注意到了,因此他拿起了最后其貌不扬的番薯。 他亲自用手清理了上面的泥土后,这才开口道:“这是番薯,虽然其貌不扬,但经过脱毒处理,它的产量可以达到八百到一千斤……” “八百到一千?!”听到朱高煦的话,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不等他们激动,朱高煦就打击道:“虽然产量高,但它含水比较多,实际用来填饱肚子的话,也就和二百四五十斤稻米差不多。” “当然,比起水稻,它有自己的优势。” “它和土豆、玉米一样,不与五谷争地,凡瘠卤沙田冈皆可以生长,能让百姓将一些无法种植五谷的土地开辟出来种植这些作物。” “当然,在这之前还是得让农业司和太学实验几年,并从中挑选粮种才行。” 朱高煦说完,又将南瓜、花生、向日葵、辣椒、番茄、菠萝、石榴、油梨等作物相继介绍,但这些作物他就不是很懂了,因此只能交给农业司和太学进行研究。 为了方便他们研究,朱高煦做主将前番江东六府那些反对新政,煽动暴乱的富户田地给划分出来,在南京城外划出三千亩地作为试验田,交给农业司和太学之中的农业学院。 交代完了一切,朱高煦这才开始扫视起了群臣们。 此刻的他们眼中没了一开始的心不在焉,而是好奇中带着些惊叹。 他们眼睁睁看着装满作物的箱子被抬走,随后朱高煦才坐回了主位上,群臣纷纷来到椅子面前,见到朱高煦按下手心示意入座,他们才纷纷入座。 待他们入座,朱高煦便也开口说道:“朝廷这些年一直在寅吃卯粮,不过郑和下西洋所带回的金银,以及日本和西南、南洋的金银铜矿开采都能补贴不少。” “前几日,我已经和黔国公、曹国公他们商量过了,朝廷必须要对广西进行改土归流,将那些不服朝廷管理的土司解决。” “如此一来,广西便能像贵州一样为朝廷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从长远来看,利大于弊。” 朱高煦目光扫视群臣,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不得不说,把解缙、杨士奇赶走后,这庙堂着实清静了许多。 见状,朱高煦也详细说道:“此次广西要先推行新政,随后再平定不臣。” “户部清点,调二百万贯新钱押运广西,兵部和广西布政使司配合,先征募二十万民夫。” “另外日本之事,其国主足利义嗣前些日子与平江侯经过商量,决意在若狭的敦贺驻兵五千,以便随时驰援。” “此外,陆奥将拨出一块土地给朝廷作为官场,方便日后舰队继续下东洋的补给。” “我思虑再三,准备在敦贺驻鲸海卫,陆奥驻东洋卫,一南一北合计万余兵马,以此庇护日本。” 朱高煦口中是庇护日本,但实际上就是帮足利义嗣维持统治,毕竟天皇断绝的事情,即便是喜爱赚钱的关西诸国守护都无法无视,更无法忍受足利义嗣削去天皇头衔,自称天王的事情。 万余兵马,一支在京畿,一支在关东,足够挡住关西和关东的各国守护。 加上东海府驻扎着陈昶,一旦日本有事,江南和东北都能渡海前往日本,日本的缰绳,已经牢牢把握在了大明朝手中。 “驻兵两卫于日本,此乃殿下高见也!” “此外,广西也是我天朝通往交趾之要道,如今交趾每年田赋日渐走高,维持交趾太平也是朝廷所需。” 郭资作揖唱礼,毕竟日本每年都能产出价值二百万贯的白银和铜钱,相比较之下,两卫兵马维持的费用不算什么。 至于广西和交趾的关系更不用多说,在没有蒸汽机船的时代,唯有广西安定,交趾才能安定。 去年交趾上缴四百八十余万石田赋粮,除了三成留下自用外,其余七成都押运前往了云南和广西。 “广西与云南的官道,工部得派人去看看,若是需要拓宽,便计算好所需钱粮,我观阅后再定夺。” “另外,从昆明通往景丁的驿道修建如何,从昆明通往蛮莫的驿道又如何?” 朱高煦询问起了他器重的工部尚书黄福,黄福闻言也作揖不卑不亢道: “从昆明修往蛮莫的驿道全长一千四百里,自洪武三十年开修,曾经的五尺道,如今已经开辟二丈宽。” “分段式修建的情况下,林林总总还有大约四百里路没有修通,每年耗费火药数百万斤。” “至于昆明至景丁的驿道,由于只有南诏、大理时期有过修建,年久荒废之下,耗时较长。” “虽只有一千里,但自永乐四年开修以来,如今不过修葺、拓宽七百余里,尚需四年才能竣工。” 工部是吃钱大项,每年的运河疏通,黄河备堤,驿道维护和开修,所需要的钱粮都在数百万贯之多。 黄福与夏原吉一样清廉,并且还能整顿自己所在衙门的吏治,这让朱高煦十分放心。 有他们二人在,起码这些钱粮在出京的环节不会出现问题。 “北京城的营造,黄河的束水冲沙,可有了成效?” 朱高煦继续询问,虽然顶着监国的名头,但却有一股人君的姿态。 “北京城的营造已经渐入尾声,蒯祥上奏启奏,陛下已经于五日前入住北京宫城,十分满意。” “大致七月,北京便能竣工……” 黄福话音落下,殿内安静无声,许多人脑中都开始盘算北京营造结束后的事情。 朱棣和朱高煦早已放出话来要在北京建成后迁都,这对于江南来说十分不利。 正因如此,许多官员纷纷上疏,认为迁都不宜操之过急。 朱棣懒得理会这群人,因此在离京前交代了纪纲和陈瑛,将这些阻止迁都之人好好调查一番。 虽然他说的是调查,可这些日子来,纪纲和陈瑛所做的事情明显不是调查,而是实打实的弹劾收押。 对于他们的举动,朱高煦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也懒得搭理这群阻止迁都的文官。 迁都北京是必然的,当下河北之地人口稀少,即便这些年朱高煦大力从山西、山东迁徙人口进入北直隶,但北直隶人口也不过三百余万。 因为人口稀少,现在的河北河网纵横,水源丰富。 如果按照后世的数据和这个时代的河北人口做比较,那这个时代的河北人均水资源无疑是后世的三十倍还多。 河北的潜力,在历史上的明朝并没能得到开发,或者说即便得到了开发,却由于勋贵和太监占田,变相加大了北直隶收税难度。 迁都北京之后,朱高煦便要好好开始对北直隶进行开发,同时也能更好的控制东北地区。 如今番薯、玉米、土豆都已经发现,只要日后能培育出粮种,那东北就会提前成为北方粮仓。 即便科技水平达不到,东北产出的粮食也足够填补北直隶,北直隶也就避免了和江南抢粮食。 没有了粮食的顾虑,北直隶的发展会比历史上更好。 当然,朱高煦执意迁都,主要原因还是在刚才那十余箱的箱子中摆放着一箱天然橡胶和橡胶树种子。 除了那一箱橡胶,还有其余九箱已经送往了太学。 相比较杜仲胶,更适合蒸汽机的橡胶已经到手,那么迟迟无法推进的蒸汽机课题,也能开始迅猛的发展起来。 蒸汽机一旦成功,那北方的矿产资源就能源源不断地被开发,同时北方辽阔而平坦的地形也会被日后的铁路串联起来。 一旦北方有了铁路,哪怕只修建一条从吉林通往海喇儿的铁路,大明的局势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代表明军可以随时组织十几万大军从呼伦贝尔大草原对漠北蒙古高原进行打击,而蒙古人的生存空间将会从漠北渐渐被逼向漠西一隅,甚至向中亚西迁。 没了蒙古人的威胁,山西、北直隶、山西就可以安心发展了,大明的军事投入能降低许多。 “黄河两岸河流,修建有七千余处束水闸,在雨季束水冲沙时,能冲走大量的泥沙进入大海。” 朱高煦还在想着未来蒸汽机和火车的事情,黄福却简单说明了黄河的事情。 朱高煦听后颔首,也并不准备让黄河改道。 北宋三易回河的惨痛经历还历历在目,对于黄河,朱高煦还是觉得能不动就不动。 况且,黄河每年能带来大量泥沙,不断地为南直隶创造土地。 以这個时代的气候来说,南直隶的土地增加是一件好事,朝廷只需要做好黄河的维护,避免决堤就足够。 “好了,既然无事,便都退下吧。” 朱高煦摆手示意群臣可以退下,群臣见状纷纷起身作揖唱礼。 待他们离去,朱高煦这才将目光放到了亦失哈身上,对他特意交代道:“橡胶和东洲作物已经带来,橡胶树种你让人种植在吕宋、琉球,作物我会让胡纶去紧盯。” “除此之外,太学的蒸汽机一旦有了进度,你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奴婢领教。”亦失哈作揖应下,沉吟片刻后见朱高煦没什么别的话了,他这才开口道: “殿下,北京营造即将结束的事情恐怕会迅速传开,我们要不要做些准备?” “不必,你紧盯太学的蒸汽机就行,只要蒸汽机能步入正轨,最先收益的必然是北直隶和江东地区,但最大收益的绝对是北方。” 朱高煦很有自信,毕竟铁路技术不可能一蹴而就,一开始肯定只能在地势条件比较优越的地方进行。 江东六府满足这个条件,嘉杭湖也满足,但放眼整个江南就不行。 这是地理的先天条件,谁也改变不了。 指望这群抗拒新政的士大夫去督促铁路技术,就好比让孔夫子研究高数一样让人觉得离谱。 他们越抗拒新政,就会越落后于时代。 至少就当下来看,整个江南除了少部分学子外,大部分都十分抗拒新政。 等他们对新政接受并改观的时候,他们已经落后北方十余年了。 当然,这样的落后并不会让北方超越江南,毕竟当下的时代主要是海洋时代,江南占据了太多先机,这是北方比不了的。 不过只要蒸汽机和铁路开始在北方铺设,加上东北建设不断加深,北方和南方的差距,绝对不可能像晚明那般畸形。 朱高煦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摸摸八字胡,朱高煦觉得前途还算明朗,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询问起了亦失哈道: “我大哥和三弟,近来在做些什么?” “回殿下,二位殿下依旧与以前一样,不过汉世子那边倒是有些问题。” “汉世子?”朱高煦皱眉,所谓汉世子不就是他的大侄子朱瞻基么。 “瞻基那小子在干嘛?”他询问亦失哈,亦失哈也低声回禀道: “世子渐渐长大后,今年开始便学习了兵法,开始接手汉王府的护卫兵权。” 朱瞻基当下已经十四岁,以这样的年纪接手王府护卫兵权倒也没什么。 上次返回南京后,朱高炽手中护卫便被他主动交出许多,如今的汉王府护卫仅有三千人不到,而云南还有沐春、何福、王瑄坐镇。 有他们在,朱高煦也不担心朱瞻基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倒是朱瞻基如果真的有领兵打仗的能力,像历史上一样成为一个出色的骑将,那对于大明朝廷稳固云南反倒是有一定的积极作用。 “暂时瞧着他,若是有什么违制的举动,再与我详细汇报。” “是……” 朱高煦不担心朱瞻基,只要朱瞻基不是傻子,就不可能会干什么傻事。 他比较好奇的是,自家这个大侄子到底是成为历史上的优秀骑将,还是会成为他那战神一般的儿子。 想到这里,朱高煦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有点意思……” (本章完) 第424章 疯狂作死 “妹子,俺将你留这里了,下次俺再来,就是俺来陪你的时候了……” 昏暗的地下石室中,当朱棣双手扶着徐皇后梓宫说完这句话,他便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深吸一口气后,转身走出了石室。 通过长长的墓道,待他彻底走出的时候,绿意盎然的天寿山也出现在了他们视野中。 神道、明楼配合四周的树木,让整个天寿山看起来比南京的紫金山好上了太多。 虽说紫金山从洪武十四年开始植树,并设置孝陵卫守护紫金山,防止百姓砍伐孝陵树木。 但由于紫金山种植的树木,多以成长较慢的名贵树木,因此即便已经过去三十年,紫金山的树木也不算茂盛,远不如后世。 不过相比较紫金山,天寿山就好很多了。 原本北直隶就人口稀少,即便需要树木作为柴火,但所需的数量也不大,而且天寿山四周人烟稀少,砍伐树木的还不算多。 除此之外,从北京城营造开始,朱高煦便下令让人植树,并在北方教令禁止砍伐天寿山一带树木,因此天寿山的绿化依旧保持着相当高的水平。 安葬在这样的地方,相信徐皇后知道后也会十分高兴的。 “陛下……” 陪伴朱棣多年的王彦站在明楼前开口作揖,朱棣颔首回应,随后带着王彦他们走出了天寿山。 翌日,他们在午时前赶回了北京城,而此时北京城北的安定门外已经聚集了数万大军和十万民夫的庞大队伍。 部分民夫们正在领工钱解散,这样的现象是由于朱高煦制定的征募民夫规矩所致。 除边疆地区,内地的民夫征募距离不得超过一千里,而北征大军军中许多民夫都是在曲阜一带征募的,协助军队抵达北京便是他们这趟行程的终点。 二十文一日的工钱,让许多领到工钱的民夫喜笑颜开。 他们揣着工钱笑呵呵的进入了安定门,准备在北京挥霍一部分,然后再带着大部分回家。 当然,也有许多民夫不愿意就此返回曲阜,自发报名要继续下去,而对于这部分,军中书吏欣然接受。 这次北征大军的北上路线依旧是走大宁,不过抵达全宁卫后,他们就需要面对五百多里的无人区,然后才能抵达白城卫。 到了白城卫后,当地便会补充两万民夫协助军队继续北上,而后在泰宁、鹤城为陆陆续续补充四万民夫,直到大军抵达镇虏卫。 除了漠东的民夫,渤海和辽东征募的辅兵数量也高达十二万。 也就是说,整个关外能凑出十八万民夫,而关内只需要抽调十二万。 为了征募十二万民夫,朱棣这才在北京耽搁了近半个月。 不过就城外那热闹的情况来看,十二万民夫大概已经凑足,这让返回北京的朱棣十分满意。 他骑马抖动缰绳,在上千骑兵的拱卫下进入安定门。 穿过甬道,出现在他眼前的是统一规划建设的院落,以及临街的五层中式高楼。 这些高楼并非传统的木质建筑,而是采用生铁、混凝土修建的仿中式高楼。 这些高楼除了飞檐、盔顶和延伸出来的重檐斗拱采用了木质结构外,主体结构依旧是生铁混凝土。 当然,除了临街可以作为商品的房屋是修建五层并使用生铁混凝土外,其余民居基本都是混凝土与砖头、瓦片建筑而出。 这样的建筑自然不可能有南京那般古色古香,但却是日后必须要走的趋势。 如果采用南京的方式建造北京城,那北部燕山不知道会有多少树林遭遇砍伐,这可不符合朱高煦植树造林,防范风沙的想法。 要知道这个时期的北京,已经多次被风沙入侵,因此朱高煦才会下达天寿山一带禁伐的教令。 当然,禁伐只是治标不治本,因为百姓也不想砍树,但房屋、柴火都需要木头,砍树是不得已而为之。 想要解决这些问题,就得解决这些问题。 房屋可以用混凝土修建,不仅节约了木头,还节约了粮食。 至于柴火,则是可以开采山西和北直隶的煤矿,将煤炭价格打到比木柴价格还低,那木柴便会从生活必需品,变成可平替的产品。 后世的大部分树林,也都是在电力、煤气、煤炭相继进入百姓家中之后,才开始安全生长起来的。 如果没有电力、煤气和煤炭,那许多树林都会消失。 “北京倒是热闹,现在有多少百姓了?” 骑马走在北京城街头那水泥路上,朱棣询问身旁身骑战马的王彦,王彦也回禀道: “奴婢前些日子询问了行部尚书郭骥,他说当下北直隶有三百零七万六千余口人,但大多都是生活在南边,顺天府口数有三十七万三千余,其中北京城内便有二十万余口。” “北京内城足够生活五十万百姓,后续若是人口增长,还可以在南边开修外城,反正现在有了混凝土,修建城墙倒也不耗费什么粮食。” 使用糯米灰浆固然坚固,但毕竟浪费粮食。 相比较之下,水泥的配方在不断完善,强度也在不断增加,耗费也不如糯米灰浆,可存储的时间更长,更容易储存。 因此,水泥大规模生产后,使用它作为建筑材料,比糯米灰浆要更便捷便宜。 “才二十万人就这样热闹了,看样子日后的北京不会比南京差。” 朱棣骄傲点头,唯有迁都北京,才不会让江南获得政治、经济双重中心的优越。 迁都北京,本质上就是分割江南因政治中心而获得的投入,将这份投入转而投入北方。 不仅如此,迁都之后,江南许多官员也将跟随朝廷迁居,这能为北直隶带来数十万的人口。 唯一的粮食问题,也因为东北的开发而被减轻,并且朱棣也听说了东洲作物运抵南京的消息。 “那些东洲作物,老二具体是怎么说的?” 朱棣询问王彦,王彦也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殿下说,太学正在对土豆、玉米、番薯等作物进行培育。” “只要能挑选出良种并培育,然后从渤海开始推广,那东北的数以千万亩耕地就能得到使用,西南的山区更是如此。” “不过这個培育良种的过程兴许需要几年,至于推广更是以十年计数。” 王彦说完,朱棣满意捋了捋自己的大胡子:“南边有老二在,我还是比较放心的。” “你让纪纲和陈瑛继续,凡是有谁敢弹劾迁都的事情,都给我好生整治。” “另外通知三军,半个月后大军出发镇虏卫,不得有误。” “奴婢领命!”王彦作揖应下,随后与朱棣向着宫城前进。 不多时,待他们来到北京宫城,这座北方的紫禁城样貌并不与南京紫禁城相同,主要表现在建筑的色差和规模上。 由于朱高煦的禁令,许多金属染料都被禁用,蒯祥只能使用的植物染料来多次涂刷。 不过植物染料终究不如金属染料来的厚重和凝实,所以北京紫禁城的许多建筑颜色偏淡,没有那么厚重。 这点让朱棣不是很高兴,但一想到自家老二说过那些金属染料吸入过多会致死,朱棣还是放下了更换染料的想法。 当然,北京紫禁城也不全是令人失望的缺点,也有属于自己的优点,这个优点首先就是规模上。 由于采用了混凝土和生铁的建筑方式,北京紫禁城内许多宫殿的主要支撑并不依靠木质的金柱,而是混凝土浇灌的生铁混凝土石柱。 相比较木质的金柱,混凝土柱子的好处就是可以加高,因此北京紫禁城内许多宫殿的高度都比南京紫禁城高出许多。 高度上来了,门窗也开始加大,采光更丰富。 走在那连同台基通高十五丈的奉天殿内,不管走进多少次,朱棣都会感受到骄傲感,尤其是坐在金台上,俯视殿内护卫的时候,这种骄傲感更是让他飘飘欲仙。 “这种一览众山小的滋味还真是不错啊。” 朱棣恋恋不舍的将手从紫檀木的龙椅上撤开,最后才心满意足的前往了后宫的乾清宫休息。 在他满心欢喜入住北京紫禁城的时候,南方的朱高煦则是站在一间明亮的教室内,手里使用着粗糙的显微镜,观察一颗被切薄片的玉米粒。 “按照将士们的描述,这玉米的分杈过多,如果能人为干涉减少分杈,将分杈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那产出的玉米应该会比现在的玉米要稍微大一些。” 站在朱高煦身旁,农业司的侍郎王本道与朱高煦谈论着玉米的问题。 这种简单的人为干涉在大明已经十分普及,不过在东洲却并没有这种技术,所以当地人对于农业也基本停留在刀耕火种的时期。 相比较之下,大明的农业技术便高明许多,毕竟几千年来,华夏已经驯化了许多作物,便是一开始产量不高的水稻都被驯化成了如今亩产二三石的“高产”作物。 这样的驯化,还是没有显微镜和各类研究基础的前提下,而农业司的王本道他们脑中深刻记忆着许多作物的培育干涉手段,自然知道怎么改良育种。 “具体的你们农业司和农学太学士们一起操作,我希望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朱高煦也不指望当下的科学底蕴能弄出什么杂交手段,但培育良种,让玉米口感和产量略微提高,他还是比较期待的。 这个时代的玉米口感他刚才已经尝试过了,不能说很难吃,但也绝对不算好吃,甚至有些微微发苦。 如果口感不能改进,那玉米在大明,兴许真的只能当饲料了,而且由于产量低,兴许连饲料都不一定能当上,百姓会更倾向于产量高的红薯。 毕竟红薯和红薯藤都可以食用,只要掌握好脱毒的手段就行。 “好了,你们好好研究,争取这几年内把良种挑选出来。” 朱高煦将目光从显微镜上的玉米粒的细胞上挪开,心里也有一些骄傲。 能观测细胞的显微镜,在原本历史上,起码得到十七世纪后期的康熙年间,才会被英国人发现,而大明已经提前二百五十余年掌握了这项技术。 除此之外,各项领域的科学研究和基础知识,大明也比这个时代的其它国家领先二到三百年不等。 朱高煦带来的知识已经被掏空,所以现在的他,主要将目光放到了培养基础科学和数学上。 太学毕业的太学士,以及立有功劳的博士们,除了实践以外,也有专门研究理论的。 尽管在外人看上去,这群研究理论的人就是拿着朝廷的钱四处挥霍,但他们也将朱高煦提出的许多课题慢慢完善,一点点的从理论上破解开来。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朱高煦十分高兴。 当然,更让朱高煦高兴的,还是获得橡胶后的蒸汽机实验室。 “行了,我先去蒸汽机那边看看,你们自己好好研究吧。” 朱高煦吩咐一句,便带着亦失哈向着蒸汽机的实验室走去。 花费一字时的时间,他走入了研究蒸汽机的院子内,并看到了化身工匠,率领太学士们亲手安装蒸汽机的博士王甫。 “臣参见殿下!” 见到朱高煦到来,王甫立马带着太学士们作揖行礼。 “行了,我不是来看你行礼的,我想知道得到了橡胶的你,有没有解决蒸汽机的传动问题。” 朱高煦凑上前,近距离观摩了一下这个以黄铜制作的蒸汽机,而王甫闻言也脱下了自己的眼镜,对朱高煦介绍道: “这版蒸汽机比之前的蒸汽机多出了许多功能,性能也更好。” “蒸汽引入气缸后阀门被关闭,然后冷水被撒入汽缸,蒸汽凝结时造成真空,活塞另一面的空气压力推动活塞……” 王甫说了一堆,朱高煦自己都听得有几分糊涂,虽然这些词是他发明的,但现在怎么组装在一起他就有些听不懂了? “伱直接告诉我效率就行,另外它能不能使用?” 朱高煦打断了王甫,王甫闻言也连忙点头:“效率比较之前提高许多,因为橡胶的耐热性比杜仲胶更强。” “如果在矿井中连接一根深入竖井的杆来驱动一个泵,那蒸汽机活塞的运动就会通过这根杆传到泵的活塞,以此来将水抽到井外。” “这次的功率比之前的更大,能节省更多人力,让许多煤矿区开采变得更为容易……” 王甫没说到朱高煦想听的点上,这让朱高煦有些失望:“能否驱动四轮车?” “这个……”王甫有些尴尬,显然他们还没研究到那一步。 “好了,我知道了,这个东西暂时还不用推行到矿区,我需要你们继续研究下去。” “现在的它,与我心中的蒸汽机相差十万八千里,但你们的功劳还是可以肯定的。” 朱高煦回头看向亦失哈,对其交代道:“参与课题的太学士,每人赏钱五十贯,博士王甫二百贯。” “奴婢领命。”亦失哈应下,王甫等人也纷纷高兴的作揖:“臣等谢恩……” “走吧。”朱高煦摇头离开了蒸汽机实验室,随后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他没有前往其它实验室,而是让亦失哈派人去询问进度。 只可惜科学不是一蹴而就的,不管是火药、农业、工业还是数学、化学等等实践和理论的实验室,基本都没能得到什么较大的突破。 听完了所有内容,朱高煦靠在车上闭目养神,示意亦失哈送自己回宫。 回宫路上,亦失哈瞧着自家殿下失望的模样,为了让他稍微高兴些,他便开口道: “殿下,陈昶将东海府的三座城池都重新修葺了一遍,另外还将猛哥帖木儿和他的亲眷送抵了南京,您看看……” 亦失哈小心翼翼的询问,朱高煦却不在意道:“论罪处死就行。” 此时的朱高煦,根本不担心任何外族入侵,有小学、中学和太学的基础底子在,加上大明已经开发的南洋和小西洋航道,担心外族入侵,还不如担心汉人会不会在日后把脑子打没。 随着新政官员崭露头角,动辄扬武的风气也开始愈演愈烈。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主要还是新政官员的年纪多以二十到四十岁之间为主。 这个年龄段的官员,如果手中本身掌握一定权力,那他们自然会变得心高气傲。 另外新政官员的质量本身也不算高,尤其是靖难之后被朱高煦举荐那数千官员,素质更是堪忧。 过去十一年里,被朱高煦暗箱举荐的那数千官员,如今连一半都没能留下,不是贪腐被查,就是以权谋私被攻劾流放。 这还是朱高煦没针对他们的情况,如果朱高煦也开始自查,那这数千官员起码得报销九成。 “今年新政地区报名科举的人有多少?” 朱高煦闭目养神,同时开口询问亦失哈。 亦失哈与朱高煦共事十余年,自然知道他很在意这些东西,所以每日都会起早一个时辰,将所有东西看个大概,以便回答朱高煦。 “回殿下,大概七十六万人,不过这其中的质量堪忧,许多人都是去年毕业就报名的科举,根本没有研读过经史典籍。” “这些人,估计连今年的童试都无法通过……” 亦失哈所说的经史典籍也是科举的一部分,只不过新政科举之下,经史典籍的比重在逐年降低,反倒是策论的比重逐年增加。 不过就算比策论,江西、南直隶、浙江等地出身的学子也并不差,甚至依旧能稳压新政学子一头。 如果不是朱高煦进行了“南北中”分卷科举,朱高煦都不敢想新政学子会被挤兑成什么模样。 想到这里,朱高煦向车窗外看了一眼,目光中也看到了许多刚放学回家的学子。 他们走在外城的官道两侧,年纪十一二岁,说说笑笑的往家中走去,肩膀上还挎着一个装书的斜挎布包。 随着时间流逝,在马车进入内城的时候,朱高煦也听到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由询问:“今日什么日子,城中可以放鞭炮吗?” “回殿下,今日是童试开榜的日子,一旦考中,便是生员(秀才)了。” “尽管新政之下,以往生员所有的许多待遇都被取消,但想要科举,必须先取得生员的身份才行。” 亦失哈解释着,同时也想到了自己先前的话:“今年新政报考童试的七十六万新政学子,能获得生员身份的,恐怕连一成都没有。” “嗯。”朱高煦颔首,并不认为这样苛待新政学子,毕竟科举选出来的是官员,官员就需要具备足够的能力才行。 科举的能力不足,那就去报考吏员,毕竟当下的吏员也在不断更新质量,优胜劣汰的戏码从不缺乏。 “希望明年能出一批才干不错的新政官员,这样也比较方便朝廷治理广西了。” 感叹一句,朱高煦便瞧见马车停在了东华门门口。 他走下车换乘步舆进入宫城,不多时便返回了春和殿。 只不过在他来到春和殿的时候,吏部尚书夏原吉却等在了殿门许久。 “殿下,臣……” “进去说。” 夏原吉隔着老远便要作揖,朱高煦却打断他,示意他入殿再说。 君臣三人走入殿内,直到朱高煦入座并给夏原吉赐座,他才示意夏原吉开口。 夏原吉如今四十有五,但身体素质依旧很好,不过此刻他的脸上却露出几分愁容。 “殿下,广西右参议解缙尚未抵达布政使司衙门……” “嗯?”听到这话,朱高煦愣了下,随后回忆解缙被敕令赶赴广西上任的时间,这才皱眉道: “我记得朝廷让他九月初十以前出发,现在已经是二月十七,足足五个多月过去,他去干什么了?” “这……他……”夏原吉也不太好说,只能递上一份奏疏。 亦失哈将奏疏接过,不假思索的递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将其打开,其中内容便是都察院新政派的巡察御史们对解缙的弹劾。 过去五个月里,解缙从南京乘船前往重庆,又改走陆路前往贵阳,一路上留下了大量游玩山水的诗词文章,还经常与所经过之地的官员士人交往。 如今的解缙,才堪堪进入广西界内,恐怕不到三月是到不了广西布政使司衙门了。 “下教令,让他在二月二十五以前务必抵达布政司衙门述职!” 朱高煦也是佩服解缙的心宽,同时也默默点赞了他的作死行为。 “殿下,不惩处吗?”夏原吉有些语塞,他还以为朱高煦会严惩解缙。 “我治国向来以宽为主,解缙虽有过错,但我还是愿意原谅他的。” 朱高煦表现得十分慷慨,但这并不是他的本意。 他固然可以现在就惩处解缙,但这份罪责还不足够把解缙弄死。 不过不要紧,就解缙现在的表现,他日后一定会捅出更大的篓子,到时候不用自己开口,老头都会想办法解决这厮的。 想到这里,朱高煦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心里都不免好奇解缙到底会在后续捅出什么更大的窟窿。 当然,他更好奇的还是爱才的朱棣在知道解缙的所作所为后会是什么表现,甚至隐隐有些担心。 “老头,你可别被这厮给气晕了……” (本章完) 第425章 积学有待 “东还未展翮,一麾复南驰。时来过乡郡,访旧同遨嬉。留连接欢宴,不忍暂相违……” “呵,他倒是还挺有闲情雅致的。” 春和殿内,朱高煦看着那首解缙所写的诗,忍不住嘲讽一句。 “解缙确实有才学,不过持才傲物不是我喜欢的人才。” 朱高煦对面前的胡纶开口,胡纶也颔首点头,同时说道: “解缙确实如此,倒是那杨士奇,上任四个月的时间,一丝把柄都没有留下。” 面对泥鳅一般的杨士奇,胡纶感到有些头疼。 “他没问题,不代表他下面的人没问题,去查查他的亲戚子嗣。” 朱高煦可是记得朱祁镇怎么拿捏杨士奇的,杨士奇虽然为人滴水不漏,可对于长子杨稷却十分溺爱,使得他有恃无恐,仗势行恶。 历史上杨稷善于伪装,经常甜言蜜语哄得杨士奇十分开心,不过杨士奇也知道杨稷没有什么才干,因此并没有给自家儿子谋个差事,只是将家中土地交给他,帮他开了几家油坊。 在这个时代,油坊收益丰厚,只要杨稷老老实实的做下去,那也能富贵一生。 然而,由于杨士奇的缘故,杨稷在当地常常受到官员和士绅们的追捧和奉承,在人抬人、人哄人的环境下,杨稷也就慢慢变得骄奢淫逸,仗着父亲的地位,在外面有恃无恐,横行乡里,欺男霸女,犯下了几宗人命案。 在地方御史弹劾杨稷的时候,杨士奇还以为自家儿子依旧和当年一样淳朴,不相信他会犯下如此大罪,所以借回乡扫墓的机会,一探究竟。 杨稷知道父亲回乡后,便也作了精心布置,结果杨士奇回乡后所见到的,依旧是那个衣着朴素,通明事理的自家儿子。 不仅如此,杨士奇在当地看到的,也都是杨稷修路造桥的贤明之举。 父子相见后,杨稷说他遵纪守法,反倒是有人忌恨父亲功名太盛,权势太大,就借故诽谤。 杨士奇从此后就不信其子会有恶行,再也听不到有关他儿子的真实情况了。 等朱祁镇长大后,王振便派人前往泰和县查案,并将杨稷所犯之事检举而出。 同时,朱祁镇也不处死杨稷,也不判刑,只是将他关押,利用杨士奇爱子的心理来抓住他的七寸。 一年后,杨士奇忧心积郁,含愤病终。 见他去世,朱祁镇也懒得留下杨稷,依律处斩。 历史上杨士奇对杨稷只有溺爱,因此只要杨士奇的溺爱不改,杨稷的性格也很难有变化。 正因如此,从杨稷着手来拿捏杨士奇,才是朱高煦想做的事情。 他并不想把杨士奇弄死,因为杨士奇毕竟能干事情,只不过干的事情不是他想干的事情。 不过要是能抓住杨稷的把柄,杨士奇也就只能帮自己做事情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不免想到了只懂得指点,而难有建议的解缙。 杨士奇还有几分作用,可解缙就没什么大用了。 让他多活几年,也不过就是多几篇文章罢了,可大明朝不需要那么多文章,也不需要那么多解缙。 “继续监视这厮,再给他些时间,等他把自己玩没了,到时候即便是江左那群官员,也不会有脸面去为他求情的。” 朱高煦轻笑将奏疏丢在桌上,他就是要江左这群官员看着他们亲手捧起来的大才子在他们面前丢脸,狠狠打压一下这群家伙的气焰。 “是!”胡纶作揖应下,同时也开口作揖道: “殿下,山东那边有了消息,主要是孔府那边。” “说!”听到山东孔府的消息,朱高煦眯了眯眼睛,胡纶也连忙说道: “他们确实老实隐忍了多年,但去年主家子弟中也开始出现侵吞百姓田地,强买强卖的事情。” “消息刚刚禀报上来,臣也刚刚得知,前来禀报。” 胡纶说罢,朱高煦摸摸八字胡:“不要打草惊蛇,一個主家子弟能牵连的人有限,并非我想要的结果。” “继续放纵放纵他们,到时候我要让他们连本带利的吐出来。” “另外……”朱高煦想到了衢州的南孔,不免询问道:“衢州的南孔,与北孔如何?” “南孔……”胡纶闻言当场开始解释,毕竟他要调查北孔,自然也会调查南孔。 不过相比较北孔,南孔着实没有什么可调查的东西。 南孔主要由北宋灭亡时南渡的孔氏子弟所组成,由于扈跸有功,被宋高宗赐居衢州,同时为他们修建家庙。 此后的南宋皇帝,也会偶尔赏赐南孔,日子过的也十分滋润。 不过在孔洙让爵后,南宗开始中衰,恰逢元末兵革,南孔日子也渐渐衰败起来。 至正年间,朱元璋率军攻取衢州等地后,这才命衢州军民修葺孔府家庙。 朱棣即位后,也常有人上疏说南孔封爵未复,祭田仍纳官粮,因此无力自行修葺家庙,因此南孔家庙逐渐落败。 由于那时恰逢徐皇后病重,所以朱棣并未处理这件事,而是一直拖到了现在。 现在经胡纶解释,朱高煦也差不多了解了南孔的遭遇。 然而在他看来,不管是如日中天的北孔,还是已经衰败的南孔都和大明朝没什么关系。 南宋对他们好,起码还是因为他们随赵构南渡。 可南北孔对于朱高煦来说,从未对他们父子二人有过支持,自己又何必要扶持他们? 平白无故扶持一个家族,然后让他们土地兼并,拒纳官粮? 别开玩笑了,燕府诸将和渤海诸将已经投降的建文诸将都曾经或未来能为大明朝做出贡献,因此朱高煦才会不吝赏赐。 对于南北孔,朱高煦可没心思去扶持他们,更别说帮修家庙了。 “北孔盯紧了,等到累罪足够,一并论罪处刑。” 朱高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胡纶也连忙应下。 “你先下去吧,让亦失哈进来。” “是!” 胡纶回礼退下,不多时亦失哈走入殿内朝朱高煦作揖。 不过朱高煦没有安排什么事情,只是让他陪着自己处理起了奏疏。 治大国如烹小鲜,当然只要路线定好了,盯紧脚步快慢就足够,没有必要事无巨细。 当然,对于朱高煦和亦失哈他们这群站在金字塔尖的当权者来说,似乎除了影响政策之外的事情,其它所有事情都是小事。 不过对于普通的平民百姓来说,朝廷的政策便决定了他们未来的前途和道路。 “噼里啪啦!!” 三月初一,伴随着鞭炮声在吕宋高山镇响起,高山镇小学门口,身材清瘦的陆愈无疑成为了此刻全镇的焦点。 辛卯科童试已然在吕宋揭榜,此次参与辛卯科童试的吕宋学子数量仅有四百四十六名,高中生员者不过十二人,而陆愈便是其中一人。 当着众人的面,年纪三旬的吕宋县教谕方政笑呵呵的为陆愈佩戴上了大红花,同时将他高中生员的凭证交给了他。 “宣慰使大人听闻尔等为吕宋扬名,特意下令嘉奖钱三十贯,免家中三年田赋,赐宣纸一刀,上等毛笔十支,苏墨十条。” 方政笑呵呵的说出吕宋宣慰使许柴佬给出陆愈他们这批生员的嘉奖,在四周羡慕的目光中,陆愈毕恭毕敬的作揖: “小子感激教谕与宣慰使恩赏,没齿难忘!” “呵呵,好好好……”方政笑着点头,随后说道:“我与宣慰使听闻你十六岁才就读小学,如今不过三年级,便已经取得了生员的资格,真是后生可畏……” “宣慰使开口,这次的科举你不用着急参加,但永乐十三年的科举,希望你能为吕宋宣慰司挣一份脸面。” “若是能考中举人,宣慰司衙门便会在吕宋城为你置办宅院,还会赏赐其它丰厚的东西。” 方政笑着说出想法,如果只是一个生员,那是万万不可能让他亲自来看陆愈的,他看上的是陆愈学习不过三年就能考中生员的本事。 十八岁考中生员的人并不罕见,但学习三年就能考中生员的人,便是天下学子中万里挑一的存在了。 吕宋宣慰司设置至今,考中举人的人不过三个人,而下陆愈很有可能成为第四个。 “学生一定会努力学习,为吕宋争光!” 陆愈不卑不亢的说完,方政也满意的拍了拍他的双臂,随后一番寒暄,这才离开了高山镇。 在他离开之后,高山镇中稍微有些实力的富户纷纷向陆愈抛出橄榄枝,不过他们的橄榄枝着实有些寒酸。 “陆秀才,我家中有一套不错的硬木家具,你看看……” “陆秀才,我家在镇东开辟了二亩水田,离家太远,不知道……” 高山镇富户的出手与内地相比着实寒酸,毕竟能来吕宋讨生活的,大多都家境不算太好。 这些所谓的富户,也不过是因为提前几年来高山镇安家,借着当时吕宋人口少,战俘多,多拿了一些耕地,雇了些讨日子的匠人,开了一些小作坊罢了。 尽管当下的生员已经没有了洪武年间那些优越的待遇,可谁又知道陆愈会不会在两年后考中举人,甚至更高一层的进士呢? 当下大明开疆拓土的速度并不慢,尤其是朱高煦还追求实控,因此以往数量足够的官员也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但凡考中一个举人,也不愁没有官做。 至于生员,那就更不用多说了。 有了这层身份,即便没有什么特殊待遇,但平日里也能保护家人不受胥吏侵害,部分年轻才高的秀才,更是与县官平起平坐,出入公堂,结交官府,几家富户竞相求婚。 好在高山镇的富户们也有认知,没人提出要与陆愈求婚的话。 不过他们有认知,不代表谁都有。 一些平日里与陆愈都不曾来往的妇女,当下便七嘴八舌的将陆愈团团包围了起来,拼命介绍着自家姑娘如何如何。 不过她们的下场,无不是被小学门口的门丁给挥舞大棒威吓驱赶,陆愈也借机逃回了小学之中,朝着自家小学的院正作揖。 “让钱院正笑话了……” “哪里的话?”年纪三旬的钱院正羡慕的看着陆愈:“我七岁蒙学,直至二十四岁才考中生员,之后蹉跎数年才在官学之中学习五年,得了这吕宋高山镇小学院正的身份。” “你蒙学太晚,若是能提早五年,兴许现在都已经出任一方了。” “钱院正谬赞了……”陆愈汗颜,他还准备在这里读完剩下的两年半呢,可不敢因为考中生员就骄傲。 他的家庭,不允许他骄傲,唯有脚踏实地的一步步走上那高台,他才能扬眉吐气的回头俯瞰台阶。 “好了,准许你告假五日,回去家中与家人说说这喜讯吧。” 钱院正见陆愈如此谦卑,心里不免佩服起来。 要知道他当初二十四岁考中生员,那尾巴几乎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似乎用不了几年就会考中举人,乃至进士,出任一方为官。 现如今看来,自己二十四岁的心性差了十八岁的陆愈一大截。 如果自己也有陆愈的心性,那兴许自己也不会蹉跎那么多年。 钱院正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陆愈也回礼作揖后返回了宿舍。 由于县里来人时还在上课,因此现在他的同窗们大多都在教室里学习,倒也没有人与他寒暄。 他收拾了一下行囊,便走出小学准备步行回家。 在走出小学时,平日里对他态度较好的两位门丁也投来笑脸,却有几分平日里未有的心虚,好似凭空矮了陆愈一头。 门口的那些富户已经不见了,陆愈见状担心被人看到自己走出小学,因此连忙绕道从镇子外围走向东河屯。 只是当他走到镇外驿道时,却已经有七八人牵着驴骡在等待,见到他到来,纷纷献媚的将缰绳递过去。 “我是镇上木料铺的王及,这是我家的驴,赠予陆秀才使用了。” “我是……” 七八人七嘴八舌的送来缰绳,陆愈见状只能接过一头驴的缰绳这才后退朝众人作揖感谢,随后翻身上了驴背,朝着家中的东河屯踏上归途。 四个时辰过去,他本以为消息不会传回的那么快,但当他看到东河屯的时候,东河屯门口已经张灯结彩,十余个大灯笼挂在了东河屯的牌坊下,虽是白天,却点上了蜡烛,驿道上还有在清扫街道的许多村民。 “陆秀才,您回来啊!” “陆秀才,我这嘴巴臭,以前对您说话不经头脑,您别和我一般见识啊。” “陆秀才……陆秀才……” 驿道上扫地的数十名村民纷纷围了上来,不断为当年的嘴臭而道歉。 陆愈虽然心里极为舒坦,可依旧谦卑道:“都是街坊邻居,我不会在意的,劳烦让一让,我得回家与我弟弟妹妹们说事情了。” “好好好!快让一让让一让!别耽误陆秀才回家!” 见陆愈这么说,四周人立马成为了开道的先锋,簇拥着陆愈走入村内。 一时间,整个东河屯的百姓都走到了街道上,夹道欢迎着回家的陆愈。 许许多多见过的、没见过的、相熟的、不相熟的……纷纷上前来混个脸熟。 明明不过二百来步路,却整整耽误了一刻钟才走完。 “大哥!” 在家门口等待许久的陆浑激动喊了一嗓子,其余几个弟弟妹妹纷纷一拥而上。 在家门内外,还有许多自发来为陆家打扫、拔草的村民。 除此之外,家中也是布置的张灯结彩,这一幕让陆愈有些发懵。 “我们是吕宋县刘府的人,恭喜陆秀才高中生员!” “我们是吕宋县王府的人,恭喜陆秀才高中生员!” “我们是……” 十余家人从县里、镇上各自派来了人,他们恭喜陆愈之余,手中也呈上一张张托盘,里面摆放着一贯贯的永乐通宝,放眼看去,十余张托盘上,起码有数百贯钱。 这笔钱别说在吕宋这样的偏远之地,就算放在南京城,也能凭此挤进富户身份,不被人所轻视。 对于这些钱,陆愈不想要是骗人的,他家里情况如何他清楚,如果能收下这些钱,那家中日子无疑会好过许多。 想到这里,他便转头对自家弟弟陆浑开口道:“礼物都留下,记下各府的信息,日后伱我兄弟好还回去。” 陆浑虽然没有上小学,但陆愈每年寒暑假都会给弟弟妹妹们补课,因此他们也识字。 “大哥,这……” 陆浑觉得这群人不怀好意,陆愈却摇头示意他别开口,将礼物都接下。 见状,陆浑只能从陆愈手中接过行李,牵过毛驴,然后让老三陆章将东西先拿进去,同时搬张桌子,将纸笔砚墨也拿出来。 陆浑和陆愈的做法,让前来送礼的各家仆人纷纷露出笑脸,四周村民也都眼红的看着那黄灿灿的永乐通宝,但心里却不敢有什么想法。 时间一点点过去,各家人送完了礼便都走了,陆愈则是招呼弟弟妹妹们联合村民将家中养的十几只鸡杀了,准备弄些便宜的饭菜吃。 不过瞧见他安排,一些家中富裕的人便将家中的猪杀了,搬来了铁锅,搭起了灶台,在陆家门口摆上桌椅,将宴席弄得更隆重了一些。 尽管陆愈说过不饮酒,可热情的村民还是不断上前向他敬酒。 有的人说自己有眼光,一直夸赞和接济他们,有的人则是为以前的嘴臭道歉…… 面对这些村民,陆愈尽量保持着自己的从容,好生安抚。 直到酒意上头,陆愈这才返回了卧房休息,留下陆浑他们招待村民。 待陆愈醒起来,却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 他迷糊的起身走出卧房,坐在正厅的陆浑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同时对外喊道:“三妹把饭菜热热端过来,大哥醒了!” “好!!”听到陆浑的话,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便连忙去厨房忙碌起来。 “三弟他们呢?”陆愈询问陆浑其他几个弟弟妹妹的去向,陆浑交代道: “昨日许多人家杀了牲畜,我不想欠他们人情,便先用大哥你带回的那三十贯钱去还账了。” “另外昨日收的礼物有钱三百贯,纸三十刀,毛笔砚墨各三十,油盐酱醋各三十斤,米三十石。” “大哥,你说这钱……” 陆浑十分老实,觉得这钱拿着不安心,可陆愈却抬手道:“村民们估计不会要钱。” “至于这些钱,我们既然缺钱就先留下,有了这笔钱,我们可以去镇上和衙门买块地,修建一个院子,然后一家搬过去。” “村中的耕地,便交给王村吏,让他为我们分给各家各户,以此还了恩情便可。” “去了镇上之后,你们几个也不用种地了,都去小学给我读书,大妹、二妹、三妹虽然是女流之辈,但也得会写文章才行。” “届时你们去了学校学习,回来教给她们,别让旁人觉得她们不识文章,轻视了她们。” 陆愈已经想到了这笔钱的用处,而陆浑闻言却心里沉甸甸的:“可这笔钱若是日后被人查出来,那不会对大哥你……” “不会!”陆愈摇摇头,特意解释道:“唯有成为官员后接受钱粮才会被视为受贿,这点我特意询问过。” “正因如此,那些县里的富户才会赶在这个节骨眼上送来钱粮。” 陆愈清楚一切,也知道这笔钱对家中的重要性,因此才会选择收下。 日后他若是为官,届时再投桃报李的想办法帮些小忙,或者十倍偿还便可。 “大哥,都是我们拖累了你……” 陆浑低下了头,陆愈却摇摇头:“若是没有你们能在家操持,我也没办法独自一人在镇上就读。” “你们没埋怨我抛下你们独自就读就已经很好了,怎么会有拖累这一说呢?” “可是您若是考不上举人,那这些钱粮花了就很难还回去了。”陆浑担心的事情太多,这与他们孤儿的背景有关。 陆愈闻言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很小,却很沉重:“放心,不会考不上的。” “大哥,吃饭了!” 陆愈话音刚刚落下,一个相貌普通的十二三岁少女便端来了一盘饭菜,陆愈见状也笑着起身接过。 入座后,他还对陆浑笑道:“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你们好好放心,过两日与我去镇上购置田地,修建房屋吧。” “嗯……”陆浑点头,旁边的三妹则是诧异道:“修建房屋?” “嗯,我们要搬家了。”陆愈笑着说出这件事,三妹立马激动道:“那我现在就去叫三哥他们回来!” 说罢,她激动向外小跑而去,陆愈也埋头吃起了午饭。 至于陆浑则是心疼的看着自家大哥,起身为他泡了一杯茶。 或许正如他大哥所说的一样,日子会好起来的…… (本章完) 第426章 其势可谓 “谢谢大人,不过我们家不收礼,劳烦您跑一趟了,要不要进来喝口茶?” 西南山区的河谷之中,当一名少年人在旁边矮壮中年人陪伴下谢绝一位又一位的访客时,站在他们身后的一个矮壮妇女也不舍的开口道: “那么多东西,全收下得有数百贯吧?” “数百贯又怎么样,我们虽然穷,但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 矮壮的中年男人回头对自家婆娘开口,不过二人的语言并非官话,旁人也不一定能听懂。 “应该没人了,关门吃饭吧。” 见许久没有来人,少年人用官话开口说话,并关上了自家院门。 少年人脸上没有什么不舍之色,反而觉得自家父亲督促的对。 “江淮既然能考中生员,以后就肯定能考中举人和进士!” 念出自家儿子的名字,江大日十分骄傲的说着,似乎考上生员的人是他一样。 江淮闻言都不由笑道:“整个西江镇有二十多名生员,我不过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普通人罢了。” “那不可以一样!”江大日拔高声音:“他们的父母都做过大官,而且全靠朝廷特赦他们才能参加科举,但你可不一样。” “整个西江镇四百多户农奴出身的人,就你一個考上了生员。” “等会我走出去溜达一圈,肯定有好多人要找我喝酒,到时候我就把头一扭,不是米酒不喝!” 江大日十分神气的在院里背着手打转,似乎在表演自己在街上备受欢迎的场面。 江淮看着自家父亲耍宝,也没有说他什么,反而十分高兴。 之前自家父亲虽然为自己高兴,但总有些自卑。 现在自己考中了生员,他也变得自信了起来。 “笃笃!” 忽的,院门再次响起,江大日也连忙收起了声音,江淮则是整理了一下衣物,转身打开了院门。 “齐先生?” “恭喜贤侄高中!” 院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齐家小娘子的父亲齐敬宗,此刻的他穿着宽袍大袖,站在院门外的青石巷里对江淮祝贺。 江淮没想到齐敬宗会上门祝贺自己,受惊若宠之下特意侧过身做出请进的手势。 “我就不进去了。” 齐敬宗笑着摇摇头,随后开口道:“今年的乡试,贤侄准备参加吗?” 正常来说,乡试每三年在各省省城举行一次,通常在秋季,因在秋八月举行,故又称秋闱,只有取得秀才资格的人才有资格参加乡试,考中的称为举人。 乡试过后的会试则是在乡试后的第二年春天于京城举行,由礼部主持,只有各省的举人才能参加,考中的称为贡士,会试的第一名称会元。 会试过后的一到两个月便会在京城举行殿试,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只有会试合格的贡士才有资格参加,考中的统称为进士,殿试分三甲录取,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一名称状元,第二名称榜眼,第三名称探花。 这些事情,是每个参加科举的人都了解的,因此齐敬宗才会特意来询问,毕竟现在还有五个多月才举行乡试,如果江淮有自信,那或许可以试试。 “今年我就不参加了,王教习说要举荐我去京城就读中学和太学,我想读完中学再参加科举。” 江淮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过齐敬宗听到后却问道:“你今年已经十六了对吧?” “虚十七了。”虽然年纪小,但江淮举止十分早熟。 “虚十七,读完五年中学出来便二十二了。” 齐敬宗意有所指,并笑道:“参加乡试也不会影响学习,不如在出发前参加一次乡试,万一高中,届时去到京城读中学,你也可以一边读书,一边参加科举。” 齐敬宗的话不无道理,不过江淮很好奇齐敬宗为什么会这么说。 “其实我这么说,主要是想让你拜我为师,日后若是中了进士,能帮助我一家脱罪籍。” 说到这里,齐敬宗有些脸红,而江淮也诧异道:“小娘子不是许给举人黄经了吗?” 江淮的意思是,齐敬宗为何不让黄经帮他们一家脱罪籍。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自从七年前朝廷宣布云南罪籍子弟也可以参加科举,并且高中进士就可以帮人脱罪籍,亦或者充当教习,教出进士便可脱罪籍后,整个云南十余万儒生便开始投入了轰轰隆隆的私塾、教学运动。 正因如此,在官学进入云南前,云南的学风便已经开始抬头,更是有独霸西南地区科举中卷鳌头的态势。 如果不是后来四川全省推行官学,兴许云南会将其它四省甩到身后,望尘莫及。 整个云南,当下只有滇西这一块推行了官学,主要也是因为当地接受了数十万靖难罪臣及亲眷,汉化比例奇高所致。 “说来惭愧……” 面对江淮的询问,齐敬宗也惭愧道:“朝廷规定的中进士脱罪籍只限父母、兄弟、妹嫂与子侄,并不包括父、母、妻三族。” “因此,即便那黄经日后中了进士,也只能帮自家人脱籍,我家这边……” 齐敬宗摇头叹气,江淮闻言脑中也闪过齐家小娘子的面容,不由踌躇:“即便如此,还要婚娶吗?” “这……”齐敬宗哪里不知道江淮喜欢自家女儿的事情。 说实话,如果他只有一个女儿,那她想嫁给谁就算了,可他还有两个儿子。 尽管俩小子年纪不大,可却十分顽皮,就连自家女儿这个家姐都管不住他们,因此他也不指望两个儿子能日后高中进士,为家族脱罪籍。 因此,用女儿联姻黄经,为的不过是日后黄经能照顾一下这两个小舅子罢了。 他也曾考虑过江淮,可江淮毕竟只是有潜力的生员,但黄经却已经是举人了。 如果不是黄经执意要参加会试,那黄经现在最起码可以得一个从七品的官职,足够在地方上庇护三族。 齐敬宗的迟疑,让江淮眼底透过一丝失望,随后躬身作揖:“这件事情,小子还需要询问王教习。” “好吧,那我先告辞回家了。”听到江淮要询问小学的王教习,齐敬宗就知道这件事没戏了。 “齐先生慢走……” 江淮走出作揖送礼,齐敬宗也苦笑着摇头离去。 待他走远,江大日才阴阳怪气道:“原来是把自己女儿当东西和人换,结果没换好。” 江大日不会说官话,但却能听,自然知道齐敬宗嫁女的想法。 他做农奴的时候,可没少看自家土司与其它土司联姻互换利益的戏码。 “你可别被齐家小娘子给迷惑了。” 江大日提醒了一下江淮,江淮颔首,但还是有些失望。 当他听到黄经无法帮助齐家脱罪籍的时候,还以为齐敬宗会结束这门婚约,却不想他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他喜欢的是齐家小娘子,而不是齐家。 齐家小娘子嫁给了黄经,她本人便是黄家的人,自然可以脱罪籍,只是她的父母兄弟不能脱罪籍罢了。 她的父母兄弟,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更何况,齐敬宗并未怎么帮过自己一家,如果不是这次自己考中生员,那他兴许会在嫁出自家女儿之后,与自家形同陌路。 最后,学校的王教习帮了自己这么多忙,自己要拜师,也应该是拜他。 想到这里,江淮转头对父母说道:“刚才衙门派人送来的东西在哪?” “在正厅里,你不会要送给齐敬宗吧?”江大日警惕的看着自家儿子。 “没有,我要去学校送给王教习。”江淮摇摇头,提起了这次举荐他前往京城就读中学的王教习。 “那可以,我再给你添一些!”听到儿子要去给王教习送礼,江大日连忙走入院里,将西江镇衙门前番送来的一套纸笔砚墨交给了江淮。 滇西不比吕宋,吕宋官学推行不过几年,文风底蕴太浅薄,但滇西聚集了数十万懂文识字的靖难罪臣,便是小小的西江镇都能每年稳定走出二十多名生员,因此生员自然也就不是那么值钱了。 吕宋衙门的那种嘉奖,西江镇根本负担不起。 “窸窸窣窣……” 忽的巷外传来了甲胄声,江淮一家三人伸出头巷外看去,身旁的邻居街坊也纷纷打开门,向巷外看去。 一些人嫌不够热闹,便跑到了街上去看。 “怎么来了这么多兵?” 江大日咋舌,江淮闻言则是说道:“两个月前王教习就说过,西边有些土司不安分,几次袭击了修建驿道的民夫,所以我才让伱们今年上半年留在家里。” “现在看来,西边的动静似乎闹的有些大,如今这声势,起码调来了上千兵马。” “上千兵马?”江大日眼睛放光:“那我得去看看。” “我也去!”金华跟着自家丈夫走了出去。 “你们慢点!” 江淮无奈的看着爱凑热闹的父母,随后将院门虚掩着,自己提着纸笔砚墨绕道前往了学校。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这次来的军队似乎并不仅有千余人,因为西江镇的三条主干道上都是从东向西开拔的军队,并且全副武装的行军赶路,似乎随时都会遭受袭击。 感受到气氛的不对劲,江淮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并在一刻钟后走到了学校门口,然而此刻学校的景象却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上千兵卒将这里包围,守卫森严。 “来者何人?” 学校门前街道上巡逻的一名小旗官看到了江淮,当即质问了起来。 “生员江淮,前来学校找王涣教习。” 江淮隔着十余步作揖行礼,他对明军将士还是很敬重的,毕竟如果不是他们灭亡了摩讷寨土司,那他家一家人还都是农奴呢。 “生员?”小旗官诧异的看了一眼年轻的江淮,随后示意道:“你跟我来。” “多谢将军……”江淮的一声将军,叫的小旗官心花怒放,连带着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他带着江淮前往了学校门前,而这里站着两名千户官和十余名百户官在谈笑。 这样的阵仗,让江淮不免怀疑这次经过西江镇的兵马兴许是一个卫。 “老大,这生员来找武德将军。” 一声老大,让所有将领全部回头,而他口中武德将军的称呼,更是让身后的江淮倒吸一口凉气。 武德将军是正五品的散阶,尽管散阶不含权,但正五品三个字的份量,足够让一些实权的知县都不得不小心对待。 “老头说的是真的?” 江淮想起了王涣曾经吹过的牛,不免真的怀疑起了王涣是不是真的跟随过如今的东宫太子打过仗。 “我去问问武德将军认不认识他。” 一名百户官对两名千户官开口,后者也点头侧开身子。 百户官见状小跑进入学校,不多时便跑出来说道:“请这位生员进去吧。” “是!”小旗官闻言,连忙为江淮带路,而这样的举动也让江淮受宠若惊。 他还是第一次和那么多武官待在一起,尽管他现在已经是生员,可以和一些县官谈天说地,也可以见官不拜,但毕竟他还没有行使过这些身份带来的资格。 迷迷糊糊的,他被小旗官带进了学校。 由于是月曜日,今日学校的学子已经放假,而学校也成为了军队临时休息的营地。 那密密麻麻的帐篷,将学校的操场都遮盖,来来往往走着许多脱下甲胄的兵卒在说笑。 那数量,不会低于五千人。 “到了,你进去吧,记得敲门。” 小旗官把江淮带到了一间位于一楼的教室门前,江淮闻言也作揖表示感谢,弄得小旗官有些不好意思。 “我还从没被生员老爷行过礼呢。” 说罢,他自己帮江淮敲门,并在听到“进”字后推开了门。 江淮走入其中,所见到的画面却是数名脱了甲胄的武官,以及坐在他们面前的熟悉面孔。 “江淮你来的正好,快来谢谢王都督,如果不是王都督,我也帮不了你去京城读中学!” 坐在椅子上,一个长相普通,身材中等却右袖空空的三旬男人连忙开口,而他的话则是让江淮心里一惊。 在干崖县范围能被称为都督的人只有三个人…… 一是曾经翻越高黎贡山的瞿能,二是陪同沐家父子镇守云南的何福,三便是庇护滇西十余年的王瑄。 前二者已经获爵,因此称呼都督反倒是在讥讽,唯有后者虽然屡次升赏,但如今官职依旧卡在都督同知,未能更进一步。 江淮目光看去,却见坐在王涣面前的那男人浓眉阔脸,目光坚定,气质十分稳重,年纪似乎比王涣还要更小些,最多三十出头。 “小子江淮,参见王都督!” 在王瑄和王涣面前,江淮没有自称生员,因为那身份不值一提。 “起来吧。”王瑄笑着开口,声音有几分憨厚,与江淮所想的冷冽不同。 “他就是你推荐的那个学子?” 示意江淮站到王涣身旁后,王瑄便询问起了王涣本人。 王涣闻言点头,咧嘴笑道:“我感觉他以后肯定能帮我们说上话。” 王涣这话让江淮咋舌,想要帮王瑄说上话,那起码得达到入朝为官,并且不低于正五品才行。 说实话,江淮虽然对自己有几分自信,但还没自信到自己可以成为正五品京官的地步。 “既然是你举荐的人,那我也就不怀疑了。” 王瑄颔首,侧目看向江淮说道:“参加今年的秋闺吗?” “这……我暂时还没决定好,所以想来询问王教习……” 江淮说话有些磕磕巴巴,但这很正常,没人笑话他。 “怎么突然想着来问我这个?”王涣诧异,他记得江淮不是那么急于求成的人,而且他昨日不是还说想沉淀几年再参加乡试吗? “是这样的……”江淮将刚才齐敬宗来找自己,并且劝自己参加秋闺的事情给说了出来,不过他没有说齐敬宗让自己拜师的事情。 他有感觉,如果自己说出这件事,那齐敬宗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这老泥鳅肯定是想让你拜他为师,日后帮他脱罪籍!” 将一切收入耳中,王涣立马变开始谩骂了起来,这也是齐敬宗知道江淮要询问王涣后,急忙离开的原因。 “他这手臂就是铁岭之战中丢的。” 王瑄沉声对江淮开口,这让江淮呼吸一滞。 他如果知道王涣的手是在靖难之役中丢的,那肯定不会来问这件事,现在他心里不由担心起了齐敬宗,生怕他因为自己的这句话丢了性命。 “算了,都过去事了,他们也没违法犯纪,而且他哥都死了,懒得和他一般见识。” 王涣知道江淮喜欢齐敬宗女儿的事情,因此特意表现得豁达些,担心王瑄去找齐敬宗麻烦。 “你能看开就好。”王瑄倒是十分沉稳,安慰一声后便看向江淮。 “这样吧,你五月十五收拾东西,我让人接你去永昌集合,这次滇西举荐了七十六个学子前往京城的中学学习,不过这其中像你这样的生员只有二十七个。” “那齐敬宗虽然心怀不轨,但他的建议也有道理,参加秋闺耽搁不了几天时间,这次你们经过昆明时可以试一试,失败也不要紧,日后的科举主要还是以理科和策论为主,经史典籍的比重只会逐年下降。” “谢都督指点……”江淮毕恭毕敬的作揖,王瑄见状也回头看向王涣,一点不把江淮当外人。 “这次孟养和木邦的白衣作乱规模比较大,我已经集结了干崖和南甸、永昌的兵马准备深入,估计要去很久。” “今日特意留宿西江,主要是看看你过得怎么样了,现在瞧见你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说罢,王瑄站了起来,王涣也跟着站起。 王瑄瞥了一眼江淮,目光在他身上扫视一圈后,这才笑道:“好了,你们师徒好好聊聊吧,我们明日一早便要离开西江镇了。” “记得让你的兵帮我们清理一下学校的排水渠和杂草。”王涣大大咧咧的开口,王瑄则是笑着点头,随后走出了教室。 待他带着武官们离开,江淮才缓了一口气,侧目看向王涣,声音有几分埋怨:“教习,你瞒我瞒的好苦……” “我瞒你?”王涣表情嫌弃:“我上课的时候不是和你们说过了嘛,我跟太子殿下打过仗。”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啊,而且你没说你和王都督也认识啊!”江淮欲哭无泪,他现在回想起来都还有些后怕。 “我是不是要把我生辰八字都告诉你?”王涣没好气,同时看着江淮说道: “以后少和那些靖难罪臣来往,这群人心眼子多,表面上谦谦君子,暗地里肮脏龌龊。” “当年但凡他们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们也不至于南下。” “另外说实话,刚才我听到那齐敬宗来找你,我这心还有些悬起来,生怕他把女儿嫁给你。” “还好,他眼瞎,没把女儿嫁给你,不然我就得后悔了。” 王涣没有详细说他和王瑄的关系,只是劝江淮不要和齐敬宗他们牵扯过深。 道理江淮也懂,王涣在课堂上说过靖难的事情,但是话里话外都是他们是如何被朝廷逼迫,最后不得已南下的事情。 不过他一个人的力量终究太薄弱,对于靖难佞臣聚集地的滇西来说,他们虽然不敢光明正大的说靖难的事情,但总会暗戳戳的在私底下讨论他们的“无辜”。 江淮并不相信他们无辜,毕竟就他接触的那些人来说,但凡有靖难罪臣背景的人,十个里面起码有八个对他们这些曾经的农奴瞧不上眼。 虽然表面上语气谦和,但暗地里却十分嫌弃,唯有齐家小娘子不嫌弃他,因此江淮才会喜欢齐家小娘子。 不过…… 一想到齐敬宗依旧要把齐家小娘子嫁给黄经,江淮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难受。 他年纪太小,尽管极力掩饰,可依旧被王涣察觉。 王涣拍了拍他的肩头:“别想那齐家小娘子了,我说你就是茅坑里的蛤蟆,没见过世面。” “你等着,等你去了京城,用不了一个月,我估计你连齐家小娘子的相貌都记不清了。” “学生可不会那么……”江淮红着脸回答,可王涣却拍拍他的肩头:“去了京城,记得去十六楼玩玩。” “十六楼?那是干嘛呢?”江淮疑惑,可王涣却露出笑容:“你去了就知道了,不过记得多带点钱,能学好多东西。” “嗯……”虽然不知道十六楼是什么,但王涣的话,江淮还是听的。 只是江淮很疑惑,为什么王涣这样的人会出现在滇西,因此好奇道:“教习,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来西江镇这种小地方。” “自然是因为你们这里气候好,来了这里,我这断臂都好受了许多。” 王涣摸了摸自己的手,随后一巴掌拍在江淮屁股上:“行了,回家去吧,纸笔砚墨可以留下。” “那学生告辞了。” 突然被拍了屁股,江淮吓了一跳,留下东西后便快步走出了教室。 瞧着他离开,王涣这才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却又想到这手刚拍了屁股,连忙撒开。 等江淮走远,王涣才将手放到了自己腰间,揣摩着那面隐藏在袍子里的铁牌,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本章完) 第427章 三征蒙古 “狗崽子!” 四月末,随着夏季到来,漠北西部的戈壁也泛起了微微的绿意。 当然,在这片土地上,更多的感觉是一片苍茫。 戈壁上,叫骂与马蹄声回响,时不时还有车轮碾过戈壁的声音。 “这个阿力台,居然开始做汉人的狗了!” 几名身材魁梧的瓦剌贵族在马背上叫骂,与他们相比,身后的大部分士兵虽然也骑着马,但却身材十分瘦弱。 马哈木、太平、把秃孛……这是漠西草原上实力最为强大的三大部首领。 瓦剌是汉人对他们的称呼,实际上的他们并不觉得众人是一个族群,三个部落都各自为政,只有遭遇威胁时才会团结在一起,正如眼下。 坐在马背上,马哈木与太平、把秃孛并行,身后跟着的是十三岁的马哈木之子脱欢,以及被囚禁三年的自称蒙古大汗,本雅失里。 “还好,鬼力赤已经被灭,汉人应该还不知道这条消息,我们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太平长相普通,并不算威武,不过现在他口中的话却很威武。 从年初得知朱棣筹备北征开始,马哈木与太平、把秃孛便团结在了一起,并趁着春暖花开的日子南下,奇袭杀死了只有万余部众的鬼力赤,收编了他的部众。 如今的他们,正是在率领那万余部众和三万大军北归杭爱山的路上。 “现在已经是四月末,按照朱棣之前收拾阿鲁台的时间,他差不多五月中就能抵达海喇儿。” “现在北边传来消息,阿力台就像一条疯狗一样,充当朱棣的马前卒,不停的搜寻我们的踪迹。” 马哈木对太平、把秃孛说着局势,同时瞥了一眼本雅失里。 太平闻言,不在意的说道:“这次灭了鬼力赤,下次我们就能直捣甘、肃二镇了。” “没错!”把秃孛也补充道:“没有必要和他交手,反正从海喇儿到我们三部的驻牧地,最起码有两千多里,我不相信朱棣能打过来。” 两千余里路,对于熟悉汉人补给手段的三人来说,他们十分清楚朱棣要逾越这么远的距离进行远征代表着什么。 如果朱棣和上次一样出动三万骑兵,那他这次起码需要四十万民夫,十万辅兵。 更何况,海喇儿那地方根本种不好粮食,即便能种,也没办法种植大片粮食。 按照他们收留的鞑靼部蒙古人所讲述,朱棣仅上次出兵打到北山壑,就整整调动了十余万人。 尽管有传闻说大明在女真的地方种植了水稻,可以从女真之地的渤海一带运粮北上,但那里比全宁卫来说,顶多推进了几百里罢了。 这几百里路,能不能支持明军打过忽兰忽失温都成问题。 因此,这次的战事,太平和把秃孛所想的都是尽量回避,将战场摆到日后的陕西行都司去。 “我也是这样的想法,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得先解决阿力台,起码要重创他,不然继续留着他,他会成为朱棣的猎犬,将我们的踪迹全都告诉给朱棣。” 马哈木没有了与明军在忽兰忽失温交战的想法,这是因为局势变了。 马哈木虽然狂妄,但脑子却没有太大问题。 现在的他手里有本雅失里,并且还灭亡了鬼力赤,受降了鞑靼部溃逃的许多小部落,整体实力大涨。 按理来说,他确实可以和明军碰一碰,但问题在于他已经从鞑靼部溃逃的蒙古人口中知道了明军火器的厉害。 因此,现在的他是想打又不敢打,十分担心一战不能功成,便会被身后群狼啃食。 此外,他也十分怀疑那些东蒙古人的话,毕竟在他印象里,火器的威力并没有那么大。 “听说西边的沙哈鲁稳定了部落,我们少了個机会。” 沙哈鲁登基已经过去好几年,不过现在的马哈木他们才得到消息,这让本雅失里心中轻嗤。 就这点情报能力,他们能打赢明军才奇怪。 想到这里,本雅失里都不免担心起了自己,很担心马哈木会因为战事不利而把自己交出去。 当然,活着交出去还好,毕竟他元裔的身份对于明朝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旗帜。 可马哈木并不蠢,如果把自己活着交出去,那天知道朱棣会不会打着元裔的旗帜来对蒙古作战。 因此就算要交出自己,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本雅失里的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而瓦剌大军北上的脚步依旧继续。 在他们北上的同时,东蒙古鞑靼部的哨骑也越过了忽兰忽失温,探查了瓦剌的情况,将消息往回传递。 赶在五月前,他们将消息带往了海喇儿城,而朱棣也率领北征主力抵达了海喇儿。 此时,乌压压的一片人将草原之上的一座混凝土城池包围。 他们站在地上,旁边牵着自己的战马和两匹乘马,身上穿着鸳鸯战袄。 队伍之中,还有一支队伍显得十分显眼,他们穿着粗布麻衣,装扮尽是蒙古打扮。 他们的数量有近万人,身边的马匹虽然多,但大部分都比较消瘦。 除了这数万骑兵,在骑兵之外的还有手持燧发枪的数万步兵,以及手执长枪的数万辅兵。 如果不是队伍之中迎风招展的旌旗,以及他们身上简单的战袄、麻衣,兴许旁人只当是汉人与胡人交战,而不会觉得这是一支军队。 混凝土的城池高二丈,周长三里余,内里建有许多平房。 站在箭楼上,一名将领手持望远镜打量东方,不多时他好似发现了什么,果断放下望远镜,拿起了腰间的号角开始吹响。 “呜…呜…呜……” 悠扬的号角声响起,继而引发城下络绎不绝的号角声。 当数千道号角声响起,它们也渐渐演奏出了一道完整而振聋发聩的号角声,向远处传去。 “嗡隆隆……” 突然,东方丘陵之中响起了马蹄声,上千名身披甲胄的骑兵拱卫着一顶大纛从远方奔走而来。 当队伍渐渐靠近,大纛之上所书写的蒙古、女真、汉家三方文字也映入众人眼帘。 虽然是三方文字,可表露的意思却大同小异……大明永乐皇帝(汗)天子圣驾。 在大纛之下,朱棣率领将领们策马而来,每个人都有着光彩照人的铠甲和神采奕奕的面容。 他们穿过大军留出的道路,骑着高头大马,慢慢降低马速,好似检阅军队。 “万岁!万岁!万万岁!!” 顷刻间,大军山呼万岁,那声音此起彼伏,如惊雷一般震撼人心。 朱棣面露欣喜之色,扫视左右,眼神坚毅,意气风发,宛若帝者降临人间。 他拔出了手中宝剑,剑格上的动物是非洲狮子,剑身中间有剑脊增加了剑的强度,朴素而经典。 “大明威武!” “万岁!万岁!” 当千万人异口同声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时,跟在朱棣左右的两人脸色并不好看。 他们分别是被明军俘虏的前东蒙古太师,大明和宁王阿鲁台。 以及他的弟弟,现东蒙古太师,大明常宁王阿力台。 明军队伍之中那万余蒙古装扮骑兵,便是阿力台所率来的,另外在漠北草原上还分散着为明军搜集情报的一万多鞑靼骑兵。 目送着朱棣和将领们步入海喇儿城,十数万大军就地解散,仅有外围的万余骑兵披甲放哨。 “唏律律……” 勒马翻身,一身甲胄的朱棣走入了海喇儿城内唯一一处使用了关内建筑手法的院子之中。 院子占地五亩,分为前后院,是朱棣在海喇儿的临时行宫。 走进前院的正厅,朱棣张开双手,左右仆从便立马上前为他解刀取甲。 待他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来缓缓坐下:“入座!” 朱棣靠在椅子上,一手扶着扶手,一手摸着自己的大胡子。 他扫视众人,这次北征的队伍与上次没有太大的差别。 尽管日本事多,但徐增寿还是在三月踏上了归途,走辽东北上,追上了北征大军。 文官们太慢,朱棣懒得等他们,让他们从镇虏卫慢慢赶来,起码需要三天时间。 这三天时间里,他也得准备搜集消息,出兵追击瓦剌了。 想到这里,他将目光停留在了左首位的阿鲁台、阿力台两人身上。 两兄弟十分尴尬,但他们却不敢说什么。 过去几年里,阿鲁台已经了解了大明的实力,而这次的北上,他更是见到了大明在漠东的布局。 大宁的漠东三卫人口足有二三十万,轻而易举就能抽调五六万民夫北上。 除此之外,鹤城卫每日也有数百料的船只运送上千石粮食抵达,大明的后勤已经被朱高煦开发到了极致。 阿鲁台在许多国宴上见过朱高煦,不得不说在见到朱高煦后,他开始相信起了曾经兀良哈那群人的话。 朱高煦,他不是人,或者说不是常人认为的人。 想起朱高煦在国宴上的任意一瞥,阿鲁台至今还能感觉到那一瞥的压力。 “常宁王,说说瓦剌的贼子们去哪了!” 朱棣一开口便询问起了当下的东蒙古之主阿力台,而阿力台也不负众望的站出来作揖道: “回陛下,马哈木、太平、把秃孛三人几个月前率兵南下捣灭了鬼力赤,收复了他的部众,裹挟北上前往了曾经哈拉和林北部的漠西之地。” “他们的兵马应该在五到六万人左右,但如果出动远征,只能有三四万。” 阿力台汇报出了大概,闻言的朱棣也满意道:“这次北上,你哥哥和我说你在东蒙古过得不太舒服,所以这次我带来了三万斤棉花和五千匹布,现在一并赏赐你吧!” “谢陛下天恩!” 阿力台没有阿鲁台的野心,也并不觉得给大明当狗有什么丢脸的。 要知道过去几年里,大明通过贸易和赏赐的方式,与鞑靼部互市了三万多套甲胄和兵器,以及数万匹粗布和十几万斤棉花,数十万斤茶叶,数万口铁锅。 正因为有了这些物资,他才能扛住瓦剌这么几年来的袭击,将战线一直保持在忽兰忽失温一带。 “赏赐了你钱粮,我还要赏赐你官职……常宁王听令!” “臣听令!”阿力台不假思索的跪下,这一幕让阿鲁台脸上横肉发颤。 “今日设燕然都指挥使司,敕封你为燕然都指挥使,你的长子福荣任指挥同知,你的次子福寿任指挥同知。” 朱棣极为别扭的说出这番封赏,而这番封赏也并不是出自他的本意,而是来自朱高煦。 “指挥使王戎!”朱棣侧目看向王义身后,王义身后的王戎也站出来作揖:“臣在!” “敕封伱为燕然指挥同知,镇守海喇儿卫,不日派遣书吏陪同常宁王前往部落,将其部众登记造册,对其部落将领授予官职,俸禄岁末并发!” “臣谢恩!”阿力台和王戎纷纷作揖谢恩。 对于朱棣的做法,众人心知肚明,无非就是想用利益来捆绑鞑靼部罢了。 不过这样的做法一旦玩脱了,那只会使鞑靼部变得更为强大,因此这并不像朱棣的性格,也难怪他会有几分别扭。 既然不是朱棣安排的,那自然便是朱高煦安排的了。 一想到是朱高煦安排的,众人纷纷放下了心来。 说到底,朱棣已经五十有二,朱高煦才三十有二,正直壮年。 朱高煦敢放利益给鞑靼部,就不怕鞑靼部反抗。 对此,阿力台和阿鲁台十分高兴,他们可不管朱棣和朱高煦怎么想的,他们只知道按照大明的官职俸禄,他们麾下部众起码能有三千将领能领到俸禄。 这些钱粮,都能作为日后鞑靼部东山再起,摆脱大明的资本。 不过他们似乎忘记了,朱高煦敢给他们钱粮,这说明他有足够的办法收拾他们。 当然,此时的二人已经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给冲昏了头脑,满脑子都是鞑靼部日后每年能从大明稳定获取多少数量的钱粮。 “辽国公,从这里征讨漠西需要多久?” 朱棣示意阿力台和王戎入座,开门见山的询问起了辽国公孟章。 对此,孟章作揖道:“以我军日行七十里的速度,起码一个月才能抵达漠西,加上搜寻,起码一个半月,来回三个月。” 孟章说罢,朱棣又追问道:“以我军的情况,能追击到漠西吗?” 他话音落下,孟章便不假思索的继续道: “当下朝廷还有十万石军粮没有从镇虏卫运来,这十万石军粮起码要牵制两万辅兵和五万民夫。” “故此,大军可以调动的辎重数量是十万辅兵、十三万民夫,另外还有挽马车七万六千四百余辆,海喇儿有军粮十二万石,马料二十万石。” “如果派遣二十三万辅兵、民夫运送粮草前往忽兰忽失温,距离大概两千里,以民夫的脚程需要四十天,来回八十天,耗军粮近九万石,马料七万余石。” “以挽马车和民夫的运力,运抵漠西后撤退,还能留下三万石军粮,十三万石马料给我军。” 二十三万人和七万多辆马车运送三十二万石军粮马料,运抵后还能剩下十六万石军粮马料,这已经十分不错了。 消耗这么少,主要还是因为他们是沿着饮马河向西搜捕,经色楞格河入漠西所致。 不过问题在于,三万石军粮倒是够八万大军吃三个多月,但十三万石马料顶多足够八万大军身后的二十万马匹吃两个月。 再算上撤回的四十天时间,也就是说留给朱棣的时间也不过区区二十天罢了。 届时虽然人还有粮食,但马却没有马料了。 没了马料,光吃草会很快把骠掉光,届时这八万骑兵和马步兵就会成为步兵了。 “时间足够,让后方加紧再运十万石马料北上!” 马料不足就补充,为了一举打垮瓦剌,朱棣只能向后方加派马料。 要知道,北征大军一共起运三十万石军粮,五十万石马料。 三十万石军粮就是三百万石粮食,五十万石马料就是一百五十万石豆料。 历史上朱棣北征最大规模一次,也不过才调了三十万石豆料和九十万石粮食罢了。 这次的规模,可以说是朱棣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三倍还多。 正因如此,朱棣才会意气风发的要重创瓦剌,甚至想着干掉瓦剌,因为这一路上他不仅对后勤满意,对燧发枪搭配刺刀的组合更是不用多说。 当然,他心里的负担也不免有些重,总觉得老二真的准备让自己打完这一仗就退位了。 “唉,退吧退吧,打完这一仗回家,我也五十三岁了,又还能活几年呢……” 朱棣在心底啧啧几声,至于被要求调十万石马料北上的孟章则是嘴里发苦。 为了这一仗,大宁、辽东、渤海的豆料几乎都被抽调一空,现在还要凑足十万石,这让他头疼不已。 正当他苦恼时,院门却传来脚步声,一名指挥使一路快走进入正厅下跪,手里拿着一份加急。 “启奏陛下,监国殿下教令山东布政使司,制军粮五万石,马料二十万石,已于月前起运,七月初一送抵海喇儿城!” “哈哈,好!”听到老二居然连自己缺粮食马料都猜到并提前准备好了,朱棣也高兴的夸赞了一声,同时目光扫视众将。 见明军万事俱备,阿鲁台也连忙起身走到正厅跪下作揖: “启奏陛下,鞑靼部愿意出骑兵两万供陛下驱使!” 阿鲁台的做法让他的大哥阿力台脸色一黑,要知道阿鲁台现在只是明朝手中的傀儡,而他阿力台才是鞑靼部的太师。 现在他不经过自己,就开口调动两万骑兵供大明驱使,自己能好受才奇怪。 “喔?”朱棣露出诧异,目光在阿鲁台和阿力台身上来回打转,最后询问道:“常宁王,你觉得如何?” “回陛下,臣愿意为陛下效劳!” 阿力台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应下,朱棣闻言也笑道:“好!” “这样吧,这支骑兵作为哨骑,归沈国公王义管辖,常宁王副之。” “臣领命!”阿力台气的牙痒痒,却有无可奈何。 “既然无事,那就散了吧!” 朱棣起身走向后院,诸将也纷纷唱礼万岁,而后缓缓退出了院子。 退出院子后,阿力台便眼神不舒服的盯着阿鲁台,阿鲁台倒也没说什么,直到两兄弟走远,阿鲁台才转身道: “明军的奖惩规则我比你清楚,你这两万人只要参战,那么战后缴获一定有你一份。” “万一他们不给呢?”阿力台得了阿鲁台的想法,虽然愣了下,但还是快速质问。 “不管给不给,你都得出兵,不然打完这一仗,下一次估计就是打我们了。” 阿鲁台在南京待了那么几年,别的摸不清楚,但朱棣的心思他却能猜到一分半点。 这倒也不是他多厉害,而是朱棣常常询问他草原的风土人情,各地的地理地貌。 朱棣的询问让阿鲁台警觉,可却又十分无奈。 现在的鞑靼已经由阿力台做主,他虽然是自己的哥哥,但能力差自己太多了。 鞑靼部想要存活,只能保持实力不增长,亦或者等待明军在漠北的实力增长。 “明军为什么能派出那么多民夫军队出现在漠北?” 阿力台隐晦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才开口询问。 他也是早年经历过捕鱼儿海之战的,当时十五万明军北征,但抵达捕鱼儿海的只有不到三万人。 按照当时的比例,那明军这次能派出八万人出现在漠北,岂不是代表他们起码派出了四十万大军,二百余万民夫? 这个数量太过夸张,阿力台始终不敢相信,所以才特意询问阿鲁台。 阿鲁台闻言,脑中也不由闪过朱高煦瞥自己一眼的画面,压着恐惧解释道: “朱棣是个疯子,但他的儿子朱高煦不是人。” “东边的辽东、女直之地已经有数百万汉人栖息,他们可以通过水路节省人力,将大军出发从开平卫,挪到曾经的兀良哈秃山北部一带。” “正因为这样,朱棣才能带着八万军队出现在这里。” “这有可能是朱棣的最后一次北征,但你们不要自大,要足够恭顺。” “我知道你现在不理解,但你得记住我这话。” “具体的,两三年后你就会明白,到时候不用我说,你也会十分恭顺的。” “我得离开了,这里到处都是朱高煦的人,我们的谈话很有可能被他们听到,先走了。” 话音落下,阿鲁台便急匆匆离开了这处角落。 阿力台虽然埋怨阿鲁台,可见阿鲁台居然如此害怕那朱高煦,心里也不免犯起了嘀咕。 不多时,他也低着头离开了这处角落,只是心里不断在想朱高煦有什么值得恐怖的…… (本章完) 第428章 逐胡三千里 “唳……” 戈壁草原上,千里之外,荒无人烟,风沙若隐若现。 整片戈壁被一条河流隔断,河流两侧长满青草,远离河流的地方则是荒芜戈壁。 在空中苍鹰的注视下,骏马快步驰骋,掀起一片黄色的尘土。 数十位身披甲胄的骑兵,背负火枪,向荒原深处疾驰而去。 在他们离去不久后,号炮声在空中作响,从他们来时方向,一支庞大的队伍缓缓移动而来。 他们沿着河流向西进发,规模之大,绵长十数里。 整支队伍两翼有整齐有序的骑兵护卫,队伍之中则是身穿鸳鸯战袄的明军士卒,以及辅兵、民夫。 他们十人为一队,每队有马车一辆。 马车由双马拉拽,马车放置着马鞍、粮食、甲胄、淡水、煤炭等物资。 除了马车,明军身边还有卸了马鞍的军马、乘马。 他们牵着马向西行军,除了军令,其它时候只能步行。 从正午到黄昏,随着太阳渐渐落下,大军在距河数百步外,利用马车开始搭建简易营盘。 军中大帐内,朱棣站在长宽六尺的沙盘前观察,同时对帐内的朱能、孟章、王义、徐增寿四人开口道: “我们已经到忽兰忽失温,算算日子,今天应该是五月十六,看样子马哈木这条老狗是真的不敢和我们硬碰硬了。” 朱棣捋着大胡子,语气虽然沉稳,但谁都能感受到他的焦急。 这次的北征耗费巨大,完全可以比得上当年蓝玉北征捕鱼儿海,因此这一战如果没些成绩,那是很容易让人诟病的。 “前番攻打鞑靼,许多鞑靼小部落都西迁投靠了瓦剌,马哈木他们也应该知道了朝廷火器的厉害,所以才避而不战。” “算算距离,我们现在距离以前的哈拉和林一带差不多还有七八百里路,民夫将粮食运抵哈拉和林后,就能在辅兵和马步兵的护送下撤退了。” “届时我们手上算上阿力台的两万骑兵,合计有六万骑兵,想要收拾瓦剌诸部轻而易举。” 孟章阐述着自己的看法,而此前便受朱高煦遣派出巡忽兰忽失温的王义也开口道: “以我军的战力,完全可以轻而易举的击破瓦剌,不过期间还是得防备着阿力台,避免他临阵反戈。” “没错!”朱能也附和道:“两军对垒,或者他们勾结夹击我们都不畏惧,唯一需要特别注意的就是粮草。” 三人都抓住了重点,而这样的重点若是被历史上北征的朱棣看到,估计会羡慕的发疯。 不过这一世嘛,朱棣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而是大手一挥:“让肇州左右二卫看守粮草,没有我的敕令,谁都不能轻易靠近。” “另外大军明日卯时继续出发,抵达哈拉和林后向杭爱山南北搜寻瓦剌踪迹。” “是!”三人作揖应下,很快明军便开始按照朱棣的指挥行动了起来。 行军至忽兰忽失温,此时距离海喇儿城已经有一千三百余里,二十三万的辅兵、民夫队伍也只剩下了十二万。 算上八万明军和两万蒙古骑兵,整支队伍依旧有二十二万之多。 这样的踪迹自然是难以掩盖的,故此当朱棣开始向忽兰忽失温以西运动时,瓦剌的哨骑也开始运动了起来。 五月二十二日,盘踞在哈拉和林北部地区的瓦剌得知了忽兰忽失温的消息。 这则消息的出现,无疑让马哈木他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面积百余平的蒙古包内,马哈木坐在上首位,左右是本雅失里和脱欢。 在下方左右首位则是太平和把秃孛罗,以及他们身后的数十名万户。 “朱棣往这边杀来了,我们的哨骑没办法接近他们的队伍中心,但按照他们走过地方的踪迹来看,他们的数量应该不低于十五万。” “十五万?” 当马哈木将事情交代,所有人内心纷纷一沉。 对此,马哈木也抬手按下了骚动:“虽然有十五万人马,但其中绝大多数应该是民夫和辅兵,我估计他们的主力应该不会超过五万。” “别忘记还有阿力台那个狗崽子。”太平提起了阿力台,这让马哈木面部抽搐。 “算上阿力台,朱棣最少有七万军队,而且按照他上次打阿鲁台基本出动的都是骑兵来看,这次恐怕是五万骑兵,算上阿力台就是七万骑兵。” “我看,我们要不还是南下避一避吧。” 把秃孛罗也有些心虚,毕竟蒙古人从几十年前开始,就没有在兵力同等的情况下击败过明军,更别提现在瓦剌只能拉出六万军队,怎么可能是朱棣七万大军的对手。 “晚了!”听到这话,马哈木有些头疼,而他的话却让众人疑惑:“什么晚了?” “我刚刚收到消息,鬼力赤死后不久,明军就出瓜州出兵哈密,估计现在已经快拿下哈密了……” “轰轰轰!!!” 事实证明马哈木所言非虚,因为在他们还在想着是战是和的时候,哈密城已经遭受到了明军的炮击。 “给老子继续轰!” 哈密城外,马背上的郭镛一手执鞭,一手握缰,脸色激动的指挥手下骑炮兵。 在他的身侧,二十门野战炮排成一排,阵地上满是硝烟。 在他的面前,则是一座横亘在天山脚下的砂石城。 哈密,作为西域的大门户,其地势可以用四山夹三盆形容,整个城池中间高南北低,地势差异大,主要水源基本来自天山的雪水。 不过由于南边的大沙漠,这里的雪水一旦暴露,那蒸发量便十分恐怖,所以坎儿井才会被大量运用。 由于独特的地理和气候环境,即便是全球湿润期,这里的人口也不过才两三万,而到了整体偏低温的元明时期,这里的人口更是少的可怜。 正因如此,此次出征的明军以郭镛为主帅,平安为副帅,统帅骑兵三千人,民夫三万人,火炮二十门。 他们从瓜沙穿越六百余里戈壁滩,其中艰辛外人不从得知。 本以为抵达哈密后,哈密的肃王安克帖木儿会直接开城投降,却不想他居然拒绝开城。 这样的做法,直接惹恼了郭镛和平安两人,下令炮击哈密城。 “轰轰轰!!” 炮声再度作响,二十枚五斤铁炮弹砸在哈密城的城墙上,将砂土砸的飞溅,震动感让盘踞在这里的蒙古人脸色发白。 哈密城周长不过二里余,城墙也不过一丈五尺,面宽一丈二尺,没有堑壕、护城河,城内人口也不过才三千余人。 面对城外三千明军和两万民夫的虎视眈眈,城头的安克帖木儿最终承受不住压力,选择了升起白旗投降。 “停!” 马背上,平安用望远镜看到了白旗,立马抬手制止了继续炮击。 “投降了。”平安转头对郭镛解释,同时补充道:“我带五百人先入城,如果有号炮响起,你立马响应我。” “好!”郭镛点头,他并没有打过什么大仗,虽然安克帖木儿比马匪也强不到哪里去,但有平安在,他没有理由自己犯险。 “来五百人跟我出阵入城!” 抖动马缰,平安策马向哈密冲去,那勇猛的模样让众人纷纷跟随冲锋。 安克帖木儿已经让人打开了城门,而平安率兵进入城池后,所见到的便是砂土屋和紧张的蒙古人。 他们的数量并不多,即便聚集起来,也不过数千人罢了。 “吹哨。”平安见状,便知道安克帖木儿根本无力反抗,只要他们敢动手,自己手中五百人便可将他们覆灭。 “哔哔—— “入城!” 听到哨声,郭镛开口大军进城,不多时便轻骑先入城中,便见到了安克帖木儿本人。 他与安克帖木儿并不陌生,因此见到安克帖木儿的第一时间,他便翻身下马,取下马鞍上的长盒,从其中取出一份敕令。 “代天子敕令,敕封安克帖木儿为巩昌伯,移居兰州,其部众迁入甘、兰二州,每户发牧场千亩,即日启程。” 宣读完朱高煦的敕令,郭镛立马笑呵呵的上前扶起安克帖木儿:“你说你这是何必呢?” “我惶恐……”安克帖木儿没想到朱高煦给他的待遇居然不错,而他身后的部众闻言也纷纷没了害怕,取而代之的则是激动。 河西之地虽然在关东与江南地区的百姓看来寸草不生,但在不懂得治理的蒙古人看来,河西简直就是天堂。 如今他们被打散,每户还能拥有千亩牧场,这让他们如何不激动。 一时间,脑中拥护安克帖木儿的想法瞬间被抛弃,取而代之的则是献媚。 “好了,明日我率领两千骑兵护送你们前往瓜沙二州,其它的就不用拘泥礼数了。” 瞧见哈密城内的情况,郭镛只想早早离开这里,至于哈密城则是交给平安了。 “你们先退下吧!郭镛摆摆手,随后示意平安与他出城,将城防交给了三名千户官接管。” 二人纵马出城,所见到的基本就是稀薄的草地和远处的戈壁。 郭镛看着这地方,只觉得还不如瓜沙二州,同时也开口对平安道: “按照殿下教令,骑兵先给你留一千,二十门火炮也都留下,另外两万民夫之中的一千多囚犯和一千匹挽马,七十吨水泥都留给你。” “至于粮食,我留三千石给你,剩下的等我返回瓜州,再组织兵马给伱送来。” 郭镛急忙说完自己的安排,平安闻言便知道这家伙是嫌弃哈密,对他不免轻视几分,同时颔首:“就这样吧。” “行,那我现在就带民夫去烧水补给了。”郭镛抖动马缰离开,平安则是看向了这简陋的哈密城。 不多时,一名官员策马而来,并在平安面前驻足。 “如何?”平安看着这个身穿正八品常服的文官询问,文官倒也没有文绉绉: “看了,四周没有河流,只有从天山流下来的一些小溪。” “如果能将小溪聚拢到一起,修建水坝和坎儿井来避免蒸发,那应该能存下不少水来耕种土地。” “至于具体多少,就我刚才探查的来看,估计也就万余亩水浇田罢了。” “当然,现在已经五月末,雪山的雪水都差不多没有了,但即便翻个两三倍,也顶多种植三四万亩水浇田罢了,产量的话我询问了当地的佃奴,基本只有七斗左右,起码要五亩地才能养活一名兵卒。” 这文官说了许多事情,平安听得头疼,最后只问道:“你只需要告诉我,这地方能开垦多少亩耕地,养多少兵马就足够。” “目前估计是三万亩,养人最多六千,军饷需要额外从关内调派。”文官不假思索的回答,平安听后颔首: “这里的情况,你奏疏上奏殿下,我先去检阅城防,看看那七十吨水泥能用到什么地方。” 抖动马缰,平安渐渐消失在了文官视野中。 同时,文官也连夜写下了哈密情况,在翌日清晨由急于返回关内的郭镛带回。 时间一晃半個月过去,郭镛才刚刚返回瓜州,朱棣便已经率领日渐变小的队伍抵达了哈拉和林。 “这里就是哈拉和林吗?” “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草原之上,当一座残败的城池出现在明军面前,马背上的朱棣看着这座曾经的世界中心之城,不免发出唏嘘。 作为十三世纪中叶的世界中心,从多瑙河畔的维也纳,到黄河边的汴梁,从北方寒冷的俄罗斯草原,到炎炎烈日下的阿拉伯半岛沙漠,大半个欧亚大陆都笼罩在这座城市的权力和威势之下。 罗马教皇的传教士、南宋朝廷的使节团、波斯商人的驼马队、高丽王国的进贡者……都在这里汇集。 佛殿、清真寺和基督教堂……各种宗教和文化都在这里融合。 大汗的诏令从这里发出,送达世界各地蒙古大军。 这里集合了成吉思汗、窝阔台、蒙哥,从中欧、东欧、西亚、中亚、东亚、南亚诸国抢掠来的奇珍异宝,金银珠宝,数以万计。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随着蒙古内战后遭到终结,蒙古内战将一座世界中心城池摧毁,尽管事后有过修复,但随着蒙古内乱和明军北伐,这座曾经的世界中心城池,如今破败的还不如大明腹地的一座镇子。 “陛下,这地方太残破了,我们就在外面扎营吧?” 徐增寿对朱棣开口,毕竟哈拉和林的情况确实很糟糕。 坍塌的城墙,被焚毁发黑的房屋,以及破败垮塌的水渠都表示这里不适合扎营。 朱棣闻言也点了点头,心里充满了唏嘘。 “陛下,塘骑已经派发出去,三万骑兵很快就能搜寻到马哈木他们的踪迹!” 阿力台与王义策马而来,向朱棣汇报着情况。 “找到马哈木后,第一时间告诉我,我要亲手会会他。” 朱棣抚了抚自己的大胡子,看一眼四周情况后开始下令大军扎营。 很快,十余万人的队伍开始了构建营盘,同时孟章也在朱棣大帐搭建完毕后为其带路,同时在路上说道: “这一路上一直有马步兵护送民夫和辅兵撤回海喇儿城,现在留下的民夫和辅兵的队伍还有六万人,马步兵还有一万五千多人。” “运抵的军粮比预计要少,只有四万三千余斗,马料倒是和估计的差不多。” “另外,后方的马料已经在送来的路上,一个月后便能被马步兵护送抵达忽兰忽失温。 “算下来,大军的粮草马料能维持两个月左右,算上撤退的时间,我们能在漠西的时间差不多就是二十四天。” 孟章将大部分事情都交代了,朱棣听得十分满意,同时也走进了自己的大帐之中。 坐下后,他便对孟章下令道:“安排所有马步兵和民夫、辅兵明日撤回海喇儿,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 “臣领敕令!”孟章毫不犹豫的作揖应下,转身出帐将军令传达。 军令传达到阿力台军帐的时候,他不免对阿鲁台吐槽道:“我都感觉我是他的部下了。” “还有他封赏的事情,现在下面的人一个个的都十分激动,他们给的太多,我怕日后不好控制部落。” 阿力台的话让阿鲁台皱眉点头:“确实是这样,不过我们现在没有办法。” “明军的燧发枪厉害你也见到了,现在他们能在马背上装弹开枪,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以往仗着骑射,我们还能袭扰他们,现在却连袭扰的一方都改换了阵脚,我们……” 阿鲁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阿力台更是沉默不语。 两兄弟聊着聊着就聊不下去了,似乎他们也意识到了,自从明军能从东北出兵后,东蒙古除非愿意西迁,要不然根本无法逃脱大明的控制。 “散了吧,我估计马哈木他们要不了几天就会原形毕露,到时候我们看情况选择动手,你别折损太多人马,现在可不好恢复。” 阿鲁台交代一声,阿力台闻言点头,两兄弟寒暄一阵后也各自散去。 翌日,伴随着天色渐渐明朗,马步兵开始护送六万辅兵、民夫撤退海喇儿城。 与此同时,军中的东蒙古骑兵和明军骑兵也开始沿着杭爱山南北进行搜寻。 渐渐地,瓦剌的骑兵踪迹开始在北方出现,而且规模并不小。 得知这一消息,朱棣当即点齐兵马,收拢南部的塘骑,组成五万汉蒙女真骑兵向北方扑去。 北上的道路中,北方派出的一万哨骑也开始不断返回大军,并且给大军带来了好消息。 “瓦剌诸部正在向西北举部迁徙,数量不下二十万!” 草原上,塘骑千户跪地作揖,向马背上的朱棣禀告了这一情况。 阿鲁台一听,当即对朱棣道:“陛下,他们应该想要迁徙去当年外剌部的驻牧地,那里有一些残破的土城。” “如果陛下相信我,可以派我的弟弟阿力台先一步突袭外剌部土城,截住他们的去路!” 阿鲁台知道朱棣不会放自己走,因此他建议让自己的弟弟率兵出击。 朱棣听后,自然也知道阿鲁台是想要帮鞑靼部捞好处,但他没有说什么,反而颔首道: “常宁王你率本部骑兵前往外剌部截留马哈木,我率大军走大道追击。” “是!”阿力台闻言抱拳,并在片刻后召集中军的一万六千余骑兵走捷径前往外剌部。 至于剩下那三千多还未回来的塘骑部众,他则是准备暂时不管他们,反正朱棣也不会干出屠戮他们的事情。 “大军进发,我要看看马哈木玩的什么把戏。” 朱棣捋了捋大胡子,他不相信马哈木只知道逃跑,如果他真的只知道逃跑,那他就不会混到如今的高度。 显然,他有着自己的筹谋,并且很有可能准备埋伏自己。 不过不要紧,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无用功。 刚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展示一下燧发枪的威力,检验一下燧发枪刺刀对骑兵的威慑。 想到这里,朱棣眯了眯眼睛,而四万明军骑兵也在他的率领下,向西北方向沿着马哈木等人留下的马粪、牛粪等痕迹追击而去…… (本章完) 第429章 硬顶上 “唏律律……” “吁!” 六月十二,随着大批马蹄声出现在针叶林畔,马背上的朱棣不由眯了眯眼睛。 四周的草原都有成片的针叶林,它们散落在这疆域并不算丰富的大地上,无法连成片,只能增添几分风景。 “这里是哪里?” 朱棣侧头询问,在他身后的阿鲁台策马上前回答:“这里是外剌北部的木伦一带,按照刚才马哈木他们的踪迹,他们应该没有向北继续走外剌城,而是折返向东前往色楞格河去了。” “木伦?”朱棣颔首,片刻后不由询问道:“古往今来,有人打到这里过吗?” “除了成吉思汗,没有人打到过这里。”阿鲁台毕恭毕敬的回答,朱棣听后也不免骄傲道: “这么说,我是第一个打到这里的汉人皇帝?” “回陛下,正是!”阿鲁台已经在长期的相处中知道了朱棣的性格,只能随着他拍起了马屁。 他的话也让朱棣十分受用,朱棣大手一挥:“来人,将这块石头刻碑!” “臣领命!”孟章、王义等人纷纷应下,随后领军中精通石匠手艺的兵卒带上来,将一块矗立在树林外的一块石头上刻上一串文字。 【永乐十一年六月庚寅朔甲辰,大明永乐皇帝逐胡至此】 一行字刻完,朱棣也调转马缰向东边继续行军。 此时他们已经进入了群山之中,但北国宽阔的山谷足以容纳数万大军赶路。 朱棣派人告知阿力台及时南下与大军会师,自己则是继续带领四万余骑兵追逐马哈木而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随着太阳西斜,时间也步入黄昏。 在大军追击路上,前方塘骑却发现了不一样的情报,并将情报带回禀告。 “陛下,胡兵分两路去,一路数量较少,向北奔走,一路较多,马蹄、车轮凌乱,入前方山坳而去。” 塘骑千户回禀朱棣前方探查消息,阿鲁台闻言也开口道: “向北的话就是逃往小海(贝加尔湖),向南方山坳的话,如果臣没有记错,里面是一个河谷平原。” “这种群山丘陵里还有平原?”朱棣好奇询问,阿鲁台则是颔首道: “这山坳之中有一个南北十余里,东西百余里的河谷,色楞格河穿河谷而过,每年盛夏秋收都有一些部落会前来驻牧围猎。” “不过进入这处河谷,需要走一处宽不过二里的河谷,走六七里才能出。” “臣担心那马哈木会在此处设伏,试图居高临下来威胁我军。” 阿鲁台一副大明忠臣的表现,朱棣闻言却轻笑:“他想请君入瓮,那我就随了他的愿。” 朱棣侧头看向孟章,对其吩咐道:“让阿力台沿着我们的脚步来,如果大军出现什么事情,让他包围山坳,别放跑瓦剌的骑兵。” “陛下,我们真要进去?”孟章和王义有些犹豫,朱能倒是一贯的信任朱棣,不假思索作揖:“臣愿率前军先入谷!” “好!”朱棣捋了捋大胡子,孟章与王义见状也纷纷无奈作揖应下。 很快,四万余骑兵在朱棣的指挥下向山坳追去,并在黄昏下看到了那宽不过二里,长六七里的山坳口。 大军警惕进军,但前方塘骑很快传来消息。 “陛下,瓦剌部众向河谷东部迁徙,马哈木率胡兵数万屯兵坳口高丘之上!” 当塘骑千户的回禀被诸将听到,他们纷纷皱起眉头,但朱棣依旧自信道: “放心,天色渐黑,他们不敢从高丘奇袭我们。” “大军迅速通过山坳,进入河谷与马哈木对峙,另外对河谷进行搜寻。” 朱棣的自信,让众将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很快,四万余骑兵通过山坳,而马哈木正在山坳北部的高丘上驻兵。 远远看去,那规模似乎与明军不相上下。 “我军要不要也寻觅高丘,不然胡兵居高临下,我军十分被动。” 孟章策马上前,小声询问朱棣意见,可朱棣闻言却摇头道:“就在平原驻兵,以示敌弱。” “这……”孟章有些吃不准了,被数万骑兵居高临下战术压制,万一届时出现差错,那谁都负不了这个责任。 “按朕说的,照做!” 朱棣加重了语气,孟章闻言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朱棣的军令。 很快,四万余骑兵就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驻扎,大军外围除了值夜的巡哨骑兵,便没有任何遮挡物。 也就是说,如果马哈木数万骑兵从高丘俯冲,那驻兵河谷平原的明军将没有任何可以依靠阻击的存在。 正因如此,孟章、王义、朱能商量过后,最终决定在营盘外围挖掘堑壕与壕沟,最少届时还能阻碍一下马哈木。 很快,天色便暗了下来,与此同时,那支向北分兵迁徙的瓦剌骑兵也停下了前进脚步。 “大汗,明军已经进入色楞格河谷内了!” “谷外有兵马驻扎没有?” 黑夜里,太平询问自家万户,眼见万户摇头,他当即调转马头:“走,举火把南下将谷口堵住!” “驾!驾……” 当太平率领本部骑兵折返南下,意图将朱棣堵在河谷之中时,西北方向的草原上,被朱棣敕令会师的阿力台也得到了朱棣发来了新敕令。 “陛下敕令,请常宁王防止河谷瓦剌骑兵逃走。” “陛下进河谷了?” 马背上,阿力台没想到朱棣居然主动钻进河谷之中,尽管里面有水有树林,也有许多野生的黄羊可以提供军粮,但阿力台如果没有记错,明军普通兵卒的军粮只剩一斗半,也就是最多只够吃一個半月了。 一旦朱棣被堵在河谷之中走不出来,那他的下场就不言而喻了。 “你先去休息吧,我们休息四个时辰再赶路。” 阿力台先支开了前来传信的塘骑,而他支开塘骑后,身旁的几名万户就忍不住开口道: “大汗,如果朱棣被马哈木围困河谷,那我们就不用担心明军了,这四万多明军骑兵一旦覆灭,大明最少十年才能缓过来。” “对啊,如果朱棣被围,甚至被杀,那我们说不定可以和马哈木他们结盟南下叩关。” “我们……” 一时间,几名万户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说的阿力台都十分心动。 不过心动归心动,他还是有些担心马哈木能否围困朱棣,毕竟朱棣的骑兵携带了六十门野战炮,并且由三马拉拽,一天能行军八十里。 “你们忘记我们是怎么被击败了的吗?” 忽的,有一名万户突然开口,众人纷纷看去。 “也先土干,你想说什么?” 一名万户质问被称呼为也先土干的那人,那也先土干也直截了当道: “我的话很明显,那就是朱棣既然能击败我们,自然就能击败马哈木。” “别忘了,明军有火枪和火炮,他们真的想突出山谷,马哈木根本拦不住。” “况且马哈木他们在漠西,我们在漠东,距离明军很近。” “明军收拾不了马哈木,还收拾不了我们吗?” “哼!”听到这话,有的贵族不服道:“朱棣、王义、孟章、朱能如果被俘,那还有谁能救他们?” “呵!”听到这话,也先土干也笑道:“你们是不是忘记,到底是谁把哈剌兀打得抱头鼠窜?另外海喇儿留守的丘福也不是好相与的。” “万一朱棣出了什么事,南边的朱高煦北上,那我们的日子恐怕比现在还要难受!” 也先土干这话让众人心里一紧,他们虽然不了解朱高煦,但架不住阿鲁台了解朱高煦,并且还在这次北征途中和他们说过关于朱高煦的那些事情。 在他们看来,朱高煦可比朱棣狠多了,最少朱棣对蒙古人还算比较“怀柔”。 反观朱高煦,他活埋哈剌兀及其麾下兵马的事情被阿鲁台带回传播后,东蒙古贵族们便对朱高煦产生了忌惮。 尤其当他们知道朱高煦对兀良哈和女真、南军战绩后,他们心里更是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家伙产生了几分畏惧。 时间一点点过去,气氛渐渐压抑起来。 末了,阿力台才做出决断:“只是在外围围堵罢了,如果朱棣出不来,我们立马派人南下横穿大戈壁去甘肃二镇传递消息,如果朱棣能出来,我们就尽力表现,两不得罪。” “是!”听到阿力台做主,众人纷纷点头应下了决定。 休息了四个时辰后,阿力台率领一万六千余骑兵向山坳奔走而去,与此同时的河谷之中,本雅失里则是被他的侄子脱欢看守着。 马哈木留下了三千多骑兵供脱欢指挥,让脱欢看管好他的叔叔,蒙古人的元裔本雅失里,以及保护好十余万东迁的部众。 至于河谷西边的战事,则是有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坐镇。 虽然是夏季,但凌晨的河谷依旧寒风凌冽。 脱欢带兵巡视了部众,现在他们距离主战场有四十余里,明天得想办法继续向东走三十里,然后渡过色楞格河,等待这一仗的结果。 在脱欢看来,他的父亲不会输,但他却忍不住的担心。 “台吉,您不用担心,即便我们无法围歼朱棣,也能从容撤退。” “您必须养好精神,带着我们明天渡过色楞格河。” 千户安慰着十三岁的脱欢,脱欢也点了点头,虽然年纪还小,却已经懂事许多。 “我的舅舅现在在干嘛?” 脱欢不忘关注自家舅舅,千户也回答道:“他在自己的帐篷里。” “看好他的手下,别给他们趁乱突围的机会。”脱欢交代了一句。 虽然是舅舅,可本雅失里的价值他也很清楚。 现在大战即将开始,如果本雅失里带着他的那些人搞事情,那很有可能会影响全局。 想到这里,脱欢眼神都冷冽了许多。 与此同时,休息了几个时辰的马哈木从帐篷之中走出,站在黑夜的高丘边缘,低头看着低处休息的明军。 “他们脱了甲胄没有?” 马哈木询问自己身边的贵族们,他们纷纷摇头:“我们的哨骑没办法靠近他们,不过他们应该不敢在这种情况下脱下甲胄休息。” “火器吗……”马哈木略皱眉头,同时看了一眼天色。 “大汗,为什么我们要进入河谷,明明在平原我们更能进退自如。” 一名贵族忍不住询问,马哈木则是看着天上的浮云,脸上挂起笑容:“明天你就知道了。” “明天,就是我擒龙的日子……”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马哈木忍不住的激动起来,然而他的想法已经被朱棣所洞察。 休息三个时辰的朱棣起夜,首先看的便是上空的天色。 他眉头紧皱,伸出手感受了一下风的速度,随后和身边人要来了一支燧发马枪。 在兵卒装药后,他果断扣动扳机,然而以往点火率高达六成的燧发马枪,此时却哑火了。 朱棣连续扣动两次扳机,最终才点燃了药室的火药,在漆黑的夜里发出了清脆的枪声。 “把军中指挥使及以上的将领召来我的大帐。” 见识了刚才的情况后,朱棣紧急将孟章、王义等人全部召集而来。 一刻钟后,朱棣坐在帐篷之中,依旧镇定的说道:“马哈木引我们进入河谷有很多原因,其中主要是天气。” “我看了看天色,明日即便不是下雨,也应该是大雾天。” “按照老二的说法,大雾天空气湿度大,所以燧发枪的点火率会下降,火绳枪更为稳定。” “另外,我察觉到了今夜的风速也很大,这说明明日很可能会下雨。” “这种情况,你们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朱棣询问众人意见,但姿态却依旧不减,显然他自己已经有了答案。 “在堑壕之中挖深排水渠,然后在堑壕上方铺上帐篷,躲在帐篷里射击。” “不行,那样不利于排枪,我们应该趁现在还没下雨,主动出击。” “天色太黑,不如再等两小时清晨出兵。” “清晨河谷一定有大雾,点火率会下降。” 指挥使们争吵一团,朱棣见状看向朱能,朱能也没有辜负朱棣的目光,不假思索的起身作揖道: “火枪用不了就用不了,只要火炮能用就行,况且平日里训练,弟兄们都没抛下短兵交击的本事,我军完全可以用帐篷为火炮遮风挡雨,开炮时掀开帐帘,对马哈木正在冲锋的骑兵炮击就足够。” “况且,下雨我军不好打,胡兵就好打?” “他们居高临下,一旦下雨,山体必然湿滑,届时恐怕还没冲到我军面前,便要栽倒一大片。” “此外,下雨使用弓箭的成本极大,自古以来除了前元在攻打南宋襄阳时曾经冒着大雨使用过弓箭外,其余胡人从未在雨天用过弓箭。” “最后,瓦剌兵马最多六万,而我军在此便有四万,即便没有火枪,也能击垮胡兵。” 朱能一席话赢得王义、孟章点头赞同,朱棣也颔首道:“别忘记我大明朝是以淮西长枪兵起家,没了火器和箭矢,玩刀枪俺们汉人也是胡人的祖宗!” “是!”听到朱棣这话,诸将慌乱的心渐渐安稳起来。 “去,先把明日可能下雨的消息传报全军,另外让全军准备起夜,马哈木那条老狗不会让我们睡到天明的。” 朱棣三言两语,明军士气就被提到了高处,很快整片明军营盘都焦躁了起来,而这样的情况自然逃不过马哈木的耳朵。 他的脸色不好看,忍不住看向了天上,有几分不甘道:“这个朱棣倒是挺清楚漠北天气的。” 漠北风速大,下雨往往如暴风雨般经过,随后又快速结束。 虽然经过的快,但雨量却并不小,只是下的次数不算多。 如今刚好是漠北的雨季,因此马哈木才会想着吸引朱棣来山坳关门打狗。 只是他没想到,朱棣对漠北的熟悉不比他差,甚至更强。 “让大军起夜,等待我的号令发起进攻!” 马哈木知道不能给明军准备的时间,现在已经是寅时(3点),半个时辰后天就会亮,到时候就是进攻明军的最佳时机。 想到这里,马哈木将目光投向了河谷的西部,而此时在西部巡哨的明军骑兵也遭到了袭击。 “呜呜呜——” “西边的号角声!” 大帐内,朱棣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王义不假思索的作揖:“陛下,臣率三千骑兵前去探查。” “给你五千,连带阿力台的三千一起!” 朱棣吩咐一声,随后便起身走出大帐。 与此同时,随着时间推移,这漠北之地的天色也开始渐渐明亮起来。 在这个江南百姓还在黑夜里睡觉的时候,四万余明军骑兵已经开始了起床备战。 所有的火绳枪都被油布包裹了起来,兵卒们背负他们,手中持着长枪和短锤,井然有序的开始列阵。 王义率领整合好的八千汉蒙骑兵向西部出营,明军营盘内只剩下三万五千余人。 不过即便如此,高丘之上的马哈木也没有下令进攻,而是在等待机会。 时间一刻刻过去,西边率先传来了消息。 “启禀陛下,把秃孛罗走西侧山谷小道试图从我军侧翼进攻,现如今已经被沈国公拦下,兵马约万余。” “知道了。”朱棣站在列阵的明军队伍之中,没有轻易上马。 现在的战马需要积蓄马力,所以他站在地上,用望远镜眺望三里外的高丘,想知道马哈木何时进攻。 “哔哔——” 刺耳的哨声响起,但并不是马哈木的进攻,哨声来自北方,也就是进入河谷的最大山坳。 在山坳之中,大批瓦剌骑兵从中涌出,规模之大,不低于万余。 “瓦剌只有五六万人,西边和北边各出现一万,那证明马哈木手里顶多只有四万。” 朱棣还有心情调侃“只有”,似乎浑然不知他们全军才四万余。 “四万打六万,有点意思。” 朱棣捋了捋自己的大胡子,而马哈木眼看自己的援军都来了,当即也不再犹豫,手一挥便号角声响起。 一时间,高丘之上的骑兵宛若浪潮般涌下,明军纷纷紧张列阵,时不时抬头眺望空中。 没有乌云、也没有雨,更没有大雾…… 对于不熟悉漠北气候的明军大部分基层士兵来说,如果不是军令要求,或许他们会现在就取下火枪,对瓦剌骑兵进行排枪击毙的戏码。 不过他们的想法终究破碎了,在他们的注目下,西北方向渐渐飘来一大团乌云,并且还能让他们清晰的看到一层雨幕。 “准备炮击,前军蹲入壕沟。” 朱棣侧目招呼,孟章和朱能也不自觉的将手放到了腰间的锤柄上。 “杀!!” “杀南蛮子!” “呜呜呜——” 千军万马奔腾的场景,确实会让许多心理防线薄弱的兵卒临阵脱逃,但在明军这里并不存在。 “娘的,一群蒙古鞑子还敢在爷爷面前叫嚣。” 前军阵中,统帅肇州左卫的李失叫骂一声,随即回头对自己麾下的兵卒们叫嚷道: “渤海的弟兄们,知道出征前殿下是怎么说我们渤海兵卒的吗?!” “知道!!” 在他四周的兵卒纷纷激动叫嚷:“上山捉虎,下海擒龙!” “好!”李失拔出腰间金瓜锤:“给这些鞑子看看俺们渤海的厉害!” “杀!杀!杀!” 喊杀声中,肇州左卫兵马舍弃战马,在地上结阵备敌。 “杀光他们!”马背上,马哈木已经率领骑兵冲下高丘,即便现在下雨,也无法阻挡他们了。 好似高速行驶的动车,明明感觉还在十余里外的乌云,转瞬间来到了河谷上方,并带来了厚厚的大雨。 “轰隆!!” 闷雷作响,战马冲锋,五万瓦剌骑兵冲向打头阵的肇州左右二卫。 “哔哔——” 哨声作响,一时间肇州左右二卫下意识纷纷蹲下。 在他们身后的六十顶帐篷被掀开了帐帘,而里面隐藏的便是被土堆架高的野战炮。 “放!” “轰轰轰——” 六十枚五斤铁炮弹被打出,在不足百步的距离,一瞬间打穿了瓦剌骑兵的冲锋,数百名瓦剌骑兵连带战马被打成烂肉,四分五裂的烂肉掉落在地上,被其它战马践踏。 李失、李齐、李赤、李察等女真四将纷纷举起金瓜锤向前方虚空挥舞。 “杀!!!” 一时间,上万肇州左右二卫兵卒手持长枪,如当年傅友德击垮元军骑兵一般,面对骑兵冲锋,结阵发起了冲锋。 “南蛮子,你们他娘的疯了吧!” 许多瓦剌骑兵被吓傻了,他们这辈子还没见过面对骑兵队伍冲锋,端着长枪硬怼上来的步兵。 “轰隆隆!” 闷雷作响,似乎点燃胸中怒火,李失等女真四将率军发起冲锋。 “干他娘,硬顶上!” (本章完) 第430章 生擒元裔 “哗啦啦——” 暴雨之下,原本刚才还明朗一片的色楞格河谷,此刻变得阴暗潮湿,谷地泥泞。 数万瓦剌骑兵没想到肇州左右二卫会手执长枪对他们发起进攻,不止是他们,就连后方的朱棣和朱能等人都未曾想到。 正因为所有人都没想到,这才让马哈木原本试探性的进攻,被硬生生逼成了骑兵冲击。 双方距离太近,不过二十余步,前有上万长枪兵硬顶上,后有己方数万骑兵往前拥挤,局面避无可避。 “别怕这群南蛮子,长枪不列阵,和找死无二异!” 马哈木还在振奋军心,可现在前军的瓦剌骑兵根本听不到他的话。 暴雨遮蔽了大部分视线,闷雷声更是给人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两军即将碰撞,狭路相逢…… “杀胡兵!” “南蛮子!” 在嘈杂的环境下,上万长枪兵在冲到距离瓦剌骑兵只有十步的时候将长枪末端插入土中,突然列阵。 此刻他们千万人如一体,不过眨眼间,一个长枪方阵便已经列成。 “我直(卖)你娘!” 瓦剌人痛骂,但局势已经于事无补。 前军数千骑兵狠狠撞在了丈三长枪组成的方阵上,人仰马翻,战马嘶鸣。 鲜血挥洒在了战场上,分不清是马匹还是人,是明军还是胡兵。 “好!” 瞧见这一幕,朱棣忍不住叫了一声好,旁边的朱能也攥紧拳头道: “自蔡庄之战后,我大明已经有四十多年没有出现过这样精锐的长枪军了!” “老二练兵有一手!”朱棣骄傲自大,丝毫不避讳肇州左右卫的归属问题。 反正他已经看开了,毕竟打完这一仗,他大概率就要让位了,没有必要还贪恋这种小功劳。 他只知道,就刚才那一下,足够马哈木气到吐血。 “中军顶上,两翼骑兵包夹!” 朱棣有条不紊的下令,同时目光看向空中。 漠北的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只是一字时,朱棣便瞧见了头顶乌云在西北方向露出了一抹白色。 “中军顶上前军后,等待号令,随时准备组成线列进攻。” “后军顶中军,牵马备马枪,等待号令!” 一条条军令经过朱棣的判断下达,看似很久,然而距离瓦剌骑兵与前军碰撞不过十几个呼吸罢了。 此刻,正面战场上的瓦剌骑兵士气低衰,马哈木不得不调转马头,率领骑兵往左右两翼散去,选择主动避开肇州左右二卫的长枪阵。 然而,当他们主动散开,前军的孟章立马吹响号角:“呜呜呜——” “杀!!” 号角声响起,肇州左右二卫化整为零,以小旗为单位,越过面前那垒高的瓦剌骑兵尸体,向那群试图分兵的瓦剌骑兵侧击。 一时间,坠马者数百人,并且数量还在增加。 “这群南蛮子不好对付!” 马哈木叱骂一声,加急调转马头,准备绕过前军直接袭扰中军。 不过等他看向中军,却发现明军中军顶前军,后军顶中军。 “搞什么?” 马哈木脑中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天空之中。 这一看,他才发现自己头顶的乌云正在快速向东南方向移动,西北方向的那一抹白色面积也越来越大。 “雨要停了,不要放过这个机会,直捣中军大纛!” 马哈木看到了明军中军和后军的情况,由于习惯始终火枪和刺刀的组合,因此他们并没有像肇州左右二卫一样携带大量长枪。 没有长枪的威胁,想要奇袭大纛,并非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的想法刚刚升起,却见明军中军队伍左右两翼的骑兵翻身上马,抖动马缰朝己方左右两翼冲来。 “长兵对短兵,胜负犹未可知!” 马哈木看了看自己四周手握丈许长枪的兵马,再看看手握金瓜锤的明军,自信心爆棚之下,毅然决然率领大军向明军两翼上马骑兵冲杀而去。 左右两翼各五千骑兵与瓦剌骑兵正面冲杀,虽然马背上金瓜锤太短有些吃亏,但明军甲胄厚重,即便被长枪击中,也顶多就是胸口一闷,有些吃痛罢了。 他们的颈部有护颈,面部有铁面甲,并不担心被面突,更别提他们胯下的战马披有正面马甲,并不担心在冲击中吃亏。 反观瓦剌骑兵,虽然也大多都是精骑,可马甲这样的厚重物并不适合在漠北作战的他们,因此在冲击作战中,他们虽然兵器较长,可却架不住战马不受力。 两方碰撞,瓦剌骑兵冲势一顿,但一直在侧击瓦剌骑兵的肇州左右二卫却没有放人的意思。 虽然身披重甲,但常年在密林作战的他们即便到了南京戍卫,也坚持每日负甲跑操十里。 这样的体魄,让他们在复杂地形作战时能够很快适应,反观瓦剌骑兵虽然让明军失去了使用火器的机会,但湿滑的道路却让他们一旦陷入包围便很难突围。 上万肇州左右二卫骑兵下马步战,还敢持长枪正面与瓦剌骑兵发起冲锋的战斗方式,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前所未闻。 数千骑兵被肇州左右二卫包围,这是瓦剌骑兵第一次被步兵包围,而他们的下场也不用多说。 此刻的马哈木已经将关注点投向了朱棣的大纛,他要在大雨停下前对明军造成最大伤亡。 “时间到了……” 瞧着摆脱两翼骑兵朝自己冲杀而来的瓦剌骑兵,朱棣拔出了腰间金剑:“中军准备,后军上马!” “哔哔、哔——” 两短一长的哨声响起,中军万余下马骑兵纷纷将肩头燧发长枪解下,隔着油纸抓紧。 后军一万明军翻身上马,也将马鞍一旁的马枪取出,随时准备撕开油纸。 “不好!” 瞧见这一幕,马哈木果断抬头。 如他猜测的一样,暴雨过去的时间比他预料的还要快,四周的光线变得明亮许多,头顶的乌云也即将越过他们。 四周的雨开始变小了,而他们距离明军中军还有数百步的距离。 “撕油纸,装弹,中军线列,后军等到号声追击!” 朱棣握紧长剑挥砍向前方的空气,却有一种将瓦剌骑兵一分为二的气魄。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不久,头顶的乌云彻底被漠北凌冽的狂风吹向西南,除了脚下泥泞的土地,再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刚才这块土地经历了大暴雨。 “哔、哔哔——” 哨声络绎不绝响起,传令塘骑也不断奔走。 此刻,中军上万下马骑兵开始列阵,在军队左右各自列出五千人规模的三排线列。 后军马背上的骑兵们已经撕下油纸,开始填装弹药。 “呜呜呜——” 瓦剌的号角率先响起,太平和马哈木分别甩开了左右两翼的王忠、徐增寿,朝着朱棣这万余线列骑兵冲来。 距离一点点靠近,明军有条不紊的撕开油纸,为燧发长枪装弹。 “杀!!” 冲入五十步的距离,明军已经装弹结束,但朱棣并没有下达开枪的军令。 “线列战术这种排枪击毙,距离越短,杀伤越大,往往一次性打完就能把对方士气打崩,但具体能把距离缩短到多少,这得看军队的训练情况……” 此刻,朱棣脑中想起了当初在武英殿时,朱高煦对自己侃侃而谈线列战术中关于排枪击毙的事情。 待他反应过来,数万瓦剌骑兵已经来到了左右两翼距明军不足三十步的距离。 “放!” 朱棣蓄势待发,一声令下后,号角声吹响。 “呜呜呜——” 尽管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但瓦剌骑兵已经冲入二十步之内,而迎接他们的便是上万明军组成的排队击毙。 “噼噼啪啪!!” 浓浓的硝烟升起,随着它的升起,许多冲锋路上的瓦剌骑兵一個接一个的栽倒。 第一排的明军扣动扳机打出子弹后,他们立即蹲下,为自己的火枪装上刺刀。 第二排的明军扣动扳机,随后也蹲下上装刺刀。 最后的第三排依旧如此,不同的是当他装好刺刀,前面的两排弟兄已经起身。 浓烟散去,数以千计的瓦剌骑兵死在了第一排,他们栽倒的尸体,让后方冲锋的瓦剌骑兵冲击受挫。 一时间,栽倒者不可计数,马哈木则是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他没有看到明军点燃火把和火绳,这与他从东蒙古人口中了解的火绳枪根本不一样。 “被骗了?” 此刻,马哈木脑中甚至想到了朱棣故意放出一些东蒙古人来瞒骗自己。 由于毫无准备,马哈木他们将应对火绳枪的战术,用来应对燧发枪。 原本他准备等明军点燃火把后,下令瓦剌骑兵举盾防御。 然而明军的燧发枪已经不需要火把来协助作战,只需要扣动扳机,击打燧石即可,因此他错过了最佳的防御机会。 “呜呜呜——” 号角声再度响起,明军的后军上万马枪骑兵听到号角声,果断对试图冲击的瓦剌骑兵发起了冲锋。 双方距离百余步,如果马哈木执意继续冲击明军线列骑兵,那他将在获得少量战果的同时,葬送大量的瓦剌骑兵。 “撤!”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马哈木不假思索的下令撤退。 一时间,撤退的信号在军中响起,已经被明军打得士气低落的瓦剌骑兵开始跟随马哈木的大纛撤退。 见到这一幕,太平不由得痛骂:“马哈木你这个狗崽子!” 来不及骂别的,太平也立马组织撤退,同时向把秃孛罗的方向派出了哨骑,准备将撤退的信号传出。 他们按照约定的,向着河谷的东部开始撤退。 与此同时,王忠、徐增寿的两支骑兵在解决了纠缠他们的瓦剌骑兵后,也纷纷拔出马枪,撕破油纸,将弹药装入枪管之中,跟随后军对瓦剌展开追击。 一时间,攻守易形,五万瓦剌骑兵不知死伤多少,但规模依旧庞大。 不过他们没有纠缠,没有恋战,集体向着河谷东部撤退。 朱棣一马当先,率领后军骑兵和王忠、徐增寿、朱能等人展开追击。 以不足两万,追击敌军三四万。 “传令全军,围剿胡兵,等待我号令驰援沈国公!” 前军队伍之中,孟章不急不躁的对李失他们下令,同时接管了中军陈武的上万线列骑兵,让他们参与围剿瓦剌骑兵。 很快,被肇州左右二卫包围的那数千瓦剌骑兵不是投降,就是被当场格杀。 “呜呜呜——” 沉闷的号角在河谷之中回响,不足两万的明军骑兵,对前方规模三四万的瓦剌骑兵展开追击。 马哈木他们一边撤退,一边回头看。 在进入河谷前,朱棣便已经将挽马、乘马留在了河谷外,还派一千马军守护。 如今的他们,只有胯下的一匹战马,所以朱棣前番才会让骑兵步战,保留战马体力,以此在追击时得到优势。 尽管身披重甲,明军那膘肥体壮的战马依旧气壮如牛,驮着自己的骑士,不停地拉短两军距离。 “啪啪啪啪——” 当距离缩短到五十步左右的位置时,明军的马枪开始作响。 虽然只有两万人,但他们组成雁形阵开始追击,开枪过后的骑兵主动放慢马速,为身后的骑兵让出射击位置。 “额啊!” 一时间,坠马者无数,马哈木和太平头皮发麻。 “我要杀了东蒙古的那群狗崽子!” 太平和马哈木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那群东蒙古的投降之人根本没说过明军不用火把也能点燃火枪,更没有说过明军能在马背上使用火枪。 他们中计了,而中计就代表吃亏! “啪啪啪啪——” 马枪的声音时不时在身后响起,可马哈木他们却不敢停下,生怕明军咬住他们。 刚才六万打四万,仗着大暴雨都没能打赢,如今明军有了火器,那结果就更不用多说了。 “给俺追啊!” 朱棣赤红着眼睛,急的连“俺”都说出来了。 在他看来,如果没能重创瓦剌,那他这一战无疑充满了遗憾。 现在看来,他们顶多对瓦剌造成了万余死伤,虽然已经十分沉重,但还不足以伤筋动骨。 他要把瓦剌的脊梁骨打断,那起码要留下不低于两万的瓦剌人才行! 想到这里,朱棣狠心对自己的坐骑挥动马鞭,吃痛之下战马加快了脚程。 “割马甲!” 为了追击成功,朱棣率先动手,用短刀割断了战马身上那几十斤重的马甲。 明军见状,纷纷效仿,他们所经过路上,纷纷留下了一地珍贵马甲。 减少了几十斤的负重,明军战马的速度又快了起来,不断拉近与前方瓦剌的距离。 中断的枪声再度响起,每一次响起,都能带走数十上百的瓦剌骑兵性命。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不管是瓦剌还是明军,双方的马力都已经跟不上这样程度的奔袭,两方速度都不约而同的慢了下来。 不同的是,瓦剌慢下来的速度要比明军更快。 “调马头,跟他们拼了!” 眼看即将马力耗尽,马哈木燃起最后一丝血性,调转马头开始对身后的明军动手。 他们发起了最后一轮的冲锋,朱棣见状也激动的拔出自己的马枪:“冲!” 双方发起了冲锋,在这暴雨过后的河谷平原上纠缠到了一起。 由于马力不足,这时的冲锋显得软弱无力,并没有那种血肉碰撞的激昂,而是一种精疲力竭的搏杀。 战马已经疲惫不堪,但马背上的两军将士力气十足。 瓦剌骑兵刺出手中长枪,明军却举枪射击。 “啪啪啪——” 弹丸击穿了瓦剌的甲胄,全身的力气被抽空,栽倒的胡兵不可计数。 射击结束,大量骑兵撤到后方,将战场交给身后的同袍。 同袍若是射击结束,其它人尚不能补上,则是拔起地上的一些长枪,与瓦剌骑兵纠缠搏杀起来。 马哈木见状,也当即让数千骑兵上前搏杀,其余骑兵则是驻马恢复马力,准备随时撤退。 他们的举动被朱棣用望远镜看在眼里,但朱棣也没有闲着。 他带着数千骑兵在队伍后方,不停地将马料与淡水喂给战马。 相比较牧草,马料无疑能更快的为马匹补充体力。 没有望远镜,马哈木只能看到明军来回更替的与己方数千骑兵交战,根本看不到朱棣的举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随着作战的数千瓦剌骑兵败退下来,马哈木便没有继续下令出击。 与此同时,明军也纷纷驻马恢复马力,同时为自己的马枪装填弹药。 稍微休整了一下马力,马哈木便不再恋战,果断鸣镝撤退。 得到指令,本就对明军产生恐惧的数万瓦剌骑兵开始调转马头撤退,不过这次他们撤退的方向不再是东方,而是想着东南奔走。 “他们想要渡色楞格河!” 朱棣察觉到马哈木的意图,因为进入山谷前,阿鲁台就和自己说过,山谷之中有色楞格河横穿而过。 想到这里,朱棣立马吹响号角,休整片刻的明军立即发起了追击。 两军在河谷平原上追逐数里,直到前方出现一条宽二十余步的河流时,瓦剌骑兵毫无顾忌的驱马跃入水中。 待明军追上来,只能将他们包围在岸边,不断扣动扳机,射杀那群准备渡河的瓦剌骑兵,同时观察瓦剌骑兵渡河的规律。 “水里有浅滩,只是水浑我们看不到。” “小心弹药包,准备渡河!” 朱棣提醒了一声,随后便准备肉搏北岸瓦剌骑兵,并跟随瓦剌骑兵脚步渡过色楞格河。 不过不等他行动,色楞格河南岸却传来了马蹄声。 朱棣拿起望远镜打量,果然看到远处有大量骑兵朝着陆地深处向色楞格河奔走而来。 “等等!” 朱棣担心有埋伏,用望远镜仔细打量,但由于敌军太远,明军的望远镜顶多看二三里,因此他也吃不准来敌有多少。 “陛下,他们应该没有援军才对。” 忽的,消失许久的阿鲁台突然策马上前出现在了朱棣身旁,朱棣闻言则是皱了皱眉头。 南岸的动静不小,看上去不像是小规模的援军。 只是阿鲁台说的也对,瓦剌的兵马顶多六万,现在基本都已经暴露出来,除非南边的亦力把里支援他们,不然他们根本没有援军。 想到这里,朱棣不再犹豫:“全军渡河!” 随着朱棣下令,两万明军一股脑向着北岸岸边的万余瓦剌骑兵发起冲锋。 “投降不杀!” “投降不杀!” 明军之中许多归顺蒙古人纷纷叫嚷,一时间北岸无法渡河的瓦剌骑兵纷纷下马投降。 当然,这其中也有冥顽不灵的,他们纵马跃入色楞格河,但却被河中暗流连人带马的冲走。 “快点渡河,别听他们的!” 南岸,已经率领万余人渡河的马哈木不断叫嚷,这几声叫嚷在身边护卫的扩散下,很快从北岸唤醒了大量瓦剌骑兵。 他们驱马走浅滩前往南岸,明军则是扣动扳机,将他们射杀。 “射箭!” 马哈木取出了弓囊中的长弓,率领麾下骑兵纷纷跟随射箭,试图用箭矢干扰明军。 一时间,大量箭矢以抛射的形式落入北岸,许多投降的瓦剌骑兵和收降的明军遭遇袭击。 为了躲避箭矢,他们不得不调转马头撤退。 割了马甲后,他们无法确定这些流失会不会夺走自己的战马的性命。 在马哈木的掩护下,北岸数千瓦剌骑兵成功渡河,连带着前番渡河的瓦剌骑兵,一时间两万余瓦剌骑兵在南岸放箭骚扰片刻后,当即向东南方向撤退。 “渡河!” 瞧着他们撤退,朱棣立马下令渡河。 这次有了数千瓦剌降兵的帮助,他们十分成功的渡过了色楞格河。 也在他们渡河成功,向马哈木、太平展开追击的时候,马哈木和太平也来到了一直传出马蹄声的地方。 他们十分疑惑,心想到底是谁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却不想等他们到来,看到的是率领数万妇孺在原地策马来回奔走的脱欢。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让你看好你舅舅吗?” 被脱欢救了一命的马哈木并没有感谢,而是连忙询问本雅失里的去向。 “舅舅趁着渡河出逃,我着急来救阿布你们,没能及时拦住他……” 脱欢十分惭愧,马哈木闻言脾气上头,扬起了马鞭。 旁边的太平见状,连忙拦住他:“如果不是脱欢,我们今天就要被朱棣杀死在色楞格河了。” “现在我们要做的不是内斗,而是撤退。” “有那群投降的狗崽子,朱棣很快就能追上来。” 太平的话很有道理,闻言的马哈木压下脾气,咬牙道:“撤!”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万妇孺和两万余瓦剌骑兵开始撤退。 由于脱欢带来了许多马匹,这次他们的撤退速度很快,等朱棣他们赶到这里时,他们已经彻底跑远了。 “混账!” 朱棣瞧着满地的马蹄,不用多想都知道是援军带来了新的马匹,这才能帮助马哈木他们这么快逃离。 “陛下,现在看样子是追不上了,不过我们这一战的战果也足够辉煌,全赖陛下指挥有方。” 阿鲁台策马上前不吝赞扬,毕竟一战报效瓦剌最少两万骑兵,这样的战果已经足够大肆宣传了。 “没能更进一步,始终有些遗憾……” 朱棣略皱眉头,本想调转马头离开,可这时外围塘骑却急匆匆的策马而来。 “陛下!” 同安侯火真接收了塘骑讯息后,兴高采烈的策马而来,翻身下马跪下作揖道: “恭喜陛下,我军在西北角围堵到元裔本雅失里及其人马,本雅失里已降。” “好!!”听到本雅失里的名字,朱棣忍不住叫声好,四周明军将领也纷纷喝彩。 相比较他们,阿鲁台却脸色瞬间煞白。 他佩服朱棣不代表他希望朱棣能抓住瓦剌高层,更别提像本雅失里这样的元裔了。 本雅失里被抓住,这就代表什么,他这个曾经的东蒙古太师再了解不过了…… (本章完) 第431章 北征告终 “十几条情报,就没几条是对的!” “明军为什么能在马背上用火器?” “还有,他们的火器根本不需要火把手!” “光是冲火器兵,我手下就死了三千多人!” “现在本雅失里还跑了!” 数日时间一晃而过,当太平的骂声响起,此刻的瓦剌诸部已经经过几次迁徙来到了色楞格河上游的一处河谷之中。 明军并没有追击他们,这让他们感到奇怪,但现在需要担心的不是这件事,而是这次战事带来的结果。 太平激动地坐在帐内,咆哮着说出那些让人听到就火大的事情。 坐在上首位,马哈木也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这次的色楞格河之战,他们阵没、被俘男丁合计有两万二千余人,如果算上把秃孛罗那边的死伤,恐怕不会低于两万五千人。 两万五千人,这看似不多,但对于瓦剌来说,无疑丢了半条命。 瓦剌连带留驻部落的男丁也不过十二三万,能上马打仗则是只有六万多。 如今一下子死了近一半,别说太平,就连马哈木现在回想起来,都忍不住的颤抖着双手。 见自家父亲和太平这样,只有十三岁的脱欢开口道: “那些给假消息的人已经被我令人杀了,现在我们需要在意的,应该是怎么处理和汉人的关系。” 虽然只有十三岁,但脱欢的性格与马哈木不一样,他更沉稳,看待事情更宽泛。 他很清楚,东蒙古的阿力台他们已经被明军收买了,那么明军在漠北的敌人便只剩下瓦剌。 这种情况下,明军绝对不会放弃对瓦剌的打击,所以他们必须要选择好道路。 “我准备派遣使者,贡马给朱棣通好……” 马哈木压着脾气说出这句话,尽管他十分桀骜,但被朱棣按在色楞格河打了一顿后,他还是能看清楚局势的。 现在的明军火器犀利,别说瓦剌不是对手,就算瓦剌和鞑靼联手也不会是对手。 东边的鞑靼顶多还能出兵三万,自己这边算上自己的联盟,以及一直没有出手的乌格齐哈什哈,最多还能拉出六万上马男丁,合计最多九万。 这点兵力,估计连朱棣这次北征的四万骑兵都打不过,更别提阿力台已经给朱棣当了走狗了。 另外乌格齐哈什哈也不会跟着自己去打明朝,他想要的从来都是守护自己的牧场,因此不管怎么算,自己的联盟也只能拉出当下的三万多兵力罢了。 这样的情况下,向朱棣示好,才是马哈木应该做的事情。 “可以示好,但我不会出一匹马,一只羊。” 太平听到马哈木的话后,尽管也知道这么做很对,但他可舍不得把自己的牛羊交给马哈木,由马哈木转交给朱棣。 “这次的牧群我自己出,但我们的联盟还得继续下去。” 马哈木对太平说道:“明军现在虽然没有追击,甚至有可能已经撤退,但别忘了漠北还有乌格齐哈什哈和阿力台。” “我们只有团结在一起,兵力才能压住他们,才能保护自己,不然就只有被吞并。” 马哈木这话说的倒也没有问题,太平虽然冷哼,但基本还是认可了现在这种脆弱的联盟。 见状,马哈木对脱欢开口道:“你派人送马五百匹,牛两千头,羊五千只南下给朱棣。” “是!”脱欢并没有觉得这次送出的东西有很多,尽管瓦剌已经遭受重创,但想要讲和,那必然要付出足够多的利益才行。 在脱欢的安排下,五百瓦剌骑兵驱赶着牧群开始南下,而他们的目标则是南边的忽兰忽失温。 明军肯定会从那里经过,他们走河谷速度虽然慢,但说不定能遇到明军。 事实证明,脱欢为他们选择的路线没有问题,而他们也在南下十余日,刚刚走出山区不久就遭遇了明军的外围哨骑。 五百瓦剌骑兵被缴械,连带牧群押往了忽兰忽失温一带的明军营地。 当朱棣得知这则消息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好奇。 “把他们带上了,顺带把阿鲁台、阿力台、本雅失里也叫上。” 站在大帐内,朱棣对王义吩咐着,王义也如他所想的将所有人召集而来。 半个时辰后,当明军帐内坐满了将领,瓦剌的一名贵族也被两名明军押到了帐前。 那瓦剌贵族走入帐中,连忙对朱棣下跪抱胸,以此表示尊敬。 不过等他抬头,却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一张阴沉到发黑的脸。 “本雅失里?!” 洪果尔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个坐在阿鲁台、阿力台身旁的家伙,他做梦都没想到,本雅失里居然会出现在明军的大帐内。 “你们认识啊,倒也不奇怪……” 朱棣坐在主位,似笑非笑的看着洪果尔与本雅失里,笑着说道: “你们的大汗想跟朕去南边看看江南的风景,朕这次就带他南下去住上几年。” “不过你们放心,朕已经派人先返回南京,为你们的大汗准备住宅,顺带册封他为大明的大元王。” “日后他若是在江南待得腻了,那朕也可以派人保护他回草原省亲。” “对了,我记得本雅失里你的妹妹嫁给了马哈木对吧?” 朱棣明知故问,本雅失里在撒马尔罕的时候跟郭骥他们学了官话和汉字,因此能和朱棣正常交流,他躬身道:“回陛下,确实是,不过我们的关系不算好……” 本雅失里到现在都还忘不了马哈木这家伙准备用自己和大明换好处,以及换不到好处,随时准备杀自己的事情。 被朱棣抓住诚然耻辱,但更耻辱的是在马哈木手里当一个傀儡。 但凡他有机会,他一定要杀了马哈木泄愤! “亲戚之间有点矛盾很正常,但不要上升太大了,毕竟都是亲戚。” 朱棣厚着脸皮说出这句话,同时看向洪果尔:“马哈木派你来干嘛?” “大汗派我乞降,希望皇帝陛下不要和我们一般见识。” 洪果尔能说官话,这说明他还是读过一些书籍的,因此用词也比较文绉绉。 “我们大汗派人送来五百匹马,两千头牛、五千只羊来犒劳天军,希望世代为天朝戍守漠西。” “荒唐!”朱能习惯性为朱棣唱红脸:“你们与我们交战,伤我兵卒数千人,现在说投降就投降?” “诶……”朱棣开口示意朱能稍安勿躁,同时对帐内将领道: “瓦剌不识文化,我们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话音落下,朱棣对洪果尔开口道:“马哈木所献的牧群我收下了,只要伱们好好为朝廷戍守漠西,那朕还是可以宽恕你们的,现在你们可以下去歇息了。” “多谢皇帝陛下,天恩浩荡!”洪果尔没想到朱棣那么好说话,当即对朱棣五拜三叩,磕了三个响头。 等他磕头结束,朱棣这才开口道:“这一战我们也死伤不少,尤其是马匹。” “这瓦剌就暂时安抚安抚,等什么时候有时间了,或者他们又开始闹事情,到时候我亲自领兵前来平定。” 朱棣并不想继续打下去,他此战的目的已经达到,色楞格河之战经过清点,瓦剌阵亡两万六百七十二人,被俘三千二百四十人,俘获甲胄两万四千余套,马匹一万余五十六匹。 战果自然辉煌,但折损也不算小。 明军阵亡一千六百二十七人,重伤或残疾退役者三千零一十六人,折损战马五千九百四十二匹,乘马挽马近七千匹。 其中乘马和挽马的折损主要是在北征途中,毕竟长时间拉拽火炮奔走,这对于马的体质要求也很高,一不小心就会累死。 虽说这一战的俘获和马哈木的贡马之举没办法回本,但这次他们给瓦剌造成的伤害,起码需要一代人才能愈合。 不敢说打出二十年太平,但太平十年应该不成问题。 当然,这期间朱棣也不敢绝对的说就不需要关注漠北,最起码还是得保持日常的明军巡边才行。 几千人的巡边,不会太折腾,也能保持一定威慑力。 按照老二的手段,估计十年后的大宁、渤海地区耕地会呈几倍的增长,届时再从海喇儿出兵就更轻松了。 “十年……不知道俺能不能活到十年后……” 朱棣有些惆怅,同时不免扫视一眼诸将,眼底有几分不舍。 深呼吸后,他重振道:“好了,把此战结果报回南京,大军凯旋而归!” “是!” 帐内诸将纷纷应下,唯有阿力台、阿鲁台、本雅失里三人跟吃了屎一样难受,但还是得陪着笑脸。 从忽兰忽失温派塘骑加急将消息送往南边,这一过程并不容易。 从六月二十四日朱棣下令,到朱高煦接到北征塘报结果,整個过程整整耗费了二十五天。 如果不是朱高煦在海喇儿、镇虏卫、鹤城卫、肇州城、长春城、沈阳城这一条路线上修建了驿道和驿站,那兴许耗费的时间还会更多。 “歼敌近两万四,这份战果,足够瓦剌休养十余年了,也难怪老头子会派八百里加急。” 七月十九日,春和殿内…… 瞧着手中的塘报,朱高煦脸上露出笑意,他确实没能想到朱棣的战果会如此之大,不过仔细想来,主要还是更换了燧发枪,装备了马枪的缘故。 这两种新升级武器打了马哈木一个措手不及,也是交战之中重创瓦剌骑兵最多的武器。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朱棣熟知漠北气候,孟章、李失等人敢于下马步战的缘故。 整个战事并不复杂,只是在补给上困难了一些。 “如果有火车就好了……” 朱高煦感叹一句,心想着有火车的话,大明也就可以实控漠北地区了。 “殿下,北征大捷,嘉奖是等陛下返回南京,还是由您定夺?” 站在春和殿内,户部尚书郭资刻意的开口,显然是看出了大势。 不过他所看到的大势,不过是朱高煦想让他看到的,而非朱高煦想要的。 让朱棣解决漠北瓦剌和鞑靼,这只是他所想要结果的一半,剩下的一半是江南全面推行新政,而这个难度可比打瓦剌鞑靼要困难多了。 “江东六府新政推行如何?” 朱高煦特意只召见郭资,为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回殿下……”郭资对于朱高煦想听什么,心知肚明,因此没有片刻耽误便汇报道: “新政推行时间已经有一年半了,现如今六府合计有口数九百九十二万六千四百一十七,有田三千六百二十七万四……” 郭资所汇报的数据,倒是让朱高煦有几分诧异。 六府在洪武十四年的人口在六百万左右,如今三十年过去,他本以为以这个时代的夭折率,顶多就是九百万,却不想曾想已经接近千万。 这是什么概念,大明明面上八分之一的人口都聚集在这不到大明百分之一面积的地方生活。 当然,这样的人口稠密,也进而让当地的城市化达到新高。 按照前些日子朱高煦所看的县城人口二百九十八万余人来计算,城市化率已经超过了25%,比自己预估的还要高出几个点。 如果按照城镇化来算的话,基本可以达到40%左右,但这个时代的集镇与农村没有太大区别,没有太多手工业产出。 这样的人口情况,商业很难不发达。 “这三千六百多万亩耕地中,桑田占据多少?” 朱高煦询问郭资,郭资也沉声回应道:“从永乐二年开始逐年增加,如今有约七百万亩桑田。” “嗯,我知道了。”朱高煦微微颌首,他倒是没想到改稻为桑在江南地区已经提前开始。 这一进程一旦开始,那就得把握度量,不然很有可能会导致许多中下层百姓破产。 “南调的吏员到京城了没有?”朱高煦询问郭资,郭资也颔首道:“四万吏员,三万教习都已经在京城聚集。” “下半年向全直隶推行新政。”朱高煦不假思索的开口,郭资也毕恭毕敬应下。 拿下江东六府,几乎就拿下了一半的南直隶。 现在对南直隶推行新政,阻力就不会那么大了。 当然,江东六府阻碍力度那么小是朱高煦没想到的,他原本还以为最少要死几千人才能推行新政,却不想从一开始的三十几人到现在,合计也不过才死了几百人罢了。 算上被株连的富户亲眷,牵扯之人也不过六千余人,比他预计的小了很多,看样子江南的这群家伙还真是惜命。 不过这样,他反倒有些不好弄了。 “今年南直隶取消定额,一切赋税按照田亩产出十税一来上缴,认田不认人。” 朱高煦说罢,起身拿起朱笔,头也不抬道:“你下去吧。” “臣告退……”见朱高煦如此,郭资也小心翼翼的回礼后退出春和殿。 在他走后,朱高炽这才对一言不发站了一上午的亦失哈开口道:“解缙那厮,最近没有安分守己吧?” “没有,即便赴任,依旧整日游山玩水。”亦失哈摇摇头,同时露出讥笑: “广西战事即将开始,他却不顾旁人忙碌,只活在自己的所作所为中。” “继续放纵他,等他把事情闹大,到时候再出手连带着他一起,把江左给收拾了。” 朱高煦交代一句,随后便低头默默处理奏疏。 过了片刻,他处理到了王瑄的奏疏,不免夸赞道:“这次滇西举荐的学子有些多,其中有三分之一都是生员出身。” “你和胡纶交代一声,让他考察考察这些生员的人品,如果可以的话,让他们准备参加下一届会试,算上辽东的中学官员,应该能走出不少中学出身的科举官员。” 相比较小学,中学毕业之人若是还能从科举之中高中进士,那无疑在各方面质量都算上佳。 有了这群人,朱高煦治理江南也会更容易。 以北人治江南,配以当地驻军,朱高煦就不信江南还敢像历史上那样,动辄拖欠赋税。 当然,眼下更值得他考虑的,还是迁都的事情。 “北京的营造也快结束了,迁都一事自然是势在必行,不过南直隶这边还需要确定一下。” “在迁都北京后,南直隶的四州十四府统一由京城直辖,不设行省。” 把南直隶碎片化,这是迁都必须要做的一件事。 清朝把江南省一分为二,无非就是江南省实力太大罢了。 不过比起清朝,大明拆分的更厉害,直接把江东两淮拆分十八块。 历史上明朝这么做了,也做的挺好,整个南直隶就没有团结过,甚至后世江苏十三太保,也有一定的原因。 未拆分为十八个直辖州府前,还能有江东、两淮的划分。 拆分之后,干脆以州府开始形成党派,晚明的浙江是浙党,山东是齐党,山西和陕西是秦党。 反观南直隶,这里从来没出现一个统一的党派,因为当地连布政使司都没有,想团结都没机会。 不管是宣党还是昆党,它们都是以州、府作为底子聚拢的党派,宣党起家宣州,昆党起家苏州…… 除此之外,便是盘踞在南京的洪武遗留勋贵及镇守太监和留守六部势力。 像明初的淮西、江东等宽泛派系很难出现,毕竟各府之间还存在竞争关系。 资源就那么点,你多他无,自然合不到一起去。 正因如此,晚明南直隶还能正常向北方运送赋税,浙江、江西就不太行了。 至于万历年间的南直隶苏州抗税,那只能怪万历派出的太监质量参差不齐了。 孙隆和陈奉,这两个太监分别就是苏州民变和武昌民变的罪魁祸首。 负责苏州征税的孙隆,一开始只征“行商”不征“坐贾”,主要针对小商小贩,不针对大商贩。 因此,对于这种征税办法,大商贾还是比较支持的,所以税顺利征收上去,但孙隆私藏较多。 到后来孙隆贪心,开始征大商贾的税,而不降低小商小贩的税,被大商贾抓住机会,几番怂恿就闹成了全苏州商贩暴动的抗税事件。 朱高煦记忆比较清楚的,就是“机户皆杜门罢织,而织工皆自分饿死。”的史料。 可以说,这种手段即便放在后世都屡见不鲜,不过后世可以降低标准换工作,而这个时代的工作可不好找,而且粮食又贵,很容易饿死人。 在朱高煦看来,即便万历派出的太监能力不行,贪心十足,但只要有足够的异地军队驻扎,那该收的税还是能收上来。 满清入关后又不是没搞过强征,结果江南还不是老老实实的。 用江南的兵征江南的税,这是行不通的,所以朱高煦才会设置换防这一手段。 如今南直隶、江西、浙江的兵,基本都被朱高煦调换为了山东、辽东、北平兵马。 这次的调动的时间是三年,也就是说未来三年内,朱高煦可以用异地军队来好好推行新政,反正军队和当地没什么沾亲带故,也不怕军队不办事。 南直隶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浙江和江西才是重头戏。 “殿下,虽说自高皇帝时期,四州十四府便多为京城直辖,但如今迁都北京,河北直辖便有八府,再加上这四州十四府,会不会太大了?” 亦失哈有些担心直辖州府过多,导致不好管理。 朱高煦闻言却并不在意:“不会不好管理,这点你不用担心。” 虽然不知道蒸汽火车什么时候能出现,但朱高煦觉得再难也不会超过三十年。 说到底,蒸汽火车对基础材料的要求并不算高,现在的大明基本都能满足,唯一欠缺的无非就是橡胶罢了。 然而只要下东洋贸易能继续,加上朝廷不断在热带地区种植橡胶树,这唯一欠缺的材料也可以补上。 只要火车出现,那治理江南就容易许多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心里对推行中学也焦急了几分,除了中学,其它学校的推行他也一样焦急。 “江东六府的夭折率我看过了,和当初的渤海差不多,没有任何进步。” “你派人去太医院问问,看看现在的几大医院,能具体拆分为多少个医院,最好每个布政使司都有一个,以便日后总逐步向州府、县镇发展。” “另外,中学的事情,你也去礼部问个清楚。” 朱高煦交代完,便见亦失哈恭敬应下,最后缓缓退出殿内。 瞧着他离去,朱高煦收回目光,将目光放在自己手中朱笔上。 今年收拾完南直隶,明年就轮到江西了,想要收拾江西,自然得靠江左文人吹捧起来的解缙,只有他犯事,才能牵连整个江左文坛。 想到这里,朱高煦心里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本章完) 第432章 皇明宗规 “呜呜呜——” “吵死了!” 八月的春闺时分,山水一绝的桂林府中,坐在衙门内一身官员常服的解缙忍不住暗骂。 那号角声是城内军队集结训练的声音,每日都把喜欢清闲的解缙吵闹不行。 当然,除了军队外,充满忙碌的广西布政使司衙门也让他尤为不喜。 自西南诸将前往南京述职,与朱高煦讨论了如何对广西土司平叛后,整个西南便开始运转起来。 四川、交趾两大粮仓对云南、贵州、广西不断输送粮食,各地兵马也抽调进入广西。 眼下,整个广西境内兵马已经有十二万之多,担心民夫不足的沐春等人,还从贵州、交趾、云南、广东、湖广征募了六七万民夫进入广西。 当然,这点民夫数量根本不足以维护大军。 因为西南挽马不足,因此征募民夫便是广西布政使司的头等大事。 除此之外,云南、广西、广东、交趾等官员还得忙于橡胶树的种植。 橡胶树的寿命一般是二十五到三十年,通常来说种植两到三年后即可开始割胶,但最佳割胶时间通常是在六到七年左右。 作为未来大明最重要的基础材料之一,朱高煦自然要提早布置橡胶树的播种,而橡胶树也将成为大明热带地区百姓的一项重要收入。 当下,西南各省主要是督促交趾的长山战俘开垦荒地。 平原上的荒地会被开垦成耕地,丘陵山地的荒地则是会被开辟成未来的橡胶树林。 对于各类新作物的推广,朱高煦选择的是官府率先耕种,让四周百姓看到足够的经济效益后,百姓自然会争先效仿。 这样做的坏处是速度太慢,但好处就是不会折腾百姓。 他的想法很好,但对于解缙来说却有些折腾。 督促长山蛮、交趾败军战俘开垦荒地无疑是一件无聊且费心力的事情。 解缙就分到了这样的一件事,不过以他的身份,他并不需要前往当地视察,只需要坐在衙门内吃着美味佳肴,遥控指挥就足够。 但即便如此,解缙还是觉得十分麻烦。 忽的,他站了起来,与他共事的几名官员纷纷起身作揖:“解参议。” “我身体不适,告假半个月。”解缙对众人开口,随后便走出了衙门。 瞧着他那模样,几名官员面面相觑,而走出衙门的解缙,刚好碰上了两道熟悉身影。 不过他贵人多忘事,只是看了几眼,便径直走了出去。 “那不是解参议?” “嗯是他。” 站在衙门门口,瞧着走上马车远走的解缙,赵轨与徐硕轻声交流,目光中透露出几分明目张胆的不屑。 眼下已经是永乐十一年,经过三年多的考核,徐硕与赵轨纷纷被拔擢。 在蹇义的举荐,以及亦失哈的操作下,他们如愿来到了被视作更加艰苦的广西,并担任布政使司左参议,以及桂林知府。 也就是说,徐硕与解缙同品同级,但这并不是好消息。 布政使司的左右参议,往往需要做督粮道的工作,所谓督粮道便是负责征收田赋的衙门,正常来说是一名参政和参议兼管。 由于事情繁多,因此偶尔还需要左右参议共同协理才能解决,不过指望解缙,倒不如让徐硕指望一下赵轨。 “班值时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哼!” 赵轨冷哼一声,徐硕也脸色不好看,摇头之后走入了衙门之中。 他们到任已经三个月,过去三個月没少帮解缙擦屁股。 当然,这个屁股也不是白擦,因为解缙的所作所为都被他们上奏了春和殿。 在他们看来,解缙的好日子已经不久了,现在就等他犯一个大错,届时就能牵连出一个庞大的江左了。 想到这里,二人加快了脚步,而身处千里之外的朱高煦却并没有将目光放在解缙身上。 此刻的他,正在“古今典籍馆”内,欣赏着彻底敲锤定下的《永乐大典》。 “全书仅目录便有六十七卷,共计两万三千四百余卷,一万二千余册,约三亿九千余万字,集天文、地志、经、史、子、集,医术、占卜、释藏道经、戏剧、工艺、农艺等古今图书八千七百二十六种,涵盖了我中原上万年来幸存而下的书籍。” 古今典籍馆内,身穿一身黑袍的姚广孝与朱高煦大略解释着《永乐大典》的情况。 比起历史上原本的《永乐大典》,摆在朱高煦他们面前的《永乐大典》无疑收录了更多的书籍。 除了市面上流通的各种文化、技艺书籍外,还有这么多年来新政教育推广下的新书籍、新内容也被收录其中。 当然,这其中最被朱高煦所关注的,还是他夹带私货的一些内容。 仅是《山海经》中的《大荒东经》、《海内东经》等内容,便被夹带了大约数千字的私货。 看似不多,但对于字数本就不多的山海经来说,数千字足以改写一篇历史,更不用说朱高煦让人总结的《古唐书》、《虞书》《夏书》、《商书》等唐虞夏商四朝古书了。 他让人将这四个先秦时期的史料按照时代编撰,然后再在其中掺杂私货。 光是《古唐书》一书,便已经将华夏历史推到了尧帝时期,而再往前的便是《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等书残卷。 这些书籍,都是记载了三皇五帝时期史料和一些鬼神之类的书籍,明确记载在了《左传》之中,就连《汉书》中也有记载,但却在历史长河中被自然、人为所磨灭遗失。 他们被人为所篡改、磨灭,朱高煦也人为的将它们重新揭露在这个世界上。 上面所记载的事情,与《左传》、《史记》、《尚书》所记载的出入不大,但内容之中会增添许多小插曲,例如北洲、东洲之民的事情。 这事情搞好了,加上日后欧洲与东洲的矛盾,那大明绝对可以舒舒服服的在大明洋三角贸易上赚的盆满钵满,通过文化、商品来慢慢同化当地的民族。 想到这里,朱高煦合上了记载着《三坟五典》的内容,将书籍放回书架上。 他扫视一眼这个存放了整个华夏自永乐以前所有文化瑰宝的地方,背对着姚广孝询问道: “少师,印刷的雕版制作如何?” “已经做好了,随时可以印刷。”姚广孝站在朱高煦身后轻声说着,随后又道: “只需要拓印副本,然后让一千五百名工匠印刷,大概一年就可以印刷二十本副本。” “不过以下面官员的推算,印刷一本副本,大概需要耗费三千余贯钱。” 不得不说,毕昇发明的活字印刷确实好用,而铜活字印刷更是避免了雕版字体出错,就是制作难度比木质要大。 “不过就是三千余贯罢了。” 面对拓印的成本,朱高煦不假思索的开口道:“先印刷二十本副本,分置南北京,以及各中学图书馆。” 话音落下,朱高煦回头看向姚广孝:“少师觉得,我会逼我父亲退位吗?” 朱高煦的话风扭转很快,让姚广孝都有些跟不上。 “殿下需要吗?”姚广孝反问朱高煦,毕竟他已经从朱棣那里听到了这两父子之间达成的那些约定。 在姚广孝看来,朱棣确实舍不得权力,但如果能维持北征这件事,那朱棣也没有必要执着,甚至闹的父子间隙。 朱棣对于这三个儿子,始终下不了狠心。 如果是其它妃嫔生的儿子敢用朱高煦的口吻和朱棣说话,那即便这个庶子有天大的能耐和势力,朱棣也会想办法连根拔起。 但是面对朱高煦,朱棣只能叹气一声,默默接受结局。 姚广孝的话落下,朱高煦也摸了摸八字胡,对他开口道:“少师才干非凡,朝廷还需要少师。” “贫僧已经老迈不堪用,只愿常伴青灯古佛。”姚广孝行了一礼,拒绝了朱高煦的邀请。 这份拒绝在朱高煦意料之中,但他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失望。 显然,姚广孝不愿意去赌未来的事情,毕竟他已经看过太多狡兔死、走狗烹的史料。 正因如此,在朱棣和他之间,姚广孝没有选择任何一人,而是默默地在鸡鸣寺吃斋念佛。 对于朱棣和朱高煦给他安排的事情,他也是如其所想的照办,没有掺杂任何私货。 老和尚的态度十分明显,但惜才的朱高煦依旧惋惜。 “大报恩寺修建完成后,少师可以移居那里,继续诵经。” 朱高煦交代一声,便见姚广孝行礼退下。 见状,他也走出了古今典籍馆,乘坐步舆准备返回春和殿。 不过就在他返回春和殿的路上,隔着老远便瞧见了亦失哈神色匆匆的小跑而来。 朱高煦见状抬手制止步舆前进,随后便瞧见亦失哈小跑来到他步舆一旁跪下叩首,这样的举动让朱高煦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六军都督府传来消息,西宁侯宋晟十日前薨逝,享寿六十九。” “此外,六部也传来消息,前户部尚书郁新两日前薨逝,享寿命六十五……” 亦失哈气喘吁吁的声音不断在朱高煦脑中回响,他与宋晟并没有过交集,记忆中也不记得宋晟活了多长,因此他还想着等日后西征时让宋晟大放光彩。 只是没想到,宋晟连这么几年都等不了,便先一步走了。 至于郁新,对于他能活到现在,朱高煦已经十分高兴了,毕竟他记得郁新在永乐朝没活几年便卒于任上了。 算起来,郁新提前两年致仕的结果,便是比历史上多活了四五年。 “辍朝三日,赐给葬祭,追封宋晟为宁国公,西宁侯爵由其子宋瑄承袭,谥号武襄。” “郁新劳苦功高,赐其子正三品文散阶,世袭降阶,谥号文忠。” 沉默良久,朱高煦将自己的安排给说了出来。 亦失哈没有言语回应,而是顿首再三后起身。 经历了徐皇后的事情之后,似乎许多人的生死都只能让朱高煦感觉胸口沉闷,却是难以感受到那种鼻头一酸的滋味了。 其实他早就做好了老臣渐渐去世的准备,所以他才会这么频繁的在西南发动战事。 现如今的北边将领中,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就是五十岁的平安,其它基本都是四十几、三十几的存在。 相较于北边,南边就差了许多。 顾成已经八十一岁,何福与瞿能则是六十七八,李景隆五十一,沐春四十八…… 稍微年轻的,就是傅让、王瑄、张辅、孟瑛、张纯他们这群三十多的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都不得不佩服顾成、何福、瞿能他们三个。 这样的年纪,居然还能再战场上大杀四方,如果提前两年闲置休息,估计都能活到八九十。 想到这里,朱高煦啧啧几声,顺带着已经准备要着手布置南方了。 “沐春有儿子没?” 朱高煦突然想起历史上三十六岁无子而逝的沐春,不由好奇询问。 “黔国公老年得子,如今有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在膝下,长子沐毅九岁,次子沐徽五岁,女儿唤红娘。” “嗯……”听到亦失哈的话,朱高煦颔首道: “沐毅是沐春常年带在身边,还是留在昆明家中?” 几次交流,朱高煦也大概知道沐春是什么样的人了,他和他父亲一样,十分忠正,不像他那几个兄弟一样,各自有自己的小九九。 沐春之所以能和沐英一样,很大原因是沐英一直把沐春带在身边,而沐晟几人则是交给女眷们养大。 沐氏坐镇云南,如果能多出几个像沐英、沐春这样的人,那会减少朝廷很多心力。 历史上如果坐镇云南的是沐春,朱棣也不会耗费心力的去制衡云南内部情况。 沐春可以做到开辟耕地三十万亩,一亩不留的都发给百姓,但沐晟不会。 沐家侵吞耕地,就是从沐晟开始的。 “五岁以前由女眷养大,后来黔国公自己亲自带了两年,现在好像因为广西的事情,又要放回家中给女眷照顾了。” 亦失哈将自己掌握到的事情全部告诉朱高煦,朱高煦听后颔首道: “这样吧,你传我的教令,就说我想把沐毅、沐徽养在身边,给皇孙作陪,你问问沐春愿不愿意,如果愿意的话就带来,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朱高煦想把沐毅和沐徽养好,这样会方便大明日后更进一步的实控中南半岛。 不过这件事情具体能不能成,还是得看看沐春本人愿不愿意。 以朱高煦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会有些难受,但不会抗拒朝廷的安排。 “行了,起驾回春和殿,另外把皇孙们都召集到春和殿。” “是……”亦失哈有些愣神,他记得朱高煦除了比较关心朱瞻壑和朱瞻圻外,其它幼子是很少关心的,主要是没有那么多精力。 甚至可以说,就连朱瞻壑和朱瞻圻,朱高煦也关心不是很多。 如今朱高煦突然召集所有皇孙,这让亦失哈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应下后,很快便吩咐人去办事。 一时间,宫内外的东宫皇孙们都得了消息,纷纷往春和殿赶去。 这其中,自然属在外游荡的朱瞻壑、朱瞻圻最为紧张。 十一岁的朱瞻壑和七岁的朱瞻圻在回宫的马车上连忙拿出书籍来翻看,只觉得是自家父亲要考校自己,临时抱起了佛脚来。 不过等他们赶到春和殿,殿内的情况立马让他们愣神了。 朱高煦并非只有朱瞻壑和朱瞻圻两个儿子,自永乐元年开始,他先后与内院奉仪们生下了五子二女。 从朱瞻壑到朱瞻圻,再到朱瞻坦、朱瞻垐、朱瞻域三人,年龄从大到小分别是十一岁、七岁、五岁和两个四岁。 女儿则是九岁的大女儿朱瑞英,以及郭琰生的两岁小女儿朱徽玉。 此刻站在春和殿内的,分别是朱瞻壑和朱瞻圻的三个弟弟。 几个小孩年纪都不大,所以现在十分懵懂。 朱瞻壑倒是人小鬼大,入殿前看了一眼班值太监,见班值太监没有什么神态,这才放心走入殿中,和朱瞻圻一起对殿内处理奏疏的父亲作揖。 “父亲……” 俩小子作揖开口,朱高煦嗯了一声,随后才放下朱笔,看着那站成一排的五小子。 “召你们来,倒也不是为了考校什么,主要是与你们说些事情。” 朱高煦靠在椅子上,稍微有些放松,这一幕被朱瞻壑瞧见,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们年纪也大了,人言长兄为父,壑儿你也十一岁了,还有半年便自学小学毕业。” “岁末,你来春和殿参加大考,我抽出三天时间来监督你。” “大考结束后,明岁我会安排伱进入应天府的江宁中学就读,不要惹是生非。” “如果你中学成绩不错,那我可以准许你毕业后前往军校就读。” 朱高煦开出了一个让朱瞻壑无法拒绝的条件,那就是就读军校。 军校即国防大学简称,毕竟整个大明就这么一所军校,所以通常以军校来简称。 按照朱瞻壑的年纪,中学毕业再考入军校才十七,锻炼学习四年后,他会前往战场一年,毕业后刚好二十二岁。 届时再去基层当三年吏员,了解了大明真实的农村环境后,朱高煦就可以安心让他帮自己理政了。 可以说,朱瞻壑未来十四年的道路,都已经被朱高煦安排的明明白白。 甚至可以说,这样的道路,也将是他所有孩子的道路。 有了金鸡纳树皮,日后若是能提取出奎宁,那大明就可以进入中南半岛和南洋地区。 以大明的人口增长情况来说,当下的三宣十慰肯定是要全部实控的。 想要实控,除了要改封藩王,还要册封新的边疆藩王。 朱瞻圻他们,便是日后朱高煦要派遣前往三宣十慰的藩王。 因此他们不仅要能应付地方上的民情,还要学会带兵打仗,能够率领王府护卫进行平叛。 当然,把除长子外的所有儿子都册封到三宣十慰是他的想法,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得根据他们的能力才行。 其实朱高煦很推崇“秦人择壮”的方法,但这种方法并不利于一个王朝的稳定。 不过择壮戍边,这还是有一定可操作性的。 “日后你们也会和你大哥一样,所以不要荒废学习,懂了吗?” 朱高煦从思绪中走出,对五子低沉吩咐,五子连忙点头。 不等朱高煦多说什么,殿外的班值太监似乎见到了什么人,说了几句话后便转身走向了殿内,朝朱高煦走来。 朱高煦不为所动,直到他走到自己身边躬下身子,朱高煦才将目光投向了他。 “殿下,西厂驻广东千户所传来消息,齐王畜养刺客,招异人术士作咒诅……” 班值太监小心翼翼的说出刚刚得到的消息,朱高煦闻言攥紧拳头,心中平生怒气:“他咒诅谁?” “咒诅……”班值太监倒是没有犹豫,直接道:“齐王殿下咒诅吏部尚书夏原吉,户部左侍郎孙铖,并说奸臣喋喋,又欲效建文时耶!会尽斩此辈。” “蠢材!”朱高煦暗骂一声,他还以为朱榑会直接咒诅自己,毕竟是自己下教令将他禁足的,却不想朱榑咒诅的人居然是夏原吉和孙铖。 想到这里,朱高煦只觉得无语同时开口道:“他出府没有?” “倒是没敢。”班值太监回应朱高煦,而朱榑如此桀骜却依旧不敢违背朱高煦教令,可见朱高煦在诸藩王心中威严。 “传教令,杖责齐王榑三十,若有再犯,废为庶人。” 朱高煦开口便是废庶人,更是对朱榑用刑,这样的做法让班值太监口干舌燥,只能应下后转身走出殿内。 两人的对话声音并不算小,因此朱榑的事情被众人听了个清楚。 朱高煦见那班值太监离去,也皱眉冷视自己的五个孩子,沉声道: “人言古往今来皆为家天下,但家亦有家规。” “尔等虽是孤的孩子,但不代表尔等可以为非作歹。” “即日起,孤著《宗规》,若有皇子皇孙及藩王犯事,皆以此规矩重惩!” 他话音落下,众人纷纷跪下叩首,便是朱瞻壑他们也不例外: “臣等,谨遵殿下教令……” (本章完) 第433章 四方云动 “这蠢材脑子去哪了!” 九月,随着《宗规》被朱高煦派发各个藩王府,各地藩王在弄清楚事情始末后,都忍不住骂起了齐王朱榑。 原本藩王当的好好的,能管他们的也只有《皇明祖训》一本规矩。 现在朱榑瞎搞八搞,突然又弄出了一本《宗规》出来,但凡和藩王沾亲带故的,都想看看朱榑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诶,又有罪受咯……” 昆明汉王府内,坐在前寝宫的朱高炽看着手中的《宗规》,三两下翻了个干净,看了个大概。 总的来说,《宗规》可比《皇明祖训》要严厉多了。 《皇明祖训》顶多就是规矩多,但《宗规》却是实打实针对藩王和宗亲的《律法》。 《宗规》之中,合计有《卫禁》、《斗讼》、《诈伪》、《杂律》等八篇三十二卷,六百零六条。 其中有些东西在过往根本就不会被处罚,但现在却惩罚的尤为严重,例如【私自用刑奴婢,杖二十】。 《宗规》之中,连杖刑的杖都有标准,使用的是长六尺,宽大概在三寸,重量不超过三斤的大木板,木板打屁股的那面还有凸起一寸的石钉子。 当然,它们很钝,但打人依旧很痛。 为了防止各藩王府偷工减料,朱高煦特意让人送来了一对刑杖,现在就摆在朱高炽的面前。 瞧着那刑杖,朱高炽玩心大气:“这东西打在身上痛吗?” “殿下,自然很痛。”汉王府长史杨成开口回应,朱高炽却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这个也不痛吧,我来试试看……” 说着,朱高炽便趴在自家弟弟让人送来的椅子上,吓得四周人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轻轻的打一下试试,我吃吃痛,日后便不犯了。” 朱高炽说的轻巧,旁人却根本不敢下手。 瞧着旁人那模样,站在一旁看完了《宗规》的朱瞻基上手接过了刑杖:“爹,我轻点试试。” “嗯,轻点,收着点力。”朱高炽倒是不担心,毕竟朱瞻基才十三岁,能有多大力气。 见他这么说,朱瞻基也拿起了那三斤重的刑杖,举起来后稍微用了三分力打下。 “诶唷!!” 朱高炽忍不住叫出了声,吓得朱瞻基连忙收回刑杖,蹲下来看向朱高炽:“爹,没事吧?” “我说老大啊,你这是几分力气啊?” 朱高炽脸色唰的白了,朱瞻基也磕磕巴巴道:“三分啊……” “三分?”朱高炽连忙示意左右扶自己起来,揉着屁股道: “三分力都这么疼,七叔都四十七岁了,杖三十不得被打死啊?” “真那么疼?”朱瞻基有些不相信,毕竟自小没人敢欺负他。 “你要不趴着试试,爹给你收着力。” 朱高炽反问朱瞻基,却见朱瞻基立马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免了免了。” 两父子耍宝结束,立马就拿起那《宗规》牙疼的看了起来。 总的看下来,这本《宗规》背后透露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朝廷盯着诸藩,谁敢犯禁,情节轻点就是刑杖,重点就是贬为庶民。 不过这种态度,倒也符合朱高煦对藩王们的态度。 若是朱棣,那还会再三规劝,直到规劝不听才会动手,但朱高煦就没那么多耐心了。 “老二这《宗规》……” 漠东,鹤城(齐齐哈尔北部)城外,看着手中的《宗规》,朱棣表情有些复杂。 “他倒是真的不怕那些叔叔弟兄作乱啊……” 他感叹着,却又反应过来,诸藩的护卫早就被朱高煦削过一次了,现在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万兵马,况且他们没火炮、没火枪,真的打起来,这十几万兵马估计连西南四省的十六万常备军都打不过。 “不管他了,反正这次回去……” 他说着说着,突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嘴巴有些发苦。 摇摇头,他对面前的一個色目武官说道:“赛哈智,这些事情就不用汇报给我了,你这次回南京后,就去春和殿任职吧。” “陛下……”听到朱棣这么说,四旬的赛哈智连忙跪下:“臣是陛下的人。” “日后的陛下不是我了。”朱棣有些惆怅,赛哈智听后也十分难受。 在他们大部分人看来,似乎这次北征过后,永乐年号就要结束了,但对于朱高煦本人来说,永乐还能坚挺几年。 这样的气氛下,就连鹤城之中聚集了北征随军文官的住所都免不了压抑几分。 “字行!字行!” “我在!” 小院内,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金幼孜放下了自己的笔,将文册吹干墨迹后,便将书合上,起身走向了院门。 那合上的书面写上了书名,不多不少,刚好三个字……《北征录》 走出书房,金幼孜的身影暴露在漠东的阳光下。 他的身形消瘦,显得官袍十分宽大,明显在北征路上吃了不少苦。 走到门口,他将院门打开,所见的是杨荣、胡广、黄淮等人。 “诸位前来,莫不是陛下有要务?” 金幼孜虽然也是江左官员,但不算什么地方大族,所以与众人交往实际上不算密切。 解缙与杨士奇在时,由于算是好友,他还经常与胡广等人聚会,但解缙与杨士奇被下放后,他反倒不怎么参加聚会了。 “进去说吧。” 胡广几人倍感头疼的开口,金幼孜虽然疑惑,但也侧过身子让了些身位。 待众人走入其中,金幼孜随行的一些书吏便为他们斟茶。 几人入座正厅,金幼孜与胡广坐在主位。 入座后,胡广开门见山道:“近来有传言,说陛下南归后,便准备退位给太子,你可曾听陛下说过?” 金幼孜弓马娴熟,因此朱棣比较亲近他,不过他不通军事,所以朱棣几次出征都是把他和其他文官丢在营地。 正因如此,他在《北征录》中的记载,通常是以他自己根据朱棣出发时的人数进行推测,为此还被朱棣嘲笑过不通兵法,不知己军数量。 “陛下倒是未曾说过,但陛下的神态,恐怕……” 金幼孜一开口,众人的心立马悬了起来。 坐在位置上的杨荣想了想,随后才道:“其实东宫即位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东宫穷兵黩武,这对百姓休养生息并不好。” 杨荣对边防要务十分熟悉,在他看来,对北边、西边的胡人和番人以防御为主便足够,没有必要兴师动众的去酷寒之地与他们决战。 至于对南边开疆拓土的举措,他倒是挺支持朱高煦的,毕竟朱高煦对南边用兵,往往都能收回军事成本,并且还能在几年治理后,使得当地为朝廷增添赋税,这是好事一件。 如果朱高煦能从西番撤兵,同时将刚刚设立的燕然都指挥使司裁撤,那能为朝廷节省最少百万贯。 “倒也没有穷兵黩武那么夸张。” 坐在一角的中年官员忽的开口,众人纷纷向他看去,这才发现是出身湖广的新任大学士杨溥。 杨溥见众人看向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压力,只是据理力争:“陛下与殿下,虽经营天下,多有事务,但从未催赶工期。” “殿下重兵事,可用兵向来都是步步为营,每复一地,鲜有叛乱,很快便能恢复安泰,凡被朝廷兵马所复之地,未有百姓诟病朝廷,这如何不能说明殿下之英明?” “况且,此事是天家之事,我们只需要尽职责便可。” 杨溥根据证据认为朱高煦即位后,天下也不会出现什么大的变故,也不建议群臣在这里争辩这件事。 面对他的话,众人沉思片刻,纷纷开口道:“东宫确实善于理财,但……” 一时间,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毕竟朱高煦又能打又能赚钱,整顿吏治和勤奋程度成正比,着实让人挑不出刺来。 可问题在于,他的新政确实损害了不少人的利益,下西洋更是让所有官员都只能眼巴巴看着,一点东西都没分到。 这些各种问题堆到一起,即便朱高煦没有毛病,他们也试图找出毛病来。 只是说了半天,他们也找不到什么毛病,而且朱高煦麾下的渤海派和新政派也不好惹,因此讨论了半天,除了发了些牢骚,他们也不能做什么。 金幼孜就坐在位置上看他们发了一个时辰的牢骚,随后才起身道:“我还有事要去见陛下,诸位请自便吧。” “我们也走了。” 杨荣等人见状,也纷纷起身作揖,而后离开了这处小院。 在他们走出院子的时候,在他们不远处的一个院子也打开了门,双方四目相对。 不同的是,他们这边七八人脸色不太好看,而斜角不远处的那个院子虽然也走出七八人,却各个面红耳赤,笑容洋溢。 双方对视一眼,杨荣他们便作揖离去。 “这群鸟人,又在讨论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站在门口,李失忍不住调侃,站在他身后的李察几人纷纷笑出声,至于王义则是撇了他们一眼,随后道: “都少说两句,最近这段时间比较紧张,都小心做事,别给人留下把柄,以此耽搁殿下的大事。” “是!”李失等人应下,显然他们刚才也在讨论朱棣和朱高煦的问题。 不过他们十分乐观,都认为用不了多久,自家殿下就会登上大位,而他们也将渐渐取代老臣们。 “你带他们先去,我有事情要去找陛下。” 孟章看着王义和李失他们,笑着开口解释,王义也清楚点头道:“你要回渤海了吧,估计等殿下登大位,你就能调往京城了。” “这次伱回去,可以多考察考察,看看有谁能代替你坐镇渤海。” “好!”应下王义的话,孟章转身便离开了此条巷子,走到了鹤城的街道上。 鹤城,作为朱棣第一次北征覆灭兀良哈诸卫后,能水路直通肇州、吉林、安东等城的这里便被视作大宁在漠东的第一城池。 由于有恼温江水运存在,因此这里虽然仅修建九年,却已经十分繁华。 鹤城城墙周长五里,城中百姓有二万六千余人,城外有十二个集镇,七十多个村落,六万七千余人口。 鹤城城墙混凝土掺杂河石垒砌而建成,城内主干道四条,皆宽五丈,混凝土抹水泥而成,其余辅道八条,宽二丈,巷道三十六条,宽一丈,有干道、辅道商铺八百余处,民居七千余座,可见其繁华。 此刻街上,大多都是从辽东迁徙,亦或者被流放至此的百姓。 虽然被迁徙流放,但在这里安家落户后,倒也没他们想象的环境那么恶劣,也不过就是田亩产出比南边少了些罢了。 这里的亩产,比吉林、肇州等地更低,即便温室养出稻秧,可播种收获后,产量也不过实粮六斗半罢了。 因此在这里,想要养活一个人,起码得种五亩地才行。 好在粮产虽少,但每年渤海都会通过水运,运送大批粮食来到漠东,将漠东三卫粮价稳定的同时,高价从漠东三卫收买粮食,送往海喇儿卫。 这里的热闹,和大明关内北方的一些城池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因为水源充沛,开发不久,这里就连城内都留着一些树林,并改造成园林来供人游玩。 在这里,柴火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隔着一条恼温江,恼温江以西是草原,恼温江以东就是沼泽和树林。 有的人会顺着恼温江继续向北,然后在北方密集的林子里砍伐树木,将砍伐好的树木顺河运往鹤城进行贩卖。 在江南,一百斤河柴的价格是三十三文,但在这里只要十文。 每次北征,男人们都会去当民夫,因为北征民夫的工价是每日二十文。 当打仗结束返回,干道和辅道上的酒楼几乎座无虚席,不仅有民夫和辅兵,还有大量的明军掺杂其中。 正因如此,每次北征大军返回后,朱棣都会在沿途城池下达三天的禁酒令,以免兵卒醉酒喧闹。 骑马向城外走去,大街上充斥着身穿鸳鸯战袄的明军将士们,见到孟章那十余名骑队,兵卒们都会埋头狂奔,像极了在大街上看到老师的学生。 “你们也散了吧,自己去寻些好的吃食,我一个人出城就行。” 孟章瞧着满大街的兵卒,已经座无虚席的所有路摊、酒楼,从怀里丢出一小袋钱,便吩咐他们各自去吃东西去。 只是那接了钱的百户官却笑道:“公爷,这哪里还有位置啊?” “我们先留个人等位置,剩下的送您回去再来,估计差不多刚能坐下吃饭。” “随你们,别忘记禁酒令就行。”孟章抖动马缰,那百户官也留下一人去抢位置,随后带着十余人护送孟章走出了鹤城的南城长河门。 走出城门,热闹繁华景象立马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人走出的土路,以及远处延绵的军营。 在通往军营的路上,许许多多告假去城里吃饭的兵卒都只能硬着头作揖,等孟章他们离去后再小跑前往城内快活。 对于吃了几个月军粮干菜的他们,现在能吃上新鲜的食材,便是对他们最大的犒赏。 镇虏卫和海喇儿城虽然也有足够的百姓生活,但始终不如鹤城热闹繁华。 策马经过土路进入军营,孟章便遣散了自己的护卫,前来大帐寻找朱棣。 此时朱棣已经吃了午饭,见到孟章来找自己,便询问道:“城内没有乱兵闹事吧?” “陛下请放心,禁酒令严格执行,没人敢于犯禁。”孟章作揖回应,同时作揖道: “臣此次前来,是想询问陛下,渤海兵马何时撤回渤海?” 见孟章询问,朱棣也放下手中奏疏,淡然道:“你选日子吧,大军五日后便南下,你想早走也行。” “对了!”朱棣似乎想起什么,对孟章询问道:“那渤海之地,还有多少女真人没有招抚?” “几乎六成以上都招抚了,最多还有十几万在北山生活,但他们被招抚也只是时间问题。” 孟章如此说着,朱棣也心思活跃道:“渤海没有什么敌人和战事,主要就是招抚,留你在这里太屈才了。” “刚刚南边送来消息,说西宁侯宋晟薨逝,我想了想,你倒是挺适合去西北坐镇的,关键得看看你愿不愿意。” “臣……”孟章本想立刻答应,但想了想后还是纠结道: “臣悉听陛下、殿下安排!” 虽然提及了朱棣,但孟章隐晦的还是想表达要听朱高煦的安排,朱棣对此也是见惯不惯。 渤海朱高煦对朱高煦,就好像燕府诸将对自己一样。 不过自己的燕府诸将渐渐老迈病逝,张玉、丘福、孟善这样的老将不知道还能活几年。 “行,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朱棣摆手示意孟章退下,孟章也如他所愿的离开。 不过孟章走后不久,他便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走来。 这次走来的人,是他的十七弟宁王朱权。 三十三岁的朱权虽然每次都参加了北征的战事,但要么就是先锋,要么就是在后勤负责补给。 这次北征,朱权没有跟朱棣去前线,而是在鹤城负责运送物资前往前线的海喇儿城。 朱棣召他前来,主要是询问他一些事情。 “陛下……” 朱权作揖行礼,整个人由于常年生活在大宁而皮肤有些黢黑,好在身体还比较健康。 “《宗规》你看了吧?” 朱棣示意朱权坐下,同时询问他对《宗规》的看法。 朱权倒没有那些哥哥弟弟那么暴虐,因此对于《宗规》,他并不怎么上心,也不觉得苛刻。 “人在军中便有军法约束,在民间便有律法约束,那宗室子弟也自然要有东西约束,臣弟不觉得《宗规》有什么问题。” 朱权毕竟站在朱高煦那边,既然没有侵害自己的利益,那自然要帮朱高煦说好话。 “之前老二说要把你移藩大同,你是怎么想的?” 朱棣询问朱权,朱权闻言也知道朱棣到底在想什么了。 如今瓦剌、鞑靼接二连三的遭受重创,七八年内是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另外,由于北京营造完毕,迁都自然势在必行,因此在大宁城就藩的自己,便成为了可以威胁到京城的存在,毕竟洪武、永乐年间并没有大规模修建长城,即便修建,也多是夯土构建,并不牢固。 朱权手中护卫虽然只有五千多人,但这么短的距离,也能做不少事情了。 朱高煦将朱权移藩大同,主要是大同和北京之间有居庸关,即便日后宁藩作乱,也不会威胁到北京。 不过相比较朱高煦,朱棣对藩王的防备要更甚,他担心的不是宁藩威胁到京城,而是担心宁藩带着工匠,给草原带去火器的技术。 因此他的询问,多少带着些目的。 朱权了解后,想了想便开口说道:“臣弟如今而立之年,还能上马征战。” “若是可以,臣弟想去关中、亦或者陇西之地。” 朱权主动提及西北,但朱棣一听又有些不好意思。 西北确实因为民族成份而容易发生叛乱,但那地方之所以容易发生叛乱,主要还是资源不足导致的。 各民族争夺土地资源闹出矛盾,从而引发叛乱。 虽然经过朱高煦内迁数十万色目、蒙古人进入河南、山西、四川生活,又迁徙十余万汉人前往陇西生活,将延安一带陕北百姓迁入关中,但当地的叛乱规模并没有比以前小。 这样资源不足的地方,自然会十分贫瘠。 把靖难、北征都立下功劳的朱权移藩到西北之地,朱棣确实做不出这种事情。 “这件事情……我还是回南京后再做决定吧,你明日先率王府护卫返回大宁好好休息,多照顾身体,日后我不一定能来北边看你了。” 朱棣交代着朱权,不忘关心起他的身体。 不过相比较他,朱权反倒更关心朱棣的身体,毕竟他们这一代的前几个哥哥都是三四十就薨逝了,五十二岁的朱棣,毫无疑问是二十多个兄弟里最高寿的存在。 “四哥也要多多注意圣体,臣弟告退。” 朱权叫了一声四哥,这让朱棣更不好意思把他移藩到西北了。 摸了摸大胡子,他最终决定把这个锅让给别人背。 “老二,你十七叔这件事,看样子还是得你来办啊……” (本章完) 第434章 春风吹又生 “这就是京城啊……” 十月初,南京城江东门码头上,第一次走出云南的江淮,面对着热闹而又繁华的码头,心中感受到了一种震撼。 在码头上,他看到了无数停留的船只和货物,也看到了数以百计的船夫们正在忙碌地搬运货物。 他看见许多在码头摆摊的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也看到了一些商人协商生意。 在这里,即便是码头贩卖力气的力夫,也是穿着得体,不会像在村里一样,赤膊上身。 占地数百亩的码头被水泥抹平,干净整洁,还有专门打扫卫生的一些老妇。 江淮感到这里的一切都太不真实了,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梦境中。 跟着队伍,他继续往前走,看到了一些摊位,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物品。 他看到了一些小贩叫卖着他们的货品,还有许多人站在摊位面前挑选。 江淮也忍不住停下脚步,看了看这些摊位上的东西。 他看到了一些精致的饰品,还有一些美丽的绸缎。 “掌事的这匹苏锦多少?” “三贯一匹。” 顾客与掌事的交谈声,让江淮下意识摸向了自己的腰间。 这次前来南京,他一共带了十五贯钱,几乎是家中能凑出的最大数额。 现在看来,这笔钱放在南京城这样的繁华之地,恐怕并不经花。 一瞬间,江淮的目光便从这些绫罗绸缎上挪开了。 “江生员,走了!” “噢噢!” 不远处,身穿鸳鸯战袄的一名男子叫唤了一声,江淮这才从繁华中走出,连忙跟了上去。 秋闺已经结束,在昆明府参加乡试的他并没有考中举人,但他也不气馁。 百余名身穿鸳鸯战袄的兵卒将他们这群从云南走出的七十多名学子带出热闹繁华的江东门码头,来到江东门前。 江东门那高四丈余的城墙让这群从滇西之地走出的学子们忍不住仰起头来感叹,那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引得许多来往的人轻笑,惹得众人脸红。 江东门前,数百名身披甲胄,背负火枪的兵卒检查了所有手续,确认没有问题后,便让武官带着江淮他们走入了江东门。 穿过长长的甬道,前方景色豁然开朗。 经过永乐年间的十一年承平,南京的人口日渐增长,就连曾经荒芜的外城,也铺设了宽阔的水泥官道。 官道两侧三丈还高的临街商铺整洁有序,来来往往的人群乌压压一片,在这里根本不需要叫卖,光是江东门进出的人流,就足够长街上的商铺们吃饱。 “四人一组,上车!” 前方,武官的叫嚷声将江淮拉回现实,定睛看去,原来是武官已经为他们这群学子租好了马车。 带有转向的四轮马车,无疑让从滇西来的学子们大开眼界。 四轮马车是前些年经过太学研究出来的一项技术,虽说杜仲胶不耐热,但用来包裹车轮并不成问题。 上了马车,上面的稳当让江淮感到新鲜,而他们这辆车的武官也开口道:“这四轮马车有减震器,日后你们进了中学就能学到。” 江淮并不知道减震器是什么,但今日的一切,都让他对未来五年的中学生活感到新鲜。 “我们也是三月初一入学吗?” 一名学子询问,武官闻言则是摇摇头:“你们最多能休息到元宵,元宵之后就得入学学习。” “当然,这只是第一年才这样,过往你们的学习时间都是三月初到七月初,九月初到腊月末。” 说完这些,武官又与他们说了一些自己了解的中学需要注意事项,众人都认真听着。 简单来说,南京城有江宁、上元两所中学,每所占地数千亩,可容纳上万学子在其中学习生活。 由于占地面积太大,因此它们被安置在太学与大教场北部的外城空地上。 不过在前往这两所中学就读前,他们这些人都得前往内城的应天府衙门报道并登记。 “你们若是要参加科举的乡试,最好还是回昆明府参加,毕竟昆明府是中卷,难度不算大。” 武官提醒一声,但这一声却让江淮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马车穿过莫愁湖,两岸有许许多多的街坊和酒楼,不过由于十六楼的存在,这个时期的秦淮河还没有晚明那么浓重的胭脂气。 沿着三山门外大街来到三山门前,这里的城墙由青石垒砌,看上去更坚固,更厚重。 经过简单的检查,他们被放入三山门,走入内城之中。 穿过甬道,这里的繁华又比外城更上一层楼。 青石垒砌的街道上,来来往往许多身穿绫罗绸缎的行人。 一眼看去,身上没有一件便宜的成衣。 来到这里,江淮才知道王涣为什么说自己来到南京,便不会再想着齐家小娘子了。 看着那群皮肤白皙娇嫩,身穿绫罗绸缎,身上配饰五光十色的内城女子,光是肤色一说,便已经胜过江淮所见九成以上女子。 若是五官娇俏些,那便已经称得上是绝美。 “这些女子还算不得漂亮,趁着没有考中举人前,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去十六楼看看,那里的女子才是真的美艳绝伦。” 武官啧啧几声,似乎有几分怀念,不过话音落下,他也不忘补充道:“当然,若是要说漂亮,那是得那些大家闺秀。” “你们若是在中学取得成绩,参加科举能高中进士,那种才艺双绝的绝色便对你们不再是问题。” 武官这话所言非虚,大明文官数量常年保持在三万上下浮动,其中进士出身的官员数量也不过两千多人。 这两千多人起步就是正七品,稍微努力些,懂点眼色,找得到靠山,那就能触及正五品的门槛。 因此只要他们高中进士,那种有实力有背景的家族自然会上门提亲,不仅能帮助他们平步青云,还能让他们迎娶美娇娘,过上滋润日子。 正因诱惑如此,才会有那么多人把持不住,纷纷栽倒大染缸内。 十余辆马车内的学子们目不转睛的扫视街上,漂亮的女子看得人眼花缭乱。 江淮也在看,但在看之余,他脑中依旧是当初的齐家小娘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被人带到了应天府衙门之中,排队登记了信息后,便被马车送出了内城。 马车走出内城的时候,大部分学子都十分不舍。 尽管他们从未在内城生活过,但只是一路经历,便已经将他们的魂给勾了去。 虽然他们是滇西数万学子之中的佼佼者,但放眼整个大明,他们之中能被称为天才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即便不甘心,他们也一样被送往了江宁中学。 作为南京城两大中学之一,江宁中学被丈六围墙包围起来,大门宽二十丈,大门左右两侧分别是两尊高三丈的混凝土雕像。 两尊雕像头戴两汉高冠,身穿宽袍大袖,一人背负双手,意气风发,另一人手握毛笔与书册,眺望远方。 两尊雕像都是青年模样,而在他们中间则是矗立着一块巨大的太湖石碑,上书【江宁中学】四个字。 在宽大的中学大门前,时常巡逻着百余名披甲兵卒,就连大学四周也有兵马司在巡视,十分安全。 乘坐马车进入大学之中,虽然与小学一样有操场、草地和教学大楼,但这里的建筑更多,各类景致也更多。 移植的各类花树,还有被精心修剪过的花园,以及随处可见的凉亭…… 各类建筑引人注目,但好在现在的中学并没有什么学子。 南京的中学最早开办的是上元中学,但学子数量不算太多,只有不到两千人。 南直隶推行新政后,江宁中学才应运而生,但生源数量无法解决,毕竟想要南直隶的学子入学,起码得等到五年后。 因此,南京城两所中学才会从天下招募优等的新生,并且每個地方都有限制。 这些事情,在来南京城的路上,江淮他们已经都了解了。 在武官的带领下,他们找到了中学的教习们,由他们带他们一行人前往了宿舍。 三丈高的三层楼排屋便是他们的宿舍,每栋楼有三十间宿舍,每个宿舍占地半分(30平),居住四人,且有独立的厕所。 校内有两个大澡堂,每天夜间都会提供热水,另外每栋宿舍楼也会在冬季提供暖气。 这些各种条件,让人看花了眼睛,尤其是不知道暖气为何物的江淮等人还特意询问了一番。 “在江宁中学就读,你们都需要积攒学分。” “每年两个学期,只会在期末进行考试,考试所得成绩,便是你们能积攒的学分。” “每门学科最高一百分,有国文、数学、政治、历史、地理、物理、化学、生物、体育九门学科,最高九百分。” “其中成绩分别是,甲等一百分,乙等八十分,丙等六十分,丁等四十分……” “校内有南北东西四所大食堂,可以凭借学分购买食物,学分不足就只有自己掏钱,另外洗澡也是一样。” “除了四大食堂,四大市铺,市铺内可以购买各类成衣、文具商品,也可以用学分购买,或者掏钱购买。” 走在前面,为江淮等人介绍江宁大学的教习一边说,一边介绍,江淮等人也纷纷记下他所说的一切。 对于家庭并不富裕的江淮来说,教习的话无疑让他缓了一口气。 “这里是北大食堂,我带伱们先进去看看,顺带吃一顿饭。” “这顿饭是免费的,不用担心。” “另外等会解散时,会给你们发学分的分票,你们自己收好,初入学每人只有五百分,这五百分花完,你们就得自己花钱购买饭菜了。” 教习的话说完,他们也来到了一处占地数亩的大楼门口。 走入其中,高两丈的挑高空间让人感到舒服,而头顶和大楼四面的采光则是靠玻璃传递自然光。 虽然在昆明府就已经瞧见过玻璃,但相比较大食堂内的玻璃,昆明府布政使司衙门的那几面玻璃简直寒酸到了极致。 由于朝廷的标准是明厨明卫,因此所有的菜都在学生面前处理,烹炒。 在厨房一旁挂着一块高五尺,宽两尺的木牌,上面记载着今日的饭菜,以及所需学分和价格。 “现在大食堂基本只有这一处开放,不过等学子陆续到来,其它几处也会陆续开放。” 教习转身解释着,江淮则是看着菜牌上的菜价。 【米饭—免费】 【羊肉炒—十文(2学分)】 【炒白菜—五文(1学分)】 【胡椒醋鲜虾……】 江淮扫了一眼,基本就是米饭免费,肉菜十文,素菜五文,一学分抵五文钱。 也就是说,如果九门都拿到满分的甲等,差不多就是四贯五分。 江淮简单心算了一番,如果要吃饭和买文具,那即便门门满分,那学分也是不够花的,最终还是得掏钱买。 不过不管怎么说,学分制度还是能解决贫困学子的大部分问题。 “好了,想吃什么随便点,这次是免费的。” “另外不能浪费,没有吃完饭菜的,要扣十个学分,或者罚五十文。” 教习吩咐一声,便自己拿着餐盘开始去让师傅打饭菜了。 江淮倒也没有贪便宜,而是按照自己的胃口正常点餐,点了一碗米饭和一荤一素。 像他这样的人并不多,毕竟大部分学子都家庭优渥,他们对一盘菜不会下筷太多次。 正因如此,吃完饭后被扣分的人不在少数。 教习也没有训斥他们,只是公事公办。 毕竟这群学子有足够的财富,即便学分扣完,他们也能出钱买饭吃。 他们吃不完丢到的饭菜,也能喂学校之中养的家禽和牲畜。 江宁中学内的物价比外面贵,没了学分,他们一旦掏钱,便能让中学收回一部分成本。 “好了,这是你们的学分票,好好收好。” 吃完饭,另一名教习驾驶马车,带来了一摞摞的学分。 一张为一分,五百张为一摞,因此对于没有扣分的人,直接发一摞就足够,被扣分的则是从中抽出学分。 忙碌一刻钟,学分尽数发完,教习们也给他们安排起了宿舍。 在他们的安排中,家境贫寒的居住在一栋,家境优渥的住在一栋,各栋之间不允许串门走动,宿舍楼之间常有兵马司巡逻,可以说互不打扰。 江淮与三个同样出身贫寒的室友相互认识后,便前往市铺购买被褥和文具。 花费十几个学分,他们各自将需要的东西置办好后,这才大包小包返回了宿舍,各自躺下疲惫睡去。 在他们躺下的同时,黄昏之下的江宁中学内,一辆马车也走走停停的在校园内四处游逛。 车上,朱高煦打量着江宁中学的情况,满意点头道: “制度和环境都不错,到时候看看学分制度能否推行,如果可以的话,能解决大部分贫苦学子的问题。” “殿下心怀贫苦,真乃慈悲。”坐在马车内的亦失哈拍着马匹,也只有他拍马屁,朱高煦才不会觉得生气。 “两所中学,预计今年入学多少人?” 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也下意识回答道:“按照文册来看,是一千七百六十四人,主要以四川、滇西和北边优秀学子为主。” “嗯”朱高煦应了一声,同时吩咐道:“学分制如果不错,可以向辽东、山东和渤海的中学进行推广,日后的中学开办也要按照这样的标准。” 相比较动辄数十万入学的小学学子数量,中学学子数量始终是偏少的。 哪怕中学已经推广数年,可当下全国中学学子数量也不过才三万多人。 只要大明洋三角贸易顺利,加上太学不断推动科技进步,那从中学的教育支出对于大明财政来说,也不过就是九牛一毛罢了。 “按照之前盘算的价格,这学分五年下来,基本上就是每个学子补贴十几贯,若是日后学子多了,恐怕也难以继续下去……” 亦失哈担心开口,朱高煦却笑道:“等中学学子多了,那个时候也能支撑起更高级的学府了,你不用担心这种事情。” 朱高煦培养的,可不是只知道读书的人,要不然他完全可以将每年毕业的二三十万小学学子照单全收。 二三十万人选出一千七百多人,这群人基本都是百里挑一的存在。 培养他们之后,再从中挑选出更聪明的人。 这群人,不管是走入官场还是走入太学,都会比一般的学子要聪明许多,而朱高煦现在也只需要聪明人。 数量的问题已经解决,现在他就得解决质量的问题了。 治理一个大明朝,如何推行新政,如何抑制江南官商资本苗头,这些都是他需要担心在意的事情。 “五个月过去了,南直隶整体的新政推行情况如何了?” 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也不假思索道:“简单的丈量后,当下南直隶人口数量较三十年前,增长了五百余万,现有一千五百七十一万七千余口,耕地则是八千八百二十四万六千余亩。” “人口增长五百余万,耕地七百余万吗?” 朱高煦摸摸八字胡,并不觉得人口和耕地增长的少,毕竟明初的南直隶虽然耕地八千一百余万,但大部分耕地都是粗放式管理。 除此之外,这些年朝廷没少从南直隶迁徙出去人口,这个增长速度也不算夸张。 “这么看来,江东六府占据南直隶六成人口,这还真是……” 朱高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沉吟过后摇摇头:“想想办法,从江东六府迁徙些人口出去。” “现在办吗?”亦失哈询问,但朱高煦却摇头道: “再等等,等郑和他们返航,带回足够多的金鸡纳树皮再说。” 上次王任派人送回的金鸡纳树皮,除了部分留作研究,其余的都被朱高煦送给了沐春他们,带往了西南。 平广西土司少不了这玩意,自从装备火绳枪和加农炮以来,明军每年死伤人数依旧有数千上万人之多,并且七成以上都在南方。 之所以有这么多人死伤,主要原因还是南洋和西南的瘴气。 平贵州还好,但平广西和云南、交趾、南洋等地,没有金鸡纳树皮,战线着实难以推进。 即便想要放火焚毁那些产生瘴气的树林,也需要多点放火,极易染上瘴气。 所以只有储备了足够数量的金鸡纳树皮,明军才有继续向南开拓的本钱,不然就会像朱祁镇三征麓川一样,正面战场没死多少人,气候环境弄死了数万民夫和兵马。 “笃笃!” “进!” 忽的,马车车门被人敲响。 随着朱高煦的回应,车门被拉开,胡纶出现在了马车内。 他跪坐作揖,随后将怀中的一份塘报拿出递给了朱高煦。 “殿下,广西那边传来消息,解缙这厮果然忍不了寂寞,告了半个月假后,又以进京上疏的名义,离开了桂林府,现在正在往京城而来。” “呵……”朱高煦听到后忍不住笑出声,摇了摇头后询问道:“他大概多久能到南京?” “以他现在游山玩水的脚程,估计要到正旦前几天才能抵达南京。” “届时不出意外的话,陛下也差不多南下抵达南京了。” 胡纶解释一遍,朱高煦闻言将那塘报递给胡纶,吩咐道: “继续监视记录他的一举一动,同时让人想办法在纪纲那边煽风点火,这件事情让他们去做,你别去做。” “是!”胡纶应下,随后见朱高煦没什么吩咐,这才起身走出马车,翻身上马离开。 在他走后,亦失哈这才开口道:“这次解缙犯的事情,估计已经足够累罪入狱了。” “只要入了诏狱,纪纲绝对不会放过他。” “嗯”朱高煦应了一声,饶有兴致的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 “你和孙铖说一声,到时候可以落井下石,但不要太过分。” “不落井下石,他们会觉得我们心里有鬼,落井下石太厉害,他们又会忌恨我们。” “杀是杀不绝的,尽力打压他们就足够。” 交代一声,朱高煦便一摆衣袖: “走吧,回春和殿休息去……” (本章完) 第435章 江左耻辱 “万胜!万胜!万胜!” “轰轰轰——” 冬月初五,随着山呼万胜的声音响起,江东门外的礼炮声也纷纷作响。 寒冬之中的长江水上,一艘艘五千料马船停泊码头,走下的,是前往日本东征的凯旋之师。 “臣平江侯陈瑄,幸不辱命,东征平乱,斩叛倭二万六千四百二十七级,俘三万六百二十七人,破京都,扶孝仁即国主位。” 身着赐服的陈瑄毕恭毕敬的作揖行礼,码头之上,华盖之下,朱高煦眼神含着笑意,嘴角轻挑,满是自信。 “赏平江侯陈瑄,苏门答腊铜山一座……” 轻描淡写一句话,却震得身后六部官员纷纷跪下:“殿下不可啊!” 当初朱高煦赏西南诸将铜山是在春和殿进行的,群臣想要阻拦已经晚了,但如今当着他们的面,一座铜山又赏出去,这未免也太…… “有功不赏,何以服众?” 朱高煦依旧自信开口,不顾群臣劝谏,抬了抬下巴对陈瑄示意:“起来吧。” “臣,谢殿下隆恩!” 陈瑄虽然想到赏赐会十分丰厚,但没想到会直接得到一座铜山。 “其余参战武官,将士,皆赏俸钱五倍!” 朱高煦大手一挥,无数武官兵卒纷纷跪拜:“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大手一挥,便是百万贯消失不见,看得让人心疼。 “灭一个小小日本,也不至于这样吧。” “殿下对武官大手大脚惯了,真是……” “我们勤勤恳恳也不见有什么嘉奖……” 朱高煦的大方,让文官们不免小声议论起来,不过朱高煦并不在意,只是对陈瑄、郑峻、杨文、杨雄等人示意道: “长安门楼与长安门已经设宴,今日诸君共饮,庆祝我军凯旋。” “臣等领教令……” 一声令下,返程的数千东征将士纷纷下船,跟随队伍前往长安门广场庆贺。 军中百户官以上武官得到了入宫城,前往长安门楼庆贺的机会。 以往地方边军,通常只有指挥使级别才能入宫,但朱高煦开口,却没有人敢于不服。 至于那群跪着的群臣,朱高煦只是瞥了一眼:“平定日本国乱,对日后朝廷与东洲贸易至关重要,所带来的钱粮赋税乃以数百万计,莫要徒生事端!” 能让朱高煦这么说,可见他们的做法已经惹到了朱高煦。 见朱高煦生气,这群人又连忙起身,没有魏征的胆量,也没有海刚峰的铁骨。 无视他们,朱高煦乘坐金辂在兵马护卫下返回宫城。 当金辂经过江东门的时候,街道两旁站满了前来瞻仰当今太子的百姓。 因为还没有开学,中学学子也可以进出学校,特别赶来观摩。 在这里,他们看到了大明的雄壮之师,也看到了那辆承载着大明太子的金辂。 虽然只是看到了马车,但这一幕还是让江淮他们感受到了震撼,尤其是之后的东征大军。 喝彩声、欢呼声络绎不绝,年轻人对他们宣扬国威的做法赞不绝口,女子虽然害羞,却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 从洪武到如今,不过十一年时间,军人地位却从以前的泥腿子变成了如今的军士。 一个“士”字,足以说明他们的地位,毕竟经过多年扫盲,明军整体的文盲率已经从永乐元年的97%,下降到了如今的72%,并且每年都在以3%的速度持续下降。 之所以如此,主要得益于现在募兵的政策。 当下的六军都督府募兵都有标准,身高不得低于五尺二(166cm),学历必须小学毕业,除此之外还有其它的体能标准。 当然,部分军队的标准会根据所需要的兵种而降低,例如乌斯藏都司及朵甘都司,以及云南都司、旧港都司、交趾都司等地兵卒都可以酌情降低标准。 这些地方的兵源质量不用多说,只有他们才能适应当地的环境,因此文化、身高之类的标准可以降低。 不过一时的降低不代表一直可以降低,毕竟大明已经迁徙大量西番百姓进入内地,除此之外还在昌都、德格、西宁一带开设小学,教导当地西番百姓读书识字。 西番的百姓,通常都会把孩子送到这三个地方,因为送孩子到小学读书,可以减免一年的马赋。 虽然这样的政策,会导致许多番民常年生孩子来免除交税,但这样反而带给他们的压力更大,最后为了活命,只能听从朝廷的指令,迁徙进入四川、陇西定居。 这些各类标准,注定了在大明当兵吃饷是十分困难的,一样职业有了稀缺性,那就很容易被人吹捧。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泥腿子才成为了军士。 “哔哔——”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好男儿,好男儿,好男儿报国在今朝!” 哨声响起,行军有序的东征将士开始唱起了《从军歌》,歌声盖过了四周的欢呼声,将士们也兴高采烈的步行前往了长安门广场。 “真汉子!” 江淮没有忘记过是谁把自家一家从农奴解放成百姓的,瞧着东征将士的模样,他也忍不住的喝彩起来。 只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随着队伍走远,百姓们也自发离去,留下的只有喧嚣过后的孤寂。 江淮感觉一阵失落,整理了一下心情后,便与同窗们走出外城,向学校踏上归程。 很快,东征将士们来到了长安门广场上,而这里也被整理干净,搭起了许多遮阳的厚油纸伞。 随着数千人入座,长安门楼内的朱高煦等人也纷纷入座。 文臣居左,武官居右,人数二百余人,楼内摆桌数十。 长安城头两侧,上千人的宫廷乐队已经准备好了,待朱高煦开口上膳,上千传菜太监便开始传菜。 按酒四品(下酒菜)、燌羊肉、清蒸鸡、椒醋鹅、烧猪肉、猪肉撺汤……等各类饭菜纷纷上桌。 按照朱高煦在永乐三年制定的要求,设宴凯旋之师,每桌要用鹅一只,鸡两只、羊肉三斤、猪肉三斤、白粳米二斗、茶食九斤、香油饼九十片,各类水果十斤。 此外,还有有荷花蕊、寒潭香、秋露白、竹叶青、金茎露、太禧白等御酒五斤,不管品类,总之要上齐五斤。 以一桌便是一个小旗十人来说,远征归来的将士腹中清汤寡水,正要多吃酒肉,才能宽慰他们远征寂寞苦寒之苦难。 “这一场国宴,恐怕耗费不少万贯……” “小声些吧……” 文臣们嘀嘀咕咕,朱高煦瞥见也懒得理他们。 伴随着饭菜上桌,朱高煦这才开口道:“奏乐!” 当他开口,殿内的亦失哈连忙让人去通传,不多时城墙上的宫廷乐师们便纷纷奏响跃起。 凯旋之师,自然是要听诸如《象王行》、《得胜歌》等乐曲。 千余人的乐团奏响国乐,立马就将现场的气氛给烘托了起来。 朱高煦拿起自己的酒杯,一手放在腰间,一手对群臣敬酒,语气威严中透露着一丝高兴。 “此次平叛日本,彰显我中国威仪,让四方之藩臣瞧见了我中国庇护藩臣之决心。” “刚才有人说我对陈瑄的赏赐太过丰厚……” 他的话说出,一些文臣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武官们则是不高兴的扫视。 “我想说,只要对我大明有功之臣,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官,该有的赏赐都要有。” “金山银山不足以表示我对你们的疼爱,我已经下了教令,要在顺天府的虎峪筑高台,置功德塔,要让千秋后人看到阵没沙场的有功之臣。” “对于你们活着回来的有功之臣,我也下了教令,让胡濙在日本的富士山设“寿安镇国碑”,参与此战的将士,都将勒名碑上,永镇日本!” 朱高煦的话,让武官们激动万分,可不等他们念头落地,朱高煦看向陈瑄、杨文等人,继续道: “陈瑄、杨文、郑峻,你三人累功不可计数,孤要在天寿山为汝等三人修建燕台,铸金身,绘画像。” “除此之外,还要在你三人家乡盖庙,刻石像,让你三人受千秋香火。” “臣!”三人闻言脑中空白,反应过来后连忙跪下作揖:“谢殿下隆恩!” 朱高煦此举有些僭越,但谁都知道,朱棣已经有心传位给朱高煦了,因此现在的他,实际上就是大明朝的半個皇帝。 他可以教令,也可以代天子敕令,反正朱棣也不会反对。 “来,再奏《破阵乐》,浮一大白!” 举杯痛饮,朱高煦开始走下金台,穿梭群臣之间。 从午后至夜晚,绚烂的烟花争先恐后的在空中绽放,美不胜收。 这一幕幕被朱棣所得知时,朱棣刚刚返回北京城不久。 他看了一眼,觉得朱高煦这么做也挺好,因此不免对身边的王彦说道: “这个燕台需要筑,但还是各筑各的比较好。” “我听说老二手下有一群善于绘画的画师,你让老二派这些人给丘福、朱能、张玉、少师(姚广孝)、郑亨、孟善……他们二十五人绘画像,刻石像,在我陵墓前修建燕台。” 朱棣说罢,怕王彦把他们自己给漏了,不忘提醒道:“对了,你和郑和也得刻。” “奴婢领旨……”王彦感动的鼻头一酸,没想到自己一个太监也能进入这燕台之中。 “解缙最近消停点没有?” 朱棣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感觉事情有些多,但他却提不起兴趣来。 “他……” 王彦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从桌案上的奏疏中抽出一本,而这本奏疏便是左都御史陈瑛弹劾解缙的奏疏。 整个大明朝,如果要找出最恨解缙的几个人,那陈瑛和纪纲绝对榜上有名。 面对漏洞百出的解缙,他们又怎么可能放过? 【缙借奏事入京,方偕检讨王俑道广西、广东,览山川,荒谬异常,无人臣之礼!】 简单一行字,让朱棣瞬间气血上头。 他身为皇帝都在为了大明朝东奔西跑,前往漠北苦寒之地风餐露宿,爬冰卧雪。 下放解缙前往广西,是因为他知道自家老二下一个目标是广西,想着让解缙去广西办点事,和老二缓和点关系。 可解缙这厮倒好,连一个广西参议督粮道的事情都管不好,而且还随意告假,借口上疏入南京,结果却四处游山玩水。 “证据属实吗?” 朱棣压着脾气询问王彦,王彦只能从桌案上拿出一份塘报,双手呈给朱棣。 【阳朔县中城北寺,人传曹邺旧时居。年深寺废无人住,惟有石岩名读书。阳朔江城据石头,唐碑犹在枕寒流。素王庙貌城圉上,晓日苍苍照画楼。】 【绣水东来古郁江,古藤城郭镇南邦。山云桥度形虹并,江月楼空乳燕双。晴日莺花红绵帐,春风烟树碧油幢。吹箫唤起蛟龙舞,金鸭焚香倒玉缸。】 【缙过藤州,爱藤山水,寓水月岩,盘桓旬月,藤人士多就学焉……】 “混账!” 朱棣真的是气到想杀人:“俺是惜才,但不代表俺不敢杀他!” “他一个儒生敢忤逆俺的话,他真觉得俺不敢杀他吗?!” 他破口大骂,王彦也连忙跪下磕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不值得为这样的人气坏身子!” “传令纪纲,让他把解缙给俺带来北京,俺今年不回南京过年了。” “他解缙不是喜欢游山玩水吗?我看北京城就十分不错,让他在诏狱里好好玩玩吧!” 朱棣拂袖而去,王彦无奈,只能跟随他而去。 在他进入乾清宫内休息的时候,王彦没有着急传旨,而是等了足足一夜,见朱棣没有任何改变的想法,这才下旨,让刑科给锦衣卫发驾帖,命纪纲将无人臣之礼的解缙押解北京。 不过几日,纪纲就收到了北京传来的旨意,其中内容让纪纲高兴: “好好好!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不着急,还是得先把消息放出去,另外把证据也放出去,这才能堵住那群江左人的嘴。” 纪纲府上,随着纪纲站起,坐在下首位的陈瑛也连忙建议。 “这件事情你去办,反正只要解缙进了诏狱,我就有办法收拾江左那几个人。” 纪纲表情阴鸷,陈瑛闻言,脸上也渐渐露出残忍。 翌日,在纪纲动手前,锦衣卫就已经开始在京城传播消息,将解缙一年多来的所作所为给宣传了起来。 十四个月时间里,赶路花了四个多月,做事七个多月,其中三个多月都在游山玩水,剩下三个月就是告假,然后上京上奏。 四个月的时间,要知道郑和从江南出发抵达锡兰也不过才花费了四个月时间。 一时间,解缙的名声开始被他自己的所作所为所败坏,一些江左官员也不敢公然说解缙哪里哪里好,生怕被人以为自己与解缙一样,只会说,不干事。 冬月十九,解缙被纪纲派人从福建泉州府带走,发现他时,他还在泉州府开元寺题诗,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人关入马车,向北京带去了。 得知消息,朱高煦一点也不惊讶,老头子虽然脾气好,但不代表他是面团捏的。 解缙三番两次打他的脸,不给他点颜色,老头子还怎么当皇帝? “殿下,要不要把解缙……” 春和殿里,亦失哈小心翼翼的在脖子做了个手势,朱高煦却道: “伱觉得对付这种人,是让他直接死了最好,还是让他生不如死比较好?” “殿下您不想杀他?”亦失哈有些诧异,毕竟解缙三番两次和自家殿下作对。 “我想杀他,但我更想让他生不如死。”朱高煦轻笑道: “他不是看不起武官吗?既然如此,那我就等他的罪名落地,将他流配交趾充军。” 亦失哈闻言也脸上露出笑容:“这厮如果知道自己的后代生生世世都得当交趾军户,恐怕得气得自杀。” “不管他,跳梁小丑罢了。”朱高煦整理了手中奏疏,随后拿出一份开口道: “安南国主陈曜前些日子死了,他死的倒是刚好,现在朝廷也可以放手收拾黎利了。” 安南国主陈曜,这是傅让扶持的陈氏最后子孙,因为有些痴傻,所以被傅让扶持来安稳当初的安南人心。 如今过去那么些年,大明早已通过温水煮青蛙,先后迁徙五十余万口,十万六千余军户进入安南,彻底实控了红河两岸。 没有了红河三角洲的大平原,这些年安南内部的叛乱规模也越来越小,大部分安南人都接受了现在大明百姓的身份,只有少部分还冥顽不灵,这其中以黎利麾下的兵马最为雄壮。 黎利躲在长山之中,与长山蛮结盟,时常骚扰明军,兵马近万。 以长山的物产,肯定是养不活上万兵马的,因此安南之中必然有人支持他,不用多想也知道是那些本土后崛起的乡绅。 即便是大明给了他们机会,他们也不会感谢大明,只会想办法让黎利重新建立一个安南人的国家。 “当初父亲北征,本准备召张辅、张纯和徐晟参加北征的,只可惜被黎利这厮纠缠,没能及时北上。” “既然黎利不想让他们走,那平定了广西的土司后,就先解决长山蛮再对付云南的土司。” 朱高煦手指稍微用力,手中价值千金的毛笔便被轻易折断,显然他对于黎利骚扰交趾的事情十分不爽。 “西南的粮草调集如何,能不能按照预期的腊月初一动兵?” 由于天气闷热,对广西动兵最好还是选择在腊月、正月这两个比较寒冷的月份进行动兵。 “粮草已经筹措完毕,不过傅让那边上疏,准备亲自坐镇交趾城,派徐晟坐镇清化。” “至于广西的事情,他准备派张辅、张纯北上参与。” 亦失哈解释过后,朱高煦也颔首道:“既然陈曜死了,那就不用再伪装了,教令六部,设交趾三司……” 这句话说罢,朱高煦想到了被自己派往山西的王骥,不免询问道:“王骥在山西做得如何?” “时常弹劾官员,其中有不少我们的人……”亦失哈犹豫开口,朱高煦却冷血道: “没有什么我们的人,贤则用之,不贤黜之。” “你去与孙铖,让他与下面的人说清楚,不管是新政出身的,还是渤海出身的,只要触及朝廷的红线,不管是谁,孤都不准备饶恕。” “身正不怕影子歪,他们如果个个行事光明磊落,那何必需要害怕王骥?” 话音落下,朱高煦也开口道:“拔擢王骥为交趾左布政使,暂代右布政使一职。” 朱高煦将交趾左右布政使的位置都交给了王骥,显然他是准备让王骥在交趾好好大干一场。 有王骥做配合,傅让也能放手对黎利和长山蛮进行围剿了。 “奴婢领教……” 亦失哈作揖应下,朱高煦见状也靠在了椅子上。 亦失哈将手中奏疏放下,为朱高煦揉捏了几个他常常发酸的地方,过了片刻朱高煦才睁开眼睛:“诸藩得到《宗规》后是什么态度。” “行为都收敛了许多。” 亦失哈笑着说出结果,朱高煦却轻哼:“他们怕的不是《宗规》,只是怕我。” “下面的人,你叮嘱好,各王府长史都得是我们的人。” “他们要做的,就是为朝廷监督好藩王们,另外我大哥和老三那边,最近有没有什么变化?” 朱高煦侧目询问,因为他记得朱瞻基好像开始接管汉王府兵马了。 “没有什么大的动静,不管是汉王殿下,还是赵王殿下,除了日常外出游玩外,其它时候就是在府中看看歌舞,没有什么不妥举动。” “没有就行。” 吐出一口浊气,朱高煦起身准备前往前寝宫,稍许晚些在郭琰那里休息。 亦失哈跟了上来,朱高煦也不忘交代道:“郑和他们算算时间,应该再过一个月就能抵达昆仑角了,不知道能不能传回好消息。” “大西洋与小西洋危险,信鸽损失惨重,得多多培育才行。” “奴婢领命……” 在一声声的交代声与回应声中,主仆二人身影渐渐消失在了春和殿内。 至于解缙,他的倒霉日子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 第436章 旧人将去 “呜呜呜——” 冬月末,在大明百姓已经准备欢迎腊月的时候,距离大明数万里外的海疆上,郑和与杨展也率领下西洋舰队来到了曾经荒芜的昆仑角。 在望远镜中,曾经荒芜的昆仑角,眼下已经修建起了规模不小的码头,岸上不远处的丘陵上,几座夯土石砌的城池,以及旁边绿色的作物十分惹人注目。 当大明的号角声在海上响起,郑和便在望远镜中看到了一股脑从城内跑出,激动来到码头上挥手的己方留驻将士。 “一千人在这样的地方待两年半,也是难为他们了。” “确实,我们来晚了……” 站在甲板上,已经三十八岁的杨展眺望前方,郑和也感慨颇深。 两人率领部份将士更换了坐船,因为昆仑角的码头显然没有预期修建的那么大,停泊不下经过更新换代后的六千料宝船。 三千料以上的宝船、马船纷纷停泊在海上,将士们更换三千料大福船前往了南昆仑港。 “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大明战船,岸上的明军纷纷狂欢。 两年半的时间过去,曾经崭新的鸳鸯战袄已经变得破旧,打上了许多补丁。 一千留驻明军的数量明显减少了许多,不知道是因为疾病,还是因为其它。 这群二十三四岁的小伙子,如今看上去如三十多岁般沧桑。 伴随着战船靠岸,郑和与杨展纷纷上岸,与岸边的将士们热情拥抱起来。 不止是他们,所有上岸的明军都和他们热情拥抱了起来。 这其中,不乏留驻将士的袍泽、朋友、兄弟。 原本这群人以为留驻的朋友兄弟会热泪盈眶,却不想这群家伙直接把目光盯上了船上的一箱箱货物。 “王麻子,把你的新衣服给我穿!” “给我鞋子,我他娘穿两年草鞋了!” “我的刀都断了,给我换把刀!” “给我……” 虽然是笑骂声,但听得让人鼻头一酸。 郑和与杨展感动,大手一挥:“换,都给换上最新最好的!” “大明万胜!!” 得到两人的军令,众人纷纷喝彩,随后便在码头上开始了更换衣服鞋子的场景。 上岸的将士越来越多,从最开始的千余人,到后来的数千人。 这次下西洋舰队在为波斯卫、木骨都束、榜噶喇等千户所换防将士后,成功抵达昆仑角的兵马仅有八千余人。 虽然人数减少了,但舰队规模却没减少太多,毕竟郑和他们这次要前往东洲运送足够的货物返回大明。 “好了,你们可以换防,随时准备返回大明了!” 杨展召来了驻守昆仑角的千户官,与他沟通过后,宣布了他们这千户弟兄可以返回大明,休整三年的好消息。 千户官闻言,也将这两年半发生的事情与郑和他们做了个总结。 昆仑角千户官刘湍是燕府广宁伯刘荣的嫡长子,在过去的两年半时间里,他与昆仑角一带的土著人沟通,并建立了长期贸易。 他们用当初郑和留给他们的铁料打造兵器,制作长刀给这些土著,换取大量的牲畜和水果。 正因如此,他们才扛过了最为艰难的第一年,并利用这一年时间,在昆仑城四周开辟了数百亩耕地。 期间,他们也需要前往麻林地购买粮食,不过长期饱一顿饿一顿的生活,还是在这片土地留下了一百六十二条生命。 现在的昆仑千户所已经将最艰难的时期渡过了,城池足够容纳五千人生活,城外开辟有三千二百余亩耕地。 这些耕地主要种植小麦,其次就是从返航先遣队船上获取的土豆、番薯、玉米、番茄等等作物。 当地土地贫瘠,亩产仅有五斗实粮。 虽然水果丰富,可长期缺乏谷物的生活,还是让驻扎在这里的将士们骨瘦如柴。 郑和闻言,也不着急前往东洲了,而是率领上岸的五千余将士帮忙开垦荒地,同时与杨展商量,由杨展率领海上舰队先一步前往昆仑洲的西南海岸,确认当初王任他们经历过的那些部落是否还存在。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等杨展返回昆仑角时,已经是腊月的最后两天了。 杨展已经确定西海岸有部落,可以为他们补充足够的淡水和水果、蔬菜,郑和也利用近一个月的时间,为昆仑城开辟了七百多亩耕地。 做完这一切后,众人补充了足够多的淡水,随后留下一个千户继续留驻昆仑角,剩余七千人乘风破浪,继续向着他们的目的地东洲进发。 在他们出发东洲之时,大明朝也迎来了期盼一年的正旦新春。 “噼里啪啦……” 一如往年,由于吏治整顿,凡是执行了新政的地方,虽然不敢保证没有官吏贪污腐败,但下限总归是比未执行过的地方要好上许多。 十税一的政策,加上都察院巡察御史的增加,外调的吏员们终归还是需要在意饭碗,而普通百姓也因为这些吏员是流吏,不担心日后来自本地的报复,因此大胆弹劾。 洪武年间都察院设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以及地方上十三道的监察御史一百一十人。 永乐新政开始后,两京设十五名监察御史,各省各设十名监察御史,监察御史抬品级为正六品。 监察御史之下,又有正八品巡察御史,日常职责就是巡察地方各县镇村,每名监察御史下有二十到三十人不等的巡察御史。 也就是说,当下的都察院已然成为一个庞大的机构,尤其是两千余名巡察御史,几乎就是各地贪官污吏头顶悬着的利刃,时不时就会落下。 要知道当下的大明经过了几次开疆拓土,但治下也不过才一千六百余县罢了。 对于两千多名巡察御史来说,这一千六百余县根本不够分,要么就是多人一组调查府治,要么就是分散开来,去巡察下面的集镇、乡村。 巡察御史有自己的任务,两年没有成绩就会被调派地方为官。 正因如此,这两千多名巡察御史为了完成任务,只能在地方上来回调查,地方官员也将他们称之为疯狗。 “这群人一直弹劾巡察制度,你觉得是巡察制度不好,还是他们害怕?” 春和殿内,朱高煦坐在位置上端起茶杯询问面前的夏原吉。 作为吏部尚书的夏原吉闻言颔首:“巡察制度是好的,但您给他们下任务,每两年必须达标,这就容易造成冤假错案。” “这样的气氛,让各地官员人人自危,从而做事小心谨慎,偏向保守。” “不过……”夏原吉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样的风气,对于百姓来说倒是一件好事,就是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他觉得巡察制度有利有弊,朱高煦也是这么觉得的,因此他抿了一口茶水后便放下茶杯道: “任何政策执行不好都是双刃剑,因此我才会在巡察御史弹劾后,设置京审制度。” “虽然麻烦繁琐,但总归能减少部分冤假错案。” 京审制度,就是派京城官员前往地方,在某段时间提审官吏,经过调查后判定是否违反《大明律》。 如果没有,属于冤假错案,那弹劾的巡察御史就会遭受惩罚,一般就是降职一级。 当然,如果被弹劾的人背景大,能把京城派来的人也给收买,那巡察御史便要遭受委屈,因此京审制度中派遣的官员,通常都是比较正直,与任何党派没有关联的官员。 “过去几年里,浙江、江西的官员胥吏被弹劾不在少数,大多都已经缉拿归案,而他们空悬的位置,也由新政官员顶替。” “你帮我算算,现在浙江与江西,有多少官员是支持新政的,有多少是反对的?” 朱高煦询问夏原吉,夏原吉闻言却不假思索的回应道: “其实官员们都支持朝廷的新政,但他们却不能明目张胆的支持。” “朝廷要扫除天下胥吏,本意也就是扫除地方上的豪强士绅。” “对于流官来说,他们治理地方最大的阻碍,其实也是这群人。” “不过要是朝廷没能清扫干净,被抓住把柄的官员们,难免会后怕。” 夏原吉的意思挺简单,那就是地方官员和地方豪强士绅有勾结,互相有把柄是正常的。 现在朝廷新政的推行,是要一杆子的把地方官员和豪强士绅都打死,所以阻力比较大。 可如果改换方向,只打死地方上的豪强士绅,让皇权可以下到乡镇,同时保留地方官员的一切,那地方官员自然会选择支持朝廷。 如果一开始就这样做,那新政早就在大明全面推行了。 这一点,朱高煦自然也知道,但他可不准备和这群地方官员妥协。 就洪武年间的几场大案来说,朱高煦发现对官员越妥协,他们只会越来越蹬鼻子上脸。 老朱的南北榜案本意是不想闹大,结果这群人就以为老朱不行了。 事实证明,老朱当时确实不太行了,但之所以这群人敢于跳梁,还不是因为老朱多年没有对他们下手,一直在整理淮西勋贵的事情。 但凡老朱对这群人足够狠,朱高煦就不相信这群人还会胆大的一直跳梁。 《黄册》、《鱼鳞图册》数额多年不变,或者几乎没变就是对老朱的试探。 作为一個皇帝,人口、军队、财政是必须要掌握的三要素。 想要清楚这些,就必须整顿好吏治,所以朱高煦才会做第一个大规模派遣流吏的人。 本土豪强士绅走出的胥吏,即便被百姓弹劾,他也能依仗自己在本地的实力对百姓进行报复。 可流吏不行,流吏的权力都在他身上的那层皮上。 只要这层皮被扒下来,曾经他引以为傲的各种人脉都会坍塌。 旁人也不会为了他一个平头百姓去报复另一个平头百姓,除非他出的价钱更高。 “新政的事情我不会改,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的事情我也不会做。” 朱高煦给出了夏原吉答案,夏原吉闻言欲言又止。 在旁人看来,他只是朱高煦手中的棋子,但他十分清楚,旁人这么看,是因为朱高煦把自己保护的很好。 不止是他,就连黄福、亦失哈也是如此。 朱高煦麾下文臣中,稍微露出锋芒的便只有率领新政派站在庙堂的孙铖。 “半月前,黔国公和曹国公已经开始对广西土司改土归流。” “大藤峡和地方上一时间冒出的叛军不下十万,但以他们俩的手段,想降服这里并不困难。” “我现在在意的,唯有钱粮之事。” 朱高煦一直没有轻视李景隆,虽然他打不过朱棣,甚至被朱棣压着打,但他也仅仅是打不过朱棣他们几个罢了。 朱元璋临终前留下的四个统帅分别是朱棣、宋晟、沐春、李景隆。 李景隆打不过前面三个,但打其它人就是手拿把掐,这点从他过去十几年在广西平定土司的功绩就能看出。 广西土司实力并不弱于贵州土司,毕竟从南宋开始,安南就一直在广西扶持土司,因此当地土司实力也算深厚。 之所以现在才能拉出十万兵马,主要原因就是杨文、李景隆、盛庸的多重打击。 在朱高煦看来,以当下的速度,最多三个月,就能结束叛乱,唯有大藤峡的瑶苗叛乱比较难以收拾。 这地方在历史上闹了二百五十余年,直到天启年间才被彻底镇压汉化。 对于这块地方,朱高煦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但所需要的兵力也不多。 只需要让盛庸领两卫兵马日常巡查,打击当地盗寇,用不了十年就能把当地苗瑶给彻底镇压,不敢再造次。 只是这么一来,大明每年就需要在当地固定一笔开支了。 朱高煦提前与夏原吉商量,意思就是让他回去和郭资讨论讨论。 “钱粮之事倒也不用担心,舰队两次下西洋带回的香料,至今还未处理完全。” “以每年处理五百吨来算,起码需要三年才能处理干净,每年能收获二百万贯。” 夏原吉汇报了香料的事情,朱高煦闻言也颔首,对于夏原吉主管吏部,兼管户部的结果十分放心。 他正准备说什么,却见殿门的班值太监突然走了出去,片刻后走回来,脸色有些犹豫。 他朝自己这边走来,并在见到自己注视他后,走入偏殿内跪下。 “殿下,泾国公府传来消息,泾国公刚才薨逝了……” 话才说出,朱高煦便突然起身,脑中闪过了陈亨的那张脸庞。 靖难之后,陈亨就常年闭门不出,只有他的长子陈恭、次子陈忠,以及幼子陈懋还时不时出现在朱高煦案头的奏疏中。 当下,这三兄弟一个在西北、一个在北方,一个在西南,仅有子嗣在陈亨膝下尽孝。 恍惚中,朱高煦反应了过来,却也极快镇定道:“召都督陈恭、都指挥使陈忠、都督陈懋回京守孝。” “这……”听到朱高煦的话,守在一旁同受震撼的亦失哈迅速反应过来,连忙开口道:“殿下,陈忠还在广西的战场上。” “西南有黔国公他们在,不会出什么事,调陈忠北上,另外把陈亨的消息传去北平给陈懋时,也给父亲送去消息。” 朱高煦解释过后,亦失哈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按照他说的去做事。 夏原吉见气氛不对,也起身作揖:“臣告退。” “嗯,你先回去吧。”朱高煦现在满脑子都是曾经在大宁城演戏的那个小老头。 他与陈亨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如果没有他交出大宁兵马,自己也不会靖难如此顺利。 只可惜,陈亨不想夹在自己父子之间做选择,所以才在靖难后选择归养府中。 “殿下,您也不用太难过,泾国公毕竟已经八十了。” 亦失哈见朱高煦还有些难过,不免安慰起他来,朱高煦闻言也稍微振作了些。 确实,如果不是他的话,陈亨估计会和历史上一样,在靖难第二年就因为伤势过重而病逝。 自己的出现,让他比历史上多活了十二年,但…… 朱高煦叹了一口气,叹的不仅仅是陈亨,而是在叹洪武一朝的老将已经开始逐渐退场了。 从郭英到宋晟,再到现在的陈亨,这些老将一个个凋零,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朱高煦两世为人,说起心理年纪,也差不多快五十了。 到了这个心理年纪,能令他害怕的,除了寿命,便再无其他。 他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没有做,因此对于死亡十分畏惧。 想到这里,他看向了身旁的亦失哈,只见亦失哈的两鬓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居然已经开始泛白了。 “你才四十四岁,怎么就开始变老了?” 朱高煦瞧着亦失哈,忍不住说出这句话。 亦失哈也察觉到自家殿下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鬓角,不免笑道:“只是头发花白,如何称得上老?” “若是有朝一日殿下也亲征,那奴婢依旧与当年一样,与殿下上马杀敌。” 亦失哈不服老,或者说他本来就不觉得自己老。 瞧见他这样,朱高煦也稍稍安心几分,随后叹气道:“泾国公的事情,先看看父亲是什么态度吧。” “是……”亦失哈没有反驳,毕竟陈亨在燕府与渤海两派中比较特殊,他是因为朱棣才选择帮朱高煦,但同时又与渤海诸将十分密切,所以对于他归养,燕府和渤海都没有什么意见。 主仆二人对话结束,泾国公陈亨去世的消息也开始传开。 北方,朱棣得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初九了。 “陈亨……也走了吗……” 站在北京紫禁城的宫道上,朱棣手里拿着南边亦失哈代笔写下的书信,黯然失神。 站在他一旁的王彦也有些难受,鼻头酸着回过头去,擦拭了眼角后才回头振作道: “殿下的意思,是询问陛下您准备如何处理泾国公薨逝后的安排。” “……”朱棣沉默片刻,随后才叹气道:“追封泾国公陈亨为全宁王,赐谥号襄敏,其长子陈恭袭爵,朝廷辍朝一日。” 朱棣将自己的安排全部说出,王彦也连忙与人记下,将旨意发还了南京。 瞧着王彦做完这一切,朱棣沉默着在空荡荡的北京紫禁城中走动。 由于尚未迁都,北京依旧是行在,因此紫禁城内的奴婢除了之前调来的八百人,便只有朱棣身边的四百多人。 一千二百人放在比历史上还要大的北京紫禁城里,不管怎么看,都显得空荡荡的。 这样的空旷,让朱棣的沉默加重了几分。 王彦清楚朱棣性格,知道他在伤感,便没有打扰,只是默默跟在身后。 直到日渐西斜,王彦才开口道:“陛下,纪纲已经押送解缙至德州,十日后便能抵达京城,您看……” 他想询问朱棣是否要亲自审问,可朱棣却摇头道:“三司会审,然后将他收押诏狱,或者……” 朱棣顿了顿,片刻后又道:“或者你问问老二那边,他想要解缙这条命很久了。” 显然,对于解缙的性命,朱棣已经不在意了。 王彦见状作揖应下,朱棣也询问起他:“张玉、孟善、丘福、火真他们几人身体如何?” 不同于朱高煦的渤海诸将,朱棣麾下燕府派和洪武年间老臣年纪差不多,平均年纪五十多。 燕府的青壮派里,也只有张辅、孟瑛两个可以挑大梁,前者三十七,后者二十九。 除了这两个人,其它的燕府二代基本也就是千户官、指挥使的水平罢了,连几个将兵上万的都找不出来。 兴许是想到了这点,所以朱棣才会询问自己旧部的身体如何。 只是对于他的询问,王彦却面色有些犹豫,最后才说道:“张玉和孟善他们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丘福与火真他们北征返回后,也先后开始生病,看样子再上不得战场了。” “都老了啊……”朱棣感叹着,同时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不由询问王彦:“我有白头发没?” “陛下没有什么白头发,至少比奴婢的要少。” 王彦如实交代,朱棣并没有什么白头发,虽然已经五十三岁,但看上去顶多四十五六。 “俺也老了。” 朱棣这话意有所指,王彦不敢答话,朱棣也不追问,而是背负双手,向着乾清宫走去,背影越来越小…… (本章完) 第437章 祖传画饼 “踏…踏…踏……” 地下走廊里,火把提供着昏暗的光线,不足以照亮,也不至于看不清。 脚步声响起,一名武官在两名武官的带路下,一步步的来到了走廊尽头。 这里虽然阴暗,却并不潮湿,并且地上和墙上的砖石都崭新干燥。 来到尽头,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名被关押在铁栅栏后的四旬儒生。 他并未遭受拷打,可眼下却散乱头发,精神恍惚。 他所处的牢房,高不过五尺,左右长宽不过六尺,唯一的光源除了监牢之中的火光,便只有他身后那处拳头大小的通风口。 唯有天气晴朗时,那里才能透出光线,其他时候只有呼呼的风声。 两名武官端来椅子,为首的武官则是坐在椅子上,脸上露出轻嗤:“解缙,还不招吗?” 被呼唤的解缙顿时疯狂,他抓住铁栅栏,散乱的头发下是狰狞的面孔。 “纪纲狗贼,等我有朝一日出去,一定与你不死不休!” 解缙被折磨的不轻,以他五尺六寸的身高,在这牢房之中根本就站不直脊背,就连睡觉也都不舒服。 牢房带来的压抑,加上此地常日吹灭火把,使得他长期生活在黑暗中的环境,顿时让他精神开始恍惚起来。 现在他的十分癫狂,可纪纲见状脸上笑意更浓。 “这些手段,都是我和西厂学的,现在看来果然好用,至少比严刑拷打要好用多了。” “我就喜欢看你这种模样,你不是连中三元的大学士吗,怎么跟条狗一样,被关在这狗笼子里?” 纪纲一边说,一边惋惜道:“只可惜北方干燥,不然按理来说这种地方应该会长出青苔,生出跳蚤和老鼠才对。” “纪纲,汝母婢!” 解缙疯狂叫骂纪纲,纪纲却十分享受:“我知道,你想骂我来发泄,没事,你慢慢骂,我不走,你骂的越厉害,我就越高兴,哈哈哈哈……” 纪纲笑着调侃解缙,解缙也不顾自己江左才高的体面,疯狂骂着纪纲。 两旁武官看不下去,躬身道:“指挥使,要不要掌嘴?” “不用,怎么能对江左才高用刑呢?”纪纲似乎一片好心,但他下一句话就让解缙癫狂了起来。 “找人把那通风口给堵上,另外这几日把火把熄灭,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来这里。” “对了,江左才高也是人,得喝水吃饭才行。” “那个通风口,每日让人倒些稀粥下来,可不能饿到我大明朝的大学士。” 纪纲的话让两名武官面面相觑,满脸愕然。 往通风口倒米粥,那比喂牲口都羞辱人,因为几乎没有延伸进入牢房的凸出物,因此米粥会顺着墙壁流下来。 这么做,着实有些…… “纪狗!我截你娘的头!” “走吧,按我说的做就行。” 看着解缙陷入暴怒,纪纲起身便走,只留下不断污言秽语的解缙。 火把被吹灭,通道内黑乎乎一片,偏偏解缙十分清醒,这样的环境,对他本人的精神无疑是一种折磨。 “纪纲!!!” 他声嘶力竭的叫嚷着,可纪纲已经走远,漆黑的环境再无除了他呼吸以外的任何声音。 他陷入了绝望中,任他怎么想都想不到,几个月前自己还在南方游山玩水,结果几个月后自己居然会成为阶下之囚。 他清楚纪纲要什么,无非就是让自己说出一些江左官员的名字。 这名字好说,可日后他解缙的名声就毁了,而他的亲眷也将会遭受牵连。 想到这里,解缙气得晕了过去,栽倒在牢房之中…… “如何?” 走出地牢,纪纲就见到了与他一同押送解缙北上的左都御史陈瑛。 陈瑛没有走入地牢,所以对于里面情况只能询问纪纲。 这里是北京北镇抚司的诏狱,只有纪纲能随意出入。 “太干净了,不然给他吃的苦头还有很多。” 纪纲还没玩够,陈瑛却皱眉道:“还是别做的太过分,惹恼了江左,也不好对付。” “不好对付?”纪纲不屑道:“等解缙招供,那时我就会让他们知道什么才叫做不好对付。” 纪纲从没有怀疑过皇帝会放弃自己,毕竟自己的所作所为,大部分都是由陛下授意,放弃自己容易,再培养一个就困难了。 不是谁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得罪整個江南文坛的。 纪纲如此想着,末了也带着陈瑛离开了诏狱,往紫禁城寻朱棣而去。 见了面后,朱棣宽慰了几句,便让他好好在北京当差,准备好迁都后锦衣卫的各类事情。 得到了朱棣的宽慰,纪纲也愈加不把江南文坛放在眼中。 他虽然人在北京,可党羽却大部分在南方,因此只要有谁弹劾他,用不了几日,那人就会被抖出许多黑料,最后被陈瑛麾下的御史们弹劾入狱。 更重要的是,纪纲不仅弹劾江南官员,就连新政派的一些官员,只要被纪纲抓到把柄,也会被他与陈瑛攻劾。 一时间,整个庙堂气氛十分不对,许多人都觉得纪纲是得到了朱棣的授意,才敢主动针对新政派。 同时,他们都希望朱高煦站出来整顿这股风气,打杀一下纪纲的势头。 “过去不到两个月,正五品以上便已经有十二人入狱,正五品及以下更是多达七百多人,另外吏员被京察数量也不少于五千……” 春和殿内,朱高煦站在自己的桌案背后,手中拿着一支毛笔,正在一边听孙铖汇报,一边临摹字帖。 孙铖见朱高煦站着,自己也不敢坐下,老老实实的汇报自己所掌握的消息。 朱高煦听完没有开口,而是等字帖写完才放下毛笔,擦了擦手道: “这些人,是本身有问题,还是被诬陷的?” “这……”孙铖没想到自家殿下会这么问,他犹豫过后才开口道:“有一部分是被诬陷的。” “既然是诬陷,那走京察会审和三司会审的流程就行,无须汇报。” 朱高煦并不在意这些官员,可孙铖毕竟与他们朝夕相处,不免作揖道: “殿下,可他们,毕竟是新政的中坚力量,朝廷还需要……” “孙铖,你跟我多少年了?” 朱高煦打断孙铖的话,孙铖闻言脑中过了一遍,可没等他说出来,朱高煦便开口道:“伱跟我十八年,从二十二跟到现在的四十岁,怎么会一点长进都没有?” “臣…臣……” 孙铖显然没想到自家殿下会对自己说这种话,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确实,朱高煦平日里对渤海出身的许多老人都十分礼遇,很少会说重话,但不代表他不会说。 “殿下,孙铖只是舍不得罢了,您别……” 孙铖毕竟是亦失哈带出来的,因此他见朱高煦生气,连忙躬身行礼,为孙铖开脱。 朱高煦见状不为所动,一边用毛巾擦手,一边走出桌案背后,来到孙铖面前。 他身材高大,孙铖在他面前如同幼儿。 面对朱高煦的俯视,孙铖只能低下头,像极了犯错的孩子。 “这些人手中有多少龌龊,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别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你敢说这群人没有侵占田亩,强取豪夺?” 朱高煦直勾勾看着孙铖,冷着脸询问孙铖,孙铖也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 官场就是一个大染缸,尤其是成为了有品级,有实权的官员后,这大染缸只会扩大范围,从不会缩小。 对于朱高煦来说,不管是前世经历还是这一世,他都清楚一个官员需要面对的诱惑有多少。 可以说,只要他们开口,或者都不需要开口,只要过多注意一样东西,不管是女人还是金钱,即便他们没有开口,也会有人想方设法的把这些东西送到他们的床上,府上。 哪怕朱高煦前世那种清水衙门的小职员,也都不缺求他们办事的人,更别提这些位高权重的官员了。 人所求的,无非就是钱权美色,还有那种所谓虚无缥缈的认可感,以及可以倾诉的人。 从先秦到如今,人情社会早已发展的五花八门,哪怕后世玩的那些东西,也不过就是换了个名字,套了一层皮,玩的依旧是老办法。 低头俯视孙铖,朱高煦越过他,走到一旁从班值太监手中接过水壶,为孙铖的茶壶亲手倒水。 孙铖见状连忙跪下,而朱高煦则是在等着茶叶泡开的过程中缓缓开口道: “不止是他们,你们和傅让、李失他们都有贪腐的事情,有的私下收礼物我也知道,但我都不计较。” “我之所以不计较,是因为你们给大明朝创造的价值,比你们贪污的价值更大。” “听话,好好做事,那就相安无事。” “可如果有人不听话,那就得斟酌斟酌了。” 朱高煦端起散开茶叶的茶壶,将茶水倒入茶杯之中,拿起来走到孙铖面前,单手随意地递到他面前,孙铖连忙双手接住。 “我给你们的,你们才能拿,我不给你们的,你们不能抢……” “臣谨遵教令!” 孙铖颤颤巍巍接过茶杯,不顾茶水滚烫,举杯一饮而尽。 瞧着他的做法,朱高煦满意转身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眯着眼睛看向他: “这群人,有才干,能用的就留下,无才无德的,借纪纲的手将他们送走,腾出位置给有才干的人坐。” “臣明白了。”孙铖现在已经不再想保住所有人,他明白朱高煦的意思,贪污可以,但必须做事,还得做好。 贪一百贯,却只做了九十九贯的事情,那就该死。 “大明朝现在不缺有能力的官员,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坐在位置上,朱高煦对孙铖交代了这句话后,便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 “好了,起来吧,你这几年也辛苦了……” 朱高煦侧头看向亦失哈,对其交代道:“赏吕宋的一座小铜山给孙铖。” “奴婢领命……”亦失哈应下,孙铖也连忙作揖谢恩:“臣叩谢天恩。” “继续保持你的清廉,不要被那群人污名了你,这是你保命的手段。” 朱高煦抬着下巴说出最后一句话,便低头处理起了奏疏。 亦失哈见状,当即上前眼神示意孙铖退走。 “臣受教告退……” “嗯”朱高煦随意的应了一声,孙铖便跟着亦失哈退出了春和殿,往外走去。 从春和殿通往东门大门的宫道上,亦失哈一直没有和孙铖说话,直到走到甬道内,他这才停下脚步,在这阴凉之地说道: “你个人清廉没用,个人清廉只能保住你自己,下面的人也清廉,才是殿下想要的。” “当然……”亦失哈顿了顿道:“人心难以控制,各有欲望,想让人人都清廉是不可能的,殿下也清楚。” “殿下之前说过,这庙堂之上没有什么我们的人,贤则用之,不贤黜之。” “我先前与你说,你当时舍不得罢黜他们,现在给纪纲抓到把柄,他们却连官职都保不住了。” 亦失哈摇了摇头,显然有些失望,孙铖也叹气道:“是我考虑不周了,原本以为殿下可以随意拿捏纪纲……” “殿下是可以,但没必要。”亦失哈看着只懂得治理地方,却不懂得庙堂勾心斗角的孙铖,不免有些头疼。 “你得清楚,庙堂之上不可能一家独大,即便殿下厌恶江南,也不会将江南扶持的官员赶尽杀绝。” “在那个位置上,最担心的不是下面人乱成一锅粥,而是没人敢说真话。” “你且说说,当下朝中新政派官员占据庙堂多少?” 亦失哈询问孙铖,孙铖却明了道:“约四成,所以您的意思是……” “其余六成中,大概有四成是抗拒新政推行的。”亦失哈答非所问: “这次江南推行新政,得先解决了他们,然后才能推行新政。” “不过解决他们之后,他们留下的位置你也不能碰,那些位置都有人了。” “我知道了。”孙铖并不蠢笨,只是不善于勾心斗角。 “说说看。”亦失哈考校般询问,孙铖也道: “若是庙堂铁板一块,都是新政派的官员,那即便是真话,也会是假话。” “算你还没笨到死。”亦失哈松了一口气,孙铖也连忙作揖回礼。 在他作揖回礼时,亦失哈也边说边向外走着: “江南拥天下半数人口,虽然几次迁移,但依旧占据四成半。” “故此,江南必然会走出站在江南立场的官员,区别在于,当下要除去的,是那群不听话,与朝廷政策对着干的官员。” “待他们散场,再上来的,就是接受了新政思想,能帮朝廷干事,却又与你们争斗权力的江南官员。” 朱高煦和亦失哈说过,江左官员杀不尽,因为本来就杀不尽。 江西人口在纸面上都近千万,实际人口更多。 除非江西没有活人,不然始终都会有立场站在家乡的官员,这是时代烙印,也是晚明为什么会结成乡党的原因之一。 哪怕在后世,举荐也多以亲朋好友与同乡为主,一句乡音就能拉近双方不少关系。 这种烙印,直到后世都依然存在,更别提乡土情结严重的这个时代了。 推广官话,以及推进城市化,实际上就是消除乡土情结的手段之一。 乡土情结是把双刃剑,对于国家而言,对抗外敌时他很好用,可一旦天下承平,它就会成为一种阻碍。 得了亦失哈的开导,孙铖也明了了一切。 既然朝廷需要江南官员,那自然也需要新政官员。 江南官员代表的是江南发达地区,而新政官员则是代表北方和西南的贫苦地区。 金台之上的那位需要听到江南的声音,也需要听到其它贫苦地区的声音。 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如此,至于整合一个新的党派,那就对金台之上那位很不友好了。 “亦大伴,你们聊什么呢?” 忽的,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亦失哈与孙铖抬头看去,便见到了背着双肩包的朱瞻壑正在好奇打量他们。 十二岁的朱瞻壑虽然没能完美继承朱高煦的勇武,但论起个头与力气却要比同龄人高出许多。 五尺三寸(169cm)的身高放在他这个年纪,绝对属于中学之中鹤立鸡群的存在。 他长相偏朱高煦,比较坚毅,阔脸浓眉高鼻长目,英勇刚毅。 “殿下,我们在讨论政务,今日是土曜日吗” 亦失哈没想到朱瞻壑会出现在这里,毕竟江宁中学实行住校制,只有土曜日下午才会打开校门,准许学生回家休息两天,最后在月曜日戌时之前返回学校查寝。 金木水火土日月即七曜,也就是上课五天,放假两天,与后世的星期制是一样的。 “今日是土曜日,我回来休息两天,后天正午以后再回学校。” 朱瞻壑说完,便古怪的看了一眼二人:“既然无事,那我就去找我父亲了,我父亲在春和殿吗?” “殿下在春和殿。”亦失哈与孙铖作揖回礼,再抬头时,却见朱瞻壑已经跑远。 二人不再讨论之前的话题,而是各自行礼后分开,亦失哈也向着春和殿返回。 他看着朱瞻壑跑入春和殿内,殿内的朱高煦也见到了跑来的朱瞻壑。 如今是三月初五,朱瞻壑读中学的第一周,也是住校后第一次回家。 对于他的回来,朱高煦还是比较期待的,因此放下朱笔询问道:“向你娘亲请安没有?” “还没有,娘那边什么时候都有时间,父亲你这边不行,所以先过来。” 朱瞻壑说着,脸上也洋溢起了笑脸,让朱高煦有些诧异。 因为政务繁忙,他陪伴任何子嗣的时间都比较短,除了朱瞻圻外,诸子多少有些怨气,朱瞻壑也不例外。 如今才去了学校一周,他居然看自己的目光中多了敬佩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朱高煦靠在椅子上,饶有兴致的询问朱瞻壑。 朱瞻壑似乎等了许久,见他询问便立马起身走到他身后,伸出手为他捏肩膀,同时说起了他在中学的所见所闻。 中学一个班级二十五人,由于校园广袤,学生数量不多,因此十分清静。 能考上中学的那些勋贵子弟,也多少都有些脑子,自然不会随意曝光朱瞻壑的身份。 正因如此,朱瞻壑算是体验到了在学校读书的乐趣。 “爹你不知道,我们班上什么人都有,有西番和云南那些土司农奴的孩子,也有渤海移民的孩子,还有蒙古、色目等武官的孩子,大家来自五湖四海,经历各不相同。” “交趾的学子说他们那里终年无冬,海水是湛蓝的。” “云南说他们那里四季如春,云朵很白很大。” “西番的说他们那里终年都有雪山,渤海的……” 朱瞻壑饶有兴致的说了许多从同学口中听来的见闻,而这些见闻是东宫那些教习无法告诉他的,因为那些教习也只是在书本上看过,没有亲眼看过,所以无法说出感悟,全凭猜想。 “爹,我同学他们都很佩服您和爷爷,说如果没有你们,他们……” 朱瞻壑转达着学校同学的感激,当然他没有暴露身份,而是以旁观者的身份从他们口中听到了那些感激的话。 这些话经朱瞻壑转达,便是连朱高煦也不免高兴,因为他终于感受到了大明朝地方上是有变化的。 同时他也从朱瞻壑的口中感受到了他对远方的向往,对各地的好奇。 对此,朱高煦自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缓缓对朱瞻壑说道: “太学在研究蒸汽机,只要蒸汽机研究好了,日后它就可以装在马车上,铺设在轨道上,一日能走二三百里。” “届时你想要前往南方看湛蓝的大海只需要二三十日,想去北边看茫茫大漠也只需要二三十日。” “如果它还能走快些,那或许只需要半个月,甚至十天就能带你去到那些地方。” 朱高煦侃侃而谈,朱瞻壑也双眼放光:“我听教习说过蒸汽机,只是没想到它居然还能驱动车子,那它吃什么,喝什么?” 面对朱瞻壑的好奇,朱高煦也趁机为他解释了火车、蒸汽轮船、以及许许多多未来有可能实现,或者说在朱瞻壑时代能触及的科技。 渐渐地,朱瞻壑开始沉迷其中,朱高煦则是继续为他画着日后大明朝的科技大饼…… (本章完) 第438章 东洲自古以来 “呜呜呜——” 阔别多月,伴随着号角声再度响起,它传出的地方,依旧是蔚蓝色的大海之上。 不同的是,这次的号角声得到了回应。 “呜呜呜——” 海岸线上,一处似乎兴建不久的海港城寨出现在了舰队的眼前。 它位于一个长蛇状岛屿的南端,临近一条河流的出海口,在岛屿北侧尽头,也有类似的地貌。 “国公、正使,这里就是我们的先遣队营寨,当地把这里叫做海门(卡门城),故此我等将这里称呼为海门城。” 甲板上,返回大明的先遣队百户官于逑向郑和等人解释,与此同时他们也用望远镜看到了海门城的情况。 说是城池,其实就是一个简易的水寨,十分简陋,只有十来个船舶位。 “能进宝船吗?” 杨展侧头询问于逑,于逑却摇头道:“只能进五千料的宝船,六千料的宝船无法容纳。” 得到回应,杨展当即下令舰队停泊海上,同时从各艘船只将生活类物资集中在三艘马船上,与郑和乘坐马船驶向海门城。 不多时,当他们出现在岸边时,这里已经站着上百名衣衫破败的明军将士。 兴许是东洲物资丰富,亦或者他们与东洲的三个国家建立了外交与贸易,总之他们并没有像昆仑角的将士们一样骨瘦如柴,每個人都红光满面。 如果不是他们的衣衫足够破败,杨展他们甚至以为这群人在这里过得不错。 他们用小渔船带路,为明军的三艘马船指引停泊位,随后在马船停靠时立马上岸,纷纷跪下作揖: “大明万胜!万胜!” 一行人虽然衣衫褴褛,可目光却明亮的吓人,仿佛看到了希望般。 马船上数百名将士下船,将码头控制后,郑和与杨展才先后下船。 兵卒们举着遮阳伞,抬来了座椅板凳在码头上。 杨展与郑和坐下,郑和入座便询问道:“王任不在这里吗?” “回正使,王千户带着大部分弟兄在西海岸筹建东洲宣慰使司的东洲城。” 留守百户官与郑和解释着,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激动。 “你知道东洲宣慰使司的情况吗?” 郑和特意询问,那百户官却摇头道:“末将尚未去过,过去三年时间里一直留守于此。” “与三国关系如何,能否为我舰队提供补给。” 相较于郑和,杨展更在意补给的问题。 虽然说他们有了先遣队的提醒,在横渡南大西洋的过程中没有闹过缺水、缺蔬菜、食物的事情,但航行到此,他们的生活物资也所剩不多了。 “当下与羽家、玉家、殷家都建立了联系,同时也派驻了我们的人。” “他们当地农业并不发达,连马车和马匹都没有,因此农业十分落后,也不懂得育肥土地的手段。” “我们到来后,帮助他们修建水渠,带领他们迁都,梳理河道,这才让他们从旱情之中走出,同时还帮他们解决了一些内乱。” 百户官大略解释了他们过去三年所经历的一切,杨展则是询问道:“三国各有多少人口,多少军队,是否通王化?” “这个……”百户官挠挠头:“国公,这个连他们自己都统计不清楚,反正就我们来看,最南边的殷家(印加)应该最强大,麾下上百个城邦,数百个部落,应该有数百万人,军队五六万。” “不过他们的军队装备简陋,此前王千户为了展现天朝勇武,与他们的国王苏奴帕前往南边镇压叛乱的城邦,我军虽然只有不足五百人,却在王千户率领下正面击溃南部城邦七千余人。” “以朝廷舰队的实力,足以荡平三国……” 似乎真的担心杨展会这么做,百户官又连忙解释道:“不过他们的国王也算通识王化,见到我天朝实力后,便承诺与我们建立贸易,还同意划些土地给我们修建官场,只不过由于人手不足,我们还没有利用起来。” “除了殷家,便是我们所处的玉家最为强大,他们起先以玛雅潘作为国都,随后在王千户的建议下迁都去了靠近河流的地方,并在那些地方进行国都修建。” “他们也是城邦国家,麾下数百个城邦,人口数百万,军队数万,十分开化,让我们在海门城和西边的东洲城建立城池,另外十分渴望舰队到来,带给他们更先进的技术。” “最后便是北边的羽家,他们人口不算多,只有几十万,军队一万多人,装备简陋,生活在一个被山包围起来的湖泊岛屿四周,也比较开明。” “再往北方和南方,则是生活着一些蛮族,他们有的狩猎为生,有的则是通过征战俘虏来吃人……” 说起吃人的那些蛮族,百户官不免觉得口干舌燥,就连郑和与杨展等人都不免皱眉。 “狩猎较多,还是吃人较多?” 郑和询问,百户官也道:“大部分部落都是狩猎,但有一些部落就喜欢吃人。” “那就行。” 郑和松了一口气,随后询问道:“你派人去通知王任,让他们先返回这里,引荐我们和三国国王见面。” “至于东洲宣慰司的事情不用着急,东洋舰队因为日本的事情耽误了几个月时间,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出发。” “是!”百户官闻言,当即对身后一名总旗官吩咐。 很快,这名总旗官带着五十名兵卒乘船往南方大陆而去。 在他们走后,百户官这才回头尴尬道:“国公、正使,千户官交代了一件事,只是末将不知道怎么说。” “放心说就是。”杨展开口,那百户官也扭扭捏捏的说了起来。 由于海军将士比较年轻,许多人都没有婚配,因此在过去的三年时间里,他们不免就在这方土地娶妻生子,渐渐繁衍了起来。 眼下的先遣队名义上还有七百四十九人,实际上却有足足两千零一十六人。 得知这样的消息,郑和下意识看向了杨展,杨展则是没有那么迂腐,只是询问:“在大明有了婚配的人,是否在这里娶妻生子了?” “娶了……”百户官低下头,因为他知道这种做法无疑违反了《大明律》。 《大明律》虽然经过多次修撰,但其中关于婚姻的律法却鲜少更改,纳妾就更别提了。 根据《大明律》:“民年四十以上无子者,方听娶妾,违者笞四十”的律条,百户官口中之人无疑触犯了这条律法。 他本以为国公会怒骂他们,却不想国公摆摆手道:“这事情我会处理,暂时让他们放宽心生活便是。” “是!”听到杨展这么说,百户官与身后的不少人纷纷露出笑脸,显然他们都犯了这一条,而也并不奇怪。 对于常年在外的驻军来说,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否还能回家,因此在驻军当地娶妻生子是十分常见的事情。 面对生理欲望,许多人甚至可以抛弃自己的审美,投身异族的女性怀中。 杨展虽然不知道东洲的女性长什么样子,但就书上而言,她们应该与汉人相貌差距不是很大,起码不会像昆仑洲的女性一样。 至于触犯《大明律》的娶妾一事,在杨展看来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虽然大明禁止官员、吏典、生员、军士纳妾,但私底下纳妾的现象却并不少见。 莫说旁人,便是他杨展的越国公府上也有九个小妾,只是这种事情不能放到明面来讲罢了。 即便不喜下西洋舰队的群臣们知道先遣队这件事,也不会挑刺来弹劾,毕竟在女人这种事情上,谁的屁股都不干净。 郑和见杨展没说,他也没责罚这群人,反而觉得这实际上是件好事。 朝廷既然设立了东洲宣慰司,那就说明东洲在朝廷眼中十分重要。 既然重要,那就必须要有可靠的自己人才行。 别的不说,只要当下这两千人留下一半在东洲,那大明就有了一千常驻东洲的百姓,价值不言而喻。 如果可以,郑和甚至想把这次带来的七千多人都留在东洲娶妻生子,这么一来用不了几年,大明就能在东洲站稳脚跟,即便日后东洲爆发内乱,东洲宣慰司也足以自保。 想到这里,郑和开始让海上将士陆续登陆,除了留两千人看守舰船外,其余五千人纷纷上岛,将这简陋的海门城重新修葺,同时看看能否开垦荒地。 反正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只需要安静等待王任返回,并带他们前往三国国都,确定三国朝贡大明,与大明贸易就足够。 相较于郑和这一路上的平安无事,本该落后他半年出发的东洋舰队情况就不是很好了。 日本的战事将陈瑄他们拖了近一年,等战事结束,他们所率领的将士还被安排在日本驻军。 正因如此,陈瑄他们只能率领千余人返回南京,并在得到朱高煦接见后前往了江北扬州地区招募海军,足足训练了三个月后,才在二月中旬出海下东洋。 东洋舰队由十二艘六千料的大宝船、二十艘五千料宝船,以及三十艘三千料大福船,五十艘五千料马船所组成,整支舰队由东海、东洋卫组成,合计海军一万一千二百人,各类舰船一百一十二艘。 在郑和他们抵达东洲海门城的几天后,陈瑄、杨雄二人才抵达了日本北部的陆奥城。 此时这里已经成为了明军的官场,这里的守护有心抵抗,却败亡在了东洋宣慰使郑峻的手中。 由于平叛有功,郑峻被拔擢为东洋宣慰使,节制隐歧、金银、陆奥、敦贺等地驻扎明军,包括鲸海卫、北海卫及日后的东洋、东海卫,合计四卫兵马。 当然,眼下的东洋和东海卫还隶属下东洋舰队,只有下东洋舰队完成大明洋环航任务,这两卫才会隶属郑峻管辖。 “快点快点,所有的物资都要检查密封好,其中淡水最为重要,要多装些!” 陆奥城码头上,上万明军正在维持秩序,而码头上负责干活的,则是陆奥的百姓们。 虽然是为他国服务,可他们服务起来可比服务自家守护要高兴多了。 大明势力渗人日本已经有十年之久,即便是生活在北方的陆奥百姓们也十分清楚给天朝干活都是当天干当天结,不存在拖欠一说。 除此之外,明军结账也多喜欢以稻米结算,这对于物资匮乏的日本平民来说,简直就是让他们难得体验贵族的日子。 给守护们干活得免费干,即便有工钱,也顶多能养活当天的自己。 可是给天朝干活不一样,给天朝干活,每天的工钱是两斤经过处理的稻米,也就是被他们誉为银舍利子的昂贵玩意。 两斤银舍利子,拿到外面可以换到五斤粟米,而五斤粟米完全足够一个人搭配野菜吃五天。 给大明干一个月的活,就可以赚到未来五个月的口粮。 由于口碑在这里,所以得知下东洋舰队需要力夫后,先前被明军招募修葺海港的陆奥百姓又一窝蜂涌来,甚至自降工价也要加入其中。 陈瑄倒是没有克扣工价,而是让他们有多少人来多少人。 正因他的这条军令,整个陆奥城和四周的百姓基本都涌来了陆奥港,帮助明军清理战船底部的大量海洋生物,以及收集淡水、制作菜干和鱼干。 整个陆奥城因为下东洋舰队的到来而繁荣,就连普通的日本平民都出手大方起来。 这一幕幕的场景,让那些曾经的武士们脸色难看。 “这群家伙,心中难道没有家国大义吗?” “天朝的军队果然歹毒,居然用发粮食这种恶毒的手段来收买人心。” “可惜幕府的那群家伙被蒙蔽了双眼,守护大人也被驱赶出了陆奥……” 坐在雅间之中,酒肆内的武士们低声叫骂着,却不想想他们脚下的酒肆就是因为大明酒商品涌入,才得以开办。 如果没有大明的酒商品涌入,以日本的情况,想要大规模生产酒商品根本不可能。 他们舍不得大明带来的一切,只能在背地里小声叫骂。 对于这种人,陆奥城内的明军也懒得理会他们,因为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下东洋的航道与洋流已经摸清楚,不过我们得赶在这个月底出发。” “要是再耽搁两个月,那很有可能会和大洋上的暴风相撞。” 陆奥城内,当陈瑄的声音从一座刚刚修建不久的明式衙门内响起,站在衙门内的除了他以外,当有当下东洋宣慰使的郑峻,以及平江侯陈瑄,都指挥使杨雄。 平越伯杨文老迈,结束战事返回南京后,他便退回家中休息了,只不过在归养前,他向朱高煦举荐了自家长子杨雄,似乎是希望杨雄能参加下东洋舰队,继续建立功勋。 朱高煦没有拒绝,因此指挥这次下东洋的陈瑄得到了一个好帮手。 “没有先遣队探寻航道,会不会太冒险了?” 站在五尺长宽的沙盘前,郑峻有些担心的看向陈瑄,陈瑄却大胆道: “按照我之前下西洋的经历来说,殿下给的地图基本不会出现问题。” “先前派出先遣队被暴风所拒,这次我们总不会那么倒霉了吧?” “况且时间不等人,现在出发的话,我们最多五十天就能抵达北洲西海岸,然后一路向南就能在西海岸寻找到东洲宣慰使司。” 陈瑄如此说着,同时也拍板道:“只要淡水和粮食、燃料足够四个月,我们即便失败,也能安全回来。” “要是你们担心失败,那我一个人担责!” “屁话!”郑峻笑骂道:“我又不去,我在这里负责给你们后续送补给。” “你不去你还那么多话?”陈瑄无语的看着郑峻,而陈瑄的儿子陈佐则是轻笑道:“既然都定好了,那就五日后出发。” “算算时间,最多四天后,粮食和淡水、煤炭就能装够了。” “行!”见陈佐也这么说,陈瑄立马拍板,郑峻也只能耸耸肩,与他们说起了别的事情。 事实证明,各国守护并不认可足利义嗣的天王之位,因此过去几个月里,各国守护叛乱的事情层出不穷。 郑峻不敢离开日本,主要也是担心他离开后,许多守护会纷纷作乱,足利义嗣无法控制大局。 眼下的局面,足利义嗣威严不足,足利幕府又实力折损,唯有依靠大明才能维持统治。 不过这样的局面下,一旦明军出现失败,那关东的许多守护便会揭竿而起,试图推翻足利幕府和大明在日本的统治。 这一切,说到底还是关东没有从明日贸易中获得什么利益。 相比较关东守护,关西的守护们虽然也不满,但终究没有什么人敢表示出不满,毕竟他们还要和大明做生意来维持他们奢靡的生活。 当下的局面里,日本市面七成的糖都是从大明进口的,除此之外还有大明的粮食也占据了日本粮食市场的不小份额。 虽然因为远洋缘故,从大明贩卖往日本的粮食也比在大明时昂贵许多,但相比较日本每石七百文的米价还是便宜了太多太多。 每石六百文是大明出口日本的米价,每年出口量大概在几十万石,而且基本都是提供给武士与贵族阶级。 除了粮食,还有酱油、醋、茶叶和酒等各类商品,要么占据日本大半份额,要么占据三分之一。 不过这些份额并不是指大明商人在日本开店贩卖,而是统一在隐歧、陆奥互市,由各国守护的官营商人购买回封国,然后摆在自家店铺贩卖。 这样的危害,各国守护都心知肚明,但只有极少数人可以克制自己。 他们的放纵,使得大明商品在日本泛滥,与此同时,朝鲜的日子也过得更加困苦。 大明和日本的直接贸易,让朝鲜随时处于经济崩溃的边缘,国内甚至已经沦落到了以物易物的地步。 如果不是李芳远已经派出了昆仑洲先遣队去搜集金银矿的消息,恐怕现在的他已经坐不住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朱高煦带来的历史变动,不过相比较这些变动,更重要的变动还是郑和出使东洲。 三月二十日,随着号角声响起,陆奥城的陈瑄率领下东洋舰队扬帆起航。 在他乘风破浪的同时,耗费二十天时间才赶回海门城的王任也见到了崭新的海门城,以及他朝思暮想三年之久的舰队。 王任穿着打满补丁的鸳鸯战袄,带着百来名军士返回海门城,还带来了玉家国的几位祭司。 尽管已经从王任口中听过许多关于天朝的事情,但当数千大明将士出现在几位祭司的面前时,他们还是忍不住的跪下膜拜。 “欢迎天子军队的到来!” 祭司们用王任能理解的方式欢迎着下西洋舰队,而远处的海门城已经焕然一新。 原本的木寨变成了石砌城墙,占地面积也比之前大了好几倍。 城外是连成一片的帐篷,以及赤膊上身开垦荒地的将士们。 经过通传,一刻钟后郑和与杨展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那几位祭司纷纷将目光投向王任,王任也翻译了郑和与杨展的身份。 翻译过后,王任作揖道:“千户官王任,参见越国公、正使!” “起来吧,这几位就是玉家国的官员吧?” 郑和抬手示意起身,同时笑着对那几个长相与汉人差不多的祭司打着招呼。 其实仔细观察,双方外貌还是有一定差别的,不过这种差别放在全世界来说,几乎等于没有。 “回正使,这就是当下玉家国主要的三名祭司,他们受国王的命令前来接受您的召见。” 王任打了个马虎眼,其实这三个祭司是来接见郑和的,但在他口中成了接受郑和的召见。 不过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毕竟明军的战力已经在东洲大地上战事过了,他们这支先遣队先后参与了玉家、殷家两个国家的内部战争,每次的战果都令人生畏。 如今十倍余他们的主力抵达东洲,说是横扫整个东洲也毫不夸张,如果三国国王知道郑和舰队的实力,恐怕也不敢再摆出桀骜不驯的姿态。 当然,只要他们遵守约定,老老实实和大明做生意,那大明还是很乐于帮助他们走出饥荒困境的。 想到这里,王任转身看向那三名忐忑的祭司,咧着大黄牙笑道: “天使说,如果你们遵守约定,那我们可以帮助你们,当然要是伱们拒绝的话,我们也只能离开了……” 他虽然是笑着在说会离开的话,可站在他身后,那数以千计的明军却似乎并非那么想。 他们的眼神诧异中带着凶戾,似乎一言不合就要穿上甲胄,与玉家大战一场。 面对这数千明军,三位祭司只能连忙陪笑: “我们…我们没有拒绝的意思,约定依旧……” (本章完) 第439章 父慈子孝 “轰轰轰——” 四月初,当火炮声在江东门外响起,代表着圣驾的旌旗插在龙舟之上,成功靠岸。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码头上,群臣推金山倒玉柱的跪在清扫过后的水泥地上,五拜三叩。 “起来吧!” 当朱棣的声音阔别一年有余重新响起,许多文臣都感到鼻头一酸,心想这位总算回来了。 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他们不能说过得很差,但绝对也算不上好。 在他身后,亦失哈、胡纶、张玉、丘福、孟善等人不自觉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这辆机车被发明后,时隔十一年后,由乔治·斯蒂芬森改进的旅行者号机车拖着三十多节小车厢正式试车,车厢载有四百多名乘客和九十吨货物,以时速二十四公里的速度跑完了四十公里的路程。 十二岁的朱瞻壑毕恭毕敬作揖,看上去十分乖巧,朱棣也高兴点头:“你父亲为何不来?” “儿臣暂时还不想即位,况且父亲您还年轻再干几年。” 话音落下,他便带着朱高煦走到一旁,父子边走边道:“老二,这次我也回来了,你看看什么时候即位比较好?” 在朱棣南下前,解缙几乎没有见到太阳,如果不是担心解缙会发疯,纪纲甚至不想让人去陪解缙聊天说话。 要知道按照太学的铁轨重量来看,一根铁轨起码重一百斤,一百斤铁轨就是上千文。 朱高煦听完了王甫汇报给自己的数据后,果断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尽管囚服崭新,头发也得到梳理,可解缙的体型却无法恢复当初。 只是他这么一弄,自己反倒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在朱高煦的统治下,群臣只觉得自己生活在监狱,这不能做,那不能做,虽然俸禄算得上丰厚,可和武官打仗所获赏赐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朱棣还以为朱高煦是担心自己在试探,因此特意换了自称,却不想朱高煦当即停下脚步作揖道: “儿臣尚年幼,朝廷不能没有父亲。” 想到自己从北边南下一路的所见所闻,朱棣自然能体谅朱高煦。 等三年过去,大明全面推行新政,自己就可以开始休养生息,然后等待机车成型,开疆拓土了。 捋了捋大胡子,朱棣走到朱高煦身旁,手拍在他背上,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陛下,是他自己不吃东西,每日还在狱中非议陛下与殿下关系。” “这群人看我眼神不对劲。” 当然,这样的念头王彦也最多想想,说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这这这……” 最大就是流放和发配,最小就是罢黜为民,具体怎么判,看朱棣想怎么判。 朱高煦对朱棣别的没信心,但对朱棣打仗和寿命却有绝对信心,尤其是他这些年除了打仗比较累,其它时候都比较清闲的生活状态来说,朱棣日后就算活到七十五,朱高煦都不觉得奇怪。 朱棣略皱眉头,虽然之前十分愤怒,可他还是不想让解缙死,毕竟解缙是一块招牌。 对于三十二岁的朱高煦来说,他很笃定自己还有十二年的时间,毕竟历史上他活到了四十六,而且是非正常死亡。 “十年后,我要看到它的数据倍数增长,并且能在大明的官道上疾驰。” “改日你和黄福说说,在京城周围修建一处行宫,我平日就住在行宫里,时不时召见你就行。” 群臣没有跟上,而是遥望那囚车,心情忐忑。 站在朱高煦身旁,博士王甫戴上了厚厚的眼镜,手里拿着一本文册,以及便携式的毛笔。 他们的吃惊来源于对未知事物的不了解,而这个未知的事物叫做火车…… 忽的,重物下船的声音响起,群臣下意识看去,却瞧见了一个身穿素白囚服,骨瘦如柴的家伙。 “别说七八百里,就是日行三百里,我都得要封你王甫为伯!” 王甫作为研究这方面的博士,自然看过朱高煦给出的课题,以及课题中预期的数据。 您最多打仗,可东宫那位可是要他们动则三族流放,看您能对劲吗…… “噔!” “父亲放心,儿臣可不会杀他。”朱高煦脸上露出笑容,但他这笑容却让朱棣瘆得慌。 “嗯……”朱棣回应一声,随后才开口道:“那个解缙,你自己看着处置吧。” 在这样的精神摧残下,解缙的体重骤减,两肋甚至消瘦的可以看到肋骨之间凹陷进去。 此刻,他们三人正惊讶于轨道上火车的速度,但朱棣最先恢复平常,有些挑剔道:“这速度太慢了些……” 王甫说着一些专业术语,朱高煦没有在意这些,只是指着那缓慢行动的蒸汽机车询问道:“机车多重,时速多少,能牵引多少重物,造价几何?” 只要能达到这个标准,那大明许多疆域都能得到巩固。 朱高煦闻言连忙拒绝,他可是还等着朱棣帮自己背完江西和浙江的黑锅,然后再以“三年不改父志”的借口将湖广这些省份新政一并推行。 五年后,人类开始进入火车时代,各国也因为火车技术的不断进步,将手中实控疆域不断扩大。 爷孙一问一答,商量着坐上了大辂,随后向太学驶去。 出乎预料,今日来接驾的并不是朱棣每次返回南京都能看到的朱高煦,而是他的孙子朱瞻壑。 这样的情况下,江南日后即便有了官商资本勾结,只要军队没出现问题,皇帝都能轻松收拾他们。 算上休息,顶多七天,南京就可以将江南的兵力投送到哈密,十天就能投送到伊犁河谷。 “北京我看了,你要是当了皇帝,我肯定也不太好待在宫里。” 朱高煦果断应下,一处行宫换老头背锅,这很划算。 例如让他册立妃嫔,再选皇后之类的话,每每想起,朱棣都气血上头。 “这样吧,反正日后要迁都,我和你都不喜欢在南京呆着,到时候我们都要去北京。” 当然,如果个人力量超出了时代,那他就能做出超出时代的事情,正如当下的朱高煦。 果然,朱棣听到纪纲如此说,虽然不相信纪纲的话,但他还是露出不喜,估计是想起了以前解缙那些触怒他的奏疏。 群臣惶恐且愤怒,但这愤怒都针对到了纪纲身上。 “对了,我听说你爹给你安排去中学读书,感觉怎么样?” 朱棣还没有判,也没有催促纪纲,所以纪纲也不敢直接对解缙用刑,但解缙既然落到他手中,那自然也好受不了。 他们用了十年时间,将这个四百年后才会出现的东西发明出来,也能用十年时间,让大明进入火车时代。 想到这些事情,他也懒得去管解缙,只是将目光放到了群臣前的华盖下。 朱棣咋舌,他没想到这玩意能跑这么快,不过就刚才老二来说的看,现在这火车也能日行七十二里,和明军行军速度不分上下了。 朱高煦带着朱棣一起走下操场,同时对朱棣说道:“这火车拉拽着燃料车厢才那么慢,如果填充燃料,让它自己快速跑的话,差不多能比人要跑的快一些。” “我准备休整一年,明年开春再对江西动手。” 对于江南人口稠密的地方来说,省去人力就代表许多人失业,因此蒸汽机有利有弊。 朱高煦在整个南直隶推行新政,将本就脆弱的淮西勋贵、江东官场清扫了一遍,扫出数百万亩隐匿耕地的同时,也扫出了许多包庇的胥吏,牵连者两千余人,连带亲族近三万。 朱高煦的问题一针见血,王甫闻言也一边写一边说道:“机车重五吨,最高时速三十里,满载时速(时辰)六里,能牵引十二吨货物。” 如果有了铁路,大明日后的许多工程都能降低成本,例如从洪武三十三年持续到现在的黄河疏通,之所以如此缓慢,主要就是运送水泥,泥沙耗费时间。 有了铁路,即便迁都北京,但皇帝想要南下,也不过就是两天时间罢了。 朱高煦很清楚铁路对大明的意义,所以几百万贯乃至上千万贯对于大明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三百里算什么?”朱高煦忍不住笑道:“在您有生之年,肯定能看到它日行七八百里的时候。” 在令旗挥动下,火车的蒸汽渐渐变少,速度也慢了下来。 里面十分燥热,朱棣只是看了看驾驶员填充燃料的情况,就知道这种地方不可能藏着人力和畜力,因此下车看了看这机车全貌后才感叹道: “要是这玩意能日行三百里,那俺打漠北就简单多了。” “不过车厢重量足有十吨,另外走六里需要消耗一吨煤炭,两吨水。” “这蒸汽机船的技术成熟后,这蒸汽机还能运用在船上,届时船只就不需要风帆,也不需要人力拉拽,每日能走上千里,从南京前往东洲,只要燃料足够,顶多三个月就能走一个来回。” 正因如此,朱高煦才会特意和朱棣宣传蒸汽机车的好处,同时也宣传起了蒸汽机船: 王甫见皇帝感兴趣,当即示意不远处的令旗手挥动令旗。 王甫推动眼镜,显得十分兴奋,并不觉得机车鸡肋,因为他们已经让蒸汽机车动起来了,剩下的问题只有如何提升效率。 “儿臣领旨!” 以明军的实力,只需要两万人就可以控制整个漠北,而两万人的物资,只需要这样数据的火车出发五十六次,就能满足全年补给。 太学之中,当熟悉又陌生的汽笛声响起,站在一个巨大操场上的朱高煦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甚至就算是西域,也能在半个月内运送数万兵马前往,唯一的问题就是轨道铺设。” “怎么弄成这样?” 想了想,朱棣只能上前拍了拍他的肩: 二六零五:f七零零:四三:六零零零::七六七 现如今朱棣回来,庙堂上最少有人能为他们发声了。 他并不会制造蒸汽机,但他记得蒸汽时代蒸汽机的热效率在6%~15%,二十世纪达到了20%~40%,就算是世界上第一辆蒸汽机车,热效率似乎也有5%~8%的程度。 纪纲与陈瑛虽然押送解缙北上,但朱棣在过去几个月里并没有接见解缙,只是让三司查案。 当然,这个速度慢的几乎察觉不到,毕竟一个人徒步慢跑的时速就能达到每个时辰二十里,因此永乐号每个时辰六里的速度着实有些慢。 朱瞻壑想跟上来,被朱棣笑着制止:“和伱爹说些事,你别跟上来。” 熟知这一切的朱高煦和王甫一样,并不觉得当下“龟速”前进的永乐号是鸡肋,反而认为这是一个开始。 三万人啊,这放在哪朝哪代都算得上大案了,更别提朱高煦对武将赏赐丰厚,对文臣“刻薄”的做法了。 “热效率不足,我估计现在机车的热效率只有不到3%,或者更低。” 站在码头上,朱棣警惕的与身边王彦低声交流,王彦心中汗颜。 朱棣闻言便理解了朱高煦为什么不来,毕竟朱高煦与他说过蒸汽机对大明的作用。 历史上乔治·斯蒂芬森在少量资助的情况下,就能在十几年时间里帮助英国步入火车时代,那拥有数百万学子的大明朝没有理由会比他更慢。 朱高煦与朱棣解释着,同时说起了铁轨,朱高煦都不免头疼起来。 三司查案会审的结果就是解缙确实触犯了大明律,由于是累罪,因此这个罪责可大可小。 朱棣不太相信,可朱高煦却立马再度躬身:“请父亲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等那行宫修建好了,你也可以着手即位了。” 真正想要解决问题,朱高煦曾经与朱棣所说的那些科技进展都得实现才行。 在这里,两面清澈透明的玻璃引人注目,但由于玻璃技术早就更迭,朱棣也没有太好奇,只是看了看火车内的构造,然后又去到了锅炉房看了一眼。 当然,如果是思想改变,那就另当别论了。 “老二,你来着的啊……” 朱棣伸出手摸了摸永乐号,感觉有点烫手又撤了回来。 “我先看看再说。”朱棣还是有些不太相信这东西真的不需要人马拉拽,更别提日行七八百里了。 “是,臣这就让火车停下。” 新政虽然让百姓的日子变好了许多,但这种变好是有限的,毕竟粮食产量依旧那么点,新政无非就是将以往胥吏贪污的粮食平分给朝廷与百姓罢了。 “比南京的要大一些,城池也是,就是比较干燥,你在南京出生,兴许不太适应。” “除此之外,你赏钱千贯,太学士赏三百贯,普通学子赏百贯!” 别的不说,单单抽水这一项功能就能大大减少开采矿藏所需人力,以往开矿要不断人力抽水,而今有了蒸汽抽水机,只需要一台蒸汽机就可以解决一個矿洞的抽水问题,省去几十上百的人力。 “那是解春雨(号)?” 王甫唱礼作罢,不等朱棣开口,朱高煦就先一步道:“这次参与研究的,每人升授一阶世袭散阶,没有散阶的授正七品从仕郎散阶。” “你……”朱棣愣了愣,他没想到老二都三十多了,还能抗住皇位的诱惑。 朱高煦与王甫回头看去,果然见到了朱棣、朱瞻壑以及王彦。 朱高煦在永乐二年给出了大明所需蒸汽机车的预期数据,即最高时速一百五十里,满载时速七十里、载重二百吨,载客五百人。 “永乐号机车内有一个锅炉,锅炉内装有一个平放的汽缸。” “哈哈,好好好,爷爷小声点……” “纪纲狗贼,居然把解缙绅折磨如此……” “也就是说,现在的技术顶多保障两名交替火车驾驶员乘坐……” “好处我知道了,就是这东西日后真成了,朝廷能不能生产,还有你说的铁轨也是一个问题。” “走,我们爷俩也去太学看看去。” 当然,那辆机车的数据也比大明永乐号要好上许多,重量折算为明制后,那大概是机车重七吨半,时速十三里,能牵引十六吨货物,五节车,可乘七十名旅客。 如果有了火车,那时间能缩短,材料价格也能便宜好几倍。 这个时代的百姓虽然不像晚清那么贫穷,但也富裕不了太多,只能说吃饱和暖,对于每斤十几文的铁价不可能不动心。 纪纲躬身作揖,三言两语就将事实歪曲。 朱棣看着王甫,十分认真的开口,让王甫连忙作揖:“臣定当竭心尽力!” 花费几十年,耗费几千万贯修建铁路,所能获得的是难以衡量的价值。 面对历史的滚滚潮流,个人力量着实微不足道。 “谢殿下赏赐!”王甫再度躬身,脸上笑容灿烂如菊花一般。 “父亲去太学了,说是蒸汽机有了进步。”朱瞻壑说起蒸汽机时,目光中露出几分激动。 忽的,熟悉的声音在朱高煦身后响起,那声音中带着丝诧异,紧接着就是张玉他们的唱礼声。 朱棣拉着朱瞻壑的手,高兴的向大辂走去。 “机车有两对动轮,由齿轮传动,轴列式为……” 可是对于人口稀少的渤海、漠北、河套、河西之地来说,蒸汽机则是可以大大提高北方的生产效率,将节省出来的人力投入其它行业。 他当初打下南京还小,能抵抗诱惑自己能理解,可三十二岁已经不小了,他却依然能抵抗住皇位的诱惑,甚至让自己多当几年。 “一开始确实不快,但只需要十几年的时间,速度就能达到日行七八百里的程度,届时不管从南京还是北京出兵,不管是前往漠北还是西南,都能将时间控制在半个月内。” “呜呜——” 朱棣目光一直在火车上,想要看看这玩意会不会是糊弄人的,毕竟这么慢的速度,在火车里装几匹马似乎也能达到。 “俺没在试探你,你也不用耍小心思。” 朱高煦看向王甫,王甫却作揖道:“殿下放心,臣等已经有了眉目,只需要三年时间,数据就能倍数增长,最多二十年时间,就能让永乐号达到您的预期。” 毛笔没有墨水,却在摇晃过后能产生墨水直接书写。 “嘘…爷爷您这得小声说,别让人搅了我的安静。” 没了人心,便是朱高煦也救不了后世之君。 “这火车可以停下吧?” 如果从北京出发,那时间还能更短,更重要的是,能将江南的物资运送到漠北地区,而这是解决游牧民族问题的保证。 “至于造价,永乐号的造价是三千六百四十二贯五分四厘。” 他都和王彦说他老了,群臣也都知道他说过北征回来要传位的话,现在老二这厮不即位,那旁人岂不是觉得自己言而无信? “你这……” “至于从北京建造一条铁路直通漠北,差不耗费在五六百万贯,耗时好几年。” “这就是火车?” “呜呜——” “生产是肯定能的,建造一条两京铁路,估计耗费在几百万贯,其中黄河、长江还不一定能通行,得下船坐船中转。” 当然,朝中也有聪明人,许多人都知道,解缙就是针对江西新政的开始,而江西新政结束后,下一个推行新政的就是浙江。 “七八百里?” 朱棣也不知道说什么,皇位他也稀罕啊,真让出去他也心疼,虽然自己喜欢老二,但也不可能喜欢到毫无怨言的把皇位让出去。 想要运行火车,还得设置足够多的铁道部队来维护才行,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爷爷,北京的紫禁城和南京的有什么区别?” 解缙的下场,给众人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尤其是皇帝迟迟不处置他的举动,更是让群臣不知道该往哪方面去想。 随着驾驶室的人走下机车,朱棣在朱高煦带领下,与朱瞻壑一起走上机车的驾驶室。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汽笛声再次作响,只见铺设了铁轨的操场上正在缓慢运动着一个庞然巨物。 “嗯?”朱棣这次不得不信了,毕竟老二从不和自己玩什么虚的,更不可能玩那么多次。 这般想着,朱高煦也回到了现实,将目光投向朱棣。 见朱高煦答应的爽快,朱棣也真情流露:“老二,你真像我……孝顺。” “那是自然。” (本章完) 第440章 环球航行 “这是日后蒸汽机船和蒸汽机车的模型,您看看就是这样……” 站在太学的课题所内,朱棣与朱瞻壑兴致勃勃的打量着一个空旷的屋子。 屋子内有课题模型,也有课题内容,它的面积并不大,但却存放着大小上百种课题。 这些课题从农业到工业,几乎涵盖了朱棣他们所想象到的所有方面。 从简单的土化肥到尿素、再到磷肥和钾肥,仅仅是关于农业的一连串课题,一旦步步攻克,很有可能会让大明粮食亩产增长三成以上。 以大明当下的环境和土地情况,在耕地面积不增长的前提下,六亿五千余万亩耕地最多能养活一亿三千万人左右。 如果粮食亩产增加三成,那当下的耕地能多养活四千万人。 这还只是当下的耕地情况,如果以清朝关内和民国时期东北、交趾的耕地情况相加,那大明在这个低温期可以开垦的耕地不会低于二十亿亩,能养活四亿人口,而增长三成就是能多养活一亿多人。 粮食是大明的根本,也是大明日后控制大部分藩属国最好的手段。 “这个拖拉机,真能像你说的,一年能开垦几十亩荒地?” 站在模型面前,朱棣拿起了一台拖拉机的模型,而这台模型的造型与后世二战时期的大部分拖拉机相似。 虽然朱高煦可以走蒸汽机拖拉机的路子,但他并没有见过蒸汽拖拉机,而且蒸汽动力需要燃料和水,对农民来说十分不方便。 因此,他没有留下蒸汽拖拉机的课题,而是直接留下了内燃机和内燃拖拉机的课题。 “如果能弄出来,那肯定能开垦几十亩甚至上百亩荒地,不过以朝廷的技术,现在还达不到标准。” 朱高煦没有妄自尊大,内燃机的许多技术标准都不是现如今大明可以达到的,他们连最基本的蒸汽机热效率都没能弄明白,让他们去研究内燃机,就好像让后世研究空天航母一样。 虽然时代不同,但科技受限的基础材料、理论知识都大致相同。 内燃机所需要的钢铁质量大明可以达到,但达到不代表可以批量生产。 明军的火炮之所以没有专门开设弹道学,选择让炮兵自己摸索,还不就是因为火炮标准不一致,每门火炮都有细微的不一样,每门火炮的弹道也会随之不一样。 火炮如此,更别说火枪和内燃机了。 “这些许多课题与模型,都是为了几十上百年后准备的,现在我们只要能利用好蒸汽机,就能让大明国力达到古今巅峰了。” 朱高煦将朱棣手中的拖拉机模型放在桌上,随后带着朱棣走走看看。 其实课题所内的大部分课题,都只是朱高煦个人“异想天开”大概形容,亦或者弄出相应外貌的模型罢了。 对于这個时代的学子来说,尽管他们已经学习了小学和中学十年教育课程,但飞机、火车、轮船这些东西在他们看来,无疑都是天方夜谭。 如果不是蒸汽火车研究成功,估计他们会对自己所学陷入深深怀疑。 蒸汽火车的成功是重要的一步,他确立了太学研究院的自信心,也让朱棣、朱高煦、朱瞻壑他们这三代当下和未来的君王看到了科学的无尽可能。 对于一个君王来说,火车的作用可以是军事,也可以是民生,甚至可以是用于皇帝出巡、游玩所用,它的优点放在那里,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 尤其是对于朱瞻壑这种从出生到如今,几乎没有离开过应天府的人来说,它的吸引力无疑是致命的。 父子爷孙三人在太学闲逛了一个时辰,最后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这里。 蒸汽机的出现,已经让朱棣意识到了日后的战争恐怕会彻底改变。 当下战争的手段,朱棣已经看见过了,火车可以取代曾经上千里的漫长补给人力,有了它,明军甚至可以征服贫瘠的西域,可以随时从中原抽调十数万兵马前往四方平定叛乱。 蒸汽轮船更不用多说,它能大大缩短船只的航行时间,帮助大明统治南洋。 另外,朱棣还看到了战车,虽然朱高煦说那不太可能在他们父子俩生前研究出来,可朱棣很清楚,内燃机战车和坦克,无非就是当下战车的升级版。 现在的战车可以用来防御火炮,需要人力推动,兵卒躲在后面。 那等到日后战车可以自己动起来,那兵卒一样可以躲在后面,用战车来抵挡炮弹。 想到这些,坐在大辂之内的朱棣不免感叹:“有了这些东西,日后的儿孙肯定能超越你我。” 朱棣说的是他和朱高煦,朱高煦听后笑了笑,没有反驳。 朱瞻壑倒是鬼灵精怪的,似乎第一次因为自己的年纪而窃喜。 刚才在课题所里他已经听自家父亲说了,课题所内许多东西需要十几年乃至几十年,上百年的时间才能研发出来。 上百年自己等不到,可几十年却没问题。 他在中学生物课上早就学习过人类寿命和基因的简篇,如果书上写的是真的,那只要自己没有什么疾病,说不定就能活到皇祖的年纪。 七十一岁,这对于谁来说都是高寿了。 即便自己活不到七十一,活到六十几,也能见证大明日后日新月异的变迁。 想到这里,朱瞻壑都已经遐想到日后自己乘坐轮船火车前往天南地北巡游的画面了。 爷爷和父亲还在,自己还得装孙子装儿子,等他们走了,自己就是最大。 朱瞻壑在心底窃喜,十二岁的他还不知道生离死别有多么难受,也不知道自己肩头的担子有多重。 对于皇位,他只有一个大概的概念,只看到了权力,没看到责任。 相较于他,朱棣和朱高煦则是关注大辂之外的情况。 由于江宁、上元中学的开办,太学已经停止招募小学毕业学子,因此虽然太学外城还有数万学子,可他们或许就是太学最后几批学子。 等他们毕业之后,太学才会不分内外城,成为一个专心研究的地方。 “他们毕业后就是中学的教习对吧,现在数量有多少?” 朱棣询问朱高煦,朱高煦也看着说道:“在校三万六千四百余人,只有四届,每年毕业人数不等,今年是六千七百余人。” “他们毕业后,会被派往青州、北京、山西、西安、成都担任中学教习。” “朝廷暂时的规划是每省、都司各一所中学,直隶两所。” “根据新政推行情况,中学需求情况设置中学。” “上述所说的这几个省,基本在未来一到两年内会有大批学子毕业,对于中学都有需求。” “以太学之中的这三万六千四百学子毕业九成半成为教习来说,他们对应的就是大约三十余万中学生,而且很有可能招生不满。” 中学并非强制性,所以需要没有大局意识的白身之家不太可能继续选择供养学子,朱高煦更不准备强制十年教育。 在他看来,小学五年强制教育已经足够,再往上不是他不想,而是大明负担不起那么大教育压力。 当下的教育经费已经达到一千二百余万贯,占据大明总支出的三分之一。 这是一个临界点,因为有太多平民没有读过书,因此一开始招募学生的压力肯定大。 朱高煦暂停对江西推行新政,也是准备多等一年。 他多等一年,辽东和山东、四川这些地方的入学学子就会毕业,后续的生源没有一开始的多,教习就会空闲较多。 这些空下来的教育资源就可以调往江西,从而减少教育支出。 当下大明在册的教习数量是四十二万余人,学子数量是六百余万人。 这还是没有在江西、浙江、湖广、福建、两广和云南推行新政的结果。 这几个省份人口加在一起,合计三千四百余万,最少有四百万学子,需要二十余万教习。 大明无法再招募那么多教习,所以只能推迟各省新政速度。 在当下的教育基本盘中,两京七省今年毕业学子数量是九十万左右,明年则是一百二十余万。 再往后逐年增高,最高一年是一百三十六万。 相对应的入学则是比较平稳,每年大概也就是在五十万左右,所需的教习维持在两万人就足够。 随着他们毕业,基本盘多余的教习也从今年的两万余人,到明年的三万余人,一点点的增加。 等第一批学子毕业,两京七省学子数量基本在三百万,教习维持在二十万就足够。 那剩下的二十二万教习,会在过后五年时间里,一批批被调到江西、浙江、福建等省份。 以朱高煦的估计,再熬七年,教育最困难阶段就会过去,届时教育经费就可以下降到千万贯以下,然后随着人口逐渐增加而增加支出。 不过相对应的,人口的逐渐增加,也代表着朝廷的税收不断增长。 为了把新政搞好,朱高煦在未来几年时间里,除了会对广西、云南的土司用兵外,便不会再对其它地方用兵。 老头北上这一战已经击垮瓦剌部,没有个十年他们休养不过来。 十年后的大明才是一个举世无双,威压四夷的大明。 畅想未来,朱高煦的心情也从压抑走向轻松,而他们乘坐的大辂也驶向了宫城…… “咕…咕咕……” 几乎在同一时间,当朱高煦他们趁着午后返回宫城时,大洋彼岸的郑和却疲惫的走进了石屋之中。 坐在床上,他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聚会欢呼声,也能依稀看到远处的篝火。 这里是东国的都城,而郑和白天刚刚结束了对东王阿荼的册封。 王任说的没错,这片大陆的几个文明国家确实很好说话,在见识了郑和所率的舰队及兵马后,阿荼答应对大明称臣纳贡,同时与朝廷进行朝贡贸易。 脚步声响起,郑和看去,果然看到了先后走进石屋的杨展与王任。 他们走进来后坐下,并将门合上,门口则是由没喝酒的明军将士守卫。 “那个阿荼也只是畏惧朝廷实力,你们留守东洲,不得不防。” 见他们坐下,郑和也对王任开口交代起来,王任也点了点头: “我今天和他们翻译了称臣纳贡的事情时,我看他们表情不对,如果不是您带来的军队,估计他们也不会轻易答应。” 王任说罢,沉默寡言的杨展这才开口道:“东洲宣慰司驻扎的兵马不能少,等陈瑄他们到来,我与陈瑄他们乘船走东洋返回朝廷,和殿下建议一下。” “最少要驻扎两个卫才能维持朝廷在东洲和北洲的威慑力,少一个都不行。” 杨展的话赢得了郑和、王任的认可,同时郑和也将目光重新投在王任身上。 “东国已经解决,北国(阿兹特克)按照你说的人口那么少,应该也容易解决,现在不容易解决的是南边的南国(印加)。” “你确定南国有黄金?”郑和把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询问出来,而王任不假思索的点头: “肯定有,他们那里黄金饰品很多,淘金手段粗糙,如果没有大量黄金,不可能生产出那么多黄金饰品。” “另外,我按照殿下给的矿图寻找了白银矿,发现南国境内确实有白银矿,而且很容易开采。” “只可惜隔着大明洋,无法带足够多的人前来当地开采,加上不能和南国发生冲突,因此只能依靠南国的力量来开采银矿。” 由于南国武力孱弱,王任满脑子都是入侵南国的想法,但郑和却知道这很困难。 “最好不要!”郑和交代道:“当下朝廷的重心在西南和南洋,无法分心东洲。” “况且东洲距离朝廷太远,难以控制,即便培养势力也极易割据。” “还是按照殿下所说的,利用三国力量,在三国疆域内开采金银铜矿,解决国内钱荒问题。” “南国手段粗糙不要紧,他们数百万人,而且对我们的商品都感兴趣,这就足够了。” 在郑和看来,大明距离东洲和北洲着实太远,而且这些地方不像南洋从两宋开始就有汉人南下。 大明在南洋起码有十几万汉人作为基本盘,但在东洲却什么都没有。 南洋对大明来说近在咫尺,可过去七八年时间里,大明才在原本十几万汉人的基础上,提升到了不足五十万汉人数量,更别提距离是南洋数倍的东洲和北洲了。 况且,随着新政推行,国内经济逐渐稳定,就连南洋、交趾的人口迁徙都开始困难起来,每年正常迁徙的人口数量不断下降,只能依靠推行新政,迁徙犯事富户来巩固海外土地。 这样的环境下,想要在东洲和北洲站稳脚跟实在是太难了。 如此想着,郑和揉了揉眉心:“好了,接下来几天我们先和东国的各个城邦进行贸易,结束后再前往北国,然后南下前往南国。” “对了越国公……”郑和看向杨展,表情带着歉意: “前往南国由我和王任就足够,东洲城需要你驻扎来接应下东洋舰队。” “交给我。”杨展话不多的点头应下,曾经那个叽叽喳喳的大教场少年郎,早就“死”在了靖难之前。 瞧着他应下,郑和也渐渐放心下来。 不多时,众人散去,翌日清晨开始组织起来贸易,在东国国都外搭建了一个贸易市场。 由于航行距离太远,红糖等不易保存的商品早就被郑和贩卖了,能运送到东洲的,主要就是瓷器和成衣。 对于东洲三国,朱高煦给出的比较明确,为了让当地人接受大明文化,因此对他们是不出售布匹,而是只出售大明的华贵成衣。 当地比较热,那就出售清凉的衣物,总之要让他们穿上汉人的衣服,用上汉人的商品,潜移默化的文化改变对方。 不得不说,瓷器和成衣受到了极大的欢迎,毕竟历史上欧洲人凭着自己穿过的粗布麻衣都能和当地城邦部落交换商品,没理由更漂亮、更舒服的大明成衣不行。 除了瓷器和成衣,一些铁制品的农具、兵器也受到了欢迎。 对于贸易,郑和只收取黄金白银,以及大明所需的作物种子,还有橡胶、金鸡纳树皮等货品。 时间一点点过去,半个月时间里,东国的许多黄金与白银都被郑和赚走,但郑和也用橡胶和金鸡纳树皮贸易还回去一些。 这样来来往往,最后东国人认为郑和他们蠢笨,一些树皮都能换取美丽得体的衣服,郑和则是假装没有赚钱。 当然,贵族们也不是傻子,自家肉眼可见减少的黄金掩饰不了,但郑和说他没赚,众人也不能干嘛,毕竟他身后还站着五千名甲胄鲜明的军士。 见识过了王任等数百人的勇猛后,阿荼他们清楚知道这五千人代表什么,那是能摧毁东国的力量。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享受商品,抱怨黄金逝去。 好在郑和他们也不只是做买卖,他们在当地指挥东国人修建了许多水利设施,并将那些花费大力气从中东运来的耕牛送给了阿荼。 在赠送时,他们还展现了大明的农具,让耕牛犁开了土地,教导了他们如何灌溉、种植作物。 不得不说,王任帮他们寻找的新国都还可以,最少可以种植小麦。 郑和对他们的帮助,他们也看在眼里,渐渐地对成为大明藩属国也不那么抗拒了。 通过王任的翻译,郑和还承诺,如果当地遭受饥荒,那只要他们开口,大明一定会想办法带来粮食,尽力解决他们的问题。 当然,这种话不过是客套话罢了,郑和并不觉得自己可以带着上百万石粮食渡过大明洋,将粮食运到东洲。 不过粮食虽然不行,可副食品却可以。 东国的新国都距离大明洋只有不到一百里,只需要开辟一条驿道,就可以尽量向大明洋发展。 以大明的捕捞手段,如果东国真的发生饥荒,那东洲宣慰司完全可以调用船只来捕鱼,一艘船就能解决数万人的副食问题。 除此之外,花生所产的油也将解决大部分问题,只要东国的谷物没有全部死绝,那大明能帮助东国的手段还真不少。 如果东国谷物死绝,那估计大明也自顾不暇了,毕竟气候是全球性的。 在这些承诺下,阿荼也渐渐与郑和走近,开始主动学习官话,方便日后向大明求助。 他们这么做并不奇怪,毕竟前任联盟才灭亡了几十年,而且原因就是饥荒。 只要大明能帮助东国渡过饥荒,那东国靠近大明就是利大于弊。 正因阿荼开明,因此双方关系急剧上升。 与此同时,王任也和杨展抽空出使了北国,对于只有几十万人口的北国来说,五千明军不是他们能招惹的存在,他们自然也接受了大明的条件,接受北国这个称呼,同时称臣纳贡,开展贸易。 时间一点点流逝,很快就从四月转向七月,而这期间郑和也因为长时间没能等到陈瑄,率先一步率领四千明军和王任南下南国。 在他们走后半个多月,杨展常常往返于东洲城和东国都。 眼看着下东洋舰队久久没有出现,杨展不免担心舰队是否在海上遭遇了飓风。 好在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随着时间来到七月十七,当东洲城的钟声作响,还在睡梦中的杨展便立马起身,穿着中衣就跑向了城头。 东洲城已经被杨展带领一千多人不断加固,此刻的它有了几分城池的模样。 杨展跑出院子,在街上看到了奔跑向城头的将士们。 他也没有耽搁,率先跑上了丈高的城墙上,从一名将领手中抢过望远镜,向海平面看了过去。 “你……” 被抢的将领刚想骂,瞧见是自家国公,立马闭上了嘴。 杨展没有注意这些,只是在海上搜寻了片刻,便瞧见了远方的几艘船只。 “娘地,等了三个多月,总算等到你了!” 望着渐渐驶来的几艘船只,杨展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清楚这是东洋舰队的先锋船只。 它们既然出现,那就代表陈瑄离这里不远了。 他们的出现,也代表着这次下东西洋任务完成了一半。 “撞钟,让他们快些!” 留下这句话,杨展便高兴的走下了城墙,准备回去换好衣服,安静等着陈瑄他们到来。 他现在已经可以想到,等陈瑄上岸时老泪纵横的画面了…… (本章完) 第441章 未雨绸缪 “比较运动快慢的两种方法,第一种是比较在相等时间里通过的路程,第二种是……” 六月尾巴,在陈瑄还未抵达东洲的时候,大明朝江宁中学理科第一级第三班的教室内,一名教习站在讲台上,面前摆着许多教学器材,而讲台下则是二十几名认真学习的学子。 坐在位置上,江淮认真做着笔记,他并没有因为自己要考科举而选择文科,反而是选择了自己并不熟悉的理科。 他之所以选择理科,全因自己的兴趣爱好。 “叮叮叮——” 忽的,教室外传来了敲击铁皮的声音,台上的教习也连忙解释完自己所说内容,随后开口道: “今天是最后一天,稍许你们的班教会过来宣布期末考的事情,江淮和郭绍你们来帮我搬一下器材。” 教习话音落下,江淮与教室角落的一名十五六岁少年郎便站了起来。 他们上前帮助教习收拾器材,将各类展示的器材抬起,跟随教习送往了器材室。 江淮走在前面,询问着教习道:“王教习,我能先领取下学期的教材吗?” “这个恐怕不行。”抱着器材的王教习笑道: “教材都是高年级传低年级,你们没有高年级,所以教材得到开学才会发放。” “好,学生知道了。”江淮有些失落,他还想着趁暑假自学,却不想中学教材有这么多限制。 “教材限制也挺正常,毕竟这些教材里的知识都是财富,我听说当年有人想要盗卖小学教材,结果被抓到判处了死刑。” 走在后面,年纪比江淮小,身高却几乎和江淮差不多的郭绍开口打岔,王教习也点头道: “是有这么一件事,所以中学教材才会控制的那么严格。” 三人边聊边说,很快走到了器材室,将各类物理器材放下后,王教习口头感谢了一声,江淮和郭绍也就走回了班级。 因为一个班级不过二十几个人,所以大家基本都相熟,更别提已经玩了一个学期了。 “江淮,你家里是云南的,这次放假估计回不去,准备怎么熬过这两個月?” 郭绍闲着无聊询问江淮,江淮摇摇头:“我准备先考试,等期末考结束,然后看学分再决定怎么过这两个月。” “如果学分高,那我就在宿舍学习,如果学分不高,那我就去给人当辅教。” 辅教也就是私人家教,以江淮他们中学的履历,给小学当家教还是比较容易的,一天工价根据毕业成绩在四十到六十文不等。 江淮的小学毕业成绩是甲等,因此他去的话,估计是一天六十文。 不得不说,京城就连辅教的工钱都比在西江镇要高三四倍,江淮在西江镇时当辅教,哪怕年级第一的身份,一天也就十文。 来到京城,他感觉自己当辅教都能养活自己,甚至可以攒下不少钱。 “当辅教?” 郭绍愣了愣,由于学校不进行期中考,因此班级上的人都只能大概估计同学实力,不过在第三班里,江淮的学习实力是毫无疑问的全班第一。 这样的人,居然还担心学分不够,需要去当辅教赚钱,这让郭绍感到唏嘘。 “你要是真的当辅教,我有几个弟弟你可以教一下。” 想到自家几个表弟,郭绍说了两句,江淮闻言也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 江宁中学有自己的校服,那是绢布所制作的一身湖蓝色圆领袍。 江淮相貌清秀,穿上一身湖蓝色圆领袍也倒是有几分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感觉。 “若是如此,那就多谢了,具体的工价就看我成绩再给吧。” 江淮说罢,作揖表示感谢,郭绍则是摆摆手,反正他们也要找辅教,不如便宜你。 郭绍一边说一边示意江淮往回赶,等他们回到教室的时候,负责三班的班教习也走进了教室内。 三班班教是一个北方人,叫做赵淮,目光很锐利,学子们都有些惧怕他。 来到教室,他确定了所有人都到场后这才开口道:“期末考九场,明天上午两场,下午一场,持续三天最后一天最后一场考体育。” “我知道你们不少人家中富裕,但学分能往高考还是往高考,它对伱们毕业后的去向有帮助,这也是我这个学期来一直和你们交代的。” “明日准备好各自的笔墨,明日上午辰时(7点)开考,别迟到。” 话音落下,赵淮转身离去,教室内的学子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众人熟练的给班级打扫干净,随后便各自走出教室,往宿舍走去。 路上郭绍找到了江淮,向他询问了一些不懂的题目,直到被人叫住,两人才停住脚步。 “郭绍,你去哪啊?” 由于年纪小,没有表字,因此在学校里直呼其名十分常见。 郭绍与江淮停下脚步,等郭绍转过头去,立马就看到了一名和他差不多高,脸却比他要稚嫩些的人。 瞧见他,郭绍立马就笑道:“这个是我表弟郭壑,我先去与他说事,稍许我再去宿舍找你聊题目。” “好。”江淮没多想,转身便离开了。 郭绍瞧见他离开,当即一路小跑到了郭壑面前,陪笑道:“有事?” 今日是七曜日第一天的金曜日,周末后的第一天,因此郭绍笑着询问郭壑。 “我爹说,舅祖父七月初九回京,让我和你说一声。” 郭壑话音落下,郭绍立马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面对郭壑,郭绍倒显得有些谦卑,而这也无可奈何。 对于四周人来说,郭壑只是郭壑,但对于郭绍来说,郭壑则是他表姑的孩子,当今天子的孙子,生活在东宫之中的皇长孙朱瞻壑。 他化郭家姓来中学学习,知道他身份的人有很多,但谁都不敢说出来。 毕竟之前朱瞻壑读小学三天就被爆出身份的事情还历历在目,郭绍还记得自家父亲和爷爷那些日子都愁眉苦脸的,看样子很不好过。 “对了,我刚才那个同学是我给圻哥儿他们找的辅教,我有预感他这次会考很高分。” 郭绍想起了江淮,不免对朱瞻壑介绍起来。 朱瞻壑闻言也点了点头,随后道:“到时候看成绩,如果成绩和人品都可以,那再安排给圻哥儿他们。” 话音落下,朱瞻壑便示意道:“既然说好了,我就先回去复习了,明天还得期末考呢。” “行,我也走了。”郭绍点点头,与朱瞻壑告别离开了。 中学并不强制入学,因此各家子弟们几乎是凭自己的兴趣爱好入学,并且入学后退学者也不在少数。 能坚定读完一个学期的,多少都是有一些天赋和能力的。 如果没有一定的天赋,那即便再有家室也不会送到中学来,而是应该送往军校。 当然,要是连军校都待不下去,那就只能在家做个纨绔了。 来到江宁中学,即便是朱瞻壑这种贪玩的家伙,也不免在期末临时抱佛脚。 他虽然没有继承朱高煦的过目不忘,但记忆力也很好,加上选择专业是自己喜欢的理科,学起来倒是挺有兴趣的。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热爱是最大的动力,这句话一点不假。 朱瞻壑虽然不知道自己能考出什么成绩,但应该不可能是丙、丁二等。 只要不是这两等,自家父亲得知成绩后都会夸赞自己的。 想到这里,回到寝室的朱瞻壑立马就走到阳台开始学习了起来。 由于烛火伤眼睛,大部分学子在下午酉时(5点)放学后,都还会独自学习半个时辰,然后才会去大食堂吃饭,回宿舍后洗漱休息。 时间一晃,一夜便已经过去。 在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所有考生都发挥出了自己的实力,从前面八科的书本知识,到最后一科体育的马术、骑射、搏斗、角抵、长跑等科全部结束。 在这个时代,能出生的孩子,鲜有身体会差的,毕竟身体稍差些的孩子根本活不了那么大。 成绩将会在土曜日揭晓,随后就是假期。 每年的暑假都是七月初一到八月三十,足足两个月时间,九月初一才报道。 众人都等着成绩揭晓,揭晓的成绩则是会张贴在各班门上。 年级前一百名,将会在校门口张榜,有自信的可以直接去校门口。 当然,由于整个学期没考过试,所以也没有那么自信的人出现,毕竟能来到这里的,没几个天赋比别人差。 “果然是江淮第一,九科甲等,均九十七分……” “真的是九科甲等啊!” “这成绩不知道能拿多少分。” “走走走,去校门看看去,看完就回家休息。” 在三班门口的众人心里早就知道江淮有可能是全班第一,但没想到江淮是九科甲等,而在他身后的第二名则是七科甲等,两科乙等,均九十分。 虽然只是七个平均分的差距,但这差距就是天差地别。 很快,被同窗怂恿的许多班级第一就来到了校门口。 江淮以九科甲等,平均九十七分的成绩拿到了江宁中学年级第一,这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 虽然他平日里十分刻苦,但在这座学府并不缺乏刻苦的人。 尽管年级第一没有什么明面上的奖励,但谁都知道这些奖励都会在毕业后以各种方式出现。 “那是你上次要给圻哥儿他们介绍的辅教?” 人堆里,同样来看成绩得朱瞻壑抓到了郭绍,将他从人群里揪出来,目光示意江淮方向。 郭绍见揪出自己的是朱瞻壑,当即笑道:“就是他,我也没想到他居然是年级第一。” “倒是不错……” 朱瞻壑眯了眯眼睛,虽然只有十二岁,但他已经知道班底的重要性。 “你让人把他的情况写给我,我到时候看看,另外他要是想当辅教,我给他每日开一百文的工价,你问问就行。” 说罢,朱瞻壑松开了手,大他四岁的郭绍这才感受到领口的力气消失。 等他回过神来,朱瞻壑已经转身离开了,而他则是好奇凑上去看了看前一百的情况,试图寻找自己和朱瞻壑的成绩。 朱瞻壑的成绩不算高,排在全年级第九十五,七甲二乙,均八十八分。 经过一个学期的筛选,江宁中学的学子人数是一千三百多人,能考到第九十二名,朱瞻壑差不多就是他们班级里的前三名了。 郭绍没在上面找到自己,但他也不能觉得奇怪,毕竟朱瞻壑均八十八分都差点掉出前一百,更别提只有八十二分的自己了。 “稳了……” 站在人堆里,江淮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赚到了九百个学分,下个学期的开销没有问题了。 “江淮,我上次给你找的那个辅教工作,你还去不去?” 郭绍从人堆里挤了进来,询问着江淮问题。 江淮反应过来,下意识便回答道:“自然是要去的,多谢你。” “不用不用,我也是帮忙,他们说看你成绩高,给你每天一百文的工价。” 郭绍摆手笑道,但给出的价格却让江淮愣了愣。 要知道他父母去修路,每日工价也不过十文,而自己只是教学就能有一百文,这还真是…… “多谢了,日后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江淮躬身再次感谢,郭绍简单和他说了几句,又说明日辰时派人来学校接他,另外整个暑假他可能要住在自己家后,便转身离开了门口。 类似郭绍这样的人不在少数,都在给江淮推荐工作,但江淮已经答应了郭绍,自然不会答应旁人。 至于旁人要请他吃饭喝酒的事情,他也尽量婉拒,因为他心里一直记得自家父亲说过的那些话。 整理了心情,江淮便在众人簇拥下返回了宿舍,收拾了一些明日要带去郭绍家的衣服后,这才放松了自己那紧绷的神经。 不知不觉中,他慢慢沉浸在了梦乡里。 与此同时,考试结束的朱瞻壑也乘坐马车返回了宫城。 他回到春和殿时,朱高煦正在和亦失哈讨论什么事情,见到他回来,两人便停下了谈话。 “爹,成绩出来了,七甲二乙,均八十八分,全年级第九十五……您出的题太难了。” 朱瞻壑邀功般的走过来,报出自己成绩的同时,不免抱怨朱高煦出的题目太难。 朱高煦听后露出笑容:“能考到均八十八分,这倒是超乎我的预料了。” “年级里还有一个均九十七的,郭绍将他接去武定侯府,明日圻哥儿他们就可以去那里学习了。” “均九十七?”朱高煦略微诧异,他出的卷子,即便是他自己做,也不一定能做出九十七,毕竟文科扣分的地方太多了。 “是啊,均九十七。” 朱瞻壑说着,又似乎想起什么,继续道:“他好像叫做江淮。” “嗯,名字倒是挺有意思的。”听到江淮,朱高煦不免想起了自己横渡江淮,南下擒龙的事情。 除此之外,他便没有继续关注这件事了。 对于他来说,大明朝的天才着实太多了,并非每一个天才都能以天才开幕,以天才收尾。 如果他真的有实力和潜力,那往后几年时间里他会一直表现,而朱高煦届时再出手拉拢他也不为过。 以他的身份,不存在拉拢不了的人。 “好了,你赶紧把这个成绩告诉你娘亲,然后带去西角门找你爷爷。” 朱高煦笑着提醒朱瞻壑,朱瞻壑闻言立马起身:“我先去告诉爷爷去。” “跑慢点。” 瞧着他毛毛躁躁的模样,朱高煦笑着摇了摇头,同时对还在西角门理政的朱棣表示无奈。 自家娘亲已经走了三年,可老头子…… “唉……”朱高煦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便将注意力放到了亦失哈身上。 “广西的情况怎么样了,需不需要调兵支援?” 朱高煦开口询问,亦失哈摇头道:“虽然遭遇酷暑,让许多兵卒患病退出战场,但黔国公和曹国公配合默契,加上又金鸡纳树皮,军医又开了许多清热去火的药饮,非战斗减员现象已经得到了控制。” “现在主要的难题,还是桂西北和大藤峡的苗瑶土寇们。” “其它地方的苗瑶已经投降,唯有大藤峡的苗瑶土寇依托地形,与我军在当地缠斗。” 亦失哈说罢,朱高煦听后才颔首道: “即便是大藤峡的苗瑶,也多是被土司所蛊惑,告诉沐春和李景隆,如果实在打不进去,那就以攻心为主,以土兵攻心土民。” “土司给他们什么,朝廷十倍给他们。” 对于西南土民,只要不是冥顽不灵,持续和朝廷作对的,朱高煦通常都比较体谅。 说到底,这些土民的需求和汉人一样,无非就是想吃口饱饭,过太平日子罢了。 只不过由于过往数千年时间里,汉人与当地土民结下太多恩怨,因此即便大明有心招抚,他们也不敢相信。 汉人把土民骗出山中屠戮的戏码可不少,这些戏码加大了朱高煦招抚当地土民的难度。 不过对于朱高煦来说,什么民族性都是糊弄人的,说到底还是资源分配问题。 朱高煦要做的就是改土归流,把土司的土地分给土民,让土民老老实实缴纳田赋就足够。 只要土民了解朝廷的政策,朱高煦不认为他们还会帮着土司打大明。 论起剥削,土司可比大明剥削厉害多了。 土民不是傻子,只要取得好处,他们才不会帮土司一直卖命。 “对了,漠北现在有什么情况吗?” 朱高煦改变话题,亦失哈摇摇头:“瓦剌虽然遭受重创,但毕竟还有乌格齐哈什哈坐镇,乌格齐哈什哈不会参与瓦剌和朝廷的争斗,但如果阿力台想要入侵瓦剌,乌格齐哈什哈也不会答应。” “另外,就我们探子来报,马哈木拉出了全族十五岁以上男丁,现在依旧还有近四万人,阿力台如果也这么做,他们双方兵力应该差不多。” “算上乌格齐哈什哈,他们能拉出的十五岁以上男丁数量不会少于十万。” “只剩十万了。”朱高煦闻言颔首,虽然对于其它国家来说,十万蒙古男丁代表的就是毁灭,但对于大明朝来说,十万蒙古男丁,与十万流民并没有太大区别。 朱棣三次北征,前后阵亡的明军兵马数量也不过九千不到,而蒙古军队阵亡、被俘者不下八万,尤其是兀良哈贡献最多,鞑靼次之,瓦剌最末。 这样的战损比,足以说明双方差距之大。 如果不是腾不出手来收拾他们,加上拿下漠北也无法控制,朱高煦早就告知老头子准备第四次北征了。 整理了心情,朱高煦算了算时间:“现在是七月了,解缙那边再等几个月。” “等陈瑄返航,明年科举结束,教习和吏员数量足够多,届时就是我们对解缙动手,从而牵连江西的时候。” “这段时间,让胡纶保护好解缙安全,最好刺激一下纪纲。” 朱高煦对亦失哈吩咐着,尤其是最后一句,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奴婢领教,请殿下放心。” 亦失哈应下,朱高煦则是缓缓起身,舒展了一下有些麻木的身体。 “杨士奇在干嘛?” 朱高煦想起了过去快两年都没闹出什么事情的杨士奇,亦失哈则是眯眼道: “这厮圆滑得紧,除了他儿子在家乡殴打了几个同龄的小学学子,他本人没有任何把柄。” “果然……”听到杨士奇滴水不漏的处事方式,朱高煦轻笑: “他那边不用盯着了,派人给我盯好他儿子就行。” “不过八九岁就敢依仗自家父亲威名来欺负同学,等他再大些,你觉得他会不会做出违反《律法》的事情。” “奴婢觉得,这厮一定会。”亦失哈不假思索的回答,在他看来杨士奇和他儿子根本就不像父子。 父亲稳如老狗,儿子嚣张跋扈。 “既然会,那就好好盯着他。” 朱高煦脸上挂起笑意,转头看向了自己身后挂着的《天下四夷宾服总图》。 大明的疆域比起历史上的永乐年间巅峰,不仅多了部分漠北和漠南,还多了昆仑角和东洲宣慰司。 这两个地方想画多大,完全看朱高煦自己。 他的目光放到了昆仑洲的麻林地,脑中想到了那些前往昆仑洲淘金的家伙。 “让麻林地百户所的人查查,看看朝鲜和民营海商有没有淘到黄金。” “如果淘到了,倒是能省下我们许多事情。” (本章完) 第442章 天家无情 时光冉冉,只是眨眼间,热闹的暑假便随着时间而逝去。 相较于京城的热闹,南京城诏狱之中的解缙却过得生不如死。 纪纲没有对他用刑,但依旧采取了封闭他视线,将他关在漆黑牢狱之中,无人与他交谈的办法。 这样的办法,让解缙日渐消瘦,脸颊和眼窝凹陷异常。 终于,在天气转冷的时候,解缙突然看到了牢门被打开,刺眼的火光出现在他的面前。 解缙看见了几个月未曾见到的纪纲,他带着几名锦衣卫走入牢狱中,端着椅子坐在他面前,身旁站着四名锦衣卫。 不多时,里面多了一张桌子,桌子摆放着四道荤菜,这让多日不见荤腥的解缙感到了饥饿。 纪纲进来后就坐在那里,就着肉菜喝着酒,仿佛没有什么想说的。 “我不会说什么的,纪狗,你别想了……” 解缙执拗的说着自己的想法,可纪纲只是看了一眼他,听着他“什么也不会说”的话,忽的笑了。 “我们抓到了几个你们与你们有关系的人,现在你说不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纪纲笑着开口,随后缓缓起身:“原本只有你一个人,我还不敢对你用刑,现在嘛……” 纪纲轻笑,没有具体说,但很快解缙就知道纪纲想对他做什么了。 一个炉子被抬了进来,锦衣卫往里添加煤炭,并打开了牢房的通风口。 不多时,炉子里的煤炭变得火红,整個牢房温度也上升起来。 若是放在平常,能见到火光,能有火炉供暖,这样的日子会让解缙异常开心,可当下的他却如坠冰窟。 纪纲当着他的面,将一根尺许长的铁针放入火炉之中,不多时便见那钢针火红的几乎快要融化。 “尝尝我的手段吧,这手段与下面人可是天差地别。” 纪纲用钳子夹起铁针,缓缓起身走到解缙面前。 “纪狗,你敢动用私刑!!” 解缙被捆绑在木凳上,根本动弹不得,只能惊恐大喊。 “哼,你以为伱还是解大学士?” 纪纲一边说,一边将铁针凑近解缙面前,这让解缙惊恐的同时,不由得想到了锦衣卫的手段。 他曾听说过,锦衣卫对待犯人时,会用烧红的铁丝穿进犯人的脸颊,反复穿入,最后搭出一个架子,让人舌头动弹不得,一旦动弹便扯动伤口。 想到这里,解缙害怕的颤抖起来,纪纲却噗嗤笑道:“哈哈,你以为我要贯穿你的脸?” “我可不会那么蠢,我说过我和他们不一样……” 纪纲话音落下,不等解缙开口,他却突然道:“把他衣服脱了……” “纪狗!” 解缙来不及松一口气,便癫狂的大喊起来,两名锦衣卫上前就要动手。 “我说!我说!” 此时此刻,解缙被吓得大小便失禁,整个牢房内充斥着难闻的味道。 纪纲皱了皱眉,似乎还想动手,但不知考虑到了什么,他最终放下了钳子,让人收拾了解缙弄出来的那些污秽。 等所有东西收拾好后,纪纲才重新走进牢房,坐在椅子之上,表情厌恶:“说吧,你们的手段……” “我们……”还没走出刚才画面的解缙愣神开口,将他们的关系网,以及日常隐匿田亩、奴仆的人口给交代得一清二楚。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纪纲拿着厚厚的文册走出诏狱后,他便不假思索的带着文册前往了宫城西角门。 一个时辰后,这本文册已经出现在了朱棣手中。 “还真是牵连甚广……” 翻阅着手中文册,朱棣没想到解缙居然交代的那么清楚。 看样子,他也不像他诗中所写的那样钢筋铁骨…… “好了,按照这本文册,你去刑科领驾帖,把上面牵扯到的人物都缉捕归案。” “除此之外,江西也要给我彻查到底,联合西厂、六部、六军都督府一同办案!” 时值九月,天气微凉,但朱棣这话却让人感觉来到了冬季。 “臣领旨!” 纪纲激动,抄家这种事情才是发财的事情,虽然有西厂掺和,但西厂人少,能稽查的地方也不会多,大头始终还是自己吃。 想到这里,纪纲缓缓退出了西角门,往东宫走去。 不多时,他便在东宫见到了朱高煦,顺带将解缙和江西的事情全盘而出。 朱高煦表面不动声色,爽快的答应了他,但等他走后,朱高煦这才阴沉下脸来:“这厮以为自己那些龌龊我不知道……” “殿下,不如加派西厂人手?” 站在一旁,亦失哈小心建议,朱高煦颔首道:“加派西厂人手,同时让在京准备的那些官员吏员前往江西,准备择地任职。” 江西纸面人口近千万,实际恐怕千万有余。 它的人口体量,相当于北直隶、山西、河南、陕西四省之合。 当下江西还未推行新政,因此还是采取定额田赋的税收方式,每年上缴的定额是朱高煦制定的三百万石。 不过在纸面上,江西的耕地数量是四千万亩,即便亩产一石,新政之后也应该上缴四百万石。 当然,想让江西多交田赋,而且还要减轻百姓负担,那整顿吏治才是正途。 如今在京备调官员七百余名,吏员五万七千余人。 这个数量比较江西的体量,显然有些不太充足。 因此,朱高煦只能开口道:“今年从小学毕业中选调甲等成绩的学子为吏员,你估计大概有多少?” “按照往年的情况,应该有三万六千多人。”亦失哈回忆过后开口给出答案,朱高煦也十分满意。 两年消化江西,然后对浙江动手,这速度并不慢。 “让胡纶盯紧纪纲,他要是中饱私囊可以不管,但必须知道他吃了多少。” “现在吃了多少,日后我就要他吐出来多少。” 话音落下,朱高煦也沉浸在了奏疏处理之中。 与此同时,得到了朱棣旨意的纪纲则是开始了风风火火的查案抄家。 先从南京的在京京官开始,从正午开始,数千锦衣卫便大批走在京城大街小巷,在六部之中走动缉拿。 哪怕只是被解缙提过一嘴的官员,也会被锦衣卫缉拿归案。 一时间,整个京城人心惶惶,直至深夜都有破门抄家之声。 在此过程中,纪纲没少针对与自己有仇的人,即便对方与解缙毫无交情,纪纲也会网罗罪名,将其缉捕归案。 其中比较出名的耿通、陈谔、周新三名谏臣由于弹劾过纪纲、陈瑛、袁纲、覃珩朋比为蒙蔽,陷害无辜,而被纪纲忌恨逮捕。 只是他前脚把人抓入诏狱,后脚胡纶便将三人释放,纪纲气恼却不敢说什么,只是将脾气撒向了其它人。 在京三千余名京官,两万余名吏员,有近三成被纪纲派锦衣卫上门搜查,其中五百余名官员被逮捕,吏员更是多达四千余人。 如果不是朱高煦早早在京中准备好了足够的备用官吏,那恐怕他这几日查案逮捕的人,就足够京城瘫痪。 纪纲的疯狂让庙堂之上不论派系,人人自危。 官员们自发组织起来,在西角门外跪拜哭庙。 “陛下,纪纲、陈瑛蒙蔽圣听,残害忠良,请陛下严惩!” “陛下,纪纲祸乱朝纲,请陛下圣裁!” “生为直臣,死当作直鬼,臣等死谏,奏请陛下严惩纪纲、陈瑛!” “陛下……” 西角门外,上千名京官跪拜,场面比正旦节的大朝会还要宏大。 他们哭泣,声嘶力竭的上疏唱礼,不过却一直没能见到西角门走出朱棣的身影。 只是他们也不气馁,继续叩首唱礼,将自己所见冤屈道出。 其中,被胡纶捞出来的耿通、陈谔、周新三名谏臣更是额头红肿,声泪俱下。 坐在西角门内,朱棣却稳如泰山,根本不被这群臣子所影响。 这群人有的是谏臣和直臣,但并不妨碍他们现在阻碍了大明朝的发展。 新政推行势在必行,死几百上千个官员,总比死几千上万的百姓要好。 借助这个机会,把江西的士绅豪强连带富户全部迁徙,如此便是他们想要煽动百姓都不容易,只要百姓不被煽动,新政推行就不会牺牲太多容易被愚弄的百姓。 朱棣沉下心来处理奏疏,不多时却听到了脚步声。 他抬头看去,却见亦失哈走入殿内,目光相撞间跪下五拜三叩:“陛下,这是太子让奴婢送来的报纸,请您阅览。” “报纸?”朱棣愣了下,王彦则是上前接过厚厚的一叠报纸,带回交给了朱棣。 朱棣将其打开,这才发现这报纸比较厚,长二尺,宽一尺,上面书写许多内容,左侧用黑框圈起来,上书【大明月报】。 朱棣翻了翻,这才发现这堆所谓报纸中有【大明报】、【藩国报】、【海外报】、【南洋报】……等等二十余份报纸。 具体细分下来,就是十四布政司及都司报纸,以及燕然、渤海、乌斯藏、三宣六慰、吕宋、旧港、海外官场、海外各国和藩属国为主的各地报纸。 最后汇总的,则是以综合各地为主的【大明报】,其内容也最多,但记载的只有一些大事。 例如朱棣手中的这份【大明报】,其中写了大明在广西改土归流的事情,还有江西文官与士绅豪强官官相护,把赋税均摊给普通百姓的案件,还有海外昆仑洲开采金银矿,以及南洋和西洋各地官场招募移民的各种政策。 除此之外,还有各省的理政情况和方向,大明的一些工程和政策方向。 不得不说,这份报纸要比现在大明所有的【邸报】更全面,面向更广。 看完了【大明报】,朱棣又看了看大宁、陕西、云南、三宣六慰等地报纸,只是稍微一看,就了解了大明朝的大致情况。 “老二让你拿这些给我是什么意思?” 朱棣放下报纸,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亦失哈。 亦失哈闻言便作揖道:“殿下说,如今天下识字率经过十余年的强制性官学推广,大概已经提升到15%的程度,因此舆论不再受限于口头相传,而是可以通过报纸来传播。” “许多地方抵抗新政,无非就是因为百姓不了解新政内容,只能通过道听途说来判断。” “除此之外,各地官吏也会曲解朝廷政策意思,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既然如此,那以【大明报】为方向,直面百姓,告诉百姓朝廷态度,百姓也就不容易被地方官员和士绅豪强所蒙蔽。” “另外……” 亦失哈将朱高煦对自己说的话全盘而出,没有一个字的删改。 朱棣听得很认真,末了才开口道: “这么做确实有利于朝廷,但报纸一定得抓在朝廷手中,避免被有心人煽动。” 虽然觉得报纸有用,但朱棣并不认为报纸面向百姓是一件好事。 大明朝毕竟是家天下,如果言论放纵过甚,百姓对朝廷不满增加,那他们不满的对象往往都会归根到皇帝身上。 长此以往,皇帝无疑会帮地方官员背负许多黑锅,所以把握度量是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 “殿下准备从东宫派出三十六名官员,再从毕业甲等学子中选拔三千六百人,最后将他们派往各地,从州府到布政司来铺设报社。” 亦失哈解释着朱高煦的想法,虽然朱高煦很想从【县报】开始,但大明有一千七百多个县,规模未免太过庞大。 相比较之下,不到三百个府的规模倒是比较能控制。 只要州府报搞好了,县报也可以慢慢推进。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大明的财政比较吃紧,推行县报需要的资金太多。 报纸涉及政治、经济、军事、农业、民生等多方面,从事的记者需要走访,而这个时代没有汽车,所以只能为他们配马匹。 如此一来,那成本就比较高了,所以从州府开始向上比较简单。 “行了,这件事我知道了,这报纸什么时候能推开?” 朱棣询问亦失哈,亦失哈则是估计道:“大概两年,另外每版报纸刊行时间不同,类似【大明报】是三月一刊,直隶及浙江等布政司报是一月一刊,州府报比较快,十日一刊。” “有些慢,不过等蒸汽机车出来就好了。”朱棣颔首提起了蒸汽机车,这让不了解这件事的班值太监们十分好奇,但也不敢多问。 “行了,你回春和殿去吧。” 朱棣摆摆手,亦失哈也连忙回礼告退。 在他走后,朱棣继续埋头处理奏疏,丝毫不理会周新等人的鬼哭狼嚎。 朱棣不搭理他们,他们便也没了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纪纲将涉事京官处理差不多后,调转方向开赴江西。 京城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江西,有江东六府作为前车之鉴,聪明一些的豪强富户连忙与官员们更改《鱼鳞图册》及《黄册》。 这种事情如果是纪纲来查会很慢,但各家士绅豪强都知道自己名下多少田地,多少上等田、下等田,多少坡田,因此对于他们来说,更改文册十分简单。 当然,聪明人始终是少数,一些士绅豪强还没有发现危机感,认为朝廷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只是他们的这种想法,随着江西境内的六万江北官军开始接管城防宣告破灭。 西厂和锦衣卫、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七千余人浩浩荡荡进入江西,从九江府开始向南缉拿涉事官员,再根据官员口供去调查《鱼鳞图册》与《黄册》,核查土地及户口情况。 随着京察队伍抵达江西,江西的文人士子纷纷抗议,但面对军队,他们的抗议显得格外无力。 煽动百姓是他们常见的手段,因此在稽查过程中,免不了发生流血的事情。 九江府京察不到一个月,便连续发生了大小十二场冲突,奏疏如雪花往南京送去,几乎占满了朱高煦的案头。 “这群百姓真是愚笨,朝廷是来帮他们的,他们反倒维护起这群家伙了!” 十月初五,放学回家的朱瞻壑得到了翻阅奏疏的资格。 当他看到九江府新政推行发生冲突十二场的奏报时,当即便忍不住脾气骂了起来。 朱高煦看着朱瞻壑的模样,脸色沉稳的同时,不免对他指点道: “容易被煽动是人的特性,被煽动难易度的高低,取决于自身价值观,思想等问题的复杂程度。” “思维多元化,价值观多元化的人就很难被他人怂恿,因为想要怂恿一个人,必须要抓住他在意的敏感点,例如百姓在意的就是土地,而朝廷对豪强富户动手,依附他们手中土地的百姓就很容易被怂恿煽动。” “这些东西,你在政治课上应该学过,你该不会专注理科,连政治课都没好好上吧?” “没有!”听到自家父亲的话,朱瞻壑尴尬道:“自然是上了,经过父亲您提醒我也想起来了,就是有些冲动……” “年少冲动十分正常,天家身份敏感,得多注意这些。”朱高煦交代着,同时对朱瞻壑说道: “百姓容易被煽动,主要是不知新政为何物,加上江西之地素来团结,宗族情节较重,因此能引起这样的冲突也不奇怪。” “他们被煽动的敏感点,主要就是耕地和不可知的未来。” “这群被煽动的人,要么就是宗族关系,要么就是雇佣关系。” “佃户的土地在地主手中,如果地主倒台了,他们就会面临无地可种的局面。” “即便官府已经宣传土地会均分给佃户,可换做你是佃户,你也不会相信,毕竟土地价值太高。” 朱高煦对朱瞻壑解释着,朱瞻壑也渐渐明了起来。 均田这种口号自古都有,但真正落实下去的却没有几家,尤其是开国过后均田的政策更不用多说。 朱高煦能均田成功,主要在于他是用江南以外的学子在江南进行改革,双方根本没有建立利益的时间。 如果现在让朱高煦去对渤海重新进行一次土地均分改革,那他也肯定进行不下去,因为当地的情况已经稳定,再想改变就很困难了。 不过要是他用江南的官员对渤海进行改革,那又是另一种情况。 朱高煦说着说着,将目光投向朱瞻壑:“报纸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吧?” “知道了,《南京日报》和大明报什么时候能刊行啊?” 朱瞻壑知道其它报纸铺设的没那么快,但《大明报》和《南京日报》却因为就在脚下而刊行很快,现在的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自己的同学们对《报纸》的评价。 “大概三天后就可以刊行,到时候中学里也可以用学分兑换,一份一学分。” 朱高煦将报纸的事情告诉了朱瞻壑,朱瞻壑闻言也高兴道:“到时候我要看看同学们怎么说。” “他们来自天南地北,或许不知道其它地方的情况,但肯定清楚自己家乡的情况,而且这也是他们获取家乡情况最快、最便宜的办法。” “是这样说,不过《大明报》有时效性,三个月一刊,基本都是刊出三个月前的事情。”朱高煦提醒着。 朱瞻壑没有什么少爷脾气,这是朱高煦放养式教育中最满意的。 只是他想了想,似乎明代的皇帝大部分都没有什么少爷脾气,不然也不会培养出那么多兴趣爱好。 反倒是那些藩王的脾气不小,动辄锤杀奴仆。 这么一想,朱高煦便询问起了亦失哈:“《宗规》颁布以来,有没有人再犯?” “有!”亦失哈不假思索道:“伊王就藩汉中后,时常带着弹弓和佩剑,骑马奔驰于郊外,动辄袭击躲避不及的百姓。” “除此之外,其生活纵欲而无法度,平时朱削发裸身与男女杂处无所顾忌,并以此为乐。” “《宗规》颁布后,伊王府长史王琨按照《宗规》规矩,请来汉中知府谢冉,杖伊王五十杖,圈禁三年。” “伊王不服上疏,但被奴婢驳回了……” “伊王?”听到这个称呼,朱高煦想了想,这才想起这是朱的王号。 朱比朱高煦还要小八岁,如今不过二十四岁就行事如此,如果不严加责罚,一定会再生事端。 想到这里,朱高煦便沉着脸开口道:“传教令,罚朱着粗布麻衣,为那些被他袭击过的百姓春耕田地。” “耿通、陈谔、周新三人不是擅长死谏吗,就派他们去监督朱。” “春耕结束后,若朱再犯,贬为庶人!” 朱高煦话音落下,亦失哈便作揖应下,反倒是朱瞻壑有些不忍道:“父亲,伊王毕竟是爷爷的兄弟……” “荒唐!”朱高煦打断朱瞻壑的话,对其严厉道: “他们顶着朱家人的名头乱法,若是我们不严惩,那么百姓只会说是皇帝放纵他们,最后将所有事情都推到天家身上。” “你不忍心处置他们,就得忍心镇压日后的百姓叛乱,你选一个吧……” 朱高煦摆摆手:“你自己下去好好想想,你要是做不了决定,那只能说你不适合做大明朝未来的储君。” “儿臣告退……” 朱高煦很少对朱瞻壑发脾气,更别说像这样的重话。 朱瞻壑被吓了一跳,神情有些慌张。 见自家父亲摆手,他也连忙退出了春和殿去…… (本章完) 第443章 解缙案 “来了来了来了!” “我看看!” “这就是【大明报】啊?” “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几日时间很快流逝,江宁中学七班之中,随着朱瞻壑拿着【大明报】、【南京报】出现,班级内的同学们瞬间便围了上来。 江宁中学内的学子大部分都在十五六岁,年纪在十五岁之下的,基本上都是新政较早的学生。 在这个十五六岁就担负家庭重任的时代,少年人们最大的兴趣爱好自然与家国大事有关。 朱瞻壑分别买了五份报纸,四五人一组翻阅报纸。 他坐下将【大明报】打开,上面每一页就是一个版块,其正面两页则是朝廷政策方向。 【江西新政推新遭遇豪强富户阻碍,豪强富户煽动百姓,造成十四场军民冲突,波及上万人……】 “上万?!” 这兴许是朱高煦对军队改革以来,新政冲突最大的一场,学子们不免感到吃惊。 “在江西的新政推行和在西番推行的有什么区别吗?” 一名皮肤黢黑的西番学子询问朱瞻壑,朱瞻壑摇头:“没什么区别,对西番是对土司改土归流,对江西则是对违规操作的富户豪强查收土地,将土地均分百姓。” “那我懂了。”西番学子点了点头,四周人纷纷看向他,他也解释道: “当初我父亲他们就被土司怂恿去抵抗朝廷的军队,说朝廷的军队到来后会抢夺我们的土地、牧群,所以当时很多人都和土司上战场,并且死了不少。” “不过等朝廷的军队攻破纳颜城的时候,他们并没有食言,不管家中的男人是否去了战场,土地都是按照人头划分。” “不过由于土地产出不足,所以我家和许多人家都被迁徙到了龙安府。” “到了龙安府后,朝廷给我们发粮食、耕牛,开垦荒地,还建设小学,所以我们才有上学的机会。” 西番学子解释一番,众多学子这才似懂非懂的将目光放到了这条消息的下方。 就消息来说,朝廷的军队和官员已经将新政推行到了南康府和南昌府、绕州府,几乎三分之一的江西都开始推行新政。 这样的速度并不快,因为这只是开始,而九江府也没有推行结束。 “估计要一年多才能推行结束吧?” 有些人乐观的想着,朱瞻壑则是继续向下看去。 在下方,广西的改土归流消息格外显眼,黔国公沐春在大藤峡大破杀叛军数万,曹国公李景隆也剿灭了太平府的许多叛乱土司。 就进度来说,广西改土归流的进度恐怕要比江西新政更快,毕竟广西夏秋两季最难打,反倒是春季和冬季比较好打。 在如此难打的季节都能打出这样的战果,等到了冬季自然不用多说。 “收拾完广西的土司,接下来应该就是云南的土司了吧?” “你们看,云南果然有土司叛乱!” 伴随着一个同学指点,许多人纷纷看向他指点的位置。 在那里,报纸上记载了元谋土司和阿迷州土司的叛乱,黔国公的弟弟沐晟率兵二万平叛阿迷州,都督佥事王瑄率兵从蛮莫班师干崖。 除了这些,还有关于三宣十慰的事情,例如一些土官的矛盾,但大多都被云南都司的武官化解。 再往下看,基本就是经济类的内容,例如哪里兴建水泥场、矿场、炼铁场,纺织场,还有就是昆仑洲发现大量金矿,前往当地的淘金者数千上万,以及交趾、吕宋、旧港、大宁等地的移民政策。 民生一栏,主要就是修路,还有哪里道路垮塌,河段淤堵将被修复疏通等新闻。 许多人见到自己的家乡上了报纸,恨不得拿放大镜一字一句的观看。 江宁、上元两所中学学子虽然主要以勋贵、富户人家为主,但贫苦的学子也并不少。 家乡突然得到一项工程,这能解决家乡数以千计乡亲的生计问题,毕竟不是每个地方都耕地众多。 【福建布政使司上奏黄册,户数六十五万二千六百七十二口,口数三百二十万六千四百五十口,连续十三年人口持续下降】 “刘褚,你们福建怎么回事?下降那么多人口?” 朱瞻壑看到福建的民生消息,不免皱眉询问自己身边的同窗。 “为了生活都迁徙出去了。” 刘褚是一个比较清瘦的少年人,长相普通,出身福建泉州府晋江县。 见同学对自己家乡感兴趣,刘褚便解释道: “我们那里不比南直隶和你们北方,说是九山一水都不为过。” “我所处的晋江还好,反正生活在内陆的那些是挺惨的,听我爹他们说,早年的时候,内陆府县的百姓,一户七八口人只有两三亩地,根本不够吃。” “朝廷虽然没有在福建推新新政,但很早就从我们那里迁徙人口去广东、广西、交趾、旧港、吕宋那些地方。” “反正在我记忆里,过去十年就连晋江都被迁走了差不多两三万人。” “要说我,最好迁徙出去多些,留二百万人就足够了。” 刘褚想法比较激进,但对于他的话,众人却没有太多怀疑,毕竟刘褚的父亲是福建布政使司下辖经历司的经历,了解的情况肯定比他们多。 “我听说福建只有一千三百多万亩耕地,是不是真的?” 朱瞻壑询问刘褚,刘褚诧异道:“郭壑伱连这个都知道?” “还真是一千三百多万亩,不过其中有三百多万亩的坡地,产出很少,只能种点粗粮和蔬菜。” 刘褚和朱瞻壑的话让四周人唏嘘:“那岂不是说,就算没有豪强富户,也顶多就是人均四亩耕地?” “对啊,所以我才说人少点好。”刘褚啧啧几声: “如果不是南洋和交趾疟疾太吓人,估计福建好多人都要出去外面生活,毕竟那些地方开的移民条件太丰厚了。” 此时大明大部分人还不知道金鸡纳树皮的事情,这件事只在广西和庙堂传播比较广,因此瘴气和疟疾在他们看来就是患上就会死人的绝症。 “看样子得回去和爹他们说一声……” 听到刘褚的话,朱瞻壑若有所思,而此时上课的钟声也响起,众人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报纸》上挪开,各自回了位置上,等待上课。 与喧嚣的七班一样,各班都有人去买了《报纸》前来讨论。 买报纸的人,一般都是家庭比较殷实的人,而他们买报纸来供众人阅览评论,就是想通过评论找到一些有政见的人才。 虽然都是同窗,但每个人擅长的不一样,有的人可能成绩不行,但政见却值得一听。 郭绍也买了《报纸》,并且与江淮商量着一起看。 看的过程中,江淮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人言论,除了提了一嘴他家在距离蛮莫很近的西江镇,并且提及了蛮莫对大明的重要性外,他便沉默看完了所有。 一节课上完,郭绍找到江淮小声询问道:“你觉得朝廷的方向是什么?” “方向?”江淮皱了皱眉,随后才道:“朝廷的方向与天子有着密切关系,当今的天子与东宫倾向与报纸上一样,接下来几年应该都是对内推新行政,对西南进行改土归流。” “这两件事做好后,要么就是开发吕宋的金矿和铜矿,要么就是开采日本的银矿,总之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增加财政收入。” “新政之中的教育体系对朝廷的负担很大,如果没有足够的财政来支持,那这个教育体系并不能很好的继续维持下去,兴许几十年后便会被裁撤。” 江淮说了一下自己的见解,随后补充道:“当然,我们掌握的信息不足,因此也有可能研究的不透彻,你就当我胡说吧。” 江淮说罢站起来收拾起了书桌,郭绍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不多时,他们便离开了教室,而与此同时的南京城街头巷尾,也充斥着讨论《大明报》和《南京日报》的百姓。 至永乐十二年,南京城人口达到七十六万,虽然推新新政较晚,可南京城内识字的人却不在少数。 男人们站在街头巷尾,几人一份讨论报纸,而报纸在外售价则是五文一份。 即便价格如此,许多人却还是购买了两份来尝鲜。 相较于适合吹嘘的《大明报》,《南京日报》对于南京百姓来说,毫无疑问更有价值一些。 南京报上有官府的各类工程招工消息,例如修建【大报恩寺招募力工三十人,日工价三十文】就是其中代表。 除此之外,还有清理城中排水渠、打扫街道等等工作讯息,工价各不相同,但掌握手艺的工价最高,例如木匠工价就达到了单日一百文的高薪。 当然,给人打工往往收入不是最高的,一些小摊小贩也不可小觑。 一个卖油郎,一年下来能存下二十几贯,而且十分稳定。 “你们看,这上面还说可以打广告……” “广告是什么?” “这后面有介绍啊……店铺商品宣传,招募信息宣传等就是广告。” “估计不便宜……” 在报纸上,许多人都关注到了广告一说,虽然早在宋代就有皇家帮大商户打广告一说,但这种把广告弄在报纸上的做法还是第一次见。 一些嗅觉敏锐的商人,很快就通过各地报摊每日售出的报纸数量来判断广告价值,随后前往报社询问价格。 在得知广告价格从一贯到十贯不等,许多商人便纷纷打起了退堂鼓,但也有做大生意的人开始打起了广告。 这些消息经过西厂汇总,最后交到了宫城中。 “《大明报》售出一万七千四百二十七份,《南京日报》售出二万九千三百五十七份,想在《大明报》打广告的只有两家,想在《南京日报》上打广告的有十七家。” “大明报社今日报纸获利一百四十贯三百五十二文,每份报纸盈利三文,广告收入一百二十四贯。” 站在乾清宫内,亦失哈向饭桌上吃饭的朱高煦、朱棣二人汇报。 朱棣听后,当即看向朱高煦说道:“你这大明报社有三千多个人当差,每年俸禄差不多六七万贯吧?” “这钱都是从你东宫出,日后这报社盈利也是你东宫赚,那朝廷就什么都赚不了?” 报社的事情,朱高煦并没有走朝廷,而是走东宫的国营路子。 按照今日的情况来看,大明报社每年应该能赚五六万贯,刨除员工费用,基本能净利润四五万贯左右。 这笔钱,按照朱高煦的意思是要进入东宫小金库的。 “这笔钱,如果父亲需要,那便交给父亲也行。” “儿臣想了想,皇家修建宫殿和园林,本就不该从国库之中拿钱。” “若是效仿古人建设皇庄,则有侵占土地的嫌疑。” “既然如此,那不如弄一些属于皇家的产业,皇家有了产业,也就可以不与国库争利了。” “类似报社的产业,此前没有,那皇家掌握倒也不算与民争利。” “以儿臣估计,等日后各省报社先后建立起来,报社每年收入应该不低于五十万贯。” “除了正常十分之一的商税需要上缴,加上当下七万多贯的俸禄和三万贯的马料支出,皇家每年净收入三十万贯左右。” 朱高煦清楚皇帝挪用国库的后果是什么,别的不说,单单说晚明的万历。 万历一朝真的没钱吗,也不尽然…… 别的不说,单单万历的定陵就花费了八百万两,皇子册封更是耗费上千万两。 要知道崇祯接手时,九边积欠也不过九百六十八万两,而九边每年定额满饷也才五百多万两。 也就是说,定陵和皇子册封所耗费的银两,足够崇祯结清九边积欠,同时还能再支付九边两年满饷。 除了这两项,万历平常赏赐花销也不少,而内帑每年收入在二百余万两左右。 如果万历老老实实存点内帑,不挪用国库金银来满足个人私欲,减少铺张浪费,那也不至于到用钱时露出窘迫。 皇帝用国库金银过多,肯定会导致百官生怨,因此朱高煦才想着在他活着的时候,制定好皇帝内帑的各类条例。 “儿臣是这么想的,日后国库的钱粮就是国库的,是朝廷的,即便是天子也不能挪用。” “至于天家的钱粮则是在工程内修建内库一座,称呼为内帑。” “朝廷每年定额拨二百万贯或二百万两白银给内帑,各国朝贡贡物也上交内帑,回赠则是从国库取,毕竟朝贡贸易也是朝廷赚大头,不可能天家出。” “此外,诸如报社和各类天家产业正常缴税,收入收入内帑之中,皇帝不动用国库,群臣不动用内帑。” 朱高煦提出自己的建议,尽管这个建议很容易让天家在日后成为全国最大的资本,但皇帝做资本起码还会在国家存亡时掏钱出来,官商资本想掏钱就困难了。 只要限制好皇帝从国库中掏钱,内帑完全就可以作为皇帝收买民心的利器。 “倒是和现在变化不大。” 朱棣捋了捋大胡子,随后点头道:“这件事你安排就行,不过如果按照我的意思,理应把下西洋和海外收益都划归内帑之中。” “那就太多了,而且朝廷没了利润,自然也就不会维持海外宣慰司……” 朱高煦露出苦笑,心想老头子果然和历史上一样,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放在自己的手里。 正因为这种想法,才导致了洪熙到弘治年间,群臣不断地反对下西洋。 朱棣的下西洋属于皇帝赚到了钱,百姓赚到了方便,但朝廷的中枢和地方却没有什么便宜可占。 遇到朱棣这种把内帑敞开的皇帝还好,中枢要用钱也能及时取出。 可如果遇到朱瞻基、朱祁镇这样的皇帝就倒霉了。 朱祁镇在历史上赈灾次数很多也很大,但问题许多灾情本就是他处理不当扩大,而后连忙找补,动用内帑的次数并不频繁。 朱棣估计是觉得内帑有钱,臣子得看皇帝的面子吃饭,但没考虑到后续君王是否有他这样的豁达。 海外利润一定得分给朝廷,只有足够的利润,才能维持海外的统治。 至于国内,朱高煦则是准备把蛋糕做大,而做大的部分则是由皇家来霸占大头。 想要做大市场,那就得等到蒸汽机进入工业行业才行。 放下这些想法,朱高煦安静的和朱棣吃了一顿家宴。 吃完饭后,朱棣用泡茶漱了漱口,这才开口道:“江西的事情如何了?” “冲突在不断加剧,但尚在可控范围以内。”朱高煦解释道: “这些参与了冲突的人,我准备借助这个机会将他们流放到云南、四川、广西等地。” 在经略西域以前,朱高煦不准备继续向北方和西北方向移民,毕竟现在北方的人口,已经足够明军随时出征漠北了。 相比较北方,巩固西南和海外才是朱高煦在意的。 “按照你这样的办法,恐怕牵连会很大……” 朱棣皱了皱眉,他看过江西的奏疏,当下被怂恿而与官军发生冲突的百姓足有两万余人,这两万余人身后可能是两万户家庭,十几万人。 况且,现在新政不过推行了江西四分之一的面积,如果全面推行,并且冲突一直无法下降,那解释岂不是要惩处几十万人? “要的就是牵连足够大!” 朱高煦擦了擦嘴,不假思索的回答说道:“四川的潜力还有很大,但一直受限于人口不足。” “云南向孟养方向还有许多玉石矿,可滇南地区依旧是土民多,汉民少。” “这次江西如果能牵扯几十万百姓,那将他们尽数迁徙进入四川,毫无疑问能让四川变得更加繁荣。” “至于云南,这次稍微迁徙一些来充实滇东南人口,具体的得等到浙江新政才行。” “你这心……”朱棣有些无奈:“倒是挺像你爷爷的。” 论起迁徙,没有人比朱元璋更狠心,明初洪武大迁徙虽然为汉人巩固了两京十三省的基本盘,但为此遭受苦难的百姓却并不少。 朱高煦爱民,但他也知道什么事情必须得做。 几十万人口的一时之痛,将会换取四川重振天府之国的繁荣。 浙江牵连的人口,则是会极大充实交趾、吕宋和旧港,云南,让这些地方成为名副其实的汉地。 “早早安排迁徙的舟船和驿站吧。” 朱棣交代一声,朱高煦也缓缓起身作揖:“父亲放心,儿臣有分寸。” 话音落下,朱高煦便走出了乾清宫,在乾清宫门乘坐步舆返回春和殿。 时间一点点过去,江西的新政推行也愈演愈烈,冲突不断发生,不断有人被镇压被缉捕。 弹劾的奏疏如雪花飞来,朱高煦却让人将内容转告给了纪纲。 得知消息的纪纲宛若疯狗,将所有试图弹劾他的人,不论是官员还是吏员,亦或者只是生员和举人都不曾放过。 至冬月,江西的冲突才渐渐变少,而此时江西所有监牢几乎都被关满,一些军营甚至改造成了监狱。 时间来到腊月初一时,纪纲已经将江西官场收拾了一遍,整个江西官场几乎换血,而摆在朱高煦案头的奏疏数据也让人瞠目结舌。 “缉捕犯事官员、胥吏二千五百九十人,暴民四万六千二百四十七人……” 亦失哈咽了咽口水,将这串数据告诉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接过奏疏,扫视一眼后满意道:“让三司会审论罪,官员胥吏株连九族,暴民牵连全家,把情况统计好上报,开春后将官吏发配云南,暴民发配四川。” 留下这句话,朱高煦便起身走向了窗台,而此时窗外也飘落下了细雪。 注视这场细雪,朱高煦轻叹一口气: “瑞雪兆丰年……既然株连足够多了,那新政的推行也加快速度吧。” “收拾好了江西,接下来就该轮到浙江了。” “是……”亦失哈小心翼翼的应下,而此时殿门的班值太监也似乎得到了什么消息,朝殿内走来同时作揖道: “殿下,松江府传来消息,下东洋舰队已经返回,并抵达松江府崇明岛。” “好!”听到好消息,朱高煦精神一振: “教令礼部尚书宋礼,让他准备好国宴,一如往常!” 《明太宗实录》:“十二年七月,帝以缙为才,宠任之。然缙尝以曲谨当上意,宠遇日盛,无人臣礼,结党成风,官官相护间,各间隐匿田亩佃户。” “上闻震怒,遣派纪纲稽查,纪纲奏曰:“江西官官相护之风,举朝皆然!” “上闻,遣官吏数千入江西,遇暴民阻碍道路,遣兵马缉捕贪官汙吏有害于良民者二千余,抗令暴民四馀万,皆流西南。” 《考江西徙四川录》:“永乐间江西党人官官相护,尝隐匿田亩佃户,违抗朝廷旨意,朝廷遣派军队查出隐匿水田百万余亩,金银数以百万,田亩均分百姓,金银归库,江西数十万人遭流配,流四川者八,云南者二。” (本章完) 第444章 灭其国更其主 “走快点!” “将军,能不能解手,我想入厕……” “娘的,懒牛懒马屎尿多,你们跟他一起去!” 虽然是腊月寒冬,可江西大地上却上演着百余名官兵押送千余名身穿粗布麻衣的,双手被绳子束缚百姓向北走动的场面。 一根绳子便绑住了十个人,想要上厕所都得报告后经过兵卒解开手上绳子才能前往路边解决。 如果这个人跑了,那其它九个人将会被论罪,流配疟疾丛生的海外。 解决自身方便后,这些人又被绑上绳子,继续被带领着北上。 他们将会前往长江两岸,乘坐船只逆流而上。 这是迁徙最快,死亡率最低的迁徙办法,但即便如此,这些流民也需要走数百里路才能抵达流配的地方。 对于官吏们来说,他们很清楚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 不过对于被怂恿的暴民来说,他们现在脑中只剩下后悔二字。 因为一时的热血上头,导致全家六七口人被流配,他们恨不得把头埋入怀中。 只可惜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 “四十六万七千余人嘛……” 距离江西流配队伍近千里外的南京春和殿里,朱高煦拿着统计好的奏疏,看了一眼大概后便将它丢在了桌上,似乎在他眼中,这只是一串冰冷的数字。 “其中十九万余徙云南,剩下徙四川顺庆、潼川、嘉定、泸州、眉州等地。” “此次迁徙过后,四川口数大概能达到四百三十余万,云南约一百二十余万……” 站在春和殿内,户部尚书郭资毕恭毕敬的汇报着迁徙后的情况,其中前者是四川全境除大雪山以外人口,后者则是云南能被朝廷所掌握的人口。 从洪武二十六年的一百五十万,到如今的四百三十余万,朱高煦对四川的迁徙与人口清查不可谓不成功。 至于云南,虽然纸面上只有一百二十余万,可如果将云南大小土司改土归流,云南人口估计不会低于四百万,其中大概有三百多万是当地的少数民族。 “云南、贵州、四川、广西、交趾五地汉少比例如何?” 朱高煦站起身来,走到窗台前看着鹅毛大雪,背对着郭资询问起来。 “云南大概是汉口八十万,土民四十万。” “贵州现在是汉口二十四万,土民二百一十六万。” “四川汉民三百万,土民一百三十万。” “至于广西……” 郭资顿了顿,随后补充道:“当下改土归流仍然在继续,汉口约二百万,土民不低于三百万……” “交趾汉口约六十八万,土民一百九十余万。” 汇报完所有,郭资安静等着朱高煦发话。 “云南的土民不会低于三百万,如果算上三宣十慰,恐怕不低于七百万。” “连带其它四地,西南之地我汉人不足七百万,而土民多余一千三百余万……” “四川和广西还算稳固,贵州和云南、交趾需要格外注意。” 朱高煦背对郭资说着自己的想法,而这个注意,无非就是人口迁徙罢了。 他转过身来,走回椅子前坐下,靠着椅子平淡道: “这次广西改土归流后的土民,根据罪责迁徙北直隶、山东、河南。” “这……”听到朱高煦要搞那么远的迁徙,郭资有些迟疑道: “如此迁徙,最少需要一年时间,若是迁徙数十万,恐怕耗费不少……” 三四千里路,不管怎么算都需要十一二個月时间,即便迁徙的土民每日只喝白粥,恐怕都要耗费三石粮食。 “迁徙五十万口,调二百万石地方常平仓粮。” 朱高煦的话不容置疑,郭资闻言也连忙作揖。 将少民迁徙内地,将汉人迁徙边疆,这是实控地方和同化少民的最佳手段。 朱元璋就靠着这一手,让明军在云南和广西站稳了脚跟。 现在朱高煦玩的,也不过是老朱玩剩下的罢了,郭资自然清楚。 “此次下东西洋贸易所获合计多少?” 朱高煦询问起了国宴的事情,而这国宴自然是为陈瑄他们所准备的。 前日陈瑄他们便已经抵达松江府,不过由于几个月的海上漂泊导致舰队许多军士患上了疾病。 陈瑄他们走的是北赤道暖流,不过由于中途方向没控制好,因此耽搁到了现在才多花费一个月时间返回大明。 国宴定在腊月十五,但在此之前,陈瑄就已经清点了此次贸易所获的所有金银货物。 郑和知道返回会很慢,因此贸易的货物基本上都交给了东洋舰队带回,至于郑和则是在与南国贸易的时候爆发了冲突,陈瑄他们返回时,双方正在协商处理。 不过就从陈瑄的奏疏内容来看,似乎是南国国主不想拿出那么多黄金来和郑和贸易,故此对郑和、王任发动了袭击。 由于时间紧急,加上郑和派人让陈瑄先走一步,所以陈瑄没有过多停留。 对于这种情况,朱高煦除了感叹一句“不通王化”外也懒得说什么。 如果不是西南还没消化,加上大明洋航道还不成熟,就南国这样的行为,朱高煦一定会发兵征讨。 当然,相较于南国,北国和东国在贸易过程中就老实许多了。 “此次贸易成本约七十六万贯,所获黄金十三万六千余两,白银一百七十五万三千余两,还有铜五万三千余锭,二十船金鸡纳树皮、树种等货物。” 郭资汇报时目光闪烁着激动,他没想到东洲三国居然那么富裕,而且这次的交易主要以北国和东国为主,南国因为袭击郑和队伍而没能贸易成功。 按照自家殿下所说,那南国应该才是东洲三国最富裕的。 “此次贸易,所获折色大概四百万贯左右,刨除成本,净赚三百二十四万余贯!” 郭资对这次的贸易情况做了一个汇总,但这却让朱高煦更郁闷了。 他自然知道东洲三国不是什么好货色,别的不说,就拿这次和大明贸易中表现最好的东国来说,作为玛雅帝国的残留,他们可是十分喜欢杀活人来祭祀,几十年前国都被攻陷也是因为对麾下城邦太残暴了。 东国之所以对明军表现得那么友好,主要是因为有求于明军,其次就是见识到了王任所率明军的战斗力。 至于北国因为战士不过几千人,所以在见到王任率领军队击垮他们前锋的时候,立马就选择了服软。 相比较这两个国家,南边的南国,也就是印加帝国就显得不上道了。 王任为了和他们拉近关系,还特意帮助他们击败了叛乱的几个城邦,原本已经关系拉近,结果不曾想这群家伙在见到郑和携带的商品数量后,会选择直接袭击郑和的军队。 朱高煦现在都想不通,那个南国国主都见识到了王任的厉害,怎么还会选择去找郑和麻烦。 “这次获利比我预期低了太多……算了,准备国宴吧!” 朱高煦摇摇头,原本以为能一次性掏空东洲三国,却不想被印加人的贪婪给破坏了。 想到这里,他遣退了郭资,静下心来将桌上奏疏一本本处理。 只是他不再想南国的事情,有的人却需要直面这群破坏了贸易规则的家伙。 “定射装填,方向辰时三刻五分,预备……放!” “轰轰轰——” 几乎在朱高煦遣退郭资的同一时间,远在大洋彼岸的东洲西北部山脉中传出了凶猛沉闷的炮声,而被他们所瞄准的,是一座建立在山谷中的垒石城池。 “嘭!嘭!嘭……” 数十枚铁炮弹狠狠砸在那并不坚固的城墙上,城墙在一瞬间被击垮,而躲在城墙背后的,则是一群赤膊上身,手持木棒、石斧、标枪、长矛、弓箭和弹弓的原始人。 “娘地,给老子破城!” 站在队伍前方,王任此刻气得直爆粗口。 从几个月前他们在南下雨夜中被南国国主苏奴帕带领数万人袭击开始,他就一直被军中的将领议论。 众人都说他当初就不应该帮苏奴帕镇压南边叛乱的城邦,不仅没换回苏奴帕的感激,反而还让他知道了明军火炮的缺点。 面对这些话,王任真想找一个地洞钻进去。 他本以为自己帮助苏奴帕镇压南方叛乱,能获得对方的友情,现在看来他完全被苏奴帕欺骗了。 苏奴帕用和他们交易的长枪、铁刀来袭击他们,这让王任气愤到了极点,自告奋勇的向郑和请命成为大军前军,从北方一路向南攻城掠地来洗刷被欺骗的耻辱。 他不是一个喜欢嗜杀的人,但自从被苏奴帕欺骗,他根本就不敢继续相信这群擅长欺骗的家伙。 从南下被袭击到现在,他一路攻破三十二个城邦,而这将是他攻陷的最后一个城邦,因为这里就是苏奴帕居住的南国国都库斯科。 库斯科位于南国山脉(安第斯山脉)一处丰饶的山谷中,这里气候宜人,崇山峻岭和葱郁的林木围绕在城池的四周,被印加人称为世界中心。 上次王任来到这里的时候,所有人都热烈欢迎他,这让他以为南国人热情大方。 现在看来,他完全就是被从头骗到尾! “开炮!” “轰轰轰——” 在王任的怒吼中,五百名炮兵操作着三十门野战炮,不断地将库斯科那低矮的城墙击垮。 从三百多年前印加人主持兴建这座城市开始,这座城市从未遭受如此猛烈的进攻。 数万名印加人面对火炮,根本提不起反抗的力气。 在他们看来,炮声就是雷声,而炮弹就是天神的惩罚。 从他们几万人围攻郑和他们几千人被击退开始,他们就应该做好这一天的准备。 “我当时就说过,不应该和他们为敌,他们能用几百人击垮几千人,就能用几千人击垮我们几万人!” 神庙之中,穿金戴银的许多贵族面对苏奴帕指责起来,苏奴帕外貌肥胖憨厚,可为人却十分残暴,所以才会引起南方城邦的叛乱。 很多时候,为了满足他的一己私欲,许多城邦都会遭到他麾下军队的劫掠。 王任被欺骗,主要是语言不通,加上苏奴帕那憨厚外貌罢了。 现在的苏奴帕额头满是汗水,他听着那不断响起的炮声,全身的肥肉都在颤抖。 “墙被攻破了!” 忽的,几名腰间悬挂明军腰刀的赤膊印加人跑进了神庙之中,说出了让众人脸色惨白的话。 “快,我们从南边逃走!” 苏奴帕在逃跑一事上倒十分果决,只是当他带着贵族们跑出神庙的时候,隔着老远便看到了一片明晃晃的存在。 上千明军从那垮塌的土堆发起了进攻,数万手持木邦长矛、弓箭的印加人对他们发动进攻,但却被一瞬间冲垮。 明军手持短兵,连火器都不曾使用便将他们冲垮。 马背上,王任率领五十余名骑兵跃入城内,手持长枪冲入数万印加人队伍之中。 他们不懂得结阵,加上明军的骑兵在战马前身穿戴马甲,石质和青铜长矛根本无法对战马造成伤害。 如果他们结阵自保,王任兴许还会忌惮,可他早就了解过印加军队的实力,说他们是土寇都算是夸奖,面对骑兵,他们只能逃跑。 “苏奴帕,汝母婢!老子截你娘的头!” 想起军中将领对自己的埋怨与嘲讽,再想到自己傻乎乎卖兵器给苏奴帕,苏奴帕还承诺双方是永远朋友的画面,王任只觉得胸中的怒火都快喷出来了。 五十余名骑兵在他的率领下左右奋击,将数万印加人冲成两半的同时,径直朝着神庙冲杀而去,无人可挡。 一身厚甲成为了刀枪不入的神器,王任隔着老远就看到了那群穿金戴银的南国贵族,双腿一夹,猛地向那群家伙冲去。 “拦住他!” 苏奴帕看到了朝自己冲来的王任,尽管四周有上千护卫,可他依旧吓得肥肉乱颤。 几名兵卒手持长矛阻击而来,被王任挥枪击开,随后拔刀斩断这些简陋的长矛。 只是一瞬间,千余人的护卫队便被五十余名骑兵凿穿,而王任更是看到了苏奴帕所在。 他策马冲过去,单手抓住了苏帕努脖子上那沉重的金项链。 “额啊……” 苏奴帕被勒的说不出话,王任却拖着他冲出包围圈,并翻身下马,将他拽上神庙的高台。 “这就是骗老子的下场!” 王任拽着他来到神庙,突然松开手。 不等苏奴帕投降,王任便挥刀将他头颅斩落。 鲜血撒在神庙面前一地,头颅好似皮球般滚落台阶,将那群贵族吓得纷纷坐在地上。 “投降不杀!” 王任用自己所知不多的南国语叫嚷起来,这一幕震慑了许多还试图抵抗的印加人。 面对身披重甲的两千明军,赤膊上身,手拿长矛木棒的他们就好像待宰的家禽,没有一丝抵抗力。 很快,库斯科便被王任控制,城内数万人成为了他的俘虏,苏奴帕的子嗣与印加帝国的贵族更是被他圈禁起来。 三日后,当郑和率领三千兵马抵达库斯科的时候,苏奴帕的尸体被悬挂在城内广场上,首级也被王任插入长枪,矗立在广场上。 “末将王任,幸不辱命!” 广场上,王任跪下作揖,郑和吃惊王任能这么快攻陷库斯科,还杀了苏奴帕:“你比我想象的要骁勇,这件事功过相抵,你们有意见吗?” 郑和回头询问随军几名千户官,他们纷纷摇头。 显然,他们也没想到年轻的王任会如此骁勇善战,而王任见状也双手呈出一本文册: “这是库斯科所缴获金银文册,请正使过目!” 郑和接过,大概一扫便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我这里,你便是功过相抵了,但要是殿下想要拔擢你,那便是殿下的事情了。” 郑和的话让众人都好奇起了王任的缴获,郑和也继续道: “苏奴帕的子嗣你没有屠戮吧?” “回正使,都圈禁在神庙之中。”王任不卑不亢的回应,这让郑和点了点头: “好,稍许你带我去见他们。” “南国太大,我们语言不通,兵马不多,想要控制比较困难。” “朝廷需要的是当地的金银,没有他们帮忙,即便拿下整个南国,也对朝廷没有太大帮助。” 郑和一路南下,已经见识到了南国的情况。 他们的农业和经济情况还不如大明南边的占城、暹罗等国。 想要开发这里,必须花费大力气迁徙工匠才行。 大明洋的航道还不成熟,况且西南也需要移民,朝廷根本无力控制这里。 况且有这份心力开发这里,倒不如好好经营三宣十慰,毕竟三宣十慰也有不少矿藏。 “派人去西边搜寻,看看海边有没有合适的港口,不然仅凭我们这点人,想要把这些东西搬走,恐怕要费不少力气。” 郑和对身旁两名千户官开口,两名千户官闻言也纷纷作揖,随后派出本部骑兵向西边探索而去。 至于王任,郑和则是命令他派人去将库斯科南边的城邦一一控制,最少要和他们说明情况,更改昔日苏奴帕的暴政,让城邦们都知道天朝的威严。 王任应下后,郑和便开始派遣随行工匠勘探起了南国山脉的金银矿…… (本章完) 第445章 瘈狗噬人 “为大明贺!” “为大明贺……” 腊月十五,随着长安门上的喝彩声响起,下东洋舰队在长安门内外就位入宴。 尽管这样的宴席已经举行了无数次,可对朱高煦来说,每一次都是不一样的感觉,而这次的感觉更是厚重无比。 陈瑄的返回,代表大明率先一步征服了太平洋航道,只有这样的壮举,才能让太平洋冠以大明洋的称呼。 尽管在朱高煦的预期里,陈瑄他们应该走南赤道暖流,然后再走东澳大利亚暖流,在澳大利亚停靠一段时间,但既然能确定北赤道暖流也十分安全,那就没有必要执拗南赤道暖流。 现在的大明没有力量开拓澳大利亚,唐朝和元朝的例子就在眼前,唯有一点点实控过去,才能保证这块土地能被汉人长期占据,成为汉家自古以来。 朱高煦不用着急,他还有几十年时间,可以一点点的慢慢来。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对金台上的朱棣作揖: “父亲,儿臣祝贺父亲证实“浑天说”。” “臣等恭贺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朱高煦主动开口,群臣纷纷对朱棣拍起了马屁。 自解缙案后,江南能对皇权形成的阻力越来越小,有南直隶和江西作为前车之鉴,浙西派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该做。 一时间,庙堂之上的嘈杂声减轻了不少,而朱高煦也在考虑是否要放过浙西派。 他这么想有他的考量,随着江东与江西两派遭受打击,江南式微是谁都能看出来的。 作为后起之秀的新政派得益于北卷和中卷的题目简单而大量挤进庙堂,这放在眼下来看不是什么大事,但放在十几年后就不行了。 新政派一家独大,这不利于日后朱高煦控制庙堂。 因此,只要浙西派老实接受新政,那朱高煦还可以准许他们存活下去。 不过这个的存活前提是浙江胥吏必须更替,不然以这群虫豸治理浙江,朝廷永远无法真正将浙江治理好。 “今日是一个好日子,下东洋返回,代表着朝廷与东洲航道自此通畅。” “除此之外,广西改土归流也在如火如荼进行,江西新政推行渐入佳境……” 坐在金台上,朱棣举杯回应了群臣,末了才道: “我爹还在世时,便派我大哥懿文太子前往北方考察洛阳与长安,只是因为我大哥福薄而终。” “新朝开始后,我便选北平为北京,而今北京已经彻底完工,北京城足以容纳数十万百姓及官员。” “故此,我决意明年开始迁都事宜,同时效仿我父亲,行两京制……” 朱棣借口朱元璋来施行两京制度,而这也是有迹可循的。 朱元璋在洪武元年便将开封设为大明北京,将应天府设为南京,只不过由于后来朱元璋渐渐心向洛阳和长安,遂在洪武十一年撤销了开封北京的封号。 虽然这套两京制没有真正实行,但十一年时间已经不久,用作借口也不会被诟病。 “陛下,此事是否需要再考虑一下……” 群臣之中,几名御史起身作揖询问,同时引经据典道: “两汉隋唐虽然有五都之称,但五都主要是大城池,而非京畿,也非直隶。” “况且,五都距离不过千余里,而国朝南京到北京却足足有近二千里。” “唐有东都西都,无非因为关中无法养活百姓,所以才需要时常出巡东都,可国朝南京富饶,反倒是北京才贫瘠,迁都于理不合啊……” 几名御史说的头头是道,朱棣却听得十分头疼。 “朝廷当下的敌人在北方,偏居江南,不是长久之事,况且我爹也说过,江南地薄,当另择国都。” 朱棣搬出了朱元璋,这下御史们无话可说了。 说实话,如果不是江南体量太大,必须要留着南京来控制江南直隶州、府城池,朱棣都不准备保留南京这个编制。 “朝廷前往北京遥远,那南京四周直隶州也不好管辖,不若设三司如何?” 突然有人开口建议,朱棣与朱高煦一听立马黑线。 老朱之所以把南直隶拆成十几个直隶州府,为的就是方便控制南直隶,要是真的设一個三司来管辖,那以后这地方一定会团结起来和朝廷争锋相对。 中枢和地方的争斗从秦朝开始就已经存在,只有十几个直隶州府的南直隶,才是一个合格的钱袋子。 “南直隶州府一样归属京城直辖,此事不容再议!” 朱棣终止了这个话题,将明年迁都定为主调。 群臣见状,仍然想要争取,但却在朱高煦和朱棣的目光中无奈落座。 一个小插曲结束,国宴也继续起了流程。 直到黄昏暮鼓作响,国宴才缓缓散去,而朱棣与朱高煦也乘坐步舆返回了乾清宫。 两父子下了步舆,走入乾清宫内,感受到殿内的暖意后,朱棣才开口道: “明年我先带六部左侍郎和各衙门半数班子前往北京,你继续留守南京,等北京步入正轨,你再北上。” “这群老蛮子还想让南直隶设三司,还真是贼心不死……” 朱棣对朝臣提出南直隶设三司触动很大,一旦有了三司就等同南直隶和京城之间多了一个衙门,这是朱棣不容许的情况。 “南京不能裁撤,日后等北方稍定,朝廷的重心必然还得回到江南来,毕竟朝廷日后的方向以南方为主。” 朱高煦说出自己的看法,朱棣闻言皱眉:“你还要迁回来?” “不是迁都回来,而是皇帝应该时常巡视南京,尤其是在火车运行后。” 朱高煦解释道:“届时两京铁路竣工,来往两京也不过三五天时间,而且火车平稳,除了中间经过黄河、长江需要换乘船只,火车上也可以处理政务。” “届时南方为重便来南京,北方与西北为重就前往北京,两不耽误。” 在朱高煦看来,大明日后的疆域必然会很大,两京制算是基础,如果大明日后对西域开拓,或者西北遭遇战事,那等铁路修到西安后,说不定西安也要被封为西京。 “铁路这事情短时间恐怕难以看到,你去太学询问进度没有?” 朱棣坐在金台上,想到了那日看到的火车,不免询问朱高煦。 “看到了,热效率大概提升到5%左右了,有了不小的进步。” 朱高煦解释着,可朱棣却头疼道:“你那些词我记不住,你就告诉我能载多少人,一天能走多远就行。” “是……”朱高煦想了想,说了个大概: “现在的热效率,大概能载百余人,满载日行一百六十里左右。” “想要达到日行七百里,载人五六百,最少需要十年时间。” “不过铁路的勘察和铺设倒是可以提前进行,尤其是两京铁路。” 朱高煦可不会等着蒸汽机车可以运行了再铺设铁路,现在开始做准备的话,两京铁路估计也就七八年就能铺设好,等蒸汽机车出来,估计两京铁路都能延伸进入东北,或者向西北进发了。 “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这次去北京,主要就是找地方弄我的行宫。” “等行宫差不多,你也就即位吧……” 朱棣忐忑说着这句话,不过这次朱高煦没有再拒绝,而是点了点头:“儿臣领旨……” 朱高煦已经没有了拒绝的理由,朱棣的行宫最起码需要两三年时间才能修建好,两三年时间足够朱高煦收拾江西和浙江。 同时,广西和云南的改土归流也应该进行差不多了,剩下的就只有湖广和福建、广东需要推行新政。 以三省不足千万的人口,完全可以一次性将新政推行彻底,而且大明洋贸易也步入正轨,朝廷的财政也将大大宽裕。 “行了,元宵过后我就北上了,伱回你的春和殿吧。” 朱棣捋了捋大胡子,朱高煦见状也有些郁闷,他以为朱棣叫他来乾清宫会有很多话要说,却不想就这几句话。 “那儿臣告退……” 春和殿事情确实多,加上筹建铁路需要做很多前期准备,所以朱高煦确实没有太多心思逗留乾清宫。 不多时,他便乘坐步舆离开了乾清宫,并让亦失哈召郭资、黄福、金忠三人前往春和殿。 由于文华殿距离东宫比乾清宫更近,因此当朱高煦下步舆走入春和殿的时候,郭资、黄福、金忠三人已经在殿内等候。 “殿下千岁……” “赐座!” 见朱高煦走入殿内,三人躬身作揖,朱高煦也回应一声赐座,而后脱下身上的狐裘大衣,走向自己的位置坐下。 待他坐下,三人也才先后入座。 “召你们前来,主要就是和你们讨论一些事情。” “太学的蒸汽机车,你们昨日应该已经与亦失哈去看过了吧,有何感想?” 三人分别掌管户部、工部、兵部,与朱高煦所需的钱、人、兵马都有关系,因此他们三人昨日看完火车后,经过亦失哈稍微提点,心里早就有了猜测。 “殿下是准备,提前铺设铁路?” 黄福作揖询问,朱高煦颔首道:“朝廷要迁都,但并非说皇帝就要定在一处地方不能行动,两京铁路可以将南方物资源源不断运往北方,重要性不言而喻。” “倘若七八年后火车可以日行六七百里,那从南京前往北京也不过三日时间罢了。” “铺设铁路需要勘察地形,还要囤积铁料,制造铁轨,并且还要派兵保护,因此我才召你们前来。” 话音落下,朱高煦对黄福道:“国朝官营铁场,每年产铁几何,能囤多少?” “约五万七千吨,若是不铸造火炮,每年可囤两万吨。” 黄福不假思索的回应,朱高煦闻言算了算两京铁路大概需要的铁料。 两京铁路从北京与通州之间作为起点,以长江北部的江浦为终点,其它的与后世清朝的“津浦铁路”路线差不多,全程约一千七百里。 以每里需要九十吨铁料来算,这条铁路最少需要十五万三千吨铁料,是大明朝两年半还多的总产,每年囤两万吨,最少需要七年半。 这么算下来,只要不生产军工,那似乎七年半就能修建好这条铁路。 但对于朱高煦来说,这条铁路只是开始,加上蒸汽机的抽水功能已经能满足矿场的需求,因此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煤炭、铁矿的扩大生产。 “工部和都督府商量,将蒸汽抽水机拿去矿场实验,看看它能让矿场效率提升多少。” “除此之外,北直隶、山西、河南、山东、南直隶等地的煤矿、铁矿和火药场扩大生产,要保证每年最少增加一万吨铁料的产能。” 朱高煦只是说出个大概,黄福便皱眉道:“若是如此,起码要再招募两万工人,每年开支不会少于三十万贯,户部那边……” 黄福一开口,郭资便尴尬起身作揖道:“殿下,虽说下东洋舰队返回,可黄金不能流通市场,东洲货物则是没有太多市场,这次获利的也不过二百八十余万贯。” “臣昨日返回府中便算了铁路的造价,每里约三千四百贯,若是按照两京一千七百里路算,起码六百三十万贯。” “若是再算上扩大铁料募工的工价,即便按照七年竣工来看,朝廷七年间也需要投入近一千四百万贯,每年不低于二百万贯。” “以户部当下情况,着实难以负担……” 郭资说出困境,朱高煦却道:“户部增加的大头,主要就是工价和铁料价格,虽然投入七百余万贯,但七年后朝廷产铁能达到十二万吨。” “届时,我便不会再继续扩大产能,这点你们可以放心。” 朱高煦给出保证,十二万吨铁料的产能,已经足够大明应付日后的铁路建设了,至少在他有生之年足够。 话音落下,他又看向兵部尚书金忠:“两京铁路一千七百里,按照每里设一小旗,起码需要一万七千人才能保证铁路安全。” “这一万七千人你可以慢慢招募,哪里先铺设铁路,哪里就设置岗哨,同时还要配马匹给他们夜间巡视。” “臣领教令!”金忠倒没那么多话,兵部本来没有指挥权,只有调兵权。 自从节制天下兵马司后,兵部手中便有近二十万守城兵马司,现在增加一万七千铁道兵倒也没什么,反正不用他出钱。 “殿下,这些兵马军饷……” 郭资小心询问,朱高煦揉揉眉心:“按照十五贯发放。” 郭资一听,便知道又是二三十万贯的支出,心里不免觉得大明朝的户部尚书真是难当。 “你回去算好后,将朝廷的开支收入在正旦前交给我阅览,同时工部派人前往太学学习铁路知识,明年三月开始勘察选址,我会把路线告诉你们。” “等铁路勘察差不多,届时再讨论动工的事情。” 朱高煦话音落下,便示意三人可以离开了。 三人见状,只能硬着头皮作揖离开,而户部的文册也没有让朱高煦等太久。 赶在除夕前,郭资将朝廷的开支、收入、库存,以及《黄册》、《鱼鳞图册》都交到了朱高煦的案头。 【是岁天下口数七千五百七十二万六千四百二十七,田亩六亿六千四百二十五万七千三百一十六亩七分】 【是岁田赋五千二百五十四万六千七百石余七十二斤五两三钱,金银矿课及商税、关税、杂项折色后共入八百七十六万九千二百四十七贯八分】 【是岁……】 简单看了看人口和田亩、财政情况,朱高煦便心里有了大概的底气。 过去两年时间里,朝廷开销一直没降下来,反倒是吃了不少老朱留下的老本。 当下户部还有库存的二百余万两黄金,以及一千七百多万贯新钱和待铸新钱,各地常平仓和粮仓内储存粮食已经不足三千万石。 刨除不能动用的黄金,将新钱和粮食折色后,大概还有二千九百余万贯。 这看似很多,但对于大明朝如今的体系来说,却根本不够看。 在这样的情况下,朝廷明年的开支是梳理黄河、吴淞江、黄浦江、运河的二百万贯,以及广西战事的百万贯,还有军队饷银、官吏、教习俸禄、工人工钱的二千六百余万贯。 当然,五军都督府还有军屯籽粮,但经过改革,现在军屯籽粮每年折色后价值不过三百万贯,大明收入合计三千二百万贯。 也就是说,明年的固定开支就已经达到了二千九百万贯,只要稍微有些动作,朝廷就得寅吃卯粮了。 翻看了文册后,朱高煦不免揉了揉眉头,旁边的亦失哈也开口道: “若是郑和他们赶回来及时,兴许可以缓解燃眉之急。” “话是如此……”朱高煦颔首,随后又摇头道: “他们与南国的战事不知道进行如何,万一被拖住,那就有些糟糕了。” “看样子,明年不能有什么大动静,起码要攒下三百万贯来应对后年的浙江新政,铁路修建。” “此外,云南的改土归流也得看情况往后推迟……” 将财政情况梳理过后,朱高煦不得不放慢了自己的步调。 他拿起黄册看了看,其中工人单独开了一页,天下官营工匠合计六十四万七千余人,匠籍二百六十七万余人。 可以说,大明的工人比例已经突破了人口总数的4%,但如果算上隐匿人口,估计还在3%左右徘徊。 这倒也不奇怪,大明朝还没有进入工业时代,需要的工人并不算多。 只不过随着蒸汽机开始走向矿场,以及火车开始沟通地方,再加上太学的一些新产品不断提供新需求,最后在农业又得以突破的话,大明未来几十年就能走完历史上几百年的路程。 朱高煦已经做到了他能做到的一切,接下来的几十年就是按部就班就足够。 想到这里,他合上了文册,起身走出了春和殿。 亦失哈跟上了他的脚步,双方穿梭在东宫之中,也碰到了放学回来,带着弟弟妹妹们玩耍的朱瞻壑。 朱高煦没有打扰,只是隔着远远地看了会,便走到了东宫的一处长廊坐下。 他坐在这里发呆,同时放松精神。 只是不等他放松一会,急促的脚步声便在不远处响起,胡纶脸色难看的从远处快走而来。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只有发生了大事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朱高煦隔着老远便见到了他的表情,但依旧稳重坐在原地,等待胡纶走到了他的面前才开口:“不用行礼了,说事吧。” “是!”胡纶作揖回礼,脸色铁青的开口道: “殿下,臣看守不力,那解缙……” “怎么了?”朱高煦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却见胡纶低下头: “刚才被人发现死在了诏狱外的积雪中,那纪纲说是解缙接受不了流配交趾充军的结局,自己找地方冻死的……” 胡纶的话,让朱高煦缓缓攥紧了手。 他并不是因为解缙的死而生气,而是为了自己的教令被人违背而生气。 解缙该死,就连朱高煦都向把他千刀万剐,可问题他不应该现在死,至少现在他在朱高煦这里还有价值。 况且将他发配交趾充为军户,这无疑是对他最大的羞辱,而今解缙死在了雪堆里,这就代表有人对自己的教令不服,毕竟以解缙的胆量,他根本不可能自杀。 “有的人不听话,那就好好查查,给他点教训,好教他知道,什么是君臣父子……” 朱高煦起身瞥了一眼胡纶,胡纶闻言连忙作揖:“臣明白!” “殿下,若是现在动手,那浙西……”亦失哈迟疑开口。 “浙西暂时不用管,他们已经不成气候,暂时打压一下纪纲,稍后再让他与浙西厮杀也不错。” 朱高煦解释过后,便对胡纶交代道:“给他点教训就行,他还有用。” “臣领教!”胡纶应下,朱高煦见状便转身向春和殿走去。 亦失哈跟上了他的脚步,胡纶则是站在原地,直到朱高煦走远,他才阴沉着脸走出东宫…… (本章完) 第446章 迁都北京 时光流逝,只是一眨眼,便是几个月的时间过去。 财政上的不足,让大明在永乐十三年的动作收敛了许多。 除了维持江西新政和广西改土归流、河道疏通外,便只有铁路勘查比较麻烦。 当然,这些都是经济和政治类的事情,若说民生,那便要以太学农学院的新作物育种为主。 经历两年的时间,由东洲带回的新作物经过培育挑选,最终选出了一些没有什么问题的良种。 南京麒麟门以东的广袤耕地被划给了农学院,这块土地上播种了土豆、番薯、玉米、西红柿、辣椒、花生等十余种农作物。 除此之外,橡胶、木薯、地薯、金鸡纳树等热带植物和作物则是被广泛种植到了交趾、吕宋、旧港、广东、福建和琉球府的部分地区。 在这些种植热带作物的地区里,大部分都是有汉人踪迹的,唯有琉球府的汉人踪迹并不算久。 从永乐八年朱高煦设置琉球府,置基隆港、基隆县开始,琉球府被汉人所实控的时间不过五年。 前四年由于疟疾、瘴气存在,驻扎基隆港的琉球卫并不敢深入,基本是通过每年运送琉球的长山蛮来开荒。 不过自从金鸡纳树皮传入大明后,琉球卫的开拓速度也开始加快,并且福建、浙江移民琉球的政策也开始放开。 为了扩大汉人的生存空间,基隆卫向南方进军,最后在琉球北部设置琉球县(台北)。 琉球县刚刚修建不到三个月,但此时已经修建起了周长四里,高二丈,厚一丈六尺的城墙。 城外,数万长山蛮在砍伐树木,削剪枝丫。 他们将木料通过滚道抛入河中,随后便放火将地上的杂草、灌木和削剪的枝丫焚烧。 在数万人的工作下,琉球县四周的丛林以每天后退数十步的速度在不断后退。 燃烧几个时辰后,这些草木灰被收集起来,运往了河道上的马船,并通过这些马船运往松江府和苏州府。 那些木料也大差不多,基本都运往了浙江和江东这些需要木料的地方。 若是雇工来做这些事情,那一定会亏本,可长山蛮是战败被俘的劳改犯,他们需要劳改十年才能获得自由身。 在劳改期间,他们每日工钱是三文,伙食是海鱼、蔬菜和两斤粗粮。 按照当下的进度,只要他们能活到劳改结束,那基本上能攒下十一贯,并且在琉球府安顿下来。 当然,琉球府的开荒并非是太平无事的,哪怕连生活在交趾长山之中的他们,也会没有征兆的患上疟疾和瘴气。 因此在过去五年时间里,当初的六万长山蛮只有不到两万存活下来,后续运送过来的十二万长山蛮,也只活下来不到七万。 九万长山蛮,这就是当下琉球府能迅速扩张的资本,而金鸡纳树皮的出现,也让许多长山蛮浮躁的心情变得安定下来。 在开荒的路上,他们用不熟练的官话讨论着一些以前的趣事,但仔细讨论后,却还是觉得现在的日子不错。 虽然每日都干活,但自从金鸡纳树皮出现,他们干活也不用担惊受怕,而且这种能吃饱的日子也渐渐让他们生出懒惰。 现在的他们,只想把接下来的六年时间渡过,然后在琉球府安家生活。 相较于他们,琉球县城内的汉人百姓便生活的十分舒服。 数百福建移民走入城中,被吏员带着前往分配居所。 吕观是这次移民之中的一人,他孑然一身从福建南平府而来,除了一身衣服和当初分家所得的两贯钱,他身上便再没有任何东西。 “这是你的院子,稍许自己写个木牌挂在门口就行。” 推开院门,一名二十来岁的吏员对吕观说着,同时交给他一块木牌。 木牌长一尺,宽一掌,上书长河巷第八弄。 “会写字吧?” 吏员看着吕观尴尬模样,特意询问一声,吕观则是尴尬道:“不会,没读过书……” “嗯,我帮你写,这是你的姓名,你若是日后想读书写字,可以去县里的小学读书,不过以你的年纪,每年估计要交五百文学杂费。” 吏员帮吕观写上了他的名字,并将木牌挂了起来。 他带着吕观往院内走去,边走边介绍道:“在琉球府,屋子只按户数计算,不按口数,所以你算是捡到便宜了。” “你的这处院子和其它院子一样,二进出,占地五分,有主屋一间,侧卧两间,耳房两间,柴房和厕所各一间,倒座房四间,马厩猪圈一处,水井一口。” “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家了,这是钥匙。” 吏员带着吕观在院内参观一番,最后将钥匙递给了吕观。 院内的“繁华”让吕观看傻了眼,不由得指了指自己:“就我一個人住?” “嗯,一个人住。”吏员说罢,对吕观继续道: “明日会带伱们去分田,不过分田是按照人头分的,你家只有你一个人,所以只能分到五亩,不过五亩都是水田,你也不用担心不够吃。” “如果种不过来,可以去衙门招募长山蛮,每天五文工钱。” “我的话说完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吏员用南平闽南语询问吕观,吕观则是点点头:“没问题了,没问题了。” “行!”吏员点头,最后提醒道:“琉球县的两条主干道分别是桃园街和琉球街,街道上都有卖东西的,你缺少的锅碗瓢盆和被褥什么的都可以去买,不过价格会比在福建贵许多。” 话音落下,吏员转身便离开了吕观的家,而吕观则是在吏员走后立马关上门,转身看着自己的二进出院子,脸上露出痴迷的笑容。 “嘿嘿,都说琉球会死人,原来都是骗人的……这么大个院子都是我的,就是镇上的财主也没我住的院子好。” 感叹着院子的干净整洁,对于前十八年一直住土屋的吕观来说,他这辈子哪里想过自己能住这种好像用石头垒砌的院子啊。 他这里走走,那里摸摸,对整个院子十分满意,恨不得分出几个分身,把院子住满。 磨磨蹭蹭一个多时辰,吕观才装着兜里“沉甸甸”的两贯钱出了院子,并小心记忆着巷子的信息。 走了几十步,他便来到了主干道上。 由于不识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哪条街,总之来到街上就看到了许多卖锅碗瓢盆的杂货铺,以及卖菜和肉的菜贩子,肉铺子。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吕观向来干活勤快,如果不是大哥结婚,必须腾出院子分家,他兴许也不会被父母叫离身边。 只是现在他反倒庆幸自己被分家,如果没有分家,他就不会报名迁徙,也就不会住上大院子,更不会得到城外的五亩水田。 事实证明吏员的提醒没错,琉球县的物价确实要比福建还贵,买了一套被褥,十几对碗筷,两口铁锅和一些蔬菜后,吕观怀里的两贯钱便只剩下了一贯四百多文。 资产瞬间缩水后,吕观不免得有些牙疼,但转念一下自己还有五亩地,他便兴高采烈的回家,给自己好好做了一顿饭。 两斤米饭,一盘加了油盐的炒白菜,这便是吕观庆祝自己乔迁的喜宴。 这盘白菜他放了“许多”油盐,吃起来格外香甜,更庆幸自己来到了琉球。 要是没分家,他每天做饭便只敢用猪皮刷一下锅底,然后就得炒菜,根本不敢放那么多油盐。 “分家好啊……” 吃饱躺在床上,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吕观脸上笑意怎么都遮掩不住。 这一日,他激动得直到半夜才睡着,而第二日的分地中,他也分到了五亩距离琉球县西门不足二百步远的水田。 琉球的气候可以全年耕种,因此得到了水田后,他便立马给自己的田做好了标记,前往衙门招募长山蛮,同时购买了稻种。 琉球县的百姓只有二百多户,一千多人,因此长山蛮的数量足够他们招募,只是排队要耗费不少时间罢了。 排到吕观时,他大手一挥便招募了十个长山蛮,不过由于他不懂官话,长山蛮的官话也说的不算好,因此衙门的吏员询问了他的想法后,便与十个长山蛮交代了起来。 一路上十个长山蛮与他没有任何对话,只是用吕观昨日买的农具就开始为水田松土、放水。 十个人的效率很快,不过几日就把五亩水田料理好,而吕观也遣散了他们,花费一个月时间育苗,最后招募几个长山蛮帮他把秧苗播种到其它四亩地上。 忙完这一切,吕观便只剩不到一贯钱了。 距离水稻成熟还有四个月,这四个月他只能节衣缩食,先把这段时间熬过去。 等水稻成熟收割,届时他就可以留下自己要吃的粮食,剩余的粮食全数卖出去了。 这些日子里,每隔半个月就有几百人来到琉球县定居,不过相较于这样的迁徙速度,长山蛮的开荒速度更快,因此琉球县衙手中有许多开荒过后的熟地。 这些熟地价格便宜,每亩只需要一贯,而吕观现在的想法就是在粮食收割卖出后,攒钱买地,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如果可以,他想在几年后回家乡娶个媳妇,然后带着他们来琉球好好生活。 自己不识字不要紧,未来的儿子肯定得识字,他们老吕家也得在琉球繁衍生息,日渐壮大。 想到这里,站在自家田埂上的吕观脸上露出了对未来畅想的美好笑容。 类似他这样的人,放眼整个大明来说并不算少数,从琉球、交趾、吕宋、旧港到锡兰,这些得到政策扶持的地方,无疑是当下最适合贫民摆脱阶级的最好机会。 只是这样的机会,往往只有少数人能抓到,大部分人都在观望中失去了先机。 至于政策的走向,则是靠春和殿内的朱高煦决策而出,不过如今的朱高煦却没有在春和殿,而是站在了江东门的城楼上。 “慢点慢点!” “前方的船只避让!” 江东门码头上,此刻的这里人满为患,充斥着大量拖家带口北上的人。 自元宵开始,南京大量官员便随着北京不断完善而不断北迁。 元宵之前,南京有文官三千八百余名,武官四千三百余名,吏员三万四千余名,人口七十六万五千余。 至如今五月,南京文官骤降到两千六百余名,武官二千九百余名,吏员不足两万六千,人口六十二万三千余。 一个迁都的举动,便给北京带去了十三万余的人口,而南京的繁华也因此下降许多。 “这些官员迁徙后,北京的繁华会更上一个台阶,不过随之而来的也有物价上涨的各类局面。” 站在城门楼上,朱高煦俯视码头的迁徙队伍,头也不回的对身后交代。 站在他身后的,是户部尚书郭资及礼部尚书夏原吉,以及工部尚书黄福。 “当下北直隶人口数量多少了,耕地几何?” 朱高煦询问郭资,郭资稍微思考便汇报道:“人口大约三百六十万,耕地三千二百余万亩。” “还不错,起码几十年内不会出现什么问题。”朱高煦颔首,但随即又评价道: “不过,当下北方边军所需粮草耗费不浅,仅靠漕粮肯定不足,东北三地可以维持吗?” 东北三地即辽东、渤海、大宁,作为朱高煦的基本盘,当地的开发不用多说。 “当下三地有四百二十六万余口,二千七百六十五万余亩,就是亩产不如关内,每年税粮二百二十万石左右,朝廷能从市面买到的粮食不能多余二百万石。” 朱高煦闻言不假思索道:“也就是说,东北三地可以供给边军四百万石左右?” “差不多是这个情况……”郭资点头,朱高煦也继续道: “当下维持甘肃、陕西、山西、北平、大宁等边军,日常口粮耗费几何?” 郭资还在思考,旁边的夏原吉却不假思索道: “北边边军合计三十个卫,北边各都司腹地兵马算上渤海和辽东则是二十四个卫,合计五十四个卫,三十万二千四百兵马。” “在腹地的二十四个卫还好说,基本可以在驻地购买粮食,耗费最多八十万石。” “最大的问题,是驻扎在边塞的三十个边军卫,虽然只有十六万八千人,可算上路上的损耗,每人每年平均却需要消耗十二石,每年基本需要起运二百万石才能满足他们的口粮。” “不过除了需要保障他们,他们的亲眷也需要保障,他们的亲眷大约在五十万人左右,每年每年消耗稍低,却也需要十石,算上边军消耗,合计七百万石。” 夏原吉说完了全部,朱高煦颔首,对当前的情况十分满意。 当下明军对蒙古人已经形成了碾压,相比较历史上动辄六七十万军队的九边,大明即便把北方沿边都司兵马全部算上,也不过才三十万二千四百余兵马。 六七十万军队的九边,身后便是三四百万的家眷,他们每年消耗的粮食是数以千万计的,而当下的十六万边军及其家眷却只需要七百万石。 武器更迭和战力让明军可以用少量军队驻守北方边塞,所消耗的粮食也就呈几何的下降。 七百万边军粮食,光东北就能满足四百万石,北平、山西、陕西、甘肃就更不用说了。 朱高煦算了算,正统年间以后的九边军费支出,基本占据大明财政的五成,而当下不足两成。 一旦火车可以运行,那这个比例还会下降,因为物资的损耗会大大降低。 “以朝廷现在的情况,只需要一百个募兵卫,五十六万人,就足够维持疆域。” “因此,臣建议殿下可以酌情裁军,减轻军费支出……” 和朱高煦走近了,夏原吉的词汇也开始偏向朱高煦。 对于他的建议,朱高煦也在考虑。 “原两京十三都司的屯田卫都需要裁撤,除了边疆都司外,其余卫所只需要维持三个卫就足够,除两京外九个都司只需要二十七个卫。” “两京则是以上直二十六卫的方式,南北直隶各置八个卫,京城各置五个卫。” “渤海和辽东、四川可以四个卫,大宁和甘肃、陕西、山西五个卫,交趾八个卫,云南十个卫,乌斯藏两个卫,海外的四个宣慰司各置两个卫。” “除此之外,再加上海军十七卫四所,合计一百三十卫四所,约七十三万兵马。” 朱高煦说出自己的想法,夏原吉却皱眉道:“若是如此,那每年军饷便高达一千四百六十万贯,算上兵马吃喝,便不低于二千万贯,占据朝廷财政六成……” 夏原吉想把军费控制在总财政五成以下,因此朱高煦的建议显然超出了他的预算。 “东洋贸易建立起来后,每年能从东洋获取的金银价值不会低于五百万贯,你可以把这个加上去。” “五百万贯?”夏原吉紧皱眉头,但又摇摇头道: “即便有五百万贯的金银流入,但这样下去二三十年后,国内钱荒就会结束,届时涌入的黄金白银只会成为负担。” “你忘记算人口增长了。”朱高煦打断夏原吉,并继续说道: “黄金白银涌入确实会造成通货膨胀,以朝廷当下钱荒的局面,不过二十年就能陷入平稳。” “届时涌入的黄金白银,必然会成为朝廷的负担。” “可如果朝廷每年增长人口都在二百万以上,那这些黄金白银就不是负担,而是用来维持经济市场所需的货币。” 历史上西班牙等国家确实因为大量黄金白银的涌入而爆发通货膨胀,但这是因为西班牙的贵族们没有把黄金白银投入生产力提高,而是用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货币的涌入,加上三十年战争的人口死伤,人口越来越少,黄金白银越来越多,生产力没有得到提高,也没有新的市场出现,西班牙不通货膨胀才有鬼。 相比较西班牙,明末的局面是白银短缺,但问题却不仅仅是白银短缺,因为当时与世界其他地区一样也出现了较严重的白银贬值。 三十年战争和幕府闭关锁国导致了白银流入大明的数量下降,而士绅豪强大量囤积白银,则是让海量的白银难以进入市场,无法流通。 当时许多名士认为应该废除白银,以黄宗羲为例,他主张废银的主要原因在于,当时的白银过度集中在士绅豪强手里,社会上的白银不足,已经失去了流通作用。 他提倡废银,其实是想消除白银的财富分配功能。 在黄宗羲看来,这种价值极高的贵重金属增加了社会的贫富差距。 当然,也有与黄宗羲持相反态度的人,例如宋应星就认为国贫民乏的原因并不是缺少白银,而是社会物资匮乏,金银没有流通。 因此禁用白银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这也确实符合当时瘟疫、灾害横行的大环境。 在朱高煦看来,两者说的都有一定道理,但最主要的还是白银过多聚集在了豪强士绅手中。 白银无法流通,朝廷想要继续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就无法继续,因为百姓手里并没有足够的白银。 这则办法在朱高煦看来,完全可以用以工代赈的方式,把钱发到百姓手上。 晚明的局面是海外金银都被豪强士绅掌握,朝廷无法对他们征税,所以拿不到足够多的黄金白银。 可如果海外白银直接被朝廷掌握,那朝廷就拥有了分配它们的权力。 这和大放水有异曲同工之妙,用基建来提高环境和生产力,然后在基建同时把白银释放给百姓,百姓得到白银就会使用,白银便能得到流通。 如今朝廷掌握了整个南洋和大明洋的贸易,这些地方的真金白银都会流入朝廷手中。 士绅豪强的想要获取金银,只能在西洋范围获取,就他们那三瓜两枣,即便都囤积起来,也扰乱不了市场。 每年六七百万的白银涌入,只要分配好了,对大明的经济市场总体来说还是利大于弊。 况且自从医院开始推行建设,各地的新生儿夭折率也开始下降,仅是去年,大明新生人口便存活下来二百二十四万余。 相比较之下,七百万两白银确实有些不够看了。 历史上明朝钱荒从明初一直闹到明末,除了地方遭受灾害,粮食与物资减产而爆发地方通货膨胀,大明整体并没有出现通货膨胀的情况,所以朱高煦并不担心通货膨胀。 至于地方性的通货膨胀,只要火车和铁路可以覆盖两京十四省,这种通货膨胀也可以通过中枢物资调配来解决。 看着夏原吉,朱高煦提醒道:“只要黄金白银用到实处,便不需要在意通货膨胀。” “真正需要担心的,只有类似宝钞一类的纸币,而这些纸币也可以用黄金白银来作为锚定物生产。” 话音落下,朱高煦也笑道:“当然,我也有可能说的不对,但具体的还是得走一步看一步。” “海外的黄金白银我们不开采,那便留给别人开采,与其给别人开采,倒不如我们自己开采。” “实在不行,你盯紧市场,一旦有了不良反应,我们立马处理。” 朱高煦拍了拍夏原吉的后背,随后走下了城楼。 夏原吉与黄福、郭资相互对视,无奈摇了摇头…… (本章完) 第447章 东洲金银矿 “轰!!!” 六月中旬,东洲南国山脉(安第斯山脉)爆发了沉闷的爆炸声。 不过这次发出这样声响的并非是火炮,而是炸药…… 当烟雾散去,一筐石头被带到了郑和的面前,而这些石头上隐隐可见的银光芒代表了它们的身份。 “这就是殿下标注的南国银矿?” 郑和凑近看了看这些银矿石,站在一旁的太学矿业太学士点了点头: “应该就是这里,这些银矿纯度不错,和日本石见银矿不相上下。” “这矿山面积很大,估计能开辟最少两千处矿坑,而且有很大概率有其它伴生矿藏。” 作为地质出身的工作者,朱高煦或许对其它行业不是很了解,甚至需要东西都需要明代的一些工匠帮忙才能完善成教材,但是地质类的行业,他不敢说懂多少,但一定比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要懂。 他的知识通过教材传播给了这个时代的人,这位矿业太学士便是其中之一。 开采北洲和东洲的金银铜矿是日后东洲贸易是否能长久的决定因素,因此自从年初三月郑和整合了南国内部城邦后,他便开始了矿山的勘察工作。 从北国到东国、南国,被他带来东洲的上百名矿业太学士都在军队保护下,按照朱高煦给出的图纸寻找矿产。 他们接收了南国大部分矿坑,也发现了许多新矿坑,例如当下的这个南国银矿。 “两千个矿坑,这需要多少工人,能产出多少银矿?” 坐在遮阳伞下,郑和询问面前的太学士,四周是护卫他的数百名兵卒。 “起码十万人,每年能产出的白银数量不会低于三百万两。” 太学士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将自己的推断告诉了郑和。 这样的消息,让包括郑和在内的所有人呼吸沉重起来。 他们这些日子找到了不少金银矿坑,但像南国银矿这样一座矿山就能产出三百万两白银的地方还真没有。 “这座矿山四周有多少個城邦?” 郑和沉着脾气,抬头看向了旁边略微吃惊的王任。 王任闻言连忙躬身作揖:“大概五十四个城邦,人口不会少于三十万。” “好!”听到王任的话,郑和继续开口道:“从他们的部落征募矿工,另外将战败的战俘也迁徙过来。” “必须从这里修建一条前往西海岸的驿道,另外派遣工匠传授他们知识与文化,我们不干涉他们的内部斗争,但购买粮食他们不能无故拒绝,来这里干活的工人,我们也会给予相应的报酬。” “既然这里有银矿和伴生铜矿,那就在这里修建一座铸币厂,船上的铸币模具都搬到这里来,每个矿工的工价就按照十文发放。” “至于物资不用担心,下个月我就会率领舰队返航,届时这里会驻扎一个千户的兵马,加上东洲宣慰司的两卫兵马,足够你镇守当地。” 郑和与王任交代着,而眼下的王任已经成为了东洲宣慰使。 有南国作为前车之鉴,东国自然不敢造次,毕竟东国还需要大明帮助他们完善水利和农业。 “工匠太少,以当下的火药产量,不足以在东洲开采金银矿。” 太学士推了推眼镜,他自然是要留在东洲的,他们这一批太学士的任期是三年,三年后统一从东洲城走大明洋航道返回大明本土。 “需要多少人、多少物资,你和王任列份清单,我会在返回朝廷的同时派东洋舰队输送的。” 郑和解释着,尽管大明洋航道已经确认了安全,可为了更好的利用这条航道,沿海的海岛还需要布置许许多多的补给点。 这些补给点的铺设需要足够多的时间,所以一时半会,郑和他们还没有办法带来大量的货物。 不过即便如此,他和陈瑄先前带来的货物,也足够当地人消耗大半年了,毕竟定价权在明军手中。 陈瑄在东洲留下了三千人,郑和则是准备留下五千人,自己带着两千余人返航。 这么一来,王任手中就有八千人,而这八千人将会分成八十个百户,分别看守各地矿藏。 由于东国容易遭受饥荒,因此郑和刻意交代的王任北上开辟北洲宣慰司,而那处地方已经有了地点,因为朱高煦已经在地图上标注出来了。 只要按照地图在当地开设东洲宣慰司,那日后大明从日本陆奥抵达北洲的船只就有补给点,不用狼狈的一路南下到北国和东国附近了。 交代好一切,郑和起身对身旁的王任继续道:“我稍许就出发,你好好为朝廷镇守,三年后有人回来替换你,三年后我也保举你进都督府。” “末将领命!”王任闻言连忙应下,而郑和瞥了他一眼,轻应一声便带着数十骑兵离开了此处地方。 在郑和走后,王任这才将目光放到了那筐银矿上,眼神流露几分贪婪。 他敢打敢杀,为的就是富贵,而今有了贵,求的自然就是富了。 三年时间,他兴许也能敛财许多,让自己一家彻底摆脱曾经的穷苦日子。 至于其它的想法,他没有,也不敢有。 他在东洲打的这些仗确实漂亮,可把他放到大明朝,他是个什么水平,他自己十分清楚。 他只想谋富贵,其它的想法他不敢有。 思绪落下,王任也开始布置起了征募四周城邦男丁的事情。 永乐十三年,这一年绝对是值得载入史书的一年,不仅仅是大明在东洲进行淘金,就连朝鲜、占城、苏禄等国家也在昆仑洲淘金。 除了官方的淘金,民营的淘金更不用多说。 洪武年间的大量火门枪、洪武铁炮被打包出售,数千人组成的数十支淘金队伍从麻林地出发,沿着河流向上淘金。 从去年跟随郑和抵达昆仑洲到如今,已经有许许多多的队伍淘到了数量不菲的黄金。 他们有的乘船将黄金运回大明,在经过满剌加海峡时,面对海军的搜查,他们想出了各种办法来躲避,但大部分都被逮了出来。 为了利益,许多人开始从大古剌走陆路进入云南,绕道前往交趾,最后乘船回家。 不过这条路线的危险程度不言而喻,只是半年时间,云南都司就收到了三宣十慰的数十份奏报。 这些奏报内容大同小异,无非都是陈述一些大明商人来到当地突然暴毙,而云南都司一开始还十分好奇,直到派遣的仵作在这些人的体内发现黄金后,这才知道这群人为了躲避满剌加海峡的关税,居然铤而走险到这种程度。 这个时代的东南亚雨林,就是有足够多金鸡纳树皮的明军都不敢贸然深入,只能说这些商人算是不知者无畏。 兴许是陆路太过困难,运金难以躲避,因此满剌加海关记录的税金也越来越多。 “看样子,他们在昆仑洲淘到了不少黄金。” 六月末,春和殿里的朱高煦看着旧港宣慰司上交的文册,不免有几分感叹。 “七百六十七两五钱三分……” 朱高煦呢喃这串数据,乘以十基本就是那数千人淘金所得。 “这应该不是全部,按照西厂的消息来看,这群家伙可是抓捕了数以万计的土人为他们淘金,估计走私了不少黄金。” “近来朝鲜有找朝廷兑换铜钱,或者用黄金购买货物吗?” 朱高煦侧目询问亦失哈,亦失哈颔首:“大概交易不足二千两,基本都是兑换铜钱,而且他们也在海外买了不少铜锭,以满剌加海关汇报的情况来看,应该不会少于两万斤。” “两万斤……”朱高煦摸了摸八字胡:“倒也不多,倒是他们能弄来那么多黄金,看样子没少在昆仑洲奴役土人。” 朱高煦轻笑,亦失哈也点头补充道:“按照西厂的消息,朝鲜奴役土人最多,但过于分散,不好统计,但最少不会低于两万人。” “这次过后,朝鲜估计会派出更多兵马前往昆仑洲,不过这样也有好处,他们的金银都会进入朝廷的国库。” 陪伴朱高煦太久,亦失哈也清楚自家殿下的想法,在自家殿下眼中,藩属国无疑是去昆仑洲为大明朝打工的存在。 不管他们从昆仑洲索取多少金银,最终还是要以贸易的方式流转进入大明朝的国库,而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殿下!” 忽的,班值太监走向殿内,双手呈上一份加急的奏疏:“浙江急报……” 见是这样的消息,朱高煦也伸出手接过,打开后便下意识皱了眉头。 【己卯日,浙江乌程、归安、德清三县疫,杭州急派医生,死三千五百八十余人,病疫得控……】 “让人查清楚,看看疫病来源是什么,是涨水,还是卫生?” 朱高煦用朱笔圈红,留下自己的评价后,不忘交代一声班值太监。 随着新政推行,尤其是医院开始推广,两京十四布政使司都起码各有一所医院,加上沈阳、吉林、北平、南京等地医校的学子,大明的医学进度也随着生物研究而突飞猛进。 但凡推广了新政的地方,基本上不会产生什么瘟疫,而浙江这次的瘟疫,显然是与两个月前海水涨潮有关。 朱高煦估计是浙江的那群胥吏没好好执行灾后标准,导致卫生不合格,所以才会爆发疫病。 如果不是杭州医学院有足够的学子,恐怕这次死亡的人数还要更多。 当然,这段时间是南直隶与浙江沿海涨水最严重的时候,如果处理不妥,那浙江还将遭遇更多场大疫。 “江西的新政推行如何了?” 朱高煦抬头询问亦失哈,亦失哈点头道:“已经进入尾声,江西《黄册》口数一千二百四十六万余,比洪武二十六年增加二百余万,耕地倒是没有增加多少,不过二百余万亩,但许多冒充坡地的水田都被查出。” “新政推新后,今年江西田赋应该能收到六百余万石。” “哼!”听到亦失哈的话,朱高煦轻哼一声,此前他让江西出三百多万石定额田赋,解缙那群人总是推三阻四,现在新政推行,在降低百姓负担的情况下,反倒能征收六百余万石。 想到这里,朱高煦就不免想起死在雪中的解缙,只觉得直接冻死他实在太便宜他了。 “教令浙江布政使司及都司,严格按照《灾后标准》进行卫生清理,不然很有可能会继续爆发疫病。” “奴婢领命……” 朱高煦吩咐,亦失哈应下照办,主仆二人合作起来倒是也十分和洽。 讨论完了浙江的事情,朱高煦这才开口说起了广西和北京的事情。 “广西的改土归流进行如何,北京迁都又如何?” “大藤峡地形复杂,还未彻底平定,其它地方基本已经平定。”亦失哈解释道: “广西布政司已经在丈量耕地,清查人口,估计能赶在年末将《黄册》和《鱼鳞图册》上交。” “至于北京,大部分勋贵已经北迁,仅有魏国公府还没有。” “另外……” 亦失哈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今早北京有消息传来,英国公张玉薨逝,享年八十岁,陛下赐谥号忠显。” “广西那边,陛下考虑到战事基本已经平定,因此召张辅北上守孝。” “知道了。”听到张玉走了,朱高煦除了唏嘘外,便不再觉得有什么难受。 说到底,如果不是他南下成功,张玉估计十二年前就死了,哪里能多享受这么多年。 现在的朱高煦看得很开,燕府派的退场对于他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哈密的情况如何了。” 朱高煦起身看向自己身后的地图,将目光放在了哈密上。 “驻兵一千,流配百姓两千,平安驻扎此处,用坎儿井浇灌开垦了五千余亩耕地。” “殿下,这块地方虽然重要,但着实太贫瘠了,口粮虽然可以自给自足,但根本存不下粮食,想要依托这里进取西域很难成功。” 亦失哈劝解着朱高煦,朱高煦却抬手打断: “无碍,等蒸汽机的热效率再提高,就可以运送十几台抽水机前往当地,当地的地下水资源还算丰富,浇灌十数万亩耕地不成问题。” 见朱高煦这么说,亦失哈也就不再好说什么了。 二人低头处理奏疏,大约过了两个时辰,便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抬头看去,果然是放学回宫的朱瞻壑。 “成绩如何?” 今日是六月三十,所以朱高煦询问朱瞻壑成绩,朱瞻壑闻言只能无奈耸耸肩:“这次没考好,掉出前一百了。” “没事,下学期加把劲就行。”朱高煦倒是对朱瞻壑的成绩不太在意,他更在意为人处世和手段。 当下看来,朱瞻壑还是太幼稚,希望日后将他下放后,他能成熟些吧。 不过等朱高煦回过神来,他又不免苦笑自己对朱瞻壑要求太高,毕竟朱瞻壑才十三岁。 他不能用自己这一世的十三岁去要求朱瞻壑,就当下来说,他已经做的很不错了。 “一年级的那群学弟今年出了十二个九门甲等,真是……” 朱瞻壑放下自己的书包,啧啧几声,这让朱高煦来了兴趣:“喔,比你那同窗江淮还厉害?” 朱瞻壑与江淮、郭绍的事情,朱高煦多少知道,也特意看过江淮的资料。 说实话,两个农奴出身的人能培养出这样的孩子,着实让人惊讶,更让人惊讶的是江淮的品德很高,把这样的人留在朱瞻壑身边,也让朱高煦有几分放心。 “厉害,这次的一年级第一名是吕宋的陆愈,听说他还是个举人,估计是江宁中学第一个举人学子。” 朱瞻壑喝了一口冰饮,爽快的说出这次一年级第一名的归属。 “举人读中学,还是吕宋出身?” 莫说朱瞻壑,便是朱高煦都觉得有些诧异。 吕宋虽然因为金银矿得到发展,但毕竟远离中原,人口也不过才二十几万。 这样的人口比例能走出一名举人已经很了不得,更别提这名举人居然还愿意继续读中学了。 “我觉得这人野心不小,估计是准备中学毕业后参与科举,夺得进士。” 朱瞻壑评价着那个陆愈的学子,同时啧啧道:“爹,你说他会不会太自信了?” 对于朱瞻壑的询问,朱高煦放下朱笔,拇指交叉: “能考中举人,还能压下心气来学习中学知识,这样的人没有几分自信,你信吗?” “那倒也是……”朱瞻壑点了点头,随后道:“爹,我们什么时候去北京?” “等伱毕业,我们就准备去北京了,到时候你和弟弟们在南京继续读书,你读军校。” “好!”听到军校,朱瞻壑便眼前一亮,朱高煦也承诺道: “等你军校入伍学习,你爷爷说不定要北征,到时候你可以跟着你爷爷北征。” “那更好了!”听到自己可以和自家爷爷一起北征,朱瞻壑便高兴的露出笑容。 朱高煦则是看着他的书包道:“去好好休息吧,让你娘不用等我吃饭。” “好!”朱瞻壑起身拿起书包便走出了春和殿,在他走后不久,亦失哈这才询问道: “殿下您的意思,七年后要对漠北出兵?” 朱瞻壑现在是中学二年级,还有三年才毕业,届时军校学习四年,第五年才入伍参军考核,算下来也就是七年后。 七年后,那是永乐二十年,但亦失哈估计自家殿下不会等到那个时候才即位,估计解决完江南的事情,就到该即位的时候了。 “差不多,最近王戎上疏,说鞑靼部和瓦剌部人口恢复的速度很快,估计七年后,马哈木就能再拉出四五万人,阿力台这边起码四万。” “必须让他们双方消耗消耗,或者看看鞑靼部那些贵族还能不能打仗,如果他们打不了仗,把他们内迁也是一件好事。” 朱高煦评论着漠北的鞑靼和瓦剌两部,现在鞑靼是大明燕然都指挥使司,虽然听从调遣,但难免会随着实力膨胀而反噬大明。 大明有绝对的实力,但能不打仗,朱高煦还是不愿意打仗。 在铁路出现前,对漠北打仗只有支出,没有收入,每打一场都是在亏本,这样的战争情况持续下去,对大明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要是有了铁路,那漠北的矿产资源就可以开发了,明军想要在当地驻扎就简单多了。 朱高煦揉了揉眉头:“现在事情太多,我爹也渐渐不管事了,担子都在我身上了。” 似乎是为了让自己放心,老头现在基本不插手六部的事情了,除了偶尔接受各国朝贡外,其他时候他都在研究自己的行宫,而他的行宫选址很有意思,就在后世颐和园、圆明园一带。 老头准备投入二百万贯修建行宫,不过考虑到国库空虚,他分为两年修建,每年投入百万贯。 对此也有朝臣弹劾,但朱高煦都把声音压下去了。 虽然他不知道郑和处理印加帝国的事情需要多久,但想到历史上西班牙也没花费多大力气就消灭了印加帝国,而郑和的诉求也不是追求消灭印加帝国,因此处理起来应该会很快。 只要郑和那边事情弄好了,大明也就不存在缺钱这一说。 当然,如果遇到好大喜功的皇帝,那就另当别说了。 这般想着,朱高煦打开了一本奏疏,而奏疏的内容让朱高煦露出笑容。 这是王瑄写来的奏疏,内容是西江镇到蛮莫驿道竣工的事情。 这条路的竣工,代表着日后明军可以依托大金沙江(伊洛瓦底江)控制缅甸平原地区,价值不言而喻。 “传教令,都督佥事王瑄,累功拔擢左都督,授陇川伯!” “是!”听到王瑄终于得到了伯爵的封赏,不止是朱高煦高兴,就连一旁的亦失哈也十分高兴。 王瑄在靖难的作用无法公布出来,但他对于整个靖难过程十分重要,如果没有他们父子三人和傅忠他们牵制沐春,那西南兵团绝对会提前出现在靖难战场上,很有可能会在淮河阻击渤海军。 历经十三年,朱高煦总算有了给王瑄封爵的机会,而伯爵只是他对这个好兄弟封赏的开始…… (本章完) 第448章 浙江新政 “户主赵迁,户口七人,原有田十二亩,现在均田二十八亩,粮二十八石……” “户主王牧,户口二人,原有田二亩,现在均八亩,粮八石……” “户主吴会,户口一人,原无田,现在均田四亩,粮四石……” 九月中旬,江西吉安府永宁县济安镇内,此时此刻正在进行着一场浩浩荡荡的均田运动。 江西吉安府,作为江西官员的集中地,这里毫无疑问是被流配官员最多,被缴获田亩最多的地方。 伴随着新政官吏抵达,由朝廷下放的流官、吏员开始接手吉安府事宜,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均田政策。 伴随着秋收结束,那些曾经的佃户被齐民编户后得到了属于自己的耕地。 他们收割的粮食,大部分上缴给了朝廷,朝廷则是发给他们未来一年的口粮。 对于这样的政策,没有人感到不舒服,因为他们都沉浸在了自己突然得到均田的喜悦中。 “王举人的田,现在是我的了!” 作为镇里著名的单身汉,三十二岁的吴会咧着嘴大笑,尽管穿着粗布麻衣,整个人蓬头垢面,可现在的他却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富裕的人。 虽然是单身汉,可他并不懒惰,只是因为家中贫穷才单身到了现在。 在过去的二十年时间里,他都作为镇上王举人的佃户生活着,每年经他料理的田地都能亩产二石半以上,可属于他的粮食却只有一石二斗。 二十年过去,他多年攒下的钱不过五贯,原本想着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然而随着朝廷的均田运动开启,他也得到了属于自己的田地,而且还是水田。 四亩水田,以他的能力,每年可以稳定产出十石以上。 即便按照以前每年要交三成左右的田赋、苛捐杂税,他也能留下九石粮食,更别提如今只收税一成了。 好好经营的情况下,他每年最少能收获九石,除去自己的口粮,起码还能存下六石,贩卖后二贯余钱,几乎等于他过去近十年的效率。 这样的改变,如何让他这样的佃户不高兴,不喜悦? “我的田啊!!” 田埂上,济安镇上千名百姓激动的扑到了属于自己的田地上,从此之后他们再也不是佃户,而是田主。 苦难的日子终究过去了,而这一切都得益于朝廷的新政。 只是转瞬间,这群当初被怂恿抵制新政的农民,现在成为了新政最坚定的拥护者。 现在最恐惧那群被流配之人的不是朝廷,而是他们这群均了田地的农民…… “一千二百五十七万六千余名百姓,耕地四千二百一十三万三千余亩,其中水田三千四百二十七万六千亩,水浇地二十九万七千余亩,旱地七百五十四万亩。” “朝廷查抄所获的一千六百余万亩,已经通过口数均分给了八百余万百姓,全江西六成以上百姓都得到了惠利。” 十月初,随着均田运动彻底结束,春和殿内的朱高煦也得到了此次解缙案和江西新政的结果。 根据户部尚书郭资的汇报,站在窗台前的朱高煦脸上浮现笑意: “均分给了八百余万百姓,也就是说,现在起码有八百多万百姓是人均四亩耕地?” “回禀殿下,是如此。”郭资作揖回应,同时继续道: “江西的齐民编户很快,当下有二百一十六万城池生活人口,剩下一千四十余万乡镇人口。” “乡镇人口基本都满足了人均四亩的标准,少部分超出,少部分不足。” 新政针对的主要还是江西的士绅富户,对于一些富农是没有针对的,况且就算没有针对,江西的耕地也肯定是不够百姓均分的。 “江西的人口还是太稠密了,我准备把人均耕地不足三亩的迁徙去贵州,你觉得怎么样?” 朱高煦询问郭资,郭资闻言皱眉道:“先前流配的那些罪民还有许多没有抵达流配点,他们的口粮对于朝廷来说也是笔不小负担。” “今年之所以还能维持,也主要是因为没收了今年缴获之田部分田赋所致。” “要迁徙百姓的话,臣建议明年再开始。” 话音到此,郭资呈上一份文册:“这是今年缴获那一千六百余万亩耕地的田赋粮,按照规矩,给百姓按照人头留下五成,剩下的全部上交,合计一千七百二十四万六千余石。” “除此之外,锦衣卫与西厂抄家所获也在上面,共有宅院别墅院落五千余座,黄金六万九千七百余两,白银四百三十六万四千九百余两,铜钱一千七百七十余万贯,宝钞二千四百六十余万贯,还有古董字画十四万余件,粮食三百余万石。” 不得不说,还得是抄家来钱最快,哪怕是大航海前的大明朝,士绅富户的藏金藏银也并不少。 “宝钞销毁,黄金入金库,白银和铜钱铸新币存于国库。” “古董字画送往北京,入内帑,院落交给各地官府贩卖。” 三言两语间,朱高煦便解决了这次缴获的问题。 相较于上次江东六府的雷声大雨点小,江西可谓是闷声发财的代表。 朱高煦记得上次对南直隶全境京察,最后查出也不过千余万贯,新政推行结束就已经花完,而今再看江西,朱高煦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攒下的那么多家底。 “有了这笔钱,浙江新政也可以提上日子了。” 朱高煦说着,将一本奏疏推了过去,亦失哈将奏疏转交给郭资,郭资看后立马就明白了朱高煦的意图。 【戊子,浙江宁波鄞县、葱溪、奉化、定海、象山五县疫,民男女死者九千一百余口】 “上次乌程、归安、德清三县大疫时我便下教令说过这件事,让好好注意灾后处理,现在不仅没能遏制,反而扩散到了其它五县,造成更严重的疫病死伤。” “浙江的吏治,是该好好整顿整顿了。” “传我教令,腊月后,征募吏员四万,南调教习,对浙江执行新政!” 朱高煦的声音威严而出,可郭资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今才十月,距离腊月还有两个月,现在公布新政推行时间,这不是给那群家伙提醒了吗? 只是这种迷糊没持续太久,郭资便想到了朱高煦的意思。 新政派势大,如果一口气把浙西也打压下去,那么庙堂之上还真就是新政派一家独大。 只有一种声音的庙堂,对于在位者来说,无疑是很恐怖的。 “臣领教令……” 郭资接下教令,随后缓缓退出了春和殿内。 也在他退出后不久,浙江即将推行新政的事情开始传播。 对于这样的消息,庙堂上的人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新政派有些不舒服,浙西派则是缓了一口气,急忙书信通知地方官员早做打算。 他们能更改的,无非就是土地和户口情况,诸如一些多年坏账和贪腐却根本改不了。 一时间,自我揭发的官员层出不穷,仅是十月间,便有正七品以上六十二名官员自我检举。 对于他们,朱高煦将其抄家,但并没有流放。 对于这群人无法株连九族,即便迁徙也不会有多少人,他的目标始终是胥吏和军户。 时间一点点流逝,直至鞭炮作响,永乐十四年如期而至,大量毕业学子根据成绩得到了吏员的录取通知,北方没了学生的教习也开始举家南下。 永乐十四年正月十六,刚刚结束元宵,朱高煦便对六军都督府下发教令。 浙江都司原十五卫四所的战兵整编为三个募兵卫,并调往大宁戍边。 大宁都司麾下的大宁、新城、营州三卫南下浙江换防。 除此之外,浙江都司剩下的十二卫四所,由在京听操的肇州左右二卫、吉林左右二卫节制,前往广西戍边,并更为民籍。 教令发出时,肇州四卫已经抵达浙江,并开始对浙江都司进行整编,最后将十二卫四所的七万余屯田卫监督,乘海船往广西迁徙。 七万屯田卫军身后是三十余万亲眷,因此这次的戍边,无非就是一场迁徙罢了。 浙江都司的屯田卫已经快四十年没打过仗了,加上武器装备也是洪武年间留下的,因此面对肇州四卫的监督,并没有人敢于反抗。 近四十万军户被迁徙,而他们曾经驻扎的地方则是被设立县镇。 率先抵达的新政官吏开始招抚四周百姓,接手当地的耕地继续耕种,而迁徙广西的四十万军户则是按照每户钱三十贯,粮四十石就广西安置,并会发放耕牛。 这场迁徙从正月十六持续到三月仍在继续,而北方的新政大军也进入了浙江境内,开始对浙江京察,并推行新政。 熬了十余年,熬走了江东和江西后,剩下的浙江便水到渠成了。 在军队和数万官吏的组织下,浙江新政开始推行,而南方的广西也频频报捷。 七月中旬,黔国公沐春与曹国公李景隆平定大藤峡苗瑶叛乱,广西齐民编户,丈量土地。 迁徙而来的四十万军户以乡、镇为单位,与从山中迁徙而出的苗瑶土民共同被安置在桂中平原的广袤土地上,文册也在不断更新,直到冬十月才送抵朱高煦的案头。 【十一府,四十八州,五十县,户五十二万四千三百二十七,口二百四十六万四千二百三十二人,耕地一千三百七十六万五千四百二十七亩】 【缴获金七千三百六十四两三分,银七十九万三千六百二十两整,钱一百七十五万四千二百贯,粮七十九万四千石,马一千四百二十、牛二万三千七百五十,获田三百七十五万四……】 “与江西一比,广西的土司倒还真算得上贫穷。” 拿着奏疏,朱高煦唏嘘一声,毕竟就奏疏上的缴获来看,即便有五成被军队均分,但加起来也不过才四五百万贯。 反观江西,刨除宝钞和耕地都还有两千多万贯的折色,接近大明四成财政收入。 “相比较洪武十四年,人口增加了近一百万,耕地增加三百余万亩。” 评价了广西的情况后,朱高煦才对亦失哈开口道: “教令张辅袭英国公爵,授张纯为泗城伯,盛庸为浔州伯,刘真为庆远伯,孟瑛为保定伯……” “除此之外,既然陈恭袭泾国公,那陈懋便累功宁阳伯吧。” “至于黔国公、曹国公、颖国公、江阴侯等人,则是各赏南洋铜山一座。” “各军将士,按照功绩赏赐、拔擢……” 交代了一切,朱高煦揉了揉眉头:“郑和到哪了?” 一个月前,郑和横穿小西洋,抵达了满剌加海关千户所,如今一個月过去,郑和也差不多抵达两广了,所以朱高煦特意询问。 “郑和如今在交趾停靠,并准备将带回的金鸡纳树皮交给傅让,方便傅让深入长山围剿蛮寇。” 亦失哈解释着,朱高煦也抬头看了看亦失哈。 亦失哈比朱高煦大十一岁,如今朱高煦已经三十四,而亦失哈也四十有五了。 四周的人都从年轻走向了老迈,自己虽然正值壮年,可也能感觉到时间在自己身上的流逝。 “浙江新政快些,然后对湖广、广东、福建三地进行新政。” “等浙江和这三地新政结束,朝廷的情况也就一目了然了。” 朱高煦所说情况,便是此时大明朝新政制度下的财政情况。 “殿下……” 忽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班值太监走入殿内作揖:“工部尚书黄福求见殿下……” “让他进来。”朱高煦点头,班值太监也很快将黄福召入殿内。 黄福穿着常服走入殿内,朝着朱高煦作揖道: “铁路勘察已经结束,不过在勘察至北京时,陛下降下旨意,令官员勘察从北京到大宁—白城—鹤城—镇虏的铁路。” “殿下,您看……” 虽然朱棣是天子,黄福也应该听朱棣的,但朱棣毕竟不懂铁路,所以黄福想先来询问一下朱高煦。 朱高煦听后露出笑容道:“老头子这是想着修铁路打漠北啊……” “你不用管这件事,稍许我写信给老头子就行,铁路得修建,但这条铁路的价值太低,现在修建的话,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回本。” “等两京铁路开始修建后,我自然会派人勘察出一条新的铁路。” 朱高煦交代过后,黄福这才作揖道:“臣让人试修了一里铁路,造价比原本预计的六百三十万贯还要高,恐怕会在八百万贯左右。” 黄福说出造价,而这个造价看上去不如清末五百万英镑的造价高,但考虑到物价,实际这条铁路造价并不低。 “不管耗费多少也要修建。”朱高煦语气不容置疑,黄福也作揖道: “材料应该足够,经过去年的提升,每年囤三万吨铁料来修建铁路不成问题,现在只要投入足够的人力,大概五年余三个月就能竣工。” “不过为了防止偷盗铁轨的现象,臣建议在路线沿边修建仓库,先把材料运抵,随后一口气动员数十万百姓,多点修建,并不会拖延工期。” 两京铁路从北京东向南沧州、德州、东昌、兖州、徐州、宿州、凤阳、定远、滁州至江浦。 全程两次跨越运河,一次跨越黄河,这其中运河的桥梁还能修建解决,但黄河就不行了。 大明并没有在黄河修建大桥的能力,虽说冯胜在兰州修建了黄河大桥,但那只是浮桥,根本无法通过火车,因此最终还是要以中转坐船的方式前往南岸,从南岸乘坐火车从凤阳直抵江浦。 “八百万贯,五年完工,每年要支持一百六十万贯……” 黄福自然知道朝廷在解缙案中查抄甚多,但八百万贯不是小数目,所以他小心翼翼的提醒朱高煦。 不过现在的朱高煦财大气粗,解缙案的查抄足够大明修建四条这样的铁路,所以他大手一挥便决定了修建这条铁路。 与此同时,他也与黄福说道: “除了这条铁路,你作为工部尚书,你觉得大明朝现在还需要修建哪几条铁路?” “臣以为……”黄福似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因此他不假思索的说道: “东北为我朝北方粮仓,又产铁与黄金,自然要修建,不过刚才殿下您已经有了准备,那臣就不班门弄斧了。” “若是蒸汽机船也是日后能出现的,那臣以为,长江以南只需要修建一条铁路就足够。” “即交趾通往昆明,再通往蛮莫的铁路。” “除此之外,北方除了东北方向的铁路,还需要修建一条从京城经过山西、直通西安,再前往兰州的铁路。” 黄福的想法偏保守,毕竟铁路造价不菲,当下大明没有能在黄河修桥的能力,更别提长江了。 在日后可能出现蒸汽机船的情况下,黄福认为四川、湖广、江西等长江两岸完全可以走蒸汽机船,沿海省份亦是如此。 唯有不通河运的西南,西北需要两条铁路来应对地方局势。 尽管只有两条铁路,可这造价也并不便宜,毕竟沿途多山川,造价恐怕是两京铁路的数倍。 这两条铁路,足够让大明朝的工部忙碌十几年了。 “你的想法不错,但还是太保守,西北的铁路不应该局限在兰州,而是要想向更西方的哈密修建。” 朱高煦对西南的铁路十分满意,交趾通往滇西的铁路修通,那交趾的粮食可以源源不断的运往滇西,而东北和江南的军工则是可以走海上运往交趾,走陆路运往滇西,帮助大明朝控制三宣十慰。 不过对于西北,他就觉得黄福太过保守了。 从北京修建一条通往大同、太原、西安、兰州、肃州、哈密的铁路,是朱高煦未来二十年一定要做到的事情。 只有哈密修通铁路,朱高煦才能在日后东察合台汗国内乱时收复西域,这是他有生之年能做到的事情,自然不会放过。 况且,他只能改变大明朝,却无法改变地球,因此二百年后的小冰河期依旧会到来,而届时西北依旧会爆发十数年的旱情。 一旦西北铁路修通,那南方的粮食可以走海运和两京铁路运往北方和西北,只要不出现万历那种连大臣都不任命,导致基层官员不足的皇帝,这些铁路足够解决北方的粮食问题。 “殿下想要收复西域?” 黄福猜到了朱高煦的心思,朱高煦也不掩饰: “当下亦力把里还算忠心,我自然不会对他们出手,但现在忠心不代表以后也忠心。” “对亦力把里,我们还需要好好防备,日后若是遭遇入侵,也要有反击并收复失地的能力。” “西域确实大片黄沙,但却也不是毫无绿洲。” “以朝廷的能力,完全可以在亦力把里的国都开发数百万亩耕地来耕种,凭借铁路来养活数万大军。” “铁路出现后,许多地方都会变废为宝,例如那漠北虽然耕种困难,可却有不少露天的矿产。” “以前我们不去挖掘,是因为成本太高,可如今有了铁路,我们再不挖掘,那不是便宜了瓦剌和鞑靼吗?” “除了漠北,南洋也是一样,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你不过五十二,你我君臣还有十几二十年的时间,放心看着便是……” 朱高煦记得黄福似乎活到了正统年间,比历史上的自己可活的长多了。 如果不是朱高煦时常让医生为自己检查,确定自己没有什么隐疾在身上,他还真不一定能自信对黄福说这话。 毕竟自己死的骨头都没了,黄福都没死呢。 “臣倍感荣幸……臣告退” 黄福毕恭毕敬作揖,见朱高煦没什么要说的,他这才退出了春和殿。 在他离开后,朱高煦也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随后低头处理起了奏疏。 也在他处理奏疏的时候,数千里海疆外的一支船队从东南方向缓缓靠近了一处港口。 隔着老远,他们便看到了前方港口悬挂的牌匾,吕宋港三个大字让人看得热泪盈眶。 站在甲板上,这群身穿鸳鸯战袄的将士热泪盈眶,而站在他们面前的洪保则是缓了一口气: “走了一圈,终于回来了……” (本章完) 第449章 繁花似锦 “放!” “轰轰轰——” 江东门码头上,随着礼炮作响,数十艘马船与宝船缓缓驶入港口之中。 三年的时间一晃而过,转眼间,郑和第三次下西洋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而如今却已经来到了永乐十四年的腊月。 赶在新春前,郑和他们回来了,并且带来了对天下来说,足够份量的礼物。 “臣下西洋正使郑和,率海军凯旋而归,请殿下检阅兵马,阅览文册!” 郑和不卑不亢的声音在码头上响起,在他身后则是一箱箱被搬运的货物。 这其中,有一些装在人头大小箱子里的东西,看上去十分沉重,居然需要两个人才能搬运。 这样份量的东西,不用多说也能知道是什么。 站在华盖伞下,朱高煦接过礼单,迫不及待的将其打开。 每每郑和返航,最激动人心的往往都是这个时刻。 当礼单打开,其中内容立马让朱高煦倒吸了一口凉气。 【金七十六万四千五百二十七两四分,银一千二百七十六万五千四百二十七两,铜锭六万斤,金银器件一万四千六百七十二件,金鸡纳树皮二百七……】 价值远超两千万贯的金银铜锭让朱高煦攥紧了文册,目光忍不住看向了郑和的身后。 不同于南洋的香料,这些东西可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你这些金银器件,与南国有什么关系?” 朱高煦压下激动询问郑和,郑和闻言不假思索道:“原本是要贸易交换,可南国国主袭击我师,奴婢无奈,只能反击自卫,这些金银大多都是缴获,价值应该在三千万贯以上。” 群臣看不到文册内容,因此只是清楚郑和带回金银,却从没想到郑和居然一口气带回价值三千万贯的金银。 这是什么概念,要知道大明境内大部分金银矿场已经被朝廷收回国营,但即便如此,每年产出黄金也不过十几万两,白银最多不过二百万两,折色起来最多三百余万贯。 郑和这一次性带回的金银,便是大明全国十年的金银开采量,同时也是南国积攒二百多年的所有金银。 知道了这批金银的来源,朱高煦反而镇定了许多,甚至在他看来,印加帝国的人完全浪费了当地的矿产资源。 上千万人的印加帝国,两百多年的积攒居然只有三千万贯。 要知道西班牙和葡萄牙在美洲开采金银矿后的一百年里,几乎每年运回欧洲的金银矿价值都能折色为八百万贯永乐通宝。 在三百年时间里,欧洲各国前后从美洲掠夺三十五亿两白银,六千多万两黄金,这还没算上走私的数据。 可以说,印加帝国积攒了二百年的财富,不如十六世纪初期欧洲殖民者三年的开采量。 如果是大明前往美洲开采金银矿,朱高煦都不敢想象大明每年可以从美洲得到多少金银矿。 “走,金辂上说!” 想到美洲的矿山,朱高煦抓住郑和手腕,眼神示意他和杨展跟上,十分着急。 郑和与杨展见状连忙跟上他的脚步,好在北京迁都,留在南京的官员已经不足三年前的一半,因此没有浪费多少时间几人便走到了金辂上。 屁股刚刚坐下,朱高煦就询问起了郑和在东洲和北洲的安排,同时询问起了他最关心的金银矿。 这些贵金属即便放到后世都依然值钱,哪怕人类迈入太空都不会被淘汰,可以说是永久的硬通货。 这些东西,原本会成为欧洲的原始积累,但现在将会成为大明的原始积累。 想到这里,朱高煦不免想起了后世的那个梗,即慈禧赔的钱给后世十四亿人能分到多少…… 如果朱高煦没有记错,慈禧赔的钱似乎是十二三亿两白银,而现在摆在朱高煦面前的,是三十多亿两白银和六千多万两黄金! 英国、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花费了三百多年才开采了这么多,而比较他们,大明有一个它们无法比拟的优势,那就是庞大的人口市场。 尽管户部的《黄册》还没有交上来,但根据江西和广西的情况来看,大明今年起码有七千七八百万人。 与之相比,现在的欧洲正处于中世纪晚期,饥荒,瘟疫和战争无处不在,欧洲人口被显著地削弱,在大明人口用不了几年就突破八千万的时期,他们的人口却在七千万的标准线岌岌可危。 大明朝的人口数量,是当下西班牙等四個国家四到五倍,生产力就更不用多说。 从纺织到钢铁,大明朝都全方位的碾压整个欧洲,这样的“工业”实力是他们难以比拟的。 美洲的金银矿,朱高煦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弄到手上,哪怕攒在国库里不花都行。 “东洲宣慰司和北洲宣慰司的设立和制度都很不错,北洲宣慰司就派张纯去吧,我相信他能行。” 朱高煦定下了北洲宣慰使的人选,同时对于东洲宣慰使三年后的人选也有了想法。 “殿下,需要出使西洲(欧洲)吗?” 郑和突然开口询问,朱高煦听后本想答应,可想了想却还是摇头道: “不必,现在的他们没有什么值得朝廷需要的东西。” 朱高煦这话倒不假,且不提前往欧洲一路上需要铺设补给站耗费时间,单说现在欧洲的物产,朱高煦还真的想不到有什么需要的。 或许夏尔马、约克夏猪不错,但这些物种完全不需要派遣舰队前往,只需要花几千上万贯,就可以雇佣阿拉伯的商人购买带回。 当下由大明所掌握的世界里,印度是人口市场,美洲是资源及人口市场,中东和东南亚同样是人口市场。 与欧洲相比,这些市场更近,更容易开发。 倒不如让欧洲各国在欧洲自娱自乐几十年,等他们打完才会发现,外面的世界已经变天了。 “浙江那边,我稍许回去问问,现在新政推行,很容易就能迁徙几千上万人前往北洲和东洲。” “不过这些过去的人,你们要注意一些,别让他们携带疾病,尤其是天花过去。” “东洲和北洲的那些人没经历过这些疾病,很容易就会被感染致死,这也是我之前再三提醒你们的原因。” 当下朱高煦还准备扶持东洲三国来帮自己挖矿,可不准备把他们解决,到时候又得从昆仑洲抓人。 维持东洲的局面,获取足够的利益来开发中南半岛、东北和西北、南洋才是朱高煦想要的。 美洲很好,但毕竟太远,而且在没有进入工业化前,北平大平原的飓风就是农业杀手,只有西海岸的中央谷地适合农业开垦和生存。 对于这片大陆,朱高煦可以慢慢来,但对于三宣十慰和南洋、乃至南洲(澳洲)等地他就得加快动手。 整理了心情,朱高煦带着郑和他们前往长安门举行了又一场的国宴,随后令杨展将出海舰队分别交给各地船厂维护。 虽然下西洋不一定继续了,但这些舰队朱高煦依旧需要,毕竟南洋和小西洋、大明洋的航道还需要它们。 酒过三巡,朱高煦醉醺醺的回到了乾清宫躺下,同时也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郭琰。 郭琰服侍他更衣洗漱并躺下,用腿给他枕着,梳理那刚刚洗好擦干的头发。 “浙江的新政快结束了,这次你的动作小了很多……” 郭琰谈论着浙江的事情,朱高煦闭着眼睛应了一声:“留着它们,有用。” 他话不多,但却在回答。 “还有三个地方需要推行新政,等它们推行好,你就要做皇帝了?” 郭琰询问这个外人不敢询问的事情,朱高煦抓住了郭琰的手:“说实话,我还没好好想过,如何做好一个皇帝。” “虽然在外人看来,我现在与皇帝无二异,但我清楚,我如果是皇帝,那必然是个不合格的皇帝。” 他此言不假,他的许多政策,都是在推翻皇帝天人感应的那套规则,这从长远来看,对天家弊大于利。 “我这些年清明都会回濠州,路上见到了许多新鲜的事物,也听到了许多新鲜的事情。” 郭琰答非所问,朱高煦却明白她想说什么。 “我经过的地方,没有一处地方不是在赞颂你和陛下的,千百年后后人会评价你和陛下是不是好皇帝,但就现在来说,天下的百姓都觉得你们父子是好皇帝和最贤良的储君。” “古往今来,畅谈均田者甚多,可唯有伱与陛下做到了这一切。” 郭琰给出自己的看法,朱高煦听后叹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我觉得我有些对不起爹。” 若说对不起,朱高煦对不起的人并不多,除了渤海一开始的将士们,便是徐皇后和朱棣。 徐皇后是他在躲避,朱棣则是因为不久后的即位。 历史上的永乐有二十二年,而如今看来,恐怕最久也不过永乐十六年了。 相比较心思缜密的徐皇后,性格直爽,大大咧咧的朱棣对于朱高煦来说更容易亲近。 兴许从当初他说要造反,朱棣选择憋屈的被他圈禁兀良哈秃城开始,他便把朱棣当成了自己的父亲,而徐皇后则是很晚。 “陛下应该是骄傲,骄傲有你这样的一个儿子。” 郭琰为朱高煦梳理头发,安慰着他:“不管是太祖高皇帝,还是我爷爷,他们都看错了……” “其实我看对了,我很早就知道,你不会甘心当一个小小的渤海郡王。” 郭琰眼神明亮中带着几丝倾慕,这么些年来,她对朱高煦的喜欢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平淡,反而随着他做出一件件大事而更加浓烈。 “如果他们不逼我,我宁愿做一个小小的渤海郡王……” 朱高煦这句话是真的,他虽然外貌只有三十四岁,可心理却已经六十多了。 面对朝政,他也会感到疲倦,也想过过平淡舒坦的日子。 如果不是老朱用冯胜和傅友德的性命让自己知道什么是权力,如果不是朱允炆步步紧逼,不给自己留活路,如果不是历史上朱瞻基对自己所做种种…… 如果不是这些,朱高煦根本就不会走上这条路,他会走上这条路,完全是被一个个人,一件件事给逼到这种地步的。 他不是没和朱允炆示好过,服软过,可他没给自己机会。 “我已经有十五年没有走出应天府了,也有十五年没有执铁枪,骑快马,奋勇厮杀了。” 朱高煦声音中带着几丝唏嘘,皇帝固然好,可战场上那种热血澎湃的感觉他却难以忘记。 他瞧着自己的手,随着年龄增长,他的力气越来越大,对于兵法也更为深透,可他却再没有上战场的机会。 “我有些想吉林城了……” 呢喃一声,朱高煦缓缓放下了手,闭上眼睛缓缓睡了过去。 郭琰拿来枕头给他靠上,自己则是依偎在了他的怀里。 这样的温存没有持续太久,不过三个时辰,朱高煦便被宫女叫醒,疲惫的穿着常服前往了春和殿。 他来到春和殿的时候还是卯时,虽然朱高煦不举行早朝,但架不住六部的这些尚书觉少,一大早就来春和殿找到了他。 “殿下,千岁……” 唱礼声响起,朱高煦昨夜的埋怨便荡然无存,他继续恢复平日的稳重,大步越过群臣,走上位置坐下。 “平身、赐座!” 熟练的话语再度说出来,朱高煦想看看夏原吉他们几个到底想干嘛。 “殿下,经过昨日一天一夜的核查,三宝太监带回的金银与货物数量确实和文册上相差不大。” “此外,这份是浙江新政推行查抄文册,一共查出涉贿官员一百二十四人,胥吏一千七百五十六人,豪强富户八百余户。” “查抄金六万四千余两,银一百七十五万三千余两,钱四百七十万余贯,宝钞一千三百二千余万贯,宅院……” “新政推行中,有一万六千余名暴民阻碍,均被缉拿扣押。” 户部尚书郭资毕恭毕敬的将浙江新政推行情况禀告,主要说了查获金银的情况。 说实话,以浙江的体量,查获金银和涉事的官员只会比江西多,不该比江西少。 如果不是出于均衡新政派的想法,浙江这次起码要被朱高煦掘地三尺,而浙江乡绅富户的反抗力度也会比现在更大。 朱高煦提前两个月提醒,兴许大部分士绅豪强根本没办法联合官员胥吏修改文册。 现在被推出来的这群人,不过是给朱高煦一个交代罢了。 “七百余万贯,也不错了……” 朱高煦听后颔首,对夏原吉和郭资同时说道:“吏部和户部相互配合,此次涉事的暴民牵连父子三代,发配琉球府。” “官员及豪强富户、胥吏,同样牵连父子三代,发配……北洲宣慰司。” 朱高煦虽然不想弄死浙西派,但不代表他会对这群豪强士绅和贪官污吏纵容。 发配北洲宣慰司,这兴许比杀了他们还难以接受。 要知道现在的大明洋航道还不健全,按照过往的经验,这二千八百多人起码能牵扯出两万人。 发配两万人前往北洲,最后能活下来多少真的很难说。 “臣等领命……” 夏原吉与郭资领命,朱高煦继续道:“现在国库之中还剩下多少存金和可用白银、铜钱?” “此外,永乐通宝又发行了多少,有多少流通海外?” 朱高煦的两个经济问题提出,郭资不紧不慢道: “黄金三百九十六万余两,白银三千二百六十余万,旧钱及铜锭折色约两千万贯左右。” “永乐通宝发行至今,合计发行四千二百余万贯,由于面额不同,所以具体的枚数还得去铸币场查才行。” “至于铜钱流通,基本都是在国内,但随着商人在小西洋和朝廷在东洋贸易,因此有不低于三百万贯流行海外。” 郭资开口解释,朱高煦点头道:“不用收紧,朝廷现在发现了不少铜矿,铜料充足。” “这四千二百万永乐通宝背后,想必回收了不少钱吧?” “回殿下,确实如此。”郭资汗颜道: “过去十四年,回收旧钱近六千二百万贯,经过重铸后,仅的钱五千七百余万贯,少了五百万贯……” “这么多?”听到消失了五百万贯,宋礼与金忠啧啧几声。 “旧钱市场如此,总归会有消耗,朝廷不担着,就只有百姓担着。” 朱高煦对宋礼与金忠不满道:“这担子太大,百姓担不动,只有让朝廷担着了。” 在朱高煦看来,十四年五百万贯并不多,最少比起日后海外的七八百万金银来说,五百万贯并不算多。 这些年市场上的假钱越来越少,被捣毁的假钱工坊也越来越多,渐渐鲜有人敢于铸造假钱。 等永乐通宝彻底占据市场,届时大明的经济环境会好上不少。 “既然朝廷有钱了,那么云南的改土归流也就加快进度吧,这次依旧是黔国公和曹国公挂帅,颖国公协从。” “除此之外,镇远、建昌、宁远、陇川等侯伯爵一应参加,四川、湖广、贵州、广东、广西、交趾等六个都司兵马皆听从三位国公节制。” 朱高煦对不远处的班值太监开口,同时又对郭资道: “拨五百万贯给三位国公,此战要打得漂亮,我不希望再看到叛乱土司。” “臣领教令……”郭资爽快应下,毕竟现在国库里确实充裕。 “明年募吏员五万,教习十万,对湖广、福建、广东推行新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朱高煦终于将新政对向了剩下的三个布政使司。 不出意外的话,新政最迟在永乐十六年就会结束,朱高煦也会在那一年给朱棣一个满意的答卷。 “殿下,是否要对西北、西南、东北进行铁路勘察?” 工部尚书黄福突然站出来开口,在他看来朝廷现在确实有钱了,既然如此,那完全可以提前勘察另外三条铁路的路线。 要知道这三条不比两京铁路,不管从地理还是地势都难过两京铁路太多。 两京铁路的勘察都花了一年半,更别说这三条了。 “勘察可以,但修建还是等一等。” 朱高煦交代了一声黄福,又对兵部尚书金忠道:“铁道兵马司可以筹建了。” “臣领教令……” 金忠作揖应下,朱高煦扫视众人一眼,满意点头:“无事便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 夏原吉几人作揖告退,朱高煦也坐在位置上,安静看着他们离去。 坐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出了春和殿,在南京紫禁城内走动起来。 巅峰时文武近万,吏员数万的南京城,由于迁都而变得冷清了起来。 殿阁的大学士前往了北京,纪纲和陈瑛等人也是一样。 六部衙门和都察院北迁半数人,拖家带口近二十万。 虽然没有走出紫禁城,但昨日南京的情况朱高煦已经看了,确实比之前冷清了些。 不管是在文华殿前的广场上,还是在武英殿、奉天殿的广场上,能见到的兵马和官员数量都比曾经少了太多太多。 相比较外廷,内廷更加冷清,曾经的十几位妃嫔和上千名宫女,两千余名太监纷纷随朱棣前往了北京。 现在维护内廷的,是朝鲜国王李芳远上贡的三百朝鲜太监和五百朝鲜宫女。 不出意外,他们会在这冷清的南京宫城待一辈子。 南京的宫城会冷清,但南京城却不会。 现在的南京再怎么冷清,十几年后也会变回曾经的繁华,甚至超过。 迁都北京必须要走,而北京也是最合适修建铁路的国都。 南京有长江,西安太贫瘠,洛阳面积太小,开封无险可守,唯有北京才适合大明,而辽东半岛和山东半岛也将成为北京面对海上的炮台。 只可惜,虽然各类条件都是北京占优,但是面对自己居住了十几年的南京城,朱高煦还是不免发出唏嘘。 “不知道我还能在这里住几年,日后是否又还会回来。” 走在城墙马道上,朱高煦脑中冒出这个念头,却又在片刻后被他笑着摇头清空。 “去了北京又如何?”朱高煦站在一处女墙,眺望着宫城外的皇城,心里有些难受。 “不过是又换了一处‘囚禁’我的地方罢了……” 念头落下,朱高煦转身继续在城头马道走动起来,背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本章完) 第450章 永乐十五年 “都动作快点,辰时以前我如果看不到你们收拾好进入河里,你们今天就都别想吃午饭!” 清晨,在一片叫骂声中,数以千计的昆仑人,疲惫从简陋的木板床上起身。 他们走到了帐篷外,而外面是一副热带景象。 热带的植被与一条三四丈宽,四五尺深的河流组成了这处简陋的营地。 在营地里,高悬着一面旗帜,上书【有明朝鲜】四个字。 整个营地被身穿铁札甲的上百名朝鲜士兵包围,营地内则是近两千名战败被俘的昆仑人。 很快,两缸稀粥被打开,这两千多人开始排队喝起稀粥。 当稀粥喝完,他们便被朝鲜士兵驱赶着走下河床,用简陋的工具在河中淘取砂金。 在他们淘金的时候,营地里一名身穿朝鲜武官服饰的男子走出营地中为数不多的一间木屋中,他目光扫视了这群昆仑人,随后嫌弃的对身旁的另一名武官说道: “这些昆仑奴淘金的速度太慢,两千多个人,每天只能淘到十两黄金,一年下来最多三千六百五十两,但是虞侯给我们定下的是四千两,如果他们淘金的速度太慢,我们不仅完不成任务,还赚不到钱。” “过几天出兵再抓点奴隶就行,两千人不行就三千人,五千人!”旁边的武官继续道: “反正只需要三百两黄金,就能养活一千人,五千人的成本也就一千五百两。” “我也是这么想的。”另一名武官点了点头,随后开始检阅起了营地。 朝鲜建国前期,军事制度以五卫制为主,分别是义兴卫、龙骧卫、虎贲卫、忠佐卫和忠武卫,数量庞大。 平时,五卫轮流承担宫禁警卫任务。 战时,五卫赴前线作战。 五卫制是一种兵农合一的军事制度,所属人员平时为农民,战时为士兵,士兵所需衣食兵器等物资全部自给自足,国家没有养兵的财政负担。 这一套,显然是学习的中原制度,不过在明军卫所长期保持战兵的时候,朝鲜却没有保持战兵,因此从洪武年间开始,长期承平的朝鲜军队战力日渐下降,武官想要获得军功几乎是奢望。 这样的局面下,随着大航海的开启,昆仑洲淘金成为现实,得到回报的李芳远立马派遣了军队跟随郑和下西洋,并在抵达麻林地后向内陆探索。 从一开始的一千人,到现在的五千人…… 朝鲜的军队在昆仑洲日渐增多,掌控的河道和奴隶数量也越来越多。 在错综复杂的昆仑洲腹地,当下以大明江南、闽浙的钱氏、郑氏等七大家为一方,朝鲜为一方,占城、苏禄、满剌加等国为一方。 三方势力不断沿着河道深入内陆,依托河道淘金,其中势力最大的无疑就是江南七家。 七家雇佣奴仆和退伍的卫所战兵近六千人,手下掌握许多河道,光是奴隶就有三万之多。 其次便是朝鲜,拥兵五千,奴隶两万之多。 以后得便是满剌加联盟,拥兵两千余,奴隶两万多。 他们三方掌控河道与一些被发现的矿场,每年都能开采数万两黄金。 不过这些黄金并非都能到他们手中,因为他们需要前往麻林地,在麻林地的明海军官场购买“抗疟粉”和粮食。 在海上,除了大明海军有实力一口气从北方运来十数万石粮食外,再没一个国家敢说能从海上运十几万石粮食。 至于“抗疟粉”,那是唯一能治疗疟疾的药材,但一份需要一两黄金。 对于普通士兵来说,他们来到这么遥远的地方,一年的俸禄也不过才三两黄金罢了,哪怕是武官也不过七八两,因此不贪是不行的,更别提粮食了。 大明驻扎在忽鲁谟斯的波斯卫与西洋卫常年从帖木儿国内购买粮食,然后以三倍的价格贩卖给麻林地的各方势力。 五百文一石的粟米,他们转手一卖就是一贯五每石,关键不买还不行,不买就没吃的谷物了。 对于手下有几万奴隶的各方来说,他们可不敢放纵奴隶们去打猎,万一跑了就没地方哭了,因此只能高价买粮食。 每天两斤稀粥,外加一些鱼干和杂菜便是奴隶一天的伙食。 他们要付出的,就是每天起码五個时辰泡在水里淘金。 类似朝鲜武官们的做法并不少见,甚至就连明军也有外快来源,例如押运粮食便是他们的生意。 凭借每年押运而来的几十万石粮食,他们能收获三四万两黄金,最后将黄金均分,普通士卒能多出五六贯额外收入,武官则是更多。 对于这种外快现象,类似杨展、陈瑄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涉及军队机密,偶尔的外快倒也不至于被军法处置。 在时间推移中,昆仑洲三方淘金势力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而他们带回的黄金也越来越多。 满剌加海峡作为大明最大关税来源地,驻扎在这里的满剌加千户所无疑是一个肥差。 每年过往这里的商船足有上万次,从中值得牟利的地方也不少。 哪怕每艘船只贿赂十几文,一年下来也有上千贯的收入,更别提不会有商人会用这么少的钱来贿赂人了。 早在第二次下西洋结束后,海军和南洋陆军之中就传播着一句话。 “满剌加里干三年,傻子也能衣锦还……” 这句话说的一点不错,因为就从王二虎当下看到的情况来说,事实确实是这样的。 他亲眼看着自家总旗官从对面海商手中接过了一袋沉甸甸的钱,随后掂量了一下后,检查了船上货物,正常收取税钱后便返回了战船,并对商船放行。 “王武你们五个过来,把钱给你们下面的人分一分!” 总旗官刘瑜叫嚷着,同时将那沉甸甸的钱袋打开,从中拿出一吊钱后,又将另一吊丢给了王二虎的堂哥王武。 “就一贯啊!” 王武长得矮壮,皮肤有些黢黑,拿到钱的时候脸上咧嘴露出大白牙。 总旗官刘瑜闻言点头,随后掂量手中的钱,将贿赂的一贯钱装入怀里,至于另外一袋的税银则是提回了自己的船室。 很快,袋子中的一贯钱被五个小旗官各自分走二百文,他们留下一百文后,将手中剩下的一百文分给了下面的九个弟兄。 每个人分的不多,也就十一文,但架不住数量频繁,一天下来总能遇到七八艘。 王武将王二虎放到了最后分钱,如此一来,王二虎拿到了十二文。 “哥,我这……” “闭上你的嘴,装好就行。” 王二虎有些慌乱,王虎叫嚷一声,随后拉着王二虎走到船尾巡逻。 “哥,这么做不犯军法吗?” “嘿,咱们又没有和他们要,是他们主动给的,干嘛不收下?” 王二虎的话很稚嫩,王武听后嘲笑道:“反正只要保证税钱一年比一年多,我们这里就不会有事。” “把你塞入满剌加千户所,我可没少花力气,你小子好好干,上了岸别和他们去烟花巷,攒三年军饷和这个,回了泉州也不用回老家了,直接在府治买个院子,再买十几亩地。” 王武话音落下拍了拍他:“放心吧,吃钱的又不只是我们,上面的也吃呢。” “当然,这些话你别说出去,传出去要杀头的。” 交代完所有,王武就带着王二虎继续熟络起了总旗内的其它小旗官。 一个时辰后,他们又看到了一艘商船,而这次给的钱依旧是两贯,总旗官依旧分走了一贯,给众人留下一贯。 两贯钱,这似乎是通航满剌加海峡的最低贿赂金额。 对于这些船上货物数千上万贯的海商来说,他们心疼的从来都不是这点贿赂,而是海关收取的税银…… “不错,今年的关税比去年高多了。” “应该是昆仑洲淘金热的缘故。” 海浪声中,旧港宣慰司治所的巨港城衙门里,海军都督佥事的崔均坐在主位,下面则是担任了两年旧港宣慰使的施进卿。 梁道明已经致仕,致仕前得到了一个正三品昭勇将军的世袭散阶,起码能保他直系十代人不被饿死。 施进卿的野心比梁道明的大,他想要的更多,因此付出的也需要更多。 在过去几年里,他在大明派出吏员的治理下,将旧港治理的井井有条,关税也日渐增加。 正如当下,由他手中交给崔均的文册便是最好证明。 【关税:金八千六百七十二两四钱三分,银七万五千六百二十七两六钱二分,钱一百二十四万三百二十七贯五钱三分二厘】 【田赋:五十四万六千三百二十四石五十三斤】 【矿税:金二万六千四百二十七两三钱,银五千六百……】 关税、田赋、矿税、商税等等税收合计后,摆在崔均面前的是折色后近二百万贯的税额。 这样的税额,便是崔均这样的武官看后都十分满意,更不用说户部的文官们了。 “旧港人口和耕地有多少了,这里记录了没有?” 崔均一边翻看,一边询问施进卿,施进卿点头道:“记录了。” 他话音落下,崔均就看到了旧港的《黄册》内容。 【户十七万四千六百二十七,口七十九万六千四百二十三,水田二百七十九万三千六百二十七亩半,坡地七十五万一千四百八十八亩三分……】 “这近八十万人里,有多少汉口?” “二十九万左右,这些年愿意南迁的人口越来越少了。” 崔均询问,施进卿回答并解释原因,对此崔均也清楚,所以安抚道: “这件事我和殿下说过,殿下说了,人口的事情让伱不用担心,随着中原人口越来越多,迁徙的人也会越来越多的。” “你是广东人,应该清楚广东和福建、浙江这些地方的人口情况,也应该知道不是每个人都生活滋润的。” “当下朝廷的分地政策虽然能缓解一些问题,可顶多十几年,五口之家就会分家为三户,土地注定不够吃。” “到时候,南洋就是他们的去处。”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得完善好南洋的各类设施,例如修路。” 崔均隐晦提醒着施进卿,施进卿连忙点头:“侯爷放心,这些事情我心里有底气,旧港三府绝对能在十年内修通水泥路,各城的水利和下水设施我也在紧盯。” “行,有你这句话就行。”崔均站了起来,走出衙门时对施进卿道: “不用送了,你要是遇到人力不足,告诉我一声,我让人对北边那几个不听话的土邦动手。” “多谢侯爷,侯爷慢走……”施进卿毕恭毕敬的行礼,随后看着崔均走出了衙门。 类似旧港不过只是大时代下的缩影,这样的缩影发生在日本、乌斯藏、朝鲜、三宣十慰及中南半岛诸国身上。 不同于朝鲜,日本的足利义嗣根本不敢派遣军队前往昆仑洲淘金,因为他担心自己派遣军队前往昆仑洲后,便会遭遇关东和关西各国守护的围攻。 为此,他只能紧紧配合胡濙传下的大明旨意,而这便是朱高煦需要的局面。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永乐十五年也如期而至。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似乎赶走了南京城的萧瑟,尽管此刻的朱棣兴许在北京进行正旦大朝会,但在南京城的正旦大朝会也没有落下。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 朱高煦身穿许久未穿的冕服,手持玉圭走上了奉天殿金台,殿内二百余名正五品以上官员跪下唱礼,殿外的两千余名在南京文武官员也纷纷跪下唱礼,并在鸿胪寺丞的开口中起身。 “臣户部尚书郭资,有事启奏!” “准!” 冕旒后,朱高煦的表情模糊,让人看不透。 “浙江新政推行已有一年余,人口及耕地情况已经查清。” “经核查,昔年浙江四千七百余万亩耕地实为水田一千六百余万亩,旱田六百余万亩,坡地二千五百余万亩……” “昔年,浙江一千余五十万口,经核查,现有户二百九十六万四千三百二十七,口一千五百八十万九千七百一十二” 新政推行,浙江的情况让人更加了解,而其中耕地最为朱高煦关注。 他之前就很好奇后世最高也不过两千多万亩,为什么大明朝能统计出四千多万亩。 现在看来,底下的胥吏是把坡地都算上了,但坡地往往因为产出贫瘠而不怎么交税,因此这种数据对于大明朝来说,着实是无用的数据。 “三十余年时间,增长五百余万口,着实可以庆祝。” 朱高煦缓缓开口,同时也继续说道:“新政推行,十税一,浙江亦是如此。” “此外,今岁新政将在湖广、广东、福建推行。” “诸位可有异议?” 他缓缓交代,殿上却鸦雀无声,无人敢于开口。 朱高煦见状,简单交代了一些东西,便起身离开了奉天殿。 散朝声在他身后响起,而同样的画面也发生在了一千七百余里外的北京。 不过不同于南京的一言堂,北京的庙堂就显得格外争吵了。 “如今天下口数已经突破八千万,耕地反而在浙江新政后减少近两千万亩,这不符合常理!” 御史王回言之凿凿,不过他的话却被户部左侍郎孙铖打断:“浙江多为坡地,产出甚少,此次将其划出耕地范畴也好。” “王御史若是不相信,可以自己前往浙江勘察,此事没有任何猫腻。” 罕见的事情发生了,帮助朱高煦推行新政的孙铖,居然与他带出来的王回等人争吵了起来。 王回等人认为浙江耕地少了两千多万亩很可疑,但孙铖却觉得十分正常,毕竟浙江也是山多平原少的地方,真有四千万亩才见鬼了。 “陛下,臣请往浙江核查!” 王回闻言也脾气上头,立马要求前往浙江。 这或许是新政派的优点,那就是他们不管怎么怼人,但遇到事情他们是真的会上,而不像清流一样,嘴巴已经到了千里之外,双腿还纹丝不动。 “去看看吧。” 坐在金台上,朱棣只觉得这样的氛围他还挺喜欢的,反正被怼的人不是他。 简单揭过这件事,朱棣开始询问道:“新作物推广如何,松江二府化肥产量如何,这些可有过研究?” “回陛下……”孙铖站出来继续作揖说道: “琉球府开发顺利,松江二府土化肥也在去年成功使用,经过实地考察,松江与苏州二府的耕地基本增产二成,今岁增加田赋近百万石。” “好好好……”听到土化肥真的有效,朱棣满意的点了点头。 “臣,礼部祭祀清吏司郎中周讷有事启奏!” 忽的,礼部有官员走出,朱棣闻言点头:“准奏!” 见朱棣准奏,周讷立马持着笏板上前,跪下上奏道:“今天下太平,四夷宾服,民物阜丰,请陛下封禅泰山,刻石纪功,垂之万世。” 闻言,不少官员纷纷下跪作揖:“陛下圣德神功昭格上下,宜如周讷之请,封禅泰山!” “封泰山?”朱棣在心里想了想,有几分心动,可突然想起上一个封禅泰山的人,脸色立马一黑。 隔着冕旒,群臣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朱棣的声音传出。 “现在天下虽无事,然水旱疾疫亦间有之。” “朕每每听说到郡县上奏,未尝不惕然于心,岂敢谓太平之世。” “况且圣经未曾言封禅,唐太宗亦不为封禅,而魏徵常以尧舜之事劝谏太宗。” “你们如此,岂不是欲使我居于唐太宗之下,与魏徵爱君之道迥异?” “封禅一事休要再提,你们应以古人自勉,不负宗伯之责任。” 朱棣难得文绉绉了一遍,群臣面面相觑,还以为坐在上面的不是朱棣,而是朱高煦。 毕竟这种有文化的拒绝方式,还真不像朱棣的性格。 “好了,可还有要事启奏?” 见群臣被自己镇住,朱棣十分无奈,他只是性格跳脱豪迈,不代表他真的没文化,他起码也在大本堂学了十几年学的人。 “无事退朝!” 瞧着群臣没话说,朱棣也干脆起身离开了北京奉天殿里。 群臣在他身后唱声退朝,朱棣则是来到另一面将厚重的冕服脱下,换上了轻便常服的同时,不免对为他换衣服的王彦说道: “大明宫修建的怎么样了?” “回陛下,刚好位于两湖中间,蒯祥经过选址大概绘好图纸,如今已经送往南京,只等殿下改良,便可以动工修建。” 王彦解释着,同时也介绍道: “大明宫占地四千亩,内有湖泽风光,殿宇百余座,大小院落三十余处,共有亭、台、楼、阁、廊、榭等不同形式的建筑三千多间。” “大约三月动工,年末便能修建好主要的大明殿和养心殿,此外殿下早先传了教令,将南直隶、浙江、江西查抄的古董字画搬入其中,供陛下您观赏。” “当然,若是太过便宜,您看不上的话,也可以贩卖资助国库。” 王彦介绍着未来大明宫的一切,朱棣听后颔首:“都搬进大明宫吧,国库现在可不需要我资助。” 朱棣这话让王彦点头,现在的国库确实充盈。 “国库的事情暂时放在一边,你询问一下老二,看看他什么时候来北京,另外问问他的意思,我想在北京见见老大和老三,看他愿不愿意。” “要是愿意的话就下教令,不愿意也没事,毕竟他爹年纪大了,也活不了多少年了。” 朱棣故意这么说,他很清楚自己只要想,老二肯定都会帮自己完成,因此他借着看老大和老三,想让朱高煦提早规划建设东北铁路,以此方便从东北运粮前往漠北。 如此一来,他兴许能在几年后再征漠北,毕竟就他的判断来说,阿力台胆小不敢造反,可马哈木不是。 再休养个几年,马哈木肯定会南下入寇,即便不入寇,也会想着和阿力台交战,让瓦剌变大变强。 这样的想法在朱棣看来绝对不行,上次只是把马哈木打疼,这次他要彻底铲除马哈木! (本章完) 第451章 棒鸡倭狗 “老头又惦记他的铁路了……” 元宵过后,前寝殿的朱高煦牙疼看着这份从北京传来,由王彦代笔的手书,不免想到了老头那憨厚诡诈的表情。 他将想法收回,目光落在面前的桌上。 除了一桌子美味佳肴,剩下的就是以郭琰为首的几个妃嫔,还有七男六女十三个孩子。 这些孩子中,朱高煦相处最多的还是朱瞻壑和朱瞻圻,因此目光也多停留在二人身上较多。 朱瞻圻已经十岁,正是小学三年级的年纪,当下正在朝阳小学就读,和几个弟弟一起。 尽管学校的人都知道他们的身份,但朱高煦还是给他们安排在了那里学习,并加派了军队。 在那里学习的,多以官员子弟为主,加上朱瞻圻几人不是朱高煦重点培养对象,所以官员子弟们倒也没有太大负担。 相比较之下,朱瞻壑就比较艰难了,去哪里都需要好好隐藏身份,如今能在江宁中学隐藏那么久,也是因为朱高煦下过严令。 “明年毕业之后,我想安排你去国防大学,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朱高煦在饭桌上谈起朱瞻壑的事情,因为他知道朱瞻壑对军校感兴趣。 “好啊,就是我在南京读书,你们去了北京,那我一个人怎么办?” 朱瞻壑越长大,越佩服自家父亲,尤其是面对皇位时的冷静,因此每周放学回家与朱高煦相见,基本就是他最快乐的事情。 现在他们不日就要前往北京,这么一来南京就只剩自己了。 “你也十五岁了,该独立了。” 朱高煦说着,同时又继续道:“南京没人,我始终不放心,你在这里也挺好,到时候我会让郑和留守南京,有了什么事情,他会找你。”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爷爷和伱爹我正当年,你安心读书就是。” 朱高煦这话倒没问题,就他的观察来看,朱棣绝对比历史上活得久,自己虽然劳累,但身体没什么隐疾,熬到朱瞻壑毕业学习没有问题。 朱瞻壑五年军校毕业也才二十二岁,算上地方学习三年,最多二十五。 历史上朱棣都活到了永乐二十二年,没理由有自己分担还扛不到那個时候。 况且现在的医学技术比起历史上可好了太多,现在大明的医学基本达到了十九世纪中期的水平,各项科技基本都达到了十八世纪后期的水平。 不同的是,人均资源上,他们依旧是十五世纪初,因此许多国内矛盾并没有爆发。 不仅如此,海外的白银和铜钱输入,让永乐年间钱荒问题得到解决,十几年间修建的各类水利设施保障了百姓难以遭遇水患。 至少就永乐元年开始,地方性的水患越来越小,更别提大面积的水患了。 尽管黄河治理耗费了近千万贯钱粮,但就这项工程来说,好好维护的情况下,坚持五十年不成问题。 这些东西,都是朱高煦留给朱瞻壑的未来遗产。 “圻哥儿他们年纪小,日后也要就读中学和军校,不然就藩到了地方上,恐怕容易遭受歹人蒙骗。” 朱高煦继续说着,闻言的张奉仪小心翼翼看向朱高煦:“殿下,臣妾想问问圻哥儿他们就藩的地方……” 张奉仪的话一经说出,所有人纷纷看向了朱高煦。 朱高煦对藩王的布置十分明显,主要偏向西南,这对于从未涉足西南的妃嫔们来说,那无疑是十分恐怖的地方。 “交趾南边的顺化,云南的车里、景丁、孟养、江头,或者海外的锡兰、吕宋等等地方都需要藩王镇守,这些地方都是就藩的好去处。” “现在有了抗疟粉,在那些地方很难生病,你们不用太担心。” “如果实在担心,那北洲宣慰司和东洲宣慰司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你们也不用觉得远,等日后蒸汽机船出来,从北京前往北洲宣慰司,也不过就是一个月的时间罢了。” “这些地方你们是肯定不用担心的,下面的文武官员会把当地经营好的。” 朱高煦决定的事情,旁人是无法改变的,他未来的所有儿子,都得册封到海外和西南去,以此来巩固大明的疆域。 这样的言论,显然伤了张奉仪等人的心,各自低头垂泪起来。 “娘你们别担心,我觉得那些地方挺好的。” 朱瞻圻还是一如既往的懂事,虽然只有十岁,可他却安慰道: “我在书本上看过,那些地方都不错,到时候我会回来看您。” 朱瞻圻以为蒸汽机船能很快研究出来,因此哄着张奉仪他们。 家宴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朱高煦也在吃饱后起身交代: “你们多吃点,爹去处理政务了。” “是……” 孩子们点了点头,朱高煦也颔首离开了前寝宫,不多时回到了春和殿处理奏疏。 只可惜,他刚刚来到这里,便接到了不太好的消息。 “镇远侯顾成于正月初九薨逝,享年八十五……” 当朱高煦来到春和殿门口,便接到了亦失哈的这则消息,这让他有些恍惚。 顾成对大明而言,是一个毫无疑问的地方柱石,如果没有他,贵州不一定能汉化如此顺利。 对此,朱高煦接过奏疏看完了全部,看到他的子嗣名单时,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自己的缘故,顾成没有参与到靖难之役中,因此他的子嗣并没有遭遇朱允炆的屠戮。 “向陛下上疏,请顾成长子顾统承袭镇远侯爵,追赠顾成夏国公,赐谥武毅。” “其余顾家子嗣,皆赐正四品武散阶……” 朱高煦安排了顾成的身后之事,由于早前已经赐过铜山给顾家,因此他没有再给太多物质上的帮助。 顾成的几个子嗣没有什么带兵打仗的能力,早年顾成想把子嗣塞入国防大学,结果几个子嗣都吃不了苦退学了。 派他们上战场,是对他们的不负责,也是对军士的不负责。 就这样安排吧,若是日后顾氏子弟有军事出彩者,还能凭借散阶的身份就读国防大学。 交代一切,朱高煦便回到了春和殿内坐下了。 只可惜噩运没有从春和殿离开,从顾成去世算起,不过三个月,西南再度传来噩耗。 宁远侯何福去世家中,享年七十四岁,其子何絾袭爵,追赠蔡国公,谥号“忠烈”。 同月,淇国公丘福去世,享年七十二岁,其子丘松袭爵,追赠舒城王,谥号“忠襄”。 次月,保定侯孟善去世,享年七十一,嫡长子孟瑛袭保定侯爵,追赠滕国公,谥“忠勇”。 短短半年时间,洪武年间留下老将先后去世四人,这似乎是在宣告旧时代的落幕。 由于何福与顾成去世,朱高煦只能调徐晟、刘真、张纯、张辅、陈懋、孟瑛等人南下,前往云南备军改土归流。 改土归流由此被耽搁几个月,直到同年冬月,十余万大军才开始对云南展开彻底的改土归流。 相较于西南的改土归流,海外倒是显得十分热闹。 “去年合计淘金六万四千二百三十七两七分,另在海外购得铜锭十九万斤,可铸钱近四万贯,但民间多流通天朝钱币,因此……” 汉城,昌德宫内,听着户曹官员的话,四十九岁的李芳远满意点头,而后攥紧拳头。 “这些黄金,能换回六十四万贯铜钱,可这又能缓解多久的钱荒?” 李芳远缓缓睁开眼睛询问面前的户曹大臣金焕,而金焕则是他派往大明学习多年归来的大臣。 金焕八年前被派往山东,进入小学学习五年,由于不愿意留在大明为官,所以不能继续研读中学。 他归来后,立马为李芳远整顿了户曹的许多制度,并且积极派遣淘金队前往昆仑洲占地。 虽然是文官,但文官视他为两班中的武官派,只因他支持远征昆仑。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对了,过去几年时间里,昆仑洲的忠武卫为朝鲜赚取了至少十六万两黄金,也就是说三年最少赚取价值一百六十万贯的财富。 要知道,朝鲜贵族体制下的税收败坏,粮食收入最多是二百多万石,在最差的年份按照每结4斗得标准收粮,年收入是四十万石左右。 由于两班贵族和僧侣寺庙的土地增加,朝鲜的耕地面积虽然大增,但粮食收入反而减少。 金焕执掌朝鲜户曹以前,朝鲜最惨的一年,全国收入也不过是黄金三百五十四两,钱二十三万三千六百两,米三十三万九千一百二十九石,田米一万五千五百十一石罢了。 这样的财政,最多只能养活两万兵马,而这也是明朝不愿意攻打朝鲜的原因。 就朝鲜的财政,顶多能维持三个卫的兵力,而且国内粮食也不足,还需要从大明进口,大明打朝鲜等于扶贫,每年最少倒贴几十万贯钱,以及数百万石粮食。 好在这一切终于得到了缓解,经过金焕这群从大明回归的百余名学子推行改革,户曹的许多制度得到了改善。 尽管李芳远没有朱棣父子的魄力,不敢全面推翻曾经的制度,但现在的朝鲜,每年各类税收折色也达到了四十万贯,算上海外的黄金,起码走出了贫困的范围。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李芳远也看出了朝鲜开采金银的流向。 朝鲜从海外开采的黄金,总是以各种情况流入大明,三年下来除了自己的昌德宫有几千两的黄金外,其余十余万两黄金都流向了与大明的官方贸易中。 这次的黄金能换到六十四万贯,但用不了多久就会又流向大明。 李芳远很清楚,可他无能为力,因为现在的大明只需要一个辽东都司,就足够把朝鲜灭国。 “以我国对天朝的贸易逆差,以及我国人均粮食量,每年需要向天朝进口最少百万石粮食,以及上百万斤油。” “这六十四万贯,即便以以工代赈的方式发下去,也顶多能用一年半左右,最后的结果还是会被百姓买粮食买油,最后流向天朝。” “不过请王上放心,只要昆仑洲的投入足够大,臣相信这样的局面很快就会摆脱。” 金焕眼神闪烁,李芳远闻言沉着了脾气:“你看着办吧。” “是!”金焕低头叩首,随后退出了昌德宫,返回了自己的宅院中。 回到宅院的他没有来得及脱下官服,而是急匆匆来到了后院的一处院子。 在院子里,一名男子正在安静的泡茶。 见到金焕到来,他倒了一杯茶,伸出手示意金焕饮下,随后才继续道:“有什么消息?” “王上确实对天朝不满,但朝鲜物资贫瘠,加上军力不足,即便不满也没有用。” 金焕交代着一切,随后开口道:“胡佥事,我需要更多的新政朝鲜官员来对抗两班。” “嗯……”胡季闻言应了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后才开口道: “你选五百人,我会将他们安排进入登莱二州的小学学习的。” “不过我要提醒你,朝鲜必须紧紧跟随朝廷的脚步,不然我不敢保证六军都督府的那群人,什么时候会对朝鲜动手。” “是!我明白……”金焕将头低得极低,随后见胡季不开口,他这才起身退出了这所院子。 在他走后,胡季身后的主屋走出几名西厂力士,他们坐在胡季四周,目光看着金焕离去的方向。 “这厮,心里主要还是朝鲜,其次才是朝廷,或者说压根没有朝廷,无非是想借助朝廷的力量搬倒两班,对朝鲜改革制度,然后富强朝鲜罢了。” 刘勉做出判断,胡季也颔首道:“殿下说过,只要他不做损害朝廷利益的事情,我们依旧可以合作。” “朝鲜和日本,还有南洋的那些个国家,是朝廷对昆仑洲开发的最大助力。” “把他们的力量放到昆仑洲消耗,总比他们自己打来打去,最后还需要朝廷自己调解好吧。” “只可惜日本的足利义嗣胆子太小,不然朝鲜对昆仑洲的开发还能更进一步。” 藩属国无疑是大明朝在昆仑洲最大的打手,大明朝不用出人口,不用出钱粮,只需要出资源配合,就能得到源源不断的黄金白银,并且利用商品来渗透各国,让各国的手工业和军工业都依附大明,完成深层绑定。 这些藩属国的人口加起来也有两三千万,地形还十分复杂。 当下的疆域,已经足够大明耗费时间消化了,继续吃下去,只会消化不良吐出来。 扶持他们开发昆仑洲,确实是一步不错的棋,起码就朝鲜王国来看,大明只需要出物资就能换回黄金,这是很好的买卖。 现在的大明朝不缺粮食,甚至可以说粮价贱卖,江南一带粮食已经降到了每石三百二十文的程度,农民十亩地产出也不过三贯二,买几件好看的成衣就得花光一年所获。 与其把粮食放着,不如高价卖给日本和朝鲜,让他们在粮食上依赖大明朝。 “日本那边的事情,胡大使会去办的,相信足利义嗣也很难抵抗住诱惑。” 胡季话音落下,思绪也飞向了近千里外的京都城。 与他猜测的不错,这些年的胡季确实在忙碌缓和幕府和关西、关东的关系。 经过几年的奔走,依靠大明贸易赚取差价的关西率先被稳住,其次就是无利可图的关东。 好在随着昆仑洲金矿的发现,关东也隐隐心动起来,而胡濙现在就在为他们前往昆仑洲而准备。 京都城,这座曾经的日本繁华之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风格渐渐从仿唐向仿明靠近。 大街小巷里,但凡高门大院,基本都是大明江南一带的建筑风格,而这是日本最新的风向。 曾经足利义满最喜欢居住的金阁也被拆除重建,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明代的高楼。 由于用了胡濙赠送的水泥,这座高楼高四层,空间极大,坐在最高的楼层,可以俯视大半个三条坊门邸。 昔日,这里多是幕府官员,而今日却以关东诸侯为主。 关东的上杉、武田、大石等家族派遣的使者如今坐在其中,而这里也不再是传统的跪坐,而是大明式的坐式。 面对这群家伙,身高五尺的足利义嗣有着天生的骄傲,只是当他看向身旁高出他大半个头的胡濙时,他才隐隐流露自卑。 “诸位,相信你们已经从朝鲜获得了朝鲜在昆仑洲淘金的消息,不然也不会来到这里。” 坐在足利义嗣身旁的椅子上,胡濙对面前的十余位关东守护开口道: “我说过,我是为了促成日本的和平才来到日本的,而关东的诸位并没有从互市贸易中获得好处,这也是我深知的事情。” “对于诸位来说,昆仑洲的金矿无疑是一个机会,是一个能互惠互利的机会。” “今日召大家来,主要是讨论淘金的事情,以及出兵的事情。” “我知道诸位无法信任足利国主,但请相信我,相信天朝。” “这次我向朝廷申请到了二十艘五千料马船的数额,可以供诸位均衡选择,然后我们再定下各国出兵多少,避免平衡被打乱。” “除此之外,关西方向不用担心,如果关西发生叛乱,天朝的天军会出兵镇压,以此维护日本和平。” 胡濙将一切说完,最后将目光看向了上杉家的代表。 “我们要五艘!” 上杉家一开口便霸占了五艘,这瞬间让关东各国守护脸色难堪。 他们这里有十九人,上杉拿下五艘,那就是十八人争抢十五艘了。 “我们要两艘!” “我们三艘!” “我们……” 三言两语间,各国守护派出的使者争锋相对,二十艘马船名额瞬间被抢光,而他们报出的数量相加,合计三十二艘。 “这有些难办,三十二艘的数量,这……” 胡濙面露难色,足利义嗣见状立马赔笑:“请大使向朝廷美言,日本确实需要这三十二艘船来维持和平。” “这……”胡濙脸色难看道:“马船威力虽然不如大福船和宝船巨大,但三十二艘马船却足以灭亡一些小国,就连朝鲜也只有十五艘的名额,贵国想要三十二艘,那着实……” “况且,贵国手中还有此前前任国主留下的五艘,合计就是三十七艘,这未免太多了。” 胡濙表示抗拒,足利义嗣闻言立马低头啜泣道:“唯有这样,才能让日本国内太平,希望大使体谅日本。” “请大使体谅!”各国守护派出使臣纷纷起身跪下,叩首哀求。 “我得与礼部商量才行,但是打点关系恐怕需要不少钱粮……” 见足利义嗣与各国守护如此,胡濙只能委婉提醒众人,众人见状纷纷表示愿意出钱出力。 经过一阵扯皮,众人给胡濙献上了四千余贯,虽然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这并不算多,但对于个人来说绝对算是很多了。 “那我努力吧,希望不会辜负诸位。” 胡濙起身作揖,各国守护也松了一口气,起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见状,胡濙也开口说道:“每艘马船基本可以载五百人,诸位看看……” “没有问题!”毕竟是一国守护,派出五百武士不成问题。 类似上杉、幕府等大势力,派出两千五百武士也不算什么。 派出的武士越多,抓捕的奴隶就越多,淘到的黄金也就越多。 对于缺乏金银和手段的关东各国守护来说,海外淘金确实是一条出路,而且还能开拓地盘,没有人会想要拒绝。 定下所有,胡濙便与众人在酒宴间推杯换盏,最后醉醺醺的返回了自己在京都的家。 他吐得满地都是,身上十分狼狈,好在被婢女更换了衣服,亲手服侍洗漱后,这才清醒了几分。 护卫他的一名千户官看着婢女离开,便坐在胡濙身边直到他悠悠转醒。 “大使,关西那群家伙,我们不继续煽动了吗?” 千户官询问胡濙,胡濙喝了一口醒酒茶,感觉有些舒服后,这才爬起来,摇晃着走到书桌前,定了定心神后开始研墨提笔。 他一边写奏疏,一边对那千户官开口道: “关西虽然有银矿,但并不是傻子,只要关东在昆仑洲实力大涨,他们自然会跟随前往昆仑洲。” “现在的关键,是日后我们能否把握好这个度,避免日后日本强大,危害我天朝沿海……” 胡濙强忍着难受写完奏疏,将日本的事情大概写清楚后,便将奏疏递给千户官。 “你让人送往南京,我不行了,得躺下休息休息,明日别叫我。” “好!” 扶着胡濙上床躺下后,千户官拿着奏疏离开了他的卧房,而这份奏疏也在海船的护送下,向着大明朝的南京送去…… (本章完) 第452章 北上之旅 如果您使用第三方app或各种浏览器插件打开此网站可能导致内容显示乱序,请稍后尝试使用主流浏览器访问此网站,感谢您的支持! 第454章北上之旅 “毕业了……” 除夕夜前,看着手中的毕业证书,以及面前的江宁中学,朱瞻壑一时间有许多不舍和感慨,但最终只化作了这一句话。 “郭壑,你接下来要去读军学?”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朱瞻壑转头看去,果然是与自己相识五年的江淮。 五年时间,江淮已经是二十一岁的青年,长得清秀俊朗,身材不似他父母,足有五尺七寸余(182cm),高大俊朗。 过去五年时间里,他连续蝉联五年年级第一,早早就被那些达官显贵盯上,恨不得把自己的女儿都推到他的床上。 翻身上马,朱高煦无须抖动马缰,赤驩便载着他沿着官道小跑而去。 这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要开创的就是油画。 五年间,他每个学期都是九科甲等,此外还通过给朱瞻圻他们补课,赚到了六十贯。 郭绍瞧着他背影,叫嚷一声后便转身离去了。 想要恢复生态,就得解决燃料问题,因此煤炭产量提升,必须提上日程。 大明的马政早有成效,尤其是拥有了东北松嫩平原那么大的马场后,大明的马匹数量更是日益增长,如今光储备的军马便有二十余万匹,已经装备的近二十万匹。 这些人的诗词虽然不如杜甫、李白、辛弃疾等人,但若是消失,对于华夏文化也算不小的损失。 站在甲板上,父子二人聊了许多,直到黄昏,舟船停靠扬州城时,父子二人才结束了话题。 相比较之下,去年大明朝的人口达到了八千二百余万,煤炭产量却只有一千二百余万吨。 朱瞻壑询问着朱高煦,朱高煦头也不抬道:“陪你过完元宵就走,不过你也不用难过。” 这是他第二次离开南京城,相比较上次离开时,励志证明自己的想法,现在的他除了遗憾自己正直壮年却要被困在宫廷,再无任何遗憾。 不过这五十贯放在西江镇,那便是他父母近七年才能攒下的钱。 虽说五年间也有花销,但如今还剩下五十贯。 几个乡镇的探索,并没能给朱高煦很好的回复。 扬州本就是鱼米之乡,当地的百姓想要吃好喝好再简单不过,毕竟光是疏通运河,每年就需要招募数万人,算下来十二个月里,起码有上百万人次参与疏通运河的工作,赚些钱再容易不过。 “煤炭、铁路、蒸汽机……” 想到这里,朱高煦颔首道:“日后等你毕业从军,写首送你。” 正月十六,朱高煦带着全家人登上紫金山,来到了明孝陵的明楼之中。 “爹,您还会写词?” 念头落下,江淮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读了五年的母校,沉吟片刻后转身离开了这片土地。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我十三岁离家,像你这般年纪时,已经射杀西阳哈、血战哈剌兀了。” 纸笔砚墨他得带上,另外就是他攒了五年的钱。 “伱羡慕?”江淮转头看向郭绍,郭绍却咋舌:“我家里你不知道?这样的马还有几十匹。” 站在东宫看了一眼外面绽放的烟花,朱高煦便转身回了春和殿继续批阅奏疏。 对于朱瞻壑,江淮也不客气,只是走上前接过马缰,打开了那皮革袋子。 其实他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在官学这几年,他四季常服仅有四套,其余时间都穿着校服。 不远处,郭绍缓缓走了过来,瞧着这匹马唏嘘道:“这应该是河曲马和大食马的串种,价值百贯。” 别说从江南前往北京的官员,就连朝鲜、安南等国前来朝拜的使臣都把北京恶劣的环境写在书中。 原本文武官员五千余,现在只需要一千五百就足够,吏员则是仅保留五千人。 这些村镇的房屋修建不算好看,但绝不简陋,村中水井、牌坊也一应俱全。 半个时辰的走走停停,朱高煦依旧没有见到任何一片树林,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朱高煦说着说着,不免笑了起来,朱瞻壑闻言十分无奈。 朱高煦的新政推行,吏员下乡,就是为了让百姓生活更进一步变好,同时理清楚税收,让钱用到实处去。 这其中,朱高煦主要担心的还是西北地区。 虽然不至于狡兔三窟,但起码保险。 按照这种速度前往北京,估计他屁股都得颠成好几瓣。 对于要离开南京,朱高煦有些高兴,又有些不舍。 不舍在于,这里毕竟是他前后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地方。 “哈哈!它可是很难驯的,当初除了我,没人能驯他。” “这未免有些多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将脚步放慢下来,并调转马头走入了乡间小道中。 正因有如此庞大的马群,明军才能在几次北征中跟紧蒙古人的脚步,与他们在漠北交战。 瞧见朱高煦他们这群人,不免好奇打量,同时羡慕的看着他们所乘骑马匹。 看似不近人情,但却是为了保护百姓。 “那就这样吧,告辞!”朱瞻壑轻笑作揖,随后转身与护卫离去。 他虽然已经快十六岁,但毕竟没有离开过父母身边。 “好了,去和你娘吃饭吧。” 虽然已经是下午,但两个时辰足够他了解许多消息。 在肇州左右二卫的护送下,朱高煦的金辂被人拉上了马船。 如果乡试出了结果,届时他则是可以前往京城参加会试。 返程的路上,朱高煦呢喃着这些东西,他清楚只有这些东西,才能让大明更上一层楼,让百姓的生活过得更好。 与此同时,朱瞻壑也乘坐马车返回了宫城,并见到了忙忙碌碌的东华门守军和来往的太监。 朱瞻壑转身与江淮对视,目光时不时看向四周,末了才开口道:“你要返乡参加科举?” 新政推行后,从除夕到正月十六都不存在宵禁,这半个月便是大明百姓能享受夜生活的日子。 “届时参加会试时,来南京和我叙叙旧,说说你家乡的变化。” 许多大臣已经早早北上,留在南京还没走的,只剩下了朱高煦和李失、李察等护送他北上的武官及兵马。 “来日再见……” “走吧,去看看扬州郊外如何了!” 说着,朱高煦回头看向朱瞻壑:“你若是毕业要上战场,我便把赤驩交给你,由你带他上战场。” “嗯”江淮应了一声,他得返回昆明参加科举才行。 江淮看着他们离开,伸出手摸了摸那匹通体黑色的马匹。 不出他的意料,里面装着面额一百文的永乐通宝,看厚度起码有十几吊,价值上千贯。 他兴许在回忆老朱,而暮年的老朱给朱高煦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头昏昏欲睡的巨龙。 “……”听朱瞻壑这么说,江淮欲言又止,最后才沉重点了点头: 听到自己还能陪同走一段距离,朱瞻壑松了一口气,只想好好享受当下。 带着朱瞻壑前往前寝宫用膳后,朱高煦又返回了春和殿处理奏疏。 朱瞻壑开口时,不远处走来一人,手里牵着一匹马,马背上还有蹴鞠球大小的皮革袋子。 “好!”听到自家父亲的话,朱瞻壑都感觉得到了激励。 他们在搬家,并且不止是他们,整个京城的大部分官员都在搬家。 至于被褥什么的,他没有必要带走,稍许带上,送给一些耆老便可。 朱瞻壑才十五岁,虽然不如朱高煦高大,却也有了五尺七寸的高度,高出成年男子半个头左右。 站在他身后的朱瞻壑等人见他突然念出一首词,不由得愣了愣。 朱高煦从中聊了聊,不过却套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朱高煦准备把这些画像发给他们的子嗣,另外派宫廷画师也为永乐诸将素描绘画。 朱瞻壑虽然也在应天府的官道跑过马,但最高也就一日一百六十里罢了。 他们昨夜便已经宿醉一场,今日也不必如此客套。 瞧着长大的他,朱高煦有些感叹,不过却是在感叹自己没有怎么陪伴过朱瞻壑。 虽说这种话说服不了所有人,但拐卖现象越来越少总归是好现象。 从元代开始,由于蒙古人的放牧,以及汉人为了生活的砍伐,加上世界范围的气温下降,草原上的沙漠面积开始不断扩大。 在煤炭占据燃料市场前,木柴是百姓为数不多的燃料之一。 好在郭琰教育没问题,朱瞻壑没有长歪,不然他恐怕会为继承人的事情头痛很长时间。 朱高煦记得明代北京遭遇了一百多次沙尘暴的袭击,其中大部分都在正月到四月间。 江淮伸手想取,朱瞻壑抬手拦住他,脸上笑道:“就这样吧,拿了这笔钱,安稳好家里,这对你在外为官很有帮助。” 即便询问百姓,百姓们也说日子滋润,比以前好了很多。 朱高煦需要的大明,不仅是一个从科技和军事、经济碾压全球的大明,还是一个从文化和艺术上碾压全球的大明。 洪武年间的大明虽然经过老朱的大基建而焕发生机,但总体来说还是封建时代下的百姓生活。 朱高煦没说什么,只是处理了片刻后才开口道:“我知道你有些舍不得,但这没办法。” 走入东宫,朱瞻壑所见到的都是在忙碌搬运行李的兵卒和太监、宫女,这让他心里有些难受。 对于没有子嗣的一些乡村耆老,村中的里长与粮长都会劝阻,让他们从养济院接孩子来养,而不是去买旁人的小孩。 以为他睡着了,可他睡眼朦胧时依旧可以杀人。 朱高煦如果没有记错,北京地区的风沙在元代以前还不算明显,虽然刮沙尘暴,但并不频繁。 安排妃嫔子嗣们叩拜作揖后,朱高煦便让他们都走了出去。 马匹被牵来,朱高煦见到了自己的老伙计赤驩。 绘画是其中一种,接下来还有音乐、舞蹈、文学、戏剧、建筑、雕塑、书法等等…… 官员是有定额的,在迁都北京后,南京虽然依旧保留六部编制,但却并不需要那么多人了。 “当然,我不能用我来强行让你对标,毕竟我是生活所逼,而你的生活环境也是我被逼之后创造出来的。” “在军校好好锻炼,若是马术精湛,说不定熬到寒暑假的时候,你还能策马北上去北京玩耍几日。” 朱高煦见朱瞻壑那表情,立马便笑着放下朱笔,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上。 朱瞻壑好奇询问,朱高煦闻言本想说不是自己写的,可转念一想,自己改变了人世间那么多东西,诸如杨慎、唐寅、纳兰性德等明清及近代、后世诗人恐怕不会出现了。 “爷爷,永乐只是开始,大明朝正值青年,如日方升,待我坐上那大位置,大明朝会更为昌隆,日月所照,皆为汉家臣妾……” “爷爷,孙儿干的不比你那皇长孙差吧?” 瞧着手中素描,朱高煦颇为自豪。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这些年,随着兵马司的设立,以及采生折割的罪刑加重,买卖同罪、乡镇流吏等等政策下发,拐卖现象越来越少。 作为村吏的各村里长、粮长早就知道朱高煦要经过运河,因此得知有大队人马到来,他们便连忙走出村吏所,与朱高煦他们嘘寒问暖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半个月的夜生活也宣告了结束。 “不过我说这些,主要是想让你知道,天家不比寻常家,况且寻常家在你这個年纪也快分家了。” “趁着这个机会,你陪我去淮西看看,瞧瞧那里百姓生活如何。” 在他们印象里,自家父亲可没有展现过这种诗词天赋啊。 路过一些村镇,朱高煦都会下马走入其中打量。 朱高煦骑马远离运河,往乡野走去。 缓缓起身,朱高煦走出了明楼,明楼内画像也被风吹动摇晃,好似回应。 若是马和钱被偷走,他还能用身上的钱回家。 “好……” 想到这里,朱高煦缓缓起身,点燃三炷香插在了香炉上,诚心跪拜的同时心中默想。 收起素描画像,朱高煦遣散了亦失哈,自己盘腿坐在蒲团上,看着老朱的画像,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高兴在于,他已经快十七年没走出应天府范围了,这对于曾经北上捉虎,南下擒龙的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除此之外,还有近五十万匹乘马,百余万匹挽马。 朱瞻壑与朱瞻圻异口同声的策马跟上,亦失哈、李失和李察也连忙抖动马缰,率领百余名骑兵跟上朱高煦。 “我只是唏嘘你要回家科举了,而我还得继续读五年军校,最后一年还得上战场。” “爹,你们什么时候走?” 两京距离一千七百里,正常人骑马,每日也不过七八十里就休息了。 他端了把椅子坐在朱高煦身旁,看着他处理奏疏。 望着远去的南京城,朱高煦不知不觉念出了杨慎的这首词。 江南没有树林没有什么,可北方如果没有树林,那风沙就会不断向南推进,而草方格对于大明朝的许多百姓来说,那也是燃料,也是可以喂食牲畜的草料。 由于朝廷即将彻底迁都北京,因此届时他需要从昆明府走陆路前往叙州,而后乘船到南京,走运河北上,赶在二月前抵达北京。 在拿下南京后不久,朱高煦便让宫廷画师前往医院学习解剖,了解了光影和人体后,又将太学研制出的铅笔下发给他们,最终绘出了这幅有朱元璋八成相貌和气质的素描画像。 “我知道,到时候我会来南京看你的。” 他话音落下,却没有执拗要骑赤驩,而是换了一匹帖木儿国送来的白银色汗血马。 明代的二百七十六年时间里,除了前七十一年因为朱元璋、朱棣的一些植树工程让北平鲜少被沙尘暴入侵外,其余二百零五年时间里,北京遭受沙尘暴的频率不可谓不高。 走下紫金山,朱高煦他们没有过多停留的时间,而是乘坐金辂直接前往了江东门。 马的寿命在三十年左右,偶尔也有的能活到五十年,但不管怎么说,二十三岁的赤驩已经算是进入暮年。 这个时节,多有孩童在道路上玩耍。 相比较之下,那些没有太多大工程的地方,想要打工谋取生路就比较困难了。 两方算下来,大明的煤炭开采量太少,人口却是英国的两倍还多。 望着它,朱高煦有些感叹:“是啊,高皇帝原本想着让我与它为大明征战,只可惜自我南下之后,它便再没上过战场,如今已经到了暮年……” 远处的扬州城墙早已垒砌好了不知道多少年,当年与盛勇对峙时驻扎的那个集镇也规模变大许多。 “这是我送你的临别之礼,对其他人你可以客气,对我就不必了,我可不希望你为了几斗米折了骨气。” 朱高煦笑着评论,朱瞻壑也被赤驩这举动弄得涨红了脸:“我一定行!” 对于这句话,朱高煦自然是相信的,但这个所谓的“好”得看与什么比较,又是什么标准。 与明楼高挂的朱元璋画像不同,这幅画像是用铅笔所画的素描,并且还原了朱元璋八成的相貌和气质。 很快,深夜来临,朱瞻壑与朱瞻圻他们出去游除夕了,而朱高煦则是站在东宫门口,看着外面热闹的景象,算是找回了几分曾经的南京城。 这其中,光是大食马便有上万匹,汗血马则是上百匹。 这样的环境,如果朱高煦现在开始改变,让煤炭走入千家万户中,让煤炭价格不再是那么昂贵,那么百姓自然不会去大范围的砍伐树木,反而会为了美观去种植花花草草。 只可惜,他们晚了一步,因为江淮早就被朱瞻壑招募麾下,而江淮的询问,也代表他的态度。 就他做的这些功绩,除了把朱允炆逼死会让老朱暴跳如雷,其它任何一条都足够老朱骄傲。 似乎对朱高煦说自己老了的话不满意,赤驩打了个响鼻,朱高煦见状也笑道:“好好,不老,你尚年轻,若有机会可以上战场厮杀。” 当然,相较于朱瞻壑赠送的那上千贯,这五十贯就不够看了。 有了素描,后人也就知道他们这群人长什么样子了,想要复原也简单许多。 将钱装入皮袋中,江淮想了想,又从钱袋里取出了一吊百文面额的钱放在胸口。 在他们走后,亦失哈拿出了一幅画卷,在朱高煦面前缓缓摊开。 其中嘉靖二十年以前频率不算高,一百八十年时间里不过四五十次,但后续一百零二年时间里,由于小冰河期降临,全球气温骤降,因此共出现沙尘天气记录八九十次。 面额一百文的一吊钱,价值便是一百贯。 “若是你也要过上我那种环境,反倒是该说我与你爷爷不称职了。” “走了”听着郭绍的话,江淮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牵着马便走入了学校之中。 在他走后,江淮牵着马走回到了自己的宿舍门口,将昨夜就早早整理好的东西提了出来。 除了朱元璋的素描画像,就连徐达、常遇春、朱文正、李文忠、冯胜、沐英、傅友德、邓愈等人的素描画像都有。 他的气势没有年轻时凶戾,可杀气却没有半分收敛,就好像藏在刀鞘里的刀刃。 期间他走下金辂,站在甲板上,看着南京城渐渐变小了起来。 在他们去世前,朱高煦得留下足够多的洪武群臣画像才行。 第一次鸦片战争前,英国的煤炭产量应该是三千到四千万吨左右,人口则是二千七百余万。 “爹,赤驩真的是高皇帝送给您的啊?” “好!”听到这话,朱瞻壑双眼放光,伸出手就想要摸赤驩,却被赤驩歪头躲过了。 对于十七年没走出应天府的朱高煦来说,曾经经过的扬州府是那么新鲜。 这还没有经过单位折算,毕竟英国的吨是每吨一千公斤,而大明的吨位是明制一千斤。 由于今年是乙未科科举,他过完元宵后返回云南,便可以在八月参加昆明的乡试。 见过朱元璋的人越来越少,即便是曾经研究素描的那群宫廷画师也只剩下十几个人见过朱元璋。 “唏律律!” 他们下了舟船,带着朱瞻圻一起准备前往扬州四周农郊。 说到底,煤炭虽然已经大量开采,但蒸汽机的热效率依旧不足,运作的不够完美,因此抽水机只是小规模应用在应天府内的几座铜矿里,煤炭的开采速度还没有达到西方第一次工业革命时的惊人产量。 曾经朱高煦也害怕老朱,只是到了现在,他似乎不害怕老朱了。 见到这样的情况,他连忙走入春和殿,好在他在这里看到了一如既往坐在椅子上处理奏疏的父亲。 “爹,等等我们!” 工业革命的前期,朝廷和资本对工人的压榨不用过多赘述。 自己能做的,就是在这一阶段监督好下面的人,让大明朝提早渡过这段艰苦的转型期…… (本章完) 第453章 人在囧途 如果您使用第三方app或各种浏览器插件打开此网站可能导致内容显示乱序,请稍后尝试使用主流浏览器访问此网站,感谢您的支持! 第455章人在囧途 “前面让一让!让一让!” 二月初,在南边部分地区已经回暖的时候,北方依旧带着寒意,因此来往行人都穿着十分厚实。 不过与其说是行人,倒不如说是工人。 随着朱高煦他们进入山东境内,街道上的人口渐渐变多了起来。 至永乐十六年,山东人口在经历几次迁徙和十几年的安稳后,又重新稳定的保持在了六百多万人口的水平线上。 与此同时,山东的耕地面积也稍微增加了不少,从曾经的五千四百余万亩,增长到了如今的五千九百余万亩。 相信再过两三年时间,山东的耕地面积一定能突破六千万亩。 只是山东人均耕地看似很多,实际上却并不均衡,山东孔家及其姻亲旁系,依旧掌握超过三百万亩以上的耕地。 “你们学校这一届有多少报名太学?”朱高煦又侧头看向朱瞻壑,朱瞻壑不假思索道:“七十二人。” 对于这种事情,只要他们不过分,朱高煦也可以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现在的吏员素质还不行,九成九以上都是小学毕业。 尽管学习过程中已经知道科技就是生产力这句话,可相比较科技,他们更在意自己能不能吃饱和暖,能不能当官掌权。 闻言,朱高煦摇摇头,虽然不至于失望,但确实有些不太高兴。 “一千多人就七十二人报名太学,看来他们还是想为官。” 朱高煦倒也没有强制所有人必须进太学研究,毕竟之前他就是这么干的,结果在有了明确方向,基础材料都满足的情况下,居然磨磨蹭蹭十七年都还没将蒸汽机安排进入市场。 到时候朱高煦会让他们知道,什么钱可以拿,什么不能拿。 “告诉王甫,对于一些对实验没有作用的人,给他们安排冷清的位置吧。” 不过在此之前,朱高煦还得看看山东的百姓这些年过得如何。 朱高煦带队继续走陆路北上,巡察不一样的风景和民情。 权力二字,已经深深刻入了人的骨子里,并非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 在那些人过去时,他们朝朱高煦一行人作揖表示感谢。 坐在马背上,朱高煦还没开口,旁边的亦失哈便已经开口解释了起来。 “会主动参与到课题研究、实践中去,胜过许多太学士。” “殿下明鉴,确实需要一年。”亦失哈作揖回应,而后继续道:“至于工价,基本是每日每人十五文。” 朱高煦几乎投入几十倍的资源,结果花费十七年都还没让它出现在铁轨上。 得到解释,朱高煦也颔首道:“这个物资准备需要一年左右吧,工人工价如何?” “是……”亦失哈答应下来,而这时那些运送物资的马车也走远了。 官道上,一辆辆装满货物的六轮、八轮马车依靠多匹马拉拽运货,时不时提醒前方的队伍。 没了这群人,仅凭吏员肯定是不敢严重贪腐的,毕竟他们是流吏,身后没有乡绅富户那么硬的背景,但小拿小要还是避免不了的。 可蒸汽机的方向早就被他点出来了,近千人拿着比纽科门、瓦特、斯蒂芬森多几十倍的资源,居然还没把这玩意弄出来,这足以说明这近千人的团队里有许多人都是滥竽充数的存在。 朱高煦作为被提醒的一方,他带着人下了官道,来到路旁等待着。 太学是大明朝最重要的地方,中学毕业的学子,但凡加入太学的,都会根据兴趣爱好前往各研究院学习并参与研究。 就当下的情况来看,即便是接受了小学、中学教育的学子,也并不太喜欢名义太学士,实际上干“工匠”活的职业。 闻言,朱高煦缓了一口气: “爹,这里也有人种红薯!” 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清楚朱高煦的意思,当即点头: 太学需要的,一定是对研究感兴趣,能全身心投入研究的那种人。 “这应该是给铁路仓库运物资的工人。” 一路从南京向北,所见到的许多建筑,基本上都是这十几年间修建的,不管是水渠还是束水闸都是如此,因为水泥建筑还是比较显眼的。 要知道,旅行者号机车根本没有得到多少资助,研究它的人也不过几十个人。 即便做着如此简单的工作,他们每天依旧能拿着朝廷开口的数百贯年薪,这让朱高煦压下了强制让所有人进太学的念头。 朱高进去太学看过,有的人只负责端茶递水,对于课题研究什么的根本没兴趣。 万一过分了,与曾经的那群胥吏无二异,那等中学毕业的学子多了,这群家伙也就该交代了。 这些年朱高煦一直在等着收拾山东孔家,而今新政推行结束,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将孔家彻底收拾,结束他们两千年的特权生活。 “前面的让让,这马车装东西多,躲不开!” 至于百姓的生活,只能说比在洪武年间好了许多,毕竟洪武年间需要胥吏与乡绅富户勾结,帮朝廷收税的同时,还会把乡绅富户的税平摊到百姓头上,同时自己还要贪腐一遍。 由于朱高煦将郭琰和大部分孩子随从都放在了通过运河北上的舟船上,因此此时他身边也不过百余名身穿常服的骑兵罢了。 “皇孙的那些同窗进入太学后,做得如何?” “太学派来了多少太学士指导?”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颔首道:“六百余人。” 如果研究的是炸药、线膛枪等等对基础材料要求较高,而且难以琢磨的课题,耗费那么多钱粮,磨蹭那么多年,朱高煦能理解。 耗费数百万贯钱粮,近千名大学士共同研究的蒸汽机,在热效率上居然还不如英国人在1825年运行的“旅行者号”机车。 前进的路上,朱瞻圻忽然开口,朱高煦闻言当下勒马,随后看了一眼朱瞻圻所指方向。 在不远处,数十亩坡地几乎都种植了红薯,朱高煦见状翻身下马,拿着马鞭走了过去。 在那田间有不少凑在一起聊天休息的人,朱高煦凑近之后询问道:“老伯,你们这红薯是从衙门官田领取的对吧?” “嗯,有事吗?” 面对朱高煦,坐在田埂上的那群老农显得十分冷淡,朱高煦闻言笑道: “我们是从江南来的调查的吏员,就是想问问这些红薯种出来的亩产多少,自己吃还是卖出去,您放心,不白问……” 朱高煦说着,亦失哈也跟上来,将一小吊面额一文的近百枚铜钱丢向了他们。 那群老农眼前一亮,回答问题的那个一把抢过揣在怀里,随后表情热切,拍拍屁股起身道:“原来是吏员大人,草民有眼不识泰山,求饶恕……” 老农作揖回礼,朱高煦也轻笑道:“没什么罪过的,回答我问题便是。” “好好好……”老农笑着点头,连忙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穿好。 这个时代干活也会磨坏衣服,因此干活时赤膊上身十分正常,即便二月的山东还有些寒冷,但他们显然是刚刚干完活坐下休息的,身上还热腾腾的。 朱高煦也不急,瞧着他穿好衣服,这才见他说道: “这红薯是好东西,原本我们不想要的,但衙门的吏员说这东西用来喂猪和吃都不错,所以去年就拿了一些来耕种。” “去年没种好,但亩产也有四石多,而且它的藤也能吃,所以就先自己吃了试试,感觉味道还不错后,便不想着喂猪,平日里按照村吏教的做法来做红薯吃。” 老农说出红薯亩产,朱高煦略微点头,随后询问了他怎么耕种的,并教导他如何脱毒,最后才继续询问道:“如今收税明白吗,还会不会有以前的踢斛淋尖那一套?” “现在没有了,其它村子也没听过,就是交粮的时候得给吏员拿点几斤粮食,说两声不容易。” 老农如实交代,也不怕得罪人,毕竟这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事情。 至于十里八乡之外,那就太远了,他这辈子也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西边有活干,你们没去吗?” 朱高煦颔首继续询问,那老农闻言点头:“去,农忙之后就去。” “工价知道是多少吗?”朱高煦询问,老农也继续点头:“十五文,不过介绍过去的,一般第一天工钱都得孝敬工地上的掌事们。” “……”听到这话,朱高煦一点不意外,略皱眉头但还是冷静继续询问: “这意思是,只要孝敬了掌事,就能在工地一直干下去?” “那哪行啊……”老农反应有些大,摇头道:“交一日工钱,给你在那干一個月,过往工地都是这样的。” “嗯,了解了,那老伯你们继续休息吧,我们也赶路了。” 大概了解了下面的猫腻后,朱高煦便作揖告别了这群老农,留下他们还在为那几十文争吵。 朱高煦带着亦失哈和朱瞻壑他们走回了官道上,朱瞻壑见远离了那群老农,这才不满道: “爹,这群人在下面小偷小摸的,您不管吗?” 朱瞻壑毕竟才十六岁,还是少年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了解了这边的情况后,当下便爆发了。 朱高煦闻言瞥了一眼他,随后才继续道:“你敢保证换几个人,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不敢,但我觉得应该换,如果不给予惩罚,这种现象只会越来越多!” 朱瞻壑语气不卑不亢,坚持自己的想法,这倒是让朱高煦有些愕然。 他愣了愣,随后才继续道:“换容易,可换来的人,你确定不会被环境腐蚀,日后成为比当下这些人贪腐更厉害的人吗?” “现在的这群人,起码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底线,而且还能做事。” 朱高煦觉得只要能做事,小贪小拿不算什么大事,毕竟整顿吏治有多困难,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 洪武年间的吏治比现在还要腐败,他耗费十六年才整顿到了如今的程度。 再进一步不是没有可能,但太困难了…… “为什么能做事就能贪?” 朱瞻壑反问朱高煦:“只要能做事,那贪腐就能够容忍吗?” “您说过一步退步步退,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那这个道理您应该比我更明白才对。” 朱瞻壑不理解,朱高煦闻言沉默片刻,最后叹了一口气: “等你五年军校读完,下放地方三年后,伱就知道为什么我会容忍了。” “这次北上,你跟到东昌就坐船回南京准备开学吧。” 抖动缰绳,朱高煦向前方继续前进,而亦失哈见状也在路过朱瞻壑身旁安慰道:“皇孙,您日后就明白殿下的用意了。” “哥,我们走吧……”朱瞻圻没想到自家哥哥居然胆子那么大,居然敢和父亲对峙。 “走吧……” 朱瞻壑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心气,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在他这个年纪,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邪永远不能胜正。 抖动马缰,他跟上了朱瞻壑的脚步,而相较于他,江淮便通了不少人情世故。 在朱瞻壑跟随朱高煦前往东昌府,并在抵达后折返回南京的时候,江淮已经乘船抵达了四川叙州,并骑马向着家中返回。 由于云贵川三省交接的乌蒙山并不太平,因此他特意备了长刀与骑弓箭矢。 作为九科甲等的存在,江淮在马术上完全能做到左右开弓,因此并不担心遇到劫匪。 为了运送物资进入云南改土归流,四川与云南的百姓在官府的征募下,修建了一条从叙州直通昆明府的官道。 这条官道并不宽,不过丈许,一侧是高山崖壁,一侧是奔腾的江河。 骑马在这种路上,时不时可以看到从高山崖壁掉落在路上的碎石。 对于这些碎石,江淮并没有忽视,而是确认了安全后,将石块全部投入了江水中。 遇到数百斤的石块,他则是等待后方行人,劝说后一起将石块清理。 正因如此举动,当他来到乌蒙府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一个二十出头,面容白净清秀,身材高挑的绯袍少年人骑马在往乌蒙府赶来。 路上遇到商队,也有人与江淮边赶路边交谈。 不过着急回家的江淮往往与对方聊一会,便会策马往昆明府赶去。 从南京城至西江镇有三千里水路,二千里陆路,远比从南京前往北京更遥远。 不过由于江淮除夕夜前便出发,因此当朱瞻壑南下返回京城的时候,江淮已经抵达昆明府了。 对于从小在滇西生长的江淮来说,这个季节的云南并不热,但架不住太阳毒辣。 在中学就读五年,他知道云南位于高原之上,紫外线强烈,因此他早早准备了斗笠,戴着斗笠背负腰刀弓箭,在昆明府简单报名了八月的乡试后,便火急火燎的朝着西江镇赶去。 只可惜,云南的改土归流比江淮想的还要激烈,报名后往西江赶去的江淮还没走出昆明府的范围,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前方不能通行!” “吁……” 江淮的回家之路,被路上明军的路卡给拦下了,他勒缰下马,对设卡的兵卒作揖道: “军士,在下是陇川治下西江镇生员江淮,特意回家一趟,请军士通个方便。” 作揖之后,江淮从马鞍旁的皮包里掏出半贯钱递了过去,那百户官闻言也接过了江淮的路引与半贯钱。 瞥了一眼后,他这才转身摆手:“放行!” 随着他一句话,拒马被搬开,江淮再度作揖感谢,随后翻身上马,继续向着西江镇进发。 朱瞻壑是背景强大,知世故而不世故,江淮却是用标准约束自己,而遵守世间的规矩。 只可惜,云南的战事确实十分频繁,从昆明走出并赶路三日的江淮在进入大理府太和县前,便听到了震耳欲聋的炮声。 这样的变故让他心里一紧,连忙用朱瞻壑此前赠送他的望远镜爬上一座矮丘,用望远镜观望远处的太和县。 不出他的意料,太和县正在遭遇土司的围攻,并且土司还有意识的向南方放来了塘骑。 “驾!” 看到塘骑向这边跑来,江淮只能放弃从太和县前往永昌府的路线,改换向南走小道前往蒙化府。 他一路向南,路上提醒了许多不明消息的商贾,带着他们向南撤退。 “娃娃还小,谁有多余的位置让他坐车上!” “别挤!别挤!” “娘……” 三丈宽的官道在一瞬间变得拥挤,所有人都狼狈的向南逃离。 江淮与十余名商队的护卫组织百姓向南撤离,只可惜向南走了不到十里,便见到南边有滚滚灰尘而来。 “完了,他们之前说南边蒙化府啰啰造反了,该不会是攻破蒙化府,朝大理杀来了吧!” 二百余队伍中,身份啥好的一个商队掌事脸色惨白,旁边的江淮紧皱眉头,用望远镜打量了前方的情况,随后笃定道: “别自己吓自己,这滚滚烟尘,一定是大队骑兵赶路的踪迹,云南境内没几个土司有那么多骑兵,蒙化府的啰啰更不可能!” “你们保护好人,拦住想去大理的乡亲,我去前面看看!” 江淮话音还没落下,那掌事便拉住马缰:“你可别把我们骗在这里自己跑了。” “我叫江淮,西江镇生员,若是我跑了,你差人突围告我便是!” 江淮理解掌事的担心,毕竟如果不是自己拦住他们,他们估计早就抛下货物骑马跑了。 “好,江淮,我记住你了……” 掌事脸色惨白的松开了缰绳,江淮则是策马向着南边官道疾驰而去。 奔驰数里,他便瞧见了前方朝着自己这边跑来了十余名骑兵。 他们身穿啰啰的甲胄,一副败逃的模样,这让江淮连忙勒马。 “遭了……” 江淮勒马暗叹,同时便见到那群人也同样勒马。 他们在打量江淮,江淮也在打量他们。 尽管啰啰的甲胄比不了明军的扎甲,但也不是江淮这种身无寸甲之人能对付的。 他虽然善于骑射,却不是平安、瞿能那样的猛将,做不到无甲搏杀十余甲士。 别说一对十几,就算一对一他都不敢说自己能杀一个甲士。 正因如此,他额头不免流下了汗珠。 与此同时,对面的啰啰也看出了江淮身无寸甲的情况,霎时间便策马冲杀而来。 此刻除了在心底暗骂几声,挥舞马鞭奋力逃命,江淮似乎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眼看自己距离那数百百姓越来越近,江淮无奈,只能叫嚷道:“他们被官兵追着,配合我拦住他们!” 话音落下,江淮丢下马鞭,在马背上张弓搭箭,不断朝着身后射箭。 面对他的箭矢,十余名啰啰毫不避让,反倒也纷纷张弓搭箭,朝着江淮射去。 双方不过五六十步的距离,瞧见他们举弓,江淮立马趴在马背上,不断催促战马逃命。 好在他胯下并非一般的马匹,而那些啰啰骑的又是不善奔袭的滇马,因此箭矢没能射中江淮。 但即便如此,还是把江淮吓得满头大汗。 他刚才,差点就交代在这里了…… “哔哔——” 忽的,刺耳的哨声响起,不等江淮反应过来,身后突然传来了密集的炒豆子声。 “噼噼啪啪!!” “唏律律!” 硬着头皮回过头去,江淮立马拉住了缰绳。 顷刻间,追在他身后的那十余名啰啰尽数倒在地上,有的连人带马,有的则是趴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在他们身后,乌压压的骑兵策马而来,但这次出现的骑兵不再是啰啰,而是身披扎甲,手持“朙”字旌旗的明军骑兵。 “呜……” 呼出一口气,江淮这才感觉到了虚脱,连忙下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顾不得脏不脏。 “官军来了!” “太好了!” “大明万胜!!” 瞧着出现的数百明军骑兵,数百百姓与商队纷纷欢呼起来,而这时骑兵队伍也来到了江淮的面前。 数十名骑兵将他包围,从中走出了一名身披山文甲的将领。 他摘下自己的面甲,露出了一张让江淮愕然的面孔。 “你是西江镇的那个子弟?” “生员江淮,参见陇川伯!” 当双方互相认出对方的时候,王瑄已经忘记江淮姓名,只记得他是西江镇的生员,而江淮立马起身,朝着马背上的王瑄作揖起来。 他们二人都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重逢。 (本章完) 第454章 衣锦还乡 “杀!!!” “噼噼啪啪——” 苍山下、洱海畔,当喊杀声响起,数百骑兵正在一个男人的率领下,反复冲杀、蹂躏与他们为敌的数千铜甲敌人。 他们策马来回面突,手中的骑兵燧发枪成为了最优秀的杀人兵器。 他们每面突一次,那数千土司兵便要倒下上百人,如此反复数次后,那数千土司兵终于承受不住,开始向西溃逃。 与此同时,被他们包围的大理府治所太和县内也冲出了数以百计的明军。 腹背受敌下,数千溃逃的土司兵要么成为俘虏,要么成为明军蹄下亡魂。 站在山丘上,江淮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带给了他不小的震撼。 尽管他知道官兵战力彪悍,可他没想到,官兵居然能以数百骑兵击垮俘虏十倍于己的土司兵。 如此看来,这场改土归流也不过就是一两年时间罢了。 “砰!” 忽的,号炮声响起,而山丘上,江淮两侧的骑兵也开口道: “江生员,伯爷传消息让我们去太和县。” 一名骑兵开口,江淮闻言也点了点头,抖动马缰在两名骑兵的护送下走下山丘,朝着数里外的太和县赶去。 太和县作为大理府治,居于苍山之下,洱海之滨,其城始建于洪武十五年,至今已有三十五年历史。 距离它不远处,还有曾经隋唐时期,南诏太和城的遗址。 走进太和县,江淮也近距离看到了那些围攻太和县的土司兵,他们来自西北的藏地,但现在已经被俘虏,地上躺着许许多多的尸体,鲜血流了一地。 没有时间过多停留,他便被两名骑兵带往了太和县。 太和县由黔宁王沐英在南诏都城之一羊苴咩城的基础上主持修建,城墙高二丈余,城池周长十里、城厚四丈,异常坚固。 原本此地应该驻扎大理卫,但由于新政推行,大理卫之中的屯田兵被裁撤,只有不到一千五百战兵被保留。 此外,由于大理卫还要驻扎龙尾关等关隘,所以驻扎太和县内兵卒不过数百。 加上没有换装火绳枪和燧发枪,所使用的仍然是老旧的火门枪,因此他们并不敢单独出城野战,但打配合是毫无问题的。 走入太和县内,里面居住着各类民族,穿着各类服饰。 因为刚刚结束战事,城内的百姓心有余悸的站在自家门前,而他们的家也各有风格。 当地的少民建筑融入了汉人的许多建筑方法,但对比下还是有很大的发展,例如当地的少数民族喜欢将房屋增高,十分重视房屋外观的装饰,特别对门楼和堂屋门窗的装饰十分在意。 三方一照壁、四合五天井的院落配合大出厦,宽走廊的造型,再加上石条砌筑的石基,整个院子十分明亮,迥异与江南。 走在石条路上,江淮不得不佩服太和县的繁华,在他看来,太和县比昆明城要繁华太多,而且这里的文化、学习氛围也很好。 尽管刚刚经历战事,但平稳下来后的许多人都在拿着经史典籍、亦或者话本在翻阅。 除此之外,他们的官话也要比滇西地区好上许多,城内外的水车到处都是,军户带来的先进农业灌溉技术,使得洱海周边许多干旱的田地变为肥沃的农田,因此这里的粮价也要比其它地方便宜不少。 除了偶尔还能听到的少民语言,以及随处可见的少民服饰,这个地方与其它汉地城池已经毫无二样,并不像江淮经过的许多城池那样,依旧有十分浓厚的少民文化。 这里的汉化程度很高,这是江淮对太和县的评价。 “到了,请江生员随我进去休息,暂等伯爷回来。” 行程间,骑兵勒马表示抵达目标,江淮侧目看去,便见到了大理卫指挥使衙门。 他下马接受搜身,随后被护送进入正厅坐着等待。 里面的一些兵卒给他倒了一杯热茶,他一边喝,一边安静的等待王瑄到来。 虽说他清楚滇西许多少民很早就被改土归流,但见识到了大理的情况后,他还是不免有几分担心。 毕竟在他印象中,大理似乎太平了三十多年,如今依旧被土司兵包围。 如果不是王瑄率骑兵来解围,那不知道还要被围到什么时候去。 西江镇没有城墙,若是遭遇土司兵,那恐怕连被围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心情有些沉重,好在王瑄没让他等太久。 大概半个时辰过去,江淮便听到了窸窸窣窣的甲片声。 他向衙门门口看去,果然看到了朝里走来的王瑄等人。 他率领十余名武将走进来,江淮见状连忙起身作揖。 王瑄抬手一压,示意他坐下,随后便带着武将们走入正厅,转身对众人吩咐道: “这次滇西土司联合叛乱,你们立马派塘骑去查清楚,看看滇西九十六家土司,有多少家参与了叛乱。” “是!” 诸将作揖,随后转身走出了正厅,最后只剩下了坐在主位的王瑄,以及他的两名护卫,还有坐立不安的江淮。 “你在南京的事迹我听说了,干得不错,给我们长了脸!” 王瑄这样的人物,自然不会去留意江淮这样的小人物,但江淮农奴子弟的背景,加上他在南京连续五年蝉联年级第一的事迹,无疑让王瑄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少目光。 刚才他一时半会叫不出江淮的名字,但看了容貌还是有些印象的。 五年时光,江淮倒也成了一個翩翩君子,而且就他刚才的所作所为来看,他这个人并没有被南京的浮躁与繁华所吸引沉沦,反而养出了属于自己的独特气质。 “你这次回来,是为了科举对吧?” 王瑄询问江淮,江淮也没有藏着掖着:“学生回来,确实是为了科举。” “有把握吗?”王瑄询问,不等江淮回答,再度询问道:“你觉得云南应该如何发展?” “学生没有十足把握,至于云南的发展……” 江淮沉吟片刻,随后才继续道:“学生跟随同窗在其家中看过地图,单从地图与学生的经历来说,云南交通闭塞,尤其是从云南前往四川、贵州、广西的道路。” “不过,云南也有一项优势,那就是可以沿着河流沟通交趾、三宣十慰。” “若是蛮莫、景丁、梨花驿的水驿修建好,那云南就可以走水路运送货物前往交趾的海阳、三宣十慰的大古剌、万象,以及南边的甘孛智和暹罗两国。” “学生算过,单从滇西来说,从陇川前往蛮莫不过二百余里山路,一旦抵达蛮莫就可以利用大金沙江一路南下进入小西洋。” “且不提这一路上有数百万百姓,单说小西洋沿海各国就有数十个,人口数千万。” “陇川的环境可以种植桑树,生产蚕茧,发展手工纺织业,然后走大金沙江进入小西洋。” “走这一条路,陇川能比江南少走一万里海疆,而这一万里海疆起码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 “也就是说,滇西的布匹在远洋贸易中,比江南要少三个月的运输过程。” “以一年来说,滇西布匹前往天竺贩卖布匹,来回也不过两个月,而江南却需要六个月。” “江南卖一趟,足够我们卖三趟,而节省下来的时间成本,足够让滇西的布匹价格比江南更低。” 江淮出身滇西,自然事事想着为家乡发展,这也让王瑄十分满意,但在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 “你的想法虽然好,但现在开始种植桑树会不会太慢了,陇川的桑户据我所知不过百余家罢了。” “况且,朝廷是否会同意让云南走大古剌出海也是一个问题。” “其次,我云南布匹不如江南布匹精湛,天竺百姓是否会为此付钱?” 王瑄提出三个问题,江淮闻言一个个解释。 “百余家桑户只要集合在一起,以一带三的方式带队,同时桑树苗种下也要三四年时间才能成年,三四年的时间,以一带三的方式,四年后陇川就能发展出数千上万家桑户。” “出海问题,学生以为朝廷必然会同意,不然也不会耗费心神,让伯爷您修建蛮莫水驿。” “至于布匹质量,只要滇西布匹价格足够低,那完全可以放弃达官显贵,专攻天竺数千万贫苦百姓。” “据学生所知,江南一匹粗布运往天竺,价格立马从一百五十文的成本价,拔高到六百文一匹的出售价。” “若是我们的成本也在二百文以内,那即便只卖五百文,刨除运输成本,最少也能赚取最少二百文的利润,” “即便每年只能卖出一百万匹粗布,滇西也能获利二十万贯。” “当然,这是官营的情况,如果是民营收税的情况,那滇西每年则是只有二万贯税收。” 江淮话音落下,王瑄便知道了这厮不是只会卖弄文章的儒生,而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你若是担任陇川知县,你能保证每年收益多少?” 王瑄询问江淮,江淮闻言没有立马回答,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开口道: “若是伯爷能保障大金沙江航道畅通,那学生可以保证陇川每年最少能官营获利四十万贯……” “不过在此之前,学生还需要朝廷调派太学中研究生物、农业的一些太学士前来帮忙才行。” “好!”王瑄闻言,当下对江淮高看几分。 他并不觉得江淮在说大话,毕竟江淮和皇孙的事情他也知道,既然东宫那位没有阻拦,那肯定说明江淮有过人之处。 “你只是说了陇川的发展,那云南整体的发展呢?” 王瑄虽然满意,但依旧想要考校江淮。 江淮闻言也不担心害怕,而是不假思索道:“云南的发展,其实主要在河道上。” “只要云南能控制大金沙江、红河、澜沧江这三条河道,并进而对交趾、三宣十慰产生影响,那就可以通过手工商品对暹罗、甘孛智及三宣六慰地区进行贸易收税。” “甘孛智、暹罗,以及占城、满剌加、大泥、丁加卢、彭亨等国都或多或少参与了昆仑洲淘金的事情。” “虽然学生不知道他们每年能淘到多少黄金,但毫无疑问,他们现在手里有钱,而朝廷手里有商品。” “云南要做的,就是将一些江南商品的市场给抢占,这其中例如种植甘蔗来生产糖类,种植桑树来养蚕织布,以及各类陶器、瓷器等等……” “在贸易问题上,云南比江南更有地缘优势,商品价格也会更低,而百姓也只会选择便宜实惠的商品,这就是我们的优势和发展。” 江淮将自己认为的事情都说了出来,王瑄听后点了点头不由得思考了起来。 一时间,正厅突然安静了下来…… “伱这次回来是要回家一趟对吧?” 思考片刻,王瑄抬头询问,江淮也点了点头。 见状,王瑄便和他交代了起来:“虽说滇西太平,但避免滇南的白衣叛乱北上,你这次回家还是由我派弟兄护送你回去,然后再护送你返回昆明参加乡试,你想什么时候出发?” “最好明日。”江淮回应道。 “好,明日辰时出发。”王瑄应下,并对自己的护卫交代道:“给他找一个院子,明日你带一小旗兄弟护送他回西江镇,然后在西江镇休整,等他前往昆明府继续护送。” “如果他能参加会试,我会派人送钱粮过去,你们继续护送他前往北京参加科举。” “末将领命!”听到自家伯爷的话,千户官虽然有万般不愿意,却还是护送江淮起身前往了衙门某处院子休息起来。 在他们走后,王瑄起身向书房走去,并提笔将江淮的一番见解,加上自己的想法,让人快马加鞭送往了北京。 翌日清晨,王瑄天还没亮就带着数百骑兵向北边的邓川州赶去,那边也遭遇了土司兵包围,他得去解围才行。 不止是他,几乎整个云南的将领都在指挥军队救火。 比起贵州和广西,云南的土司有更多的战略纵深,而云南的地势复杂也给改土归流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不过这一切对于急于回家的江淮来说,都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从大理前往西江镇足有九百里,即便每日走百里,也需要九日才能抵达。 对于归心似箭的江淮来说,接下来这几日他所表现出的毅力,让负责护送他的千户官方政都不由侧目。 方政是南直隶滁州人,世袭济宁卫千户,如今不过二十八岁。 两年前,济宁卫遭到裁撤,他通过国防大学考试得以率领整编后的济宁卫一千战兵来到云南,与当地的驻军换防,由此开启了他的戍边之旅。 不出意外,这次改土归流结束后,他最少也是一个指挥佥事,不过随着江淮的出现,他的计划被打乱了。 按照军令,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他这个千户官都得保护江淮这个家伙。 要知道自己可是统帅千人的千户官,而今却干起了小旗官的活计。 方政不敢非议自家伯爷,可对于江淮,他却没有什么好脸色。 他本以为江淮也只会夸夸其谈,却不想上了马背后,江淮的马术比他们这群人都要精湛许多,每日行百余里都不吭声。 换做一些官员,别说骑百余里马,就是骑三十里都能要半条命。 交流之下,方政对江淮也兴趣渐渐浓厚起来。 两人在接下来的九日时间里相互交流,得知江淮居然是一对农奴夫妻养大的孩子,方政不由得感到震惊。 在这个时代,便是普通平民能考上生员,那都是了不得的存在,更别提农奴背景的江淮了。 况且,江淮在江宁中学五年连续蝉联年级第一的事迹,也让读了五年军校却一直处于中游水平的方政大受震撼。 几番了解下,他算是知道自己伯爷为什么派遣自己护送江淮了。 这厮,简直就是滇西之地的香饽饽,而且就他愿意回乡从仕的态度来说,这就足够让人佩服。 当下云南虽然每次科举都有十余名进士,但这些进士但凡任职,基本都是选择江南,再不济就是湖广、山东等地,最差也就是四川、陕西,至于云南这种偏远还容易爆发叛乱的地方,通常都不是他们考虑的范围。 这样的情况,也就导致被派来云南的官员,除了负责矿课的官员比较出众外,其余官员基本都是才干吊车尾的存在。 以江淮的才干,进士肯定是没得跑的,毕竟现在科举与中学九科有很多相似之处,即便江淮经史典籍、策论都不行,也能通过其它试卷来搬比分。 在已经知道自己能考上进士的前提下,居然还敢说要回云南为官,这种选择着实令人佩服。 莫说云南这种偏远之地,便是方政家乡的滁州但凡走出一个富户,都恨不得把三代亲戚全部带往京城,视家乡为最困苦之地。 在这样的风气下,江淮这种人,很难让人不产生佩服的心理。 “前面就是西江镇了。” “终于到了,我到时候得看看你爹娘,看他们是怎么教育的你,到时候我好好学学,等我儿子出生我也这么教育。” “万一是女儿呢?” “我呸!” “哈哈哈……” 谈笑声中,江淮在方政的保护中渐渐看到了远处的西江镇牌坊。 细数时间,他已经有接近六年没有回家了,曾经十六岁的少年郎,如今已经二十一岁了。 随着西江镇牌坊越来越近,江淮也看到了一片片稻田,那规模比他出去时大了两倍不止。 田间的那些农民瞧见被官军护送的江淮,也纷纷探出头,看着意气风发的江淮,感觉有些眼熟。 忽的,田间有一个人朝队伍喊了一声:“江淮?” “嗯?”听到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江淮勒马看向田间。 那人见江淮勒马停下,也连忙从田间跑上官道,激动地看着马背上那个身着圆领袍的俊朗青年,尽量冷静道:“你是江淮?” “你是……”江淮努力辨认了一下,最后才不敢置信道:“高观?” “对!是我!你居然还记得我!” 站在地上,两腿满是泥巴,身穿打满补丁衣服的高观激动将头上的斗笠摘下,皮肤黝黑,看上去最少二十七八岁。 “你怎么成这样了?” 江淮震惊昔日同窗遭遇,高观虽然读不了中学,但起码也是小学毕业,在这滇西之地谋个吏员的差事,按理来说也十分容易才是。 况且他的姑父也是一个百户官,怎么现在落得这么个下场…… “这……”高观有些尴尬,随着激动渐渐退去,留下的只剩下那种身份上的差距和阶级感,二人之间仿佛出现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先务农,你刚回家,先去见见大嬢他们。” 高观尴尬笑了笑,随后便戴上斗笠,为他们让开了官道。 “稍许我去找你。” 江淮眉头生出忧愁,那是对昔日竹马兄弟落魄的难受。 “好…好……” 高观拘束的不断点头,就好像地主家的长工般。 “稍许我去找你,记得在你家等我。” 江淮再度交代一句,随后才难受的抖动马缰,向着家中走去。 在他们走远后,高观这才佝偻着身子回到田间。 感受着双腿陷入水田,他回头看了一眼一身圆领袍,骑着高头大马渐渐离去的背影。 莫说江淮这次回来有官兵护送,便是他一人一马回来,却也不是自己这种泥腿子能沾边的存在了。 怀着难以言表的心情,高观低着头继续收拾起了田间的野草。 与此同时,江淮他们也进入了西江镇范围,许多人都认出了江淮,其中不乏那些自视甚高的“江南”学子。 曾经他们站在山上,嘲讽山下的江淮等人,认为自己不日即将高中,带着家人洗刷罪籍,重返江南。 只是如今看来,昔日被他们这些书香门第所瞧不起的江淮反倒成了他们需要仰望的存在。 这种落差,着实让人难受…… 只是相较于他们,西江镇内的许多少民见到江淮,便纷纷簇拥上来,更有一些小时候打他屁股的长辈主动为他牵马。 在他们看来,江淮是滇西第一个以曾经农奴子弟身份考中生员,并得到推荐,前往京城读书的学子。 尽管他们不知道现在的江淮是不是大官,但就凭护送他前来的这十余骑兵,就能判断现在的他身份今非昔比。 一时间,攀关系的人数不胜数,即便那些昔日瞧不起江淮的人,也纷纷混上前凑个脸熟。 霎时间,江淮那在镇外与高观遭遇而难受的心情也高兴许多,进而更想见到自家父母。 兴许是近乡情怯,当熟悉的巷子出现,江淮不管怎么坐都不自在,最后干脆翻身下马,从长辈手中接过了缰绳。 江淮回来的事情已经被街坊邻里传遍,因此江大日和金花两夫妻已经带着江淮弟弟江虎在邻居簇拥下走出巷子。 面对巷子外那高大俊朗的人,不管是江大日还是金花,亦或者是江淮的弟弟江虎,他们都不敢主动上前相认。 在江淮眼中,江大日和金花衰老了许多,弟弟江虎则是长大长高了许多。 瞧着他们局促不安的样子,让江淮放下了手中缰绳,上前对父母跪下叩首。 “不孝子江淮学成归来,父母受累了……” (本章完) 第455章 爹求你件事 “行了,我们也去军营先报到了,明天我再来找你确定出发的日子。” “好,多谢方千户了。” 小巷里,随着街坊邻居离开,方政也与江淮道起了别。 两人寒暄几句便分开,亲眼瞧着方政他们走出巷子后,江淮才回家关上了院门。 他转过身来,看着以六年前没什么变化的家里,深吸了一口气。 “好了好了,可以吃饭了!” 厨房里,金花的声音传了出来,而江大日和江虎也端着菜来到外面的石桌上放下。 一盘南京传来陇川的南京烤鸡,外加上一盘红肉大炖和一碗白菜豆腐汤,这便是金花他们为江淮准备的归家宴。 江淮上前搭把手,为父母弟弟添了米饭后主动坐下。 兴许是他今日回来的阵仗太大,因此江大日他们有些拘谨。 瞧出这份拘谨,江淮主动开口说道:“江虎十三岁了,可以上中学了。” “我成绩不好。”江虎有些尴尬,这些年他一直活在江淮的阴影下,虽然教习和父母没说,但邻里街坊和同学总说他不如他哥哥。 “也没那么差,在班级里排十二三名,算是可以了。” 见小儿子这么说,江大日连忙解释,江淮闻言也点头道: “不要紧,昆明那边的中学已经开始招生了,而且条件没有江宁、上元、宛平和大兴四所中学那么苛刻。” “有什么区别吗?”江大日感到好奇,同时说道:“你给我说说京城是个什么样子的。” “对对对,京城是个什么样子的?”江虎也跟着好奇起来。 见他们都好奇,江淮也就讲了讲他认识中的京城,同时将他这六年经历都给说了一遍。 一家人听着他的话,渐渐沉浸其中,从吃饭开始听到结束,又从外面听到正厅,如果不是江淮要去找高观,兴许他这五年经历能说上几天几夜。 “对了,高观怎么回来了?” 江淮询问起自己的挚友,江大日三人闻言面面相觑,随后才压低声音道: “你去南京之后他就去陇川县做吏员了,然后那个陇川县的举人黄经伱知道吧,就是娶了齐家小娘子那个……” 江大日的声音让江淮脑中浮现了熟悉的那张面孔,心里不由得一咯噔。 情窦初开总是美好,更别提两人还是因为世俗而不能在一起了。 以他的年纪,很早就有人为他牵线搭桥了,其中不乏高官和富商,不过江淮统统拒绝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拒绝,兴许是看不到某些结果,他就会念念不忘,不愿意走出来。 现在突然听到关于那人的消息,而且就自家父亲的话来说,黄经与她显然是成亲了,这让江淮心情不由得低落许多,但表面上还是和睦道:“记得,怎么了?” 兴许是江淮掩饰的足够好,也或者是江大日比较迟钝,总之江大日没有察觉出来自家儿子的不对,因此继续说道: “那个黄经考中举人后,免除了自家的罪籍,然后带着一家子前往江西做官,结果听说是那黄经贪腐,并且违抗朝廷新政,然后被论罪发配北洲了……” “对了,这个北洲在哪啊,你知道吗?” 江大日的话仿佛一把重锤,重重砸在了江淮脑中,让他大脑空白…… “北洲我知道,在海外,距离我们这里数万里……对了,那齐家小娘子也被发配北洲了?” “没有,她被发配回镇上,不过他家院子也被查抄了,他爹齐敬宗收了黄经给的不少耕地和宅院,被论罪发配蛮莫。” “现在她住在镇东边菩提巷第六弄的院子里,一个人带着一个女儿,还没有耕地,每日只能靠织布为生,真是……” 江大日啧啧几声,金花也跟着说道:“瞧她现在太可怜,有的时候我会带些菜和零碎的米给她,不过日子也不好。” “……”听着父母的话,江淮沉默许久,很想现在去找对方,看看对方生活,但一想到这个时候去找对方,难免会被人说闲话,因此压住了想法,不由询问到:“高观是怎么回事?” “他被牵连了,不过也不算被牵连。”江虎和高观关系亲近些,江淮不在的日子,高观偶尔从陇川县回来,还会给他带糖吃,因此两人关系很好。 “什么意思?”江淮不解,江大日则是解释道: “龙川的刘知县贪腐被流放蛮莫,高观也参与了分赃,所以被罢用了,而且附近几个县知道他贪腐过,因此就连当账房都没人愿意录用他,自然生活差了些,只能回来种地了。” “我们家现在的田地,就是拿给他们夫妻在种,每年只收两成租子,但高观那孩子执意要给四成。” 江大日唏嘘几声,显然没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几个孩子过成这种日子。 不得不说,西江镇的变化确实太大了,各种变化让江淮都感到恍惚。 不多时他起身前往后院的马厩,将自己的皮包给取来,随后回正厅坐下打开道: “这些钱是我在南京城的一个朋友资助我的,算我暂借,爹娘你们把这些拿去,我们家去另起一个院子吧。” 江淮从皮包里拿出了五吊面额百文的铜钱,也就是说这里足有五百贯。 “这这这……你这钱……” 江大日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五百贯钱吓得纷纷站起,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放心,以后我会还给他的,当下之急还是先解家里的燃眉之急。” 江淮很清楚,官道停止修建后,自家父母只能前往陇川打点散工,每年能存下来的钱不多,说不定现在已经没什么钱了。 这五百贯钱交给他们,自己能安心许多,至于剩下的钱,他自己还有用处。 “这还能退回去吗?” 江大日不想占人便宜,江淮却摇摇头,随后笑道:“放心,儿子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更不会做贪官污吏。” “况且,只有你们在后方安稳,我才能在前面好好做官。” “好,那你这么说,我们就收下了。”听到江淮这么说,江大日也不好继续推辞。 事实这六年确实有不少人听闻了江淮的事情,并上门要送礼给江大日,但江大日都坚守底线拒绝了。 他当过农奴,这辈子不想再受第二次羞辱,万一因为自己的问题导致儿子被认定贪腐,全家流放,那江大日就算咬碎牙都挽不回局面。 因此,即便家中不富裕,他却也没有收过一分钱的礼物。 现在有了这五百贯,按照他和自家媳妇的日子,估计花三十年都花不完。 想到这里,两口子笑了起来,也没有询问江淮有没有钱花,毕竟刚才皮包里还有几吊钱的情况他们也看到了。 “我估计六月会去昆明参加乡试,到时候刚好把江虎送去云南中学就读。” 江淮交代着,江虎却道:“哥,干嘛不直接搬去昆明,我一个人去昆明,我怕不习惯。” “中学都是住校的,更何况去昆明也不是现在去,我科举结束后要回来陇川为官。” 江淮解释着,同时脑中也想到了前些日子王瑄问自己如果是陇川知县的事情。 现在看来,王瑄是想让自己来接替陇川知县的位置。 “行了,我去高观家看看他,顺带问问他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定性的。” 江淮起身提着皮包去了自己的房间,尽管已经六年没回来,但这里依旧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被褥什么的也被江虎前面铺好了。 “哥,我和你一起去。” 江淮放下东西走出房间后,旁边的江虎便急不可耐的叫嚷起来。 “好,一起去吧。” 江淮点点头,随后与江虎走出家门。 他们一走出小巷,街上不少饭后散步的人便朝他们热情的打起了招呼,别说江淮,就连江虎都小声道:“他们热情的有点吓人。” “走快点就是。”江淮在心底叹一口气,但脸上还是得陪笑。 遇到那种厚脸皮上来打招呼的,他也只能应付几句,然后拉着江虎快步向高观家走去。 他们来到高观家的时候,高观刚好回到家,在后门清洗脚上的泥巴。 “高观!” “江…江生员” 高观被江淮突如其来的叫嚷声给吓到了,他显然没想到江淮这样的大人物还会特意来找自己,惊吓之余不免有些高兴。 “你的事情我听说了,我们进去聊聊。” 一句“江生员”让江淮有些难受,但还是很快摆正心态,想问清楚事情真相。 高观闻言,当即招待他们两人进屋,而走进屋子里后,江淮才见到了高观娶的妻子。 “这是我内人,是陇川认识的白衣,叫她玉珠就行。” 高观介绍了自家妻子,江淮也没有仔细打量,只是笑着点头:“我叫江淮,表字文清。” “江生员好……” 玉珠皮肤白皙,身姿曼妙,很符合江淮对白衣(傣族)女的印象。 虽然长相漂亮,但居然能和高观回乡务农,足见她对高观感情。 “好了,先与我说说你的事情吧。” 介绍过后,江淮询问起了高观的事情,高观也顺着解释起来。 他的性子比较直,看不惯喜欢玩嘴皮子的清流做派,恰好陇川县的吏员多以当初被流配那群人的子嗣为主,做派清流不改,因此陇川县许多事情都被他们的效率所耽搁。 这样的情况下,县衙只能将差事派给了高观,毕竟高观不管做任何事情都效率很高。 不过也就是这个高效率害苦了他,有的事情他根本没办法下乡去核查,因此根本不知道一些田赋被下乡的粮长和里长贪墨。 随着云南推行新政,经过他手的许多文册都被人查出有问题,故此他就被牵连罢黜。 “我相信你不会贪腐,但你真的没拿东西?” 江淮怕刺激高观,因此用了“拿”的词汇。 高观早就被农事磨平了棱角,故此没有什么脾气,只是无奈道: “有的时候他们的事情做不完让我帮忙,我做完后,他们会给我带些酒肉什么的,但数量也不多,本着是同僚,我也没多想就收下了,想着日后还回去便是。” “当时那些京察的吏员们也说我这件事可大可小,我本以为会很小,却不想直接被罢黜,而且名声也臭了,现在连我爹娘都能出去务工,我却不行……” 高观低下头,显然被生活压垮了脊背。 “这不怪你,你当时不过十八九,怎么玩得过那群二十多岁的家伙。” 得到了高观被罢黜的原因后,江淮稍微松了一口气,随后继续问道:“文册的缺口有多少?” “不多,三百多石粮,不过这也就是我当差不长,如果长一点的话,估计累积的更多,说不定要被流配……” 高观只能苦中作乐,江淮听后也点了点头:“确实不算多,你这次主要是栽在京察上面了。” “京察是最严苛的,从来没有什么可大可小一说,估计你的事情被讨论后,最终加重处罚了。” “没事,我之后要去科举,科举过后还要回陇川,到时候你去应募吏员,我招募你,你用行动来洗刷名声。” 江淮话音落下,高观立马点头,并不认为江淮在说大话,毕竟就今天江淮的派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知府上任呢。 “留在我这里吃饭吧。” 高观想要请江淮吃饭,不然他心底石头落不下来。 “我们吃过……” “好,江虎你陪玉珠去买肉买酒。” 面对高观的邀请,江虎本想说吃过了,却不想江淮从怀里拿出两枚百文铜钱,招呼他去买东西。 江虎倒也没多想,接过二百文就跟着玉珠去买东西去了。 高观很熟悉江淮,因此当江虎他们离开,他立马就说道:“你想问黄齐氏的事情对吧?” 黄齐氏,简单三个字让江淮不免惆怅起来。 高观借此提醒江淮,曾经的齐家小娘子已经成亲,而且与黄经还并未和离。 “就是关心关心……” 江淮这话连自己都无法说服,高观闻言只能叹气道:“她啊……” 他将齐家小娘子的遭遇给说了出来,如果不是当时她怀孕了,兴许现在已经被发配到了北洲开荒。 也因为她怀孕躲过了发配北洲的船队,因此她被发配回乡,虽然有院子居住,却没有耕地可耕种,只能帮人织布来换钱,日子极为疾苦,镇上许多浪荡子也多去寻她。 虽说每次都能听到她骂浪荡子的声音,但镇上还是不免传出许多流言蜚语。 例如说她勾搭男人,以此才能苟活到现在的话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话听得江淮难受,抬手示意高观别说了。 “这钱你留一半等我回来,剩下的一半,你帮我转交给她,毕竟是青梅竹马,如此遭遇令人不忍。” 江淮给自己找了一堆理由,同时从怀中掏出了花剩下一半的吊钱。 高观接过一看,这才发现都是面额百文的铜钱,起码还有五六百枚。 “这这这……这太多了,起码五六十贯啊。” 高观除了担任吏员的时候见过那么多钱,其它时候还真的没见过,双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就这半吊钱,他起码要不吃不喝种十年地才能存下来。 “拿着吧,况且又不是给你一个人的。” 江淮摇头交代道:“这些日子和我聊聊你做胥吏遇到的那些牛鬼蛇神,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会来陇川县任职。” “若是日后还有这群人在衙门里乱搞,你倒是能帮我甄别他们了。” 拍拍高观的肩膀,江淮便与他聊起了曾经的往事。 直至深夜,江淮才在江虎的搀扶下返回家中。 与此同时,距西江镇数千里外的一座雄伟城池,也在一夜过后迎来了它的储君。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啸的唱礼声传来,大明门前数万在京兵卒列阵唱声,而被他们所欢迎的,是耗费两月余走访河北之地的朱高煦。 朱高煦带着朱瞻圻与亦失哈、李失、李察等百余骑兵抵达大明门外。 大明门城楼上,朱棣居高临下前来欢迎朱高煦,左右则是早早北上并抵达的六部六府都察院等文武官员们。 策马进入北京城,这也是朱高煦第一次见到自己所设计的北京城实景。 清楚未来的朱高煦在北京城的设计中将城门加宽,将城墙加高。 历史上的大明门有三个城门,三个甬道,而朱高煦的设计中也是如此,不过三个甬道分别是中间高五丈,宽四丈,两侧高三丈八尺,宽三丈三尺。 不仅是大明门如此,其余城门也是如此。 城池需要修建,因为朱高煦不确定北京日后是否会爆发战事,而且就当下的城墙标准来说,即便是一战时期的一些常规火炮也难以击垮,因此它能保护北京百姓很长时间。 至于城门之所以会修建那么宽大,则是为了日后的车道考虑。 后世许多人为古城拆除所感叹,朱高煦也是其中一人。 古城阻碍了城市发展,这点朱高煦肯定,但古城如果能保留,那毫无疑问能留下一种属于华夏自己的文化。 朱高煦不知道这座北京城会在多少年后迎来交通问题,但他可以保证这些宽阔的城门足够让电车和一些轿车通行,而那个时候,这些城墙必然会成为“古董”。 穿过长长的甬道,朱高煦翻身下马,用手摸了摸赤驩。 赤驩并没有显露疲惫,显然如它自己所想的一样,他并不老迈,甚至很年轻。 与此同时,城门楼上的朱棣等人走下马道,来到了大明门背后欢迎他。 “你这城门修建那么宽大,是不是为了日后的汽车和电车做准备?” 靠近朱高煦,朱棣便询问起了朱高煦对北京城门的设计。 他毕竟在太学看过许多模型,尽管他认为其中不少东西有些不切实际,但他还是把这些东西都记下来了。 “正是,但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 朱高煦轻笑,他并不认为他们俩父子能在有生之年看到电车和汽车,甚至就连朱瞻壑也够呛。 不过宽大的城门,总归比狭小的要好很多。 起码就大明门的主城门来说,并排走四辆马车毫无问题。 “好了,太子刚到,让他去休息吧。” 朱棣似乎有很多话要对朱高煦说,因此特意遣散了群臣,拉着他和朱瞻圻的手便走上了大辂。 呼吸间大辂启动,向着紫禁城出发。 坐在马车上,朱棣询问了朱瞻圻这一路上的许多事情,然后才把目光放到了朱高煦身上。 “我听说其它铁路的勘察已经开始,我的建议是先修建东北铁路,并且拆成两段修建,比如……” 朱棣说着自己的想法,他想的是修建一条从北京东前往松花江与恼温江(嫩江)交汇的地方,也就是肇州西南,后世的松原市北部。 然后再从鹤城卫修建一条铁路直接翻越哈剌温山北部山区,直通海喇儿城。 为了说服朱高煦,朱棣早早派塘骑跑了一遍,这条铁路从北京东出发,经过永平府、辽西府、广宁府、辽阳府、沈阳府、韩州府、长春府,最后抵达肇州府。 期间除了渡过辽河需要乘船外,全程并没有太大的难度,挑的都是道路平坦的地方。 至于另一条,那便是鹤城卫出发,经过镇虏卫,抵达海喇儿城的铁路。 两条铁路加上恼温江水路,完全足够大明控制漠北地区,并且沿途都有人烟。 至于里程,前者二千余六十里,后者七百六十里,合计二千八百二十里,造价在九百万贯左右。 虽然很贵,但如果修建成功,那确实对大明控制漠北有着很大帮助。 为了说服朱高煦,朱棣甚至连他几次北征发现了几处露天矿藏都交代了出来了。 “爹,你这铁路就算修建好了,恐怕也得十年后去了,您确定要现在修吗?” 朱高煦准备诈一诈朱棣,毕竟老头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我现在五十六,虽说修了这条铁路,我不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但起码有个盼头。” 朱棣常年画饼,不可能被朱高煦忽悠了,他说出自己的想法,随后又道:“老二,你先跪下。” “嗯?”虽然很无语,但朱高煦还是跪下了,毕竟老头是自己的爹。 瞧着朱高煦跪下,朱棣一脸哀愁道: “这次江西和浙江的事情,爹日后肯定会被人写的不好受,你就当可怜可怜爹,修这条铁路,算爹求你了。” “……”听着朱棣的话,朱高煦低头看了看自己跪下的膝盖。 “您要修,我也是支持的,但若是中间没钱了,那肯定得停东北铁路,两京铁路是万万不能停的。” 朱高煦跪着给朱棣提了个醒,朱棣闻言立马摆出笑脸:“当然……爹比你识大体。” “来来来,先起来,跪久了腿脚不好。” 朱棣把朱高煦扶起来,怎么看他怎么满意,高兴的直捋胡子。 在他的高兴下,大辂也护送他们进入了宏伟的北京紫禁城中。 不出意外,在未来的数百年时间里,这里都将会是中原王朝乃至世界的中心…… (本章完) 第456章 工业展开 “唱声……” “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高煦抵达北京的第二天,来不及休息,朱棣便拉着他开始了父子二人在北京的第一场朝会。 在群臣推金山倒玉柱的跪拜唱礼中,朱高煦依旧穿着圆领袍,而殿上的群臣除了熟悉的六部尚书外,便是朱高煦多年未见的朱能、杨展、陈恭、王聪、王忠、李失、李察等人了。 “新政推行如何?” 朱棣坐在金台上,开口询问当下新政推行情况。 闻言,户部尚书郭资站出来作揖道:“回陛下,湖广、广东、福建、云南都在推行新政,部份州府的《黄册》与《鱼鳞图册》已经更新。” “以户部估计,大概明年的这个时候,国朝两京十四布政使司就能完成新政推行。” “此外,当下国朝人口约在八千八百万左右,耕地六亿八千万左右。” 郭资毕恭毕敬的将自己的预估给说了出来,坐在高台上的朱棣闻言满意颔首。 从洪武十四年的六千万人口,到如今的八千八百万人口,三十五年时间里,人口增长近一半,虽然其中大部分是隐户,但清查丈量出来的却是他朱棣。 这份功劳,不管怎么算,都得算在他朱棣的头上。 面对这份功劳,朱棣已经十分满意了,因此他也说起了这次朝会他想做的事情。 “朕在位一十六年,今老且病,久欲闲退,此事断自朕心,非由臣下开陈,卿等当悉力以辅嗣君,开创太平盛世……” “陛下不可啊!” “父皇三思……” 忽的,朱棣突然开始借口自己老迈生病来表示退位,群臣与朱高煦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被他这样的举动吓了一跳。 朱高煦原本以为朱棣会等到年末再讨论退位的事情,却不想他突然就要退位了。 大明宫都还没建好,他现在就玩退位,那两父子的住处也成一个问题。 “陛下……” 群臣站出来纷纷劝谏朱棣,毕竟朱棣根本就没有一丝老迈的模样,五十六岁的他别说什么老迈生病,就连白头发都不见多少。 这种年纪突然说要退位,任谁都不敢直接同意。 “父皇虽五十有六,但步履仗食如壮年时,何来疾病之说,请父皇勿要再议此言!” 不管是做戏还是真心,朱高煦都不准备一口气就答应朱棣的退位,不然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逼朱棣退位呢。 “这……唉……好吧!” 朱棣一副无奈的表情,心里有些遗憾,却也有些高兴。 遗憾在于朱高煦没直接应下,高兴在于不管是朱高煦是做戏还是真心,他毕竟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太子,赵王与汉王到何处了?” 刚刚结束退位的话题,朱棣便把话题引向了朱高炽和朱高燧。 从去岁开始,朱棣便想着在退位前见见这两个儿子,到如今大半年过去还没见到,这主要是朱高燧患上风寒不能出远门,而朱高炽那边,云南改土归流引发动乱,为了安全起见没立马让他出发。 如今乌蒙山和大雪山的啰啰已经被瞿能招抚下山,朱高炽出云南的路也安全许多,因此朱高炽也早早在五百护卫下北上。 至于朱高燧也休养了一个月,与朱高炽在武昌会面,共同乘舟船北上。 “大哥与三弟已经抵达九江,大约一个月后便能抵达北京。” “好好……” 朱高煦回答了朱棣问题,朱棣也叫了几声好,随后询问道:“他们二人居住何处?” “居住十王坊,距皇城不过二三里。”朱高煦交代着,十王坊是他设计的藩王入京落脚处。 虽然名字叫做十王坊,但其中却有三十六座府邸,每座府邸占地十八亩五分地,有宫殿十余座,屋舍数百间。 除了府邸外,还有宗祠一所,里面存放各王府牌匾。 也就是说,不管日后藩王数量,只要进入十王坊,随意挑选一座空闲的府邸,挂上牌匾就足够。 当下大明有洪武册封藩王二十位,永乐册封藩王二位。 若是朱高煦即位,那藩王数量大概会超过三十位,毕竟他才三十六,但已经有七个男嗣了。 只是对于藩王和宗室增长,朱高煦个人却并不担心和在意。 以他之前定下的规矩,不管藩王旁系下有多少宗室,朝廷通通只给一万五千贯,郡王只给三千贯。 郡王以下一概不管,而且郡王也不能世袭罔替,而是只能册封一代人,至于其它宗室则是出五服便剔除玉碟。 按照明末的情况来说,活到明末的亲王不过三十二位,郡王六百余位,宗室二十余万。 如果执行朱高煦这套,即便亲王翻倍,但郡王最多三百多人,至于宗室则是可以参考嘉靖年间剔除五服外宗室的情况,一下子只剩下不到三万。 也就是说,在同等的人口增长情况下,大明宗室五服内的数量从嘉靖年间开始就一直维持在三万人左右。 在朱高煦这套办法下,宗室玉碟记载的宗室不会超过三万人,而且朝廷只需要应付亲王、郡王和公主、郡主就足够。 即便发展到明末的数量,朝天每年支给的俸禄也不过二百余万贯。 至于其它宗室的俸禄,则是全靠这些藩王支给,与朝廷无关。 况且对于宗室问题来说,宗室的问题不是俸禄问题,而是地方问题。 大量的藩王聚集在人口稠密的地方,不仅限制了地方发展,还参与了土地兼并的戏码,而地方官员虽然总是弹劾他们,但皇帝却没有严惩这群人,问题也就无法解决。 针对这个问题,朱高煦给出的《宗规》便是针对宗室的律法,就颁布的过去几年时间来看,就连齐王这种混账都在挨了板子后不敢轻犯,更别提其它了。 另外与历史上朱棣的册封不同,朱高煦的改封藩王,无疑把藩王册封到了人口稀少的地方,这么一来对大明内部的危害就减少了许多。 就陕西、四川、湖广、两广、云南这些地方来说,藩王如果能生几十万人,朱高煦反而会拍手叫好。 这套手段,也是老朱玩过的。 按照老朱册封塞王的手段,只要塞王之中不出现朱棣这样的强人,那塞王在边塞繁衍的人口越多,对边塞的经济帮助也就会越大。 朱高煦的改封也是一样的道理,只不过这次的改封不一定是最后的改封。 对于这些藩王,只要犯错,便可以以此为借口,将他们改封偏远之地。 例如齐王朱榑,如果他再次触犯《宗规》,那朱高煦正好把他改封到云南的滇西或滇南一带。 念头落下,朱高煦也将思绪放到了现实中,而此时的奉天殿则是由都察院的御史们在不断弹劾。 朱高煦稍微看了看,基本是以王回为首的一些六科、都察院御史在对江东、江西、浙西派进行围攻。 也幸亏朱高煦没把浙西往死里整,不然现在的三派估计早就被新政派解决了。 看了他们互相攻劾的戏码,朱高煦只觉得现在的朝会过于频繁,而且没有什么效果。 “等我当了皇帝,这朝会一定得改改才行,扯皮半天,一件实事都没做好。” 朱高煦瞥了一眼庙堂上的众人,随后主动在一场扯皮后站出打断:“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显然,他懒得看这群家伙扯皮,而新政派一见是自家殿下开口,也纷纷知道自家殿下不满意他们的做派,故此纷纷闭嘴。 “退朝” 瞧着新政派的模样,朱棣舒坦开口,随后便起身带着朱高煦离去了。 至于身后那推金山倒玉柱的跪拜唱礼声,则是被父子二人直接无视。 朱棣示意朱高煦跟他前往乾清宫,父子二人各自乘坐步舆向乾清宫赶去,路上朱棣主动开口道: “你的太学已经搬迁过来了,我也抽空去看了看,蒸汽机的热效率提升的确是很快,按照王甫的话来说,已经有7%了。” “不过我要说的不止是这个,主要是你把我那孙子放在南京的事情。” 朱棣瞥了一眼朱高煦,不满意的捋了捋胡子:“你让他在军校,即便学的再好,也不过就是千户之才。” “不如让他跟在我身边,我时不时带他出塞,起码也能领兵数万。” “先在军校锻炼,磨磨脾气吧。”朱高煦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心里压根不把老头的这番话放心上。 历史上朱棣也不是没带过朱瞻基,虽说朱瞻基本人也是一名优秀的骑将,并且在宽河之战中以三千精卒击垮兀良哈上万兵马,但朱瞻基本人的治国却更偏近朱高炽,距离朱棣太远。 朱瞻壑这小子,朱高煦还是准备让他先了解了解军队基层情况,再让他了解了解基层吏治情况,然后再召他回来学习几年。 以朱高煦的估计,五年军校里学习四年理论,最后一年前往大宁备边,然后前往南方基层担任两年吏员,那基本上就可以回京理政了。 算上路程,基本就是九年或十年时间,到时候他差不多二十六七岁,时间正好。 “磨磨脾气倒是没什么……”朱棣听了朱高煦的话,颔首道: “这次老大来京城的五百护卫军,听说是瞻基统辖指挥,伱了解过没有?” 朱棣担心朱高煦多想,朱高煦却轻松道:“学习学习总归是好事,云南情况特殊,如果瞻基有能力,那对朝廷来说也是好事。” “你能这么想就好。”朱棣满意点头,并吩咐道: “他也十八了,过两年便及冠了,到时候你让他跟着沐春他们学习学习也好。” “这是自然。”朱高煦并不担心大侄子,毕竟他手上的护卫就五千多人,并且还需要面对沐春、王瑄、傅让的三方包夹。 大侄子要是能对付这三个人,历史上也不至于放任脱欢坐大。 更别提历史上的大侄子还是朱棣亲手带出来的,而现在的大侄子…… 想到这里,朱高煦不免提起了兴趣,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 在他作想的时候,步舆也通过了乾清宫门,父子二人在抵达乾清宫后下了步舆,一前一后走入其中。 待朱棣坐下,他这才与朱高煦开诚布公道: “你准备准备,年末就即位吧,反正新政已经推行到尾声,提前半年和一年都没有关系。” “况且到了年末,大明宫也差不多可以入住几座主殿了。” 朱高煦没想到朱棣那么豁达,他不由得看了看乾清宫,试探道:“这北京紫禁城,您也不过才住了一年多,怎么现在就着急退位了?” “你这地修的和南京一模一样,我瞧了,总是想起你娘。” 朱棣压低声音,显然还没有从徐皇后留下的记忆中走出。 朱高煦闻言愣了下,他确实没想过这点,也没想到朱棣居然能思念到如今。 “您要走,也得等大明宫的其它宫殿修建差不多吧,不然妃嫔住哪里?” 虽说朱高煦很想坐上皇位,但如果是要把朱棣狼狈赶走,那他宁愿多等几年。 “让工匠赶工吧。” 鲜少催工的朱棣,难得在大明宫的问题上催促起了工期,显然是真的想搬离乾清宫。 朱高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只能改变话题聊起了世界的变化。 “王大伴,取《天下四夷宾服总图》来。” “是……” 站在一旁没有开口的王彦应下,随后让人取来了长两丈,高一丈六的《天下四夷宾服总图》。 朱棣见状也站起身来,让王彦他们将地图挂在乾清宫正殿的中间,自己则是走到了朱高煦身旁。 在地图上,大明的疆域毫无疑问是世界第一,东起东洲,西至昆仑,南抵旧港,北至北山…… 瞧着这幅地图,朱棣都不免得自豪起来,毕竟朱高煦连带藩属国都划入了大明的疆域中。 这在当下的世界观,并无任何不妥。 在地图上,可以说大明的势力范围包括了几乎整个亚洲,半个非洲和半个美洲。 “如今前元的残寇活动范围还很大,不过对于朝廷来说,他们并不算什么威胁。” “只是终日防贼始终消耗不菲,加上帖木儿国的沙哈鲁对朝廷态度友善,因此维持帖木儿国,等于维持朝廷在河中地区的影响。” 朱高煦用长长的指挥棍指向了河中地区。 不得不说,有帖木儿国在,不管是北边已经分裂的金帐汗国,还是东南方向的印度地区,亦或者是西边的黑羊、白羊等王朝都需要大明的声援。 郑和与陈瑄在中亚打出了威风,加上有帖木儿的威胁,因此这些国家才愿意对大明臣服并朝贡。 如果帖木儿帝国灭亡,那蒙古人内部会爆发矛盾,突厥化的蒙古人和东欧化的蒙古人会在争斗中重返漠北,这是朱高煦不愿意看到的。 历史上脱欢没少吸收那些东迁的部落,这点朱高煦得防备好。 即便有了火车,后勤补给可以直接拉到海喇儿,但明军也不能随意轻敌。 对北方的攻势,还是要以老练的将帅为主。 好在孟章、王义、张辅、朱能这群人正直壮年,再坚挺二十几年不成问题。 二十几年时间,只要通往漠北的火车通车,那横击大漠就不再是问题。 不过在此之前,朱高煦得紧盯燕然都司的鞑靼人才行。 “北边的瓦剌和鞑靼,按照西厂的情报来看,若是合兵,他们能拉出近八万兵马,其中着重甲的兵卒便有五万余。” 朱高煦指着漠北的鞑靼和瓦剌解释着,朱棣闻言捋了捋大胡子: “这瓦剌的联盟十分脆弱,我看太平和把秃孛罗都不想和朝廷以命相搏,唯有马哈木这条老狗野心不浅。” “我准备册封他们三个为王,让他们相互制衡,同时扶持太平和把秃孛罗。” 朱棣依旧采取了历史上一样的制衡手段,朱高煦对这个手段也表示认同:“若是可以做到,那自然好。” “不过马哈木有一个儿子脱欢,这小子比马哈木要沉稳太多,他恐怕会积蓄力量,等待机会。” “您下次北征,最好让阿力台消耗他们,然后彻底解决马哈木这一部。” 对于脱欢,朱高煦还是有些忌惮的,毕竟历史上就是这厮把瓦剌团结起来,并控制了鞑靼和兀良哈,甚至把手伸到了女真诸部中。 虽说朱高煦对朱瞻壑有自信,但把这样一个人物留下来,这并不符合他的风格。 如果能趁早攻灭马哈木这一部,那对大明来说无疑是一件幸事。 “若是可以,我现在就想北征……” 朱棣忽的开口,朱高煦听后却露出尴尬:“还是再等等吧。” 虽说国库有钱,但也禁不住那么花,朱棣闻言也只能压下心中想法,毫不在意道:“你若是无事,便先退下吧。” “倒也不是没事,正有一件事要与父亲你商量。”朱高煦作揖道: “蒸汽机的热效率已经足够应用矿坑之中,因此儿臣准备筹建蒸汽机工厂,然后将蒸汽机应用到矿坑之中。” “相信您也知道北京时常被风沙袭扰,偶尔还会有大沙尘暴……” 朱高煦将植树造林的事情告诉了朱棣,另外也将煤炭走入百姓家的计划告诉了朱棣。 在朱高煦的设想中,大明的煤炭产量必须在十年后达到四千万吨,也就是当下产量的两倍。 以当下的人口增长速度来说,十年后大明人口估计能突破一亿。 届时,大明人均煤炭四百斤,基本达到了人口用煤的保守量。 在此基础上再提高产量,那基本就是工业用煤了。 只要煤炭足够便宜并容易获取,百姓就不会大规模砍伐树木。 这一工程,必须和西北、东北铁路结合到一起。 一旦西北和东北有铁路连接,那沿边的百姓就可以获得山西的便宜煤炭,自然不用砍伐树木。 不然一味的挖煤,但没有足够的运输力也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朱棣倒是没有考虑的那么深,只是说道: “你的想法挺好,但我从未听说有人可以把沙漠变绿地。” “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朱高煦自信道。 “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不太懂这些,你放手去做。” 朱棣见朱高煦这么自信,也就不再多问,全权放手交给他。 见状,朱高煦也作揖离开了乾清宫,不多时乘坐步舆来到了北京城的春和殿。 郭琰带着朱瞻圻等人早早等着他,见他回来,当即上前迎接他。 只是面对家人的热情,朱高煦稍微寒暄几句,便让他们先去休息,并让亦失哈前去召见王甫。 不多时,王甫便抵达了乾清宫,而朱高煦也令人赐座。 “我召你来,是想询问你,这蒸汽机的工厂,是否可以从现在着手?” “自然可以!”听到朱高煦的话,坐在位置上的王甫作揖道: “除了最开始几台需要工匠手工精细制作,后续的蒸汽机,都可以用先前的蒸汽机调试后连接各类机器制作。” “这点,我们在南京太学时已经实验过,每个月最少能产出十台蒸汽机。” “如果投入一百万贯来扩大产能,那可以从中学生中招募工人,两年左右就能建成一座拥有三百台机器的蒸汽机工厂,年产应该不会低于五百台纺织、抽水、机车等机器。” “即便后续蒸汽机热效率提高,也只需要更新蒸汽机车间就足够,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王甫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朱高煦,朱高煦闻言点了点头。 对于年产五百台机器,他并不觉得夸张。 至少在1712年-1800年间,英国在没有大量需求的情况下,都生产了超过2500台蒸汽机及各类机器,并且投入不如大明十分之一。 在高投入和高质量工人的操作下,年产五百台机器对于大明这个市场来说不值一提,但对于英国来说,只需要五年就能让市场饱和。 这样的市场规模,注定了大明在工业上一旦迈开脚步,世界各国都得成为大明的商品倾销地。 后世如此,这一世也是一样。 想到这里,朱高煦果断开口道:“我给你拨二百万贯,各类机器只要有用,不管效率尽数修建。。” “你派人去考察山西、东北的矿场,看看他们的需求量是多少,在此基础上提升三倍就是朝廷需要的数量。” “另外,蒸汽机车继续研究,在铁路铺设完成前,热效率能提升多少就提升多少,提前两年修建蒸汽机车的工厂与车间。” 话音落下,朱高煦眯了眯眼,放出豪言道: “朝廷不能浪费辛苦开辟的航道,凡是太阳能照到的地方,都要有大明的商品进行流通。” 流感输液,耽搁了不少时间。 估计还有一周左右完本,完本后大概还有二十几章的番外和后记,下午更新在五点半左右 (本章完) 第457章 阖家团圆 “这个江淮的法子是不错,不仅能解决陇川数万百姓的生计,还能让朝廷把大金沙江利用起来。” 四月的北京春和殿内,朱高煦看着王瑄写来的手书,心里对这个所谓农奴之子不免提起了兴趣。 虽说朱瞻壑早前多次与他说过江淮这个人,但类似江淮这种在学校里常年年级第一的人,大明朝每年都有数十个,着实不需要他关心。 学习好和能不能搞经济这是两码事,而且江淮还愿意返回陇川这种偏远之地为官,这份心气也是难得的。 “陇川到蛮莫,我记得应该就二百余里吧?” 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闻言点了点头:“二百二十六里。” “嗯……”朱高煦颔首,满意到:“修这么一条铁路大概耗费七八十万贯,如果陇川真的能在这个江淮的理政下繁荣,继而也可以影响整个滇西乃至滇南了。” “不过只是种植桑树还是太短见了,陇川之地的气候,如果种植甘蔗,那恐怕利润也不会浅薄。” 朱高煦记得前世去滇西旅游时见到了许多种植甘蔗的田地,明代一亩地最少产七八百斤甘蔗,制作蔗糖最少有15%的出糖率。 也就是说,一亩地起码能产出一百斤蔗糖。 在大航海时代的背景下,航道上最著名的几个货物分别是香料、丝绸、茶叶、金银、蔗糖、瓷器和奴隶。 这其中除了奴隶、香料和金银外,其余的茶叶、蔗糖、丝绸、瓷器都需要从中国大规模进口,中国贸易在西方殖民者心中远远比印度和东南亚贸易重要。 正因如此,明末能生产上百万斤蔗糖的台湾对于荷兰人来说就是一座可再生的金矿。 甘蔗生产出来的糖分为几个品级,最好的每斤值钱三百余文,最差的也值三十余文。 如果运往印度、中亚和东非,这个价格会翻上四倍甚至更多。 如果云南可以兼顾种桑织布,以及糖类生产,那对于大明从中南半岛、小西洋获取利益来说有利无害。 另外在朱高煦看来,如果云南这条贸易路线能发展起来,那么大明朝就无可奈何的要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中南半岛上的三宣十慰和暹罗诸国。 为了保护大金沙江和澜沧江两条航道,大明对中南半岛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格外注意。 把云南发展好,就能维持好大明在中南半岛的统治地位,一举两得。 北方重工业,南方轻工业,海外资源地,三者搞好了,朱高煦想不到还有什么势力能挑战大明在世界范围的权威。 想到这里,朱高煦对亦失哈交代道: “把种植甘蔗的事情告诉王瑄,另外关注一下这个江淮,他那么自信满满的觉得自己可以考中进士,我倒想知道,他能不能走到奉天殿上参与殿试。” 落下朱笔,朱高煦便不再关注云南与滇西的事情。 对于他来说,他每天需要忙的事情着实是太多了,就连李贤、于谦、魏源等等名臣他都没时间关注,更别说江淮这种历史上寂寂无名的家伙了。 历史已经被朱高煦改变了许多,日后的许多文人武将或许都会因为大明朝的改变而改变。 王越、李东阳、王守仁、俞大猷、戚继光、张居正、高拱、杨慎…… 这些历史上名声大噪的人是否还会出现,谁又能清楚? 时代变了,继续拿着老旧剧本读下去,只会把自己给害了。 朱高煦现在只看实力,而他要做的就是尽量维持一个公平。 小学就是公平,再往上的中学也能做到尽量公平,之后的官场和战场,那就不是朱高煦能顾及到的了。 能力强的人,在相对公平的环境来说,绝对不会埋没。 至于那些特别倒霉的,那就不是朱高煦所考虑的了。 “太子妃千岁……” 忽的,班值太监的唱礼声响起,朱高煦抬头往门口看去,果然瞧见郭琰端着一盘饭菜朝殿内走来。 “你亲手做的?” 朱高煦询问一声,郭琰也笑道:“想着你没吃,便先送过来了。” 亦失哈见状清理了桌面,郭琰也把饭菜放在了桌上。 一碗米饭,二荤三素一汤六道菜,这便是朱高煦的午饭。 看着饭菜,朱高煦也食指大动,拿起碗筷吃了起来。 郭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笑容恬静的看着他大快朵颐。 不过两字时,朱高煦便已经吃了个干净,顺带用泡茶漱了漱口。 郭琰见状也不打扰他,带着宫女收拾好后便行礼离去了。 在她走后,朱高煦继续开始处理奏疏,而时间也一点点的流逝着。 一个月的时间缓缓过去,这期间朱棣对漠北实施“以夷制夷”政策,封马哈木为“顺宁王”,封太平为“贤义王”,封把秃孛罗为“安乐王”,并开放海喇儿来与漠北蒙古进行互市。 由于瓦剌想要来海喇儿互市,必不可少的要经过阿力台的牧场,因此瓦剌与鞑靼的摩擦不断加剧。 碍于大明的实力,马哈木没有立马与阿力台撕破脸皮,而是派遣使者南下,希望朝廷能更换瓦剌互市地点为亦集乃或哈密,但被朱棣拒绝。 这样的情况让马哈木脸上挂不住,但他又惧怕朱棣,因此不得不忍下这件事。 在他忍下这口气的时候,一支规模千余人的队伍也出现在了北京城南边的大明门外。 当队伍缓缓停下,被队伍拱卫的几辆马车也先后停下。 太监端来马凳,马背上的一个黢黑健壮青年翻身下马,伸出手准备搀扶。 车门被打开,从中走出的是三十八岁的朱高炽。 人到中年,他不免比上次前往南京还要肥胖许多,感觉走几步路都会大喘气。 “诶诶,这得小心点。” 扶着青年的手下了马车,朱高炽立马四处张望,同时用脚踩了踩大明门外的这数千亩青砖广场。 “你看看,伱爷爷和你二叔他们就是豪横,这么多的青砖,全给埋城外了。” 朱高炽还是改不了抠砖缝的习惯,闻言的青年也无奈道: “这估计是日后军演的广场,您别想那么多了。” 能被朱高炽这么招呼的,也就只有他的嫡长子朱瞻基了。 十八岁的朱瞻基健壮年轻,虽然皮肤比较黑,但从他上下马背的熟练来看,他无疑是一个马术精湛的高手。 “老大,我说你在这下车干嘛?” 身后传来叫嚷声,三十三岁的朱高燧留着短须,一脸不耐烦的走来。 他的身子倒算匀称,不似朱高炽那么夸张。 “这车坐久了,屁股都快成八瓣了,停下了走走,顺带看看这北京的变化不也挺好的?” “你自己想想,上次回来都是十八九年前的事情了。” 朱高炽还在念旧,朱高燧却摆摆手:“赶紧走动走动,屁股舒服了就继续赶路。” 说完这些,朱高燧便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至于朱高炽则是瞧着他背影摇头道: “你看看你三叔,全被你爷爷宠成这样的。” 他指着老三教育朱瞻基,朱瞻基却望着北京城,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瞧着北京城,总感觉不对劲。 “行了,不走了,上马车进去吧,我倒是要瞧瞧这北京的变化是个什么样。” 朱高炽一边说,一边艰难走上马车,目光还在大明门外四处张望。 只可惜由于这里是军演的广场,平日里除了官员会通行这里,其他时候这里基本没有百姓来往。 不多时,队伍开始了前进,并在大明门接受了检查。 一千背负燧发枪的军队在这里驻扎,朱瞻基瞧着他们肩头的燧发枪,不免露出羡慕的目光。 渤海与辽东生产的燧发枪都有编号,丢失一支枪,最少要撸掉三个正五品武官,因此这样的好东西,自然不可能被藩王护卫军所掌握。 “若是有五千燧发枪骑兵,恐怕能全歼上万胡骑。” 朱瞻基羡慕说着,朱高炽则是示意他小点声:“小声些,这里不比王府。” “嗯……”朱瞻基点了点头,而他们的队伍也进入了高大宽阔的甬道中,并在之后缓缓通过。 霎时间,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宽阔七十丈的大明街,街道两侧矗立许多三层商铺,来来往往的人流一眼看去不下数千人,但在这大明街上却略显空旷。 “这街道这么宽,都够军演了。” 朱高炽咋舌,心疼的看着地上的那些青砖。 相较于朱高炽,护卫军的其余人则是被这宽阔的大道给震撼到了。 虽然南京的街道也算宽阔,但与北京相比就有些小家子气了。 现在的护卫军,仿佛从大山走出的孩子,第一次看到辽阔平原的感受。 “诶,那些是什么东西?” 朱高炽看到了一些奇怪的车,不由得好奇发问。 在马车一旁,早早出城二十里迎接他们的礼部主事则是笑着介绍道: “那是黄包车,人拉着跑,刚刚出来不久,京城就有人开始买车拉人了,价格比马车便宜,坐一趟根据距离,两文到十几文不等。” “有点意思啊……”朱高炽兴致勃勃的看着那些拉着黄包车的车夫,随后又扫视了经过的那些店铺与街道。 由于距离比较远,他甚至拿出了望远镜打量,发现这些沿街店铺多以山东、南京的小吃饭菜为主。 “这北京城,如今有多少人了?” 朱高炽询问,礼部主事也回答:“常住的约五十四万,还有来往的数万行商,反正在六十万左右。” “南边的外城,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要开始修建了,到时候京城可以容纳一百五十万人。” 礼部主事的话让众人咋舌,要知道云南改土归流已经一年半了,但当下被查出的人口也不过才一百二十余万。 按照礼部主事的说法,近六十万人口都挤在北京城,几乎是半个云南的纸面人口了。 “这么大的城池,每日消耗的粮食和牲畜家禽恐怕不少吧?” 朱高炽比较担心民生的问题,礼部主事来前也做好了准备,因此解释道: “以《大兴县记》与《宛平县记》记载来说,每日进出城门的牲畜不少于万头,家禽不少于三万只。” “除此之外,类似米麦都是通过运河,往直隶南边各府输运通州,再由朝廷从通州调遣在京城贩卖,其白米每斤三文,粳米每斤七文。” “至于瓜果蔬菜等物则是看应季,总之每日输入不下百万斤。” 礼部主事对此颇为自得,朱高炽闻言则道:“这北京消耗这么多,直隶各地的物价岂不是会跟涨?” “肉食蔬菜自然会跟涨,但粮食不会涨,因为粮食都由朝廷调控。”礼部主事解释道: “更何况,辽东、山东都会走海运和运河输送粮食,每年直隶以外的输入漕粮为三百万石,其中一百万供边军,其次存入通州。” “此外,待铁路修建好了,渤海和江淮的粮食也能输入通州,以火车之速度,日行五百里亦不为过。” “届时莫说粮食,就连瓜果蔬菜都是昨日取之江淮,今日食于北京也……” 虽然火车还没开始运行,但关于火车的事情已经传开了。 从江南到辽东,各地百姓都在讨论这件事,而之所以传播的那么快,主要就是铁路的修建。 朱高炽在云南比较偏远,并不相信火车的事情,因此见礼部主事那么说,他便询问道:“那火车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礼部主事点头道。 “你见过?”朱高炽再问,礼部主事摇摇头: “我等虽然没见过,但六部尚书都前往太学见过。” “喔……”听到六部尚书见过,朱高炽便信了大半,可没见到实物,他总觉得日行五百里的说法有些夸张。 真的能日行五百里,岂不是说日后他只需要十日就能从昆明抵达北京? 这可能吗? 朱高炽满脑疑惑,最后干脆不再想,专心看起了北京的情况。 很快,他们便抵达了宫城的西华门,而这一路走来,朱高炽也不得不佩服老二理政能力。 北京被他经营的十分繁华,百姓各有工作,街道上也有兵马司的兵员和上直兵马巡视,鲜有人敢于犯禁。 一路上,他也与礼部主事聊了许多。 北京有小学七十二所,中学二所,可供十万学子就学,而这解决了全京百姓的教育问题。 至于下水道,排污口,污水处理等等也是规划的井井有条。 身穿蓝褂的清洁工到处都是,虽然工价仅每日十文,在这京城算是低薪,但好在工作轻松,毕竟这个时代也没有太多垃圾。 除此之外,城中还有开放的园林、动物园、花园、以及街道两侧的景观树等等。 这些东西,都让朱高炽化身刘姥姥,仿佛只身走进了大观园一般。 “你说老二这北京城是怎么弄得,弄得那么好,搞得我们四个跟农民进了城一样。” 双手揣兜,朱高炽与身旁的朱瞻基、朱高燧、朱瞻坺交流着。 他们走在紫禁城的武英殿广场上,朝着武英殿走去的同时,也不免观望四周。 “这宫城也是,建得那么高大,老二是按照自己的身长弄的吧?” 朱高炽不断吐槽,要说他也不算矮,放在这个人均五尺三(≈170cm)的时代,他这个五尺四寸的身材还是挺不错的。 只是与朱高煦一对比,他就仿佛化身为侏儒一般,整整矮了六寸不止。 朱高煦设计的紫禁城,不管是城门还是宫殿,那高度都让人感受到了一阵渺小。 不仅如此,就连宫殿的台阶,朱高煦也是尽可能的让人加高,颇有一种“诸侯莫不西面而朝于章台之下矣”的感觉。 “这台阶,要老命了……” 瞧着那光台基就近三丈高的武英殿,还没开始爬,朱高炽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我说老大,你说了一路,渴不渴啊?” 朱高燧瞧着说了一路还兴致勃勃的朱高炽,他真怀疑老大是不是被自家王嫂给圈禁家中,多年不得出门了,怎么那么大的年纪还那么多话…… “不说了不说了,等会上去喝两杯茶,给爹磕个头,就当请安了。” 朱高炽想到自家父亲,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汉王殿下、赵王殿下,携汉世子,赵世子求见!” 站在殿门,班值太监的唱礼声响起,坐在殿内的朱棣和朱高煦也早早准备好了。 “宣!” 朱棣颇具威严的开口,很快便见班值太监躬身作揖,而后便是脚步声传来。 阔别六年父子兄弟四人重新再见,朱高炽与朱高燧带着朱瞻基和朱瞻坺连忙跪下叩首。 “臣汉王朱高炽(赵王朱高燧),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岁万岁……” “起来吧!” 朱棣起身走来,朱高煦也跟在身后。 瞧着他们走来的模样,朱高炽就很有自知之明的低下了头。 “老大,你这情况是怎么回事?” 不出意外,朱棣果然开始对朱高炽的身材开始了询问,朱高炽闻言,立马作揖道: “爹,这全是累出来的……” 朱高炽真眼说瞎话,虽然他知道朱棣和朱高煦在汉王府有探子,但这不妨碍他说瞎话。 “哼!”朱棣冷哼一声:“起来吧。” 显然,他不想追究朱高炽了,毕竟朱高炽都三十八岁了,也快进入不惑之年,没有必要在孙子面前把他当儿子教训。 “这次召你们来,主要是让你们来北京看看,认认门,日后再来也轻车熟路。” “另外我们父子也很多年没见了,这次我准备带你们去燕山围猎,看看你们的马术有没有落下。” 朱棣说着自己的安排,旁人听后没什么感觉,只有这些年吃吃喝喝看舞乐的朱高炽暗自叫苦。 “爹……” “就这么定了,老二你操办就行!” 朱高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朱棣给怼了回去。 “都坐下吧!” 朱棣折返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同时让连带朱高煦的五人一起入座。 待他们坐下,朱棣这才唠起了家常,无非就是询问两兄弟给他们生了几个孙子,又询问下朱瞻壑的婚事。 由于朱高煦的介入,本该在永乐八年以皇孙身份婚配的朱瞻基,至今还是一个“大龄”青年。 对于急于抱重孙的朱棣来说,朱瞻基这样的情况让他十分上心,因此朱棣开口道: “这次瞻基来了,那就趁这个机会,帮瞻基和瞻壑一起选妃!” “诶!”听到这话,朱高炽果断答应,倒是朱高煦作揖道: “爹,瞻壑还在军校就读,就算现在婚配也没有时间嫁娶,不如等等?” “等什么等?”面对自己抱重孙的头等大事,朱棣拿出了魄力: “他每年寒暑假也放假,大不了不来北京,在南京待着生孩子就是。” “礼部那边我已经下了圣旨,不日就开始选秀女。” “两个月的时间,也差不多足够选秀女了。” “你到时候让瞻壑考完试就北上,选秀女也就一个半月的时间,到时候他成亲入了洞房再南下。” “军校那边,你知会一声,给他请一个月的假,回头补补课就行。” 朱棣交代了朱高煦,朱高煦闻言也只能无奈摇头,算是认下了这场选秀。 见状,朱瞻基却站出来作揖道:“爷爷,其实孙儿有喜欢的。” “喔?你喜欢谁,说来听听。”朱棣饶有兴致的询问,朱高煦等人也侧目看向他,十分好奇。 莫说他们,就连朱高炽都十分好奇。 “是永城县主簿孙忠的女儿,当年去南京看奶奶时我便注意到她,眼下她随爷爷来北京了。” 朱瞻基一开口,旁人还能露出笑容,朱高煦却一脸古怪。 孙忠的女儿,那不就是正统妖后孙氏嘛,把朱祁镇宠成自大狂的家伙。 合着自己都搅乱那么多事情了,自己这大侄子还一如既往的情深孙氏啊。 “倒是不错,你要是钟意,那便赏赐你了,但选妃还是要选的。” 朱棣显然不太想让一个宫女成为自家长孙的正妃,闻言的朱瞻基还想作揖说什么,却被朱高炽突然站起打断。 “谢谢陛下恩典,瞻基还不谢谢你爷爷。” 朱高炽显然是担心自家儿子触怒了老爷子,朱瞻基也反应过来,最后只能郁闷的跪下谢礼:“谢爷爷恩典……” “起来吧!” 朱棣手一抬便示意他们起来,接着又继续说起了选妃的事情。 不过这个时候,朱高煦早已魂飞天外,心里想着这次大明战神还会不会被俘虏,或者说被谁给俘虏…… (本章完) 第458章 好事成双 “噼里啪啦——” 七月中旬,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作响,华盖殿内也走上了两对新人。 朱棣身着一身红色圆领袍,头戴翼善冠,十分满意的坐在主位。 在他身旁,朱高炽和朱高煦则是一样穿搭,旁边还摆着茶水。 在张灯结彩的武英殿里,父子三人都脸上露出笑容。 相比较他们三人,刚刚从南京火急火燎赶来北京的朱瞻壑则是一脸懵。 他看了看身旁笑容灿烂的朱瞻基,又看了看自己,哪怕到了此时,他还没接受自己即将成亲的事情。 相比较他的迷糊,负责此次皇孙婚礼的鸿胪寺官员可就马虎不得了,他执事行礼,奏请陛殿。 又对导驾、乐作、陈设如常仪,安排文武百官具朝服,对朱瞻壑与朱瞻基这两对新人四次拜礼。 当这一切结束,鸿胪寺官才上前下跪致词道:“臣等,恭惟皇孙嘉礼既成,益绵宗社隆长之福。臣某等不胜忻怵之至,谨当庆贺。” 话音落下,又与百官对两对新人再行四拜,而后礼毕。 “赐宴!” 朱棣坐在高位开口,群臣也纷纷就坐大殿两侧的宴席中。 不过这并没有结束,因此在百官坐下后,朝中命妇纷纷来到长道前,对暂管后宫的郭琰行礼。 “参见太子妃,恭惟皇孙嘉礼既成,益绵宗社隆长之福。” “赐宴”郭琰脸上轻笑,颔首代徐皇后下懿旨赐宴。 待命妇入宴,郭琰这才走上前对朱棣行礼:“皇孙嘉聘礼成,益绵景福。” “赐宴!” 朱棣继续开口,而这次入宴的就是朱高燧、朱瞻坺、朱月英等本家宗室了。 随着他们入宴,朱瞻基率先以长孙身份携孙氏上前行礼,而后先对朱棣递茶,听朱棣训话,其次对朱高炽递茶,听朱高炽训话,最后才到朱高煦面前递茶。 “太子殿下请喝茶……” 朱瞻基与孙氏递茶来,朱高煦接过茶水,也不知道怀着什么情绪饮下。 “这次总不能还能养出一个战神了吧……” 瞧着这小两口,朱高煦心里有些忐忑。 待他饮茶结束,随便说了两句话,便让这对新人起身入宴去了。 在朱瞻基之后,自然便是朱瞻壑与他的妃子沐氏了。 相比较朱瞻基可以自己选择,朱瞻壑就没有那么多可能了。 他的妃嫔早就被朱棣与朱高煦定下,那便是十三岁的沐氏。 沐氏是沐春之女,历史上的沐春三十六岁病逝军中,几个子嗣都基本上幼年夭折,所以没有留下后代。 不过这一世,沐春不仅有了子嗣,并且还是二子一女。 沐氏虽然只有十三岁,但长得亭亭玉立,皮肤虽然不如中原女子白皙,但胜在五官动人。 李文忠、沐春,这两人都是少年出名,容貌俊秀的代表,沐春年轻时也十分俊朗,其女儿自然高挑美丽。 “爷爷您喝茶……” 朱瞻壑迷迷糊糊的跪在朱棣面前递茶,朱棣十分高兴的笑着对朱瞻壑说道: “当年沐英还叫朱文英的时候,我没少被他调侃,现在要是他知道他孙女嫁给我孙子,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哈哈……你们要相敬如宾,这沐氏小女子说起来也算我的侄孙,你要好好待她,她若是不好受,我也不饶你。” 朱棣这个时候倒是想起了自己和沐英的关系,同时不忘教训着朱瞻壑,生怕这厮对沐氏不好。 “爷爷放心吧,孙儿秉性纯良,自然不会对……” 朱瞻壑说着说着挠挠头:“爷爷,这皇孙的妃子怎么称呼?也是王妃?” “额……”朱棣顿了顿,瞪了他一眼:“自己问你爹去!” “喔……”朱瞻壑尴尬起身,带着沐氏走到朱高煦与郭琰面前下跪,五拜三叩。 “爹娘,你们喝茶。” 朱瞻壑与沐氏先后对朱高煦与郭琰递茶,朱高煦接过饮了一口,无视了朱瞻壑,目光放在了眉宇间英气十足的沐氏脸上。 “嫁给我这顽劣子,算是委屈你了。” “殿下哪里的话……”沐氏回答落落大方:“能嫁给皇孙,是妾身的福气才是。” 朱高煦闻言,嘴角虽然挂着笑,却摇摇头道: “这厮还要在军校就读三年半,然后战场实习并入伍三年,之后还得下放地方做吏员三年,算下来差不多十年。” “这十年时间,你若是愿意,便与他他东奔西走,若是不愿意,便安心在宫中休养,等他回来便是。” “额……妾身……”沐氏显然没料到朱瞻壑身为皇孙,居然还要经历那么多事情。 在她看来,一个皇孙,就读五年中学已经十分可以了,现在还得读军校,参军和下放地方。 一时间,沐氏也不知道怎么评价自家这個公公,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也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子,如果跟着朱瞻壑东奔西走,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 “不要紧,回去慢慢想便是。” 郭琰见沐氏被问住,连忙笑着开口打圆场。 “好了,去给你大伯递茶吧。” “是……” 在郭琰的提醒下,朱瞻壑带着沐氏去给旁边脖子伸老长的朱高炽递茶。 朱高炽喜笑颜开的接过,笑呵呵夸赞了朱瞻壑一表人才,沐氏知书达理后,便让他们入宴了。 朱高炽其实挺中意沐氏的,不过他们汉王府与黔国公府需要相互制衡,根本不可能联姻,所以面对现在的结果,他也只能选择接受了。 “传膳吧!” 朱棣侧目看向王彦,王彦连忙点头,随后唱礼传膳。 父子三人与郭琰坐在主位用膳,简单吃完后,朱高煦便率先一步离开了华盖殿。 老头子可以安心吃东西,他可不行。 不出他的意料,刚刚返回春和殿,他便见到了堆积如山的近三百份奏疏。 “现在的奏疏是越来越多了。” 瞧着这堆奏疏,朱高煦对身旁的亦失哈感叹,亦失哈也笑道:“疆域变大了,自然事情也就多了。” “以国朝当下的情况,即便汉唐两代也拍马不及。” “嗯……”听到亦失哈的话,朱高煦倒也没有反驳,毕竟在他眼中,现在的大明已经成为所谓的“日不落”。 从东边的美洲到西边的非洲,不管是陆地还是海上,都能找到大明的商品与旗帜。 实控加羁縻的土地,也仅仅比蒙古帝国要少罢了,就连大唐最大的疆域版图都不如当下的大明朝大。 不过对比西北疆域,大明朝还是略微弱了一些,因此西北铁路必须贯通。 朱高煦得在有生之年内,将铁路修到伊犁去,这样才能保证大明朝可以控制中亚。 只要铁路修到伊犁,那帖木儿国是否存在就不那么重要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开始沉浸在奏疏的处理中,而朱瞻基与朱瞻壑两人也在几个时辰的宴席中醉酒下桌,被人扶着返回了十王坊的汉王府,以及春和殿里的长寿殿休息。 两对新人温存了数日,便被通知要陪同朱棣北上燕山狩猎。 不过在出发之前,北边却传来了不太好的消息。 六月中旬,马哈木与太平、把秃孛罗与阿力台在忽兰忽失温爆发冲突,双方各领骑兵三万在忽兰忽失温鏖战三日,燕然都指挥佥事王戎率三千骑出海喇儿城,奔至忽兰忽失温,勒令双方罢手。 马哈木与阿力台见状,只得罢手回师。 这场战事中,虽然兵力相当,并且鞑靼部的军械装备远多于瓦剌部,可鞑靼部的阿力台完全被马哈木压着打,因此王戎此举无疑偏向鞑靼部。 马哈木等人返回漠西后,对王戎此举十分不满,派使臣南下上奏此事…… “伱们的事情我知道了,你们都是大明的臣子,我不希望看到你们双方厮杀。” 坐在武英殿内,朱棣坐在椅子上对马哈木派遣南下的使者劝慰道: “这样吧,朝廷这边拨五百斤茶叶和两千个铁锅让你带回去,你告诉马哈木,就说这是朝廷帮鞑靼部向你们支付赔偿,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另外,朝廷已经在亦集乃筑城,用不了几年,你们就可以前往亦集乃互市,暂时再忍受两年委屈。” 朱棣一开口,那使者便无奈跪下叩首:“谨遵皇帝陛下圣旨。” “好了,你先去休息吧,稍许我让礼部的官员带你在北京好好走走。” 朱棣一开口,那使者也只能无奈离去,而坐在一旁围观了整场的朱高煦则是叹气道: “可惜,阿力台能力不足,不然这场战事,瓦剌应该会损失不少。” “无碍,到时候我亲自领兵去征讨瓦剌。”朱棣面对漠北倒是十分自信。 见状,朱高煦只能感叹马哈木运气好,如果朱棣没有抓走阿鲁台,那马哈木这一仗本该被鞑靼重创身死才行。 “瓦剌遭受重创,实力却恢复的比鞑靼还快,恐怕是吸收了东迁的一些部落。” 朱棣很了解漠北的情况,正常情况下,瓦剌的实力恢复的绝对不会有那么快。 现在看来,除了河中部落东迁被马哈木讨到了便宜,便也没有其它可以解释这种情况了。 “陛下,户部尚书郭资求见。” 班值太监的声音打断了父子间的对话,朱棣见状也颔首道:“宣!” 随着朱棣开口,户部尚书郭资的身影也就出现在了武英殿内。 他朝父子二人走来,最后跪下五拜三叩,唱礼起身。 “陛下,各布政使司及都司的税粮文册已经上交,这是汇总……” 郭资双手呈出一本文册,王彦见状上前接过,并交到了朱棣的手上。 兴许是在北京更舒服些,朱棣在北京理政的精神也好了不少。 他将文册翻开,不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朱高煦本以为老头子会在看完后,直接把文册递给自己,却不想他直接道: “这个家你自己在管,你觉得今年的情况如何?” 朱棣没有给朱高煦看,而是让他猜,不过朱高煦也能大致猜出今年的情况,因此作揖道: “田赋应该在六千万石左右,军屯籽粮应该不足三百万石,商税及杂项、矿税约一千二百万贯,算上官营的贸易利润,今年岁入应该在四千二百万贯左右。” “人口的话,应该不会超过九千万,约在八千九百余万左右,耕地的变化应该不会太多。” 朱高煦将自己的预估给说出,朱棣闻言看了看,颔首道:“和你预估的差不多,但支出也很多。” 他将文册递给了王彦,王彦转交给朱高煦翻阅。 朱高煦简单反应,确实发现各类情况和自己所说的差不多,但同时支出也很大。 两项铁路同时开工,材料的运输无疑是最大的耗费,相比较之下,平整道基反倒是显得没那么麻烦。 两京铁路经过的地方都有足够的人力,招募工人也并不困难。 只要钱给的够多,顶多半年时间,两京铁路的道路地基就能挖掘平整并建设好。 真正的难题,是运输和铺设铁轨,以及获取枕木。 枕木从辽东、琉球府获取,运输到淮安府、河间府后炮制,铁轨则是各省铸造运输。 仅仅七个多月时间,铁路上便已经花费八十万贯,一年下来一百五十万贯实属正常。 不过按照这样的速度来看,两京铁路兴许用不了七年时间。 “铁路进展到什么程度了,各地的铁轨、枕木储备如何?” 朱高煦询问郭资,郭资闻言也作揖道:“臣正要禀报此事。” “两京铁路已经由铁道兵马司接管,沿边有二百五十二个仓库,已经储备四尺五寸标准的铁轨一万六千吨,枕木七百二十吨。” “按照估计,每里铺设铁轨约九十吨,当下可以铺设一百七十八里。” “鉴于许多地方运送铁料困难,臣想询问是否可以与工部协调,对部分地区率先动工,先保证铁轨能运输到部分地区仓库,降低路上运费。” “如此的话,成本能降下半成左右。” 郭资询问朱高煦,朱高煦闻言合上文册:“如果确实对朝廷有益,那你便与黄福商量看看,总之工期不能耽误。” “臣领命……”郭资作揖应下,同时双手呈出一份文册。 “这是工部递交户部的东北铁路文册,这本是从北京东至辽河西的第一段,臣经过检阅确认无误,请陛下阅览。” “交给太子吧。”朱棣对查账不感兴趣,他喜欢赚钱和花钱,但不喜欢过程。 按照朱棣的吩咐,王彦将文册递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翻阅过后皱了皱眉,这是东北铁路的第一段,全程八百八十里,造价三百二十六万贯。 “过去半年,矿工增加数量多少,产量提高多少?” 修建铁路的钱粮大明朝都有,唯一缺少的就是铁料。 朱高煦已经投入大价钱开始提升钢铁产量,现在过去七个多月,他很想知道情况如何。 “增加三万六千四百人,预估今年能提高一万二千吨。” “此外,房山的工业区已经开始开始有机械进入,就是工人的工价是否太高了?” 郭资询问朱高煦,朱高煦却反问他:“中学毕业的工人可不好找,每个工人每年五十贯的工价算高吗?” “不算……”郭资汗颜,年俸五十贯,这都快赶上从八品官员的俸禄了。 朱高煦给官营工人的工价很高,即便是矿工,也是不分地区,包吃包住的同时,每日工价五十文。 除此之外,若是不幸发生矿难,则是抚恤一百贯,待遇极佳,而且招募条件并不高,听话就行。 他这么做,就是要让民营矿场把待遇提高上来,他可不希望大明的工业起步建立在工人血泪上。 他要真这么做,正统年间的矿工起义,兴许就要提前几十年爆发了。 “当下全国隶属官营的工匠有多少,户部这边有记录吗?” “有!”见朱高煦询问,郭资不假思索道:“茶矿纺织及瓷器、军械等各种工场,分别有七十四万四千余人。” 洪武年间有匠户二十五万,而今翻了三倍还多,但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一个是拼命向外逃,一个是拼命往里挤,才几十年光景,工人反而成为香饽饽了。 “六十五万四千余人都是男丁?” 朱高煦询问,郭资却摇摇头:“也有六万多负责纺织的女工,主要是纺织鸳鸯战袄,串联甲片的工作。” “新作物推行如何?”朱高煦把目光放到了红薯玉米的推广上,郭资闻言也毕恭毕敬说道: “按照吩咐,已经对西南及东北等地区推广了红薯、玉米、土豆、花生等作物。” “不过在江南之地,百姓对这些作物不太感兴趣,只是对新作物中的许多蔬菜种子兴趣较高。” “倒是在西南山区及东北地区,这些作物推广速度较快。” 郭资解释完,朱高煦也颔首解释道: “不奇怪,江南与湖广不缺主粮,自然不会在意能不能吃饱。” “倒是西南山地多,东北空地多,对于这些作物反而容易接受。” 整个明代,全国范围内米价都十分均衡,但人相食的记录却很多,这并不是明代贫穷,而是因为气候原因,明代的农业经济十分脆弱。 明代的灾害爆发次数很高,因此许多农民去年还在大鱼大肉,下一年便有可能因为一场灾害倾家荡产,远走他乡。 这其中朱高煦记忆最深的,就是崇祯年间的《河南杂记》。 在西北闹着饥荒的时候,河南农民还能出入乡里,吃席间送出数十文的份子钱。 结果才过去一年,那些豪掷数十文的农民便因为大旱情饥饿而死,就连记载这本杂记的秀才也差点饿死家中。 地方官府有心赈灾却粮仓无粮无米,农业环境脆弱的让人不忍直视。 对于朱高煦来说,他现在都很不看好大明朝能渡过1620年~1650年的那三十年大关。 毕竟在他记忆中,这三十年是全国性旱灾爆发的时期,全国性的旱灾持续十几年,期间还有海啸、洪涝。 江南之地被海水倒灌,许多土地成为盐碱地,西北之地遭遇旱情,最长九年滴雨不下,仅有泾渭等大河周围还能有点水源,其它地方…… 摇摇头,将这些未来的事情甩出后,朱高煦对郭资吩咐道: “除夕前,将朝廷的钢铁、纺织、新作物推广、煤炭、水泥等各行各业的产量做一个汇总,不需要特别准确,但最少户部要知道这些东西的情况。” “臣领教令……”郭资作揖应下,随后见朱高煦没有什么想说的,便躬身退出了武英殿。 瞧着他离开,朱棣这才对朱高煦询问道:“你这蒸汽机得藏好,别让旁人寻到。” “您放心吧。”朱高煦摇头笑道:“蒸汽机也有许多难关,不然我们也不会耗费十六年时间都无法将其应用民间。” 这还真不是朱高煦自吹自擂,即便给其它国家蒸汽机,他们也没办法一比一的仿造出来。 在冶金这一块,中原一直到康熙年间才被西方跟上,直到乾隆年间才被反超。 历史上中原的冶金都能做到如此成绩,更别提经过几次改良并已经使用上近代高炉技术的大明冶金了。 现在的大明不是高炉不够用,而是铁矿开采速度太慢。 铁矿的开采速度之所以那么慢,则是因为火药还没有取得什么阶段性的进步,但这个急不来。 朱高煦只知道无烟火药,但他不知道无烟火药是什么成分,因此火药的事情只能靠太学的太学士自己研究。 当下采矿速度跟不上,朱高煦只能增加矿坑来提高产量,这也是无奈之举。 “行了,你明日收拾收拾,在瞻壑开学前,我们父子爷孙几人去燕山围猎,看看这燕山禁伐十六年,有没有多出什么新的猎物。” 朱棣摆手示意朱高煦回春和殿,朱高煦闻言作揖:“儿臣也要去吗?” “当然,一个都不能少。”朱棣语气坚决。 见状,朱高煦只能硬着头皮应下,随后走出武英殿,令人准备起了几日后的出巡围猎。 (本章完) 第459章 解决民生 “驾!驾!” 七月的尾巴,即便是早秋,可北京一带依旧略微能感受到几丝冷意。 由于朱瞻壑过几日便要南下,因此这次围猎的地方并没有选择很远,而是选在了古北口南边的丘陵之中。 这块土地在后世被修成了水库,而在这个时代则是丘陵与水泽共存的一块地域。 近万上直兵马将方圆十数里包围起来,朱棣与朱高煦、朱高炽、朱高燧父子爷孙几人则是各领一千骑兵,指挥军队驱赶猎物,最后由他们射杀。 正因如此,历代皇帝很少吹嘘自己在围猎中的武力,毕竟这不作数,并不是真正的游猎,除了某个兔子杀手。 “砰!!” “儿臣惭愧……”朱高炽气喘吁吁的说着,朱高燧则是略微气喘,但不至于像朱高炽那么恐怖,如风箱般。 朱高煦要把煤炭价格降低下来,夏原吉等人却皱眉道: “国朝采煤,每个工人最多每天采出价值二百文的煤矿,工价近一百三十文。” 坐在春和殿内,朱高煦看着市舶司上注明的东洲贸易量,不免咋舌几分。 “这样大的利润,臣建议将东洲城设为东洲府,派遣知府及兵马司前往。” 朱高煦抖动马缰,策马跟上了朱棣的脚步,把吃瘪的朱瞻壑甩在身后。 “铁料、水泥、煤炭和土化肥的产量都得到了提升,不过这其中除了煤炭的增长速度令我满意外,其它的增长速度却令我不是那么满意。” “这些树木长得好,如果从燕山到太行山,乃至河套的阴山都长出这样的树木,那河北之地也就不会遭遇沙尘暴了。” “我们要做的,是让天下百姓富裕起来,所以推动工业是必须要走的道路。” “就拿煤炭来说,过去一年,朝廷煤炭产出虽然增加,可能走进百姓家的并不多,大量煤炭生产出来后,都囤积在煤场,无法消化。” “走,我们三代人继续往里面走,看看能不能猎到熊和老虎。” 超高的死亡率,让户部暂停了对北洲迁徙百姓的想法,刑部倒是乐意将人发配到北洲。 “若是煤炭降到每百斤三十文,那各地煤矿场便会入不敷出,需要朝廷拨发钱粮才能维持。” 如果没有心思吞并,那则是可以依托这些国家防备日后南亚出现什么强国。 “这笔买卖朝廷怎么算都不会亏本,低价煤炭一旦出现,配合火车,那能极大解决大明城镇人口的柴火问题。” 夏原吉抱着怀疑的态度质问,朱高煦却轻笑: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一台抽水机不过几百贯,但它却能用许多年。” “不一定。”朱高煦摇摇头道:“砍伐树木,说到底还是贫穷所致,这些年河北的树木之所以长得那么好,除了禁令,主要就是朝廷扶持,而且砍伐树木遭惩罚后,很难找到工作所致。” “就拿一个矿坑来说,二十名矿工,起码需要十个人抽水,能工作的只有十个人。” 至于朱瞻坺则是年纪太小,只有七岁的他,今日在朱高炽走后不久也跟着返回营地了。 “吁……” “整个江南的情况你们了解,起码有三成百姓缺乏柴火,也就是说几近一千五百万。” “臣以为,必须要等西北铁路连接各地煤矿场,再一点点的增加产量。” 一亩地差距不算大,可七亩地的差距就很大了。 “稳扎稳打是对的,可两京铁路一旦修通,江南急需的便是煤炭。” 朱高煦这话倒不是开玩笑,在历史上南洋各国正常发展一百多年后,依旧被装备火绳枪的数千欧洲各国殖民队伍打得抱头鼠窜,期间虽然也有国家能够反抗,但大部分都被直接统治。 朱瞻基见状,对身旁人眼神示意,汉王府的护卫立马调转马头,派出近百人护送朱高炽返回营地。 正因如此,他也想让朱高炽多陪陪朱棣,说不定这就是父子二人最后的见面了。 过去两年朝廷流放了近三万人前往北洲,但抵达并活下来的只有不到两万人。 时间进入八月,朱瞻壑带着沐氏南下返回南京,朱高炽他们则是继续在北京居住,因为朱高煦看出朱棣有些舍不得他们,况且朱高炽的身体似乎因为无人压制而越来越差。 事实证明,这条路确实不错,至少在过去十六年时间里,北方的工人数量从洪武年间的十二万骤增至如今的四十四万,比南方多出近十万人。 “我爹既然那么能打,为何不带兵自己去打,我观古代御驾亲征的君王也不少,我爷爷也是如此,我爹为何不能。” 在气温骤降,粮食减产的这个时代,光靠小农经济,北方百姓是可不能比南方百姓富裕的,双方差距反而会不断拉大。 即便这知府日后带着南国百姓造反,但大明只要能获得足够多的利润,就绝对不可能放弃南国这个聚宝盆。 “你们俩骑射不行,用这马枪算你们占到便宜了。” 经他手被射杀的野猪多是成年,身上有树脂和泥土覆盖,正常来说,力道稍弱的箭矢肯定无法射穿,但朱高煦手中的弓箭却能一箭洞穿野猪肉身,并且还去势不减,没入土中直至箭羽,威力可见一斑。 “我就是好奇问问……”朱瞻壑有些尴尬的揉了揉鼻子,接着笑道: 黑熊的熊掌,以及黄羊、野鸡、水鸟等野味和许多野菜被端上桌。 朱高煦一边在山林道路之中骑着赤驩慢悠悠走动,一边与身旁的亦失哈解释着。 “按照你们所说,派遣官员前往吧,不过你们现在有人选了吗?” 这群曾经动不动就之乎者也的文官,如今成为了他们平日里最瞧不上的武夫,并且俘虏了大量土著。 当下煤矿工人数量很多,但有一半都负责抽水,生产力被严重耽搁。 “那……那……儿臣告退……” 如果这批矿工能被释放出来挖矿,将抽水的任务交给抽水机,那各地煤矿场也就减少了人力浪费的情况。 “西北缺物资,东南缺银钱,唯有东北与西南和中原腹地还算均匀。” 南国治理的越好,开采的金银越多,大明就越不会放弃这里。 “殿下说过,为将者,敢战能战不言战,打来打去,死的都是百姓的儿子,除非必要。” 夏原吉把煤炭价格贵的原因摆在朱高煦面前,朱高煦闻言则是开口道:“正因如此,才要提高开采质量。” 手拉缰绳,一身甲胄的朱棣在倒下的猎物前打转,手里拿着一支马枪。 瞧着自己射出的箭矢,朱高煦对左右的李失、李察说着,朱棣则是接过王彦装填好的马枪说道: “有了这马枪,还要那弓箭作甚。” 兴许,他们是在怀念当年的渤海郡王。 “况且朝廷那么多矿坑,需要多少个抽水机才能满足,这又是一笔支出……” 只是这还不足以让朱高煦高兴,且不说整个北方如今有多少百姓,单说沿边近沙漠隔壁的百姓,那数量便不少于百万,而他们之中能获得工作的人并不多。 “不提江南全境,光南京城来说,拿去年上元与江宁记载的数据来说,全年运入城内的木柴高达八十万吨,而南京去年仅有五十多万人。” 马背上,几乎所有人都时不时看向朱高煦。 “东洲宣慰司的金银矿贸易量倒是让我有些吃惊。” 在朱瞻壑看来,大明已经步入正轨,自家父亲若是想,那完全可以提兵找一个对手收拾。 如今看来,他依旧是当年的他,仅刚才来说,他持弓在落后朱棣十余步的距离进行连珠射,几个呼吸间便毙命数头野猪,射术令人骇然。 对于他们的想法,朱高煦十分高兴,但对于派遣知府去当地,朱高煦却担心这所谓的知府会在日后给大明弄出麻烦。 留下一句评论,朱高煦便抖动马缰,跟上了消失的朱棣等人脚步。 “这种情况下,若是继续开采煤矿,那无疑就是在消耗国库。” 四十四万北方工人,他们身后是数百万人,让他们富起来,就等于让他们身后的人富起来。 “爹,我还是第一次看您穿甲胄呢。” “虽说抽水机已经实验过,但大批应用还没有数据支持。” 此外,北洲宣慰司初具规模,其城以北洲城(旧金山)为主。 “瞻基,你可不能像伱爹这样。”朱棣无奈看了一眼朱高炽,随后交代起刚才表现不错的朱瞻基。 朱瞻基闻言作揖道:“我爹喜欢读书,不喜欢骑射,请爷爷勿怪。” 朱高煦的勇武乃世人所知,但他毕竟困居深宫十六年,身手是否落下很难说。 “要怪早就怪完了。”朱棣有些生气,但还是压下脾气,心疼的看了一眼朱高炽。 “即便两京铁路通车,百姓也只会选择河柴,不会选择煤炭。” 王彦策马上前来,从他手中接过马枪,为他装填弹药。 当下装备燧发枪的一万明军,确实可以捣灭漠北任意一部,甚至南下灭亡暹罗、甘孛智、占城等国家。 在其身后,朱高煦、朱高炽几人也策马而来,除了朱高炽,其余人纷纷穿戴甲胄。 北方想从农业赚钱,只能搞大农场,但大明并没有那么多大农场给北方百姓,所以他们只剩下了打工这一条路。 夏原吉与郭资可不会放过五年后能年入七百万贯的金银铜矿,另外他也觉得王任治理南国的手段过于粗糙,因此需要派遣知府去对南国进行治理。 朱高煦询问二人,夏原吉闻言作揖道:“臣等准备从明岁的科举中选择。” 朱高煦啧啧几声,坐在他面前的夏原吉与郭资则是作揖道: “按照东洲宣慰使王任的奏疏,明年的开采量应该能增加四成,五年左右当地的矿藏就能保持每年七百万贯的贸易输入。” 这本文册记载的是大明的官营工厂生产情况,例如铁料七万吨,水泥五十七万吨,煤炭一千九百余万吨,纺织一千四百三十二万匹,土化肥五十二万吨,火药…… 朱高煦的话让夏原吉和郭资面面相觑,他们明白朱高煦的意思。 至永乐十六年腊月,随着两京十四布政司及六军都督府、宣慰司的文册进行汇总,大明的财政情况毫无疑问得到了极大的跃进。 “若是能继续提高产能,一旦煤炭方便,价格也能降低到三十文每百斤,那北方和江南的人还会选择河柴吗?” 大明现有的工业和手工业产值,朱高煦时而点头,时而摇头,让夏原吉和郭资心悬到了嗓子眼。 今日的猎物被随军的御厨烹制,队伍之中捡来了许多枯枝,丢入几种驱虫的草药后,朱棣他们便纷纷脱了甲胄,在大帐面前吃喝了起来。 “这感觉,我都以为我年轻了。” “爹,你现在还会打仗吗?” 亦失哈说完,便也策马跟上了前方的队伍,朱瞻壑闻言皱了皱眉,但还是将这件事情记下了。 “起码五百!”朱瞻壑抬了抬下巴,朱高煦闻言摇摇头: “你什么时候能将兵十万再来问我这个问题,我与你一般大时,已经能将兵近数千了。” 只是这一块,起码就能节省每个矿场除运输外一半的支出,煤矿开采量会提高,百姓也能享受低价煤。 “那是为了后世子孙。”亦失哈解释道: “给后世子孙打下宜居的地方,再留下足够的钱粮,把战争都在这代人打完,那后代就可以享福了。” 亦失哈翻身下马,将箭矢吃力从土中拔出,取来给朱高煦阅览。 大明当下生产力还没提升,交通也不算发达,不然朱高煦倒是真想雇佣这些百姓植树造林。 “如此一来,开采煤矿的效率自然就会提高。” 【黄金五万二千六百五十二两三钱二分、白银六十二万三千四百一十六两三钱七分,铜锭二百一十六万四千三百零五斤】 也就是说,南方粮价虽然便宜,但一亩地却能贩卖到手七八百文,而北方粮价虽然贵,但一亩地却最多六百文。 亦失哈对朱瞻壑解释着,朱瞻壑却不以为意:“那我们打交趾呢?” “嗯,你们看着办吧。”朱高煦颔首应下,随后拿起另一本文册翻阅。 跟在朱高煦身后不远处的李失啧啧几声,李察也摸了摸短须:“殿下还是那个殿下,这甲胄穿在身上,还有这林子……我都感觉回渤海了。” 北京每亩地也不过产实粮二百斤,南方富硕之地却三百余斤乃至四百斤。 “老大你身体不行,先回去休息去吧,让瞻基跟着就行。” 朱棣把朱高煦叫到身旁入座,对着篝火旁的朱瞻基与朱瞻壑说道: “这俩小子还是不错的,今日围猎,指挥手下有一套,虽然不能说将兵数万,但日后领兵万余还是不成问题的。” 南方每斤米二文,北方却三文。 驻足树木前,朱高煦伸出手摸了摸这些厚实的树木,略带感叹的开口。 距离他不远的朱瞻基也听到了这些话,深表认同。 虽然是骑马,但朱高炽也累得大汗直流,倒是朱高煦虽然多年没有进行马术运动,但骑术依旧精湛,而他胯下的赤驩虽然已经年老,但依旧不输四周的汗血马。 与此同时,几支箭矢也命中逃跑的野猪,在狂奔十余步后,这些野猪纷纷躺在了地上。 夏原吉想要稳扎稳打,但朱高煦很清楚,一旦铁路开通,那以大明现在的产量,根本解决不了大明需要面对的问题。 除了他们在俘虏土著,北洲卫也在俘虏那些朝他们进攻并吃人的土著。 策马上前,朱瞻壑兴致勃勃的看着朱高煦,朱高煦却瞥了他一眼:“你觉得你能带多少兵?” “若是百姓富裕,谁又会去偷铁轨,砍树木呢?” 亦失哈策马上前,轻笑道:“殿下领兵,便是陛下都不敢轻言取胜。” 思虑再三,朱高煦还是决定派遣知府,将当地的金银铜矿产量给提高。 马背上,当枪声作响,一头梅花鹿中枪倒地。 组织东洋航道的郑峻将此地命名为檀香千户所,对当地的土人进行招抚,在岛上建设檀香港。 朱高煦话音落下,夏原吉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道:“殿下,各类工业产出,如果是在铁路沿边还好,可以直接运抵作用在工地上,可若是距离遥远,那即便生产出来,也难以运出进入市场。” “正值壮年,力气至巅峰,若是放在十几年前,我必然射不出威力如此的箭矢。” 太子很好,但却属于天下人,唯有渤海郡王,只属于渤海。 “这一千五百万人需要多少柴火,换成煤炭可以减少五成,但即便如此,依旧有两千多万吨的缺口。” 如此一来,日后如果大明有人口和实力吞并它们,也能方便不少。 “砍树和偷铁轨是一个道理,都是因为百姓贫穷才会铤而走险。” 身旁的亦失哈闻言点了点头,同时说道:“山西那边若是也下令禁止砍伐,树木涨势也应该会不错。” 面对朱棣的体谅,朱高炽也没有推拉,而是直接答应下来,随后调转马头往营地返回。 “这天下百姓想要过上好日子,还得我们持之以恒的继续发展才行。” “这些相加,差不多有一百五十万贯了,这还只是开始。” 朱高炽一走,朱棣便抖动马缰,带着众人向着更深处围猎而去。 尽管只有两万人,但这两万人却并不用自己亲自干活,因为北洲卫给他们装备了甲胄和兵器,加上这群人中也有知兵的流配官员,因此很快就将他们团结到一起。 从远处策马而来的朱瞻壑激动瞧着自家父亲,与他一样的,还有一直注视朱高煦的朱瞻基。 朱棣如此说着,朱高煦却轻笑道:“以国朝当下的实力,万余兵马,只要补给充沛,足够捣灭胡廷,南下灭国了。” 不多时,朱高煦合上了文册,这才开口道: “我知道,所以要把煤炭价格降低下来!”朱高煦打断道: “这几日,你们亲自往大同走动,看看我朝北疆还有多少树木。” “如果安装抽水机抽水,那二十名矿工只需要派出一个人专门负责抽水,其余人只管挖矿就行。” 一行人狩猎至黄昏才返回营地,讨论着白日的围猎。 这其中,表现最好的自然是朱棣与朱高煦,其次便是朱高燧、朱瞻基,最后是朱瞻壑。 亦失哈这番话有些道理,毕竟大明现在还是农业社会,从纸面数据来看,大明朝似乎能做到人均耕地七亩多土地,但北方的七亩和南方的七亩所造成的收入差距却很大。 不多时,他们便已经深入林中,而燕山经过多年的禁止砍伐,已经能看到许多大腿粗的树木了,这些树木放在以前自然是看不见的。 他们与北洲北部的土著爆发冲突,俘虏土著开垦耕地。 与此同时,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大明的东洋航道也开始不断完善,期间更是经停夏威夷群岛。 亦失哈闻言点了点头,同时也道:“说来惭愧,除了让百姓务工,奴婢还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让他们比现在富裕。” 朱高煦说着,夏原吉却作揖道:“殿下,一担河柴百斤,值钱三十三文,而五十斤煤炭虽然耐烧,却值钱六十五文。” 如此想着,朱高煦继续低头吃饭,而时间也一点点过去。 对于大侄子他没什么感觉,但对于好大哥,他还是有些不舍的。 这些土著没有被北洲卫派去开垦耕地,而是被派去北洲城附近的河流中淘金。 “不过享福归享福,善战必亡忘战必危这个道理还是得记住的。” “北方柴火每担七十余文,江南三十三文,而煤炭在北方每百斤已经降低到了七十余文。” 李失与李察的话,代表了肇州左右二卫大部分兵卒此刻的想法。 几日的游猎很快结束,燕山植树的工程也让朱棣、朱高炽、朱瞻壑他们意识到了植树的好处。 朱棣一手持握把,一手持枪管下的木质枪托,对朱高炽和朱高燧道: 等他们好不容易装备火绳枪,欧洲人又开始使用燧发枪,一个个小国被灭,唯有中南半岛那几个国家因为国力雄厚而多撑了几百年,可结果依旧被欧洲殖民。 “百姓担心找不到工作,因此不敢滥砍伐树木,至于更贫穷的,他们哪里还会管这些。” 这些国家都是大明朝的藩属国,对于他们,朱高煦还是抱着贪多嚼不烂的心理,采取着文化和商品入侵的手段。 “不过你说的也对,必须要先做好配套的交通。” “在此之前,各地煤矿场的煤炭就暂时存储起来,以此应对日后庞大的城镇煤炭市场。” (本章完) 第460章 孤家寡人 “淅沥……” 寒冬腊月间,在北方百姓都在家中休息,煎熬渡过寒冬的时候。 山西大同地界的某处镇子却充斥着身穿薄衣,身上黑黢黢一片的工人。 在那山包之下的矿洞口,不断进出着矿工,他们有的挑水、有的推车,还有的换班出来休息,身上虽然很脏,可脸上笑容却不减。 他们是大明在山西官营煤矿场的矿工,每日的工作就是采矿。 不过与平日不同,今日这片矿区的所有矿工都被从矿坑里叫出,一辆辆马车也驶入了这片矿区。 “张主薄,这就是大同煤矿,一共有近三千矿工在此地工作,南边刚才经过的集镇就是他们亲眷居住的地方。” 随着一名青年走下马车,矿场的主事连忙迎接上来,与这名青年介绍着大同煤矿的所有。 对于他所介绍的一切,青年颔首表示知晓,同时开口道: “这次朝廷派来了二十名太学士,他们会负责指挥你的人安装抽水机。” “这些抽水机已经在房山矿区试过了,效果很不错。” “如果这些抽水机可以在大同同样作用,那大同的百姓就不用担心柴火问题了。” 张成山与主事交代着,同时向矿区走去。 主事身旁一名掌事见他走远,特意低声询问:“这人不过是一个主薄,您为何这么尊重他?” “小声些,这厮是渤海走出的主薄,与其它地方的主薄可不一样。”主事连忙让掌事收声,随后笑脸盈盈的跟上了张成山的脚步。 不多时,在所有工人的见证下,一台台长宽近六尺的钢铁物体被抬下马车,其沉重近千斤。 矿工们帮忙将它抬下马车,随后便见一些穿着穿着黑色粗布麻衣,但长相十分白净的青年开始指挥矿工们搬运机器。 在他们的指挥下,一根空心长杆被连接进入矿坑,随后被他们用组件连接一个长宽三尺的小机器。 很快,一根长长的,韧性还算可以的黑色空心管子被连接到了矿井底部,并被人指挥固定在了那个小机器的另一头。 “取些煤炭来!” 一名三旬左右的男子开口,几名矿工见状纷纷动手,将一筐筐煤炭搬到了矿坑外的那台大机器旁边。 “来十个读过小学的来学习。” 又是一声召唤,很快便走出了十名十八九岁的矿工。 “你们看着,这抽水机是这么操作的……” 在太学士的教导中,抽水机的锅炉被打开,煤炭被他用铲子铲入其中,不多时点火开始燃烧。 随后,只见他的手在机器上拉动了几個操作杆,不多时那被他称呼为抽水机的存在便发出了“嗡隆隆”的声音。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四周的矿工们吓了一跳,但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四周的矿工被吓到后,不仅没有远离,反而越靠越近。 “好,现在和我去打开里面那个泵!” 虽然是高高在上的太学士,可面对矿坑,他却并没有展露什么嫌弃的表情,而是很轻松的带着矿工们深入矿洞,在里面启动了帮助抽水的泵。 在他们打开水泵的一瞬间,那个被蒙上粗布,用铁丝绑好的抽水口立马开始对矿坑开始抽水。 只是几个呼吸间,矿坑之中的水便通过抽水泵往外面的抽水机送去,最后将矿坑之中的水抽出了矿洞之外。 “抽出水来了!” “真抽出来了!” “水好多,这么一会,比我一个时辰运出的水还多!” “不是,有东西抽水了,那我们干什么?” “对啊,不会不要我们了吧……” 一时间,矿工们的议论声甚至将抽水机的运作声都给遮蔽了。 面对他们的担心,张成山上前让人关停抽水机,随后对四周人说道: “矿区不会裁撤任何一个没有违反纪律的工人,抽水机是为了让你们能在更舒适的环境下工作,你们也不希望整日泡在水里吧?” “现在虽然没有抽水这项工作了,但挖矿的工作一直有,不能抽水,我们还可以挖矿。” “大家应该都知道,官营矿区给的工价是最高的,自从朝廷开始接手官营矿区,你们自己问问自己,日子是比以前好过了,还是变差了?” 张成山的声音传开,虽然只有数百人听到,但人是会传播的生物,很快下面的议论声便倒向了张成山。 “官营矿场工作每天一百三十文,民营的才七十文,当然是官营舒服。” “七十文还是现在的价格,以前没有官营的时候,民营矿区才给三十文一天。” “对啊,现在我家能天天吃肉,这放在以前可不敢想。” “不能抽水,那咱们就挖矿,怕什么。” “对,只要朝廷别不要我们,挖矿和抽水还不是一样的干。” “有这抽水的东西,我们也不用两条腿泡在水里挖矿了。” “确实……” 眼见舆论倒向自己,张成山继续道: “朝廷之所以要用上抽水机,就是为了不让你们双脚泡在水里挖矿,另外有了抽水机后,煤价也会越来越便宜。” “到时候不止是我们,就连大同府乃至整个山西的百姓都能用上便宜的煤炭。” “另外……” 张成山不断说着,矿工们的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 眼见矿工们稳定,矿区的吴掌事连忙开始招呼人安装抽水机。 这次张成山带来了二十台抽水机,能作用二十个矿洞。 虽说对于大同矿区数百个矿洞来说不值一提,但随着抽水机的不断生产并安装,大同地区迟早有一天能在每个矿洞都用上抽水机。 类似大同矿区的事情,也同样发生在山西、北直隶各地的房山、忻州等矿区,而这一情况也经过类似张成山等地方主薄的汇报,最终汇总交到了朱高煦的案头。 “好,抽水机布置后,煤矿开采量有明显提高,推广抽水机的几个地方也有明显的煤价下降。” 武英殿里,朱高煦兴致勃勃的评价着抽水机进入矿区的影响。 坐在主位的朱棣瞧见他这模样,也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略感骄傲。 倒是相比较这对父子,站在殿内的夏原吉与郭资、黄福三人对视一眼,最后由夏原吉站出来为这对父子泼冷水。 “殿下,虽说房山与大同的煤价确实下降了,但山西百姓手中并没有钱购买煤炭。” “百姓富裕不起来,煤价再便宜也没用。” 夏原吉的冷水并没能浇灭朱高煦的热情,相反面对夏原吉的提醒,朱高煦也颔首认可道: “你说的不错,因此朝廷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对西北铁路的修建。” 朱高煦将目光放到了黄福身上,黄福闻言只能苦着脸作揖道: “殿下,这是西北铁路的设计图,请您阅览。” 一份地图被黄福从袖中取出摊开,王彦上前接过,放到了朱棣案头铺开。 很快,一条铁路出现在了朱棣与朱高煦的面前。 西北铁路,东起北京东,西至哈密城,全长五千六百里,预计建造时间十五年,预计造价三千万贯,轨道四条,每年支出二百万贯。 西北铁路从北京东出发,经过宣府、大同府、太原府、汾州、平阳府、西安府、凤翔府、巩昌府、临洮府、兰州府、凉州府、甘州府、肃州府、沙州府、哈密府。 铁路经过二百六十七个州县,能影响到五百多万沿边百姓。 尽管他影响的人口不多,但对于大明来说却影响很大。 有了这条铁路,不管是日后的陕西大地震,亦或者是日后的西北大旱灾,大明朝廷都可以通过两京铁路从南方抽调物资,在最多一个月的时间内将物资运送到当地,尽可能的解决当地的灾情。 只要有一口饭吃,西北的百姓自然不会选择叛乱。 “殿下,三条铁路同时开建,这并不符合朝廷的预期。” 见朱高煦要同时开修三条铁路,虽然吏部尚书,但夏原吉依旧投出了反对的意见。 诚然现在大明的财政较之前有了极大的提升,每年的岁入甚至达到了四千二百万贯,并且还在不断提升…… 可问题在于,岁入在提升,支出也在提升。 “殿下,朝廷新政全面推行后,朝廷有军队七十万,州府县城兵马司二十二万,衙役十七万,文武官员五万四千多,吏员四十二万余,教习四十五万余。” “单说行政成本,便足足高达四千余八十万贯,每年结余的不过百万贯。” “除此之外,黄河与运河及各地水道维护每年投入便是一百万贯,供给内帑又是二百万贯,现在三条铁路同时修建,每年起码五百万贯,各地工厂产量提高又是二百万贯” “如此算下来,朝廷每年负支出九百余万贯,即便有舰队积存的金银铜锭,也不过仅能支持三年罢了。” “因此,臣请殿下三思……” 夏原吉作揖唱礼,就连朱棣听了,都不由觉得大明现在的行政开支太大了。 只是对于朱高煦来说,大明朝能有现在的财政,可以说完全离不开现有的行政体系。 对于财政情况,他也十分清楚,所以面对夏原吉的劝阻,朱高煦继续道: “东洲金银能填平四百万的窟窿,如此一来每年积欠也就是五百万。” “以朝廷现在的情况,完全可以支撑到四年后的产量提升结束,期间田赋也会不断上涨,因此不必担心。” “此外,对于钱粮的事情,我也已经有了想法,那就是开办银行!” 朱高煦忽然提出了一个新词,而面对这个新词,夏原吉等人还来不及询问,朱高煦便主动开始解释起了银行的作用。 百姓将钱存入其中,然后使用存折在全国各地取钱,同时银行可以发行各类债券,例如铁路债券和建设债券。 这些债券有一定的利息,对于那些有钱没地方投资的人来说,债券的利息虽然不高,但却胜在稳定,有国家作为担保。 除此之外,银行的各种作用也被朱高煦一一讲解,其中不少作用对于夏原吉他们来说并不陌生。 虽然这个时期还没有出现钱庄、钱铺一类的民间机构,但一些大商人早就开始用个人信誉开始这种换钱存钱的做法。 现在朱高煦要做的,就是提前让银行面试,而一旦有了银行,一旦百姓的钱开始存入银行,那大明在建设上就不用发愁了。 大明的经济市场经过朱高煦这么多年研究,市场上的货币总量大概在二十亿贯左右。 只要有十分之一的人将钱存入银行,那铁路和基建的问题就很容易解决了。 同时,债券的发布,也会为日后纸币发布做准备。 “若是创建银行,那民间的百姓岂不是可以用宝钞来兑换金银铜钱?” 夏原吉一下就抓住了重点,要知道大明市面上可是还流通着四千多万贯的宝钞。 如果百姓将四千万贯宝钞拿来兑换,那银行虽然不至于被兑爆,但朝廷肯定会陷入破产危机。 老朱给下一代留下了足够多的钱粮,却也留下了足够多的债务。 宝钞本该是应对钱荒的应急品,最后却成为了收割百姓手段。 如果不是朱元璋悬崖勒马,在朱高煦的建议下及时回收部分,加上朱高煦对宝钞也以回收为主,那宝钞的价格是断然不会维持在现在这种程度的。 现在市面的一贯宝钞可以兑铜钱九百文,可见宝钞已经回归了货币价值,毕竟交税和官府买卖都可以用宝钞。 在这样的情况下,宝钞每年回收量也不过一百万贯,可见百姓不太可能会一口气将所有宝钞拿来兑换金银。 这个时代有这个时代的好处,消息传播太慢,地方消息闭塞就是这个时代的好处。 一些大商帮想要煽动百姓兑爆银行,那需要付出的代价可比兑爆银行大太多了。 朱高煦几次对官员的重拳出击,已经收回了洪武年间发行的半数以上宝钞,现在剩下的四千万贯宝钞基本掌握在小商人和百姓手里。 除了朝廷,朱高煦不觉得还有其它势力能煽动他们。 “宝钞的事情不用担心,只要百姓兑钞不超过两千万贯都可以接受。” “一旦百姓对银行建立信任,朝廷立马可以发放年利息为5%的建设债券,不管能卖出多少,只要朝廷如期支付本金和利息,债券的信任就能培养起来。” “长此以往,朝廷遭遇一些财政危机时,也能使用债券来度过难关。” 对于金融和经济,朱高煦也是一知半解,属于摸着石头过河。 不过即便遭遇问题,他也能依靠着海外的金银矿渡过,无非就是难熬几年罢了。 海外的那些金银矿朱高煦很清楚,即便大明以此种力度挖三百年,也不可能把它们全挖空。 夏原吉的担心是建立在海外金银产出不稳定的情况,但朱高煦却很清楚,这些金银矿甚至比大明朝的国运还稳定,没有必要杞人忧天。 “在全国一千七百四十六个县率先建设大明银行,同时禁止任何民间商人效仿银行。” “明年的这个时候,我要看到一千七百四十六个县的银行拔地而起,设计图纸我会交给工部。” 朱高煦对郭资与黄福吩咐,二人见状,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了。 夏原吉虽然反对,可却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想办法应对日后银行爆发的问题。 “你们先退下吧。” “臣告退……” 朱棣开口示意三人退下,三人见状也纷纷告退。 不多时,随着他们彻底离开,朱棣这才看向朱高煦: “这个家给伱管,我放心。” “现在马上永乐十七年了,我之前说过,让你在年末即位,你现在的意思如何?” 过去的几个月,朱棣不是没有建议让朱高煦即位,但朱高煦总是推脱,这让他很是不理解。 世人梦寐以求的皇位,为什么在朱高煦这里成了烫手山芋? “瞻壑还没有练出来,您若是要退位,那便是儿臣一个人处理奏疏了。” 朱高煦用了一个不算借口的借口,朱棣听后却摇头道:“你自己组建一个殿阁大学士不就好了吗?” “儿臣也考虑过,不过时机还不成熟。”朱高煦依旧搪塞。 人都是念旧的,朱高煦也不例外。 年轻的时候,朱高煦想着朱棣退位自己就即位,但到了这般年纪,朱高煦反而觉得皇位并不是那么重要,他不想落下一个逼朱棣退位的名声。 “你的心思我知道,你现在不想即位,我能理解,但大明宫修建好后,你就算不即位也得即位了。” 朱棣给人一种没得商量的语气,朱高煦闻言也只能作揖: “大明宫若是修建好,儿臣便不会推让了。” “嗯,你先回去春和殿吧,稍许我与老大老三去大明宫看看。” 见朱高煦不推让,朱棣稍微缓了一口气,示意朱高煦离开武英殿。 “儿臣告退。” 作揖离开武英殿,朱高煦也乘上了步舆,向春和殿踏上归途。 瞧着他远去的身影,朱棣对身旁的王彦说道:“你说这皇位有那么烫手吗?老二就这么不愿意坐?” 闻言王彦作揖,轻笑道:“奴婢觉得,殿下并非不愿意坐,只是不想承认陛下您该退位罢了。” 王彦这话倒是让朱棣一愣,他没想到朱高煦居然会担心这个。 只是仔细一想,似乎自家徐妹子离开后,老二变化也开始变大了,尤其注重自己的意见。 面对自己的意见,以前他还会建议暂缓,现在基本就是自己一提他便照做。 这么一想,朱棣也不由觉得心暖暖的,转念间又想到了朱高炽和朱高燧。 对于大明宫,老大那个抠砖缝的常常说耗费太大。 自己说几年后要继续北征,老大又立马跪下哭哭啼啼,好似他会死在北征路上一样。 至于老三,半天憋不出一个响屁,憋出来也是一个臭屁。 相比较老二,这两兄弟简直就是虫豸。 “老二像我,我孝顺,老二自然也孝顺。” 朱棣捋了捋大胡子,面对旁人的夸赞,他始终要让自己沾上边。 王彦见状也不揭穿,只是轻笑。 见状,朱棣也起身对王彦吩咐道:“让老大和老三去西直门等我!” “奴婢领命。”王彦作揖应下,随后便派人安排去了。 倒是在他们准备出宫的时候,朱高煦回到了自己的春和殿,一边处理奏疏,一边想着即位的事情。 老头子马上五十七,而自己也快三十七了。 算了算时间,若是按照历史上的情况,老头子最多能活七年就要离开。 “七年……” 想到这个时间,朱高煦有些难受。 如果老头子真的还有七年就要走了,自己还有什么必要“逼”他提前退位呢? 如果老头子真的走了…… 一时间,朱高煦不免想到了徐皇后走的场景。 随着年纪增长,他愈发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 朱棣、郭琰,还有几个儿子,算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牵挂了。 曾经他可以狠辣的设想郭琰阻碍自己,便把郭琰废黜。 但随着年纪增长,郭琰几乎成为了他的禁脔,旁人但凡说她一句,自己便心里不舒服。 郭琰如此,更别提老头子了。 “殿下还在想陛下要退位的事情?” 亦失哈看出了朱高煦闷闷不乐的原因,小心询问着。 朱高煦应了一声,亦失哈见状便道:“此事乃陛下想要退位,您即便不愿意也无法阻止。” “况且陛下心在漠北,您与其留他在深宫,倒不如帮陛下解决漠北的事情。” 亦失哈说着说着,也不免心疼起了朱高煦,鼻头一酸道: “上次游猎归来,殿下您知道下面的弟兄是怎么说的吗?” 朱高煦手中朱笔停顿,缓缓抬头向亦失哈看去。 亦失哈唏嘘道:“兄弟们都说,这些年的殿下是太子,这些年的殿下做的都是对天下有利的事情,都是好事,可是……” 他顿了顿,随后继续道:“对于弟兄们来说,唯有渤海那位意气风发的殿下,才是我们心中想要的殿下。” “您困居深宫多年,就未曾有一丝想要回到当年的想法吗?” “若是您有,那陛下又何尝不是。” “说到底,陛下与殿下,当年都是为朝廷戍边的塞外,都不愿意困居宫……” “知道了,不用说了。” 朱高煦打断了亦失哈,表情复杂的看向案头上堆积如山的奏疏。 沉默许久,春和殿内才重新响起了他的声音。 “若是下次再开口,我便应下了……” (本章完) 第461章 永乐十七年 “噼里啪啦——” 鞭炮作响,硝烟缭绕,随着鞭炮与硝烟出现,大明朝的百姓也跨入了永乐十七年。 在这样的日子里,百姓们自然要吃上一顿好的,以此来庆祝新年,怀安县的百姓也不例外。 自天下屯卫裁撤合并为县镇,大明的县城便多了近二百余个。 怀安县曾经只是山西北部边塞的一个卫所,如今与四方的卫所合并后,却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县城。 由于有燕然都司和开平卫庇护,曾经边塞的此地,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为了内地。 一个安稳的环境,让当地改为民户的军户们能安安心心繁衍,但繁衍的同时也带来了许多环境上的问题。 被群山环绕的怀安县,曾经还可以偶尔看到山上那稀少的树木,然而随着当地人口不断增加,柴火需求不断增加,成材的树木仿佛成为了这片土地上的稀有物种,难以寻觅。 距离怀安县最近的树林在南边四十余里外,而这样的距离,足够樵夫来往三日。 正因如此,一担百斤柴火在怀安县,完全可以卖到每担六十文的高价。 许多百姓无奈,只能冷水将米泡发来吃,亦或者煮一顿米饭,分好几日来吃。 若是米饭放久生硬了,那也没有办法,平日里只能忍忍。 在新年正旦的日子里,即便是最为贫苦的百姓,也需要吃一顿热饭,因此争抢柴火就成为了一份引人注目的戏码。 一些樵夫租借了马车,带着数百斤柴火出现,瞬间便被抢购一空。 抢不到木柴的百姓,只能硬着头皮进城购买高价煤炭。 不过让人惊讶的是,以往七十文每担的煤炭,如今居然降价了。 “掌事,你这牌子是不是写错了,煤炭怎么可能每担六十文?” “对啊,莫不是想等成交时坑害我等!” “一定是,煤炭怎么可能比木柴还便宜?” “对啊对啊……” 怀安县内的主干道上,数十名百姓的讨论声吸引了四周行人的注意力,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官营百货】的店铺上。 站在那店铺台阶上,一名四旬掌事对四周人作揖道: “官营的煤价,不存在糊弄百姓这一说。” “这煤价之所以降,据闻是南边开采的煤矿便宜了,加上朝廷有政策便宜卖煤来禁止百姓砍伐树木,因此才会有这每担六十文的煤炭。” “真的?!”听到掌事的话,原本还持有怀疑态度的百姓立马一改态度,纷纷掏出钱来购买煤炭。 由于担心煤炭过后就会涨价,因此他们能买多少便买多少。 一时间,【官营百货】店铺前人头攒动,只是半个时辰不到,便将今日运抵的二百担煤炭卖的一干二净。 没买到煤炭的百姓,纷纷询问明日煤炭什么时候运抵,价钱是否还是每担六十文。 掌事闻言,连忙说自己也不清楚,以此让许多百姓败兴离去。 至于那些抢到煤炭的百姓,他们则是高高兴兴的背着煤炭回家。 一担煤炭,足够他们烧两个月的饭菜了。 两个月不用吃冷饭,这样的事情,想想都令人忍不住发出傻笑。 类似这样的场景,普遍出现在了山西及北直隶地区,而这一切则是因为生产力的提高。 在百姓们高高兴兴过新年的时候,就连作为工业基地的房山工业城区也难得放了半个月假期。 大朝会刚刚结束,朱高煦便骑马与朱棣来到了这处大明未来的工业城区。 周长十二里的丈许矮墙将整个工业区包围起来,由于休假,因此城区内并没有什么机器的嘈杂声。 走入城区之中,占地五千亩的工业区内,大部分土地都裸露在地表,十分难看。 城区之中,为数不多的建筑是兵营和工人宿舍,以及成片的工厂。 “房山工业区目前有三座工厂,最大的工厂是制作机器零件和组装,另外两座就是抽水机和蒸汽机船两个工厂,全年能产出二十辆蒸汽机车,以及五百三十台抽水机。” 比较去年的年产五百台,工业区实际运行后,产量比起预估的要高出不少。 朱高煦带着朱棣走入工厂参观,而朱棣也着实想不到,这些钢铁巨兽在人操作下运转起来的模样。 工厂的主事和掌事们亲自动手,为朱棣与朱高煦展示了如何制作一根螺母。 在他们的操作下,全金属制造的精密螺丝车床,在蒸汽机的工作下开始运转,配合车床,工业所需要的螺帽和螺栓在缓慢生产,速度很慢,但已经可以保证标准化生产。 “这些东西能自己动,全靠水和煤炭,那你这个工厂每年需要消耗多少煤炭和水?” 朱棣拿着车床制作出来的螺丝仔细打量,口中也提出了疑问。 “每天消耗四十吨煤炭,正因如此才会把工业区放在房山。” “至于水,北直隶的水资源十分丰富,不用担心。” 朱高煦解释了一番,而朱棣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这个时代的河北虽然因为气候环境,降雨量不如后世的河北那么大,但问题在于这个时代的河北人口也不如后世那么多。 后世河北大地人口接近一亿一千万,而当下的河北仅有不足四百万。 单单说人均水资源这块,这个时代的北直隶是后世河北的近三十倍。 至于所谓的温室效应,朱高煦恨不得多来点温室效应。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全球上升两度,这样他就不用担心小冰期了。 只可惜,相比较自然,人的力量着实太小了,这种事情根本无法实现。 “这东西如果拿去制作兵器,恐怕生产速度也不会慢吧?” 朱棣看到这些机器制作螺丝的场景后,第一反应就是将其用作军工。 对此,朱高煦也点头道:“军械局里面已经开始设计适合的车床,等火炮可以批量生产的时候,军校之中的弹道学也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朱高煦虽然这么说,但他并不认为军械局可以很快用上军工车床。 他们是直接弄出来了蒸汽机,可与蒸汽机相关的许多行业发明他们却没有发明出来,只能不断摸索。 另外,大明现在需要的不是让蒸汽机进入各行各业,而是要解决人口贫困问题。 西北由于降水线向东南推移,曾经汉唐时期水草丰茂的关中、河套、河西等地都变得贫瘠起来。 这些地方可以发展工业,但它们生产的商品必须要有渠道卖出去,而这条渠道就是西北铁路。 修建一条西北铁路,朱高煦仔细观察过,起码能解决沿边两百多万人的务工问题。 通过大基建来将海外金银铸造为货币发放给百姓,这是最不可能引起通货膨胀,还能让西北百姓富裕的手段。 想到这里,朱高煦对身旁的主事询问道:“每年能增加多少产量?” “大约四成”主事不假思索的回答,这让朱高煦颔首道: “倒也不错,按照这么算,等两京铁路通车的时候,差不多能有近二百辆蒸汽机车可以通行。” “按照当下的运力,二百辆车差不多能运两万四千吨货物,如果是粮食,大概就是十五六万石。” “从南京到北京,只需要跑两个月,这二百辆车就能运回三百多万石粮食,同时南下时也能将两万四千吨煤炭运往南方。” “运抵之后,除去消耗,即便每百斤煤价四十文,一趟也能为朝廷赚七八千贯,一年下来就是八十多万贯。” 朱高煦说着两京铁路通车的好处,而煤炭只是货物之中利润最便宜的货物,如果将其它利润高的货物运往南方,那价格将会更高。 按照这样的盈利速度,刨除维护成本,大概十五年左右就能回本。 “赚钱这方面我是信你的,不过两京铁路还有四年多才能通车,朝廷的钱可不一定够花四年。” 朱棣分享了自己的看法,朱高煦询问颔首: “这点父亲可以放心,只要今年银行不出问题,那钱粮的事情就好解决多了。” “不仅如此,银行如果可以搞好,日后朝廷赈灾也会方便许多。” 说到这里,朱高煦想到了报纸:“现在《大明报》每个季度都能售出二百余万份,可见百姓对于朝廷的政策还是十分关心的。” “除了《大明报》,其它报纸的销售也十分不错,各类报纸全年销售累计二千四百余万份,算上广告费,东宫这边去年光报刊的收入就净赚十九万贯。” “报纸的舆论力量,想必您也看到了,至于十九万贯的利润,儿臣届时让人送往内帑,伱好好花费便是。” 朱高煦提起报纸的盈利,朱棣闻言脸上浮出笑容: “嗯,这钱不算多,但你既然给了,那我不花倒也不是了。” “反正等我死了,这大明宫估计也是你在住,就当你自己提前出钱修建大明宫了。” 朱棣捋捋大胡子,朱高煦汗颜:“您如日中天,还是少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人终归要死,你爷爷那么厉害,不还是死了。” 朱棣没那么多忌讳,交代几句后,便询问说道: “这五百多台机器如果都投入矿区,煤价的波动会不会比现在更大?” “会越来越低。”朱高煦点点头,同时说道: “不过和夏原吉说的一样,即便再低,可百姓手里没钱,他们依旧买不起。” “山西与西北的钱荒您应该了解,因此修建西北铁路势在必行。” “修建铁路可以发给百姓上千万贯,而铁路修通后,百姓贩卖粮食、蔬菜也会方便许多,商人收购粮食蔬菜同理。” “交通一旦便利,百姓想贫穷都很困难。” 朱高煦还在讨论西北铁路的事情,朱棣闻言点头: “这事情你决定就做,不过还是得率先保障两京铁路。” 迁都这么久,朱棣也看出了北京的一些问题。 首先就是粮食问题,其次则是交通和政治问题。 迁都北京后,的确利于朝廷控制漠南和东北了,更使得北方终于有了一座人口大都市。 但迁都之后,北京的粮价肉眼可见的增长,迁都前北京粮价约每石四百文,如今却已经涨到四百五十文了。 不仅是北京,就连整个北直隶的粮价都增长了许多,而且北京也与边军争抢起了南粮北运的漕粮。 其次,北京的交通虽然可以,但通往西南的距离太过遥远,控制西南很不方便。 政治上,就连新政派都在迁都之后产生出了南迁的声音,可见对于迁都北京,许多官员依旧不看好。 除去这些问题,从经济和军事来看,迁都北京确实有利于朝廷控制北方,并且对于控制海洋也没有太大的阻碍。 一旦两京铁路通车,粮食和交通问题也会得到解决,所以对于两京铁路,朱棣甚至比朱高煦还要上心。 “父亲放心,我会准备好的。” 朱高煦作揖应下,朱棣瞧着他作揖,心里也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接下来的时间,他与朱高煦走遍了整个工业区,听他阐述未来工业区的工厂,以及这些工厂的工业产量。 直到午后,他们才翻身上马,向着宫城踏上归途。 路上,他们能看到成片的耕地,由于正值正旦,这里倒也看不到什么百姓。 不过就耕地来说,耕地间的混凝土水渠,无疑是彰显朝廷对农民的帮扶。 “这天下的人口和耕地都在你我父子手中得到提升,今年过后你好好干,以后我下去了,你爷爷问我事情,我也能挺着腰杆回答。” 朱棣捋了捋大胡子,显然又是一次对朱高煦的试探。 不过这次朱高煦没有回避,而是点了点头。 见他这模样,朱棣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用欣慰的眼神看着他。 “稍许回宫,你让礼部诏令海内外诸藩入京朝贡,届时刚刚举行你的即位大典。” 朱棣看出了朱高煦的意思,如释重负的与他交代了起来。 朱高煦闻言点头:“儿臣知道怎么做,请父亲放心。” “你知道怎么做就行,大明宫那边我和老大去看过了,到今年年末,基本就能完工三分之二。” “届时我入住其中,有什么时候我就不进皇宫了,召你过去叙叙旧。” 朱棣谈论着他退位以后的事情,朱高煦认真听着,似乎要将所有话都记下。 父子二人骑马缓缓抵达京城西直门,换乘马车前往了武英殿。 路上,朱高煦想到了南京的姚广孝,不由询问道:“父亲不召少师来北京吗?” “已经召了,大明宫里面,我为这老和尚修了一座寺庙,等他来北京,就让他住那寺庙里。” 朱棣捋捋胡子,脑中想到了姚广孝的面孔,不由露出笑容。 父子对视一眼,尽在不言中。 不多时,他们返回了武英殿。 随着他们的理政,大明朝也在一点点的发生着变化。 进入永乐十七年,各县知县纷纷得到了户部下发的图纸,并选择临近县兵马司衙门的地方开始按照图纸修建。 时间一点点过去,伴随着时间进入二月,朱棣以洪武年间天下寺院皆已归并,近来却有不务祖风的人,仍于偏僻之处私建庵观,僧尼混处,屡犯宪章,于是命礼部榜示天下,使之恪守清规,违者必诛。 同时,礼部也派遣快马传信,分别从大古剌、东海府、哈密府等地派出使臣兵马,前往海外宣告诸国入京朝贡。 这其中,反应最快的无疑是近在咫尺的朝鲜。 从去年开始,朝鲜就加大了对昆仑洲的开发,并将昆仑洲视为练兵的最佳之地。 朝鲜的两班为了昆仑洲的军功和金矿,居然难得放下了党争。 作为国王的李芳远见状,也趁机提出了废除世子李褆,改立忠宁大君李陶为世子。 虽然改立了世子,但世子依然需要大明朝的认可,所以李芳远派遣李陶率领文武官员二十余人,携带二百秀女和三百太监前往大明朝贡。 与此同时,日本、暹罗、占城等国也先后得到消息,先后派出朝贡使团。 除了海外诸国的热闹,二月份最值得庆祝的一件事,无疑就是丁酉科举的会试举行了。 入选的贡生们经过等待,随后在三月初一参加了殿试。 朱棣对这种监考的事情不在意,因此将殿试交给了朱高煦。 面对数百名考生,站在金台上的朱高煦目光扫视一圈。 “啪!” 伴随着锦衣卫的鸣鞭声,数百百官及考生纷纷朝着金台上的朱高煦跪下叩首。 在殿试开始之前,朱高煦将先对学子们进行“策试”。 策试的目的是测试考生的智力、问答题和口才,以确定他们是否有资格进入下一轮的考试。 通过策试的考生将进入下一轮,而其他考生则被淘汰。 扫视了群臣考生后,朱高煦入座,随即开口道:“帝王治天下太平必要良臣辅弼,百姓富足亦需良臣治理,而见……” 朱高煦提出问题,那就是皇帝治理天下太平需要良臣辅弼,百姓富足也需要良臣治理,那么面对如今的局面,良臣到底应该怎么帮助皇帝治理天下才能太平,又怎么做才能让百姓富足安康。 面对这个题目,入座的考生们思绪过后,最终提笔开始答题。 这一时间过得很慢,但所有人都在安静等待。 期间朱高煦还让亦失哈准备了午膳,其内容是每桌茶食五楪,果子五楪,按酒五般,点心一楪,汤二品,饭一分,菜四色,酒五钟。 这样的待遇,让许多考生感受到了朝廷对自己的重视,纷纷小心翼翼的继续回答题目。 两个时辰缓缓过去,放下笔的考生也越来越多。 随着三个时辰的时间结束,所有考生都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见状,亦失哈也带着数十名太监开始收取各考生面前的卷子。 期间,亦失哈亲自下场收卷,在路过一名学子身旁的时候,他还特意瞥了一眼。 被瞥了一眼,坐在位置上的江淮不免感受到了几分压力。 任谁也想不到,一个农奴之子也能通过乡试、殿试,来到了这大明朝权力中心的地方参与殿试。 除了他,殿内还有一个比他更为传奇的人,那就是吕宋府的陆愈。 “散朝……” 随着鸿胪寺卿唱礼,群臣与考生们也纷纷作揖退出奉天殿。 一些考生如释重负的离开了宫城,还有的考生则是恋恋不舍。 能走到殿试这一步,他们之中大部分人已经没有了遗憾。 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等待殿试出成绩即可。 与此同时,此次殿试的受卷官夏原吉、黄福二人汇总了所有试卷,经过整理后送至弥封官郭资处进行弥封。 与乡试、会试不同,殿试的试卷无需誊录,由掌卷官直接转送至东阁读卷官处阅卷。 读卷官根据规定将试卷分为一、二、三等,优秀试卷供皇帝鉴定,确定排名。 正因不用誊录,所以考生们的书面会毫无保留的被官员及皇帝看到,不过能走到这一步的考生,虽说算不得当代书法大家,却也略有小成,不用为书面烦恼。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学子们十分忐忑,而朱高煦则是成为了一个毫无感情的阅卷机器。 三百多名考生中,除了少部分就读了中学,其它大部分都只是读了小学。 因此,他们对治理民生的办法,还是比较偏向于经史典籍之中的那些办法。 虽说天下没有新鲜事,历史一直在不断重演,但对于朱高煦来说,他需要新的思想和办法,而不是墨守成规。 正因如此,在三百余份试卷中,朱高煦经过翻阅,最终确定了他们的排名…… 《明太宗实录》:“十七年正旦,上召太子往房山去,敕礼部召海内诸藩入京朝贡,与六部议退位。” 《渤海纪事本末》:“十七年正旦,帝与上莅房山,巡工业区而归,路途中,帝曰:“朕不豫且老,大位当汝,若拒则逆父言。”,上闻,遂只能受。” 《祝氏野记》:“永乐间,闻帝与太子不和,太子效唐宗使帝退居大明宫,遂继位。” 《永乐遗事》:“太子性狡黠,帝常不喜,然太子拥兵重,帝不得已使帝位予太子。” (本章完) 第462章 丁酉新政 “铛铛铛铛……” “出来了出来了!” 三月初三,随着一阵喧嚣声,等待殿试成绩三日的诸多学子们终于看到了皇榜张贴的过程。 随着“永乐十七年丁酉科殿试金榜”这一行字出现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安静向下看去…… 【吕宋金山、陆愈,第一甲第一名,赐进士及第】 【福建长乐、李马,第一甲第二名,赐进士及第】 【云南陇川、江淮,第一甲第三名,赐进士及第】 相比较他,自幼在养济院长大的陆愈就差了些,身材堪堪五尺五(约176cm)。 “王骥见状,率十余名护卫追击,使用马枪击中黎利。”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觉得有些头疼,兴许就连王瑄都不曾想到,江淮居然能夺得探花。 “按照西厂的消息来看,黎利伤重退回长山,虽然最后没死,但也落下了病根,需要休养数年才行。” 他们各自返回驿馆,随后便被衙门锣鼓笙箫的给叫出,官员们与他们交代了几日后入宫的事宜,讨了个彩头后便纷纷离去。 “去吧去吧。”朱棣摆摆手,朱高煦见状也退了下去。 但具体的,还是得看他们能在云南干出什么样的政绩才能做出决定。 由于年末他便要即位,因此朱高炽和朱高燧便没有返回封地,而是在北京休息,等待自己即位后再返回封地。 民生如何推动,百姓日子如何变好,陆愈则是以修建道路、堤坝等各类惠民措施,以及因地制宜的对各州府县制定不同的经济种植来提升百姓收入,制定工人的保障政策和律法等等…… 这份身材放在百姓之中自然高挑,但放在注重外表的官员中,就显得有些平凡了。 例如云南虽然蛮荒之地,但滇西陇川一带却有许许多多被流放过去的江南文人,能拿到手也不奇怪。 “您可别浪费苗子,我觉得这几个苗子都不错,要是被选成驸马,人家可不一定高兴。” 朱高煦也没能想到江淮能进入前三,要知道状元、榜眼、探花都是进翰林的存在,将其中一人下放,不免会让人觉得皇帝不喜这人。 “对了,云南左右布政使有人毛遂自荐吗?” 【渤海安东、张渤海,第二甲第一名,赐进士出身】 按照历史上的情况来看,杨士奇足足活了八十岁,而如今他不过五十一。 江淮还好,虽然是农奴之子,但父母被解放的比较早,从小也算不上缺乏营养,因此身材也能达到五尺六(约180cm)。 “不过在此之前,你们还是暂时返回驿馆好好休息,等待四月初的朝廷任命吧。” 清化一战,王骥比起其它文臣多出了军功,虽然还不足以封爵,但朱高煦总能想到办法让他封爵。 不过不管俩人如何,相较于朱高煦,他们都显得“渺小”。 朱高煦毫不吝啬的给出赏赐,亦失哈闻言也连忙作揖应下。 “不会吧!” 这其中,不少人还在努力说服自己,例如福建虽然经过几次迁徙而人口稀少,但毕竟出过好几年的前三,今年能出现也不例外。 “奴婢领命……”王彦果断应下,与此同时的殿外也有班值太监前来传信。 不过到了清代,随着玉米、土豆等作物出现,汉人对这一地方的开发就开始重新步入正轨了。 “你们的提议各有道理,朝廷也会给予一定的支持。” “哈密的煤矿寻到了吗?” 洋洋洒洒二千三百四十六字的答卷,字体为小楷且工整,通篇没有一个多余的墨点,令人看上去只觉赏心悦目,没有任何不舒服。 陆愈是抓住了这些重点,才敢选择前往车里任职。 “爹!”见朱棣对自己爱答不理,朱高煦劝导道: “另外空下来的四川右布政使,调派杨士奇前往担任。” 为此,他特意召见了陆愈、江淮,而李骐由于选择福建为官,故此朱高煦没有召见他。 这其中,甚至包括了朱高煦的老爹朱棣…… 说到底,车里对于大明朝控制八百大甸和老挝宣慰司都十分重要,因此朝廷肯定会投入足够的资源来发展当地。 “伱现在前往云南,恐怕还需要在昆明或临安府待上一年半载,才能前往车里任职。” 大明朝还从未出现过类似王骥这般勇猛的文臣,对此朱高煦也十分高兴,但同时他也对王骥的做法很满意。 “是不是弄错了?” “这个月和下个月的抽水机率先发给林粟,但事先和他说好,我要看到河套的耕地得到提升,不然明年的抽水机他就别想要了。” “滇西有陇川伯,故此臣才想前往车里。” 陆愈身为状元,自然第一个作揖发言。 站在他面前,饶是当下大明朝最骁勇的平安、瞿能等人,都不免显得有几分势弱,更别提江淮和陆愈这样的文人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好办法,因此朱高煦短暂的思考后也决定要对河套地区给予支持。 在朱高煦的打算里,四十岁的孙铖是一个,三十九岁的王骥是一个,而现在…… 虽说朝廷已经有了“抗疟粉”,但一个缺乏汉人的地方,注定难以发展,更别提这个时代的车里傣族并不好相与,时常有战乱发生。 河套在这一时期还是以荒漠戈壁植被稀少的草原为主,少数可耕种的地区及其依靠水利设施,更多地方靠机井打地下水,而且可耕地的盐碱度极高,土地十分贫瘠。 朱高煦话音落下,当即便端起了茶杯,二人见状也知道这是逐客,于是纷纷起身作揖:“臣告退……” 车里的铁矿储量很高,不管是出口给老挝还是暹罗、甘孛智等国,亦或者是用作云南的铁路建设,都能变相带动车里的经济。 “这倒是……”朱棣突然被唤醒,这才想起了自己已经没有空闲的妹妹和女儿了。 “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我还是觉得应该先让他进入翰林,然后再下放。” 因此能够对付杨士奇的人,自然要比他活得长,这样才能保证江西不会再次抬头。 江淮的野心比陆愈还大,或者说江淮不善隐藏,对于自己的想法,他完全信任朱高煦,将想法全盘而出。 “殿下,臣以为,朝廷需要好好经营中南,而经营中南,又以滇西及滇南为主。” 部份可耕种的低降水高蒸发的地区,黄河水灌多了,土地很容易盐碱化,所以很难开发。 “既然如此,那儿臣先去春和殿操作,父亲您稍许召大哥和老三前来叙旧便是。” 陆愈三言两语说完了自己的想法,但这并非是他真心想说的所有。 “臣以为,治理陇川与陆状元的思念差不多,而陇川为臣所出生的地方,当地完全可以种植桑树、甘蔗来发展纺织、糖业和酒类商品。” 为了发展车里,迁徙人口是肯定的,而当下汉民少土民多的局面也会被改变。 “我记得他,调他去做云南吧,另外四川的蹇义也是时候拔擢了。”朱高煦回应道: “南京需要一个留守的尚书,拔擢蹇义为南京户部尚书,兼南京吏部尚书,负责江南考功及税收。” “下教令,赏苏门答腊铜山一座给任礼、王骥。” 这样的情况,正是朱高煦想要看到的。 在他们离开后,身旁的亦失哈这才开口道: “探花做知县,亏他想得出来。” 不过对于当地来说,沼泽遍布、地湿苦寒的地区依旧无法耕种。 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考生们的举动,朱高煦特意让人贴出了陆愈的殿试原卷,并在一旁张贴出来。 当金榜张贴,围观的学子们顿时炸开了锅,人们不敢相信状元、榜眼、探花分别被人口稀少的吕宋、福建和云南摘到手中。 当然,为了彰显朝廷并不是看不上他们,因此朱高煦也给了他们选择的权力。 朱高煦提起了杨士奇,这个他故意放过,却有把柄在他手上的江西官员。 “拿来!”听到王瑄有急报,朱棣还以为麓川有变。 “可若是修建一条直通蛮莫的驿道,两者距离就能缩小到不足一百里。” “哈密的耕地数量不说增长十倍,但增长几倍是不成问题的。” “陛下,陇川伯王瑄有急报。” 自解缙被杀,胡广等人遭受打压,杨士奇毫无疑问成为了江西官员官职最大的几人,并得到了推举。 朱高煦询问起了关键点,亦失哈点了点头:“平安派哨骑找寻,果然在殿下您标注的地方找到了煤矿,而且开采难度不算大。” “嗯。”朱高煦应了一声:“这两个都是有才干的人,只要驾驭好了,对朝廷还是有利的。” 状元陆愈二十三岁,探花江淮二十一岁,两人的年纪即便在这个时代,也绝对算不上是成熟,因此面对两人,朱高煦主动开口道: 与他一样离去的,还有夺得探花的江淮。 面对陆愈那精美如印刷的原卷,先前还在叫嚣的许多考生纷纷闭嘴,而站在人群之中的陆愈也瞥了一眼左右,随后低着头匆匆离去。 “这厮以为抽水机很好生产,倒是真敢开口。” “滇西之地十分重要,先前我看江淮答卷的时候,便觉得他有才干,本想把他列为二甲,但二甲之中确实没有比他内容新颖的人,故此只能将他列为探花。” 不过对于他的话,朱高煦却皱眉道:“车里虽然是朝廷很重要的战略和经济要地,但当地汉人根基浅薄,而且战事还未平定。” 朱高煦目光看向了陆愈与江淮消失的方向,显然这两个人也有一定的才干,也可以倚重。 “今年吕宋出过举人吗?” “如答卷般,在车里均田地,种植适合当地的作物,发展属于当地的手工作坊,招抚移民。” 朱棣有些生气,朱高煦闻言却作揖道: 正因如此,除了拥有河流的几块地方可以少量开垦耕地,其它地方根本无法种植作物。 可是放在这个时代来看,陆愈的这篇文章中,最大亮点就是希望制定工人的保障政策,而在他之前,历朝历代虽然也注重工人权益,可从未有专门制定一套保障政策及律法的手段。 其字体看上去规规矩矩,实际却暗藏锋芒,不提答卷内容,单说这份书面就能挤进二甲,更别提其中内容了。 “赐座,好好说说你们想去陇川和车里的理由。” 这其中,让朱高煦感到诧异的,便是状元陆愈同样选择了云南,并且选择了环境恶劣的车里府。 在江淮和陆愈脑海中,朱高煦虽然创造了南下擒龙的战绩,可世人都以为他是一副儒将的模样。 朱高煦提出了问题,要知道车里府的管辖面积可比后世的西双版纳大出了一倍。 【臣对皇帝陛下:臣闻圣人之治天下,未尝不以稽古为道,今天下有变,不应以稽古为道,当行新道,不以……】 “此外,臣听说了铁路的事情,如果朝廷可以支持陇川修建一条直通蛮莫的铁路,那陇川也会成为云南赋税大县,对朝廷控制三宣六慰有极大帮助。” “况且,几个妹妹都已经有了婚嫁,您现在就算想嫁,也没有人选啊!” 一个大国有别于小国的基础,就是极致的国家利己主义,而不是浪漫主义。 想到这里,朱高煦询问道:“王骥在交趾干的怎么样?” 文官不得领兵,这是早早定下的规矩,而王骥虽然调度兵马,但这都是在与任礼协商过后做出的安排,并不算违反规矩。 “你这陇川伯恐怕早就等着了,金榜才刚刚张贴,他就迫不及待来要人了。” 做完这一切,朱高煦这才将目光放到了西北和海外。 林粟想要抽水机,估计是想用修建水渠,挖掘水井,然后用抽水机来抽取地下水,通过灌水冲洗、引洪放淤等手段来淋洗和排除土壤中的盐分,以此改良土地。 “如父亲所说,探花做知县着实有些屈才,因此儿臣想将干崖、陇川、南甸合并为陇川府,任其为陇川知府。” 陆愈的内容主要从军事、经济、民生和君臣关系、君民关系多个方面来讲解。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要扶持几个能对付杨士奇的人。 感受到目光,江淮也将自己准备做的事情交代出来。 他们从刚才入殿开始就隐晦观察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殿下,说实话,他与他们印象中的那位很不一样。 经济上,他鼓励朝廷将海外金银作用于百姓,并且为了防止豪强富户及吏员从中作梗,最好派遣官员监督钱粮去向,是否落实到了百姓手中。 哪怕到了土默特入驻河套并修建板升城,蒙古人在河套依旧是半农半牧的生活方式,而且主要以放牧为主。 他的心思,被朱高煦看得一清二楚。 “如此一来,陇川就能依靠蛮莫的大金沙江进入小西洋,进而将商品贩卖到天竺、河中、帖木儿及昆仑洲等地。” “对啊,状元、探花怎么会是吕宋和云南考生?” 面对朱高煦的劝导,朱棣自顾自呢喃道:“这李马不太好听,堂堂榜眼怎么能以牲畜做名字呢,给他改名为李骐。” 显然,陆愈已经看到了大明工人群体的壮大,而这是他当选状元的主要原因。 “这个夯货……” 以他过往的经历,朱高煦不相信江淮不善隐藏,也不觉得他野心很大。 【直隶苏州……】 几日后,朱高煦将陆愈等人召入翰林,随后又以云南、广西、广东、湖广、福建等地新政不稳,将此次的三百余名进士下放地方。 “当地气候干燥,储存粮食也极其方便,按照平安的奏疏,未加工的粮食可以储存五年之久,这是一件好事。” 在留京为官、择地就官的两个选项中,大部分进士选择了留京为官,唯有七十六名进士选择择地就官。 提起林粟,亦失哈忍不住笑了起来,朱高煦听后也跟着笑道: “五十台抽水机如今抵达何处了?”朱高煦询问抽水机运输的情况,亦失哈闻言回应道: “五十台抽水机从元宵后出发,如今已经运抵兰州,顶多七月就能运抵哈密。” 时至三月中旬,天气已经渐渐变暖。 面对陆愈和江淮,春和殿内的朱高煦坐在位子上,仔细打量着这两位紧张的年轻人。 “谢殿下!” “殿下,这江淮身后估计有王瑄的影子,倒是那陆愈心思缜密,奴婢有些看不清。” 放在后世来看,陆愈的这篇文章看上去中规中矩。 与此同时,关注他们的一些官员士绅也纷纷向他们投来橄榄枝。 武英殿里,朱高煦对坐在位置上的朱棣劝导,只因朱棣想从其中寻出一个人来做驸马,而且他把目光投向了状元陆愈和榜眼李马。 玉米和土豆已经被郑和、陈瑄带回,所以林粟早早就在朱高煦的授意下,在五原、九原一带种植起了土豆和玉米。 在朱高煦隐晦的注视下,二人缓缓退出了春和殿。 “回殿下……”听到朱高煦询问,亦失哈报喜道: “傅让领兵进入云南对临安府和广南府、车里进行改土归流后,长山之中的黎利集结数万长山蛮进攻清化。” 想起王瑄那憨厚朴实的脸,兴许只有朱高煦和杨展知道这厮有多腹黑。 例如军事上需要开疆拓土,但需要开有效之疆土,而非无效之疆土,国家实力的使用要慎重,应当把国家拥有的强大实力与灵活的均势政策结合起来,以更好地实现国家目标和利益。 “云南陇川,说不定是当初被流放的那群人……” 他之所以敢于提出修建铁路的事情,恐怕身后有王瑄这厮的身影。 二人毕恭毕敬的回礼作揖,随后在殿内太监端来椅子后才小心翼翼坐下。 为一个不符合自己利益的事业去打仗,对一个大国来说是不相称的,也会带给本国百姓难以承受的痛苦,使得国家被藩属孤立。 当下车里府尚未平定,甚至缺少汉人,饶是朱高煦都觉得疑惑。 只是今日一见,那高逾六尺的外表,实实在在彰显了这位殿下的模样。 面对他的小心思,朱高煦也不揭穿,只是颔首将目光投向了江淮。 “不过就河套的情况来看,如果有抽水机配合,那确实解决许多问题。” 说起王骥的勇猛,便是亦失哈这样随朱高煦南征北战的存在都忍不住赞叹。 啧啧几声,朱棣这才开口道:“那就算了。” 二千三百多字的答卷如果翻译为白话文,那足够翻译出上万字。 “陇川没有直达蛮莫的驿道,只能绕道南甸和干崖,依靠西江镇进入蛮莫,如此一来距离便有四百余里。” “只不过哈密人力不足,恐怕无力开采煤炭。” 朱棣如此说着,朱高煦也点头认可,随后作揖: 只是当班值太监急匆匆将急报带来,朱棣打开一看后,他这才古怪看向朱高煦。 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闻言点头道;“广西参议徐硕毛遂自荐左布政使,至于右布政使则是无人自荐。” 亦失哈说出担心,朱高煦却不在意道:“等抽水机运抵,平安就可以利用坎儿井和抽水机好好灌溉哈密田地。” “王骥得知消息,当即与交趾城指挥使任礼率骑兵五百疾驰山南,调度兵马大会诸将,集结战兵五千交予任礼,任礼不负众望,率五千战兵击垮黎利所部,大破杀数万,斩首一万六千余级,黎利仓皇逃窜。” 可问题在于,人口不过二十余万,常年连举人都出不了的吕宋,凭什么能拿到状元这第一名! 一时间,所有人都产生了不服的心理。 “此外抽水机的事情也传到了九原,林粟那厮知道了抽水机的事情,也叫嚣着让朝廷给他抽水机,而且一要就是一百台。” “即便任职,以朝廷的消息来看,车里汉人也不过百来户,相比较汉人,当地土民却人口数十近百万,你以为要如何治理?” 当地基本都是热带雨林气候,地形也十分复杂,想要治理这种地方,还真得花费大代价和大力气。 “奴婢领教……” 见朱高煦这么说,亦失哈笑着应下,随后安排人给林粟准备抽水机去了…… (本章完) 第463章 风浪不止 “噗…噗……噗叽……” “好好好!告诉他们可以了!” 五月间,随着惊喜的声音响起,辽阔的河套地区也迎来了工业的脚步。 河套,其指黄河在陕西及山西之间“几”字弯和其周边流域。 在两汉时,这里是水草丰茂的草原,是天然优质的养马场。 只可惜随着时间推移,从唐代中期开始,黄河的泛滥加上全球气温的日渐走低,降水线开始不断东移,这片土地渐渐成为了不利农业的地方。 五代十国、宋辽金与西夏乱战的三百多年中,这块地方更是无人维护,致使黄河泛滥过多,就连土地都往盐碱化一路狂奔。 对于他们的手段,大部分吏员是无法抵抗的,故此当地的吏治才会如此腐败。 坐在春和殿椅子上,饶是常年稳如泰山的朱高煦在听到“一千台”这数量的时候,都不免手抖了抖。 二人对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张伯将四天整理出的情况说出,高观闻言也建议道:“我建议用推广新作物为突破口,以此来让他们放松警惕。” 不管哪朝哪代,能力加上关系才是绝佳。 如今五十台抽水机到位,它们将地下水抽出并通过水渠灌溉起了这片中、强程度的盐碱地。 然而出乎他们的预料,召见他们前来的江淮没有立马和他们议事,而是要走了诸多文册后,便将他们晾在了一旁。 对于这些地方,朱高煦没有过多关注,他更在意的是江淮抵达陇川后会如何做。 “会明兄相信我便是。”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任谁都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江淮会带领三百余名官吏抵达南甸。 现在看来,他算是做对了。 赵轨也十分头疼,现在他们不仅得负责改土归流十几万大军的粮草辎重,还得负责江淮搞出的这件案子。 “早在一开始,我便已经和军营联系上了,现在各县的军营已经已经开始调查耕地的情况了。” 他显然没想到江淮还有这层关系,不过仔细想想倒也觉得不奇怪了。 除了这些主官,下面还有类似六部的六房司吏。 他在军营写下奏疏,由一队小旗护送奏疏和文册前往昆明,而他本人则是带着张渤海等人返回了南甸县城,并且一改冷淡,热切的与四县知县把酒言欢起来。 “此外,告知另外三县主官前来南甸议事。” 徐硕一眼便看出了江淮的想法,赵轨拿起奏疏看了看,不免夸赞道: 李景隆、傅让、沐春三人分别对镇康、车里、威远等地土司发动进攻。 陇川四县分布在三个河谷中,南甸则是位于两个河谷的岔道处。 正因如此,得知有了抽水机这种看上去天方夜谭的东西后,林粟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不断厚着脸皮向朱高煦索要抽水机。 可即便如此,当地的经济情况依旧脆弱,除了少数土地可以经过开垦种植小麦,其它土地基本种什么死什么。 “那下官便告辞了。”李骥自然听过江淮的大名,毕竟江淮高中探花的消息早早传回,更别提江淮还是滇西出身的探花了。 最后,大明拿下了这块地方,可由于人口结构发生变化,想要花费大力气开发这里已经成为一种奢望。 “第三,现在有了抽水机,改良盐碱地虽然方便了,但以现在的改良速度,我们能不能每隔两三个月清理出上万亩盐碱地,这成了问题。” “是。”亦失哈轻笑,他也看出了自家殿下对林粟是刀子嘴豆腐心。 林粟的能力并不出众,但毕竟是跟随他北上的老人,许多事情他能包容还是包容的。 面对这位探花,李骥不敢怠慢,连忙让人按照他的吩咐,将衙门的空房打扫出来,整理为临时的府衙。 “你说!”林粟撒开手,激动道:“不管什么办法,老子就不信我还收拾不了这块土地!” 尽管河套三县有二十余万人口,但在去年的农闲中,他们耗费六个月时间也不过才改良了不少五千亩土地。 林粟想到便做,很快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奏疏就送往了北京城,而拿到这份奏疏的亦失哈也在瞠目结舌中将林粟索要的数量给说了出来。 “先调二百吏员去帮他,然后把这件事上奏朝廷。” 这是滇西第二府,而它主要负责孟养、木邦、麓川、缅甸等宣慰司,重要性不言而喻。 “仲怀,我来与你介绍,这是此次科举二甲第一的张渤海,表字会明,如今担任我陇川府府丞,你称呼他为兄即可。” 年过四旬的林粟在得到确切的消息后,立马就激动的搂住了身旁的太学士。 “好好好!早有这玩意,我们早就开辟几十万亩耕地了!” “仲怀,你的事情我已经听文清说过,此事不怪你,你不要有任何负担。” “不查?”张渤海皱了皱眉:“若是不查,如何整顿吏治,不整顿吏治,如何推行政策?” 尽管陇川府在王瑄治下,可由于土司叛乱频繁,加上王瑄鲜少干涉地方政务,因此当地的吏治便野蛮生长起来。 赶在九月初十,这份奏疏与文册被送抵了新任云南布政使徐硕的案头。 “下官南甸知县李骥,携南甸官员,参见江知府、张府丞!” 正因如此,高观很清楚四县文册都有猫腻,而且猫腻很大。 李骥放下心来退出小院,见他离开,江淮这才对身旁的吏员开口道: 河套三县北边的阴山和大青山,由于煤炭开采很便宜,加上又禁止砍伐的禁令,以及混凝土免费修建房屋的政策,它们的绿植被保护很好。 抽水机对于这个时代的矿业、农业都有很大的帮助,河套并不是最重要的一个。 鄂尔多斯高原上的沙尘偶尔向北吹动,虽然次数不多,但也给当地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确实。”徐硕难得承认自己的关系不如江淮强硬,毕竟那是陇川伯王瑄,而他的后台虽然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亦失哈,但王瑄手中只有一个江淮,可亦失哈手下却有十几个个自己。 江淮拿出早早准备好的书信递给吏员,吏员闻言也作揖应下,随后转身便走出小院,将江淮交代的事情令人前往办理去了。 “会明兄,滇西的情况我了解,但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派出吏员,将四县文册汇总为府册备份。” 许多小土司无奈接受改土归流,但更多的土司选择反抗。 “口数三十四万七千六百二十七人,这应该是没问题的,现在没有人头税,不至于会有人隐匿人口。” 布政司衙门内,徐硕与已经升为云南左参议的赵轨交流着,同时拿出奏疏说道: “这个新科探花不止是想扳倒四个知县,不然他当时就可以拿着奏疏和证据把他们扳倒。” 此刻他们还不知道,奏疏与文册已经向着昆明送去。 照磨,一人,从九品,掌管磨勘和审计工作。 他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但不管怎么收拾,几年的务农生活还是让他看上去有些过于成熟。 五十台抽水机从各个方向同时发功,影响的却是近万亩耕地。 云南布政使司的吏员本就不够用,现在经过江淮这么一闹,恐怕更不够用了。 按照历史走向,这块地方本该在几十年后被蒙古人入侵占领,而后与明军反复拉锯,直到一百年后彻底丢失。 站在南甸衙门门口,身穿一身常服的江淮语气不卑不亢,整个人却温润儒雅。 这些年时间里,在无法改良盐碱地的时候,林粟按照朱高煦的要求,掘井植树,让河套很少遭受北方的沙尘暴。 “怪不得人家能在这个年纪做知府,而我们当时只能做知县,就这份心性和关系,怕是我们拍马也赶不上的。” “朝廷要是知道了陇川的事情,估计不用我们开口,那群人也有罪受了。” “才刚刚来到云南,就有这种棘手的事情出来。” 很快,几日时间过去,在四县主官还在迷糊的时候,军营那边已经派出武官前来邀请江淮等人前往军营。 眺望远处的大青山,扫视四周高兴欢呼的百姓,林粟咬了咬牙: “三县二十几万百姓和弟兄要吃饭,我再舍舍脸皮,跟殿下再要一千台!” 去年,朱高煦派二十名太学士携带选育过的土豆、玉米、花生等作物来到这片土地,开启了驯化这片土地的艰巨任务。 得到了高观的帮忙,江淮很快便叫来了府衙的所有主官,几人在高观的帮助下开始查账。 “问题比较大的,是陇川二百万亩耕地的土地属性,以及作物属性。” 他斩钉截铁的道:“不管有多难,我相信河套三县的百姓都能做到。” 他激动的叫嚷着,不过被他抱着的太学士却连忙道: 知事,一人,正九品,出守列郡,称为权知某府或某州或某县事。 莫说江淮,就连他张渤海背后又何尝不是有人在推动。 不过北方虽然能防住,但南边的沙尘暴就防不住了。 不出朱高煦的意料,陆愈一群官员在抵达昆明府后便停下了脚步,唯有江淮及少部分几人得以前往云南地方任职。 “第一,抽水机不能全天十二时辰工作,每天工作一个时辰就得休息半个时辰,避免过热损坏。” “既然你已经做好了,那我这次就舒服的等你将功劳送上门了。” 好不容易迎来大一统,却又因为元代的不重视农业而继续恶化。 “按照现在的情况,每年能改良四万亩耕地,他还不知足吗?” “另外,伱派人前往我家乡,让我父母好好在家休息,通知前吏员高观来衙门报道。” 张渤海解释了一番,可江淮却笑道:“他们不是地头蛇,我才是。” 两方取舍下,亦失哈可不会为了自己去得罪王瑄。 “届时,我便可以上疏给布政司,将这陇川的情况公布天下。” 尽管当初的“解缙案”牵扯了不少人,但并没能把陇川的吏治清洗干净。 有能力是一回事,但能力能不能被重用是另一回事。 “真是难办……” “你派人去军营询问一下陇川伯是否在陇川,若是不在,便将我这份手书交给军营的千户官。” 拿着四县的账本,自然是查不出他们贪腐证据的。 曾经那群建文佞臣很是清楚如何贿赂拿捏官员,如今不过是把手段用在吏员身上罢了。 此刻,便是常年笑脸的亦失哈都不免咋舌起来,朱高煦更是无语: 相比较河套,山西的煤矿和哈密的农业更为重要。 如此想着,朱高煦也继续埋头处理起了政务,同时时间也一点一点的过去。 河套三县人口不过二十七万六千余口,虽说朝廷每年调拨给的钱粮不是一个小数目,一旦河套可以自给自足,那无疑能为朝廷减轻许多压力,但问题在于抽水机更重要。 推了推眼镜,一名太学士对身旁看着抽水机工作的林粟交代。 太学士提出三个问题,林粟却不假思索:“能!” 他们带来了本县的《黄册》及《鱼鳞图册》、《粮册》,甚至准备了一些土特产来应变。 “第二,每天白天都得安排百姓来翻土,这样能加快淋洗土壤盐分的速度。” 正因了解江家情况,他这才没有献上什么土特产来引人发笑。 不过凭借经验,高观很清楚文册之中的小猫腻。 在过去十几年的时间里,林粟在这片土地上开垦了三十余万亩土地来种植小麦,而这就是这片土地的极限。 连续三日,七人一步都没有离开小院,直到第四天,他们才大概算清楚了陇川的真实情况。 早在他们抵达前,南甸知县李骥便得到了消息,那就是陇川、南甸、干崖、蛮莫四县以陇川为主,置陇川府。 这些土地虽然可以种植红薯等新作物,但产量却并不如在普通耕田来的高。 因此面对江淮的召见,三县知县仅仅四日便先后抵达南甸县衙。 江淮交代完,张府丞也颔首道:“文清放心,我现在便令人操办。” 依靠红薯、玉米、土豆、花生、向日葵等作物的顽强,加上水利改良,建立完善的排灌系统,实现灌水和排水的分离,他们渐渐将一些难以驯化的盐碱地给先后驯化,但是这一过程无疑是缓慢的。 “一千台……这夯货真敢要啊。” “会明兄,这是我竹马之兄弟高观,高仲怀,早前遭人诬陷落了罪名,但不影响担任吏员。” “此次我将他召来,便是为了让他与我们好生说说这陇川的弯弯绕绕。” 看着送抵的奏疏与实打实证据的文册,徐硕不免感到有些头疼。 江淮温润一笑,张渤海闻言却楞道:“你和陇川伯……” 这些东西并不足以清扫整个陇川官场,但却足够让江淮他们知道陇川的情况。 从永乐五年开始,山西陆陆续续朝这里输送人口和粮食,而这三个县也不断往开平输送铁料。 高观说罢,江淮却摇头道:“不用我们查。” 他们不敢来,那林粟的敌人就只剩下了两个。 “是……” “多谢张府丞体谅……” “娘地,辛苦十几年,福泽子孙几百年,我就不信有人会懒到不顾后世子孙死活!” 张渤海虽然成为官员,但他的出身让他并没有那么高傲,相反对于高观这种在基层走过一圈的地方吏员,他表现得十分欣赏。 “这厮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一千台都快赶上两年产量了。” 江淮作为中间人,分别为张渤海与高观相互介绍。 想了想,朱高煦还是不愿意打击林粟的积极性,最后只能让步:“每年给河套三县调五十台,告诉林粟,多的没有。” “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我怕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前,江淮便已经和军营派出的人核对了情报。 常年在河套待着,林粟只觉得无比的憋屈,因为这里没有什么敌人,唯一的敌人只有前些年入侵的瓦剌,而他们也被林粟追击数百里,再也不敢前来河套。 “依我看,文清你现在还是得出面去安抚这群人,避免他们节外生枝。” 通判,无定员,正六品,在州府的长官下掌管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事项,对州府的长官有监察的责任。 一个泛滥的黄河,另一个就是被黄河泛滥过后因为降雨不足而导致的盐碱地。 永乐年间的府衙有六名主官,其中知府设一人,正四品,掌一府之政令,总领各属县,凡宣布朝廷政令、治理百姓,审决讼案,稽察奸宄,考核属吏,征收赋税等一切政务皆为其职责。 “这些土地,需要我们派人去查出才行,不过府衙吏员仅有一百余人,想要查清楚比较困难。” “南甸交通方便,我们暂时在南甸理政,请李知县让人收拾好县衙的一些客房,供府衙官吏入驻。” 同知又称府丞,无定员,正五品,负责分掌地方盐、粮、捕盗、江防、海疆、河工、水利以及清理军籍、抚绥民夷等事务。 在江淮此前,云南顶多出过一些二甲进士,哪里出过探花这样的存在。 正因如此,在江淮还没有南下前,他就已经打探清楚了江淮的底细,惊讶其农奴之子身份外,也不得不佩服江家的门风。 五原(巴卓彦尔)、九原(包头)、定襄(呼和浩特),这些后世极具色彩的城池,如今重新被冠以汉姓,并得到了朝廷的鼎力支持。 在走入自己的院子后,江淮没有客套,而是雷厉风行的转身与那位张府丞商量了起来。 得知消息,李骥等人并不敢阻拦,毕竟‘陇川伯’这三个字的份量足够压垮四县知县。 俗话说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而陇川之地完全是一堆老鼠屎中掺杂白米,自然干净不起来。 “你说多少?” “按照这种速度,估计只需要一两个月就能把这块土地的盐碱度降低到浅和低,到时候就可以种植红薯、小麦和土豆等作物了。” 徐硕玩了一手借刀杀人,要知道滇西这群人都是当初的建文佞臣。 这其中,关于吏治为何腐化严重,主要也与当年被流配而来的江南数十万建文佞臣家眷有关。 “他想要的,恐怕是布政司直接派遣足够数量的吏员,将整个陇川府的吏员一网打尽同时进行更换。” 话音落下,张府丞走出了小院,江淮也对李骥作揖道: “劳烦李知县配合,我这里没有什么事情,李知县不必担心。” 从蛮莫前往南甸不过二百里,从陇川前往南甸则是一百二十余里,至于干崖距离南甸不过区区三十余里。 “顶多十日,他们就会以陇川伯的名义请我出城,到时候我们带着文册与他们核对,只要出现问题就标记。” 待时间来到八月,云南改土归流达到了高潮。 张渤海举止大度,这让高观原本有些自卑的心理稍微打开,随后与二人坐下说起了这陇川的弯弯绕绕。 对于江大日这种大字不识的农奴能教导出江淮这样的人物,他心里还是十分佩服的。 推官,一人,正七品,掌推勾狱讼之事。 “按照我们的标记,陇川的耕地应该在二百一十六万左右,这其中的许多耕地都种植着甘蔗、桑树、大豆等作物,但文册上写的都是种植稻米。” 然而随着抽水机的声音在这片土地上响起,在这片土地上发展农业已经不再是问题。 在他们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江淮则是与张府丞在小院中接见了风尘仆仆赶来的高观。 “那这份奏疏怎么办,现在衙门可调不出四百多个吏员去帮他。” 四县知县被弄得稀里糊涂,但还是为了乌纱帽而与江淮拉起了关系。 “还不能高兴太早,灌水冲洗和引洪放淤的手段虽然有用,但有几个麻烦的地方。” 放下朱笔,朱高煦揉揉太阳穴:“刨除十月至二月初这四个月寒冬,剩下也有八个月时间了。” 如今他们之中闹出那么多隐匿土地性质的案子,不管是东宫那位还是武英殿那位,显然都容不得他们造次。 想到这里,徐硕不免唏嘘: “这云南布政使的位置,还真是烫手啊……” (本章完) 第464章 各怀鬼胎 “我当初就说这群人不能放过……” “得了吧,您当初还觉得我牵连太广呢。” 九月武英殿内,朱棣看着云南布政使司交上来的奏疏,不断评价着自己曾经不存在的评价。 面对老头子的话,朱高煦也毫不犹豫的选择揭穿。 “这事情你要怎么做?” 朱棣见自己被揭穿,脸不红心不跳的询问朱高煦,朱高煦闻言也道: “我正愁从江南迁徙人口前往车里担心他们适应不了,现在倒是可以借助这个机会在永昌府、大理府、陇川府大搞特搞。” 这其中,西番无疑是乘马和挽马的主要来源地之一,每年八万余匹马不断向内地输送。 “石亨这次抓的人还挺多,你看……分到了三十个壮年,这厮……” “矛盾向外转移,他们自然闹不起来,说到底还是人口太小,市场太大。” 长此以往,暹罗和甘孛智就把争斗的方向放到了昆仑洲上。 大明在海外的兵马,通常驻扎三年换防,但期间犯错就会被延长时间,犯错达到三次就会被裁军。 隔着老远,队伍便看到了矗立在北洲河的北洲城。 “不过就这样的土著增长速度,我们所需的粮食恐怕也会越来越多,光靠南边的东洲三国,怕是补给不过来。” “哈密那边,我听说抽水机已经到了,情况如何?” “相比较之前的几千人,现在俘获的数量越来越少了。” 汤旻抱怨了一句,随后便转身走下马道,来到了修建整洁有序的北洲城内。 朱棣眉头略微皱起,他并不希望拱手让出那么大块疆土,更何况这块土地上还有黄金白银和各种矿产。 朱高煦准确的说出了各国的三个需求,而这也是各国现在最急切希望大明能做到的事情。 不过只要大明存在,他们也不敢在航道上和本土搞事情。 尽管受到了牵连,但只要他能进入军队,那他就有办法爬上去。 “同知,有什么不妥吗?”武官小心翼翼询问,汤旻则是开口道: “各国这次来朝贡,估计也是希望朝廷能在麻林地修建官场或千户所,同时增加物资运输,以及降低抗疟粉价格。” 对此朱高煦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随后才道: “平安让人用水泥修建了四通八达的坎儿井,坎儿井加上抽水机,许多脆弱的草地都能经过水利浇灌后成为耕地。” “我准备将他们迁徙广西、湖广和广东,最少迁徙一百万人。” “这件事情你既然觉得可以,那就按照你想的来办就行,只要钱粮充足,不要加杂项导致百姓日子疾苦便可。” “把这本文册运回京城起码需要三个月,所以你需要填上的数目不是现在的,而是三个月后的。” 据朱高煦所知,他们在昆仑洲爆发过大小十二场战事,虽然规模都不大,但死伤的人却并不少。 “好,修改过后直接让船队带往东洲宣慰司,由他们带回京城。” “并不多。”朱高煦开口道: “维持木骨都束的官场是为了方便通往麻林地,而昆仑洲的宣慰司则是为了看住各国商人不会前往东洲搅乱朝廷在东洲的利益。” 虽然已经是九月,可北洲西海岸依旧略微温暖。 对此,汤旻本人并不在意,这些兵卒如果能留下扎根北洲,那他反倒喜闻乐见。 “这六千人能维持整個西番的税赋和治安,每年虽然耗费六十余万贯的军费,但给朝廷带来的安定远超六十万贯价值。” 石亨不需要妇孺,除非遇到长相不错的女人才会选择留下。 朱棣虽然也知道马政重要,可西番的耗费毕竟不小,而且除了马匹,当地几乎没有任何产出。 当他打开自己的卧房,里面则是横七竖八躺着五六个少女,春光乍泄。 “除此之外,甘肃既然已经设府,那我想更进一步将其设三司,布政司治甘州府张掖县。” 汤旻回头瞥了一眼军吏,军吏闻言献媚道:“是弟兄们的一点心意。” “现在看来,昆仑洲的蛋糕足够他们吃很多年,当地的人力也十分充沛。” 朱高煦如此说着,朱棣闻言点头道:“这倒是可以,就是迁徙一百万人,耗费恐怕不下二三百万贯。” “锡兰和旧港、吕宋的情况如何了?” “只要配给耕牛,差不多迁徙三万左右人口就能将哈密和东天山北部慢慢开垦出来。” “羡慕也没用,你没他那么敢玩命。” 他要攒钱赎罪,同时还得攒钱回大明运作。 “按照这个速度,一年下来他们起码能俘虏五六万人,算上现在的四万多人……明年这个时候,宣慰司起码能开辟出十几万亩耕地。” 各国虽然都有船队,但他们的船队运力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万石。 “黄经,好好守你的岗,要是放跑了人,伱今年的田就别想要了。” 这些奴隶和军队每年要消耗七八十万石粮食,凭借他们的船队,一年顶多能满足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还是需要大明来解决。 “别的不说,单说去年的抗疟粉就获利七千余两黄金,可见当地疟疾肆虐到了何种程度。” “日本派遣了六千多人前往昆仑洲,并且抢掠了朝鲜和暹罗等国的俘虏,那边的态势不太好。” 对于移民抓捕的土著人,他们会登记数量,因此青年人才会带着这数百土著人前来北洲城。 石亨之所以年少就敢抓捕土人,是因为土人在这里是资源。 正因如此,朱高煦很早就开始了甘肃少民内迁,内地汉民迁徙甘肃的办法。 看上去不是很多,但在从零开始的北洲,想要攒下二百石粮食并不容易。 “这三府的汉家人口四十余万,如果能将其中十万人迁徙车里、镇康、镇沅三府,那刚好省了一番事情。” 他询问起了哈密的事情,而原因主要还是他并不觉得沙漠戈壁能有足够的水。 “嗯”汤旻应了一声接过,但只是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 “昆仑洲金银那么多?” “锡兰有三万余汉口,旧港四十余万,吕宋近三十万。”朱高煦解释道: “算上当地的土民,差不多是锡兰八十余万,旧港一百一十多万,吕宋四十余万。” “况且,把他们的精力放到昆仑洲,总比让他们把精力放在中洲要好。” “文德,你们回来了!” 明末要是能以如此低廉便宜的价格得到八万匹马,那也不至于每次作战都输在机动性上了。 青年人瞥了他一眼,随后便带着这数百土人向着南边走去。 如今甘肃有一百七十余万口,其中汉民近一百一十六万口,多是山西、陕西的汉民。 正因如此,许多人做事都谨小慎微,很少与移民交流。 “乌斯藏的兵马,你虽然内调不少,但现在依旧驻兵六千余,这是否太多了?” 当下的东洲和北洲虽然没有经历大旱灾,但当地依旧有旱情存在。 “迁徙三万人……” 如果大明能扩大运输量,那他们也可以投入更多军队,驱使更多奴隶,获得更多黄金。 对于他们这种人也有一定的特赦,例如攒够一百贯赎罪钱就能回家。 城池周长六里,城高二丈,厚一丈八,由开荒石块及混凝土垒砌而成,城内驻扎三千六百火枪手及炮兵,城外游弋两千骑兵。 汤旻若有所指,武官连忙点头:“懂了,懂了!” 尽管大明帮助它们改良了灌溉和水利等设施,但粮食产量增加的速度并不如他们生育的速度。 “昆仑洲吗?”朱棣毕竟是少有的海洋视角皇帝,故此朱高煦一开口,他便把诸国的共同利益给拿到了桌面上。 汤旻摸了摸自己的短须,不由询问道:“这次他们出去了多久?” “虽然眼下不明显,不过朝鲜和日本恐怕会在日后冲突加剧。” “伊吾县有一个巨大的盐湖,这个盐湖我们不占据就是给别人占据,拿在手里能减少许多问题。” 由于日本也加入到了昆仑洲掘金运动中,因此当地的人口和奴隶数量不断增加,粮食价格也日益增加。 北洲宣慰司由北洲卫驻扎,兵力五千六百人,宣慰使本该是张纯,但由于张纯被调往平叛,至今尚未就任,因此北洲的事务都由宣慰司同知汤旻负责。 事实证明,常年军管只能维稳,并不能发展。 北洲城东边的一排村落就是他们这些移民的住所,石亨带着几百个奴隶经过登记后,便把他们带往了那村落处。 截止永乐十六年腊月三十,大明朝有军马四十余万匹,乘马七十余万匹,挽马上百万匹。 经过十七年的发展,大明朝的马政已经达到了历朝历代都难以触及的高度。 在这片土地上,攒钱的办法并不多,仅有开采金银矿,亦或者耕种土地,贩卖粮食。 如此几次下来,他已经积攒了二百多个奴隶,并且已经开垦了上百亩耕地。 “仅去年来说,西番百姓几次内迁,依旧有四十二万余百姓,按照五户一马,当地每年能向朝廷输送八万四千余匹马,朝廷只需要支付八千四百吨干茶。” “只可惜从日本运粮食的耗费太高,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狼狈。” 摇摇头,汤旻翻身上马前往了宣慰司衙门。 在那里,这些土人会被分配,而他这次的战果则是可以得到三十个青壮年,以及二十几个妇孺。 “您自己想想,大明周围这群属国,已经太平多久了?” 朱棣沉吟着捋了捋胡子:“瓜、沙和肃州倒是有这么多人,可迁徙之后还得从甘州和凉州、武威等地迁徙过来。” 交代一句,汤旻便转身走入了衙门深处。 “哈密的草地可以开垦四十余万亩耕地,另外平安上疏,请朝廷在东天山北部的草原也修建城池。” “这些地方发展速度不慢,朝廷虽然不太可能把蒸汽机率先作用在当地,但混凝土等技术他们已经掌握,当地的建筑也与中原无异。” 人口增加后,一两黄金一份的抗疟粉也就显得格外金贵了。 因此,他们这次来,主要是抱着这样的目的前来,而大明必须要做好应对措施。 “这么一来,上面的那位才会看得高兴,懂吗?” “真的要让他们继续在昆仑洲开疆拓土?” 前方十余里外就是一片大海,而滨海的这块平原上则是充斥着大量穿着简单粗布麻衣的土著人。 “满剌加海关去年的文册里,各国商船一共缴纳了二十二万四千余贯税收,其中六万余贯是正常商税,剩下的基本都是金银等商税。” 瞧着他远去,武官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水,拿着文册转身离去。 朱棣都被各国的蛋糕给馋到了,瞧他那模样,朱高煦点头解释道: 在一片喊杀声中,穿戴甲胄的一群汉人正在对山林之中的土著人追杀。 “换而言之,他们每年从昆仑洲获得的金银数量在一百八十万贯左右。” 在朱高煦退下的时候,他们口中讨论的北洲宣慰司也在急剧的扩张中。 想到这里,他的眼底流露出了野心。 朱高煦解释完后,朱棣也就没有什么过多的问题了,只是让他自己看着办,随后便示意他退下了。 相较于这两个,朱高煦更担心的是朝鲜和日本这两个家伙。 朱高煦大概解释了一下,随后便将视角转向了海外。 他们手持农具,在田间不断开垦荒地,并且有大量身穿甲胄的汉人骑兵在监督着它们,一眼看去,数量不下数百人。 “杀!!” 与船队相对应的,是他们在中非的十几万奴隶和上万军队。 “同知,这是宣慰司的《黄册》和《鱼鳞图册》,请您阅览。” 作为抓捕队的小旗官,他每次抓捕都能获得十分之一的人口。 一道声音响起,只见一名二十出头,身材瘦弱的男子策马而来,献媚的与青年人对话。 “因此我准备在哈密设哈密县,在东天山北部再设伊吾县,归哈密节制,置哈密府。” 除了日本和朝鲜还偶尔有摩擦外,南边的占城、甘孛智、暹罗、大泥、满剌加、满者伯夷、亚齐苏门答腊等国都老实了很久。 这其中,不少人都从城外通过各种方式获得了女人,因此在街上的女人并不算少。 除了石亨,其它的队伍也带回了不少土人,这一趟下来,起码有一两千土人被俘获,其中壮劳力超过半数。 这还是专供军队的马场情况,如果算上民间的,大明朝的马匹数量会更多。 朱高煦轻描淡写的说出了各国在昆仑洲的蛋糕情况,而这还只是大明统计到的,如果算上走私的,那恐怕比这还要多。 不多时,等他回到宣慰司衙门,早早等待的许多武官也交来了一份文册。 “大概七日时间。”站在一旁的军吏回答了汤旻的问题,汤旻闻言点头: 只可惜,这群兵卒到了最后都会带着这群人返回大明,能留下的人只是极少数。 这八万余匹马的代价,不过就是区区六十万贯和八千四百吨干茶罢了。 话说到这里,朱高煦便也不再继续说下去,朱棣闻言则是询问道:“北洲的情况如何,你的那个北洲宣慰司,确定能成为补给点?” 这样的情况下,加上抽水机对农业灌溉的帮助,朱高煦也觉得是时候为甘肃设三司了。 青年人名叫石亨,他并非是建文佞臣,而是因为他父亲贪腐被牵连流放到的北洲。 “这些天我研究了一下乌斯藏,按照你给出的大明沙盘,这乌斯藏对朝廷确实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朵甘地区。” 里面的房屋院落整齐划一,每一个院子都代表一小旗。 “不过对于军队来说,东天山北部的草场如果开发成为耕地,差不多能提供二十余万亩耕地。” 朱高煦询问朱棣,朱棣这才发现,各属国居然已经太平了好几年。 黄经被青年人教训,也只能悻悻离去。 “反正这些金银最后也会通过贸易的方式流入朝廷内部,父亲何必在意?” 这一幕幕被北洲城头的汤旻用望远镜看得一清二楚,而他看这些,主要是了解四周的土人情况。 大明的威慑力不言而喻,暹罗和甘孛智不是没有摩擦,只是每次发生摩擦,吕宋的蒋贵都会带着舰队在两国本土海域巡视,并勒止他们不得内斗。 “这些地方,足够容纳数百万百姓,而更南边的南洲则是可以容纳数百万人。” 在北洲,一石粮食价格是五百文,也就是说只要攒够二百石粮食就能赎罪一人回家。 “可以是可以,就是不如南洋方便,大明洋的风暴比南洋频繁太多,以现在的技术,想要迁徙百姓有很大风险。” 朱高煦与朱棣说起了哈密的情况,而抽水机的出现无疑让大明不需要再费心西域宜耕地区稀少的问题。 “很多,但开发那里也并不容易,况且他们赚取的金银,大部分也都通过贸易的形式进入了朝廷的口袋里。” “当地的发展,我之后会做出调整,总之当地虽然从经济上来看是累赘,但在军事和政治上都对大明有着很大的帮助。” 为了治理移民,汤旻在北洲城外设置了一个临时衙门,专门负责移民的事情。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二三百万贯,花就花了。”朱高煦轻笑,朱棣见状也只能无奈摇头。 “日后沿海出现灾情,都可以将百姓迁徙送往这些地方,既能解决海外人口不足的问题,也能解决内部矛盾问题,一举两得。” “除此之外,也有朝廷在维持航道、地区和平的原因。” 在东洲和北洲乃至整个南洋和东洋贸易都被大明垄断的情况下,昆仑洲似乎成为了大明麾下藩属国最后的一块栖息地,亦或者说是他们狂欢的乐园。 “我仔细想过,东天山北部修建城池也好,虽说有天山阻碍,两地需要绕路三百余里才能沟通。” 朱棣对朱高煦吩咐着,朱高煦也颔首表示了解。 “单从这点来说,西番已经成为了朝廷除辽东、渤海、大宁外最大的的马匹供应地,绝对不能放弃。” 朱高煦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整个明代由于甘肃少民多汉民少,因此甘肃通常以陕西行都司的身份存在,常年军管。 在他的土话下,许许多多土人纷纷放下木棒、长矛投降。 “不过这倒是有利于朝廷,他们争斗越厉害,越方便朝廷控制他们。” 朱高煦评价着朝日两国的关系,朱棣听后却将目光投向锡兰、旧港和吕宋等大明的地图。 “自然。”朱高煦颔首,随后继续道:“现在有了抽水机,地下水可以得到利用,故此我想要调抽水机前往亦集乃(额济纳旗)城,将当地也合理开发起来。” 这其中,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人策马握弓,一连射杀好几个土人后,这才开始叫嚷起了招降的土话。 除了木氏在昌都一带开采了金矿,每年会上缴一千多两给朝廷外,朝廷几乎没有得到任何金银铜钱。 这几十名汉人骑兵驱赶着他们前往西边,连续几日后,他们终于穿过了山林,来到了一片开阔地带。 “不过三府的白衣(傣族)数量近二百万,必须要迁徙才行。” 北洲卫并不出征四方,而是驻守在北洲城方圆五十里的范围。 不过几十名身着甲胄的汉人,便俘虏了近三百名土人,并且连带着将他们的部落也一并俘虏。 也在他离去的时候,汤旻也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里。 不多时,青年人带队往南边走,很快便见到了一条宽阔的大河,这条河被他们称为北洲河(萨克拉门托河),北洲城便是依托这条河修建的。 “驾!驾……” 站在村落的广场上,石亨领走了三十个壮年,随后带着自己挑选的十几个家丁将他们带回了自己的家。 “这一笔费用,都足够修建几百里铁路了。” “这是谁送来的?” 汤旻必须以最短的时间让北洲宣慰使司在自给自足的同时,向南供应东洲宣慰使司。 “这次朝贡的许多国家都来的很快,父亲有想过是什么原因吗?” “知道了,下不为例。”汤旻没有拒绝,军吏见状也连忙走出卧房,将门给关上。 不多时,里面便传来了靡靡之音,饶是一心袭爵的汤旻,也躲避不了这温柔乡…… (本章完) 第465章 朝鲜特供 “呜呜!” 永乐十七年冬月初九,伴随着汽笛声出现在北京城东,一座巨大的混凝土建筑也突兀出现在了这广阔的平原上。 这座建筑距北京东朝阳门十二里外,整个建筑由一座南北纵向的大殿组成。 大殿高四丈,南北长半里,东西宽三十丈,殿墙推出抱厦,飞檐凌空翘起,殿顶高低相称,错落有致。 殿顶由绿色琉璃瓦覆盖,正脊两端盘踞着浅蓝色坐龙一对,垂脊上蹲深绿色鸱吻。 偏殿南北两角各矗立一座三层五丈四角阁楼,玲珑剔透,别有一番韵味。 大殿有两座高大的殿门,一处为出口,一处为进口,两处各有兵卒把守。 朱棣用手中取粮食的管子插入粮垛之中,探入最底部。 见郭琰都这么说,朱高煦摸了摸她的手,安抚道: “明日我下教令让日本和占城这些国家不用送宫女太监了,日后由朝鲜专供就是。” 从北京到交趾的交趾城也不过五千里,顶多半个月的时间就能从北京投送数万军队前往当地,即便爆发了什么叛乱,估计都没来得及扩大,就已经被镇压了。 从外走入其中,挑高的空间和预留的玻璃采光窗让整座大殿显得明亮。 可是对于体验过的人来说,刚才的速度也不过就比后世被限速的电动自行车快一点罢了。 “维喆兄,我有些想吐……” “呜呜——” “孟明,忍住啊,很快就到了……” 朱高炽和朱高燧他们就坐在朱棣他们身后,自然听到了他们与黄福的对话,以及他们说时速七十里的对话。 朱高炽率先有反应,朱高煦回头看去,只见不止是朱高炽,就连朱高燧都有了反应,只有朱瞻基没事。 群臣还在感叹于火车这钢铁之躯的时候,黄福的话让众人不由得咋舌起来。 吉林……他又何尝不想去看看自己起家的地方呢? 进入其中,首要接受的就是行李的检查,共有男女检查员各四名,八个检查口。 在三处站台相互之间各有两条铁路,分别通往南北。 “对啊殿下,也不缺那二三百里,我们回家也方便些。” “当下这火车可以运载近二百吨的货物,亦或者运载五百人保持三十里的时辰速,如果卸下货箱,只是以机车头行驶,速度可以达到每个时辰九十里,只需要两个时辰多一两刻钟就能抵达阳樊和保定。” “就是回去看看嘛,睹物思人。” 当朱棣他们出来,马车已经准备好,朱高煦独自上了一辆马车,李失、李察等人则是选择骑马来舒缓刚才晕车的不适。 朱高煦一开口,黄福便让人开始活动起来。 朱瞻基还“谦虚”了一下,朱高煦闻言笑容尴尬。 就大侄子在历史上的表现,别说六十,五十都困难…… 奔波一日,等朱高煦也没有时间与朱棣、朱高炽他们前往乾清宫用膳了,而是急忙赶回春和殿处理奏疏。 他们宁愿腹中空空的难受死,也不愿意在车上呕吐,丢失自己的面子。 “像今日这种前往通州的事情,日后火车修通了,你可以多体验几次,老困在宫中也不好。” “顺天医院的医生说了,让你好事多走动走动,你看看你这肩膀,越来越僵硬了,却是连我都捏不动了。” 这段河道宽一里,但由于是人工开凿的运河,因此它的水深仅有七八尺。 “这北京东站可以容纳上万人乘坐,站台规模三台四线,如今已经连接东北铁路和两京铁路。” “如果带二三百护卫,那也顶多十一二天就能抵达北京或昆明吧?” 由于并非满载,因此火车的速度还能再提高些,所以黄福特意询问。 这些饭菜都是朱高煦吩咐御厨制作的,却不想郭琰也学来了这手艺。 “开到最快!”朱棣唯恐事情不大,朱高煦闻言却连忙打断:“最高速的八成即可。” 也就是说京仓的粮食如果装满,足够整个北京城的百姓吃上近二十个月。 由于早早安排了前来通州,所以一大早就有上直兵马来到此地等待。 他带着众人穿过候车区,来到了站台上。 北京东站内,工部尚书黄福正在为朱棣、朱高煦、朱高炽、朱高燧、朱瞻基及夏原吉等六部、六府、都察院等官员进行介绍。 夫妻间聊着,朱高煦也缓了一口气: 通州京仓经过朱高煦令人修建,一共有东西南北五个仓,每个仓可储存上百万石粮食。 郭琰一边说,一边为朱高煦僵硬的肩膀按摩,不过说到后边,她轻笑道: 亦失哈坐在一旁,脸上保持笑容:“殿下放心,奴婢常派人回去,吉林府当下有五万余户,三十二万余口,耕地三百余万亩,百姓日子过比关内的百姓还要好。” 返回前,朱棣还询问群臣要不要吃东西,群臣闻言连忙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 “把事情交给下面的人,我不太放心,即便他们处理,我也会挑刺做出修改,倒还不如自己亲力亲为。” 郭琰也不说什么做什么,就是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直到他吃完,郭琰才上手亲自为他收拾桌面,随后为他捏了捏僵硬的肩膀。 “没吃,六部的官员在车上吐了一路,那味道弄得到前面没胃口。” 按照黄福的说法,一旦南京有事,北京岂不是能在五天内投送兵力前往南京。 “呕!!” 亦失哈解释着,朱高煦颔首道:“告诉他们,等铁路修通,到时候我会回去看他们的。” 他们将厚玻璃制成的窗户打开,景色也开始慢慢向后倒退。 郭琰话里话外都是关心,旁人不知道,但她可太清楚自家殿下的身体了。 “有了火车,政务上就轻松许多了,到时候放手给他们,即便出了问题,也能及时反映,不会像之前一样,政策执行几个月才能把消息反馈上来。” 二人谈话间,火车的开始爬高,他们来到了北运河的上方。 “不过当下两条铁路从北京东站开始修建,目前接通的只有两京铁路的永清、霸州、保定三站,里程一百六十里。” 当下站牌书写有十二个站点,每个站点费用在十文左右。 “陛下,既然来到了通州,不如检查一下京仓如何?” 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加一盘羊肉炒和辣椒牛肉沫,以及一盘三鲜汤。 “那宫女太监,还是朝鲜的使用起来比较方便,日本的有些矮小,暹罗和占城等国的皮肤太黑,看不习惯。” 群臣们发出感叹,朱高煦却觉得一般般。 “是!”二人见目的达到,当即笑着放慢了马速。 “这速度有八十里了吧?” 如此一想,群臣纷纷咋舌,只觉得地方的官员日后恐怕不好过了。 最多四年五个月,东北铁路就能全线贯通。 “不过现在你送来了,我倒是有胃口多了。” 朱棣见他们不吃,不免有些遗憾,他还想再看看这群老蛮子丢脸的模样来着。 很快,站台再次出现,不过这里的站台所悬挂的牌子并不是北京东,而是通州二字。 朱高煦吩咐亦失哈,亦失哈当即让几名兵卒开始为群臣派发用来呕吐的木桶,里面有不少木屑来掩盖味道。 好在呕吐只是一阵,随着一阵忙碌过去,群臣们却再也吐不出来东西,只能安静坐着感受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 “这是火车,虽然只是运送修路物资的火车,但其速度已经能达到满载日行三百六十里,每个时辰走三十里。” 每隔一里,群臣们就能看到一个哨所,那是保护铁轨的铁道兵马司哨所。 那声音颇具感染力,许多原本不想呕吐的人,见旁人呕吐,纷纷忍不住的跟着呕吐起来。 “奴婢领命!”王彦与亦失哈应下,当即开始安排前往京仓的车队。 夏原吉脸色有些苍白,刚才他在火车上吐得不少,现在感觉一阵虚脱。 “这速度不止三十里吧?” 由于是体验,因此这个火车头只拉拽了一节车厢,而一节车厢宽九尺,进入其中除了中间的两尺宽的走道,左右占三尺半可以坐下两个人。 待他取出,不由得点头:“是去年的粮食,不错。” 不等众人好好感受,火车已经越过了大桥,并且慢慢将速度放慢下来。 尽管看上去依旧龙精虎猛,但休息不够弊端也让朱高煦不过三十七岁就常常偏头痛。 如此一来,她自然记得深刻。 “能活六十,侄儿就十分满意了。” 如果不是徐皇后早早崩逝,她也不会接手后宫的那档子事。 “放心,已经给你们准备了东西,亦失哈!” “亲力亲为也得有限度,你注意些,别劳损了身子。” “吉林向来响应殿下号召,这次新作物的推广,许多人都种植上了红薯、土豆和玉米、花生,也都享受到了好处。” 朱高煦倒是没想到吉林府居然依旧保持着人均十亩的耕地情况,可见当地的畜力依旧发达,不然不可能种植十亩土地。 只是可怜了兵卒们,他们拿着呕吐物不断来往厕所,脚不沾地。 铁路上一台早早等待许久的火车正安静的停在铁轨上,黄福则是带队先对火车进行参观。 如今北京前往南京的里程是一千六百余里,即便从北京东站出发到江浦也才一千七百里左右。 运载五百人的情况下,还能一天跑三百六十里,群臣都是常年接收各地衙门奏疏和文书的官员,自然知道大明各地驿站里程。 “况且你们就乘坐一节车厢返回,我怕你们身边带的那几十个护卫遇到事情不顶用。” “差不多二十个秀女,六百多宫女和五百多太监,各国的都有。” “没吃吧?” “二十里路,那么快?” 工部尚书黄福教导了如何佩戴安全带后,便蹲下询问坐着的朱高煦道:“殿下,这速度……” 朱高煦轻笑着放下朱笔,郭琰也为他摆好饭菜。 或许是心有灵犀,郭琰似乎知道他没有用膳,因此特意下厨为朱高煦准备了三菜一汤的饭菜。 他满意过后,继续在京仓巡查起来,巡查完了一个又一个,直到五个都巡查完,众人才返回了通州的火车站。 由于承载的乘客不足满载十分之一,火车的速度很快就提了起来。 “当然能,我大侄子身体强壮,活到六七十岁不成问题!” 一时间,群臣们恍若隔世,而黄福再度出现,教导着他们解下安全带。 “三百余万亩?” 感受着大桥快速穿过北运河,眺望远处的船只,不止是群臣被这一幕所震撼,就连那些来往的船只也纷纷抬头看向飞速而过的火车。 检查结束进入候车厅,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排排木质长椅,足够容纳五六千人入座。 想到这里,朱高煦有些唏嘘,而群臣则是面红耳赤的与四周同僚激动讨论起了火车出现代表着什么。 大桥高出水面八丈,仅是这一座大桥就耗费了近三十万贯。 朱高煦总是说些政务上的事情,郭琰只做一个倾听者,很少提出自己的意见和看法。 站内有公厕四处,售票口二十处,售票口与外面由铁栅栏分开,售票站台内高挂站牌,记录了前往每一站的费用。 尽管他们的面子已经丢下,但厚着脸皮还能捡回来。 朱高煦和朱棣率先走进去,群臣则是小心翼翼的跟着钻进了这“怪物”的肚子里。 京仓每个月都会走运河运送几十万石粮食前往京城,同时南方的粮食也会运抵这里补充。 一个时辰七十里,一天就是八百多里,顶多四天就能把朱高燧送回长沙,六天就能把朱高炽送回昆明。 “这……未免也太快了吧?” “另外你早早算算这后宫需要多少太监宫女,将年纪二十五以上的宫女发放路费,遣散出宫。” 虽说不能在书桌吃饭,但朱高煦习惯一边吃一边处理奏疏,旁人也不敢说他。 “对了,后宫那边,朝鲜和日本、暹罗等国各自送了不少秀女和宫女,我本是想与陛下说这些秀女去向,不过昨日陛下说他不日就要退居太上皇的位置,他的妃嫔宫女到时候都要带去大明宫。” 只见火车驶出火车站不久,四周的景物就开始了疯狂向后倒退。 群臣还在疑惑怎么慢下来了,却见他们已经进入了一个被围墙围起来的地方。 车厢长八丈,除去通道和厕所占据的一丈,可坐下休息的长度是七丈,而每排间距为三尺,一节车厢有二十二排,可乘坐八十八人。 朱瞻基突然开口,朱高煦看了他一眼,想到了他去世的年纪。 她到来时,天色已经变黑,朱高煦点灯处理奏疏,直到班值太监唱礼声响起,他才抬头看到了前来的郭琰。 很快,随着汽笛声作响,一辆黑色的火车就发出刺耳的汽笛声,拉拽着实木制作的车厢来到了众人面前的铁轨上。 “这……好像连半个时辰都没有吧?” 朱高煦打击了两兄弟的想法,不过朱瞻基却开口道: 拿到木桶,许多晕车的文臣纷纷呕吐了起来,一时间,车厢里尽是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朱高煦看着窗外风景,头也不回的询问亦失哈。 朱高煦说着,拿起饭碗就开始吃起饭来。 如今瞧着群臣的窘迫,他脸上都乐开了花。 “这次送来的这些宫女秀女和太监太多,还是留下来,到时候照顾你比较好。” 朱高煦睁着眼睛说瞎话,朱高炽闻言还咧嘴在笑,只有朱瞻基感觉有些古怪。 车厢里的议论声不断,全部传到了朱棣和朱高煦的耳中。 “老二,太学的那堆人居然能研究出这个东西。” “要是有这个东西,那我回长沙岂不是三四天就能到?” 一时间,许多官员面面相觑。 朱棣好奇询问朱高煦,朱高煦也点了点头:“差不多。” 朱棣与朱高煦走在前方率先下了火车,群臣们也跟随他们的脚步下车。 朱高煦还好,他早就坐过车,根本不会晕车,朱棣虽然会晕车,但他时常体验,也渐渐习惯了。 “不知道侄儿日后能看到北京通往昆明的火车吗?” 这次前来参观的官员数量在三十人左右,因此坐下后还略微稀疏。 “以这火车的速度,只需要五个时辰就能抵达阳樊和保定。” “回家?”朱高煦瞥了一眼二人,嫌弃道:“伱们就差没把六城搬回关内了。” 朱棣闻言也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开口道:“王彦、亦失哈,摆驾京仓。” 因此走在粮食之间的围栏里,只需要伸手就能抓起粮食。 铁路的修建从去年年初开始,铁轨铺设从今年七月开始,如今不过四个多月就已经修通南北各一百五六十里,按照这种速度,最多到三年四个月后,两京铁路就能全线贯通。 除了出发时的蒸汽有些呛人外,众人很快就适应了这种感觉。 而且这还只是一辆火车,如果有十辆、一百辆火车,那就能投送五千、五万大军前往南京。 “臣领教令!” “是!”亦失哈应下,而此刻他们也抵达了通州的京仓。 毕竟在他嫁给朱高煦之前,郭英就与她说过后宫不得干政的事情,在他成为太子妃后,郭英更是屡次交代她。 郭琰将餐盘从女官手中接过,亦失哈见状连忙清理桌面。 “呕……” 当他们的双脚踩在通州站的站台,并且看着正在搬运粮食下火车的民夫时,他们这才相信自己抵达了通州站。 “是……”黄福可不敢听朱棣的,万一火车出了事情,那他就完蛋了。 “理论是这样,但朝廷可没有那么多钱修建通往西南的铁路。” 如果没有限速,加上道路条件好一点,那一个人甚至可以头也不回的驾驶电动自行车超越他们刚才乘坐的火车,而且他们连电动自行车的车尾灯都看不到。 因此走入车厢内,见到的就是左右各两个位置,椅子是实木的,有一个缝制好的坐垫和靠背,里面塞满了棉花,坐上去还算可以。 黄福起身走后不久,火车的汽笛声开始作响,大部分人纷纷皱眉,显然不是很适应那刺耳的声音。 见群臣不上套,他也只能兴致缺缺的乘车返回了北京。 “好了黄福,让人把火车头连接客车,带我们走一轮看看吧。” “吉林府的情况现在如何,百姓过得还好吗?” 对于没有体验过的人来说,刚才火车的速度完全就是一日千里的程度,是马匹都拍马不及的存在。 两人文化不好,随意用成语,引得朱高煦无奈摇头,但最后还是说道: “放心吧,吉林船厂很重要,日后肯定会修建前往吉林的铁路的,你们不用着急。” 瞧着他们离去,朱高煦脸上也露出笑意。 “还有东北铁路的通州、营州、蓟州、阳樊四站,里程一百五十里。” 郭琰说着这件事,朱高煦听后询问道:“送来了多少?” “老二,我不行了……” 朱高煦下车跟上了朱棣的脚步,众人经过盘查后走入京仓之中。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尽职尽责的提醒朱棣前往京仓。 “另外……” 这种投送力太可怕了,可以说但凡铁路修到的地方,当地都要面临动则数万、十数万的军队投送威胁。 “都是我喜欢吃的。” “到通州了?” 走了一段距离,两人厚着脸皮上前来笑道:“殿下,这东北铁路,能不能修去六城和吉林城啊?” 工部在去年年初开始就在这里修建了一座高桥,直至今年八月才完工。 “若是担心嫁不出去的,便找一些军中的良家子许配给他们。” 京仓的设计,是朱高煦效仿后世进行的设计,一些找不到的材料就用次等的替代。 “两条铁路从应天府江浦至肇州府松原,全长四千八十二里,如果要从江浦坐到松原,票价是八百二十文一个人。” “朝鲜那边,你日后交代好,让他们选十岁以上的太监,十三岁以上的宫女上贡就行,太小的也不懂事。” 交代完后,朱高煦又与郭琰寒暄一刻钟,随后才恋恋不舍的看着她离去,徒留自己处理奏疏,只剩一声叹气。 (本章完) 第466章 漠北事变 “哔哔哔——” 寒冬时节,随着刺耳的哨声不断响起,与南边所预想的太平不同,大明的北方也遭遇了不曾设想的战火。 “快进城!!” 土道上奔驰着塘骑,他们不断呼唤着在田间来回走动,视察自家田地的普通百姓。 普通百姓们闻言,也纷纷快跑到土道上,骑上自己的挽马,撒丫子的往城内跑去。 只是两刻钟时间,城池四周的百姓便纷纷跑入了海喇儿城中。 过了许久,西边的天际边出现了大队骑兵奔走的场景。 “臣来请问殿下,这些人应该如何处置?” 安排阿力台休整,王戎这才将消息传往了京城,同时等待着马哈木的到来。 “先把继位的事情弄好,如果阿力台着实不敌,那我老头子也要北上收拾马哈木这条老狗了。” 稍微整理了一下心情,陆愈便继续观察起了出入建水城的明军将士。 “关外民夫价格是每日四十文,朝廷只算往而不算归,故此二十万民夫约四十八万贯。” 大约两刻钟,朱高煦便抵达了春和殿,并且见到了早早在里面等待的郭资。 “宣!”朱高煦揉了揉眉心,只觉得事情有些多。 “平身!”朱高煦应了一声,随后走回位置上坐下: “说说大宁、渤海、辽东的情况,看看能不能调集足够的粮食前往海喇儿。” 朱高煦闻言颔首,却又带着几分无奈:“总归要学习的,况且这次单独对付马哈木,以太平和把秃孛罗的性格来说,他们不太可能去帮马哈木,他们上次已经被打怕了。” “殿下还有两日就要即位了,我们抓紧时间,能多剿灭几处土司就多剿灭几处,算是给殿下送礼了。” 陆愈露出疑惑的神情,心里不免为自己前往车里任职的事情担心起来。 朱高煦说着,亦失哈也赶紧让人加快脚步送他回春和殿,同时派人前去召见户部尚书郭资。 王戎只能让阿力台迁徙过来,以此庇护他们不被吞并。 这样酷热的天气让从交趾赶来的兵马都叫苦不迭,更别提其它地方的兵马了。 不多时,宋礼与夏原吉走入殿内,一如既往的作揖行礼,而后宋礼率先开口道: 他早早做好了建水会比吕宋还要热的准备,结果来到这里后却发现即便是冬季,这里的气温也比夏季的南京、北京还要凉爽,并不闷热。 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朱高煦便遣退了郭资,郭资闻言也没敢多待,起身作揖便离开了殿内。 “殿下千岁……” “礼部和吏部选出了四个年号,分别是乾圣、泰兴、咸嘉、洪熙。” 想到这里,朱棣不免有些高兴,而朱高煦也看出了老头子的高兴,不免道: “殿下,即位日不过两天,由于年号颁布,故此臣前来请教殿下对年号意见。” “此外,西北的铁路勘察已经基本敲定从北京东到凤翔的路线,但接下来是难度比较大的陇山段及陇右段,速度可能会慢些。” “我已经通知了,你放心。”张纯回应一句,同时坐下压低声音道: “你说陛下能这么甘心退位吗?” “渤海都司那边,如今也有十八万六千余户,八十八万余口。” “豆料、粮食的价格是九十六万四千余贯,合计一百四十四万四千余贯。” 郭资江这笔账算出来了,同时补充道:“这没有算上军饷和赏银……” “军饷和赏银不用算。”朱高煦打断道:“军饷反正驻扎也得发,赏银得杀到敌人才行。” 况且现在别说对抗,就连自保都成问题。 “算了,这些事情与我们无关,记住我教你的,不购置田亩,不与百姓争地,努力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与其它武将结亲……” “我估计是流放。” 夏原吉作揖应下,朱高煦见状目光看向他,似乎在询问还有什么事。 在过去的三十余年时间里,这里一直都不怎么太平。 在他走后,朱高煦这才稍微放松了些,差亦失哈给他们准备了午饭。 张纯嚷嚷着,同时对门口的兵卒道:“看看有没有水井,我就不信水井的水还那么热。” 站在殿内,朱高煦也有些不太舒服。 西番之地尚有四十余万人,这次涉事官员富户上千人,能牵扯出起码两三万人。 郭资将自己知道的都交代了一遍,朱高煦也颔首道: “今年的岁入,较之去年可有提高?” “太热了,许多弟兄都受不了,不是中暑就是染上了疟疾。” “另外,朝廷的铁路修建如何,伱可曾询问过黄福。” “话虽如此,但具体也得看马哈木对朝廷的态度。” 一队队兵马进城采买必要的物资,同时征募四周村镇的百姓为民夫,为军队运送补给。 郭资将后勤问题给交代了清楚,朱高煦听后也颔首道:“这些事情我已经想过了,你只需要告诉我,这百万豆料粮食起运,能运抵海喇儿的有多少?” “怎么了殿下?”亦失哈十分疑惑,朱高煦见状也将漠北的事情告诉了他。 它被四周的土司包围起来,时常以战争前沿地为军队输送民夫、物资,如今也不例外。 “那泰兴如何?”宋礼作揖道:“泰为平安、安宁,兴为昌盛,寓意太平昌盛。” 当地文风盛行,仅次于被朱高煦大批流放文人的陇川、永昌之地。 朱棣催促着朱高煦,生怕他反悔不同意。 傅让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擦擦嘴后舒坦道: “打过这几个河谷,后面虽然还闷热,但却不会有这里那么令人恐怖了。” 从洪武二十年至今,江南迁徙而来的人口已经在此地生活了三十余年。 见状,朱高煦也只能无奈的走出武英殿,同时对殿外等候的亦失哈开口道: 看出朱高煦的询问,夏原吉果断选择离开。 作为气候极端的河谷地区,哪怕在历史低温期的明初冬季,这些长数百里的河谷也能保持着三十五六度的高温。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得算算调集五十万豆料和四十万粮食抵达海喇儿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朱棣虽然确实气愤,但心里还是不免有几分高兴。 王戎没有贸然开城门,而是询问城外那局促不安的数百骑。 七年时间,这对于二十几万人的部落来说,并不算一段漫长的时间,想要恢复上次遭受重创的伤势十分困难。 “还好……”听到这个结果,朱高煦满意的缓了一口气。 他手里的四万铁骑都是朝廷扶持的结果,如今被他报销了近一半,那他还能拿什么来对抗马哈木。 “蠢材!”听到哨骑千户的话,王戎难免骂了一句阿力台。 “好了”傅让打断道:“水井的水还是暂时别喝,避免这群家伙投毒。” 站在建水朝阳门外,瞧着来来往往,奔跑到脚不沾地的明军兵卒,茶棚里的陆愈投来了敬佩的目光。 “可以拉拢太平和把秃孛罗,许多他们一些好处。” “大宁都司和渤海都司、辽东三司物资充沛,仅大宁都司就存有二十万石豆料,七万石小麦。” “按照你所说的时间招募民夫护送粮草北上海喇儿,你算算耗费是多少。” “南边已经修抵任丘,北边则是修抵丰润。” 临安府建水县,作为从南诏时期就已经筑城存在的地方,自明军攻占此地并将其由夯土城改建为砖城开始,此地便是云南汉人最南端的聚集地。 反正在朱高煦这里,他已经给过这群人很多次机会,但他们的劣根性让他们一犯再犯,自己也不准备宽恕他们了。 “我这次只出去四個月的时间,顺带你也可以让瞻壑和瞻基跟我走一趟,让我亲自教教他们怎么打仗。” 难怪这个阿力台身为兄长却在鞑靼部名声不显,他的能力和阿鲁台相比,确实差了太多。 只是一想到吕宋的环境他都挺下来了,似乎这车里也不算什么了。 “这样吧,我点两万骑兵,四万马步兵和两万辅兵,四万匹挽马。” 他们急迫的朝着海喇儿城赶来,在守军的注视下,数百哨骑涌向城门,而作为燕然都指挥佥事的王戎也在城内的哨声中穿戴戎装,走上了海喇儿城头。 不多时,便有人将算盘递给了郭资,郭资几番敲打后,便得出了结果。 “我看了看漠北的局势,如果没有马哈木,太平和把秃孛罗也就和阿力台一个水平。” “好好好,你快去吧。” 宋礼话音落下,朱高煦略皱眉头:“乾为天,圣则安敢当?” 当然,除了极端天气,更致命的十极端天气带来的疟疾和瘴气。 坐在茶棚里,他无法相信就二三百里的距离,南边的天气会比交趾还要酷热。 傅让一句投毒,立马让张纯消停了下来。 “臣告退。” 他看了一眼狼狈的阿力台,随后将他们安排到了北边的草原休整。 “这个节骨眼上,闹出这样的事情,着实令人恼怒。” 王戎穿戴甲胄,率领三千余骑兵出城,与塘骑的数百骑兵合兵四千骑。 “没有他们,这天下如何安定……” 至于涉事的这些人去到昌都后能活下多少,这只能看命了。 宋礼毕恭毕敬回应,朱高煦见状便摆手道:“还有事情吗?” “不过南边的地势是雨林,得多准备抗疟粉才行,你传消息让后面的人准备好,别等中招了没药。” 武英殿里,朱棣拿着手中的奏疏,不免有几分生气。 “陛下这些年和太上皇没什么区别,大事都是殿下在拿主意,陛下只负责北征和差派纪纲他们干些脏事。” “这次很有可能徒劳无功,但能让马哈木忙于逃命,耽搁他们来年的放牧,无疑也能起到削弱他的作用。” 也在他吃着午饭的时候,西南的改土归流依旧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不过与他在吕宋和福建感受的不同,云南的气候与他去过的大部分地区都不相同。 朱高煦分析的有理有据,马哈木并不是傻子,上次他和朱棣决战是因为他觉得明军的战力即便再彪悍,也不可能对瓦剌部造成重创。 “大约能运抵六十万石豆料,以及八十万石粮食。”郭资回答道。 一车车的抗疟粉送抵建水县,随后又被军队加急带走。 “这个……”郭资看了一眼亦失哈,亦失哈也眼神示意了一名司礼监的太监。 但即便如此,马哈木还是恢复了伤势,并且重创了阿力台。 “不过殿下一旦坐上大位,恐怕会第一个拿纪纲来开刀,就是不知道这刀见不见血了。” 只是经过上次一战,瓦剌人彻底丧失了短时间内与明军开战的信心,因此这次如果得知朱棣准备北征,马哈木一定会提前跑路,就如历史上的阿鲁台一样。 “臣领教令。” “物资肯定是足够的,就是环境不太允许。”郭资交代道: “辽东都司近五十万石豆料,水稻小麦和蜀黍近七十万石。” 原本他想的是等东北铁路修抵松原,然后自己再进行北征。 “不过如此一来,运粮起码就得两个月时间,也就是说出兵估计得推迟到七月,而漠北和漠东北部九月便已经进入冬季。” “礼部有选出的年号吗?”朱高煦询问宋礼,宋礼闻言将手中奏疏呈上,亦失哈上前接过,转交给了朱高煦。 况且当时这么想的不止是马哈木,还有太平、把秃孛罗等人也是这么想的。 “怎么回事?” “物资上来说,三地都十分充沛,而人力上来说,过去几年里,大宁都司的移民也渐渐多起来,如今有四万二千余户,二十四万六千余百姓。” 现在看来简直就是瞌睡来了送枕头,马哈木与阿力台的战事逼得大明只能下场,而这个下场的人,自然要以自己为主啦。 “瞻壑那边,你派人去问问学习进度如何了。” 闻言,朱高煦沉吟片刻后才道:“儿臣需要回去算一算才能知道,明日午膳前给您答复。” 与傅让走入山寨木屋里的张纯拿起水囊饮了一口,皱了皱眉。 亦失哈听后也点头道:“既然交战的可能性不大,那的确是一个学习的好机会。” “黄尚书那边预估过,大概要到明年岁末才能勘察完西北铁路的路线。” 朱棣所说的四个月,显然是从海喇儿出发开始算起,而粮食豆料也是从海喇儿算起。 队伍之中,面熟的哨骑千户策马而出,仰视作揖: “佥事,鞑靼部太师阿力台率两万骑兵袭击瓦剌部的太平,被马哈木和把秃孛罗联合太平设伏围剿大败而归。” 面对宋礼的提议,朱高煦沉吟道:“年号的事情暂时推迟也不碍事,即位的事情可以在后天安排好吗?” 况且在他看来,这种消息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就连纪纲自己都似乎嗅到了不对劲的气息,自解缙案后,他低调的仿佛消失了一般。 在此地驻扎的,是来自交趾都司的兵马,而节制他们的,是如今的颖国公傅让。 “看来殿下您也比较支持这次北征来削弱马哈木。”亦失哈笑着看向坐上步舆的朱高煦。 “况且先前马哈木便被我军重创,此次即便出塞,他恐怕也会避而不战,不与我军交手。” 马哈木来的速度并不快,因此王戎还没来得及将最新的消息送出,马哈木与阿力台的消息就送抵了京城。 阿力台的无能,超过了朱高煦的想象。 “是这么说,不过……”傅让眉头不曾舒展,末了喝了一口水才道: 他们与当地的少数民族融合后,创造出了以汉文化为主体,少数民族文化为辅助的建水文化。 “臣没有了。”宋礼作揖,而后唱声退出了春和殿。 “辽东人口最多,七十三万户,三百七十二万余口。” 他刚刚离去,班值太监却又唱礼道:“礼部尚书宋礼、吏部尚书夏原吉求见!” 它比北京湿润,比南京凉爽,十分违和。 张纯不假思索道:“若是杀了纪纲,那确实能讨江南文人欢心,但殿下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留着纪纲,就是给他们头顶悬着一把刀,谁也不知道这把刀什么时候会落下。” “真有那么热?” 傅让已经率领三万余军队攻入澜沧江、元江等地河谷。 自从明军挺进元江河谷,他便率先一步南下抵达了建水县休整,试图适应当地的气候。 “你既然已经把账算好了,那稍许回去就准备安排吧。” 一个半月过去,这对于整个工程来说杯水车薪,但却能造福十数万百姓。 “没了马哈木,漠北就是三足鼎立,有利朝廷控制。” 王戎也在下令戒严后,返回城内衙门休息,安静等待消息传来。 在他观察不到的地方,傅让大步走入一座山寨之中,在随从帮助下脱下甲胄,大喘气道:“这元江河谷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殿下让我小心点。” “回殿下,都已经安排妥当,内外藩臣除瓦剌、鞑靼外,皆已经抵达。” 消息送来时,正是腊月二十八日,距离朱棣退位,朱高煦即位仅有两日。 “因此要出男丁的话,大宁最少可以强制招募四到八万,渤海最少二十万,辽东则是完全足够。” “快快快!” 朱棣的思路还十分清晰,并且他也预料到了马哈木可能奔逃的事情,因此他将自己的想法说出: 他详细询问了阿力台事情经过,得知确实是阿力台主动袭击的太平,便是连他也觉得有几分棘手起来。 “水囊的水都温热了,这鬼地方……” 他用脚指头都想不到,两万打四万怎么能打出全军覆没的战果,即便不敌,也顶多损失万余人才对。 在他走后,朱高煦便将目光投向了夏原吉,夏原吉则是作揖道: “云南三司传来消息,陇川府接受布政司核察,触犯律法的乡绅富户有二百六十四人,吏员七百二十七人,官员三十二员。” 城外的塘骑队伍闻言,当即折返往草原而去。 “好,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只是当下正值冬季,哈剌温山脉以东大雪覆盖,想要穿越并不容易,最少要等到来年四月才能等到积雪融化。” “反倒是杀了纪纲,到时候需要用人的时候,还得临时找一个人来用,毕竟总不能让胡纶办脏事吧?” 傅让和张纯毕竟是二十几年的老战友,没什么不能说的。 “渤海都司存有三十六万石豆料,水稻小麦五十余万石。” “牵连三服,流放昌都,另外内迁番民五万置大理、蒙化等府。” 在朱高煦的目光下,夏原吉作揖退出春和殿。 每耽搁一个时辰,都有可能导致几十个人得不到救治而牺牲。 朱高煦不假思索的给出回答,这也是他为了改变藩地人口结构所作出的安排。 “这算来算去,如果是明年就要出兵,那恐怕可供征战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个半月……” “窸窸窣窣……” “这上百万石豆料和粮食,大概需要出动二十万辆挽马车和百姓。” 得知后勤可以保障后,朱高煦便在意起了出征成本的问题。 “有”郭资不假思索道:“国朝内田赋已达七千二百余万石,税银一千四百余万贯,海外关税及矿税八百余万贯,今岁岁入约四千四百余万贯,较去年高出二百余万贯。” “……”傅让闻言皱眉,但略微想了想还是点头道: 现在就看自家殿下是准备杀了他,还是准备流放了。 “因此,这次即便无法对马哈木造成什么伤亡,但能离间瓦剌三部也十分不错。” 他没想到马哈木的恢复速度会那么快,要知道距离上次北征不过才过去七年。 “阿力台派人传来消息,马哈木正朝阔滦海子赶来,阿力台乞请东迁海喇儿城!” “这次也不带火炮,你给我准备五十万石豆料,四十万石粮食。” 大约三日后,狼狈的阿力台便带着十余万部众来到了海喇儿城外。 “让他们迁徙过来!” “若是这些都能做到,你我的富贵还能传十几代,若是做不到……” 傅让沉默片刻,似乎想到了自家父亲。 (本章完) 第467章 建元洪熙 “永乐十七年十二月庚戌,朕德薄能鲜,历经艰难,仰赖天地祖宗庇佑,得以继承大位,如今一十七年,于内宵肝忧勤,于外爬冰卧雪,不敢懈怠。今国势之尊,超迈前古,其驭北虏东洲西番南岛西洋诸夷,海内外……” “今朕老迈且病,皇太子老成持重,贤圣仁孝,闻于天下,周知世故,久系民心……” “皇太子可即皇帝位,朕称太上皇帝,迁大明宫,群臣……” 永乐十七年腊月三十日,随着朱棣的一份退位诏书被传出,首先骇然的便是北京数十万军民百姓。 任谁也想不到,五十七岁的永乐皇帝会选择在除夕这一日退位。 与此同时,紫禁城圜丘之内,朱高煦身着冕服一步步走上圜丘,在那里,同样身穿冕服的朱棣正在静静等待他。 尽管这一幕已经在朱高煦脑中设想过无数遍,但当它真正出现的时候,还是令朱高煦久不激动的心情激动了起来。 祭告结束,朱高煦走下圜丘,群臣纷纷跪下作揖:“臣等参见洪熙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过你不用太紧张,马哈木上次被打疼了,加上太平和把秃孛罗不愿意与官军交手,因此这次出塞,大概率是不会遇到敌人的。” “这里就是火车站?” 在西南,经过改土归流的大部分地区,被解放的农奴们则是根据本民族的神明称呼,将其冠在朱棣、朱高煦身上,认为他们是神明附身。 相比较北方对朱高煦称呼为汗的做法,西番之地的侯显在昭告了西番臣民们洪熙皇帝即位后,他们便将朱高煦称呼为洪熙皇帝兼金刚手菩萨。 走上火车车厢内坐下,不止是沐氏感到惊奇,就连朱瞻壑自己,以及护卫他的三十余名骑兵都感受到了惊奇。 朱瞻壑还在回忆自己的窘迫,站台上的李失却走上前作揖,解释自己来接他的任务。 时间一点点过去,在他迷迷糊糊之间,沐氏突然拉了拉他。 “朕今日即位,对海内外诸国、对臣工、对宗亲、对百姓各有政策与态度,今日与你们说清楚,避免日后无人遵守,闹了笑话。” “你这厮……” 对于伤残退伍的将士,朱高煦也提高了抚恤,此外不准备新募军士,并且将入伍的制度做出了修改。 “你小子吹吧,你还能见到殿下?” 话音落下,朱高煦等着郭琰回答,可郭琰却笑道:“臣妾并非溺爱孩子之人,殿下尽管安排便是。” “殿下,我奉陛下旨意前来接您入城。” “平身吧。” 二人下了步舆,金台上比起以往多了一张椅子,但它出现的频率注定不会很高。 倒是在天下都讨论洪熙皇帝即位,以及永乐皇帝五十八岁退位这件事情的时候,身为他们的子孙,朱瞻壑则是带着自己的妻子沐氏往北京赶去。 在朱高煦之前的朱棣,则是被西番百姓称呼为永乐皇帝兼文殊菩萨。 “唉,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即位,如果直接即位的话,我们现在应该日子会过的更好。” “刚才护卫来说,还有二十里就到北京了。” “臣等叩谢陛下圣恩!” 对于她们,郭琰根据她们生儿子还是女孩来进行选择册封,朱高煦翻阅确认没问题后便朱笔圈红。 “我……见不到,但毕竟在一个人不是嘛……” 二人来到后殿将冕服更换为常服,走到门口时,朱棣瞧着步舆也唏嘘道: “我也是……”朱高煦点头,同时说道: “这次瞻壑回来,我准备让他跳一年级,跟着父亲去漠北看看。” “现在的日子还不好啊,老马你别得寸进尺,没殿下推广官学,你现在估计连名字都不会写。” 在他们的注视下,朱高煦一步步走上圜丘,来到朱棣面前下跪作揖。 站在火车站前,沐氏略微诧异的看着眼前的火车站,同时跟随朱瞻壑来到了站台。 “三个多时辰吧,臣妾也不知道。”沐氏交代着朱瞻壑的睡眠时间,朱瞻壑见状表情古怪。 但即便如此,归顺的兀良哈人依旧认为朱高煦是他们的博格达彻辰汗,寓意神圣且伟大的智慧大汗。 “很累吧?” 在他怀疑的目光中,火车继续行驶了大概两刻钟,随后缓缓降低了速度。 “登圜丘前,我便让琰儿安排你的妃嫔们入驻了内廷,宫女太监若是不足,你就让朝鲜、日本等国为你准备,亦或者从西南战俘之中挑选,勿要损害普通百姓。” “唱声!” 不多时,火车停在了挂着火把的站台前。 茶楼里,百姓们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他们穿着棉衣,三五人一起拿着一份报纸阅读。 “全速吧。”朱瞻壑没有询问全速是多少,而这也将是他今日最后悔的事情。 “让他跟着去,只是让他看看如何调度大兵团。” “虽说我不认为他有那份才干,但身为皇帝,不瞎指挥是必须要学的课程。” 听着自己的称呼发生变化,朱棣也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变化,扶着朱高煦起身后,便主动走下了圜丘。 朱高煦根据大明的国情制定了新的军事制度,尽管这条制度的出现,会让大约十几万没有指挥才能的兵卒面临退伍,但他们熬到三十连一个总旗官都做不到,也说明了他们并没有太强的指挥能力。 不多时,朱高煦低头开始处理起了奏疏,而永乐皇帝退位与洪熙皇帝即位的事情则是在不断传播中。 “臣大明朱氏高煦,承大统永乐皇帝之敕令嗣位,是用以永乐十七年腊月三十日于之北京设坛备仪昭告昊天上帝、皇地祗,大明,夜明,星辰,社稷太岁,岳镇,海渎,山川,城隍,建元……” “哼,那是你们汉人的叫法,在我们这里,殿下一直都是渤海大汗。” 他们继续留在军队也无法得到提升,不如早早退伍进入社会,这样做对军队有好处,对他们也有好处。 得到了朱瞻壑指令的司机当即全速向北京前进,由于拉拽了煤炭和水箱,因此速度最快能保证在每个时辰八十里左右。 “亲王、郡王、公主、郡主各赏赐千贯钱,由内帑拨发。” 沐氏瞧着朱瞻壑的模样,心疼的劝说着,但朱瞻壑吐干净后稍微舒服了一些,立马抬手强撑道:“无碍,我不过是午饭吃多罢了,等会就没事了。” 百感交集的不止有他,还有圜丘之下的朱高炽、朱高燧、朱瞻基几人。 如此反复折腾,直到他肚子里空空如也,他才稍微消停了下来。 “老实说,我还没有做好皇后的打算,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此间,不少百姓也略有抱怨,毕竟过往新君继位,通常都会蠲免些钱粮来表达大度,此次的洪熙皇帝却没有,因此民间对他诟病不少。 由于有兵卒护卫,朱瞻壑几乎没有人检查就来到了站台。 刚刚评价完,朱瞻壑想到了自己刚才在车上狂吐的画面,不免尴尬:“若是我不会吐就好了。” 不过这次,他的步舆不是再前往乾清宫,而是向宫外走去。 见朱高煦不准备蠲免,许多人纷纷松了一口气,毕竟府库之中虽然说还有几千万贯,但一下子蠲免一年赋税,那这些钱肯定不顶什么用的。 这时朱瞻壑他们才发现自己的座位下有木盆,纷纷拉出来,表情痛苦。 一时间,茶楼里的女真人与汉人开始对渤海大汗与洪熙皇帝的称呼谁更威武来了场辩论。 对此,六军都督府虽然有些都督不太认可,但毕竟是朱高煦提出的,没有人敢提出反对。 朱高煦对兀良哈的杀伤最大,如果不是他几次削弱兀良哈,兀良哈也不会在与朱棣一战中显得那么无力。 “这是臣妾整理的妃嫔册封奏疏,您看看吧。” 在鸿胪寺卿“入班”的唱礼声中,诸多使臣及武官文臣纷纷入列。 在群臣的唱礼声中,朱棣与朱高煦起身离开了前殿。 话音还没落下,朱瞻壑又抱盆猛吐起来。 交代一番,朱棣便坐上步舆离开了奉天殿。 同样的辩论不仅仅在渤海,就连大宁都有争辩,不过在大宁都司中,当年那群被招抚的兀良哈蒙古人则是认为朱高煦是博格达彻辰汗。 “这火车,果然是个好东西……” “朕年号洪熙,便是寓意新朝浩瀚博大,天下兴旺和睦、百姓乐观开明之意。” 吉林城内,当《渤海日报》刊发,拿到报纸的百姓们立马露出了笑脸。 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而且这样的事态还在发酵。 可是相较于朱棣,朱高煦的子嗣便有不少是其他妃嫔所生,例如朱瞻圻的母亲张奉仪便是其中一位。 除了北方闹事的瓦剌和南边云南的土司还需要收拾外,朝廷在短时间内是不会组织什么大的战事了。 “怎么了?” 简单来说,该打的仗已经在永乐朝打完了,新朝不是没有仗要打,而是接下来的日子里,主要还是以治内为主。 父子二人走到了金台后的屏风里休息,不多时锦衣卫的净鞭声响起,紧赶慢赶的群臣和诸国使臣纷纷走入奉天殿内。 瞧着队伍渐渐离去,朱高煦也乘坐步舆前往乾清宫。 一些反应过来的衙门和百姓纷纷将家中永乐十八年的字样抹除,换上了洪熙元年的字样。 “松原离我们这不近啊……” “看看、看看,殿下即位了,现在是洪熙皇帝了。” 文武官员纷纷作揖拜礼,朱高煦见状颔首,示意平身后,又将目光投到了朱高炽等人身上。 朱棣低头看着这个将自己扶上皇位的二儿子,心中百感交集。 那速度,几乎与八百里加急差不多,因此刚刚火车出发没多久,车上便有人开始呕吐了起来。 沐氏的话让朱瞻壑咋舌:“我睡了多久?” 朱高煦先说了藩属国的问题,闻言的朝鲜、日本等国使臣纷纷跪下作揖:“臣等,谨遵陛下旨意。” “稍许你诏书宣读完,我便前往大明宫居住了,若有什么事情,我会召见你。” 步舆并排间,朱棣对朱高煦开口道: “臣叩谢圣恩!”朱高炽等人跪下作揖行礼,朱高煦继续示意平身。 圜丘之下,在京两千余名官员,以及日本、朝鲜、暹罗、占城、甘孛智、满剌加等大大小小数十个国家使臣见证着这一幕。 “殿下您也是第一次坐吗?” 消息从北京向四方扩散,同时《大明报》、《直隶报》、《江西报》等两京和地方类报纸纷纷报道。 募兵入伍的条件依旧,小旗官及普通军士年满三十者即退伍,若不想退伍,则是可以在军中自学并参加考试,或者战场立功来提升官职。 只是朱高煦自揭过错,这让群臣纷纷跪下表示惭愧。 朱高煦与朱棣不同,朱棣的子嗣基本都是徐皇后所生的,因此朱棣在徐皇后生前不立妃嫔也没人会说什么。 伸出手拍了拍郭琰的手,郭琰也当即松手对朱高煦行礼,随后离开了他理政的偏殿。 “伱还有政务要忙,我便不让你去大明宫吃饭了。” “哈哈哈哈……” 护卫他的百户官与火车站的站长经过交流,站长立马调配了一辆火车给朱瞻壑他们。 “今传大位置予汝,汝当勉励,勤政爱民。” 朱瞻壑刚刚说完,操作火车的司机便下车来到车厢,半跪在地上小声询问:“殿下,要全速前往北京,还是慢一些?” 朱高煦顿了顿,瞥了一眼在圜丘之下的朱高炽等人,定了定心神:“建元洪熙!” “我也不敢相信我成了皇后。”郭琰轻笑着,同时看了看四周: “快点不好吗?”沐氏前一秒还在诧异,后一秒便感受到了一种推背感。 瞧着窗外的漆黑,朱瞻壑恍若隔世的询问着沐氏。 见无人反对,朱高煦也简单又说了几句,例如册封郭琰为皇后,册封朱瞻壑为皇太子,册封沐氏为太子妃之类的事情后便宣布了退朝。 毕竟现在的大明是军队轮换戍边制度,内地各都司的军队基本都有最少两轮的戍边时间。 沐氏系好安全带后询问朱瞻壑,朱瞻壑摇摇头:“不是第一次,但之前坐的时候没有这么精美的车厢。” 六年戍边时间里没有立下一场战功,这对于当下的情况来说也是比较稀罕的情况。 在唱声中,朱高煦与朱棣起身走上金台,几乎同时入座。 朱高煦目光看着跪在地上的朱高炽与朱瞻基、朱高燧等人,最后将目光放到了站在原地的朱棣,开口平身后,便按照鸿胪寺卿和礼部的安排,前往奉天殿将即位诏书大致内容宣告群臣。 朱高煦示意他们起身,而后又交代了一些新朝大致的方向。 “笨蛋,可以坐船去松原然后坐火车去北京看殿下啊!” “祭天吧……” 万一熬到四十多岁还要上战场冲锋,那也说明明军后继无人了。 当然,这样的思想也是分地方的,例如帮助朱高煦南下的从龙之地……渤海、辽东、大宁等地在得到消息后,百姓无一不是欢呼雀跃。 “陛下万岁万岁万岁岁……” 随着朱高煦开口,大明的新年号被制定下来,而他准备的即位诏书也将在明日张榜发布。 在他们起身后,朱高煦继续道:“今府库虽充盈,然外有北虏寇边,内有水利、道路、铁路修建,着实不可蠲免,此乃朕之过也。” 沐氏没有什么晕车的感觉,反倒是朱瞻壑吐得不成样子。 朱棣将手中大圭递出,朱高煦双手接过:“臣谨遵太上皇帝敕令。” “内廷的妃嫔、宫女及太监已经都前往大明宫去了。” 沐氏还想说什么,却见朱瞻壑一开口便朝着木盆吐了一堆。 “虽是新君即位,但也不用大费周章,各地臣工一如既往,无须上贺表奏疏,只需处理自己的分内事即可。” “呕!” “殿下,这……” 上火车前,由于报纸上的时速写着每个时辰三十里,他误以为这是乘车时速,因此他故意吃了许多东西,担心要到明早才能抵达北京。 “终于即位了,这一年我等了二十年啊!” 郭琰询问他,朱高煦颔首:“真不敢相信,我居然是皇帝了。” 来到殿内,他便见到等候许久的郭琰。 除朱棣与朱高煦可以乘坐步舆外,其余人纷纷需要步行前往,因此这给了父子间不少谈话的时间。 仅仅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個大明朝。 “海内外诸国,若有纷争,可凭天朝驻该国属国馆向天朝禀告,由天朝调解,不得私下刀兵相见。” “平身”朱高煦抬了抬手,又继续道: “自永乐元年至如今已有十七年,明日便十八年,天下物价增长不少,故此正九品以上大臣俸禄增加一成。” “古往今来,皇帝即位皆大赦天下,然而新朝不必如此。” 圜丘上,朱高煦持着大圭,面对天穹作揖唱声。 只是一开始,朱瞻壑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这车……似乎起步的有些快。” 小旗官及普通军士三十退伍,总旗官三十五退伍,百户官四十岁退伍,千户官四十五岁,卫指挥使五十岁,卫指挥使以上则以六军都督府及本人意见为主来择定退伍时间。 故此当眩晕感传来,朱瞻壑立马顾不得形象的抱着木盆猛吐起来。 哪怕是目不识丁的百姓,也在人们口口相传中知道了永乐皇帝退位居住大明宫,新君洪熙皇帝即位入主乾清宫的消息。 “你现在是皇帝了,这洪熙虽然不如我的永乐来的威武,但却也适合你。” “我爹还真是神通广大,我什么时候到他都能知道。” 走出车厢,朱瞻壑看着站台上悬挂的“北京东站”三个字,表情比坐了过山车还丰富。 “古往今来,天下臣工皆需避讳,新朝也不必如此。”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随后朱高煦才将精神放到了自己的即位诏书上。 “你们看,上面说通往松原的铁路已经抵达永平,预计洪熙七年修抵松原。” “去去去,老子也是读过私塾的!” “对了,现在要称呼陛下了。” “让他跟着父亲去,总能学到不少东西,这对他日后有帮助。” “骑马去北京最少要五天,乘车最多明早就能到,放心,我没事的……呕!” “渤海大汗哪有洪熙皇帝陛下来的威武。” 不多时,刺耳的汽笛声响起,拉拽着车厢的火车开始向着北方进发。 做完这一切,他来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郭琰也跟着过来为他揉捏了酸痛僵硬的两肩。 “殿下,要不我们下车骑马去吧?” “草民领命。”闻言的司机作揖,随后起身返回了驾驶室。 他们不会理解朱高煦要做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会产生多大的改变,他们只知道这次更换皇帝,他们没享受到一点好处。 “二十里?” 从正月初一出发,他们乘船直到正月十八才抵达德州。 郭琰拿来了一份奏疏,不过这份奏疏是内廷的奏疏。 朱高炽和朱高燧顶多是唏嘘,但朱瞻基却有些不知道为什么的失落。 “嗯……” “我带老大和老三、瞻基他们去,你记得让瞻壑到了京城后去大明宫看看。” “嗯……”朱棣应了一声,父子二人也在此刻来到了奉天殿门前。 “这东西速度有报纸上说的那么快吗?”沐氏就好像一个好奇宝宝,但朱瞻壑很有耐心的解释:“应该是。” 这是他第一次以宫殿主人的身份来这里,而这里的一切已经被布置的和春和殿一样,除了宫殿大小有区别,其它便没了区别。 朱棣说完了自己想说的,朱高煦闻言点头:“父亲放心,儿臣不管如何,依旧是您的儿子。” 好消息是,北方的铁路已经铺设到了献县,因此他们花费一日骑马北上后,便来到了献县的火车站。 “陛下,臣等惭愧……” 朱瞻壑啧啧几声,随后想到了自家退位的爷爷,以及自己即将随爷爷北征的事情,瞬间干劲满满。 “爹,您瞧着吧,儿臣这次北上让您好好瞧瞧儿臣的本事!” (本章完) 第468章 洪熙元年 “儿臣叩拜皇帝陛下!” 朱瞻壑抵达北京翌日,一大早他便来武英殿请安了。 那下跪唱声的动作一气呵成,让正在处理奏疏的朱高煦瞥了他一眼,冷淡道:“规矩和以前一样,不兴跪礼。” “诶!”听到这话,朱瞻壑连忙起身,亦失哈也笑着亲自为他抬来了椅子。 待他坐下,朱高煦这才慢慢开口道: “这次让你跟你爷爷北征,你这一路多看多学,不要轻敌冒进,不要以为自己能对付几个游勇散兵就不把敌人当回事。” “在战略上,伱可以轻视敌人,但决不可在每一个局部上,在每一个具体问题上,也轻视敌人,懂了吗?” 现如今朱棣、朱高炽、朱高燧、朱瞻基、朱瞻坺等人都居住其中,侍奉他们的宫女太监合计二千二百余人,但俸禄都由内帑来出。 也就是说,大明每年培养的医生,顶多也就能满足十一二个府级医院罢了。 自家父亲对自己节俭,倒不要求旁人节俭,这确实很难得。 当然了,这个所谓节俭也就是对比皇家及亲王罢了,如果对比百姓,那朱高煦吃的也是极好的。 “东北要面对的,是人口四百余万的朝鲜,以及人口一千二百余万的日本,这份压力太大,最少需要在当下的基础上翻上三倍才能解决问题。” 在双方的对话中,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他们乘坐的马车也驶出了西直门,向着西北的大明宫缓缓驶去。 见自家父亲这么不看好自己,朱瞻壑汗颜。 朱棣这边话音才落,朱高炽便一如既往的劝阻起来:“爹,您已经五十八了,不如这次还是让王义和孟章、朱能他们带兵去吧。” “书本上学过不代表会运用。”朱高煦轻哼道: “古往今来,有多少高谈阔论的儒生讨论战事,又有几人能真正上战场打仗?” 诸如威远、勐定、孟琏、车里等第土司均被破城改土,受降的少民数量近百万众。 “添两副碗筷,瞻壑你与马和坐下来吃。” 只是相比较来说,当下的医疗环境和卫生环境比洪武年间好上太多了,故此城镇婴儿夭折率才会有所下降。 每所学校每年新生多则四五百,少则二三百,每年能毕业的学生也不过四千多人,其中能成为医生的仅有不到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基本考试不合格,需要在地方担任医护三年后回医院学习重考才行。 “现在的皇帝是老二,老二都没劝我,你劝什么。” “日后若是医院能全面推广,那朝廷的人口增加恐怕十分恐怖吧。” “如此一说,殿下应该能明白了吧?” “纸上全是开阔地,一股脑儿把山头全忘记,一旦到了战场上,十有九个都拉稀。” “嗯……”瞧着自己劝不下老爷子,朱高炽只能悻然点头。 如今大明两京十五布政司,仅有两京与沈阳、吉林、西安、河南、太原、杭州、南昌、交趾这十个地方有成体系的五年医学院。 “加上陛下崇尚节俭,故此北京宫城每年消耗也不过才四十余万贯,算上南京维护的二十万贯,尚有一百八十余万贯可供支配。” 朱棣现在的状态,用容光焕发,精神满满来形容再适合不过。 “爷爷,您身体不错啊……” 朱瞻壑啧啧几声,郑和颔首道:“以朝廷现在的情况,人口多些反而好,继续维持下去,恐怕日后连现有的疆域都守不下来。” “哈哈哈哈……”朱棣被老大气笑了,旁边的朱高燧几人则是低着头默不作声,唯有朱瞻壑贼头贼脑的四处打量。 不过仅凭经济,南京还需要与苏州、杭州竞争,如此人口恢复的速度并不算快。 况且他与王彦常交谈漠北的事情,漠北的情况他也略有耳闻。 看到大明宫第一眼,朱瞻壑的反应就是太大了,随后便是维护所需。 如此一来,云南直辖的大部分土司已经改土归流结束,只剩下一下隐匿在山中的小土司还未改土归流。 亦失哈端来茶水,朱高煦接过抿了一口,而后继续道: “敕令六部与云南布政使司,将滇南各地地名作出更改,这是我所绘地图,按照这个地图来细分各府。” 当下有医院的府城,算来算去也不过才四十几个罢了。 半数以上的少民迁徙昆明、曲靖等府,剩余留在当地,等待日后迁徙汉人来同化。 城内的山水湖泽波光粼粼,有人乘船在湖上捕鱼,而这些新鲜的鱼会在第一时间被做成佳肴送往养心殿。 “要不是看你身子虚弱,我真想拽着你去漠北走一圈,看看你现在这样子!” 朱瞻壑哪壶不开提哪壶,朱棣闻言瞥了他一嘴:“油腔滑调,好好吃饭吧,稍许爷爷给你和你大兄安排点事情做。” 朱瞻壑颔首打了招呼,随后带着郑和走入殿内。 不过问题在于,当下的所谓内地都已经有了不少的少数民族。 “如果你要是战败,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立马自尽,别被人俘虏了来恶心我。” 如今自家父亲依旧在紫禁城住着,加上还需要维护南京紫禁城,那能留给大明宫的钱粮能有多少? “殿下这次回宫,没发现宫中宫人少了许多?” “爹,您真要亲征啊?” “若是太上皇设想的鹤城火车可以一直修到忽兰忽失温,那朝廷就可以从漠北开采矿藏,用铁路和恼温江运入关内,再购买粮食运往漠北。” 如此近距离下,他这才有时间观察起了自家爷爷。 除了鱼获,城内还有一片千余亩的草场,其中散养牛羊牲畜,专供屠宰。 “爷爷,大伯、三叔、大兄、坺弟……” 期间朱高炽询问他与沐氏发展如何,感情如何如何,活脱脱像一个喜欢八卦的长舌妇。 就这样,还是大明不断向小学毕业生、中学毕业生不断推广的结果。 “自然是老了!”朱瞻壑脱口而出,但又补充道:“不过身子依旧强壮,别的不说,至少比大伯和三叔强壮……” 乘坐步舆穿过金砖铺设的广场,又穿过高大宽阔的长廊,不多时步舆便停在了一座宫殿门前。 至于湖广,接收了贵州的少民后,当地的比例也达到了极限。 尽管大明朝已经开始推广府级医院,但大明二百多个府,每个府需要的各科医生最少不能少于一百五十人,医护更是不能少于四百人。 “我爷爷还有钱吗?”朱瞻壑询问起这个现实的问题,毕竟内帑的收入主要就是户部拨给的二百万贯,以及报社的收入罢了。 作出一系列调整,朱高煦这才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头。 至于车里府,朱高煦倒是没有更改地名,毕竟后世的地名也是傣语汉译的称呼,而且当地没有什么汉地名,想通篇修改着实有些困难。 好在朱瞻壑性子活泼,面对朱高炽的话,不仅能回答上来,还能时不时反问他问题来斗嘴。 郑和不断安慰着朱瞻壑,同时也不忘警醒他。 广西原本就少民众多,尽管迁徙了数十万前往广东,但当地少民和汉民也不过半半之数。 “不过对于这块地方,倒是可以效仿太祖治云南,在三宣十慰各地的重要山口设置卫所,以此方便日后朝廷对当地改土归流。” “有了这些,我汉家就能在漠北扎根,将蒙古人抵挡在金山(阿尔泰山)以西。” “云南都短时间内吃不消,更何谈三宣十慰呢?” “这么慢啊?”朱瞻壑居然觉得人口增长的很慢,这让郑和语塞道: “在陛下没有推广医院前,国朝百姓的夭折率可不低,即便到了当下,夭折率也在20%左右徘徊。” 想到这里,郑和与朱瞻壑继续交流起来。 四川四百余万百姓中,近半数是从贵州和西番迁徙而来的少民。 “儿臣身子虚弱拉不动,但您也不能和儿臣这虚弱的身子比较啊。”朱高炽牙尖嘴利。 “三宣十慰这块地方面积比云南还要大,其中人口比云南只多不少。” “况且,陛下也下了令,旁人不得帮助您,故此这次北征,你还是中规中矩些比较好,能带一百人已经不算少了。” 一刻钟后,众人已经吃饱喝足,朱棣这才对朱瞻壑说道:“你和你大兄这几日替我去巡查武库、军械库,按照时间来算,我们三月就该出发了,现在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尽管东北有百姓近五百万口,但相比较东北的疆域来说,这五百万口百姓分散太广,很难串联起来。”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朱棣抓着大胡子冷脸道: 亦失哈收起地图,好奇询问一声,但朱高煦却摇了摇头。 “爷爷,我爹也只是担心您罢了,您要去,我们是拦不住的。” 漠北不是没有资源,只是大明朝无法开采,无法运输。 大明宫的宫城周长六里,城高二丈,厚一丈八尺,城池由燕山左、右卫的王聪、陈武等人拱卫。 “陛下每年调拨一百五十万贯给大明宫,仅留下三十余万贯给宫城。” “这么大?” “诶!”朱瞻壑应下,随后便埋头吃饭。 这状态别说五十,就是四十五都有人信。 这宫殿不算大,毕竟也不用上朝。 “云南的少民数量还没统计出来,但不会少于四百万。” 面对朱瞻壑的问题,郑和轻笑道:“差不多八十五万贯。” “荒谬!”朱棣冷脸对朱高炽叱道:“我才五十八,还能吃三碗饭,拉九斗弓,你比我年轻,你看看你能不能拉九斗弓?” 郑和很开明,但也劝解道:“这次北征,奴婢会跟在太上皇身旁,故此殿下你左右便无人帮助。” “事情你记住就行,如果下不了手,可以让别人替你下手。” “若是能迁徙数百万人进入西南,朝廷兴许能更进一步的对三宣十慰进行改土归流。” “挺正常,陛下这种人数百年难出,想让他瞧得起别人,别人就得拿出真刀实枪的功绩来。” 尽管大明宫的修建没有颐和园与圆明园耗费钱粮,但大明宫内的山水风景也是一绝,不然颐和园也不会在这里选址。 “儿臣没这个意思……”朱高炽连忙起身作揖。 他先安抚了朱棣,又转头对朱高炽道:“爹你放心,这次有我和瞻壑看着,爷爷不会出什么事的。” 不过毕竟被攻击了半辈子,朱高炽也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厚着脸皮继续道: “您要是真去,那儿臣也去,若是出了什么事,那也有个照应。” “如果能把这一百人带好,后面便可以带一千人,一万人……” “例如云南、广西、贵州、四川等地,其地少民多则三四百万,少则百余万,而汉人多则二百余万,少则几十万。” 郑和脸上挂着笑容:“是否如我所说一般?” 傅让撤兵返回交趾,继续对长山之中的黎利进行围剿。 为了方便回忆,朱高煦将后世云南的不少地名照搬了过来,例如普洱、临沧便是。 “昨日回来的时候是夜黑宵禁,如今来看,半年不见,北京繁华了许多。” 面对这些土民,三人的意见都大同小异,那就是趁他们还没安定下来前,把他们迁徙前往内地。 这样的规模,已经没有必要让三个国公在当地坐镇,因此在作出安排后,朱高煦也针对大明的情况做出调整。 朱棣见状,脸上也重新挂上笑容,继续与他们讨论起了北征的许多事情。 调曹国公李景隆、浔州伯盛庸、庆远伯刘真前往甘州,总镇甘肃。 “当然了,这件事得等云南安定下来后再做决定,现在最主要的还是消化好云南、贵州、广西、交趾这些地方。” “宣!” “况且不提南边,单说北边也是一样的。” “听到没?”朱棣看向朱高炽,朱高炽闻言还想再说点什么,朱瞻基却站出来作揖道: “陛下,喝茶……” 不过只要西北铁路修通,这种现象就能得到改善。 “您若是要比,也应该与朱能、老二去比,他们才是上战场的将军。” 见朱瞻壑点头,他这才解释道:“皇后殿下将紫禁城宫女及太监数量控制在一千五百人,算上庖厨也不过一千七百人。” 他习惯性称呼郑和为马和,朱瞻壑闻言也作揖回礼,而后跟着郑和入座。 郑和毕竟和朱棣在草原打了十几年的仗,对于漠北的情况,他虽然不是很了解,但从开平卫北上数百里的情况他还是十分了解的。 “太子殿下求见……” 朱瞻壑坐在马车上,看着宽阔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免发出啧啧声。 只是在没有放开人口随意出行的这个时代,南京的人口恢复速度已经名列前茅了。 朱瞻壑心虚的作揖退出武英殿,来到殿外便见到了前来接他的郑和。 不过你大爷终归是你大爷,交流几次后,朱瞻壑最终还是说不过朱高炽,只能埋头吃饭来缓解尴尬。 在经过盘查后,朱瞻壑下了马车,走入宫城内,乘坐早有准备的步舆前往了大明宫的养心殿。 可以说,在大部分学子看来,医生或许是个不错的职业,但在整个时代背景下,医生就是中九流的行当。 “至于燕然都司就更不用多说,尽管名义上掌控漠北东部和漠南地区,但拥有汉人的地方只有开平和海喇儿,两城以军事边塞为主,居住的百姓合计也不超过五万人。” “漠北之地有许多露天矿藏,可由于人力不足而无法开采。” 这种心气到了战场上,是要吃大亏的。 “诶!你这小子……”朱高燧莫名躺枪,立马看向了朱瞻壑,但碍于朱棣在场也不好教训这小子。 “郑大伴,还真让你说中了,我爹真瞧不上我。”朱瞻壑尴尬的摸了摸不存在胡须的上唇。 “贪多嚼不烂,先把能嚼烂的嚼烂了,再进一步对三宣十慰着手布置也不晚。” 因此,朱高煦思虑过后,最终决定将当地的少民进行迁徙。 “爹,您不至于这么说吧……” 不多时,一座坐落在两湖之间的“城池”缓缓从远方清晰起来。 这点就像当下的山西一样,山西的煤矿足够满足这个时代大明朝的所有百姓所需,但由于交通不便,煤炭利润低,故此煤炭难以运输出山西。 朱高煦侧目质问,朱瞻壑连忙陪笑:“爹您放心,儿臣懂这些道理,书本上都学过。” “这么大的城池,得花多少钱才能维护得过来啊?” “诶……儿臣告退。” 城内有园林、宫室群、湿地、湖泊、河流,可以说就是一方安静的小世界。 “云南改土归流后,下一步应该就是三宣十慰了吧?” 整理了一本处理好的奏疏,朱高煦便摆手道:“去你爷爷那吧。” “想要同化这块地方,起码要再迁徙二三百万人前来,这在火车没有修通前,是需要好几代人努力才能做到的事情。” “郑大伴,你说我大明朝现在有多少人口和多少耕地了?” 自大明迁都,南京的政治位置一落千丈,只剩下了经济位置依旧很重。 虽然已经五十有八,但他除了两鬓有几根白发外,整体来说头发都是乌黑的。 朱瞻壑走下捕鱼,殿内也传出唱礼声。 在朱瞻壑还沉浸回忆中时,他们的马车也来到了大明宫的城门处。 交趾更不用多说,当地汉民至今没有突破百万,而少民是汉民两倍逾。 走入其中,朱瞻壑便见到了坐在桌子前的朱棣,以及坐在一旁的朱高炽、朱高燧、朱瞻基、朱瞻坺等人。 大半个月过去,傅让、沐春、李景隆三人的推进可谓迅猛。 郑和这话说的有些吓人,但事实确实如此。 对于自家父亲节俭的事情,他自小便知道,反正在他印象中,送往春和殿的饭菜基本没超过五道。 相比较之下,乾清宫和前寝宫的饭菜基本都在十几道和七八道左右。 班值太监得到回应,侧身让出位置,并对朱瞻壑作揖。 朱棣声音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诏书中年老且病的模样。 走出皇城范围,繁华的北京内城也由此被朱瞻壑阔别半年所见。 “混账话!”朱棣再次叱道:“你是不是看老头子我现在是太上皇了,所以来耍威风来?” 朱瞻壑突然询问起了郑和,郑和闻言愣了愣,随后沉思片刻后才道:“虽说文册没公布,但若是算上西南改土归流的人口,怎么说也应该突破九千万了,至于耕地应该不到七亿亩。” 沐春继续坐镇云南,但由于滇西、滇北都比较安定,朱高煦建议沐春坐镇石屏或建水,方便随时应对滇南地区的少民叛乱。 看上去不多,但放眼二百多个府,那就显得很多了。 郑和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直接询问朱瞻壑。 耗费数百万贯的大明宫,如今还未彻底建成,但其中半数建筑已经完工。 “这一年若是有二百万婴儿,那大概有四十万会死在周岁前,剩下的一百六十万里,能活到成年的恐怕也就一百二三十万吧。” 朱棣脾气上来就开始人身攻击了,不过朱高炽也确实有些胖了,而且他的胖就是单纯的胖,而非朱棣、朱高燧、朱瞻基的壮。 按照这个速度下去,起码还需要二十年才能让大明的医疗覆盖所有府城,而府城下还有一千七百多个县城…… 朱瞻壑闻言颔首,最后在郑和的带路下前往了城外的大明宫。 不多时,朱瞻壑和朱瞻基被打发去巡视武库了,而与此同时的朱高煦也拿到了不少报捷的奏疏。 毕竟自小学习,虽然比不得那些儒生在礼节方面面面俱到,但朱瞻壑也算是宗室中懂礼貌的那批人了。 正因如此,朱棣把手指向他:“瞻壑,你说爷爷老没老?” 朱高煦对朱瞻壑毫不客气,他觉得朱瞻壑就是有一股心气,觉得自己样样不输人。 郑和一番解释,朱瞻壑算是清楚了。 “我对你这次北征不抱太大的希望,只要你能带好手上的一个百户,别让人帮忙就行。” 朱高煦深吸一口气,目光看着眼前的奏疏,略有几分忧虑。 “二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就足够……” (本章完) 第469章 西南事终 “这就是天朝的火车吗……” “呜呜——” 刺耳的汽笛声响起,看着远处一辆火车拉拽数节车厢的货物向东方行驶,被足利义嗣派来大明参加即位大典的足利义教内心充满震撼。 满载货物的火车速度并不比马车快多少,可这种不需要马匹就能拉拽数十万斤货物的存在,对于各国使臣来说只存在于神话中。 通往天津的官道上,先后离去的各国使臣都看到了一辆又一辆的火车,有的时候就连他们也怀疑,大明朝是不是真的是上天之子。 “总有一天,我们也要造出这样的东西!” 一时间,日本、朝鲜、暹罗、满剌加、占城、甘孛智等国的使臣纷纷许下了这样的豪言。 这样的环境,比吕宋有之过而无不及。 眼看朱高煦没有驳回这些奏疏,故此上疏的大臣开始越来越多,最后弹劾他们的奏疏足有数百份之多。 “臣等告退……” 不过就结果来说,朱高煦的步子似乎一直很稳,因为他搞钱的手段着实有点多。 世界人口市场有三亿,如果大明能吃下着三亿人口市场,那其它国家就很难有翻盘的机会。 “老大、老三,你们回王府休息去吧,我也去处理政务了。” “爹,大伯(二叔)、三叔,我们走了。” 他带着上百名官员及六百余名吏员前往了车里府,由于正值夏季,当地十分闷热,许多北方南下的官员及吏员承受不了这种闷热,纷纷向陆愈辞别。 按照朱高煦制定的工价,如果陕北开矿募工,一个矿工一年的收入就足够买七十三石米,足够养活十几口人。 以甘肃和陕西的人口,当地如果能提供三十万矿工岗位,那当地的百姓都能依靠矿产吃饱了。 朱高煦这话还真不假,朱棣的身体可比历史上好太多了。 合上文册,朱高煦给出了陇川府和车里府这两个府很高的评价。 “铁矿先开工,钱粮我会让户部调拨给你,你不用担心。” 四月初三,朱棣率领燕山左卫,肇州左卫北上,大宁、渤海、辽东三个都司也各自集结兵马往海喇儿靠拢。 见朱高煦这么说,亦失哈也轻笑道:“那个陇川府的江淮前几日还上疏,希望朝廷能修建一条从陇川前往南甸、经干崖前往蛮莫的铁路。” “最后差不多撤走三十个寨子,留下二十二个寨子给伱们。” 大明不能步西班牙的后尘,故此朱高煦要在自己有限的生命中,极大推动大明朝的工业进程。 三都司各自征募民夫,调派粮草,通过恼温江和陆路往海喇儿输送粮草。 困扰洪武三十三年的钱荒问题,不到十七年就被他极大缓解,而且就当下的情况来说,恐怕只需要几年,钱荒的问题就能得到解决。 大明朝的军费从一千八百万贯骤降一千四百万贯,省下来的四百万贯并没有存着,而是投入到了市场中。 由于依靠澜沧江,这里并不缺水,相反十分闷热。 “新作物已经在西南山区和东北、西北种植,面积不算大,不足一千四百万亩。” 历史上朱高炽与朱棣意见不合,朱棣还需要放夏原吉在关内监督朱高炽,避免朱高炽乱搞。 朱瞻基与朱瞻壑穿戴甲胄策马而来,与朱高炽、朱高煦他们作揖。 黄福的回答让朱高煦满意颔首,山西及西北的矿,是西北富裕的基础。 如1754-1784年,英国小店主文盲率仅为5%,约曼农和农场主群体文盲率为19%,各类商人群体文盲率为20-30%,管家群体文盲率为46%,建筑工人群体文盲率51%,农业工人与家庭仆人群体文盲率59%%…… “等化肥可以量产,不需要再依靠鸟粪石的时候,百姓也就不用再担心饿肚子的事情了。” 二人起身离开,朱高煦也继续低头处理起了奏疏。 这些矿很早就有人发现,只是因为运输不出去,故此没有大面积开采。 接下来的几日,陆愈基本上在和沐晟做战后交接的工作,直到陇川的数万罪民被流配而来,陆愈才开始了对车里府的治理。 “就按照这個工价,反正朝廷还有赚头,只是赚多赚少罢了。” 在过去十七年时间里,纪纲和陈瑛害死的官员可不在少数,解缙都被纪纲令人埋雪而死,更何况其它份量不重的官员。 要知道一身甲胄起码六十斤,以朱棣五十八岁的年纪,穿戴一身六十斤的甲胄在漠北奔走数千里,如何让人不担心? “老二,你看看他们这两人。” “多谢都督交接!” 朱高煦打断,随后将目光放到了郭资身旁坐着的工部尚书黄福身上。 “老大和老三不知兵,您别听他们的,照您自己想法来就行,您的身体我清楚,再来两次都没事。” “眼下,礼部统计的学子数量已经多达八百余万,我们的师生比例也达到了一比二十七。” “呵……估计是王瑄那憨货的意见。”朱高煦轻笑一声,倒是并没有直接拒绝江淮的上疏。 陆愈抵达此处时,所见到的是种植水稻的傣族奴隶,以及许多来往监督的军士。 在他走后,朱高炽和朱高燧才乘坐象辂向王府驶去。 很快,一万骑兵与两万辅兵开始北上。 中原向来是四周的风向标,对于大明朝的政策,各国毫无疑问都会耗费大力气去研究。 似乎因为朱棣离去,故此许多大臣开始纷纷弹劾现任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以及左都御史陈瑛、御史覃珩等人。 四周许多树林因为战事被焚毁,但在这样的雨林气候,那些被焚毁的树林已经被绿植所覆盖,根本看不到被焚毁的痕迹。 眼见大军出征,朱高煦对老大和老三交代一声,便转身坐上了大辂向城内驶去。 想到这里,朱高煦揉了揉眉心,对郭资和黄福道: “北方需要扶持,南方则是稳步进发,一旦两京铁路开通,南方也将获得北方源源不断的低价煤炭与铁料,这对南方来说也是好处。” 现在官营进场,一给就是一百文一天,一年下来就是三十六贯半。 所谓的景洪县,实际上就是傣族修建的一个寨子。 郭资如实汇报,朱高煦并不觉得这样的速度慢,颔首赞许道: “这样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太学那边已经在进一步的研究化肥,同时培育新作物。” 见状,耿通等人也只能无奈闭嘴,毕竟现在的他们连自保都困难,如果不是朱高煦约束新政派,那党争兴许会提前二百年上演。 马背上,朱棣眺望这支威武之师,尽管知道这次北征的耗费不浅,很有可能徒劳无功,但他还是决定北上,不给马哈木休养的机会。 这笔钱如果发给整个大明百姓,那每个百姓每年都能得到五十几文,能让一口人舒服过十天,而且这个数量还在不断上涨。 当地虽然闷热,但有抗疟粉和足够的水,这就已经满足了许多开荒的条件。 黄福知道从海外获取金银必须要以基建的方式发钱,但也不能这么发啊。 这还是英国和清朝保持贸易逆差的情况下,而现在的大明占据了对世界贸易顺差,以及东洲、昆仑洲金银矿的两个优势。 没有休息的时间,他很快就再投入了繁杂的工作中去。 所谓大集中就是把大部分人口集中到五个县周围开荒,至于过往存在留下的耕地,则是留守少量百姓来耕种。 与此同时,整个大明也在稳步前进,通往南北的铁路在一点点的修建。 “去吧!” 武英殿内,朱高煦拿着户部递来的查获入库所得做出评价,户部尚书郭资闻言也作揖道: “此外,甘肃等府的铁矿、煤矿都已经找寻到,与大西沟铁矿一样,调配钱粮即可开采。” 见沐晟离去,陆愈也开始交代接手各寨子,同时按照朝廷的要求,选定五个县来作为治理车里府的根基。 面对这样的情况,朱高煦于四月初九下旨,召刑部给事中耿通查案,羁押纪纲、陈瑛、覃珩等三十余名官员。 在他处理奏疏的同时,朱棣的队伍还在缓慢的北上,而在临安府建水县停留了近一年的陆愈也终于被告知可以前往车里的景洪县任职。 “西北铁路确实要修建,但不是现在,等路线勘察好再说。” “军队统计过,合计人口是三十六万七千余口,耕地是七十九万二千余亩。” “是……”二人作揖应下,朱高煦也摆手道:“退下吧。” “这次牵扯了几千人,查获的金银铜钱也不少,足有八百万贯之多。” 长时间下来,朱棣情况能好才奇怪了。 改稻为桑、改稻为蔗的事情屡见不鲜,作为中学毕业的人,江淮利用中学学习到的知识,在陇川各县修建了制糖厂。 车里府的战后恢复在陆愈的东奔西走下渐渐走上正轨,而陇川府的情况则是在江淮利用王瑄的威势将当地罪民一扫而空后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军队在云南的改土归流,查出二百七十六万口人,耕地八百二十四万余亩,许多人逃往了三宣十慰,缴获的金银留存军队半数后,上交的有二百六十余万贯。” “这个江淮,还真是敢提……” 在殖民地金银流入后,基础教育得到重视,不过区区五十年时间,英国社会识字率进一步提高,商人群体文盲率下降为15-30%,建筑工人文盲率为38%…… 故此,徐硕对陇川和车里的支持并不少,他十分希望能与二人建立关系,以便自己日后登临庙堂。 “哈哈哈……”听到朱高煦这话,朱棣知道自己没选错人,故此抖动马缰。 得知沐晟他们要撤走三十个寨子的百姓,并且还有数万汉民迁徙而来,陆愈不免松了一口气。 朱高煦记得两次工业革命之所以推动的那么快,实际上离不开当时欧洲对基础教育的重视。 车里府景洪寨内,站在曾经土司的院子里,陆愈与驻扎在当地的沐晟沟通着如何交接。 两父子就迁都北京这一件事都吵了不知道多少次,更别提修撰《永乐大典》和下西洋、征交趾、灭思南田氏的事情了。 不多时,原本热闹的安定门瞬间就冷清了下来。 “我们从下个月开始会陆续撤走军队,每个千户会从当地迁徙几个村寨的白衣,最后留下一个卫所在车里戍边。” 至五月中旬,云南布政司及都司也将军队在云南改土归流缴获的文册上交到了北京,朱高煦得以检阅。 “陛下,这笔钱其实可以用作西北铁路的修……” 四月十七,耿通上交奏疏,称在纪纲等人府中查抄账本三箱,牵扯官员六百余名,吏员二千余名,查获黄金十二箱,白银八十七箱,铜钱六百余箱,金银珠宝、古董字画等四十余箱,宅院别墅数十座,良田数万亩。 全部发给百姓自然不现实,但投入工业,将大明的农业人口转为工业人口却十分值得。 为了他们能好好种植,陆愈还将军队交给他的耕牛统一分配给了这些百姓。 利用滑轮施加压力,将甘蔗榨汁的机器并不算什么先进的手段。 黄福这话不假,在陕西和甘肃,当地工价十分便宜,哪怕是矿工工价,也鲜有超过每日四十文的。 “虽说只有三百里,但以云南的情况,造价恐怕不会低于一百万贯。” 由于担心叛乱,当地依旧是军管状态,驻扎着四个卫两万余军队。 英国和西班牙同样从美洲掠夺白银黄金,西班牙无法开启工业化的原因有很多,但主要原因是他们并没把掠夺而来的金银投入生产中。 该打的仗已经在永乐年间打完,现在朱高煦要做的就是发挥祖传手艺,开荒种地、研究技术,科技创新。 不过问题在于,相比较秦岭,云南的横断山脉也并不好翻越,具体的还得工部前去考察才行。 北京安定门外,上万骑兵旌旗招展,两班文武纷迭而至。 “这笔金银就交给云南布政使司用于战后恢复吧,我看徐硕对陇川和车里支持力度很大,希望这两处地方可以成为日后朝廷经略三宣十慰的基地。” 朱棣满意看着朱高煦,朱高煦闻言轻笑道:“不过一二百万贯的军费,父亲若是担心,那明岁削减五十万贯的内帑来补贴国库就行。” “这次的耗费不浅,国库若是有压力,你便手书我。” 至于那些被迁徙到五个预定县周围开荒的百姓,他们也并不觉得有什么。 “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陇川那边已经开始迁徙人口过来,据闻有数万。” 陆愈对沐晟作揖,沐晟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而后便离开了景洪寨,返回了自己在寨子外的营盘中。 从一开始的火器、宝船,再到现在的火车,他们只感觉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越来越多。 “爹,这次北征,您照顾好身体。” 至于水泥场和火药厂的工价,也基本比当地普通工人多出两倍多。 战马跟前,朱高炽与朱高燧这俩人虽然没有参与这一战,但他们却提心吊胆,生怕朱棣熬不过去。 对于朱棣的政策,朱高炽基本只同意修运河、梳理黄河、疏通吴淞江这些惠民的政策,其它政策一概与朱棣唱反调。 要知道即便是陕北这种荒僻之地,粮价也顶多就是每石五百文罢了。 各省的工场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尤其是北方的工场更是崛起十分迅猛。 随着他话音落下,指挥兵马的朱能当即下令大军出征。 尽管在人口体量上,大明是十八世纪中期英国的近十倍,但文盲率下降的速度也不会比英国慢太多,因为大明的生产力比当时的英国要高,物价更低廉。 土司在的时候,他们是土司的奴隶,如今翻身做主人,虽然开荒辛苦,但开荒的田地却是自己的,而且粮食管够,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曾经不敢想象的日子了。 “是啊爹,您别太逞能了,朱能他们又不是不行。” 朱高煦对纪纲的惩处,引起了耿通等官员的强烈不满。 首先开设水泥场来方便日后修建水利设施,修建城池房屋,其次则是对车里府留下的百姓进行大集中,小分散的管理。 从西南战争中走出的大明朝,利用东洲运送的金银不断铸币,并以基建的方式将新铸货币流通到百姓手上。 在民生与经济的高速发展中,一场不算大的战事也在蓄势待发。 朱高煦身穿一身皇帝常服,面对朱棣的调侃,朱高煦也瞥了俩人一眼,对朱棣回应道: “黄福,去岁让你前往陕西、甘肃找寻的矿藏,情况如何?” 平衡的庙堂,让朱高煦可以从容的理政,针对性的对各省做出安排,例如当下…… 四月二十,耿通上奏纪纲、陈瑛等人收受贿赂,依《大明律》,理应剥皮充草,以儆效尤。 对于留守的百姓来说,他们直接获得了整个村寨的田地,有的甚至二十几户人家,不过百余口人,就得到了上千亩的耕地。 一个时辰后,朱高煦大步迈入了武英殿内,而桌上已经堆积了不少于二百份奏疏。 一旦有了铁路,那这些地方的资源就可以源源不断的流入崤山以东的中原大地。 在他看来,陇川这三百里铁路还是很有必要的,大明的技术不太支持修建横穿秦岭的铁路,但陇川如果能直达重庆、成都,那则是可以走陆路和水路,将成都平原、湖广、江南的物资和兵力输送到云南。 “西北之地偏远,矿工工价不可能按照山西和北直隶的工价给,就按照每日百文拨给吧,至于水泥和火药则是按照每日五十文拨给。” “另外,小学推广主要还是以北方毕业的教习为主,如果不行,再重新招募培训。” “有了这笔钱,北方的工业也可以更细致的安排了。” “先招募足够数量的铁矿工,对铁矿进行开采,同时修建水泥场、火药场来制作水泥和火药。” 反倒是朱高煦担任太子以来,凡是朱棣想的,朱高煦基本上都能满足他,亦或者帮他想办法。 “现在你们来了,这《黄册》和《鱼鳞图册》便交给你们了。” 朱高煦给陕西和甘肃定下了工价,这让黄福不免作揖:“陛下,是否定太高了?” 朱棣瞥了一眼朱高炽他们俩,随后便将目光投向朱高煦。 陆愈无奈,只能同意他们辞别。 朱高煦并不认为工价很高,或者说是国情不一样。 “回陛下,咸宁县的大西沟铁矿已经找到,只等调配钱粮就可以募工开采。”黄福作揖回答道: 奏疏传至朱高煦面前,朱高煦以:“纪纲等人皆为先皇臣工,于国朝有功,死罪可免,故此将纪纲、陈瑛等人发配渤海长春府为庶民。” “车里府有大大小小五十七个寨子,基本以白衣(傣族)为主。” 亦失哈汇报着云南改土归流的结果,坐在椅子上的朱高煦听后颔首: “金银数量倒是并不多,人口和耕地倒是远超我的预期。” 两父子在政策上的意见高度统一,偶尔不统一的时候,大多是朱棣觉得朱高煦太激进,步子迈太大了。 不过对此,朱高煦下旨令群臣不得再议,坚决执行自己先前的旨意。 带着震撼,他们抵达天津并乘船出海,向着自己的国家踏上归程。 “好了,都滚回去吧,等我凯旋归来!” 大明每年从海外流入的金银有七百余万贯,黄金存下后还有最少五百多万贯的资源可以铸钱使用。 “这个比例已经很高了,最多不能超过三十,该招募还是继续招募,再苦不能苦教育,这是我们和四夷的区别。” 景洪县由木寨组成城墙,寨子周长二里余,寨子内部可以生活数千人。 故此当他来到车里府治所景洪县的时候,身边七百多人的队伍只剩下了不到四百人。 尽管还不见成效,但就江淮在殿试答卷的内容来看,支持他并不会让王瑄和徐硕担责。 想到这里,朱高煦询问郭资:“新作物的推广如何?” 朱高煦摆摆手,朱高炽憋着一肚子话,见朱高煦一点不担心,便忍住了话痨,眼巴巴看着朱瞻基他们作揖北上而去。 只是现在工部在勘察西北铁路,况且麓川被自己析分,自己也不会给麓川重新抬头的机会,因此西南铁路的修建并没有那么急迫,可以等两京和东北铁路完工再讨论。 如此想着,朱高煦也想起了北征的老头子,不由询问道: “对了,老头子他们到哪了?” (本章完) 第470章 瓦剌西迁 “驾…驾……” 辽阔草原上,当数百骑兵从东方策马而来,不多时他们便越过丘陵来到了一处河谷。 河谷中,近万顶帐篷在此地驻扎,上万人来来往往。 不同的是,这里的人并非是牧民,而是身穿甲胄的男丁。 数百骑冲入营盘,向着大帐赶去,不多时抵达后,领头的千户翻身下马走入大帐之中。 足以容纳数十人的大帐内盘坐着绰罗斯氏的贵族们,其中主位坐着四十几岁的马哈木,在他的身旁还坐着已经长大的脱欢。 千户走入帐内,抱胸下跪道:“太师,东边的消息没有出错,明军确实已经在北上海喇儿的路上,海喇儿已经集结了数万兵马。” “批不批是朕与户部的事情,但工部必须勘察上奏。” 朱高煦特意将实力较弱的南洋放到北边,大明民营放到南边,特意将日本与朝鲜放在中间并相邻。 把蒙古问题在漠北解决,总好比让他们没粮食吃南下霍乱要好。 与此同时,北方也传回了消息,并且与朱高煦预期的差不多。 “这马哈木吃了一记痛,却是再也不敢与朝廷交锋了。” “入岁以来,东洲持续输送金银铜锭,眼下除黄金外,尚有白银及旧钱、新钱近二千七百余万贯。” 郭资脸上忍不住流露笑意,朱高煦脸上更是出现骄傲之色。 马哈木所说的这几个部落是蒙古帝国时期的森林诸部,尽管他们大部分都被蒙古军队带走融入,但还是有少量人在当地继续生活。 “猛哥帖木儿?”亦失哈表情有些迷糊,他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这种小人物。 “暂时不用,继续铸造永乐通宝就行。” “若不是用不了那么多人,那工部兴许能招募数十万百姓来修建这条铁路。” “当然,这是建立在西北铁路不开建的情况下,若是西北铁路也开建,那缺口兴许会扩大到三百乃至四百万贯左右。” “西南走不了,只有向西北进发,自然是西迁盆兰州(阿巴坎)。” 况且…… 至七月,西北铁路已经勘察到了肃州,剩下的只要把肃州到沙州、瓜州和哈密的铁路路段给勘察完,便可以根据朝廷国库情况来动工了。 马哈木已经清楚己方和明军实力差距,故此他并不认为自己是明军的对手。 朱棣留给朱瞻基的内帑金银数量几近千万,但凡朱瞻基舍得投入,辽东局势也不会两百多年都得不到改变。 在他的印象里,许多人都说漠北苦寒,难以种植粮食,如今看来倒也不是这样。 “不过三年后两京铁路和山西北部段竣工,届时会降低至五百余万贯。” 总而言之,马哈木既然逃出了漠北,那他就不要想再回来,老老实实在西伯利亚大草原呆着就行。 一路北上,朱瞻壑的领兵数量从一开始局促的带领百余人,到现在局促的带领五百人,书本上的理论知识被他运用在现实中,领兵的水平算不上高,但也算中规中矩。 “这么远,会不会太冷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对身旁的亦失哈交代道:“与工部说清楚,主干线修通后,主干线两侧的矿区都要修建铁路来运输资源。” 届时可以打工养家,谁还会和领主们起兵造反呢。 “嗯”朱高煦接过打开,一目十行看了个大概。 总的来说,朱棣不太想让这场北征徒劳无功,故此希望将太平、把秃孛罗纳入燕然都司的管辖范围,同时册封他们两人为都指挥同知。 暹罗虽然拉上了南洋诸国结成同盟,但面对日本不断侵占河流的做法也只能忍气吞声。 朱高煦摸摸八字胡,随后将目光继续放在郭资身上:“国库的情况如何?” “后来郑和他们带回新作物,加上太学弄出了抽水机,所以这里的作物才丰富起来。” 加上是多点开工,故此五年修通也没有什么问题。 朱棣交代一声便抖动马缰,向着远方的策马而去。 近两個月的路途让朱瞻壑与朱瞻基变得黢黑,他们负责朱棣的护卫工作,手中握有一千骑兵,两人各分五百。 “奴婢领旨”亦失哈应下,朱高煦见状也将目光继续放在郭资身上: 故此,借助大明的力量来削弱马哈木,这是他们所想的,也是朱棣自信他们不会参加的原因。 虽说房山的煤炭已经通过铁路运往了北直隶南部和山东西部地区,但总体来说房山的煤矿产量并不足以满足当地的需求。 走到书架前翻找了许久,他才回首与朱高煦作揖: “陛下,他被送入南京,妻女被充入十六楼,他自己则是被送去孝陵守陵去了。” 双方在一条河流爆发了冲突,双方各自死伤数百人。 想到这里,马哈木开口道:“下令拔营,诸部准备西迁。” 如果大明不对付马哈木,那马哈木兴许会在吞并鞑靼后调转马头对他们下手。 朱高煦有些懊恼,自己应该早早想到这些事情才对,只可惜这段时间太忙了,居然连这些事情都忘记了。 三日后,八万大军拔营向西,阿力台率领万余鞑靼骑兵作为大军先锋,一路搜寻马哈木的踪迹。 “朝廷眼下,每年要消耗多少国库的库存钱粮?” 郭资的提议让朱高煦拍了拍脑袋:“倒是忘记这件事了……” “若是房山、滦州等地铁路也能竣工,应该会下降到四百万贯。” 千户官说完,帐内贵族们纷纷紧张起来,马哈木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最后,朱高煦根据三方的情况,给他们各自划定了淘金探索区,并勒令大明民间商帮向南方淘金,不得参与北方的冲突。 只要东北铁路修通,继而再修建鹤城前往忽兰忽失温,乃至更西边的铁路,届时就可以对漠北移民,配合抽水机和新作物巩固这片疆域。 “对于东北之民,主要以农业和工业并行来进行。” 将昆仑洲的事情解决后,朱高煦便开始继续将注意力放到了国内。 “陛下,臣建议修建一条房山通往北京东站的铁路,再修建一条从永平府滦洲铁矿连接永平站的铁路。” 日本撤退后,朝鲜对日本的营地发动袭击。 亦失哈声音小了几分,朱高煦闻言哑然,最后笑了笑: “我们没能抓到舌头,但从这次的规模来看,明军数量恐怕不会少于五万。” 日本则是上疏说朝鲜导致营地内死伤近千人,数千两黄金被掠夺。 时间一点点过去,北方的各类水泥场、炼铁场在不断工作,西北铁路的勘查也越来越向西。 “东北沃土千里,只是由于得不到治理,许多土地积淤而无法耕种。” “如果这段铁路能修通,那山西北部的煤炭就能在两京铁路贯通的同时,将源源不断的煤炭运往江南,提早实现煤场自给自足,并解决江南百姓的柴火问题,你以为如何?” 郭资回答了东北铁路建造情况,朱高煦听后颔首。 八万人聚集的营盘规模宏大,看似很多,但等大军抵达漠西,这八万人恐怕只能剩下两万了。 很快,户部尚书郭资便赶来了武英殿,并在入殿作揖后询问道: “殿下,燕然都司还需要继续维持吗?” “自然可以!”郭资不假思索的回答。 “按照太上皇的意思照办,另外询问太上皇何时南归。” 双方之间必然会为了资源而产生摩擦,而这也是朱高煦想要的。 小冰河期的东北洪涝灾害严重,那是因为无人治理才导致的洪涝。 亦失哈见状颔首,紧接着便将奏疏拿出去令人照办去了。 能输送粮食代表自给自足还有存粮,而历史上的辽东每年需要从山东、北直隶调上百万石常平粮价才能存续。 “这……”郭资顿了顿:“去年是六百万贯,今年至如今已经消耗四百三十余万贯,到岁末估计会达到七百万贯。” 他来询问的目的,恐怕是觉得没有必要在漠北投入大量资源。 当然,这其中也涉及房山没有铁路,还需要用马车运煤导致效率低下。 “冷总比被重创要好,如果明军迟迟不走,那我们便向西吞并吉利吉思、克烈亦惕、贴良古惕它们。” “送?”朱高煦皱眉:“我没说把他送去孝陵。” 这三年还可以用海外战争缴获的金银,以及解缙案和纪纲案抄家所得来度过,但三年后就得勒紧裤腰带了。 “他们不动,仅凭我们手上的两万多骑兵,绝不是明军的对手。” 郭资回应了朱高煦,顺带还询问了钱币的问题。 “可以这么想,但不能真的这么想。” 他们不是马哈木,马哈木在这几场战事中俘获了不少鞑靼部俘虏,故此实力增长,但太平和把秃孛罗在与鞑靼的这两场战事中损失惨重,本部兵马不过万余人。 “东北铁路,如今到什么地方了?” 故此在同意山西北部铁路的时候,郭资也建议道: 朱棣说了一个绕口令,同时将目光投向营盘。 当然,这种可能性不大,朱棣并不认为太平和把秃孛罗有这样的胆量。 “辽东、渤海等地百姓得知朝廷要修铁路,并且陛下会在铁路修通后前往吉林,因此报名之人络绎不绝,工人数量十余万。” “如今有了抽水机,那只要有足够的人力,东北之地足够开垦数万万亩耕地。” “已经修抵辽西府宁远县,预计明年这个时候就能修抵辽河西侧。” 朱棣解释了一番,身旁的朱瞻基闻言询问道:“若是这么说,那有了抽水机后,岂不是可以一路耕种向西而去?” “此外,如今既然是新朝,那是否要将永乐通宝更换为洪熙通宝?” “这段铁路六百里,工部的报价是三年二百四十万贯,造价并不算高。” 朱高煦用朱笔圈红,交代亦失哈的同时不由询问。 历代君王即位后,都会制作新钱,但朱高煦并未下达铸造洪熙通宝的旨意,所以郭资特意询问。 尽管在他划分的区域中,这片区域比三方势力的本土还要广袤,但真正能被他们利用的地区并不多。 对此朱高煦也十分赞同,毕竟有了这个名头,日后大明向西筑城进入漠北也就有了名头,而所需要耗费的,无非就是每年支付给太平、把秃孛罗二部数万贯俸禄罢了。 “西迁到哪去?”坐在马哈木身旁的脱欢询问自家父亲,毕竟现在的东察合台汗国也在参与围剿他们。 在他的划分下,当地由北向南被细分为“南洋诸国联盟”、朝鲜、日本、大明民营四块地区。 “以国库的情况,大抵能撑三年左右。” 很快,绰罗斯部就开始了拔营,并开始集结部众牛羊向西北迁徙。 “以国库每年的财政增长来看,届时只要没有大的战事,每年的缺口估计也就在一百万贯左右,持续三四年就能渐渐平行。” “剩下的一千二百里,差不多需要五年时间才能修通。” 七月中旬,随着北边的消息传回,朱高煦颔首道: 时间进入六月,朝鲜及日本、暹罗等国不断有奏疏送抵北京,事情主要是他们在昆仑洲的利益争夺。 很快,在他的划分下,各国分别拿到了一块面积不小的疆域,而这份图也被命名为《昆仑坤舆图》。 “和我预料的差不多。” 朱高煦并不着急铸造新钱,在他看来,如果百姓日子过得好,那自然记得如今是洪熙年间,而不需要新钱提醒。 得益于他,大明的辽东和渤海每年能向内地输送数十万石粮食,尽管这并不多,但放在历史上是万万不可能的。 北边有木骨都束千户所作为监督,南边有昆仑洲宣慰司作为监督。 双方各执一词,消息传回国内后纷纷向大明上奏,希望大明调节。 脱欢紧皱眉头,毕竟山峦以北的地方寒冷无比,非一般人能居住,牛羊更不用说。 显然他是看了朱高煦册封太平、把秃孛罗的旨意才来询问的。 “如果明年西北铁路的山西段,加上房山、滦州等地铁路开建,估计会高达八百万贯。” “会有这么一天的!”朱棣斩钉截铁,朱瞻壑也轻笑道: “届时,整个漠北就是朝廷的疆域之内了,这瓦剌小丑这次见我天军来,恐怕不敢与之交战便要退走。” 朱高煦对东北的评价很高,如果东北的耕地能开垦出来,哪怕只有十分之一,那小冰河期的东北也不会太难过。 如果能吞并他们,那自然可以获得不少粮食来帮助他们渡过寒冬。 “爷爷,等等我!” 见马哈木这么说,众人也没有什么意见,毕竟一场寒冬或许会导致绰罗斯数千人和牛羊死去,但一场与明军的战事却有可能导致他们灭族。 或许只有在草原策马的时候,他才能找回那个曾经年轻的燕王。 反正他麾下五百人的大小事宜他都能处理,就是不如朱瞻基速度快罢了。 “五万……”马哈木呢喃着,最后说道:“按照上次的情况来说,五万明军顶多能护送一万人抵达漠西,而他们不会用这么点兵力来彰显武力。” 日本虽然对于大明来说就好似一只虫子,但对于朝鲜和暹罗来说却是国力几倍于本国的大国。 朱高煦突然想起了努尔哈赤的老祖宗猛哥帖木儿,故此不免询问亦失哈道:“我记得之前陈昶抓来了那个猛哥帖木儿,他人呢?” 马哈木做出一番分析,但并未减轻绰罗斯贵族们的担心。 朱瞻壑抖动马缰,朱瞻基也一言不发跟上,爷孙三人身影渐渐远去。 “现在他们的兵马还在集结,看样子到最后不会少于八万人,能护卫前往前线的人应该在两三万左右。” 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马哈木已经西遁,而南边北京城的朱高煦则是在为手头上的政务头痛不已。 马哈木西迁后,漠北的蒙古人数量不会超过四十万。 如果百姓过得不好,那他铸造再多的钱也没有用。 在他看来,皇帝既然说的那么详细,显然这件事情是肯定要办的。 “三日后出征,你们俩小子好好准备吧……驾!” 来到这方世界,若是说朱高煦对自己哪方面的功绩最为满意,那一定是开发渤海和辽东。 这笔俸禄很多,但朱高煦也不会白出这笔钱,而是需要太平和把秃孛罗与阿力台一同抵抗马哈木。 朱棣一身鸳鸯战袄,他用马鞭指着城外的土地说道: “你们看到的这些有小麦、大豆、玉米、红薯、土豆等各种作物,在之前这里并没有那么丰富的作物,仅有小麦和大豆。” 尽管三方死伤数量看似不多,但想要投送上千人前往昆仑洲,所消耗的物资也确实不在少数,更何况朝鲜抢夺的黄金到底是百余两还是数千两,这也有待商榷。 朱高煦没有立马回应郭资,反而是询问起东北铁路的情况。 “手工业不适合,那就发展铁矿、煤炭等资源,同时发展好农业。” “好像是太上皇当时下的令,已经去势了……” “爷爷,这就是海喇儿城?这城外不是可以种粮食吗?” 历史上日本人和俄国人修建南满铁路用了五年零四个月,当然南满铁路的里程要比大明的松原—海城铁路要长出许多,但大明修铁路比俄国人和日本人给出的待遇好,而且朱高煦在东北的威望高,募工容易。 想到这里,朱高煦询问道:“两京铁路还有多久才能完工?” 他话音落下,亦失哈也递出一份手书:“陛下,这是太上皇手书。” “用抽水机抽水浇灌土地,这些作物才能长得如此之好。” “如此一来,滦州铁矿和房山煤矿就可以直接通过火车运往京城,再中转前往南方。” 如今大明在东北广修水利,到了二百年后兴许会因为小冰河期的降温而导致粮食减产,不过一旦用上化肥,再加上完善的水利,东北即便遭遇灾害,也能自给自足,不会因为灾害而诞生努尔哈赤这个卷王。 朝鲜宣称自己是自卫出击,而且只击伤日本数十人,抢走黄金百余两。 只需要迁徙二十几万汉人,就足够同化这四十多万蒙古人,汉人的同化能力就是如此。 “本来就可以种,不过是成本大小而已。” 与此同时,明军的大部队已经在海喇儿集结,身为主帅的朱棣也率领在京的一万骑兵和两万辅兵抵达了海喇儿。 “燕然都司需要维持,尽管那里现在没有什么产出,每年还需要朝廷从渤海调度数十万石粮食维持,但日后随着漠北人口增加,朝廷也可以在当地开采金银铜矿,用铁路运输回关内。” 如果明军想要追击他们,就需要行军四千里左右才能追上他们。 郭资在隐晦的提醒朱高煦,朝廷的情况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乐观。 马哈木说出一个地名,这个地名别说汉人,就是瓦剌人自己都很少涉及。 漠北的矿产不用多说,在当地开办工场,不仅可以加深蒙古人对大明的认同感,也能绕过各部首领,直接影响基层蒙古人。 对辽东,朱高煦以一己之力改变许多,这也让朱高煦对朱瞻基在位十年感到不屑。 “大约三年。”郭资毕恭毕敬回答,朱高煦闻言颔首道: “国库既然充裕,那我准备先修西北铁路的北京至万全、大同段。” 【虏闻朝廷出兵,挟其属以遁,沿途弃孳畜甚多,部曲离散,我师沿途搜捕,俘牛羊上万,胡虏妇孺数千】 两相抉择下,只要不傻都知道该怎么做。 “太平和把秃孛罗这两个家伙按兵不动,看样子是大明给他们许诺了些什么东西,不然他们不会那么老实。” 若是太平和把秃孛罗是疑兵之计,实际上已经和马哈木勾搭上,那也够明军喝一壶了。 简单来说,盆兰州比他们上次与朱棣遭遇的地方还偏向西北一千五百里。 见状,马哈木也解释了一番。 海喇儿城外,在军队被朱能指挥进入营盘休整的时候,护卫朱棣来到营盘外的朱瞻壑用马鞭指着海喇儿城外的数万亩耕地询问。 对于这件事,朱高煦决定各打三十大板,首先责令朝鲜归还黄金给日本,并赔偿一百份抗疟粉给日本。 其次,日本停止对暹罗河流入侵,并归还侵占河流。 “罢了,既然已经处理了,那就懒得处理他了。” 摇头苦笑,朱高煦便将目光投向郭资,继续与他讨论起了朝廷需要用钱的地方…… (本章完) 第471章 自取灭亡 “王重六……上称” “一千七百二十五斤,收粮一百七十二斤半。” “吴寸二……上称” 九月尾巴,当北征大军在漠北收服太平、把秃孛罗等瓦剌大领主的时候,山东兖州府青川村内也在进行着秋收后的赋税缴纳环节。 青川村作为驿道旁的一个存在,这里有多条小河经过,因此当地农业发达。 这样的地方,收税和办事都需要老实本分的人,而青川村粮长程汇元便是这样的人。 在基层吏员常年从中克扣的环境下,程汇元毫无疑问是一个木讷且实事求是的人。 孔笙搬出了衍圣公府,这让程汇元身后的许多人不免泛起低估。 不多时,他将桌子搬到了院子里,摆上了油炸花生米、西红柿炒鸡蛋、炒青菜这三道菜和一小盆米饭,同时拿出了一壶米酒,三个酒碗和三副碗筷。 在青川村里,他将耕地租给村民耕种,每亩地按照朝廷规定的收取三成田租。 也就是说,这个老部下算是彻底绝后了。 与其相同,孔府后人也同样看不起朱元璋,所以他们故意保留朱元璋的白话原文,明显是借此讽刺朱元璋言语粗俗。 “种种迹象表明,这程汇元之死,恐怕是孔笙所为……” 程汇元没有提宁阳县兵马司,是因为他知道那手书确实是宁阳知县的字迹,显然对方已经和孔笙同流合污了。 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从早上一直弄到黄昏的程汇元终于露出笑脸。 农村肉食存放不便,加上杀鸡需要太多时间,而且一只鸡好歹也三十几文,一顿饭吃三十几文,即便对于程汇元来说,也不免有些奢侈。 武官开口道出千户来此的目的,闻言的千户也轻声道:“这程汇元为人如何?” 想到这里,胡纶只能硬着头皮下令:“传令羁押孔笙,彻查孔府,另外把这消息传回京城,看陛下如何定夺……” “你说什么?”这下便是胡纶都觉得事情有些过于棘手了。 凭着这些田地,孔笙日子过的十分滋润,一座占地一亩的三进出院子就足以代表他的实力。 一匹如今被他骑着去看病了,另一匹则是用来干活的挽马,明日拉税粮便全靠它。 与往年一样,今年也是程汇元亲自上门催促起了他缴纳税粮,不过这次的孔笙所摆出的架子更大。 青川村的里长因为生病前往了县里看病,他与程汇元在村公所后面养了几只鸡和两头猪,还有所里的两匹马。 “好了,都统计差不多了,就只差孔笙的田赋了。” 程汇元点了点头,随后对二人笑道:“你们也干了一天,我现在去给你们做饭吃。” 虽然年轻,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行了!”朱高煦深吸一口气,表情十分难看,脸色阴沉的好似能滴下水一般。 “程汇元一气之下往兖州府奔走,看样子是想要去找兖州府衙。” 青川村八十六户,全村五百二十七口人,田地三千八百六十亩。 随着它缓缓降低速度,并成功进入一个站台停稳,不多时一名身穿正五品常服,脸上留有短须的四旬男人走下车厢,同时扫视了一眼站台。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情况,许多地方的资源运不出去而便宜,而其他地方没有资源而昂贵。 千户官见状,也连忙命人将消息与证据传回北京。 “汝母婢!”孔笙闻言大骂:“程汇元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程粮长,那我们走了,明早辰时带人来帮你去孔秀才家里取税粮。” 这份手书是宁阳知县的手书,上面写的无非就是可以孔笙可以不用缴纳税粮。 在他到来的三年时间里,青川村百姓没有遭受过粮长的苛责,产量该多少税就是多少税。 百姓们各自帮忙将装满麻袋的粮食上称,得出结果后,按照十税一的税额进行分粮交税。 话音落下,程汇元就走进了村公所内开始捣鼓了起来。 此时,原本排成长队的百余名百姓都已经带着自家人离开了晒场,留下的只有负责帮忙的两个青壮年。 事情层层上奏,很快便捅到了山东布政使司去。 “多吃点,明日好出力气……” “孔笙,你敢打吏员?!” “是难得一见的良吏,得知他去世的消息,青川村许多百姓纷纷出资为他收敛尸体,将尸体运回其家乡吉林……” “呵呵……我说程汇元,给你个粮长当,你是不是就觉得你特别了不起了?” 给挽马喂了一斤豆子,又添了一束草料后,程汇元这才回到了村公所内休息起来。 见程汇元那么说,两人连忙摆手,程汇元也笑道:“使得,你们先搬着粮食,很快就能弄好。” 山东产油虽然多,但油运不出去也没办法。 “弟兄们走访青川县后,得知程汇元死前几日向当地富户孔笙要求交税粮,孔笙不仅拒绝,还棒打程汇元。” 在这山东之地,新作物不能说遍地都是,但许多人家都会留出土地来种植新作物,尤其是花生。 “至于这份手书,我自会在事后将其上呈兖州府衙门,问问知府大人,这手书到底有没有用……” 亦失哈连忙应下,可应下后又不免担心道:“可陛下……若是这个关键点对孔府出手,群臣恐怕会有意见。” 中国士大夫喜欢说自己不看重他人出身,实际却非常看重的,毕竟士大夫所依赖的社会制度基础,本身就是森严的等级制。 程汇元身死,这便是足够反噬的危险。 “我不管什么酒,总之今天你要么交税,要么我用抗税的名义请兖州府兵马司,亦或者宁阳千户所的兵马来让他们帮你交税!” 在程汇元走后不久,孔府后门也走出三道身影,骑着马向程汇元离去的方向追去。 孔笙从怀里拿出一张信纸:“伱自己看看,这是谁的手书!” “说!” 两个版本的内容虽然没什么差别,但官方版本里朱元璋用词很文雅,而孔府版本里,朱元璋却是一口大白话,完全是个乡下老农的口气。 “另外,告诉胡纶立马给我把案子查清楚并定性,我的人不能白死!” “老爷,这厮恐怕要去找府衙和军营。” 千户官支支吾吾,胡纶却直勾勾看着他,让他交代一切。 “伯爷,另外还有一件事,下官不知道该不该说……” 不过他们从不抱怨,因为现在的日子比起之前,可以说好过太多了。 他手下有七八个家丁,另还有一个掌事跟随。 敲门过后,程汇元带着村里的十几个青壮在门口等了半个时辰,才见那孔笙洗漱干净,穿着得体的走到了自己那院子的院门前。 不过问题在于,旁人不知道这块石碑,朱高煦却是一清二楚。 “我说了,我这田是衍圣公府的赐田,我看谁敢强让我交税。” 这石碑在后世不是什么秘密,许多人嘲讽孔府的时候都会端出这块石碑来嘲讽孔府世修降表还好意思嘲讽朱元璋言语粗鄙。 正如当下,在其它村子交税都略有怨言的时候,这里的村民却积极的排队交税。 这群家丁都是三四十岁,根本不知道这么做到底违不违法,故此孔笙一下令,他们便一拥而上,拿着大棒将程汇元打了出去。 翌日一早,他带着挽马前往了孔秀才家中,而他的家坐落在青川村的清水河旁。 故此,这块石刻一直被珍藏着,外人也无从得知。 正因油价便宜,所以他们才能吃西红柿炒鸡蛋、炸花生这种比较费油的菜。 掌事看到程汇元的举动,当即隐晦提醒起来,毕竟他可是知道自家田地确实在交税的名列中。 孔笙压着脾气,程汇元却冷着脸回头对众人道:“大家伙跟着我进去收粮!” 这四个词真是一个比一个严重,一个处理不好,恐怕连他都要被训。 这几个条件凑在一起,别说孔府,哪怕是一个国家都该灭亡了。 “你说哪?”千户官打断了武官的话,武官顿了顿:“吉林府吉林县。” “这程汇元是洪武年间鸡西关战死烈士的遗腹子,而且是单传……” 不过种的多,油价自然就下来了。 程汇元也没想到孔笙真敢动手,要知道现在的情况是孔笙抗税不交。 虽然口中在说看殿下定夺,但胡纶很清楚,孔府这次恐怕是要被彻底推翻了。 鸡西关血战参与的人并不多,能被称呼为烈士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一时间,众人不免打起了退堂鼓。 程汇元不卑不亢,那表情看的孔笙火冒三丈。 在他的吩咐下,这条消息很快通过火车送往了北京。 朱高煦得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是翌日清晨,原本这一日是十日一次朝会的日子,但随着这份消息送抵朱高煦手中,他却再没了朝会的心思。 在一斤油价三十文的市场下,一亩花生产油价值在一贯五钱,许多人甚至专门种植花生来卖油。 朱高煦罕见说出“我的人”,其中愤怒可见一斑。 他走出车厢,将目光投向了跪在地上的千户官。 在人均三亩就是贫困户的时代下,青川村的耕地不可谓不多,只不过…… “按照《大明律》,过往赐田同样需要缴纳田赋,一样是十税一,莫说衍圣公府,就是亲王府也得交税!” 尽管程汇元年纪只有二十三四,可他毕竟有学识。 “证据保留,这件事情我上奏给都指挥使司,恐怕伯爷要亲自过问了。” 在事情传播的同时,山东驻西厂百户所也得到消息,并调得了宁阳县仵作的记录文册。 “先以程汇元高升的名义,给他娘亲送些钱粮,这笔钱从内帑调拨。” 正因如此,铁路的修建才显得格外重要。 作为一个秀才,孔笙颇有家资,这青川村三千八百六十亩耕地,其中有近一千二百亩便是他的。 “嗯,劳烦你们明日多叫十几个人,到时候我带着村公所的马车过去拉粮。” 它的速度并不快,就连铁路不远处官道上的马车也跟跟上它的速度。 “说说看……” 指挥佥事作揖回应:“都查差不多了,孔府侵占田亩数量庞大,另外府内确实私下记载了诋毁太祖高皇帝的石刻,石刻内容确实有贬低太祖高皇帝的描写。” 吏员、渤海、鸡西关烈士遗腹子、单传…… 忽的,孔笙的脾气再也忍不住,他抢过棍子就示意家丁把程汇元打出去。 “这程汇元并非自杀,而是他杀,他的马车就在路旁,马匹却不见踪迹。” “是烈士的遗腹子,也是单传,并且无子嗣……另外……”亦失哈迟疑着,过了片刻才道: “这程汇元的母亲还活着,如果突然得知这消息,那恐怕……” 一个长宽四尺的板称前排着队伍,两名村民自发来抬粮食,分粮食,作为粮长的程汇元则是坐在一旁,用毛笔记录着各家各户的田亩数量、产量、上缴税粮等等。 胡纶艰难咽了咽口水,现在的他只能先把孔府那群人控制起来,等待自家陛下的旨意了。 他们早就认为孔笙和衍圣公府有关系,只是没想到居然关系深到了这种地步。 山东推行新政十六年时间,年纪三十以下的多少都有过五年的受教育经历,反倒是三十以上的人文盲率较高。 “那不会……哈哈哈!” 数百名身穿黑色戎装,腰佩长刀的西厂力士走下火车站成两排,年过五旬的胡纶看上去还很年轻,发须皆乌黑,但表情并不好看。 不过不管孔笙怎么说,今天这税他都得交,不管他身后站着谁。 他做事情有自己的道理,在他看来他是帮朝廷收税,而孔笙也该交税,那就不是私闯民宅,是…… “给我动手!” 深吸一口气,胡纶看向身旁的一名指挥佥事:“孔府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但即便如此,这件事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不是没有试图对程汇元行贿,但程汇元不吃这一套。 “当世在场的农户说,那孔笙拿出了宁阳知县的手书,但尸体上却没有手书,显然被人搜走了。” “慢些走,小心点,别睡田埂上。” 他长得倒是一表人才,为人白净清秀,与程汇元他们黢黑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山东全省种植花生的田亩多达上百万亩,故此山东的植物油在短短不到三年的时间,瞬间从每斤三十文下降到了每斤十文。 当所有经过都被了解,胡纶立马就攥紧了拳头。 望着高挂的【济宁站】站牌,男人脸上还算比较轻松,但此时队伍之中一名身穿正六品常服的武官走出作揖: “千户,弟兄们已经把事情查清楚了。” 打趣间,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 “呜呜呜——” 老部下的遗腹子规规矩矩办事,结果被人给截杀了,关键他还是单传无子嗣。 几日后,随着汽笛声响起,地平线上一辆火车缓缓驶来。 面对这份手书,程汇元将它对折放在了怀里,不卑不亢道: “这手书没有宁阳县的官印,在我这里不管用。” 在宫廷记录中,朱元璋在面对孔府后人时言语间颇有讽刺意味,暗示孔府不学无术。 面对他的叫骂,村民们被吓得不敢上前,但程汇元却直接往里面闯。 因此朱高煦很早就和胡纶说了这件事,胡纶也一直在调查,如今调查清楚了,却不想突然死了一个程汇元,而且杀人的人和孔府还有着密切关系。 “好……”孔笙见状,牙关一咬,当即便对掌事低语起来。 他将信纸丢在地上,程汇元也不觉得羞辱,低头蹲下捡了起来。 “确定是烈士的遗腹子和单传无子嗣吗……” 孔笙趾高气昂,程汇元扶着被木棍打破皮的额头,当即就在村民的搀扶中踉跄向马车走去。 当然,这些田地也不一定是他的,但肯定是归他管理的。 几日后,随着汽笛的呜呜声再次响起,这次走下火车车厢的不再是普通官员,而是身穿赐服蟒袍的沐阳伯胡纶。 当然,这只是山东的油价,而非大明全境的油价。 现在一亩花生的价值也就四五百文罢了,与粮食差不多。 他是吏员,直属吏部管辖,除非吏部和刑部定他有罪并将他开除,不然就算宁阳知县都收拾不了他。 说句难听的,这个程汇元的父亲,说不定就是自家陛下,亦或者傅让、张纯、王义、林粟等人的老部下。 朱高煦声音略带颤抖,并非难受,而是生气在努力压制。 “好好好……我看你真是活够了!” 此刻他们正在把税粮抬入仓库之中,听到程汇元的话,他们擦了擦汗道: “程粮长,那孔秀才的粮食,凭我们两個恐怕人数不够,不如明日多叫几个人吧?” 洪武年间固然过得比至正年间舒服,但与洪熙年间相比,那简直差太多了。 走到门前,他站在台阶上俯视程汇元:“程粮长,不好意思,我这田现在归衍圣公府了,属于朝廷的赐田,不用交赋税。” 胡纶阴沉着脸,千户官闻言只能把程汇元的事情交代出来。 显然,他虽然尽量让自己言辞客气,内心却一点也不尊重孔府后人。 “我看谁敢,谁敢私闯民宅,我就把他乱棍打出去!”孔笙叫骂。 喝着米酒,吃着鸡蛋与花生米,三人很快便谈天说地了起来。 “这……”武官也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需要上报自家伯爷的程度,故此连忙作揖。 不多时,程汇元驾着马车离开,而村民们也纷纷散去。 几日后,宁阳县外出务农的农民王二在洸府河发现了溺死的程汇元,连忙上奏附近驻扎的宁阳千户所军营。 程汇元收拾了一下桌椅板凳,扫了扫院子后,将剩下的饭菜倒入桶里,添上几斤红薯就提着来到村公所后面的猪圈。 朱高煦虽然没有任何表情,语气十分平淡,但亦失哈却听得有些害怕。 “这事情大条了。”听到这话,千户官只觉得有些头疼,抬手道: 这不奇怪、朱元璋本就是赤贫农民出身,内心讨厌士大夫是肯定的,就算做了皇帝,需要拉拢这些人了,这种厌恶还是无法掩盖,算是阶级本性了。 朱元璋曾经召见过孔子后代,其中的谈话记录保存了下来,这次的谈话有两个版本,一个是明廷官方版本,一个是孔府自己私下刻制的石刻版本。 程汇元很犟,用吃软不吃硬这五个字来形容他再适合不过。 朱元璋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泥腿子翻身当皇帝的坏榜样。 掌事被他所说内容吓了一跳,但还是点了点头。 由于消息滞后性,许多地方还没有开始大面积种植花生,许多地方的油价还很高。 过去两年时间里,每年都需要程汇元上门催促,他才不情不愿的交出税粮。 他亲自搭把手,帮着那两人一起将粮食都存入仓库中,随后才张罗他们来吃饭。 尽管他一直在抓孔府的把柄,可如果这个把柄太大,那也有反噬自己的危险。 作为一亩地能产出一百二十斤,并且能榨出近五十斤油的作物,花生一经传入,便引起了沿海百姓的广泛种植。 “一群呱呱叫的家伙,吏员被人杀害,难道不应该以谋逆罪处置?” “使不得使不得,我们稍许回家吃就行……” “传我旨意,若是案子定性,株连孔笙九族。” “若是衍圣公孔彦缙也有牵连此事,让胡纶自己看着办,如果他不好好办,那我届时就要去问问,这程汇元的父亲是谁的部将,他们还记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位部将!” (本章完) 第472章 程汇元案 “这里是衍圣公府,你们是什么人,敢来……啊!” “西厂办案,闲杂人等都滚开!” 胡纶抵达兖州府第三日,在北京朱高煦敕令刚刚下发的时候,他便已经开始对衍圣公府开始了包围查案。 作为孔子第五十九代后人的衍圣公孔彦缙原本还在书房练习书法,突然听到院外嘈杂声不断,皱着眉放下笔走出小院后,便看到了数十名身穿黑色戎装的青壮年正在衍圣公府内来来往往,翻箱倒柜。 他试图阻止,却被西厂的一名百户官直接推倒在地。 任他怎么想也想不到,这天下居然还有敢对他出手的人。 “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 推倒一个孔家,整个山东的负担都会下降许多,而朝廷也能得到许多耕地,让百姓过上更舒服的日子。 他们重复不断的喊冤,便是殿内的朱高煦都感到了烦躁,更不用提在他们身旁的那数百文官了。 原本打向藩王的子弹,却被孔府跳出来接下了。 “污蔑?”胡纶真想上去踹这厮一脚:“青川村公所的挽马都出现在你侄子的家中了,你说这是污蔑?” 朱高煦质问宋礼,宋礼这下不敢回应了。 “陛下,难道就不能……” “陛下,衍圣公府毕竟是圣人之后,不可轻怠啊!” “你一个武官瞎掺和什么政务,这里那么多六部六科都察院的官员,难道他们还需要你提醒吗?!” “孔笙是你的堂侄对吧?” 朱高炽和朱高燧被这一幕弄楞了,一眼扫去,这群武官没有一个低于正三品。 人群之中,刚刚从西南回北京述职的长春侯徐晟对朱高炽解释。 虽然是牢骚,但就他坐了半天不动来看,他心里还是偏向自己人的。 况且在他看来,百姓完全不用愚弄,只要给他们好日子过,朱高煦并不认为会有人想要造反。 由于明初的科举都要考校骑射拳脚,故此双方刚开始打起来的时候,文官还能隐隐占据上风。 武官们脸色并不好看,但还是在路过时对二人作揖。 胡纶咬牙切齿的说出这话,孔彦缙第一反应便是反驳:“不可能,这一定是弄错了,我那侄子良善,怎么会干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定是有人污蔑他!” 哪怕是资产阶级的统治者,也一样希望充分利用他们。 “你们站着干什么?” 礼部尚书宋礼狼狈的作揖,朱高煦却直接呵斥:“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孔府的事情朕已经下了敕令,若是再有人敢来武英殿广场跪着说孔府无罪,那朕就用弓箭亲手射死他!” 不管是实权还是散阶,能出动那么多正三品,而且还都是四十多岁的武官,想来事情都不会小。 “派个亲近人告诉他,山东百姓日后日子如何,就看他这场案子办的如何了。” 话还没说完,一名御史脸上就挨了徐晟一拳。 胡纶冷着脸看着孔彦缙,如果不是不允许,他甚至想一刀劈了孔彦缙。 “尤其是你,徐晟!” 走到武英殿门前,朱高煦便瞧见了整个广场上是上百名武官结军阵追着数百名文官在打,地上散落着断裂的笏板、皮带,被踩得不成样子的乌纱帽和残缺的官袍。 “老大,你说陛下真的要牵连整个孔府啊?” 朱高炽一看文武官员的口角之争发展为拳脚之争,当即便拉着朱高燧要躲远点。 他呵斥众人,众人纷纷低下头。 孔彦缙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可这时西厂的力士却找打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陛下,臣等并不支持孔笙,也认为孔笙应该依律处置,但臣等也认为不能对孔府严惩。” “陛下,程汇元此事……” 胡纶的地位可以说仅次于皇室之下,而胡纶出现的地方,也往往代表着大案的发生。 朱高煦冷着脸呵斥,徐晟闻言当即作揖道: “殿下,是他们先动手欺负我们的……” 放下茶水,朱高煦瞥了一眼亦失哈,亦失哈闻言,额头不免渗出冷汗。 “没有我的手书,任何人不得出入衍圣公府!” 双方互殴的场景十分混乱,渤海派的武官年纪普遍在四十五到六十左右,数量只有文官的四分之一。 在官员们看来,儒家在这个时代的表现,还绝对算不上落后,甚至具有一定的先进性。 “够了!” “净鞭都响了三轮,你那拳头还能挥出五轮,打仗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力气?!” 不得不说,他们说的有一定道理。 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当下就是一个。 孔彦缙至今都不觉得死了一个程汇元是什么大事,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小吏员,类似他这样的小小吏员,大明朝还有数十万个。 “你们口口声声说按照律法来,那我问你们,《大明律·吏律》与《刑律》中,对私杀官吏是什么处置?” “这句话……你和陛下说去吧!” 因为这种特殊性,所以只要统治者还是封建阶级,就肯定会用得到他们。 消息送抵曲阜已经是两日后,得到敕令的胡纶脸色不太好看,尤其是听到武英殿太监转达的那些话后,他更是不免忐忑起来。 “你们这是……” 双方渐渐从互殴变成武官有组织的对文官殴打,站在殿门的大汉将军们眼观鼻鼻观心,压根没有出手的意思。 当他看到两名力士带着一块石刻走出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在他们走后,武官们也趾高气扬的离开了武英殿广场。 官员们是不希望孔府倒下,可他们更不希望倒下的是自己。 “找不到证据的,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证据来!” 果然,瞧见他们到来,原本哭喊的文官们纷纷闭上了嘴,而陈昶与徐晟俩人则是为首先下跪。 “臣,唐突……”徐晟躬身作揖回礼,言语却压根没有什么歉意。 笏板打断了就用皮带,皮带断了就用拳头、用牙。 在他们下跪后,其余武官纷纷下跪,众人抬手作揖,按照约定好的喊起了冤。 一时间,孔彦缙汗流浃背,只觉得热血涌上头,面红耳赤,紧张万分。 只是现在位置上的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弟弟,那个总是喜欢把事情搞大的朱高煦。 “你替我手书给我父亲,让他不要插手这件事,我敢这么做,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朱高煦隆声开口,原本这条律法是他为了惩治藩王而设计的,甚至他都觉得这条律法在洪熙年间颁布后,第一个触犯律法的人不是齐王就是岷王,可结果居然是孔府的人。 “陛下,孔府存在,可以更方便朝廷治理天下,推倒重来只会让现有的制度出现问题,完全是得不偿失。” 直到少部分人把大部分人拉住叫醒,他们才停下了单方面殴打的举动。 “不是误会吗?”孔彦缙见胡纶的笑容,立马就意识到了不妙。 只是面对这不善的目光,他就好似一个开屏的孔雀般,故意把身子站直,生怕旁人看不到他。 这么一来,就让旁边为孔府求情的不少文官脸色难看了。 前一秒还在打架的群臣顾不得自己狼狈的模样,鼻青脸肿的跪下作揖。 “来人,调济宁卫将衍圣公府包围,按照族谱与账本包围其余旁系。” “打净鞭!” 思前想后,他还是转身对自己身边的三名指挥使下令道: 渐渐地,广场上的文官们开始朝着殿门和宫门处的大汉将军喊话。 他们两人转头看去,只见上百名武官气势汹汹的走入武英门的甬道里。 “这…这……这……这一定是……对!一定是误会!” “不知道,老爷子应该不会管这事。”朱高炽摇摇头。 “孔府之人私杀官员都能无罪,那朕身为天子,是不是也有随意射杀无辜官员的权力?” “若是他能科举高中,那我大明朝必然会出一个清官。” 倒是陈昶听出了朱高煦的意思,立马起身作揖道: “陛下,我等也只是为程汇元鸣不平罢了。” “这堂侄动程汇元的时候,不知道他是什么背景吗?” 朱高煦沉声呵斥众人,转身便要走回武英殿。 因此,他们只能老老实实的看着朱高煦拂袖而去,最后无奈将地上的官袍、笏板、乌纱帽给捡起,狼狈离开了武英殿广场。 “朕问你了吗?”朱高煦冷着脸斥责道: 后世他们之所以被推倒,是因为他们碰到了无神论者的政觉。 徐晟这句话说出,许多文官对他怒目而视,但他却依旧厚着脸皮道: “他们是瞧您出来了,这才假装被我们追着打,实际上之前都是他们在打我们。” “够了,我问你这些了吗?!” 坐在甬道阴凉处的马札上,朱高燧瞧着远处哭喊一片的文官,不由询问了身旁的朱高炽。 “陛下……” “衍圣公,看样子你还不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啊?” “伯爷,找到了!” “啪!” 随着胡纶背影消失,孔彦缙仿佛被抽空了力气,瘫坐在地,好似失去了精气神般。 “陛下,此事应只论罪首,不该波及整个孔府啊!” 众人气得牙疼,却又拿陈昶毫无办法。 在这队伍中,朱高炽还看到了肇州侯陈昶,以及李赤、李贺等渤海一系的勋臣。 陈昶说的头头是道,并不以武官的身份来粉饰什么,而是说程汇元将来会是一个清官。 空气中净鞭的炸响传遍了整个广场,但除了少部分人停下,其余人依旧在穷追猛打,亦或者亡命奔逃。 “这……这是误……” “够了,此事我已经有了定夺,你们自己把广场上的东西给捡干净,滚出宫去!” 胡纶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但凡与孔府有关的,不管是什么关系,能涉及最好都涉及进去。 朱高煦走下武英殿的第三重高台,来到二重高台看着众人。 “那……”朱高燧还没来得及继续问,便听到身后传来了密集的急促脚步声。 这一群人里,光是获爵的就有七人,其余即便没有获爵,也基本上是正三品及以上的散阶和武勋。 “这……这……这……” 武官都知道的事情,他们这群文官能不知道? “依律就是依律,不管是宗室还是官员,亦或者是百姓,凡是有人敢在朕的治下私杀官吏,都只有依律处置的下场!” “程家两代单传,他父亲血战鸡西关而死,原本他能袭正四品散阶,可他并没有,而是想凭借科举来报效家国。” 想到这里,胡纶不敢想象等当年吉林船厂的那群家伙知道这件事,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依照《刑律》,若有人私杀官吏,不论宗亲、官吏、百姓,主犯凌迟,从犯腰斩,亲族三服内流配!” “鲜有往来?不见得吧!” “他们现在应该快到喜峰口了吧,最多三四天就能赶回来。” 如果朱高煦是一个合格的封建统治者,那他也会很好的利用孔家,可他不是。 “如果有,那是不是日后的历代皇帝无需理由就能擅杀臣子?” 朱高煦呵斥一声,徐晟只能无奈低下头。 这种时候,反倒是徐晟伸着脖子大声道:“依照《吏律》,官吏不得制造苛捐杂税,但百姓也不得抗税,抗税者以家产抵税,此外若是抗税者殴打官吏,依律查抄所有家产,流配三千里。” 朱高炽还能稍微镇静点,不由得开口询问,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程汇元的背景已经庙堂皆知,这群人估计是来帮忙的。 “衍圣公,你自己和陛下去解释吧!”胡纶不想再和这个腐儒扯皮,如今拿到了最重要的东西,他也就可以静待陛下敕令了。 “另外,下敕令给胡纶,若是兵力不足,山东、河南兵马都可以归他节制。” “下官领命!”闻言,三名指挥使心里一紧。 这件事情,已经不是连自己都觉得棘手的事情了,而是连陛下都觉得棘手的事情。 与此同时,返回武英殿内坐下的朱高煦算是吐出了一口恶气。 孔家代表着圣人之后,他们与儒家本质不是一派人,只是儒家需要他们,而他们可以利用儒家来帮皇权做事。 “陛下,若是牵连整个孔府,那天下读书人必然会不平,望陛下三思啊!” “他在青川村任职二载,周围数十里谁不知道他的贤名,而他也在积极备考科举。” 十月初,程汇元被杀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庙堂,而衍圣公府被胡纶调兵包围,孔府嫡系、旁系及姻亲等人府邸被包围的消息也很快发酵。 胡纶冷脸下令,孔彦缙见状还想上前贿赂,却被力士拦下,只能眼睁睁看着胡纶走远。 数百名文官被上百名武官分割包抄,一顿乱打,整个武英殿广场似乎成为了角斗场。 瞧见胡纶的时候,孔彦缙便再也嚣张不起来了。 只是一句话,孔彦缙便大脑瞬间空白,他压根想不到,自家堂侄会对这样的人下手,更想不到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跑到一個村里担任吏员。 两方之间在呼喊中渐渐有了火气,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动手,总之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了。 朱高煦对殿门的大汉将军开口,闻言两名大汉将军立马取下腰间的净鞭,上前来到台前挥打净鞭。 对此,朱高炽也表情有些复杂,他和朱允炆一样比较依赖儒家,如果是他的话,即便发生这种事情,也不可能会牵连整个孔府,顶多就是处置那个叫做孔笙的人。 “完了,老三我们走远点,别被牵扯进去!” 武英门阴凉处则是站着两个前来看戏的家伙,而能在皇宫之中看戏的人,除了朱高炽和朱高燧,恐怕也没别人了。 文臣们的脸色也不好看,显然他们都听出了皇帝话里的话。 茶余饭后,他们戏称这件事为“武英殿之战”,言语间颇为自得。 “陛下,孔府乃圣人子弟……” 朱高煦停下脚步,转身质问群臣,群臣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一道声音从孔彦缙书房传出,孔彦缙愣了愣,忽的猛然回头。 “难不成留着他们唱戏?”朱高煦反问亦失哈。 虽然他们的人数只有文官的四分之一,但真正喊出声音的时候,他们的声音比先前文官们的规模大上了好几倍,整个武英殿广场都回荡着他们的声音。 数百名官员跪在武英殿前的广场上,不断为孔府做出开脱。 “汉王殿下、赵王殿下……” 孔彦缙话音戛然而止,他转头向身后看去,随即连忙起身作揖:“沐阳伯,您……您怎么也出现在这里了。” 武英殿内,亦失哈站在窗口瞧着这一幕不免咋舌:“陛下,若是您再不出去,恐怕要闹出人命了。” “这群夯货……” 作为平日里就能异口同声高唱军歌的人,此刻的武官们异口同声,声音洪亮。 “如果没有,那是不是说明孔府才是天子,而朕不过是伪天子?” “殿下,真的要把孔府一网打尽?” 这话若是朱棣说,那群臣并不会重视,但如果是朱高煦说,那群臣还真不敢来,因为这位洪熙皇帝是真敢这么做。 这个陈昶,果然是牙尖嘴利! 清官被杀,他们这群人包庇孔府,岂不是说他们是贪官? 瞧着他们离去,朱高炽立马就觉察到了不妙。 “打啊,怎么不打了?!” 孔彦缙没想到自家堂侄会闹出这种事情,他上前作揖:“若是沐阳伯愿意替我解除这个误会,日后我愿以沐阳伯马首是瞻。” “你们把这里当什么?菜市口吗?” 一时间,两方似乎在比谁的声音大,似乎谁的声音大,谁就有道理一般。 朱高煦端起抿了一口,润了润喉咙后才开口道: 只是随着武官们反应过来开始结阵,当下他们就拿着手中笏板充作兵器,对着文官左右开弓。 “现如今,这清官被人密谋害死,程家也因此绝嗣,只留下程母一人孤苦无依,陛下……” 沉吟片刻,朱高炽这才说出自己的看法。 坐在地上,孔彦缙对着来来往往的西厂力士叱骂着,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一道声音便在他身后响起。 “就算是西厂,没有驾帖也不得来我衍圣公府!” “你那堂侄挺有本事啊,居然连朝廷派遣的吏员都敢杀……” 胡纶气极反笑:“他父亲是当年渤海王府的护卫,战死鸡西关,而且他家两代都是单传,伱说误会?” “还不快来……诶唷!” 徐晟有备而来,文官们看着他的目光更不善了。 对此,朱高燧啧啧几声,随后问道:“你说爹会不会同意?” 他既然推动了工业革命,那就早就做好了从封建统治者转变的准备。 放下朱笔,朱高煦发了一句牢骚便站了起来。 对此,朱高煦也只能说这算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估计是悬了……” 朱高煦忽然叫到徐晟的名字,徐晟吓得缩了缩脖子。 他这边坐下,亦失哈便上前为他倒了杯茶水。 孔家之所以能一直活的很舒服,恰恰是儒家的先进性。 面对他们的话,武英殿内的朱高煦充耳不闻。 见状,文官们立马急了,合着皇帝只听武官们的说辞,压根不听他们的。 见状,亦失哈回礼应下,不多时便派人将敕令送往了曲阜。 “陛下,程汇元此事实在万古难冤,不严惩孔府,世人如何看待清官廉吏,如何看待朝廷,如何看待大明朝啊!!” 胡纶一句话说出来,孔彦缙便忍不住作揖道:“确实是我的堂侄,不过我们鲜有往来。” 随着他们陆续离开,看了半天戏的朱高燧和朱高炽也啧啧几声离开了外廷。 程汇元的父亲论资历,可以说比他胡纶还要老,结果现在他们程家这一根独苗没了,天知道当年的那群家伙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传令,孔府嫡系、旁系、姻亲,凡是能找到证据的,都给我算入此次案中。” 只要胡纶愿意帮忙隐瞒,那程汇元的死也可以变成意外。 “喊冤!” “完了……我的富贵……彻底完了……” 或者说,官员们如果开了这个头,那按照朱高煦的这个思路,日后凡是和皇权作对的官员,皇帝连把柄都不需要抓了,直接弄死完事。 不多时,衍圣公府被军队包围,而针对孔府嫡系、旁系、姻亲宅院的包围也随之展开。 “误会?”胡纶笑了,他真是佩服孔彦缙的脸皮。 要知道孔府在山东、河南、淮北地区盘踞多年,其关系盘根交错,若是想要一举将其拔出来,那恐怕规模不下于解缙、纪纲等案子。 更重要的是,这次要的结果不是正不正确,而是够不够干净…… (本章完) 第473章 父债子还 “我乃圣人之后,你们不能对我用刑,不能……额啊!!!” 山东兖州府曲阜县菜市口,一身囚衣的孔笙被人扒光了衣服绑在架子上。 昔日的孔秀才,如今成为了案板上的肉,随着凌迟师傅的手在晃动,他血肉被一片片割下来。 在师傅身旁,两名医生麻木看着师傅的操作,只是在师傅疲惫时上前为男子撒上止血的金不换药粉,防止他失血而死。 饶是如此,这孔笙也没撑到三千刀,仅四百二十七刀便已经咽气毙命。 血腥的一幕让四周百姓不乏干呕者,而一处酒楼上的胡纶眼看孔笙毙命,伸手拿起酒杯抿下一口:“按照计划,动手!” “那既然如此,我们不趁机反,还等什么呢?” 时间缓缓流逝,不多时朱高煦便乘车回到了紫禁城。 张贵妃见状松了一口气,郭琰也笑着上前说道: “而且要我来说,爷爷要是一开始就把位置传给您,一家人也不至于闹成这模样。” 朱高煦即位后,他对孔府采取放任不管的态度,那时朱棣就感觉不对劲了,如今才过去不足一年,这孔府就要在洪熙朝坍塌了,不免让人觉得唏嘘。 “另外杨善人也说了一些民间商帮的消息……”亦失哈隐晦看了一眼朱高煦。 “只可惜,旁人是削藩,他却是想要你我父子的性命。” 只可惜再往后就因为宗室人口太多,对他们没有关注了。 朱高煦道出苦笑原因,亦失哈闻言颔首道:“少师学究天人,但终归谨慎过头了。” “单这份功绩,便不逊于昔年汉光武设鲜卑大都护,唐太宗设瀚海都督府。” 不过火器的研制并不容易,这些国家的冶金技术连洪武年间的大明都比不上,更不用说来碰瓷洪熙年间的大明了。 大明之所以可以把大锅的出口价格卖出天价,说到底就是许多国家根本生产不了这么大的锅,也无法生产铸铁锅,不得不花高价从大明购买。 这是他自保的手段,朱高煦也十分理解,但对于不能驱使姚广孝,他始终有些遗憾。 “嗯……”朱棣捋了捋胡子,略微思考后给出答案: “我梦见我在大本堂,你爷爷提着刀,带着你大伯来找我,问我说:‘老四,伱把允炆怎么样了’,我支支吾吾半天,一句话说不出来,心里怕得要死……” “至于这钱就从内廷出就行,大明宫的钱粮拨给分文不改。” 虽是俯着身子,但朱棣要看他,依旧却抬着头,气势上就先输了一截。 朱高煦没有继续与亦失哈讨论下去,而是将目光放到了车窗外。 “行了,我虽然年纪大了,但人还没糊涂,这次北征成果确实不大,这点我老头子认了,但下次我一定打出战果来。” 朱高煦已经预料到了日后的思想与现实碰撞,所以才会说积点德,希望后人念自己一点好,别把自己搞得绝嗣了。 这听上去略有幼稚,但人就是这样,年纪越大,反而越相信什么因果报应。 朱高煦冠冕堂皇的说着,可朱棣却狐疑道: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把这事情告诉杨展,让他派人去走一趟。” 朱棣语气有些患得患失,朱高煦闻言,脸上笑意依旧,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动怒。 “稍许我让你大哥陪你说说,他这次北征虽然没遇到多少敌人,但也有一些心得。” “太年轻,就这次表现来说,瞻基比瞻壑稍微成熟些,瞻基能带几千人,假以时日指挥数万也不成问题。” 即便他们现在不断在大明偷学,可就民间的技术而言,他们能制作个火绳枪已经十分不得了了。 在这样的震动中,朱棣也带上万骑兵与两万辅兵返回了北京城。 “你这军校还是有用的,现在军中七成以上武将都是你那军校走出的人才,比我当年好多了。” 朱高煦北上以后,并没有将他们从江南带往北京,而是将他们留在了明孝陵的瓯宁王府。 西方在冶铁上走了好几千年的弯路,直到高炉的发明才搞懂究竟怎么冶铁,这直接导致了欧洲人和中东人不会炒菜,因为炒菜需要海量且廉价的铁锅。 朱高煦提起了姚广孝,朱棣闻言颔首: “是!”站在他身后的三名指挥使作揖行礼。 “至于那些文官的说法,只是文臣不知兵,说错罢了……” 见郭琰和张贵妃一起出现,朱高煦便知道他们是为了朱瞻圻的事情而来。 “唐太宗说过,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此次北征确实略有耗费,但耗费并不大,明岁我会让户部削减内帑五十万贯钱粮,以此便揭过了。” 朱瞻圻还是比较听话的,见朱高煦这么说,他即便再不耐烦,也只能点头应下。 由于朱棣自觉没有太大战果,故此特意派人告诉朱高煦,别为他准备什么庆功的国宴。 想到这里,朱棣又不免郁闷起来。 “倒是不笨。”得到消息,朱高煦轻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朱高煦一边处理奏疏,一边询问昆仑洲的情况。 朱棣深知自己说服不了朱高煦,只能提醒他好好应对接下来的风波。 身为人子,朱棣远征归来,朱高煦自然要前往大明宫去看看他。 朱高煦对他们颔首:“照顾好你爷爷。” “况且,现在的学子,大部分还是以新政为主,虽说也辅修四书五经,经史典籍,但又有谁真的会为了书本上的一个人而死呢?” 朱高煦听后摇头道:“我本就政务繁忙,与他们聚少离多,若是为了避嫌赶他们出宫,那关系必然更为平淡。” 不过在他刚刚走进武英殿不久,便有班值太监拦住了亦失哈,在他身旁小声说了一些事情。 人就是如此,年纪越大,便越渴望关爱。 故此,在朱高煦辅佐朱棣的那么多年,这老和尚几乎没有过多出现,活生生在永乐朝活成了一个透明样。 “朝廷缺钱,修铁路、黄河清淤、疏通运河都需要钱,刚好这孔府又撞到枪口上了,收拾了还能获得一波山东民心,既然如此,那何必要留着他们呢?” 朱棣语气不像演的,因为朱高煦知道他演技没那么好。 “划线之后,这些国家的冲突怎么样?” “……”朱高煦显然没想到老爷子记性那么好,只能改口风道: “因为我知道我那大兄是什么人,与其等他动手,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起身摆驾回乾清宫的他在抵达乾清宫后,便见到郭琰带着已经身为贵妃的张奉仪、朱瞻圻在宫门迎接他。 一时间,山河二省连带南直隶江北地区都不由震动起来。 “既然如此,那儿臣就告退了。” “军校的事情不急于一时,稍许你大哥回来,你与他沟通沟通就知道中学的知识有没有用了。” “您看看,我那大兄把我十二叔逼的自焚绝嗣,再看看我们爷俩,我那大伯的几个儿孙还活得好好的,这一对比,差距不就出来了吗?” 朱允炆要是知道,高低得给朱高煦磕一個。 对于朱高煦,他始终保持着戒心,因为在他看来,朱高煦并不像朱棣,反而更像朱元璋。 朱瞻圻虽然只有十三岁,但依旧继承了朱高煦的基因,身高五尺四寸(173cm),看上去与一些十五六的少年人差不多。 见状,郭琰眼神示意朱瞻圻上前自己解释,十三岁的朱瞻圻只能上前作揖道: “爹,儿臣觉得在中学学着没什么意思,想直接去南京的军校就读。” 在他的吩咐下,孔笙九族内的所有人尽数被论罪,而作为朝廷目标的孔府,则是以私藏前元官服、印章,私刻诋毁太祖高皇帝石刻,以及勾结山东官员以权谋私等等罪名牵连。 “眼下看来,事情与我们预估的一样,不同的是我们把太平和把秃孛罗两部收入了朝廷麾下的燕然都司中。” 郭琰没有立马教育朱瞻圻,而是等到朱高煦回来,借助朱高煦开头才紧跟教育。 他将为朱棣喝空的茶杯斟茶,继续安抚道:“文官不知兵,况且出征前你我父子便有了准备,此战马哈木很有可能西遁。” 瞧着他那模样,朱高煦嘴角一挑,阳光透过窗子斜照他脸上,照得他目光炯炯有神。 朱标的几个儿孙,除了朱雄英早夭,朱允炆自焚以外,其余的朱允熥、朱允熞、朱允熙可都过得不错,就连朱允炆的儿子朱文奎都还活得好好的。 等他们研究明白铸铁炮技术的时候,大明朝恐怕已经在向线膛炮稳步前进了。 交还兵马后,朱棣便气呼呼的返回了大明宫。 只是开朗过后,他还是不免唏嘘道: 对于朱标这一脉,朱高煦根本懒得去收拾他们。 “至于瞻壑,成长倒是不错,当个千户官也绰绰有余,更进一步还得细看日后。” “演戏?”朱棣表情错愕,不敢置信的看向朱高煦:“你觉得朕是在演戏吗?” “你自己看着办就行。”朱棣回应一声,朱高煦见状也作揖行礼,而后走出了养心殿内。 “人都走没了,父亲何必还要继续演戏呢?” 朱棣交代起了姚广孝那边的事情,格外提醒朱高煦别去叨扰他,对此朱高煦颔首回应,末了回答:“安排去太常寺做事吧,不容易出错。” 对此,朱高煦只是轻笑:“那您得保重好身体,下次北征恐怕不会那么快了。” “你这么说倒也是。”朱棣捋了捋大胡子,被朱高煦说服了。 忙于政务的他,疏于亲子关系,尽管他很少把威严带到后宫,但朱瞻圻他们依旧惧怕自己,正如老头子惧怕自家爷爷一样。 “古往今来,许多君王乃至李世民都将这个民视为每个时代不同的豪强士绅,而今时代变了,尽管民的主体还是他们,但在我这里,民即是天下人,不论高低贵贱。” “有些可惜,姚广孝不能为我所用,但想想他年纪,估计也用不了几年,因此便只能苦笑了。” “等我下去的时候,我带着《天下四夷宾服总图》下去,我就不信爷爷看见这《天下四夷宾服总图》还能在下面再收拾我。” “六十啊……”朱棣略微感叹,朱高煦闻言安抚道: “六十正当年,爷爷都活到了七十一,您难道会输他吗?” 朱高煦注意到他的举动,当即停下朱笔等他开口。 姚广孝是一个合格的谋士,但他的出谋划策几乎都是为了朱棣。 “陛下?”亦失哈好奇询问,朱高煦却摸了摸八字胡。 “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您要是真的怕了,那等您以后下去了,就说是被我逼着造反的就行。” 朱瞻壑自觉战绩已经不错,可朱高煦头也不回的对他进行教育。 冶铁技术的进步代表铁制品的价格低廉,铁制品价格低廉就容易推广,因此单从民生就能看出一个国家的冶铁技术如何。 “况且你若是也喜欢打仗,那也应该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治理好地方,才能更好的打仗。” 朱高煦作揖要走,不过临行前想到了什么,不免询问道: “对了,少师在大明宫居住如何?” “老二,你这些年,难不成就没坐过这类似的噩梦?” 不多时,他带着俩小子来到了养心殿前,但见王彦唱礼“陛下驾临”,殿内顿时跪倒一片。 穿过长廊,朱高煦龙行虎步的向前走去,朱瞻壑和朱瞻基则是穿着鸳鸯战袄紧跟他身后。 在他走后不久,朱高煦渐渐处理奏疏入神,等他回过神来时,却已经是黄昏了。 朱高煦起身拍了拍屁股上不存在的灰尘,笑着道:“前提得养好身体。” “根据杨善人和西厂的消息,划线之后他们倒是老实了不少,但小摩擦依旧不断。” “当下已经十月中旬了,再过一个半月,我也就五十九岁,晃一晃便六十了。” 朱棣稍微遗憾的就是自己的班底不如朱高煦,亦或者说他不如朱高煦会带人。 朝鲜花费了上百年时间才从大明得到了稍微先进的冶铁技术,日本则是在壬辰倭乱中才从掠走的朝鲜工匠手中得到了较为先进的冶铁技术。 朱元璋和朱棣都瞧不上曲阜孔府,但在即位后,他们无一例外都选择了赏赐曲阜孔府,因为这是笼络读书人的手段之一。 对此,朱棣也舒缓一口气道:“南下路上,我便听说朝中有许多人说我这次北征徒劳无功,说我老了,不复以前……” 走入其中,朱高煦果然看到了一身鸳鸯战袄的朱棣正坐在主位,表情略带郁闷。 “爹,其实我们这次的战果也不错了,缴获了两千多头牛和上万只羊,还俘虏了一千多个逃亡的绰罗斯部众……” 不得不说大明宫选址极佳,在北直隶的禁伐令与积极募工,推广低价煤炭的情况下,随着北直隶绿化不断恢复,这地方也算是湖泽与天地一色,远方飞鸟如一行白鹭上青天,扶摇之上青天而去。 胯步离开时,朱高煦瞧见了站在殿门的王彦、朱瞻壑、朱瞻基几人。 “如果这种现象比较普遍,那该换人换人,好教他们清楚,海军远洋的高额军饷可不是这么拿的。” 被放出后,两家也有十八口人,还能雇佣六名女奴。 见状,亦失哈这才说道:“民营商帮与海军勾搭上了,时常会以贿赂的手段,让海军帮忙抓捕一些土人……” “您怕我爷爷,所以才这么做,可我不怕。” 朱高煦打断了亦失哈的话,将自己的敕令传达后,同时也继续道: 反观自己,除了张玉、孟善、朱能可称大将外,其余的就只有张辅、孟瑛、李远、李彬能看了。 两者看上去数量差不多,但年纪差距可太大了。 就这种管理方式都没人扶持造反,朱高煦只能说这群江南士大夫还真是朱允炆的好忠臣…… 至于火炮,那就不是民间能掌握的技术了。 对此朱高煦颔首表示清楚,又瞥了一眼门外:“您这两个孙子,这次表现如何?” 凡是冶金技术厉害的国家,其国百姓起码都会利用铁锅来制作美食。 亦失哈听后走上前来,恭敬作揖道:“陛下,昆仑洲民营淘金区的杨善人,朝鲜及日本、南洋诸国在研制火枪,您看……” “此举,也算是为我天家积德吧……” 如今他们也有四家二十七口人,吃穿用度皆不缺。 在他看来,只要日本这些国家不是傻子,那在见识了大明的武备后,自然会学习大明来研制火器。 朱高煦从很早开始就注意到朱棣的精神状态,故此在徐皇后病逝后,常对他做的事情采取鼓励和赞叹,以此来满足他的虚荣心,让他生活过得舒心些。 这两年,燕府将领先后去世,能挑大梁的只有朱能、张辅、孟瑛他们几个。 朱高煦还是比较在意朱棣感受的,削五十万贯钱,算是这次北征无太大战果的示歉了。 朱棣眼看骗不过朱高煦,立马就开始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了。 反观渤海一派除了中立的陈亨以外,其余人各自活得好好的。 “老和尚有些隐疾,不过你培养的那些医生倒不错,老和尚身体还算健朗。” “他收了一个养子叫姚继,你若是不缺闲人吃饭,倒是可以安排个差事给他。” “好了,你自己回你的紫禁城待着吧,你要对孔府下手,接下来有你忙的了。” “这些成绩和你爷爷以前的成绩相比,寥寥胜无。” 历史上被朱允炆提拔,并且存活下来的官员并不少,结果朱祁镇在释放了吴庶人和建庶人之后,对朱允炆歌颂的许多江南官员和富户压根没管这群家伙,反倒是朱祁镇和朱见深对他们还算可以。 “你自己倒是真的要养好身体。”朱棣没好气道: “你给我的手书我看了,怎么,你还真的准备对孔府下死手?” 朱高煦手下走出了孟章、王义、陈昶、徐晟、傅让、杨展、张纯、郑峻这一堆人。 日本和朝鲜等国虽然比现在的欧洲冶铁技术要先进,但想要以现在的技术来碰大明的冶铁技术还是太早了。 “可我记得,你爷爷还没死,你小子就煽动我造反了。” “您这次北征成果不大,固然会有几分脾气,但却不会把脾气表露脸上。”朱高煦将茶水递过去,朱棣也顺势接过。 “嗯!”闻言朱棣露出笑脸,他通过试探知道了朱高煦还支持自己北征,心情立马变得开朗了许多。 朱高煦瞥了一眼朱瞻壑他们,王彦见状连忙带着太监们走出,朱瞻壑也被朱瞻基拉着走出了养心殿。 “你不怕?”朱棣一副不相信的表情,朱高煦却直接坐在了朱棣的脚凳上,靠着他的椅子道: “爷爷活着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我那大兄如果削藩好好来,那我绝对鼎力支持他。” 三言两语间,朱高煦便拔高了朱棣此次北征的成果,尽管朱棣知道朱高煦举的例子都是羁縻统治,但心里还是稍稍心安了些。 旁人若看了,肯定以为朱棣正在生自己的闷气,觉得战果不显,但朱高煦太清楚老爷子了,他可不是生闷气,而是在演戏给自己看。 “您们都出去吧。” “陛下,圻哥儿年纪也大了,一直居住后宫不太方便,不知……” 不多时,他回到了来时的马车上,坐在车里的他不免露出苦笑。 话音落下,他便在亦失哈的陪同下向外走去。 “别想那么多了,这两年好好休息,等过几年东北铁路通车,您想出征几次就几次,儿臣绝对没有什么可说的。” “不过以他的年纪,你就不用去叨扰他了。” 瞧着朱高煦没什么反应,朱棣十分疑惑的询问朱高煦,朱高煦轻笑: “说起你爷爷……”朱棣脸上露出几分后怕: “这次南归的路上,好几天夜里我都梦到你爷爷。” 只是对他的想法,朱高煦上前搂着他的肩膀往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 “中学的知识看着没什么意思,但日后你就藩地方,其中许多知识你都能用得上。” “说吧,遇到什么事情了?” 张贵妃鲜少开口,如今开口却居然是想让朱瞻圻出去住。 在他们走后,朱高煦走到朱棣身前为他斟茶,轻声开口道: 一家人入座,朱高煦在饭桌上吃着饭,时不时抬头看看朱瞻圻,略微唏嘘。 “奴婢领命。”亦失哈应下,转身便下去操办此事去了。 如此一来,朱瞻圻倒也能听进去一些。 “外廷那么多屋舍,难不成还容不下他几处院子吗?” 话音落下,朱高煦便让赶来的亦失哈将柔仪殿改为亲王府,又制定了亲王十六岁方能出宫,小学、中学、军学毕业方可就藩的相应政策…… (本章完) 第474章 大明银行 “贺!”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时间一晃,两个月的时间悄然而逝。 随着唱礼声响起,洪熙二年的正旦新春大朝会如期举行。 过去两个月的时间里,孔府的嫡系、旁系、姻亲等相关之人,凡是屁股不干净的,基本都被西厂与山东都司联手缉拿归案。 文臣们除了不断上疏,似乎根本没有其它实质性阻止的举动。 这样的动员能力,让朱高煦看得眼皮发酸。 哪怕是汉文帝,也只能望尘莫及,其它皇帝更不用多说。 由于朱高煦有旨意,因此各县除了机要的消息,其它消息都得提供给报社,由报社的主编来审核后刊登。 如果现在大明与之相连的所有国家,并都将他们同化为汉人,那朱高煦宁愿背上一口厚重的大黑锅。 “不过这么来看,西北铁路恐怕要变成甘肃铁路了,里程和造价也降低了吧?” “钱粮你不用担心,工期那么长,朝廷自己会想办法的,伱要做的就是把这三条铁路修建好。” “如今,国库及天下常平仓之中积存折色尚有三千余二十六万贯,另有不可动黄金四百二十五万六千三百二十七两六分四厘。” 各地州府都需要为他们准备稀粥,以免他们饿死在半路。 除了他们在迁徙,朱高煦也下令从江西、南直隶、浙江等地对云南、交趾、琉球府进行迁徙。 国债的消息传出后,不少百姓都来到了银行询问,但也只限询问,鲜有人会购买。 朱高煦斩钉截铁,郭资见状只能无奈退后。 郭资的话让朱高煦颔首,要知道如今医院还没有彻底铺开,婴儿夭折率虽然有所下降,但依旧达不到他的标准。 朱高煦安抚了郭资,郭资见状便也起身作揖,忐忑不安的离开了乾清宫。 朱高煦缓缓将孔府及其姻亲查抄所得缓缓念出,群臣沉默无言。 大明抛弃交趾、大宁、旧港,基本都是因为财政问题。 账房先生、跑堂伙计……这些岗位大多已经招满了人,而大明朝每年还有数十万学子不断毕业。 他也不担心六军都督府日后要看户部脸色吃饭,毕竟户部收入的大头除了田赋外,来钱最快的就是海外的矿区。 黄福忐忑看着朱高煦,朱高煦闻言却点头道:“还能接受,按照原定计划,算上河套的那段,三段铁路明年同时开工。” 先是制定各地官员俸禄发往银行,官吏凭存折自行领取俸禄。 “此事我意已决,不可再议!” 类似云南这种可以开采金银铜矿的地方,就算打的头破血流也舍不得抛弃。 没有苛捐杂税,加上官学、医院推广,大明的人口增长也算是进入了爆发期。 六月,即便是酷日悬挂高空,但街头巷尾依旧有不少斜跨布包,拿着报纸不断吆喝的人。 别的暂且不提,光是这份敛财的手段,历史上能与朱高煦一较高低的皇帝就几乎没有。 他要的是循序渐进,只要有人买,只要这人得到了本金和利息,那国债这个雪球就会在民间越滚越大。 “你派人去西南勘察,看看什么地方可以修铁路,绘图给我看看,两京铁路完工前绘制好就行。” “另外,此次所获耕地,尽数均分给山东、河南、淮北的百姓,也要登报刊行!” 只是名声这种事情,随着年纪增长,朱高煦开始越来越不在乎了。 朱高煦如果记得没错,朱元璋和朱棣赐给他们的赐田数量应该不超过十万亩,也就是说剩余耕地都是通过其它手段获得的。 “陇山段的四百里铁路,以当下的技术,恐怕……” “现在因为银行刚刚出来,许多百姓还不了解,也不支持,就连朝廷自己人都在发俸禄后连忙将钱取出,拿回家存起来。” “朝廷从海外获取金银,又在国内以十税一收税,若是不惠利百姓,那何足以称天子,何足以称百姓为子民?” 要知道老朱积攒了三十三年,也不过才给朱允炆留下不到四千万贯的钱粮布匹罢了,而永乐、洪熙十九年间用兵不断,居然能攒下七千多万贯,而且大部分都还是真金白银。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盯好工部那边的铁路建设。” “臣户部尚书郭资,有事起奏……” 在朱高煦的准奏下,郭资站出来开始说起了去年的财政情况。 “对于牵连的人,别以为致仕后就能躲过去。” 朱高煦十分满意,在他看来,如此才是大明的真实人口情况。 朱瞻壑还能待到二月中旬,二月中旬后,他便要乘车南下,随后换马车返回南京继续读书了。 话语间,朱高煦对郭资继续道:“下个月我会开始刊登报纸,将朝廷将四百余万两黄金和一千多万两白银存入银行的事情公之于众。” 如果黄金也能随意由户部支配,那国库的积存钱粮就在七千余万贯,这是何种概念? 他这番话,让群臣心中紧张,不等他们试图上疏,朱高煦便继续开口下令: “下旨,剥夺孔彦缙衍圣公爵位,另没收查抄一切财货,另立孔庙。” 其次就是在报纸上狂轰滥炸,让整个民间所能接收到的,都是大明银行的正面消息。 “银行的运行成本是多少?” “这与你们无关,朝廷的水泥强度不够,钢筋技术也达不到,你们即便想要修建也有心无力,这是太学的事情。” 一个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拒绝习惯带来的诱惑。 “无涉事的孔府子弟迁徙贵州定居,涉事孔府子弟及官吏亲眷发往云南车里、陇川府。” 被迁徙的对象,多为家中耕地数量不足的人家,凡是人均低于三亩的百姓,均被强制迁徙。 正如当年朱高煦设想的一样,大明小学推广后,所需要面对的问题就是短缺的人力岗位。 只要朝廷控制好这个度,那便不存在支付不起利息这种事情。 不过对于善于搞舆论的朱高煦来说,如何让银行走上正轨,没谁比他更清楚了。 但凡这些矿区出点事情,户部恨不得让六军都督府插着翅膀飞到矿区去。 “宅院别墅二百八十六座,田地二百四十三万六千四百二十七亩半,谷仓粮食七十七万六千四百二十七万石五十三斤二两。” 这些地方如此,海外有矿区的地方也如此。 “你不用太担心银行的事情,不出三年,我敢保证银行内最少有两千万贯的不动储蓄。” 这次北征虽然没有遭遇什么敌人,但朱瞻壑确实将书本知识运用到了实际中,故此对以往嗤之以鼻的教材也开始上心了起来。 在银行开业的同一天,各地报纸争先恐后报道了银行的规矩和政策,其中当地存,异地取的法子尽管很早就出现,但过往都是私人或商帮在做,第一次有朝廷参与其中。 朱高煦目光扫视群臣,语气铿锵有力:“朕会查出来,朕一定会查出来!” 在他们的视角来说,朱高煦这步棋确实不太好,甚至有些牵强。 故此,商贾及百姓们并不知道朝廷的银行能否信任。 历经十八年的政策推行,大明的人口增长了近一千三百万,以这个时代的夭折率来说,无疑值得歌颂。 一时间,夏原吉等人心底百感交集,朱高煦则是将孔府的事情搁置:“好了,朝会继续吧!” 话说到这里,朱高煦也满意道: “虽说不能联通关中,但能抵达凤翔也不错了。” 尽管朱高煦将朱元璋时期的三十税一调整为十税一,但由于他大力整顿吏治,使得洪武年间的踢斛淋尖和各类隐藏杂税被彻底解决,故此百姓的负担不仅没有加重,反而减轻了许多。 “一年差不多五十万贯。”郭资回应着朱高煦,朱高煦颔首道: 虽说中原很早就开始有惠民和社会福利等政策,但从没有像朱高煦这种,持续投入百万贯以上的皇帝。 “加上海外的白银和铜钱不断涌入,实际上民间已经开始从半实物半货币交易转向了完全的货币交易。” 在他离开之后不久,工部的黄福便找上了门来。 朱高煦询问郭资,郭资也开口道:“只算生产并足月而活的,约一百六十万左右,剩余增长的,多是从云南改土归流中被登记造册的百姓。” 朱高煦宣他入殿后,他便直接交上了一份地图与一本文册。 “过去四个月,朝廷在地方上的两千四百家银行,除了官吏的俸禄开户,民间开户数量仅有二万六千四百三十七,存款五十八万六千余贯,但调动的比较频繁,每日调动规模在两万贯左右。” “只要两京铁路、东北铁路修通,那依托长江和恼温江,银行完全可以依托铁路和水路,实现两个月内运输任意一笔钱抵达两京十六布政司的各地银行。” “我早就猜到了,那从兰州通往哈密的这段可以修建吗?” “杂项、商税、矿课、关税、盐引、茶引折色一千二百二十七万余贯,各项丝绢棉布折色三百五十六万七千余贯。” 孔府的财富积累确实很迅猛,嫡系与旁系和姻亲关系的二十几个家族,通过各种手段从洪武元年至今敛财如此。 只要有人买报,他们便愿意为这些人读报。 各地的报社,也开始以府、县扩散,许多县已经有了自己的报社和县报。 当下六军都督府手中军屯田已经不足二百万亩,渐渐与财政脱钩,这也是朱高煦想看到的。 尽管按照世界人口比例来说,大明的人口占据世界大概30%的数量,但这相比较朱高煦所设想的局面来说,这点人口还远远不够。 “朝廷从永乐五年开始就不断铸钱流入市场,算下来这些年也铸了七八千万贯。” 相比较之下,后世五十年时间,人口增长率达到了240%还多。 朱高煦见状,拿起桌上的一本文册开口道: “去岁新增的人口几何?” 在内心轻嗤一声,朱高煦便也起身在山呼万岁的送声中返回了乾清宫。 可他是皇帝,他想剥夺孔府的一切,没有人能阻拦,但他这样的做法,只会使他在文人中的名声变差。 这般想着,朝会也在朱高煦的走神中慢慢过去。 “现在海外的吕宋、锡兰、旧港、昆仑洲、木骨都束、忽鲁谟斯、榜噶喇等宣慰司、官场都已经在修建银行,并储备了一定数量的新钱。” “西厂查抄金三万四千六百三十二两四分,银七十五万六千七百八十二两三钱,铜钱二百五十九万二千一百七十四贯三钱,宝钞一百七十五万六千四百二十七贯。” 这样的做法,自然使得被迁徙百姓怨声载道,其中不乏有对朱高煦私下写史,对其诟病的人。 朱高煦不在乎名声,可他们并不想朱高煦被人污蔑。 正因如此,卖报成为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手段之一。 “经户部计算,算上查抄所获,折色为五千四百六十余万贯。” 朱高煦目光扫视六部的夏原吉几人,夏原吉几人闻言纷纷在心底叹气。 瞧着他的背影,朱高煦不免唏嘘:“看样子我有生之年是享受不到坐铁路去西域的日子了。” “去岁天下田亩数为六百八十六万七千九百一十九顷,又余三十二亩六分。” 见朱高煦没阻拦,黄福这才作揖离开了武英殿。 “朝会开始前,我想先说一说尔等眼中圣人之后的事情。” 一份报纸一文钱,口才好的人一天能卖出去四十几份,口才差的也能卖出七八份。 “另外,西北的铁路都难度如此,西南更不用提。” 不过就算如此,朱高煦一经联想,还是不免唏嘘。 七月,武英殿内郭资只觉得嘴里发苦,不知道怎么评价银行的情况。 “恐怕修建不了。”黄福定了心神将结果说出,朱高煦闻言也叹了一口气: 正因如此,朱高煦才想要刺激刺激他们,想看看有没有几个不长眼的跳出来,刚好滇南需要大量移民。 “卖报卖报……” 报纸走入人们的生活已经三四年了,人们已经开始习惯从报纸上获取消息。 “卖报卖报,大明银行发行东北、西北、两京铁路国债,年利息五分,存一贯得五十文,存十贯得五百文,存一百贯得五贯钱咯!” 瞧着他们这副模样,朱高煦将文册放在桌上: “我记得,以孔府的俸禄和太祖高皇帝、太上皇赏赐的赐田,理应攒不下来那么多东西才对吧?” 黄福面露犹豫,朱高煦闻言也早就做好了准备,他点头道: “你放心说,我早就做好了准备。” 最末便是组织大量百姓前往银行存取钱,让过往的百姓知道银行可以正常存取钱,甚至特意调动军队伪装为百姓,大宗异地取钱。 大明开国已经五十二年了,人口也才堪堪从五千九百万增长到九千二百余万,增长了不过150%左右。 “这份,是孔府行贿官吏的奏疏。” 坐在郭资对面,朱高煦低着头处理奏疏,头也不抬的询问,话里话外十分轻松,这让郭资不由得放松了几分。 “陛下,这是西北铁路的勘察路线和造价。” 郭资的汇报,让群臣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了他,尤其是黄金的数量令人瞠目结舌。 “从凉州府武威到哈密府哈密是一千七百里,造价在八百六十万贯,工期因为人力问题,同样是十年。” 时光飞逝,转瞬间便来到了三月份,孔府涉案的三万余人被发配车里府,发配的队伍浩浩荡荡,延绵十余里。 见状,夏原吉、宋礼等各部尚书纷纷上前上疏,而六军都督府也禀告了交趾军屯田改民田的事情。 他询问黄福,黄福颔首:“从北京到凤翔是二千四百里,造价一千三百余万贯,工期十年。” 朱高煦结束孔府话题,郭资便连忙改换话题。 “各地医院医生的俸禄,从每人二十贯提高到三十贯,护士从十二贯提升到二十贯,并将这条消息刊登。” 不管这些田亩获得的手段是否干净,总之这些东西本质上都是朱高煦可以利用的存在,更何况孔府与山东地方官员确实有牵连。 这些官吏尽数被抄家牵连,所获金银铜钱及宝钞数量就多达八十余万贯,府邸宅院和字画相加的话,突破百万也十分轻松,更别提还有三十多万亩田地了。 简单来说,在百官们口中人畜无害的孔圣人之后,其在山东势力盘根交错,只是两個月时间,就从现任官吏中查到了六十五位官员,一千二百余名吏员与他们关系密切,私下礼物互有往来。 “古董字画二百四十六箱,牛马牲畜一万二千三百四十六……” 直到结束,他都没能等到任何文官对孔府的继续求情,看样子他们是真的不敢在自己面前犬吠,生怕自己真的会取弓将他们射死。 “至于西北铁路,全程五千四百三十二里,其中陇山路段和瓜州至哈密路段修建最为困难。” 不过这不要紧,只要社会的风气往朝银行存钱开始走,那百姓自然而然就会存钱,更何况为了让百姓存钱,朱高煦也开始玩起了他设想好的国债…… 朱高煦又拿出一份奏疏,摇晃了下,将其中内容读出。 “另外,今年结束后,我也会宣布将军队军饷结算也以银行和存折的方式下放。” “前者是地理困难,后者是人手不足,需要出高工价从甘、肃等府募工。” 大明毕竟是一个刚刚开始工业革命的国家,所需要的工人数量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 他整理了一下语言,这才说道:“国朝养医护三万余,每年收诊金不过十二万余贯,但俸禄开支却多达五十六万贯。” “去岁天下户数一千八百二十四万二千余五十五,口数九千二百七十二万六千七百五十七。” “你不用压力太大,我敢弄银行就说明他能解决朝廷的一些问题。” 在这样的情况下,许多毕业学子在毕业后所面对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应该如何养活自己。 在郭资的汇报下,洪熙元年年末的大明人口突破了九千万,这无疑值得歌颂。 此前他还想着让朱棣帮自己背锅,但年纪增长上来后,他发现背不背锅无所谓,能把事情干好就行。 “另外,三种铁路国债经过一个月的宣传,也仅仅只卖出六万四千贯……” 黄福作揖回答,朱高煦闻言扶额:“这两段都不行的话,西南铁路恐怕很难实现了。” 朱高煦估计等他回去后,应该会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好好学习的。 朱高煦对郭资下旨,郭资闻言作揖道:“陛下,这是否太多了?” 在他攻入南京的时候,他就推测过大明人口当时应该在八千万左右。 原定永乐十七年年末就能出现的银行,直到洪熙二年四月中旬才正式在全国完成部署并开业。 在朱高煦的这一套套办法下,终究是有商贾开始在银行存钱,而百姓的那点钱数量不多,许多人并不敢轻易尝试。 即便如此,按照现在的速度来说,大约五年后,大明人口就能破亿。 “实际上从凤翔向武威这一段整体来说都不行,但从武威修往哈密却可以。” “孔府查抄所获,皆刊登报纸,好教世人知道,圣人是圣人,但圣人的子孙后代却不一定圣贤!” 穿戴冕服,朱高煦的目光在冕旒后扫视群臣,群臣眼观鼻、鼻观心,沉默应对。 “臣惭愧……”黄福脸上露出惭愧,朱高煦摇头道: “其中,西北铁路还分出了张家口前往定襄、九原、五原三县的铁路,里程一千余六十五里,造价三百八十万贯,工期四年。” “去岁,朝廷岁入田赋七千六百万石,布帛六十二万五千六百匹,丝绵二百三十万余斤,绵花绒二百万余斤。” 朱高煦话音落下,黄福也作揖道:“臣领命告退……” 毕竟买了国债后,一年内就不能退钱,对于许多人来说,一笔钱一年不能动,这很难让人接受,不过朱高煦也不指望国债投入市场后就会有很多人买入。 “若是再提高医护俸禄,每年支出恐近百万贯,请陛下三思……”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就会知道银行是值得信任的。” 别说人口,就连一些政策也不一定能很快见到成效,例如朱高煦在永乐年间制定的银行政策。 “去岁行政支出二千七百四十二万贯,六军都督府支出一千八百二十七万贯,政策支出六百八十万贯,合计五千二百四十九万余贯。” “这段也……”黄福面露难色,朱高煦抬手制止: “还有哪几段不行,你一并说了吧。” 他们的年纪大多在十二朝上,基本是小学毕业的学子。 只可惜,迁徙所需的资源不能凭空变出来,迁徙人口也并非那么简单。 有的选择回家务农,有的选择去城里闯荡。 唏嘘之余,朱高煦脑中浮现朱瞻壑背影,嘴角不免挂起笑容: “你小子最好能完成我想做的事情……” (本章完) 第475章 拉帮结派 “卖报卖报,凉州、甘州、肃州招募工人,工钱每日二十文,报名地点在报纸上!” “卖报卖报……” 夯土的街道上,一名青年不断吆喝,四周早有蹲守的人。 随着青年吆喝,那些蹲守的人立马凑钱上前买了一份报纸,随后根据青年人的指点前往了募工的地方。 他们并不识字,买报纸只是为了获得情报,而今情报到了,他们也自然要赶路去了。 他们穿过灰尘极重的街巷,这里的道路都是本土,偶尔能看到钟楼和鼓楼,街道上的人穿着虽然是汉人,但深目高鼻的长相还是很好与汉人相区分。 这里是甘肃治下的凉州府武威县,曾经的这里是千户所,而今的这里却成了一个发展不错的县城。 见他执着,那工部官员也只能依照他的意思,将陇川铁路规划了出来。 深吸一口气,黄福推了推自己的老花镜:“不管怎么样,总归得试试才能知道。” 想到这里,工人们又埋头干起了活,而站在官道上的一名官员看着这情况不免点头。 从一开始的几千,到后来的几万,一时间工程进度越来越快。 他没有返回文华殿,因为现在他的工部是六部之中最忙的衙门。 “如此一来,朝廷就可以走河套前往甘肃,唯一的变故就是人口不足,修路显得比较困难。” 这消息一旦传开,肯定会有移民北逃,所以必须得在事情发酵前解决好这一切。 若是能培养出一个江淮,那王家日后即便子孙无能,江淮也能庇护王家数十年。 他这段时间都没有出征,故此见到江淮赶来,脸上也浮现出笑脸道:“如何?” 朱高煦只觉得黄福他们是被曾经的思维给限制了,谁说人定不能胜天? 抽水机加上草方格,朱高煦不相信,这几百年前还是绿洲的地方不能长出一片防护林。 “文清,算师兄劝你一句,这三年做完,还是早早换个地方吧,以你探花的身份待着这里,起码要被埋没十年。” 显然,两个村庄被袭击的消息已经传开,而陆愈如果想不到安抚人心的手段,那他很有可能要面临百姓北逃的结果。 “只可惜难度太大了。”官员摇头,不多时便抖动马缰离开了此处工地。 “况且,甘肃之地贫瘠,入冬前能找工做半个月也是一件惠民之事。” 王瑄看着江淮,心里不免对他多出几分喜欢:“我有意将我侄女许配给你,你意下如何?” “刘指挥使怎么说?” 官员如此说着,旁边一名官员则是感叹道:“若是能铁路直通关中,那才是真正的衣食无忧。” 尽管住处只是帐篷,饭菜就是普通的米饭加点炒青菜,但也胜过他们平日里的伙食了。 走入军营内,江淮也带着文册找到了坐在帐内休息王瑄。 “现在的问题是,当地的地下水充不充沛,能不能种树。” “好了,我说的这件事你回去好好想想,我那侄女小你八岁,如今不过十四,有的是时间等你。” “百来步不行就二百步,五百步,一千步!”朱高煦紧皱眉头: “死十七人,伤五十六人。”府丞攥紧了拳头,陆愈闻言只觉得胸中有怒火似要迸发。 他想到了齐家小娘子,却也想到了王瑄对他的那番话。 “臣……臣尽力而为。” “当然,陇川府四县在河谷中,想要修建还是不算困难的,但以当地的铁产量和人口情况,这条铁路没有十年时间根本修不好。” “只不过对于这件事,你听我一句劝,你这样的人,娶一个带孩子的女人可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那小娘子与他的夫君尚未和离。” “学生告退……”得到准许,江淮起身退出大帐,眉宇紧皱间走出了军营。 消息传回北京时,已经是洪熙二年冬月初五。 “这些地下水主要来源于沙漠河流的补给,以及少量的雨水贡献,但难点在于它们的水位一般很深。” “若不是如此,我早就收拾他们了。”朱高煦打断亦失哈,同时开口说道: “陇山至武威这段路修不通,看样子只能另想办法了,不然朝廷与甘肃依旧无法联通。” “不一定,就我们在河套和哈密的经验看来,沙漠戈壁地下确实存在地下水。” 他就任车里不过一年多,如今刚刚让陇川的移民安稳下来,便遭遇了土司的袭击。 来到官营的工地上做工,每天就是挖路,筛选石子,用马车拉水泥,跟军队拉铁轨就能得到二十文工钱,可以说比力夫轻松多了。 远处,曾经只有木寨的景洪县已经被经营出了垒砌石块的混凝土城墙,从军营到城墙这一里道路两旁都是种植水稻的水田,不过现在站在田里的百姓都看着急色匆匆的陆愈,同时也后怕的看向了军营。 朱高煦见状,这才对他交代道:“河套之地黄河泛滥,五原之地常年被黄河淹没,唐宋时期便常有洪灾。” “这新政派看似铁板一块,实际上只是因为江南那群人还在罢了。” “以你的聪明劲,不应该连这种都想不明白,你只是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罢了。” 瞧着他的模样,王瑄轻笑道:“我知道你和那齐家小娘子的事情。” “你说!”王瑄笑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江淮等他喝完才开口道: 渐渐地,材料开始跟不上人力修建的速度,加上寒冬即将来临,故此只能放了几日假。 “例如河套的定襄也有一些戈壁滩,但它们的地下水位只有不到三丈,而哈密的戈壁滩地下水位最深,约十丈。” 此外,色目百姓须着猪皮靴,不许乘骑,一旦违反,平民将其打死也不会论罪。 王瑄摇头作答,江淮也颔首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故此对于县里改稻为桑的事情,我准备缓一缓,留下足够的耕地来保障百姓和军队的口粮。” 有了朱高煦的许诺,他算是有了几分自信,准备派人去试试。 黄福吃不准,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 “您是说,争抢资源?”江淮皱眉,王瑄点头道: “你倒是一点就通,不用我过多解释,省去许多麻烦。” 另外,朱元璋还规定了色目女子必须与汉人男子结婚,不许与本族类自相嫁娶,违者杖八十,男女入官为奴。 此地来来往往走动许多穿着白色布衣的医护,身上大多染血。 面对他一个文官,值守的兵卒在简单检查过后便放行了。 “……”王瑄顿了顿,脸上笑容缓缓收敛,而后才说道: “渤海派是渤海派,新政派是新政派,地势上渤海是关外,科举中渤海是北方,而我们这里是西南……” 此外,色目人严禁再穿本民族的传统服装,包括佩戴首饰,必须穿汉服,否则斩。 在吏员的指挥下,他们很快开始在官道不远处的戈壁滩上开始工作。 守城的兵马司撇了他们两眼,便干脆利落的放行了。 返回府衙,陆愈很快就写好了一份奏疏,令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我……”江淮想说什么,王瑄却摇头道: 陇川府官道上,随着马背上的一名工部官员摇头说出这句话,骑马跟在他身后的江淮也露出担心:“是造价比较高吗?” 这点,作为后起之秀的王瑄是拍马不及的,所以他才需要扶持学子。 发出凄厉惨叫声的地方,是一座被水泥墙围起来的军营之中。 “你先坐下,我的意思是从张家口经太原到凤翔的铁路依旧修建,但在原本的基础上,将河套的这条铁路延长,在修抵五原县后,南下前往宁夏府,然后绕道前往武威。” 走出西华门返回工部后,他当即便召集众人开始研究这方法的可行性。 尽管他有朱高煦的信任,可若是有一天朱高煦驾崩,亦或者自己提前一步离去,那庙堂之上还有谁能护住王家? 王瑄虽然看似憨厚,但他的心思却十分缜密,他很清楚自己能在滇西有极大威望并不是因为他在滇西屡立战功,而是他深得朱高煦信任。 寒冬腊月间,北方已经飘雪万里,南方车里府却响着凄厉的惨叫声。 朱高煦一拍脑袋,将自己这些日子想到的办法告诉了亦失哈,最后却还是觉得由自己亲口告诉黄福比较好,故此传他前来。 “工部在修建五原的铁路前,先好好想想怎么治理这块地方的,将当地泽地驯化为耕地吧。” “如果草方格也不行,那就搭配抽水机植树造林,我不相信这数百里地方倚靠山脉会没有水!” 工部官员勒马对江淮劝导,江淮闻言却笑道:“只要陇川府的铁路可以修通,那我就有自信带着我的家乡发展起来。” 相比较因为战事而焦头烂额的陆愈,陇川府的江淮反倒是搞得有声有色。 “这武威是甘肃铁路的起点,若是此地铁路修好,那配合朝廷日后运输过来的抽水机,那甘肃的百姓也就不用担心吃不起饭了。” “一个东北,一个西南,你觉得我们真的是一派吗?” 在洪武、永乐、洪熙三朝五十一年的统治下,实际上大部分色目人已经不会说本族的语言,他们除了长相外,其余已经和汉人无异。 “我现在就回去上奏朝廷!”陆愈留下一句话,随后便急匆匆走出了军营。 “这是拓本,虽说陇川铁路可以修建,但云南地势复杂,想要联通昆明却是难如登天。” 对于陆愈,车里府的百姓还是比较信任的,毕竟他经常跋山涉水前往每一个村庄提出自己的意见,听取百姓的心声。 与此同时,云南改土归流的扫尾工作也随之完成,至此大明云桂川黔等地土司遂灭,仅有三宣十慰尚有土司。 在铁路规划并制定好造价后,江淮第一时间拓印了副本,在送别江宁中学的工部师兄后,这才拿着文册前往了南甸县。 二十文的工价在江南来说算是平常工价,但在甘肃这种地方就是天价。 作为总镇云南近三十多年的沐家实际上也有不少门生,黔国公府遇到事情的时候,他们也能在庙堂上帮忙说说话。 “疼死我了!” 众人说着汉话,见他们都清楚,很快吏员们就把他们分成了三十个小队,每个小队十个人各自领取任务。 江淮递出文册后便直接坐在了一旁,王瑄闻言目光失望,但还是翻开了拓本。 朱高煦如此说着,黄福闻言缓了缓后作揖道: “这条方案,臣也与下面的人想过,可问题在于,铁路路过的四百里地方都是戈壁沙漠,风沙一吹,百来步的草方格根本挡不住。” 认可之余,王瑄继续说道:“东北与西南南辕北辙,许多事情一旦牵扯到资源投入,那必然会陷入争端。” “不过若是从人口稠密之地开始修建,以高工价诱惑百姓出远门修建铁路,那想来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见朱高煦没有其它吩咐,黄福便退出了武英殿。 见他们走出,许多人纷纷起身凑近,而吏员们也走出一人,朗声道: “工价二十文,供食宿,另外若是有愿意跟着队伍前往其它府县修路的,走出武威县后,工价每日三十文,清楚没有?!” “是老挝军民宣慰司那边丰沙里土司,他突然带着人袭击了两个村庄,还好放出了狼烟把他们吓走。” “好!”王瑄脸上露出笑容:“伱能这么想极好。” “不错,按照这么做的话,陇川府百姓的生计倒也算是被你解决了,不过铁路连接不了昆明,那西南铁路恐怕无法执行了。” 下了决定后,他们便开始继续对铁路及各地河道工程关注了起来。 “别的不说,单单说这铁路你就应该明白。” 王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江淮闻言心里一咯噔,脑中不免浮现昔年的那娇俏少女。 不多时,身穿官员常服的陆愈急色匆匆赶来,听着军营内的哀嚎声,脸色煞白一片。 朱高煦将奏疏丢到了桌上,身旁的亦失哈闻言躬身:“陛下别气坏了身子,想来也只是下面人急功近利罢了。” 在他们的身后,还有十几名负责护卫的军士。 “知府”护卫见他走出,连忙牵着马,将缰绳递给了他。 那两个被袭击的村庄距离县城不过二十余里,天知道下次被袭击的是村庄还是县城。 “不是……”工部官员摇摇头,最后叹了一口气道: “也就不瞒你了,以朝廷现在的技术,除了滇中地区能修建短程铁路以外,其它地方都不适合修建铁路。” 数十名四五十岁的百姓聚集一起,他们穿着简单的粗布麻衣就向城外走去。 “朝中皆视新政派为渤海派,那为何您却不让我与新政派交往?” “算了,还是召他前来吧!” 坐在官道的驿站旁,官道两侧是一望无际的大戈壁,光秃秃、亮闪闪,偶尔看到一株植物,崛强地挺立在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间,在强烈的光照下没有低头。 王瑄的话让江淮心里一沉,他并不希望看到那一天,但他很清楚那一天会到来,即便不是新政派和江南守旧派,也会是其它派系。 “这些例子都说明了,沙漠戈壁滩的地下水资源十分丰富,储量惊人,只是看我们是否有能力获得。” 依托祁连山能耕种的土地并不多,甘肃近二百万百姓分下来,每人也就两三亩罢了,亩产不过九斗便已经算是极高,正常也不过七八斗罢了。 似乎是因为到来的人有些多了,故此驿站之中也走出了几名吏员。 正是因为明军对西南改土归流过于迅猛,引得老挝等地土司纷纷警惕,与车里府百姓常有摩擦。 “额啊!” “另外,四百里路,需要多少抽水机才够?” 在他们走后,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前来此地参加铁路建设的工人也开始越来越多。 不多时,黄福急匆匆赶来,朱高煦也起身让人拉出大明西北的地图对黄福说道: “这情况还是不错,可以修建一条前往蛮莫的铁路,不过你们这里的地形太复杂,想从陇川修建铁路去昆明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况且不过区区十年,我如今不过二十出头,熬十年也才而立之年,师兄的心意我领了,但陇川府的发展交给旁人我不放心,还得我自己来。” 虽然都是大明百姓,可由于工价不同,故此铁路工人的工价也各有不同。 两名太学调派的年轻官员讨论着沙漠戈壁地下水的理论知识,面对他们两人的话,工部许多官员仿佛听天书一般,甚至连黄福都有种感觉自己被时代所淘汰的想法。 “其实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张家口一带的囚犯也在戈壁上种植树木,而地图上这块地方依托寿鹿山和祁连山,曾经还是丝绸之路的一条古道,不可能没办法种树。” 在这甘肃之地物价昂贵,一石米得五百多文,即便新政推行多年,此地百姓想要沾点荤腥也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闻言,其他人也只能商量着派出了勘察水文和铁路的几名官员,让他们前往这条古道勘察。 “怎么回事?” 一名年轻官员摸着下巴开始说服众人,另一人闻言也点头道: 陆愈神色紧张的询问一旁的府丞,他没想到自己不过出去一趟,车里府居然爆发了战事,许多百姓被砍伤送入了军营中。 “对了伯爷……”江淮突然收起笑容,不免询问道: “其实学生一直有一件事不解,想请问伯爷……” 想到这里,王瑄这才开口道: 如果敢违抗,轻者打入奴籍,重者直接咔嚓,这就是所谓的复唐宋衣冠,禁胡服胡语。 “现在的苗头还不明显,但等到日后爆发冲突,我不希望我在庙堂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拿到奏疏,朱高煦并不显得十分高兴,而是紧皱眉头道:“我早前与黄福说,工期来年正月开春再进行,可他们现在便已经开工了,你说说,他们想干嘛?” 府丞脸色难看,陆愈脸色更难看:“死伤多少人?” “师兄你不用劝我,我相信有志者事竟成。” 王瑄的意思是自保,江淮闻言颔首道:“只可惜不能与黔国公联手,不然我们在庙堂上也能有一席之地。” 江淮彬彬有礼,脸上笑容让与他交谈的人如沐春风。 要知道他们即便当力夫,一天工价也不过十文钱罢了。 换而言之,没有了朱高煦,他王家就是浮萍无根,结局很难说。 陆愈红着眼询问府丞,府丞摇摇头:“刘指挥使说,他们得有都督府的军令才能出兵征讨。” 说到底,大明过于强大,而过于强大的王朝往往是灭亡于内部。 如果这件事情解决不好,那即便冒着再次被流配的罪刑,这些获罪被迁徙而来的百姓也要向北逃命。 “娘啊!” 江淮接过马缰,眺望远方的南甸县城,却不知道心中是何种想法。 在这里已经等待着数百名身穿粗布麻衣的各类民族百姓,由于朱元璋的政策,在大明境内的色目人虽说免遭屠戮,但是必须使用汉字,学习汉语说汉语,同时以前的色目人姓氏也要简化为汉姓。 “有朝一日江南那群人要是融入新政,亦或者被陛下覆灭,届时庙堂失去平衡,党争兴许便要降临了。” 两相对比,官营的工场往往给饭吃,给住处,还给工钱。 他带着几名护卫策马返回南甸,并直接朝着南甸的军营赶去。 故此在看过他的文章后,许多人也渐渐收起了北逃的心思,但这前提是陆愈能解决这一切。 不多时,他们走出城门,顺着报纸上的指点来到了数里外的某一处官道驿站。 “虽说朝廷已经在五原县修建了许多水渠,但面对黄河,这点水渠并不够用。” “清楚了!” “你强行与她沾染关系,到头来反倒是害了她……” 与此同时,他也亲手写榜,并让刚刚筹建的《车里日报》加急刊发第一份报纸,并在上面亲自写了一篇文章来安抚百姓。 听闻朝廷有一种机器能抽水,若是这种机器能轮到他们平头百姓使用,那日子便能好过许多了。 “让黄福用草方格的办法,看看能不能依托沙漠与祁连山边缘修建一条通往宁夏的铁路,再想办法把宁夏和五原县连接起来。” 朱高煦表情有些难以捉摸,不多时他才开口道: 当然,这里指的发展不错只是相较于曾经,如果比较陇山以东,那还是比不起来的。 “只要有地下水都好说,但这地方是戈壁沙漠,如果真的有地下水,那也不会寸草不生啊。” “臣领命。”黄福已经没有什么自己的意见了,他也清楚甘肃铁路与中原铁路连接代表什么,因此即便千难万难也得试试。 一個力夫每日少说得扛数千斤货物,有的时候遇到黑心商贾,每天一万斤也有可能。 他只是想科举回家,让家乡越来越好,可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都需要被这世间弄得复杂呢。 “为官……就一定要拉帮结派,才能在官场待下去吗……” (本章完) 第476章 洪熙三年 “啪!” “陛下神射!” 硝烟中,洪熙三年如期而至,站在太学军械院射击场上的朱高煦收起了手中的步枪,无视旁边人的恭维,等待远处报靶的士兵回应。 “九环!” 远处的兵卒宣唱,朱高煦听后颔首,将手中步枪递给了身旁的太学士们。 “这线膛燧发枪好虽好,就是不太适合现在装备部队。” 站在朱高煦身旁,随之而来的杨展也颔首道: “国朝六十八万军队,其中三分之二装备燧发枪,三分之一装备火绳枪,这线膛枪虽然比较精准,但确实不适合现在换装。” 朝廷的船队很快,不过半个月,两支军队就开始由北向南的开始更换诸军和武官。 “好,我知道了。”王任眼前一亮,随后装作坦然道: “仓库之中的金银铜锭已经足够起航,过几日新任宣慰使抵达,我便带着这些金银返回朝廷,上交国库。” 六月下旬,当蒋贵带着整整五千六百人抵达西门港的时候,王任已经收拾好了一切东西。 半个月后,随着王任满载金银离开西门城,蒋贵这才放心的开始熟悉起了东洲的情况。 简单言语间,双方便定下了海军的纠察制度。 “你觉得,这群人里有多少人还能干实事?” 哪怕他蒋贵在吕宋时,也不少私藏缴获的土金。 按照去年的情况来看,今年的大明只要地方上不遭受灾害,人口应该很快会突破九千六百万。 “蒋宣慰使在吕宋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如今你来到这东洲,我也就能放心把这里交给你了。” 以他的制度,只要吏治不出现问题,那基本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 他在吕宋的老部下被调往了交趾,而他所率领的这支兵马是原来的上直龙骧卫。 “继续加油吧。” “国债存的越多,朝廷能调动应急的钱粮也就越多。” 他虽然是海军都督,但并不需要前往海外,又或者说,朱高煦也日渐觉得孤独,想将他留在身旁,起码有几个能说话的朋友。 “……” “这些都是可以修建的,唯有滇越铁路……” 西南铁路经过勘察,大明确实没有这个技术水平能翻越秦岭,亦或者从叙州修抵陇川。 东洲宣慰使司在此地驻扎一千兵马,另外还有一千六百时常出差的工匠。 吏员如实交代这个季度的产出,合计价值约一百八十万贯。 “海军内部已经组建了纠察千户所,专职纠察。” “回陛下,三万四千七百二十四人。”刘勉作揖回应,朱高煦靠在椅子上再问: 不止是王任,此刻的西门城内,几乎大部分武官都在想办法隐匿自己这些年积累的金银铜锭。 亦失哈安慰了一声朱高煦,朱高煦也轻笑一声,似乎并不把这些看法放在眼里。 王任闻言颔首,却又小心道:“这些黄金白银能不能放在水密舱里?” 虽说明初天灾相较明末不算频繁,但作为前世见过不少天灾的人,朱高煦也曾经在早年出差云南时见识过那场六十年不见的大旱。 在汇报结束后,吏员压低声音:“另有一些水果已经送抵宣慰使的府上。” 正因为没有实地勘察,他才会忧心忡忡。 “刘勉,锦衣卫眼下有多少人?” “至于中原、开汉铁路和湖广铁路,造价分别是六百万、六百万、一千五百万,工期分别为四年、四年、二十年。” “这点你们不用自责,接下来工部就陆续勘察其它地区的铁路就行,凡是可以修建的都登记造册,等两京和东北、西北三条铁路竣工,再由京津、中原等铁路一路由南向北修建而去。” “臣领旨”黄福松了一口气,郭资也一样。 走在太学之中,朱高煦对杨展袒露大明朝未来的铁路计划。 他们经过了蒸汽机研究院,经过四年多的时间,现在的蒸汽机热效率达到了12%,蒸汽机车的速度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也就在朱高煦吩咐刘勉的时候,距此地万里之外的东洲南国境内也在热火朝天的将一车车金银铜锭运输海岸。 在这里,一个由重兵把守,水泥加厚的仓库被人打开。 时间一晃,很快便来了腊月间。 缓了几口气,朱高煦将目光投向了刘勉。 单从账本来说,王任做的毫无问题,而蒋贵也并不想追查。 对于杨展的话,朱高煦颔首认可,同时将目光放到了军械院的博士赵淳身上:“火药一直没有进展吗?” “讲屁话没用,立马把案子查清楚,看看情况到底如何。” “敢问陛下,保留人数几何?” “此外,交趾境内铁路也容易修建,但一进入云南,我这心底便没了底气。” “传陛下旨意,新置东洲左右卫,由蒋贵接任东洲宣慰使,原东洲宣慰使王任,擢升海军都督府都督佥事。” 相比较之下,朱高煦所想的那几条铁路还没有实地勘察。 “在长江南岸的武昌修建一条通往岳阳、长沙、衡州、郴州、韶州抵达广州的铁路。” 朱高煦也乐见于此,故而鲜少找他们麻烦。 王任大义凛然的说着,随后令人封闭仓库,自己走出巷子,乘马返回了自己的府邸。 “经勘察,西北绕行五原、宁夏的铁路可以修建,只不过造价要更高,因为人力不足,所以造价在二千六百七十万左右,工期十五年。” “奴婢遵命!”掌事作揖应下,随后开始调派兵马护送金银,将金银藏到了王任出海坐船的水密舱中。 遇到比较紧急的事情,由机车头拉拽单一乘客车厢,时速则是可以保持在每个时辰一百二十里左右。 二人起身作揖离去,朱高煦也瞧着他们的背影,看出了他们的心思。 在常规的运兵、运物资情况下,只要有铁路的地方,算上停靠站台补给煤炭和淡水的时间,明军一天可以行进七百五十里左右。 半个时辰后,朱高煦返回了紫禁城,杨展则是返回了六军都督府。 【臣入山东,闻天旱而粮无收,虽永乐间百姓积蓄甚多,然依有饥苦者拾草实以食,深为怜悯。入民舍,见鹑衣圮灶,实不忍。】 经过更迭,现在的最新版蒸汽火车可以运载近三百吨的货物,亦或者运载五百人保持七十里的时辰速,如果卸下货箱,只是以机车头行驶,速度可以达到每个时辰一百四十里。 “不足四千。”刘勉的回答让亦失哈都不免看向了他。 四十岁的蒋贵乘坐宝船抵达西门港,而他所带来的军队显然超过了原本的东洲卫规模。 “此外,再从交趾海阳港修建一条通往交趾、宣光进入云南临安、抵达昆明的铁路。” 一箱箱金银铜锭被人们搬入其中,作为东洲宣慰使的王任也难得出现在了这里。 因此,原本的西南铁路现在成为了四川铁路。 仅银行的那些储蓄,对大明这么大个国家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更别提还无法全部调动了。 面对赵淳的话,朱高煦沉默许久,显然十分失望。 有的箱子不大,却十分沉重,将其打开,里面赫然陈列着一根根粗制的金条。 兵卒露出贪婪的目光,但很快压下了这份心思,下车示意马车通过。 “老爷,已经算好了,一共是十五万四千三百二十四两五分黄金,其余还有三十多万两白银。” “昔年太祖高皇帝制定的许多政策都很有见地,唯武官世袭略有不妥。” 他没想到,镇守东洲这么几年,他居然就能直接拔擢进入海军都督府,成为在京为数不多的正二品武官。 六月,时至酷暑,朱高煦接到了山东旱情的奏疏。 这一看,他也忍不住老脸通红:“陛下,此事实乃臣之罪。” “锦衣卫隶属上直,可负责的却是国朝内部的情报。” “山东旱情,百姓拾草实而食,这件事情为何为人无人上奏?” 他的任期已到,朝廷派遣的新任指挥使及官兵也估计很快就会来换防他们。 “都是好事。”朱高煦闻言颔首:“这点只是开始,日后银行的储蓄会越来越多,但是否需要动用,亦或者动用多少都得拿捏住方寸。” 王任跪下接旨,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圣旨,对自己能升官发财而激动不已。 相比较下,街道上的男人大部分身高体长,身上有一种无须描述就能感受到的高傲感。 随着朱高煦开口,两名臣工入座殿中,持着笏板等待朱高煦开口。 “还有事吗?”朱高煦简单询问,郭资不再发言。 朱高煦懒得和这群老蛮子扯皮,所以得立马把事情查清楚给出结果。 蒋贵的话将王任拉回了现实,王任闻言连连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虽说是小范围,但这种现象也不能置之不理,当地县官今年的评级为丙,另外下令让他速速开仓赈灾,亦或者以工代赈。” 黄福的语气凝重:“从海阳至梨花马驿的这八百里路能修建,但剩下的五百里路则是难如登天……” 他能被委任东洲宣慰使这样的重任是他没能想到的,不过既然机会摆在眼前,他也自然不会拒绝。 时间流转,很快便跨入了夏季,而一些不太好的消息也摆到了朱高煦的案头。 说难听些,武官中饱私囊很正常,只要不触碰兵卒的军饷,一般来说是不会有人想着去告发的。 王任的府上很忙碌,近百名土人婢女和十余名吏员都在忙着搬运东西,而这些是王任这些年敛下的财富。 事实也诚如他所想,夏季过后去,随着秋雨到来,山东旱情得以缓解,地方赈灾也保障了灾民不至于流离失所。 “不过有一说一,对于这几条铁路,我还是比较担心有些地方难度太大,我们无法通车。” “既然如此,臣等告退……” “随后,从开封修建一条经过南阳、襄阳,抵达汉阳的铁路。” 三十二辆马车陆陆续续进入城内,随后朝着一处守卫森严的街巷驶去。 工部、户部各自带来了消息,而消息则是有郭资与黄福传达武英殿。 “王都督佥事,请配合下官这几日接手各地矿区。” 尽管他不认为这次山东的旱情有自己所见的那场旱情严重,但有人隐匿不报就是蒙骗。 刘勉小声询问,朱高煦略微思考便给出答案:“精简过后可以再招募,但数量不能超过两万。” 望着装满金银的仓库,虽然这里面的面积不过三分地,但如果想要将其装满,也最起码需要价值数千万贯的金银铜锭才行。 “至于国债的利息虽然不低,但相较于朝廷在海外的金银收入来说不算什么。” 王任侧过身子,几名兵卒扛着十几个箱子摆到了蒋贵面前。 如此一来,每日的工作量也从八个时辰降低到了七个时辰左右,故此他才能常常出没大明宫和太学。 朱高煦早就想裁汰锦衣卫了,明明人数是西厂的四倍,可情报收集却不如西厂完善。 他去视察了冶金院和建筑院,水泥的强度较之前有了增加,但依旧达不到浇筑高架桥的标准。 这么算来,再过两年,大明人口数量就能破亿,此实乃汉家一统之鼎盛。 兴许是年纪上来了,自觉精力不足的朱高煦也开始渐渐下放府衙一级的奏疏给了六部和司礼监处理,自己只需要查阅修改就行。 留下一句话,朱高煦便带着杨展和亦失哈继续探索起了太学之中其它研究院。 “能!”掌事点了点头,王任闻言颔首道:“既然这样,那你好生操办。” 朱高煦一开口,亦失哈便派人召来了胡纶与另一名色目人。 “这是过去几年东洲宣慰司的文册和账目,请您阅览。” 四川境内将从北边的江油县修建一条经过成都、眉州抵达叙州的铁路,如此一来,四川北部的物资就能运抵长江旁,其他各省物资也能通过长江运抵四川北部。 这段铁路不过八百里,耗银三百四十余万两,三年工期,难度并不算高,毕竟经过的地方都是成都平原的范围。 “这笔钱可以放心的用来修建铁路,但发行必须有度,利息不能超过朝廷所承受的范围。” 蒋贵颔首,也不准备现场就查。 “臣沐阳伯胡纶(指挥使刘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在旭日下,一辆辆马车进入了这座耗费大量水泥修建的城池,街道上的女人都是当地人的模样,充满野性。 故此,吩咐了亦失哈与六部将山东旱情控制好后,他便继续埋头处理奏疏,目光紧盯吏治。 他们试过将许多物质添入火药中,但都达不到提升威力的结果。 朱高煦语气略重,胡纶闻言立马作揖退出殿去,只留下刘勉站在原地。 几年的时间过去,他粗壮了许多,年纪也随之上去。 “好,我知道了。” 趁着这个机会将锦衣卫精简,这样反倒能让西厂放开手脚针对国外。 兴许是被朱高煦对付孔府的决绝给吓住了,庙堂上那帮老蛮子倒是没有再找他麻烦,每日只是低着头处理政务。 若是这份奏疏是西厂和锦衣卫的,朱高煦倒也就不说什么了,但这份奏疏来自他返回昆明的好大哥朱高炽,这就让他有些挂不住面子了。 “回陛下,暂时没有进展。”赵淳汗颜,他接手军械院近十六年,但对于火药的研究却一直停留在颗粒黑火药的阶段。 明明只是一座海港,但由于常年运输往来金银铜锭,此地的发展无疑得到了大明朝高度的重视。 “对于开封到郴州这段我是比较有信心的,但郴州到广州需要翻越山岭,我们能否做到问题很大。” “我准备在西北铁路修抵西安后开始修建西安经洛阳、开封,抵达济宁的中原铁路。” 对于这件事,朱高煦脾气比较大也正常。 “三条铁路合计造价二千七百万贯,郴州至广州路段最少需要十年时间。” 结束西南战事的张纯接手了北洲宣慰司,而接手东洲宣慰司的,却是在吕宋坐了十几年冷板凳的蒋贵。 “陛下,银行储蓄已达一千六百余万贯,许多官吏也放下戒心,开始将俸禄存入其中。” 在他看来这群人不论贪腐,暂时养着,待国库出现问题再动手也不迟。 “南洋、东洋已经开始进行纠察,等这些结束后,纠察就会对小西洋的军队进行纠察。” 在此之前,他得好好收拾自己的东西才行。 “看来,世人都觉得我好大喜功……” 西门港(利马),作为一座新兴没几年的滨海城池,它的规模却并不输一些大明江南之地的大县。 “还万岁呢?”朱高煦将奏疏丢在地上,胡纶心里一紧,不免上前捡起来翻阅。 “宣慰使,这是这次矿区送来的文册……” “这个季度一共产出黄金二万四千三百二十七两,白银九十二万六千五百二十四两,铜锭……” 对于他们,朱高煦也不准备搞什么迁徙,而是就地安置赈灾。 七月,在蒋贵成功接手东洲宣慰司的时候,胡纶也查清了山东的案子。 刘勉刚刚上任,而且还是从西厂中提拔,这件事自然怪不到他头上,所以只有他自己主动担责了。 黄福是担心朱高煦不满意,郭资是担心朱高煦好大喜功,一口气要把这些铁路全都修建。 夏原吉、黄福这群人并非不好,只是身上总有点儒生的脾气,朱高煦与他们共事还行,相处却觉得难受。 在他没有熟悉兵马前,他暂时还不好对这些金银铜矿下手,但日后可就难说了。 检查的兵卒将密封的车厢打开,里面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箱子。 “在此之外,朝廷的三条铁路国债已发行二百三十六万四千余贯,购买超过一年的,已经支付近八万贯利息。” 大明的许多政策已经实施,现在效果来看还不错,去年的人口也稳定新增二百万,远超朱高煦预期。 见状,朱高煦将目光放在了黄福身上,黄福则是给朱高煦带来了好消息。 他在回应去年西厂和杨彬上报的海军帮忙作战一事,朱高煦颔首: “你自己看着办,你办事我放心。” 他身穿武官袍服上前接旨,同时作揖道:“臣王任,接旨……” “臣领旨!”刘勉作揖应下,见朱高煦没有继续吩咐什么,这才小心翼翼的离开了武英殿。 “西南铁路无法修通,现在只能另辟蹊径了。” 一名掌事拿着文册走来,兴奋说着王任这几年积累的财富。 再让锦衣卫继续摆烂下去,西厂迟早会被传染。 如果地方发生叛乱,北京只需要两天半的时间就能组织军队抵达南京和西安,最多三天半就能抵达广州,五天就能抵达哈密。 “我现在要你对锦衣卫进行裁汰,裁汰的锦衣卫皆平级授散阶,但世袭降阶。” “说吧,希望是好消息。” “臣领命!” 他去年刚收拾孔府,今年山东若是就爆发旱灾引起百姓流离失所,那庙堂上那群老蛮子肯定会抓住这个点不放,引用天人感应之类的说法来攻劾他。 接下来几日,他调派兵马接管了大明在南国设置的大大小小六百多个矿坑,也经过调查得出了东洲宣慰司金银矿的产量。 兴许是早就猜到了结果,对于四条铁路的情况,朱高煦反倒是高兴大于难过。 “赐座……” 简单来说,事实确实和朱高炽形容的一样,山东大部分百姓都有积蓄,但也有许多百姓存不下来积蓄,因此在这场旱情中过得十分狼狈。 朱高煦摸了摸八字胡,尽管已经是不惑之年,但他相貌看上去亦不过三十出头。 尽管说大明朝的国库充盈,绝对可以负担起这些铁路的建造,但这么一来,一旦朝廷遭遇一些类似山东旱情的突发灾情时,无疑会显得十分被动。 “陛下不用忧虑,日后他们自会知道陛下苦心的。” 杨展以一個倾听者的身份倾听着朱高煦的抱怨,不多时等他们走出太学,乘车返回紫禁城的时候,杨展才作揖开口道: 只是面对他的回答,朱高煦颔首表示同意: “滇越铁路无法修抵昆明诚然可惜,但湖广铁路的郴州至广州段能克服,这已经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期。” 如此一辆辆马车经过盘查,最终进入了这条巷子的最里面。 这个时间不止是军队调动时间,也是各地商品互通的时间。 他相信洪熙一朝留下的“遗产”,足够让后世人知道他是位怎样的帝王。 自哀自怨那不是他,他不做首鼠两端的皇帝。 (本章完) 第477章 传统手艺 “呜呜——” 洪熙三年腊月二十,在火车的汽笛声中,一支队伍缓缓走进了凤阳火车站内。 站内,身穿绸缎的商贾们瞧见这支队伍,纷纷开始躲避起来,全因队伍之中站着身穿鸳鸯战袄的军士。 火车从出现在民间到如今,也有足足四年余三个多月了,加上两京铁路已经从北京修到了中都凤阳,故此使用火车贸易的商人并不算少。 尽管洪熙二年时,朱高煦已经将商贾的衣着限制放宽,但为了避免麻烦,他们还是会下意识的躲避官家的人。 “殿下,火车已经为您协调好了,现在就可以上车。” 不多时,火车站的站长小跑而来,卑躬屈膝的对人群之中的一人献媚。 这种日子,朱瞻壑过了很多年,他在中学和军校的时候,学校之中的大食堂基本都被西厂和锦衣卫的人承包了。 “这孩子取名没有?”朱棣询问,显然准备给孩子取名。 这一张全票,就是一个普通力夫二十天的收入,能买一百斤大米,吃整整一个多月。 带着忐忑的沐氏走入养心殿,朱瞻壑当即便瞧见了正在保养一支马枪的朱棣。 在他身旁的沐氏见状,当即抱着孩子侧过身去哄了起来。 “江南还好,你是不知道在燕山以北……” “湖广的粮食很便宜,每石不过三百文,而山西、陕西有的地方粮食却能达到每石五百文。” 走出车厢,他便看到了乌泱泱的人朝着站外走去。 虽说他们一开始手艺很差,吃得人怨声载道,但后来也渐渐手艺精进许多,就连军校的学子们都很难怀疑他们有其它身份。 其中关于修建铁路、介绍火车与新作物的篇幅并不少,毕竟修建铁路这一项就涉及到了数以百万计工人的生计。 隔间内有上下左右四张床铺,与他在军校的床铺一样。 百户官回应着朱瞻壑,过了片刻后马车停下,而朱瞻壑也来到了阔别已久的大明宫。 “你太爷爷晚年最是希望能解决漠北的事情,而我没能做好,那马哈木还在流窜,时不时与燕然都司发生摩擦。” 朱瞻壑没了兴致,拿起报纸便继续皱眉阅读起来,其中一条新闻让他脸上露出笑意。 “殿下,陛下说你舟车劳顿,就不用去武英殿了,先去大明宫见过太上皇,随后在大明宫休息休息吧。” “可陕西的农民怎么办?”沐氏不由询问,朱瞻壑见她这么说,也笑着指着报纸说道: 这一角被人兵卒吃下,防止有人毒害朱瞻壑。 没了积水,铺设轨道和拉拽矿场就轻松许多了。 朱瞻壑拉开玻璃窗,将木质车窗拉开后,这才合上玻璃车窗,目光打量着窗外的北京东站。 沉下心来,朱瞻壑拿着报纸揣测着自家父亲的思路和心思。 由于国营矿场提工价,导致民营的许多矿场都得跟着提工价。 勉强吃了一份东西,朱瞻壑便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刚刚推出不到两个月。”站长解释着,朱瞻壑又追问了其它问题,例如现在火车的客运量如何,以及票价如何,还有卧铺和坐车的票价如何。 “额……”朱棣语塞,连忙道:“倒也不是收拾不了,只是再出兵的话耗费比较多。” 时间一点点过去,期间朱瞻壑睡着了,一觉醒来天还未亮,车上被固定的蜡烛成了微弱的光亮。 “现在还用漕运来运漕粮吗?” “这有糕点,饿了自己拿。”朱棣将桌上的糕点推了推,随后说道: “这大明宫的日子也舒服,就是舒服的让我总做噩梦。” “你没见过你太爷爷,我这么些年一直担心等我走了以后你太爷爷说我做的不好。” 朱棣自哀自怨,那唉声叹气的模样,加上他的表情配合,不免让朱瞻壑感到难受。 他起身从自己的箱子里拿出了几本书翻阅,不知不觉中天色便亮了起来。 “等两京铁路和西北铁路竣工,我估计这煤价会低到八十文去。” “卧铺?”朱瞻壑愣了愣,他不知道他两年没回家,火车都有卧铺了。 马车的车窗改为了横拉的玻璃车窗,外面还有一层用来保护玻璃的木质车窗。 之所以这些东西能出现,也得益于蒸汽抽水机的出现。 当然,这只是指白天的卯时到晚上的亥时,亥时以后只有到站,没有出发。 似乎是过于疲惫,他只觉得自己还没休息多会,便听到了百户官呼唤自己的声音。 如今在这马车上休息片刻,稍许好去见自家父亲与爷爷。 朱瞻壑回应着,朱棣听后皱眉道:“怎么取个禽兽的小名?” “百姓坐车的多吗?” 朱棣竖起两根手指头,却又很快摇摇头:“不过……” “增加了这么多?”朱瞻壑倒吸一口凉气。 不多时,随着汽笛作响,这辆拉着太子与太孙的火车开始向着北方驶去。 只是当这次他返回北京后,不得不夸一句自家父亲的先见之明。 趁着停靠加水加煤的时间,朱瞻壑让人买了些甜食回来吃。 “既然准备好就出发吧,耽搁太久也不好,三月初我还得去燕然都司任职,早去早好。” 反观大明的矿工,哪怕是陕西的工价,足够他们买十斤米外加一只肥鸡,舒舒服服的回家与家人吃上一天。 “嗯……就拿粮食来说。”朱瞻壑选了一个好例子: “以后我也要让百姓能坐上便捷的火车。” 相比较两年前,朱棣的多了些白发,但依旧虎威尚存。 朱瞻壑一听立马道:“您若是不信,不如坐火车去江南问问,百姓确实都夸您。” 例如在石见银矿开采银矿的日本矿工,干一天活顶多能买三斤粟米,勉强养活两口人,甚至还不够吃。 几份甜点和几张饼子被带来,每份饼子都被切了一角。 在站长的带路下,朱瞻壑来到了车厢中间的位置,而这里是车厢内唯一有门的隔间。 “这江南的煤价啊,几乎是随着两京铁路和西北铁路的修建而越来越便宜。” 与之相比,陕西的工价虽然不如北直隶和东北的高,但比起种地来说,那可真是轻松太多了。 得知北京人口规模后,朱瞻壑最关心的问题就是他父亲说过的北京粮食问题。 “这么多商贾,北京的人口是不是也增加了?” 朱瞻壑吩咐一声,便继续陷入梦乡中。 朱瞻壑看着自己面前的房间,暗自许下心愿,随后便招呼沐氏进入房间休息。 从凤阳前往北京有三十个站点,每个站点十文的情况下,需要三百文才能从凤阳坐车到北京。 朱瞻壑颔首,同时询问道:“这个卧铺是最新弄出来的吗?” 对此,站长分别作出解释。 算下来,一天时间中,凤阳府可以走八班车,人数在三千五到四千左右。 “这……这样不好吧,万一他打骂你,我怕你受不住。”朱棣鼻头一酸,朱瞻壑却作揖道: “爷爷您放心好了,明日等我好消息。” 宫女怀中抱着一个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儿,显然是朱瞻壑与沐氏的孩子。 “也有,但都是坐几站,很少有坐完的,毕竟这票价确实不是普通百姓可以随意负担的。” “爷爷您放心,您若是收拾不了,孙儿以后替您收拾!” 似乎是上次乘坐留下了阴影,故此上车前朱瞻壑特意询问:“这火车这般,时速多少?” 要知道如今的南直隶普通力工工价也不过二十文,山东、河南、北直隶只有十五文,唯有两京稍高,也不过每日三十到五十文不等。 另外,每年都有官员出钱包车来带亲眷家具北上,这也是收入的大头。 “爷爷……” “唉……诶……好吧……”朱棣答应的很勉强,朱瞻壑见状也心疼道: “爷爷您好好休息,保重好身体,等我把事情定下来,您到时候还得带兵打仗呢。” 终于在两个时辰后,他乘坐的火车停靠在了熟悉的北京东站。 对于这个时代的百姓而言,胆大的总归是少数,大部分人还是偏向保守,坐船前往北京对他们来说虽然慢,但更便宜实惠。 朱瞻壑询问着马车上负责保护他们的西厂百户官,百户官闻言作揖: 朱瞻壑接过孩子,抱到朱棣面前递给他。 “我记得十年前这个时候,一百斤煤炭还要一百三十文,如今却只有一百文了。” “臣告退……”沐氏见状上前接过朱祁钺,抱着孩子下去休息去了。 “火车和漕运并用,每年可向北京输五百万石漕粮。” 南北走一趟,正常下来刨除人工和成本,基本能赚二百贯左右,货运也基本差不多。 “倒是不错……” 除了煤水车厢外,这火车便只有一节车厢。 他定下了这孩子的名字,朱瞻壑见状便也只能应下,只希望自家父亲别遗憾。 沿途一路上朱瞻壑都在观察窗外,他并非不知农事的人,故此也看到了时不时出现的一些新作物,诸如番茄、花生、红薯是其中佼佼者。 “江淮,好好干,等我参军实习一年回来就去你那看看去。” 现在的朱瞻壑已经对于自己被安排的人生没那么抵触了,他反而有时候羡慕自己可以体验许多旁人无法体验到的生活。 他手里拿着《大明报》,目光在报纸上翻阅有用信息。 对于这些人,朝廷也是准许其摆摊贩卖食物,只要临走时收拾好就行。 洪武年间,山西的煤矿工人基本在三十文的工价,四十文便算是极好了。 以工惠民,这是大明不断搞大工程还能越来越富裕,百姓生活越来越好的原因之一。 “好了,你们这也舟车劳顿了,吃饭没有?” 这些钱都落到了工人手中,工人们用双手养活了自己的亲人。 单单这一举动,便使得两京铁路沿边诸省经济繁茂。 打开门,里面摆放着一张五尺宽的床,旁边还有可以坐着泡茶的桌椅板凳,以及单独的厕所。 “是……” 在机械化的农业社会下,农业确实不算特别辛苦,但在这个时代,种地无疑是苦累的代名词,尤其是降水线东移,产量并不高的西北地区更是如此。 一名兵卒递来报纸,朱瞻壑接过后,当下便打开报纸翻阅起来。 他脸上露出笑容,目光也看着窗外的景色而唏嘘:“几百上千年前,这些地方也是绿树成荫的青山绿水,可如今……” “您担心耗费大?”朱瞻壑秒懂,连忙道:“不过二百万贯,国库如今充盈,父亲一定愿意调拨帮助爷爷完成心愿的。” 来来往往的人出入其中,一眼看去不下千人。 不说别的,单单说控制舆论这块,一期报纸胜过数十名江南大儒谈天说地。 “臣朱瞻壑,携太子妃与皇太孙求见太上皇!” 虽说有床,但他晕车的反应却没减轻,所以他昨天并没睡好。 朱棣抱孩子还挺熟练,接过后看着怀里这还在贪睡的娃娃,不免露出笑容:“我也是当太爷爷的人了。” 隔绝了冷风,他算是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这次他倒是感觉自己睡了挺长时间,马车还没停下,他便悠悠转醒,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不管是就读中学还是军校,亦或者是北上参军,未来南下为吏…… 当然,这还是因为两京铁路沿途聚集了大明三分之一人口所致。 两京铁路运行的客运和货运机车是三十二班,一年在二百四十万贯左右。 “不会吧,您做的那么好,百姓都在对您歌颂,怎么会不好?”朱瞻壑不相信。 “贱名好养活……”朱瞻壑尴尬回应,朱棣见状皱眉:“叫朱祁钺吧!” 亩产一石,在陕西绝大部分地区就已经算是好田了,如此来说,累死累活种五亩地才能堪堪养活自己,勉强买点油盐酱醋。 摆摊似乎早已刻在了中国人的血肉里,火车站虽然人流并不算大,但四周前来摆摊的村民却并不少。 朱瞻壑在养心殿外大声唱礼,不多时里面便传来了回应声。 百户官的话让朱瞻壑心头一暖:“行,那我再睡会。” “为何?”朱瞻壑只觉得自家爷爷似乎是年纪大了,总是自哀自怨。 “好冷……” “卧铺就是有卧室和房间的车厢,为了殿下住的舒服,这车厢提议将三個卧房改为一个,十分宽敞,殿下请进。” 如今的许多矿洞已经用上了混凝土和轨道以及矿车,干起活来比起以前轻松许多。 朱瞻壑说过很多次的漠东、漠北情况,每次沐氏听后都觉得自家殿下有些杞人忧天,只是一想到这些事情都自家公公所说,便也不敢太放肆。 朱瞻壑兴致勃勃的说着,但说着说着不免叹气道:“只可惜这江南的富户们喜欢用柴火做饭吃,我看那柴火的价格非但没有便宜,反而越来越贵了。” 如今官营介入市场后,一百三十文的官营工价压得这群黑心煤场不得不提高工价。 虽然说环境依旧恶劣,但比起同一时期的任何国家,大明的矿工都是最轻松且工价最高的。 蒸汽抽水机的出现,不仅让运营矿洞的成本降低,也让工人不用再泥泞的矿坑中摸爬滚打,不用再忍受双脚泡在水里一整天的苦楚。 “这里写了,朝廷在陕西弄了很多矿场和手工作坊,一些农民可以入厂打工,一年下来收入比种地高出好几倍。” 朱瞻壑笑着评价报纸上的新闻,沐氏闻言好奇道:“商品流通能怎么样?” 面对朱瞻壑的询问,站长露出几分尴尬笑容。 “还没有,过去都唤他小名叫獾儿。” “回殿下,前番冬至时顺天府上奏北京有民七十二万。” 朱棣对朱瞻壑询问,朱瞻壑摇摇头:“还没吃,父亲让我们先来大明宫休息一晚,陪陪您之后再回宫。” 大量的民营煤矿因为低利润而倒闭,随后被官营接手,继续扩大生产。 在新闻一角,他看到了朝廷准备在陇川修建一条可以通往蛮莫的铁路,尽管只有三百多里,但却让他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某个名字。 厕所比较狭小,但总比没有好。 “还有不到一里。” 朱瞻壑与沐氏行礼,朱棣却把目光放在沐氏怀里的那孩子身上:“来,抱过来给我看看。” 以他的见闻来看,每辆机车每个时辰基本能发一班车,一班车是五百人。 由于东北铁路已经修抵沈阳,而西北铁路也修抵张家口,故此北京东站毫无疑问成为了天南地北商人的中转站,各类商品汇聚于此,大批的瓜果蔬菜与鲜花运抵北京。 要知道自从大明迁都后,南京人口一直没有恢复到曾经的高度,现如今也仅有不足五十万,而北京却发展的越来越好。 “他倒是有心。”朱棣颔首,捋了捋大胡子后这才道: 站长献媚的示意朱瞻壑走入,朱瞻壑好奇走入车厢,看到的是一条不足三尺宽的小道,另外还有一个个敞开的隔间。 “我算了算,如果带三万骑兵和六万辅兵前往,那大概率只需要这个数就能把这场仗打下来。” “真的?”兴许是人老了,朱棣有些不相信朱瞻壑的话。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了解不少东西。 “这报纸上说,朝廷准备在两京铁路竣工后开始修建京津铁路和中原铁路。” 朱瞻壑颔首在队伍护送下走出站点,一辆被特意安排出来的火车出现在他们眼前。 按照这个速度,两京铁路最起码要三年半才能回本。 单就两京铁路来说,从北京修到凤阳,每日用工人次在五至七万人浮动,一年下来就是上千万人次,发出去的钱近百万贯。 “这要是修通了,那秦岭长江以北的商品就能流动起来了。” “噩梦?”朱瞻壑有些迷糊,朱棣见状连忙道: “那就行。”他颔首靠在车厢上,不多时便沉沉睡去了。 感受着北京的刺骨寒风,朱瞻壑不由打了个寒颤,随后火急火燎的在护卫护送下走出东站,坐上了前往紫禁城的马车。 “太子妃带着皇孙休息去吧,我和这小子聊聊。” 年纪渐长,加上军校四年的磨砺,朱瞻壑对于报纸的态度也越来越重视。 北京东站的规模,曾经朱瞻壑还吐槽过自家父亲修建太大,人也没有,颇为浪费。 “到了吗?” “夸我……” “爹说的没错,罪犯杀了可惜,但我觉得与其流放,倒不如让他们给我植出一个猎场!” 在他走后,朱瞻壑这才笑道:“爷爷,孙儿还没吃呢。” “朝廷有常平仓,如果能从湖广买数百万石粮食运往陕西,那陕西的百姓就能吃便宜的米了。” 就他了解来看,百姓对自家爷爷和父亲的评价可是很高的,哪怕江南的儒生们,也多是以非议自家父亲为主,自家爷爷似乎很少被他们非议。 朝廷虽然放宽了路引政策,但去到北京不能及时找到工作,那就只有留宿街头了。 “话虽这样,但我……唉!”朱棣欲言又止的叹气,朱瞻壑见状连忙起身,拍拍胸口道: “爷爷放心,明日我回宫与我父亲说,想来我父亲肯定会支持的。” “这是最新版的火车,只拉一节的话,最快的速度是每个时辰一百二十里左右,按照当下的情况,大概十四个时辰才能抵达,故此这车是卧铺车厢。” 如今的山西,低于一百文的矿工工价都被视为羞辱人的手段。 “上次我们出塞无功而返,我也不太好意思给伱爹找麻烦,看样子这辈子是解决不了这事情了……” 沐氏闻言看向窗外,虽然说有农田而绿色,但放眼看去基本瞧不到一棵树木。 朱棣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但很快他似乎又想到什么,连忙叹气道: “可惜啊,虽然百姓夸我,但我愧不敢当。” “殿下,这是今日的报纸。” 二十岁的朱瞻壑此刻穿着素色的圆领袍,身旁跟着太子妃沐氏,而沐氏身后跟着几名少女与一名三十左右的丰腴宫女。 强撑着睁开眼睛后,马车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他正准备下车,却见百户官走到车门作势上车,同时作揖道: 能在城外随意走动并被称呼殿下的,也只有在军校读书的朱瞻壑了。 带着另一辆马车上的沐氏和自己的儿子下车,他们乘坐步舆前往了大明宫的养心殿。 “进来!” 当然除此之外,朱棣与朱高煦两人不催工的态度才是工人能舒服工作的主要原因。 见朱瞻壑这样,朱棣摸着他的手,眼眶之中好似泪水在打转。 “壑儿啊,爷爷这么多孙子,还是你最像我……” (本章完) 第478章 携老扶幼 “陛下,太子求见。” “让他进来吧。” 翌日清晨,由于朱高煦改常朝为十日一次,故此平常他都是辰时来武英殿理政,酉时返回乾清宫休息。 如此一来,每日能休息的时间也有五个时辰,虽说还有吃饭、沐浴什么的时间,但刨除这些时间,他每日还是能睡四个时辰左右的。 毕竟年纪上来了,四十岁的他也不敢再像年轻时那般不顾身体的处理政务了。 现在对于他来说,身体是最重要的,因为只有他活得够长,他才能让大明更快完成现有的工业革命。 朱棣听见声音,连忙坐回了位置上,故意佝偻脊背,让自己看着老迈几分。 朱棣六十四岁出征,等回来的时候恐怕便六十五了,而历史上他六十五驾崩榆木川,那这一世呢…… 无奈,朱瞻壑只能按照朱棣的吩咐坐到了他的身旁,从他入殿到黄福等人求见,再到黄福等人离去,他询问朱棣的各种经过都说了个清楚。 单从小学和中学的比例来说,在绝大部分百姓的观念里,读完小学就已经足够,没有必要继续就读中学。 有这父子爷孙三人做反面教材,朱高煦自然要往长寿、攒钱、开疆拓土的方向埋头直冲。 巩固大明在漠北和东北、西南、海外的统治,再在最后将西域拿下,给儿孙存下一个充盈的国库,那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嗯,孙儿留在这陪您。”朱瞻壑哄着朱棣,朱棣忽悠着朱瞻壑,俩爷孙说说笑笑,弄得养心殿里都明媚了几分。 至于海外则是暂不在他考虑内,因为大明在海外的人口已经差不多了。 “总之北征的事情既然有了着落,那就不用担心实现不了。” 他们这些人,大多都是在当地种植甘蔗和香料,以此谋求发财的沿海百姓。 这并不奇怪,毕竟小学可以在家附近的县城就读,但中学必须去省城,而且一去就是五年,绝大部分家庭都很难接受孩子离家五年学习。 别说当下,就是洪武年间巅峰时期的财政,也不过能堪堪在养活这个班子的同时,额外养少量军队罢了。 “这需要流配的三万犯人迁徙车里,应该能为车里做出不少贡献,也方便日后朝廷对西南经略。” “嗯……”虽说有些失望,但朱高煦也知道老头子确实有点孤单,不过…… “铁路的盈利情况如何?”朱高煦询问郭资,郭资连忙道: 亦失哈语气一如既往的谦卑,朱高煦看了看殿内的情况,里面高挂一副墨宝,上书“忠君爱国”,墨宝下摆放着一尊雕像和牌位。 “钺儿?”朱高煦面上疑惑,朱瞻壑则是解释道:“本想留给父亲您帮忙取名,但爷爷昨日见了便先取了,斧钺的钺。” 朱高煦看出了朱瞻壑的不对,但依旧以他提出的话题向下畅聊: “你要去那里担任吏员我是支持的,现在有抗疟粉,我也不担心你出什么事情。” 朱高煦的话直击朱瞻壑心灵,他想了想后嘴硬道:“爷爷身体不错,肯定行。” 朱高煦示意班值太监赐座,并在三人入座后开口道: 朱高煦虽然不记得这人的名字,但不得不说这也是明军西进的好机会。 “进来吧!” 来到门前,朱高煦回头看了一眼他:“不用送了。” 一个时辰后,在他抵达大明宫的同时,朱棣也得到了他来到的消息。 郭资解释着,朱高煦也颔首表示知晓,同时将目光投向黄福: “中原和京津,以及四川铁路的准备工作怎么样了?” “……”听到朱瞻壑这话,朱高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自己之所以那么努力,说到底也是想把局面弄好。 当时的东察合台汗国虽然没有分裂,但整体情况却因为某个权臣而乌烟瘴气。 除了正旦、万寿、冬至三天的大朝会需要跪礼,其余时候作揖便可。 “我这里有两个人选,一个是孟章,一个是林粟。” “如果调孟章,那我就调林粟去渤海。” “回陛下,户部、吏部、工部的文册已经制好,请您查阅示下。” “赐座” “此外,儿臣希望戍边归来后,能前往南边的陇川府担任吏员。” “不是,是儿臣自己就这么想的。”朱瞻壑厚着脸皮开口,朱高煦却啧啧几声: 除了这些地方,大明的各处官场和宣慰司人口也不少。 “好!”朱高煦点了点头,并没有表示什么不满,他对自己身体有信心,洪熙二十年的他也不过才五十七岁,届时通往哈密的铁路竣工,而算算时间差不多也应该是公元1437年。 时至洪熙三年年末,大明朝三十二万教习对应的是七百多万学子,其中小学六百二十四万七千,中学八万六千九百余。 大明的一切都在以他的意志进行,一旦他倒下,那很难说大明还会不会按照他的意志走下去。 “在维持这种规模的情况下,未来三年时间里大概要负支出一千六百余万贯。” 这种情况下,他来找自家父亲讨论自家爷爷北征的事情,不免有些感到脸红。 又说休养生息,结果休养了几年,百姓叛乱规模比永乐年间还大,疆土也在丢失,内部武备松弛,国库还日渐空虚,全靠朱棣遣派郑和下西洋后充盈的内帑撑着局面,但凡遇到点事情,国库里根本没什么钱粮做支撑。 朱瞻壑尴尬作揖,朱棣闻言却没有生气,而是抬手招道:“你且过来,细细说给我听听。” “臣参见陛下、殿下……” 黄福之所以怼朱瞻基而朱瞻基不敢对他怎么样,就是因为黄福的话没一句是假话。 “不过现在三条铁路都在修建,加上工部勘察新线路,以及其它的河道、水利工程,今年户部负支出近四百万贯,已经从国库之中取钱平账。” 想到这里,朱高煦有些舍不得朱棣,思考许久后还是开口道: 朱高煦来到后,他们连忙躬身作揖,而这是洪熙朝的规矩。 “太子求见!” 天下教习三十二万,兵马司三十四万,每年基础的行政俸禄开销二千八百多万贯。 “至于河套三县……我想了想,调陈懋镇守吧。” 朱高煦应了一声,随后对朱瞻壑说道:“你来旁边坐着,旁听旁听。” “陛下,户部、工部、吏部、礼部四位尚书求见。” 朱高煦示意他坐下,同时殿外也走进了夏原吉、郭资、黄福三人。 父子还没好好聊聊,便听到了班值太监唱礼声。 想到这里,朱高煦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还有什么事情吗?” “爷爷,孙儿无能,没能劝说父亲……” 他们走入殿内,在看到朱瞻壑的时候愣了下,随后便对朱高煦他们行礼。 “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你的这些话,想来都是你爷爷交代你说的吧?” “宣!” “好,那就按照你说的吧。”朱高煦说是问问意见,实际上心底已经有了想法。 见朱高煦没有让朱瞻壑避嫌,夏原吉三人也自然没有什么可避讳的。 “那瓦剌的太平和把秃孛罗虽然已经归附,但马哈木毕竟还游离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入侵漠北。” “爹伱就没想过出兵把马哈木给彻底铲除吗?” “嗯”应了一声,朱高煦便低头处理起了奏疏。 “嗯”应了一声,朱高煦瞧着他们离去,这才将目光放到了朱瞻壑身上:“你这次北上,是准备要去燕然都司实习戍边对吧?” “好好好,如果他只是担心这个,那事情就好办许多了。” “两京铁路估计再过三年就能收回成本,但东北铁路估计还得二十年时间才能收回成本。” “现在两京铁路的开支也慢慢缩减了,如果两京铁路结束,再新修三条铁路,朝廷的负支出还会多出大概二百万贯左右,也就是每年负支出六百万贯。” 军校最后一年的学习以戍边为主,戍边结束后南下就可以毕业。 “如果不是两京铁路盈利得当,今年的负支出恐怕会高达六百万贯。” “这……”朱瞻壑没想到向来支持自家爷爷的父亲也会说出这话,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只能点头:“是” “发配车里府吧,那里之前有土司作乱,导致百姓北逃不少。” “是这样的”朱瞻壑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朱棣闻言心里也有了把握,不由笑道: 朱高煦感到欣慰,如果身为太子的朱瞻壑都能前往云南戍边,那日后他想要册封诸子统治三宣六慰就容易许多了。 如果算上交趾和海外的五百多万口,那合计便是四千六百万。 他没有着急回乾清宫,而是前往亦失哈居住的宫殿去看望了他。 他抬头询问黄福,黄福闻言点头道:“有些问题,但最多不会超过洪熙二十年。” “无碍无碍,朕现在每天吃得好睡得好,加上你太爷爷活了七十一,你爷爷我怎么说也能活到七十二三吧?” 若是没有通过,那便几乎是浪费家庭好几年的付出,学子的压力可想而知。 朱高煦细看,这雕像和牌位乃写岳武穆。 在他们谈笑之余,朱高煦则是在武英殿里忙的焦头烂额。 面对交趾的叛乱,朱高炽在赢了的情况下对将领说怀德,结果打输了就惴惴不安,连朝鲜都公然认为他怯懦无胆气。 “好!”朱瞻壑被朱棣忽悠的热血沸腾,朱棣也拍拍他肩膀道: “我知道你也忙着去戍边,不过现在雪还比较大,你提前去了也没用,等三月初你再出发,这期间就在大明宫住下,多陪陪爷爷,下次你再回来就是一年多以后了。” “你爷爷年纪大了,你回去与他说,我实在不忍让他前去。” 这些地方缓解了江南的人口压力,一些在江南生活不下去的百姓自然而然会接受迁徙政策的号召,拖家带口的下南洋。 郭资闻言作揖道:“整体岁入四千五百二十四万贯,刨去军政还能结余一百五十四万贯。” “那你就帮我起草圣旨,调林粟往渤海去,调孟章镇大宁,协从镇燕然。” 尽管朱高煦认为朱祁镇挺倒霉,摊上了朱高炽和朱瞻基这两个喜欢留烂摊子的家伙,但他被俘的事情还是让朱高煦感觉膈应。 “爹……” 在户部的文册上,秦岭以北的人口已经从洪武二十六年的一千五百万增长到了洪熙三年的二千九百万,二十八年增长一千四百万。 朱棣高兴说着,朱瞻壑也不由询问起了一些事情:“按照父亲的话,那恐怕四年后才能动兵,可爷爷您四年后就六十四了。” “回陛下,都已经勘察准备好了,只等明年年末两京铁路完工,就可以对三条铁路同时动工。” “此外什么?” 只是对此,朱高煦也随着年纪渐长而有些担心起来。 “虽说后来我命沐春夷平了那些作乱的土司,北逃的百姓也被遣送回车里,但说到底车里的汉人还是太少了。” “到时候你提前半年回来,刚好能可以顺带带你大伯他们来见我。” “一大早三人一起寻过来,想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回父亲,儿臣确实要前往燕然都司戍边,此外……” 夏原吉作为六部之中的“天官”,自然由他开口来解释。 洪熙三年年末的大明朝除了人口朝着破亿更进一步外,此外就是海外人口大大增加。 “没事,取就取了吧,钺儿也挺好。” “郑和与杨展去天津忙海军军营的事情了,亦失哈染了风寒,我让他好好休息去了。” 此刻的朱棣没有了昨日空巢老人的孤单感,而是站在殿内来回渡步,心情略带几分忐忑。 “三条铁路合计两千两百里程,造价一千余三十万两,预计洪熙五年元宵过后动工,洪熙六年中旬京津铁路通车,洪熙七年年末四川铁路通车,洪熙八年末中原铁路通车。” “你今年啊先去北边戍边,帮爷爷打探一下消息,等戍边结束,吏治差不多也要三年对吧。” 至于大侄子留给朱祁镇的局面,朱高煦就更加无语了。 朱高煦将文册翻看,其中吏部的文册详细记载了大明朝行政班子情况。 将刑部的奏疏朱批送回,朱高煦便结束了略微疲惫的一天。 “出征前,我们一家人吃吃饭,叙叙旧,到时候你和你大兄一起,咱们爷孙三人再出征,务必要把马哈木这条老狗给解决了。” “户部这边,前三年恐怕每年须多支三百万贯,最后一年支一百三十万贯。” “北方戍边,南边吏治,你如果都能做好,那这个家交给你我就放心多了。” 旧港宣慰司有汉口近五十六万,锡兰近十六万,吕宋近三十五万,就连琉球府都有十四万人定居。 “儿臣参见父亲……” “财政上,这两条铁路一旦竣工,再加上三年后增长的财政,那朝廷每年负支出能降低到二百六十万贯左右。” “没有……”朱瞻壑心虚几分,朱高煦见状就知道肯定是老头子想要出征解决马哈木。 “你倒是教的好。”朱高煦轻笑,同时从怀里拿出一份奏疏。 他刚才旁听半天,已经知道朝廷在庞大的工程建设下,每年都在负支出,要到洪熙十年才能收支平衡。 “今年的财政情况如何?”朱高煦看向郭资,同时翻开手中文册。 “至于西北铁路,如今不过修抵张家口,就当下的收入来说,光这一段就起码得花十五年时间。” 如此想着,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茶,随后才瞧着大清早从大明宫赶回紫禁城的朱瞻壑走进殿内。 “我知道,你和那个江淮是故友对吧。” 历史上交趾布政司丢失的锅,朱棣顶多占四分之一,朱高炽和朱瞻基占四分之三。 不得不说,大明的行政班子确实比之前历朝历代的班值办事效率要高,但其成本也是历朝历代望而却步的。 朱高煦将帐算了清楚,又继续说道:“如此再积欠一年,四川铁路竣工后负支出会降低到一百五十万贯,再坚持一年就能实现收支平衡。” “陛下,奴婢怎能劳烦陛下前来呢?” 呼吸间,朱瞻壑一脸尴尬的走进了殿内,他的表情瞬间让朱棣坐不住了,不由往前探了探身子:“如何了?” 这其中固然有朱高煦大搞迁徙的作用,但更主要的还是对西南的改土归流。 朱高煦没看到自家孙子,有些皱眉,朱瞻壑连忙解释: “爷爷说想多带带钺儿,儿臣看爷爷一个人在大明宫确实孤单,故此将钺儿留在大明宫了。” 在他的解释下,三本文册被呈上,朱瞻壑也起身上前接过文册,将文册带到了自家父亲面前。 话音落下,他便作揖道:“那儿臣告退,去将消息告诉爷爷去了。” 此话落下,亦失哈也露出笑脸:“奴婢领旨……” 忍了半天,朱瞻壑最终没好意思讨论北征的事情,毕竟现在马哈木跑到了盆兰州,那地方距离大明朝需要跨越整个漠北才能抵达,出征一次一旦徒劳无功,那很有可能导致自家爷爷被非议。 黄福将工部新铁路的计划全盘而出,郭资也早早与他交流过,除了感受到压力,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东北铁路第二段要到洪熙六年年末才竣工,也就是说洪熙七年才能动兵。” “洪熙七年的时候,你爷爷已经六十四岁了,你爷爷那时候还能出征吗?” 兵部无非就是因为铁路修建而许多新增多少铁道兵马司兵员,刑部则是记载去年犯罪数量,将需要流放的数量上奏朱高煦后,由朱高煦定夺他们流配的去处。 尽管朱高煦已经在中学推行学分制来保障贫困学子的学习环境,但观念这种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朱高煦说着户部的压力,同时也继续道:“朝廷每年的财政增长只有1.5%,也就是每年增长大概七十万贯。” “你觉得谁比较好?” 朱瞻壑作揖行礼,朱高煦颔首:“不错,几年不见,长大了不少,我那个孙子呢?” 尽管说中学毕业后担任吏员比较容易,但现在的吏员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简单,想要成为吏员同样要接受考试。 朱瞻壑最终还是没忍住,而他称呼一换,朱高煦就知道准没好事。 现在只要不断迁徙汉人前往西南,那西南这块地方就可以安定下来,并不断向中南半岛扩张。 对此,朱高煦有四个选择,第一个就是哈密,第二个是昌都,第三个是车里,第四个就是北洲。 五十多岁的亦失哈并不算老迈,这次的风寒也不算什么大病,朱高煦来看他时,他正坐在火炉前与四周的小太监们说说笑笑。 朱高煦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朱祁镇这個名字,其它什么名字都行。 听完后,朱棣这才开口道:“这么说,你爹还是支持我去的,就是担心我身体对吧?” 朱高煦皱眉,他有些担心朱瞻壑产生别的想法,例如耗费时间的一些兴趣爱好。 “亦大伴和郑大伴呢?”朱瞻壑点头应下,同时询问怎么不见亦失哈和郑和的身影。 见自家父亲真不打算留自己,朱瞻壑只能尴尬着走出武英殿,乘步舆前往西华门后,坐马车往大明宫赶去。 朱瞻壑话到嘴边,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能被那帮虫豸嘲讽无胆气,朱高煦也不知道该说好大哥什么好。 朱高煦虽然没有太多心思投入儿孙,但朱瞻壑的一举一动他还是清楚的。 剩下的南直隶、广东、福建、江西、浙江、湖广等地加起来则是五千万。 “不过三年以后东北铁路第二段就已经完工,京津铁路也完工,只有四川铁路、西北铁路和中原铁路还在修建。” “西北的铁路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工期是否要延期?” 礼部与兵部、刑部各自送来了年末的文册,礼部无非就是调停藩属国争端,以及讨论小学教育的事情。 “起来吧,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帮我拿拿主意。” 西南的人口从洪武二十六年的三百万增长到了如今的一千二百万。 相较于教育观念的循序渐进,兵部和刑部的事情则是相较要简单许多。 按照比例来说,北方和西南在洪武年间的全国人口占比也不过三成,而今却增长到了四成七分。 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闻言作揖道:“奴婢觉得只有孟章能镇得住大宁和燕然都司,林粟调往渤海则更好。” 见状朱高煦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亦失哈也跟着相送。 眼下大明有文官三万七千余名,吏员经过京察后的裁汰,合计有四十五万八千余名。 他询问夏原吉等人,夏原吉等人知道皇帝与太子有话要说,故此纷纷起身作揖:“臣等告退……” “王义想回北京养老了,算算年纪,他也快六十岁了,退下来我并不觉得奇怪,但由谁接替他,我得仔细想想。” “彻底铲除?”朱高煦上下打量朱瞻壑,末了才开口道:“是你爷爷让你来的吧?” “六军都督府的文册我也看了,今年军费一千五百万贯,算上你这里的,合计四千三百七十万贯。” 说罢,朱高煦目光露出几分唏嘘,因为他瞧见了亦失哈发白的两鬓,不由得徒增几分伤感。 “你得保重好身体,如今能与我好好说话的人,越来越少了……” (本章完) 第479章 日不暇给 “噼里啪啦!” 硝烟里、爆竹中,洪熙三年悄然而逝,洪熙四年为大明百姓所迎接而来。 奉天殿上,朱高煦下旨设正月初四为国庆节,与正旦、元宵一同放假,合计十五天。 此外,对于寒食节、上巳节等重要节日也各设一日至三日假期,自此大明朝节日有十六,放假六十二日,比起洪武、永乐间多出了不少休息的日子。 当然,对于官员们的休息,衙门各自在月初排休,亦可连休,但最多不能连休超过一个月。 旨意下达后,官员们高唱万岁,喜色难掩。 此事宣布过后,朱高煦便也结束了朝会,开始了日常性的工作。 朱瞻壑交代一声,站长便退出了车厢。 高人工、低物价是渤海的现状,各县各镇水泥道贯通。 “漠北这几年不会有什么战事,但始终还是防备点好,你和胡纶与王戎、孟章交代一声。” 在亦失哈看来,自家陛下的经过,古今往来还真没人能比肩,同样的年纪,李世民雁门关救隋炀帝,可自家陛下已经捣毁兀良哈秃山了。 十七岁北征兀良哈,捣毁兀良哈秃山。 朱高煦眯了眯眼睛,他很清楚这是沙哈鲁对大明实力的一次试探,故此他开口道:“让曹国公好好款待使团,另外让使团走河西、宁夏、河套、大同的路线入京。” 他询问亦失哈,亦失哈也点了点头:“每过一段时间便询问,但都被搪塞过去了。” 由于地形问题,当地的土司基本没有太多联系,故此拿下这里并同化并不困难,拿下后大明就能海路连接暹罗、甘孛智和占城,能更好的控制这三个藩属国,也能让云南获得南洋的出海口。 北京东站的站长看着身旁十余名西厂力士的朱瞻壑,毕恭毕敬的将其带到了站台,随后带着他走上了那辆当初他北上的车厢。 说到底,朱瞻壑还是被保护的太好。 一个时辰后,天色已经开始明亮,出现在窗外的是已经消融的积雪,以及泥泞的农田。 信中,朱瞻壑隐晦提出了渤海与其它地方发展的不平衡,对此朱高煦也只是无奈。 在这里,百姓穿绢布是常态,他们不会像南方的百姓一样,干活时担心把衣服磨破而赤膊上身,甚至连布衣都懒得换,穿着绢衣就在田间走动干活。 “太上皇这些天还在说北征的事情吗?” “殿下,这次一共一千三百里路,由于需要在盘州线登船,故此需要十四个时辰后才能到达。” 这一切都是源于兀良哈的覆灭和渤海纳入大明版图,以及朱高煦多年前的百万百姓迁入辽东政策。 李世民柏壁鏖战宋金刚时,自家陛下已经攻破南京城,扶父即位。 二十岁起兵靖难并攻破南京,即太子位监国,二十二岁推行永乐新政…… 此前朱瞻壑随朱棣北征时,这里的耕地顶多出城五六里便开垦结束,而今却需要走出八九里才行。 现在铁路通不了云南,便只有用海运来迁移人口进行同化。 坐在床上,看着不断倒退的景色,朱瞻壑很好奇这个自家父亲发家的地方。 江南的羊肉即便在两京铁路抵达凤阳境内都依旧高达每斤十五文,而在这里却只需要十二文。 朱瞻壑虽然二十一岁了,但他接触的权谋却近乎没有。 “渤海有牧场、大片耕地和各类工场,加上人口较少,各家各户与朝中文武官员沾亲带故,日子很难不舒服。” 除了丝绢及糖类的价格较高,渤海境内各类商品价格似乎都十分低廉。 这是一件好事,代表着它们开始渐渐自给自足,除了作战还需要依靠渤海运粮外,其余时候很少需要从外界运粮。 在火车的汽笛声中,朱瞻壑收拾好了行装,乘坐火车向着东北驶去。 “奴婢领命”亦失哈应下,而这时班值太监也送来奏疏。 相比较之下,勐卯一战让麓川治下的土司和缅甸等地土司都清楚大明实力,比较大的土司对大明朝还是比较恭顺。 十五岁去了渤海就藩也不能休息,征西阳哈,守鸡西关,血战哈剌兀。 哪怕就连猪肉在这里也极为便宜,与牛肉同价,仅十文。 至于那些小的土司,王瑄也一直在带兵收拾,总有一天能清理干净。 这段城墙虽然空出来,但高处有两道千斤闸,一旦放下千斤闸,即可将这段缺口给封闭。 朱瞻壑没想到火车还能登船,毕竟当初他乘坐凤阳府火车的时候,由于火车站在淮河北,故此他也没经历过火车过河的事情。 老挝得收拾,起码万象以北的土司都得改土归流,不过不是现在,最起码要等到洪熙十年收支平衡后。 不出朱瞻壑的预料,他领到的军籍牌果然是总旗官,而他也将以一个总旗官的身份在这里渡过一年的戍边时间。 大明海上的力量他们已经见识过了,这次让他们见识见识陆地上的力量。 明明只是都司,可情况却比那些有布政使司管理的地方还要富裕,这一切都是政策倾斜带来的成果。 在渤海,牛羊肉与粮食根本不愁卖,朝廷每年都会从这里运粮前往大宁和辽东乃至北平。 看着火车缓缓停在了船只甲板的轨道上,朱瞻壑这才下车打量起了这艘巨大的马船。 “这辽东百姓的耕地也不多,怎么都是穿绢戴锦的?” 渤海粮价每斤仅二文,矿工劳作一日便可获一百二十文工钱。 “火车过河都是这种过吗?” 朱高煦对朱瞻壑的话做出点评,亦失哈也颔首道: “这些话若是被下面人听到,恐怕奏疏是少不了了。” 力士的话让朱瞻壑咋舌:“如此看来,这辽东的普通百姓可比南直隶的普通百姓要过得舒服多了。” 朱高煦所指的是朝鲜和日本,而近段时间他们的摩擦也不少。 虽说朱瞻壑上次北征也带了一千兵马,但由于朱棣的偏爱,故此他那一千兵马几乎有好几个千户帮忙,他只负责带队就行,并没有太多难度。 老挝的地形主要是高原和山地,按道理来说朱高煦不该投入兵力来对这里改土归流,可架不住当地有澜沧江(湄公河)通航全国。 过去的三十年时间里,辽东人口从洪武年间四十万不断增加,靖难结束后便突破百万,永乐十年时达到二百万之多。 在后世当地之所以贫穷,主要还是因为交通不便,以及技术落后和资金不足,所以无法开发出足够的金银铜矿。 朱瞻壑在马车里看着窗外的牧场,脸上笑意浓厚。 只是渤海的政策都由自家父亲制定,而这里也确实是龙兴之地,政策倾斜也实属正常。 “陛下,礼部送来奏疏,帖木儿国国主沙哈鲁遣其长子兀鲁伯、次子依不喇、三子贝孙忽,以及四子苏玉尔和五子居其出使天朝,使团人数三千余人,是否接待?” 思前想后,他还是不愿意让朱棣带着遗憾在榻上离去。 这里来往的乘客商贾繁多,主要是贩卖比较耐储存的南方蔬菜,以及南方的红糖、白糖等商品。 辽河入海口的平均水深在丈许,尽管宽度不过百步,但由于河道之中没有沙洲,故此工部考虑到技术问题,所以没有修建高桥。 “若是双方打起来,那朝廷是否要管一管?” 朱棣和朱高煦都经历过少年时被朱元璋教训的经历,可朱瞻壑没有。 当然,除了辽东百姓收入高外,更重要的还是随着江南纺织业开始规范后,各类丝绢绸缎的价格降低,能让更多百姓享受更好材质的成衣。 朱高煦十三岁入京读书,接受傅友德、冯胜调教,被朱元璋连哄带吓改了性情,又被朱允炆软刀子针对。 马车在这样的水泥路上速度并不算慢,每个时辰也能走四十里,只是需要再抵达驿站后换马罢了。 黄昏前火车经过了山海关,为了火车通行,这里重修了一段城墙,留出了四丈宽的两条轨道。 朱瞻壑好奇起来,力士闻言也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渤海。” 老挝的矿产资源十分丰富,光朱高煦记得的就有煤炭、铜、金、银等资源。 三个时辰后,随着火车缓缓停靠站点,朱瞻壑他们也来到了如今东北铁路最北端的铁岭站。 朱棣十六岁被朱元璋派遣前往凤阳了解民生疾苦,又与徐皇后婚娶,二十岁就藩训练自己的护卫,三十岁突袭乃儿不花。 望着窗外春色,朱高煦脑中也想起了朱棣。 如今又是十一年过去,辽东的人口数量突破了四百万,耕地得益于新作物的推广,许多坡地得到利用,人口增长速度十分稳定。 这是燕然都司过去几年的驻地,聚集的兵马为二卫一万一千二百人。 李世民因病而兵败浅水原时,自家陛下已经虎踞辽东,渡海拿下登莱二州。 乘坐马车的时候,偶尔经过一些年纪较大的马场时,数百上千马匹奔驰的画面让人倍感澎湃。 走上车厢躺下,熟悉的汽笛声再次响起,将他往北方带去。 相较于老挝,缅甸和孟养等地土司就比较难对付了,必须要采取海陆夹击的形式才能将当地好好收拾。 原本的火车头被拉下来送去检修,一个新的火车头和驾驶员接手了剩下的路程。 朱瞻壑好奇询问,下车的驾驶员闻言作揖道:“回殿下,自然不是。” 走出火车站,他们换马车向北赶路。 面对这种现象,朱瞻壑并没有感叹,而是隐隐担忧。 “我看到了。” 来到这里,渤海的那种繁华才渐渐褪去。 这次估计是他亲自指挥带队,因此这样的经历十分宝贵。 当下他要乘车前往铁岭,随后乘马前往松原,坐船前往鹤城,而后乘马前往海喇儿卫。 “朝鲜和日本近来在昆仑洲矛盾越来越大,双方先后三次增兵,眼下朝鲜有兵九千,日本一万二。” 当然,比较主要的原因还是老挝土司不听话,屡次袭击车里府的大明百姓。 虽说麻烦,但可以省下近一个月的时间。 不多时,火车启动,带着这节车厢向着东北方向进发。 坐在车上,朱瞻壑开始习惯性的翻看报纸,时间也过去的很快。 “好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时间流逝,很快便来到了三月初。 “奴婢领命!”班值太监退下,亦失哈也躬身道:“陛下,这沙哈鲁的使团来者不善啊。” 若是算上酒肉,那劳作一日足够一个人在家中吃酒喝肉七八天时间。 许多百姓早早起来,但他们并不是来耕种,而是走出散步。 只是一字时,船只便抵达了辽河东边。 渤海的牧场随处可见,大片湿地草场被木栅栏围起来,百姓在栅栏旁种植柳条,牧群就不敢逾越这些栅栏。 唯有前往矿场时,他们才会穿上不太舒服的粗布麻衣。 “这东北铁路修建完工后,据闻便要着手开始修建长春至吉林的铁路了,届时有渤海水运和铁路加持,百姓的日子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朱瞻壑加快了脚步,最终在三月尾巴抵达漠北东部的海喇儿城。 “有朋自远方来,自然要好生款待。” 它停在船舶位中,左右是混凝土延伸进入水中的码头道路。 朱高煦这话非虚言,只要沙哈鲁不傻,就应该知道半个月投送十几万兵力前往哈密是什么实力。 “之所以今日会把车开上船,全因这车厢是特制的,河对岸没有这种车厢罢了。” “等铁路贯通,这些牛羊就可以乘车南下,供南方百姓食用了!” “适当展示实力,才能更好的治理天朝麾下的藩属国们,尤其是东北的那两个家伙。” 况且由于平原面积比较大,当地的人口也比较多,同化较困难。 这还是朱高煦没把蒸汽机投入纺织业的情况下,毕竟现在大明要解决的是百姓的就业问题,在江南没有新产业前,贸然推动纺织业进入蒸汽时代,这对江南百姓无疑是一种沉重打击。 朱瞻壑拿着报纸好奇询问,坐在他房间里负责保护他的西厂力士回答道: “是来者不善,但若是利用好了,也能让他继续老实十几年。” “辽东百姓的收入,主要是家中的工人和吏员,此地的矿工工价每日一百二十文,而煤炭、牛羊等价格又便宜,故此才有闲钱买绢锦绸缎来穿着打扮。” 朱瞻壑让人买来了一份辽东的报纸,其中引人注目的就是辽东人口突破四百万,耕地达到二千七百万亩。 见到朱瞻壑醒来,他们作揖道:“殿下,火车正在登船。” 朱瞻壑没有上车,而是下船站在码头上,看着另一节火车头将火车及车厢拉下。 四月中旬,在亦失哈的提醒中,朱高煦将朱瞻壑寄来的家书看完。 “通常都是人车分离,乘客乘船去对岸重新换乘火车。” 在朱瞻壑的形容中,普通百姓就是农村的百姓,而辽东的农村百姓能穿绢布,这便足以说明实力。 简单逛了逛,朱瞻壑便北上前往了松原,乘船抵达了鹤城卫。 “渤海和辽东,谁的日子更舒服?” “我还没去过辽东和渤海,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 此刻的它正缓缓的向前方驶去,不多时便感觉一阵摇晃,随后朱瞻壑就看到了一艘巨大的马船。 朱高煦靠在椅子上,亦失哈为他斟茶。 几十年前,辽东是苦寒的代表,而今的辽东,虽说不能算上天府之国,但百姓的日子也过得极为舒坦。 他迷迷糊糊的想要下车,却见到车门处站着两名西厂的力士。 “我听说,这些年来,朝鲜日本两国多有百姓奔逃进入辽东、隐歧?” 由于辽东的百姓基本都是山东、淮北迁徙而来,故此朱瞻壑倒是能在火车停靠站点,补给水煤的时候听懂许多。 “朝弱扶朝,日弱扶日,让他们把目光放在昆仑洲,而朝廷转对他们的本土进行商品倾销。” 亦失哈在询问,朱高煦颔首:“管是要管,但得看情况。” “没错。”亦失哈点点头。 鹤城卫与几年前没有太多变化,唯一的变化可能就是开垦的荒地变多了。 这样的物价,莫说在江南,就连在北平都难以享受到。 这点,朱瞻壑感受的十分清晰。 又是四个时辰过去,时间来到寅时的时候,睡梦中的朱瞻壑便感到了震动。 渤海仅六十万人口,算下来也不过才十余万户,而从这里走出的军士便多达四万。 “登船?” 驾驶员话音落下,火车进入方向的船尾被放下木板固定,火车的车轮也被机械抱死。 由于这次是戍边,故此他没有带沐氏和朱祁钺北上,就连身旁的这十几個力士也会在他抵达海喇儿城后暗中潜伏,不会直接出手帮忙。 朱瞻壑的成绩在军校之中只能算中上,军校每级八百余人中,他只能排在一百八十多名,故此他毕业实习的官职仅是一个总旗官。 “调转才最好,若是不调转,朝廷怎么收复西域?”朱高煦摸着八字胡,靠在椅子上自信张扬。 这里的百姓与京城百姓的穿着打扮无二异,看得出是一个很富裕的地方。 “这是好办法,让两国百姓都向往天朝,那日后一旦他们有不臣之心,天朝也好收拾他们。” 用西厂力士的话,那便是随便抓一人,兴许他的亲戚便是某个卫的指挥使,甚至是都指挥使。 他原本以为是乘客坐船,然后在河对岸的火车站乘车离去,却不想居然不是。 “搪塞……” 思绪落下,朱高煦将目光看向窗外。 想到这里,他好奇的往外看了看,果然看见火车停靠在一个类似港口的地方。 由于活动空间小,故此船只甲板上的铁轨倒也很容易固定。 “就连这艘马船,也是临时改造的。” “陛下,殿下抵达海喇儿城了。” 再过几年,这里恐怕就可以囤积粮食,供给燕然都司了。 渤海是龙兴之地,还是渤海派的老巢,如果渤海都经营不好,那他怎么去经营其它地方? “这孩子有些天真,希望戍边结束,南下云南后,他能改改这态度吧。” 一旦铁路通车,这里将会成为北京的粮仓,每年可以运出近百万石粮食来缓解北京和大宁的粮食问题。 有了水运,那地形就不再是难题。 亦失哈也清楚,自家陛下靠的就是渤海这个基本盘来推行新政,如果朱瞻壑继续口无遮拦的评价渤海,那难免会引起不少人不快。 亦失哈开口说道:“西北铁路一旦竣工,恐怕他们会将矛头调转朝廷。” 不仅如此,一些培育的肉牛可以随意屠宰,价格更是便宜,每斤约十文。 抿了一口茶水后,朱高煦才继续道:“老挝的土司不太安定,若不是车里尚不能补给大军,我倒是想着手将当地改土归流。” “东察合台汗国汗国这些年对我们的防备渐渐加深,这些年屡次要求入贡,显然是在观察朝廷的动向。” 经过长春城,昔年废墟的长春被建立起来后,如今已有数万百姓居住其中,大多以在就近官营矿场工作为生。 在蒸汽机船还没能弄出来前,想要对当地海陆夹击并迁徙大量人口同化还是比较困难的。 古往今来,还有谁能以同样的年纪胜过他,这点亦失哈想不出来,甚至觉得今后也不会再有。 从铁岭前往韩州路上基本是夯土路的官道,但在进入长春地界后,夯土路瞬间变成了平整的水泥路。 火车缓缓驶过闸口,而这也代表着朱瞻壑正式踏足了朱高煦口中的东北地界。 虽然只是三月中旬,当地土地并不好耕种,但闲来无事的人也会去应聘工人,前往矿场工作。 朱瞻壑闻言颔首,随后便沉默着继续翻阅报纸。 “殿下,车已经准备好了。” 朱高煦摸了摸八字胡,同时开口说道:“让他们看看朝廷在甘肃和宁夏、河套经营的情况,尤其是让他们了解西北铁路,好教他们知晓,帖木儿逾越不了的西域,朕轻松可定。” 虽然是马车,但由于渤海是最早制作水泥的地方,故此渤海许多官道早在二十年前就开始铺设水泥。 不过由于已经是黄昏,短暂闲逛过后他便返回了车上,继续向着北方进发。 拿他对比自家太子对比,着实有些难为人了。 很快,这艘船开始在黑夜中向前驶去,朱瞻壑走上船首的位置看了看,尽管黑乎乎一片,但他还是能听到浮冰撞击船体的声音。 朱高煦缓缓闭上眼睛,好似养神,又好似妥协。 “若是太上皇再问北征的事情,你就说等东北铁路竣工便可北征……” (本章完) 第480章 狼子野心 “老和尚!老和尚!” 五月酷暑间,在朱棣着急的叫唤声中,盘坐在蒲团上的黑袍身影轻微摇晃,却无法起身。 朱棣找到了这身影,快步到他身前扶着他两臂:“老和尚,你不能死。” “陛下,世人皆有一死,何必执着呢……” 姚广孝声音力气不足,显然已经在弥留之际。 朱棣想要搀扶他回到床上躺下,姚广孝却轻轻摇头,示意不用如此。 “贫僧能活八十有七,已然是上天赐福,陛下不用如此。” “他们修建铁路需要很长时间,我们可以趁这個时间休养生息,同时联系太平和把秃孛罗、马哈木。” 只要僵持几年,鞑靼部的实力就会恢复,届时他和太平、把秃孛罗联手,马哈木再侵入漠北搞些事情。 王戎见状,便率领三千骑兵离开了燕然城的范围,向海喇儿城踏上归途。 尽管他们不相信有铁路的存在,但还是表达了不希望明军把城池修建到忽兰忽失温的想法。 “当然不能!”阿力台斩钉截铁的回答,脸上也浮现怒色。 “奴婢领命”亦失哈闻言应下,当即派人前往了大明宫将北征和鞑靼与瓦剌很有可能会勾结的事情全盘而出。 “倒也不能这么说,这次算我们不请自来,另外这次之所以来,也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前来的。”王戎没打什么感情牌,就事论事。 盆兰州,这是被北元誉为岭北的地界,剑河(叶尼塞河)与萨颜河(阿巴坎河)在此地交汇,当地虽然有数千里的平原,但被森林所覆盖。 王戎不仅自己在说,也在示意军中的蒙古人翻译。 这条件十分苛刻,队伍之中许多武官都不认为阿力台能接受。 “可是……”听到阿力台的话,鞑靼贵族们脸上浮现犹豫,显然都十分畏惧明军。 “之所以不能让您回到原来的地方,是他们担心明军察觉,破坏了最后的计划。” 朱高煦毅然决然的准备修建这条铁路,而对于工部是否能修建这条铁路,他并没有任何怀疑。 “这些耕地,起码有三万亩。” “王同知请便。”阿力台笑着跟随王戎队伍一起护卫起了那十余名工部的文官。 至于陵墓及神道碑的事情,那还是留给老爷子亲手办吧。 “这段路修建好,剩下的三百多里三路和一百多里漠北平原修好修建多了。” 只是现在的局面由不得他不相信,而他也必须在王戎的面前表态。 尽管不知道二十文可以买到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明军的态度大增。 半日过后,经过大致勘察,十余名工部文官确定了通往燕然城的路线,收起了手绘图纸。 “若是你同意,那你麾下的两万兵马依旧由你节制,武官俸禄依旧照发。” 一旦明军再度北征,届时他们就可以围歼明军,得到明军引以为重的火器。 左右僧人搀扶住了他的尸身,朱棣则精神恍惚。 同样,面对即将开修的漠北铁路,朱棣也表现的十分激动。 “现如今看来,他说的倒也不准确,至少贫僧没造太大杀孽。” “从鹤城卫修建铁路前往海喇儿城的距离是六百六十里,不过其中部分地区是河谷,得先等工部递来文册才能了解需要多久的时间。” 一场惨败,足够明军舔舐伤口数年,而他们也可以借机提出明军不得侵入漠北条件。 两日的时间一点点过去,第三日他们在牧民的带领下来到了燕然城。 从与姚广孝那为数不多的回忆中走出后,朱高煦便在三言两语间操办了他身后的追赠之事。 眼看着王戎他们走远,一些蒙古贵族也聚集到了阿力台身旁:“真的要答应他们?” 也在他激动的同时,漠北的太平、把秃孛罗都得到了阿力台使者带来的消息。 阿力台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王戎见状也颔首道: “伱们的田地会被朝廷以每亩五贯的价格收买,若是你们愿意去关内享受,朝廷会赏赐散阶,也不会限制你们购买宅院和田地。” 故此绰罗斯部来到此地后,一些身子较弱的老弱都病死在了当地。 在得知来人是都督府的都督同知王戎时,牧民们很快为他们带路,将他们往阔滦海子北部,曾经的齐王城,如今的燕然城带去。 “太子还在海喇儿城,若是海喇儿城有危险,那是否要将他调往其他地方?” 在他们忙碌的同时,刚刚在海喇儿适应了漠北气候的朱瞻壑也接到了他来到军营一个月来的第一个任务。 大明朝愿意和贵族买牛羊发给自己,还可以做工来换取二十文的工钱。 武英殿内,朱高煦拿着王戎的奏疏与亦失哈交流,亦失哈颔首道: 朱棣听后自然是高兴,他并不担心瓦剌和鞑靼结盟,他甚至希望这个联盟能足够稳固,如此一来他就能毕其功于一役。 “如果阿力台的话是真的,那我们必须团结起来,先将明军的想法粉碎,不然我们将再也回不了漠北!” 果然,得知王戎奉了朝廷的旨意前来,阿力台就算再愚钝也知道肯定是大事了。 而且随着朱瞻壑在军中待的时间越久,清楚他身份的人就越多。 “朝廷有旨意,准备修建一条从鹤城卫通往忽兰忽失温的铁路,其中第一段就是修抵阔滦海子,也就是当下的燕然城。” “不必”朱高煦否决道:“且不提阿力台实力还没有恢复,不可能立马对海喇儿城动手,单说他一个人动手也显得势单力孤,明显不可能。” 这里沼泽密布,适合生存的地方并不多,每年还需要面对大雪的侵入。 太平和把秃孛罗都如此想,那就更不用说马哈木了。 十余年的相处下来,明军并没有对鞑靼部牧民造成什么袭击,双方都是正常的交易,故此两方之间曾经的仇恨也慢慢淡了下来。 六月中旬,阿力台的使者穿过了漠北北部的山岭,并在这里见到了绰罗斯部的牧民。 毕竟相较于渤海的老部下,姚广孝并未帮助自己,反而在永乐朝建立后不断地以隐居的方式淡化自己。 阿鲁台虽然不能随意离开顺天府,但北京东站不用走出顺天府也能看到。 他穿着大明赏赐给他的甲胄翻身下马,同时作揖道:“王同知突然前来,我没有太多准备,招呼怠慢了些,请见谅。” 在他传递消息的同时,率兵返回海喇儿城的王戎也将阿力台的态度写成奏疏,发往了北京城。 整支队伍由王戎所率,尽管只有三千人,但真的打起来,阿力台的两万多人不一定能讨到便宜。 “脱欢,你说我们应不应该去?” 如果他没记错,从鹤城通往阔滦海子的铁路就是中东铁路的某一段,而这段铁路在清末开始修建,只花费了六年时间便修通二千四百公里。 “工人不够就开高工价从辽东、渤海招募过去,总之明年年末我要看到这条铁路通车。” 有了大明的扶持后,他们不愁铁质的农具,自然可以开垦耕地。 “确实是真的,明军有一种不用马就能走的车子,这车子可以带着数百头牛,一天时间就从盆兰州到达称海。” 毕竟在他们看来,姚广孝似乎只是燕府的一名和尚罢了,唯有曾经的王义、朱能等与之有过接触的老臣前往大明宫,帮朱棣一手操办姚广孝的身后事。 一个月后,武英殿内的朱高煦便得到了这份奏疏,其中王戎认为阿力台不太可能这么老实就答应。 队伍缓缓前进,很快便进入了鞑靼部的牧场。 “可惜了……” 姚广孝说着,脸上挂起一抹笑意:“贫僧早年游历时,相士袁珙说贫僧身若病虎,天性必然,注定嗜好杀戮。” 鞑靼部的使者毕恭毕敬的将自己所掌握的情报说出,同时继续道: “太平和把秃孛罗已经同意加入我们,甚至愿意请您的部落回到外剌居住。” 如果鹤城到海喇儿城的铁路修通,那加上北京到松原,南京到北京的两条铁路,中原对漠北的物资运送损耗会低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王戎的姿态很高,但阿力台却不敢有什么意见。 以他的实力,如果王戎有想法,那海喇儿城的一万骑兵随时可以覆灭他。 “驾!” “王戎虽然不如王义,但许多见解还是不错的,他说的没错,阿力台肯定不会那么老实的交出大半个漠北草原。” “朝廷会出钱与你们这些贵族购买牧群,然后下发给牧民们,牧民们需要每年每户上税一头牛或一匹马。” “铁路修通后,每年会有数万匹白布、上百万石粮食、数十万斤红糖白糖、茶叶,以及数百万斤煤炭运抵燕然城。” 燕然城坐落在阔滦海子北部,它在齐王城的基础上扩建,乃用石块垒砌而成,四周有不少鞑靼部蒙古人开垦的田地。 瞧着这三万亩耕地,马背上的王戎与身旁的几名千户官交流,而身为总旗官的朱瞻壑则是在队伍的中军,距离他们上百步。 届时如果能彻底覆灭阿力台,大明朝就能将火车一直修到忽兰忽失温。 虽然军中大部分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但王戎却十分清楚他的身份。 “下旨,以僧人的礼制安葬少师,追赠少师为推诚辅国协谋宣力文臣、特进荣禄大夫、上柱国、荣国公,赐谥恭靖,赐葬于房山县东北,授其养子姚继尚宝少卿之职。” “就算真的爆发战事,他也必须给我上去杀敌,而不是畏畏缩缩的在后面待着。” 马哈木奔逃至此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他们在这里落叶生根,砍伐了大量的木材,将这些林地变成了草场。 “不过在此之前,你传敕令给黄福,让他立马开始着手修建鹤城到镇虏卫的铁路。” 毕竟明军如果真的把城池修建到忽兰忽失温,那只需要在忽兰忽失温放置两万骑兵,他们就得在明军眼皮子底下讨生活了,这不是他们所想的生活。 自从他偷袭马哈木被重创逃回漠东,他手上能装备甲胄的骑兵便不足一万五千人,算上其它皮甲的男丁也不过三万人左右。 正因如此,一年的实习期是对他身份的最好保护。 以他对阿力台的了解,如果阿力台真的有心答应,那他一定会抬高价码,而不是如此爽快的就答应,因此王戎希望增派兵马给海喇儿城,以防鞑靼偷袭。 想到这里,朱棣便激动的在大明宫的猎场里游猎起来。 “阿力台要拖时间,而朝廷也需要时间。” 故此,他们这支队伍这次的任务就是说服阿力台接受大明的政策,以他常宁王的身份继续节制他麾下不足三万兵马在漠北,但三万兵马的亲眷却要归日后大明派遣的官员管理。 缺乏谷物的绰罗斯部,艰难地在这里开垦了一千多亩土地,但由于气候寒冷,当地土地的亩产极低,一千亩土地也不过就能满足百十名贵族的口腹之欲罢了,普通的牧民只能继续吃着发酸的奶制品。 翌日,姚广孝病逝的消息便传开了。 “因为我们都是草原上的雄鹰,是成吉思汗的子孙!”鞑靼部使者对此回应,但马哈木却对后面那句话嗤之以鼻。 “老和尚,俺不准你……”朱棣话音未落,却见姚广孝含着笑意渐渐不再动弹。 五月的呼伦贝尔大草原已经绿意盎然,在这样的环境下,一支三千人规模的骑兵部队正在缓缓沿着河道前进。 在看到铁路和火车的第一时间,他便猜到了日后大明很有可能会修建前往漠北的铁路。 “具体的你们自己想想,总之朝廷给出的诚意放在这里了。” 在他心底,他能为之谋的只有朱棣,而非自己。 “可以先派人去南边驻牧,如果没人袭击我们,到时候再南下迁徙。”脱欢不假思索道: “盆兰州不适合生存,这是我们回漠北的好机会。” “陛下,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太上皇?” “如果他真的要动手,肯定会联合太平、把秃孛罗,甚至是马哈木这群人。” 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凭借互市贸易的资格与大明做生意,然后不断发展壮大自己的实力,这才是他们想要的生活。 “不如入城详谈?” 不过这些耕地并不属于普通的蒙古人,而是属于阿力台和他的子孙们。 不管是在报纸上还是庙堂上,许多人对他的离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震动。 他侧身做出请的手势,但王戎摇摇头道: “朝廷给我的旨意不用遮掩,我便也实话告诉你吧。” 不过现在的问题在于,大明的铁路要修抵鞑靼部的驻牧地,阿力台是否会轻松让行。 脱欢能压住脾气与仇恨,这是马哈木最为满意的一点,毕竟就连他都做不到彻底放下仇恨。 对于姚广孝的离世,朱高煦除了暗叹可惜外,似乎没有什么其它感受。 如果瓦剌和鞑靼联手,那他们最少能拉出十万骑兵。 他双手渐渐失去了力气,最后只能看着姚广孝盘坐含笑,佝偻着缓缓向前倒来。 不多时,消息被人传回了宫里,正在批阅奏疏的朱高煦也朱笔一顿。 在信中,阿鲁台告诉阿力台,明军的东北铁路一旦完工,那他们能投入漠北的物资将会成倍数增长,投入的兵马也是同理,让他早做准备。 当时阿力台没有听,因为他根本不相信世界上会出现不用马也能跑的车子,更别提这个车子还能拉数百头牛羊了。 “不仅是我,就连太平、把秃孛罗也不会答应。” “正因为有了这个东西,他们才准备从恼温江的上游修建可供车子行走的道路,阔滦海子只是开始,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想要修建抵达忽兰忽失温,乃至曾经的和林。” 在牧民的引荐下,他们成功穿过丘陵,来到了盆兰州林地之中。 如今大明只修建其中的六百六十里,尽管技术不如后世的俄国人,但这六百多里铁路也不会消耗太多时间。 亦失哈询问朱高煦,朱高煦闻言略微思虑,想了想后颔首道:“把消息告诉太上皇,告诉他北征最多五年后开始,让他养好身体。” “你先下去吧,我们要商量一下。” “他们调遣我帮助征讨瓦剌可以,但想要入主漠北,我自然不会答应。” “至于瞻壑,我确实不放心把他留在海喇儿城,但海喇儿城是他自己选择的戍边地,他既然决定去了,就老实在那里戍满一年的边。” “你的话是真的?” 朱高煦尽管这么说,但如果海喇儿真的爆发战事,那他肯定会增派援兵和西厂人手来保护朱瞻壑。 在他的解释下,随阿力台前来的数百骑兵中只有几十名鞑靼贵族脸色难看,但大部分的普通兵卒却难掩喜色。 “你这十余万普通部众可以放牧,也可以帮朝廷修铁路,工价每人二十文。” 马哈木示意使者退下,使者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急,所以行礼之后离开了大帐。 大帐之中,马哈木的面孔显得苍老许多,他身旁的脱欢也高大了,并蓄起了山羊胡。 “漠北的消息传递太慢,估计过两个月我们就能收到一些消息。” 在他走后,马哈木扫视了一眼贵族们,最后将目光放到了自己儿子脱欢的身上: 可如果他两条都不能接受,那恐怕北征的目标就会从讨伐马哈木变成讨伐阿力台。 “燕然城的百姓不用再担心白灾的问题,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安居乐业的生活并交税。” 在队伍之中,十余名身穿常服的文官正在马背上走走停停,时不时取出类似洛阳铲的玩意在地表打洞。 即便来到六月,当地的气温也略微有些寒意。 要知道,一旦大明把铁路修抵阔滦海子,那大明对阿力台就不是羁縻了,而是实际控制了。 “我们自然愿意……” 很快,有牧民上前询问明军的动向,也不担心明军会对他们动手,毕竟他们之间已经和平相处十余年了。 “既然是这样,那我便派人在此地勘察适合修建铁路的路线了。” 队伍里,朱瞻壑时不时看着那群文官,心里却略有骇然。 兴许是为了让三年后的北征难度变得轻松些,四月中旬朱高煦下旨令工部开始分段式考察从鹤城卫修往阔滦海子(呼伦湖)北部鞑靼驻牧地的路况,为修建铁路做准备。 不多时,他们在明军队伍阵前勒马,为首之人是五十多岁的阿力台。 如果不是考虑到盆兰州确实不是人待的地方,他甚至会考虑杀了这家伙。 想到这些,阿力台开始安排使者前往太平、把秃孛罗,马哈木等部,将明军准备入主大明的消息传给了他们。 使者将自己的话说完,马哈木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们,要知道你们在去年还是汉人的猎犬。” 尽管阿力台十分仇视瓦剌,可面对漠北被汉人入主,他还是放下了脸面,试图团结太平和把秃孛罗等人。 部众的态度变化被阿力台看在眼里,实际上早在两年前,他的弟弟阿鲁台就写信给了他,让他注意明军的动向。 “如果不是忌惮他的三千骑兵,我刚才早就动手将他杀了!” 如果不能接受,那他们的驻牧地则是必须要西迁前往忽兰忽失温一带,将阔滦海子附近三百里草场交给大明朝。 先前几次鞑靼部骑兵都充当明军征讨瓦剌的马前卒,对明军的实力早就知根知底。 远处,燕然城中奔走出数百骑兵朝着明军疾驰而来。 况且对于明军,蒙古人依旧是畏惧为主,仇恨反倒是次之。 五年全线竣工,这是朱高煦定下的时间,这比后世俄国人修建这一段时要多了近三年时间。 整段路程约一千二百里,其中有三百里位于哈剌温山脉北部,但好在沿途都有河谷平原,加上海拔和落差不大,故此这条铁路的修建还是有很大可能性的。 “这段铁路仅有二百余里,又是平原,最多一年半就能修建好。” “不过兵马的亲眷要归之后派遣的流官管辖,燕然城也会改为燕然都司治下燕然县。” 尽管那时朱棣可能已经看不到,但在修抵之前,朱棣肯定能进行第三次北征,而这条贯穿漠北的铁路也将会用来纪念他北征的战果。 话音落下,姚广孝勉强抬头看向朱棣:“陛下,贫僧先下去为您筹谋,且不用悲伤。” 海喇儿城的一万明军骑兵足够覆灭眼下的鞑靼部,所以对于普通蒙古人来说,他们并不愿意和明军为敌,毕竟他们也没有什么利益被侵犯。 尽管姚广孝说自己若是有吩咐,他便一定会完成,可事实上这也表示了他并不归心,不会为自己主动的出谋划策。 眼见脱欢都这么说,马哈木也扫视了一番其余贵族们。 “先返回漠北,击败明军后,我们再和太平、把秃孛罗、阿力台算账!” (本章完) 第481章 恩赏难为 “放!” “轰轰轰——” 秋七月,在大明内部热火朝天的推行蒸汽机与抽水机,不断对西北和北方农业、矿业进行政策恢复的时候,距离大明数万里外的昆仑洲却炮声一片。 在平原上,数十门沉重的大炮正在对轰。 “有明朝鲜”与“有明日本”两面旌旗隶属两方阵营,乌泱泱聚集了近万兵马。 除了他们,还有被他们简易武装起来的数万昆仑奴隶。 石质炮弹在平原上飞跃,砸入敌军阵营之中,充当仆从军的昆仑奴们看着前方同伴血肉横飞的画面,不由得两股战战,更有甚者试图逃跑,可却被比他们个子矮小许多的日本武士当场斩杀。 “陛下,臣以为不妥!” 王兆病卒归途的消息传到陇川的时候,王瑄正在围剿孟养叛乱的土司,得知朝廷的恩赏,当即上疏朱高煦感激恩情,在勐定的王魁也同样上疏替父谢恩。 朱高煦不想提前对老挝改土归流,但架不住老挝的土司自寻死路。 他们的火枪只是仿冒品,除了多了一根火绳,以及枪管延长外,其余功能仍旧是火门枪。 “自然有,下臣已经带来了,就在营盘外!”梶井义承连忙回应。 孟冉见状瞬间把军籍牌摔在地面,佯装暴怒:“人证物证确凿,你还不认罪?” 十月初一,历经半个多月的扯皮,朱高煦最终敲定了吴高的事情。 “嗯,确实是朝鲜的军籍牌。” “天使,我们愿意交出这五千六百七十二两黄金。”权向善一听还可以保留些,顿时承认了这笔账。 孟冉皱眉瞪了一眼权向善,权向善连忙低下头,而梶井义承则是脸上露出轻笑,随后与孟冉解释起来。 “吴高在永乐间改土归流,累功多年而难以封赏,全因我照顾尔等情绪。” 奉天殿上,朱高煦在常朝宣布了这则事情,而这可比平安的追赠要让人难以接受太多了。 此役沐春大破杀土兵二万,斩首六千余级,俘八千余人,溺死三千余人,仅有不到两千人跟随刀线歹侥幸逃回琅南塔城。 刀线歹见状组织近万溃兵反击,沐春见状丝毫不惧,率五百骑兵策马突入阵中,仗四蹄践踏其阵。 即便督战队杀了数百人,却也根本无法让这群昆仑奴上前。 “收缴兵器,只有你们二位能入帐!” 鸿胪寺卿见状,当即唱声:“散朝!” “天使,我这里有账本为证!”梶井义承连忙打断,同时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账本。 他们来到一顶大帐前作揖行礼:“下国臣子梶井义承(权向善),参见天使!” “天使,这次的袭击是他们两人私自下令,我并不知情,况且我们也并没有抢夺什么黄金!” 在这样的情况下,双方麾下的昆仑奴不过交战死了数百人,便已经各自溃逃回到本阵。 他们的胆气,早就在常年的淘金生活中被消磨殆尽了。 一千名火枪手在短暂的火绳燃烧后,手中的火绳枪瞬间打出填装好的弹药。 只是他的功绩放在那,不管是洪武年间的练兵平叛,还是永乐年间的改土归流,于大明来说,他都有功劳。 “下臣……”权向善松了一口气,眼见天使站在自己这边,他连忙道:“确实袭击了,但我们并没有抢到他口中所说的六千两黄金,仅拿到了三千两,其中有一千两是准备贡献天朝。” 他们要么被吴高害死了麾下弟兄,要么被吴高害死了父兄,对吴高恨不得食其肉,毁其骨。 这可是六万贯,几乎等于幕府十分之一的收入,所以梶井义承自然不会咽下这口气。 “天使,臣冤枉啊!”权向善跪在地上哭诉道:“日本有兵一万二,而我朝鲜不过九千,如何能抢掠实力比我们强大的他们。” 他开始集结军队与昆仑奴,要在这里给朝鲜人一个好看! 在他的指挥下,日军的火枪队开始上前,他们所使用的火枪是仿造明军火绳枪的火枪,不过他们只学到了形,并没有学到精髓。 在第一轮的试探性炮击过后,两方大军开始向着对方压进。 王兆率本部三卫兵马南下,与沐春在普洱府汇合后南下车里。 朱高煦本以为江南的那群家伙会为吴高说两句话,结果他们闭着嘴巴低着头,好似鹌鹑般。 在陈懋出镇哈密后不久,吴高病卒兰州。 枪声作响,上百名朝鲜兵卒被击中倒下,而这时朝鲜两翼的数百名骑兵开始发起了冲锋。 孟冉的父亲,便是时任大宁都指挥使,后军都督府左都督的辽国公孟章。 见状,孟冉只能压下脾气,转头对梶井义承说道: “我让他们归还他们抢走的,至于账目上没有的,我便没办法了。” “这……”梶井义承脸色不好看,三百多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都能养几百个足轻了,更何况他们今日打仗死伤不少。 几个时辰后,权向善带着十余名护卫将十一个小箱子扛到了营盘之中,并将其中一个放到了孟冉的面前。 半個时辰后,明军的营盘已经扎好,尽管只有百余人,但面对这数万军队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 夜间,双方军营充斥着哀嚎声。 正面战场上,双方步卒发生碰撞,短兵相接打得血肉横飞。 想到这里,朱高煦不免叹气。 虽然雨季无法使用火器,但沐春拿手的也不仅是火器。 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他一直在不断的征讨昆仑奴,并将昆仑奴抓捕来开采金矿,不过期间不免与朝鲜的摩擦越来越大。 双方的塘骑都探查到了他们,原本有意呵斥的他们,眼见火光中走出“朙”字旌旗,纷纷下马跪倒在地。 他将目光投向了权向善,显然要是权向善说不出什么话来,那他也没办法了。 故此,他们手中火绳枪的威力与射程远不如明军曾经的火绳枪。 瞿郁、瞿陶与王兆左右奋击,何福之子,宁远侯何絾斩刀线歹大纛,土兵见大纛倒下,纷纷跳入澜沧江逃命,溺死甚多。 七日后,刀线歹遣使请降,献上驯象十头、象牙二十对、犀牛六头、香料十箱、金银器两箱。 消息传到北京,朱高煦赏赐沐春铜矿一座,赐沐晟车里侯,王兆镇康伯,瞿郁、瞿陶、何絾彩币三百枚,正三品,初授昭勇将军。 “好,你可以退下了。”孟冉还是不满意权向善盘算自己的事情,权向善见状也不好说什么,毕恭毕敬的作揖回礼后,转身带着众人离去。 六月初四,老挝宣慰使刀线歹率领土兵二万袭击车里府,与驻扎车里府的沐晟交战。 “胡说八道!”梶井义承的汉话说的很好,他对孟冉作揖道:“大人,他分明就是要贪墨黄金。” 刀线歹依仗车里府地形复杂,趁着雨季驱使象兵与明军交战,明军火器在雨季难以使用,故此给明军造成了不小的死伤。 尽管只是天朝正六品官员,但对于二人来说,却权比自家国主。 在他们走后,孟冉看着自己装着黄金的箱子轻笑,旁边的一名吏员也跟着笑道:“主事,这起码得有五百两吧?” “追赠吴高为江国公,赐葬紫金山,谥号武烈,其子吴昇袭爵!” 其实以吴高的能力,朱高煦很是希望他能入朝担任在京武官,可他跟错了人,还害死了自己太多兄弟。 如此情况,朱高煦只能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面对诸将的话,朱高煦摸了摸八字胡没有说话,只是扫视庙堂。 “天使如果不信,可以彻查朝鲜的账目,他们绝对不可能多出六千两黄金!” 在他走后,孟冉这才皱眉看向权向善:“你老实交代,到底有没有袭击?” 权向善将真实数目的六千两说成了三千两,并承诺贡献一千两给天朝,意思实际上就是孝敬孟冉。 赶赴前线后,沐春接过沐晟手中兵权,节制王兆并开始反击。 故此他不免对吏员补充道:“对了,交给朝廷的二百两黄金里,记得附上这件事的奏疏,知道了吗?” 梶井义承倒是聪明,知道让孟冉查账。 他一声叹气,群臣纷纷闭上了嘴,而他见状也开口道: “大人,这是送给天朝的礼物,请您收下。” 除了火器,他们也学习了明军的战术,所以他们持着火绳枪步步急逼,而朝鲜一方则是以弓箭对敌。 孟冉交代一声便拂袖入帐,权向善见他走入帐内,当即挑衅的看了一眼梶井义承。 由于没有甲胄,但凡被长矛刺到,他们的性命便只能终结于此。 朱高煦话音落下,起身便向奉天殿后走去。 “吴高与尔等乃私怨,如今人走茶凉,何必还要苦苦相逼呢?” 梶井义承拔出自己的武士刀,向前方空气挥砍。 即便如此,繁忙的政务和招抚工作也疏于对孟冉的管教,反倒是比他年长五岁的大哥孟懋时常被自家父亲带在身边。 “陛下,吴高虽有功,但不配获此谥号!” 原本在《洪熙划线》后,双方保持了好几年的和平,但随着朝鲜人在半个月前针对的一场袭击下,日本一方损失了近六千两黄金。 沐春得知前线情况,率五百轻骑南下,并传令驻扎在镇康的王兆驰援。 “就这样定了。” 群臣唱声,朱高煦听着却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此举或许会伤了一些人的心,但现在的他得顾全大局。 “唉……” 权向善知道孟冉不太高兴,故此暗地里使了眼色。 梶井义承在得到黄金后便带着军队趁清晨撤军了,权向善见状也拔营撤军。 “速去速回!” “回天使,这是因为我们有一笔还没有记录在册!”梶井义承感到了头疼,孟冉闻言也皱眉道: 也在这种时刻,一支百余人的队伍乘骑高大战马从东方疾驰而来。 在压下舆论后,朱高煦也得考虑平安死后的哈密该由谁接管了。 诚然朱高煦回想起来也十分厌恶吴高曾经的手段,但吴高毕竟是大明的有功之臣。 兴许是年纪太大,王兆病逝在返回镇康途中,享年六十四岁。 原本的六千两,他只带回了五千两,而孟冉的箱子里却装着五百两的碎金。 吴高的战术他们至今都能回想起来,甚至几十年后都不能忘,因为太恶心了。 兴许是考虑到燕府诸将的情绪,朱高煦没有给平安谥号,但即便如此,燕府诸将还是略有不满,毕竟靖难之役中,平安没少杀燕府的人。 强抢贡物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万一洪熙皇帝生气,那朝鲜可是有灭国之危的,他自然不敢认下。 故此,在孟章帮助朱高煦安定天下再返回渤海的时候,孟冉已经四岁了。 “你的账本也只能证明有这笔黄金,至于剩下的三百多两……” 似乎是老将逐渐退场,坐镇西川,专门负责经略大雪山的瞿能也上疏致仕,朱高煦几番挽留不得后,最终同意了他的致仕,并调瞿郁节制四川行都司。 一道青年身影走出,他年纪莫约二十上下,担任的官职为昆仑宣慰司正六品主事。 他们效仿明军,使用厚重的扎甲越过了朝鲜人的箭雨,最后在距离朝鲜军二十步的地方举起了手中的火绳枪。 如他预料一般,吴高病卒后,许多渤海将领便纷纷上疏,不断数落着吴高曾经阻挡渤海军南下,给渤海军造成麻烦的事情。 “荒谬!”权向善一听梶井义承把帽子扣的那么大,顿时就停止哭泣反驳起来。 “啪啪啪——” 九月初五,朱高煦在哈密府设西域都司,令陈懋出镇哈密,任西域都指挥使。 刀线歹惊惧后撤,沐春亲率五百骑兵追击,逐刀线歹至澜沧江。 “我乃昆仑宣慰司主事孟冉,谁给你们的胆子在此地兵戎相见?!” 想到这里,孟冉不免露出笑意,希望自家父亲这件事后能高看自己一眼。 孟冉闻言颔首:“如果证据充分,那我也帮不了你,你自己小心些。” 命人将箱子收下后,孟冉才通知梶井义承来领走其余十箱黄金。 “若真的有错,有怨念,你们也当将怨念放到把我们逼得靖难的人身上。” 庙堂上,但凡年纪三十五朝上的武官都在弹劾吴高,就连部分年轻文官也跟着弹劾。 赤膊上身,手持丈许长矛的昆仑奴在监督下开始冲锋,他们的厮杀无疑是惨烈的。 从午后到黄昏,一场厮杀下来,日朝双方各自死伤数百兵卒,昆仑奴却死伤上千。 在他的号召下,数百名日本骑兵发起冲锋,同时日本阵中足轻也开始发起冲锋。 六月十七日,沐春趁大雨骤停发起奇袭,直捣老挝土司军营,策马突入军营之中,瞿郁瞿陶两兄弟在乱军之中搏杀,突斩刀线歹之子刀歹干。 朱高煦得知消息后,追赠王兆为镇康侯,谥忠毅,赐祠于镇康,其爵位由其长子王魁袭爵。 他的话,让孟冉知道刚才自己也被权向善骗了,瞬间他就冷着脸道:“伱答应那么果决,看样子是真的有六千两了。” “下官明白,下官返回麻林地后便操办。”吏员应了一声,随后孟冉也开始吩咐拔营回麻林地。 类似他这样的人还有李景隆、徐凯、刘真,但他们都因为各种原因而不得入朝,只能在外戍边。 “我准许你说话了吗?” 梶井义承要一举重创朝鲜,他相信除了天朝,没有人能与勇敢的日本武士短兵相接! 梶井义承见状,只能无奈吃下这口哑巴亏,用愤怒的目光死死盯着权向善。 明军就地扎营,并让两军塘骑各自前去召自家主帅前来。 “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些昆仑奴何曾看过这样规模的战争,手里拿着长矛站在后面畏畏缩缩,根本不敢上前搏杀。 “杀!!” 当他说完一切,孟冉这才询问他:“现场可有找到朝鲜遗留的证据?” 这时,梶井义承带着两名由明军押解而来的赤膊男人走到帐前作揖:“天使大人,这就是我的证据,这是他们的军籍牌!” “并未,臣只拿到了五千多两,中途还掉了一些,被他们捡了回去。” “差不多。”孟冉轻轻颔首,笑道:“取出二百两上交朝廷,留下三百两等我三年任期到了回北京给我爹置办寿礼。” “臣领命……”权向善脸上露出笑脸,而后在听到身后脚步声时连忙恢复刚才忐忑的表情。 他们要趁日本射击结束的时间突袭日本的军队,而对此,梶井义承早有准备。 “如今来看,这些话你们是全然忘得一干二净。” 作为孟章的次子,孟冉出生在洪武三十三年,正值渤海军挺进江淮的时候。 “昔年清君侧时我便说过,他与朕各为其主,故此并无过错,反而对大明朝有功。” 眼看无法决出胜负,双方各自鸣金收兵,各自退兵五里扎营。 梶井义承将两块朝鲜的军籍牌双手呈上,这一幕让权向善脸色难看,孟冉则是虽然有些无奈,但还是假装威严的接过。 对于吴高的身后事,朱高煦显得十分头疼,毕竟相比较平安,吴高杀死的渤海弟兄可不少。 孟冉合上文册,将文册递给了梶井义承。 “回天使……” 朱高煦的旨意宣传后,渤海一系的李失、李察等人便炸开了锅,纷纷表示了反对。 马背上,个头略微高大的一名青年将领皱眉叱骂,而他就是当今日本天王,足利义嗣的异母弟梶井义承 “陛下……” 权向善无视了他的目光,对孟冉作揖道:“天使,我们清晨将黄金送来。” “陛下,臣亦以为不妥!” 孟冉脸色不太好看,眼看一千两黄金打了水漂,他心底也难受。 再过两年就是自家父亲五十岁大寿,自己在昆仑洲积攒的金银,足够置办一件好的礼物了。 刀线歹命人劈砍树木,抱浮木逃遁澜沧江河南,往卯新逃窜而去。 “这笔黄金,是国主特意交代让我运往天朝朝贡和贸易的黄金,他抢的不是黄金,是日本对天朝的贡物!” 梶井义承连忙解释他们交战的原因,而权向善闻言也连忙为自己开脱:“天使,这都是他的污蔑之词!” 他成为了幕府在昆仑洲的征奴将军,节制关东与幕府所派的一万两千兵马。 见状,权向善也只能无奈低头:“天使,下面人确实送来过一笔黄金,但只有三千两,没有六千两。” “狗仗人势!”梶井义承朝着他低声暗骂,权向善脸色一黑,转身快速走出了营盘。 站在营门前的总旗官对梶井义承与权向善吩咐着,而他们也心甘情愿的拿出了自己的武器上交,仅穿甲胄走入营盘内。 “吴高的功绩配得上这个待遇,尔等若是埋怨,便埋怨朕吧。” 几日后,二百两黄金与奏疏被送往了北京,而与此同时的北京城却显得格外忙碌。 梶井义承见状也对帐篷内的孟冉作揖,随后转身走出了营盘。 权向善就是咬死了没抢到黄金,这把梶井义承气得够呛。 也在营盘扎好的同时,日本的梶井义承与朝鲜的权向善共同身穿甲胄,带着百余名护卫出现在了明军营盘前。 “这些昆仑奴,果然只能作为矿工来使用,他们配不上足轻的称号!” “冲锋!!” 可即便如此,这样近的距离下,他们还是打出了不俗的伤亡。 一时间,双方两万人保持军阵开始碰撞,日军火枪队迅速撤回了本阵,朝鲜与日本骑兵开始在平原上纠缠,向南不断缠斗而去。 八月中旬,镇守哈密的平安病卒,朱高煦闻言追赠他为海西侯,仅授了他儿子平毅正二品的散阶。 “带上来。”孟冉颔首示意他把东西带上来,梶井义承见状连忙转身去取证据。 只是对于这些不满,朱高煦都压下来了。 在足利义嗣上位后,日本与明军常常贸易甲胄,故此他们的甲胄基本就是小号的明军扎甲。 在他接过账本后简单翻阅,他这才皱眉道:“这账本上怎么只有五千六百七十二两黄金?” 如果吴高这样的功绩都得不到追谥,那其余的洪武遗臣武官会怎么想呢。 走出奉天殿,朱高煦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轻叹了一口气…… (本章完) 第482章 把控舆论 “呜呜——” 似乎是朱高煦在庙堂的呵斥起了作用,接下来的几日里,弹劾吴高的人数直线下降。 与此同时,随着时间来到洪熙四年岁末,两京铁路最终修抵应天府江浦站。 两京铁路的通车毫无疑问代表着南北沟通的进一步加深,这是除京杭大运河外,第二条能沟通南北的快速通道。 不过相较于京杭大运河的水运,铁路的速度比其快了三倍不止,所节省下来的时间成本更多。 尽管当前的火车票价并非一般百姓能负担得起,但对于商贾们来说,南北商品快速流通带来的利润更为丰厚。 例如布匹,原来从江南与北平做一次生意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跑一趟运河能赚取三百贯。 可现如今,随着火车修抵大同境内,煤炭也开始一车车向南运输。 “臣明白了,多谢陛下指点。” 在百姓们不知所谓,欢度新年的时候,天下各地的《大明报》在正月十六清晨发行各地报社。 亦失哈轻笑着双手将奏疏呈上,朱高煦也接过奏疏一目十行的看完。 朱高煦吩咐过后,郭资也起身作揖,在他的准许下离开了武英殿,忙碌赚钱的事情去了。 “银行里的储蓄,我准许你动用三分之一,国库留存一千万贯便足够。” “去岁,天下户数一千八百四十五万六千余三,口数九千七百四十五万六千四百二十五” “在此之前购买的,依旧按照三年连本带利兑换债券的政策兑换。” 同时,他也对胡纶吩咐道:“知道了,你盯着就行,下去吧。” “长子从军,次子从政,难怪孟章会头疼。”朱高煦摇头将奏疏放下。 “有点理由,主要是昆仑洲的事情。” “如今修建铁路,铁路沿边百姓都十分富裕,而北方缺粮,南方缺牛羊,这便是你可以做的生意。” 瞧他出现,朱高煦侧目道:“大早上便消失不见,你若是没个正当理由,那我恐怕得好好问问了。” 文章中以河南举例,在永乐、洪熙大搞西北人口和江南人口迁入河南前,河南人口不过二百万,耕地也不过二千七百万亩。 在看到孟冉名字的时候,朱高煦略皱眉头,因为他记得孟章说过,他的这个小儿子不成气候,总是想着其它门道,故此孟章对他的事情常常头疼。 郭资显然早就知道朱高煦的安排,故此不紧不慢的作揖应下。 习惯性看报纸的百姓得知今日开始结清第一批的国债本金及利息,并且停止发行铁路国债后,许多手中有闲钱的百姓纷纷前往了银行看起热闹来。 一时间,悔恨充斥着这群人的心理,不少人不断追问国债何时重新发行。 郭资将大明的财政情况全盘而出,由于大明的国债是三年制,而今也刚好发行三年时间,所以连本带利需要偿还一百三十八万贯。 在这种环境下,《大明报》上也出现了一篇专门写了土地投资的文章。 单趟的利润下降了,但总体的利润却提高了。 在经过殿门的时候,他与郭资四目相对,各自颔首打了招呼后便各自忙碌去了。 对此,郭资和朱高煦都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在下一盘棋。 朱高煦依靠在龙椅扶手一侧,用依靠着的手摸了摸八字胡,漫不经心的样子给人一种他对什么事情都不关心的错觉。 尽管利率的降低让百姓和官员们不满,但当报纸刊登出来的时候,全国大部分中产阶级还是蜂拥向了银行。 “陛下,这次的国债发行,其中五年与十年的定期,早在银行营业前便被抢购一空。” 为了保险,行贿地方银行主事来提前购买债券,以此获得高额的债券回报。 只要民间适应了国债,并从这次国债连本带利兑换享受到好处后,那么大明发行的三千六百万贯建设国债就不愁没人买。 如此一来,即便有中间商贾经手,江南百姓却依旧能得到实惠。 三千五百万的国债只是开始,日后还会有更多这样的戏码。 “朝廷要做的生意,最好是稳定且量大的生意。” 朱高煦将目光投向殿上的黄福,黄福身穿朝服作揖道: “回陛下,漠北铁路第一段自鹤城往海喇儿城已经勘察完毕,全程六百三十里,比预计的少三十里,此外造价比较平原略高,但也没高出太多,造价三百八十万两,考虑到当地冬季漫长,故此冬季用于收集运送材料,仅有夏秋两季可以动工,故此工期约四年。” 他们的理由冠冕堂皇,觉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外加朝廷原本修建铁路就耗费巨大,故此发行国债无疑能在短期内解决财政负担。 “传旨意,国债正月十六兑换债券及利息,同时停止铁路债券的发行。” 不仅是民间,就连官员们也开始上疏请求发行国债。 朱高煦与郭资说着这些可以赚钱的门路,并不觉得有什么过错。 一贯钱,这是江南一亩半土地的产出,所以许多江南百姓都不一定能吃上热饭。 只是不等户部稍微喘口气,洪熙五年的到来也意味着他们的负担将更为沉重。 五月初,在国债被抢购一空的时候,胡纶正在武英殿里作揖汇报。 朱高煦一开口就要修建三条铁路,闻言的郭资只能颔首:“话虽如此,可三年后朝廷需要连本带利还二千一百二十万贯,五年后还一千一百二十五万,十年后还六百五十万,合计三千八百九十五万贯。” “陛下,三千五百万贯国债每年利息近百万贯,臣实在不觉得朝廷需要那么多钱粮。” “臣领命。”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三千五百万贯国债被销售一空,而这次的操盘也让郭资察觉到了报纸的重要性。 “不过两日时间,一千五百万国债便被抢购一空。” “算下来,光利息就三百九十五万贯,这着实……” 北方的牛羊煤炭能快速运抵江南,南方的粮食布匹则是快速送抵北方,两者商品相互往来,进一步加深了南北沟通。 看着那些兑换本金和利息的人,许多人懊悔不已,痛恨自己的短视,也痛恨朝廷突然停止国债的发行。 朱高煦询问郭资,郭资闻言不假思索道:“眼下已经修抵怀安县,并一分为二,一路向河套,一路向太原修建而去。” 这看似不多,可如果朝廷每天从大同发一百趟运煤的火车,并且沿途贩卖给各个城池,那成本还能再往下降,获利也更多。 普通的百姓不知道一千五百万贯的五年、十年国债去向,但朝廷可不能不知道。 “去年十月,工部就已经从鹤城开始筹备材料,预计四月初可以动工。” 洪武年间煤炭每百斤一百三十文,而江南能提供工作的岗位并不多,每天如果都想吃上热饭,一户人家每年起码要用一千三百斤煤炭,也就是一贯钱。 “商人们会用钱做生意,难不成你就不会了吗?” 如果是这样,那年利率也不过就是1.86%罢了。 随着两京铁路的完工,户部的负担也轻松了许多。 在礼部的统计中,大明的文盲率从洪武三十三年的92%骤降到如今的74%,也就是说,有近四分之一的大明百姓是识字的,而他们识字便自然能读懂这通篇白话的文章。 以前运一百吨煤炭走船或马车南下,一百里成本十二贯。 在洪武年间,河南一亩上等田不过七贯,而今却涨到了十五贯。 “去岁,天下田亩数为六百九十五万二千四百三十二顷,又余九十七亩三分。” 因此在京官员等于提前两個月知道朝廷会发行债券,而两个月时间也足够他们准备大量现金。 如今是洪熙五年,大明推行官学已经过去二十二年,全国推行官学已经过去七年。 许多人都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思准备购买定期十年的国债,然而等他们到了银行的时候才发现银行只有定期三年的国债了。 “铁路的运力伱比我清楚,现在的商人虽然都在做生意,但火车的车次实际上很不合理,一个时辰顶多能发一班车。” “入座说吧。” 毕竟朱高煦曾经说过,国债属于合法收入,而这无疑成为了官员们最佳的投资品。 “工部,漠北铁路勘察如何,是否可以开始修建?” “洪熙五年正月初一,大明银行储户三百四十六万三百五十七,储蓄四千五百二十五万三千六百四十七贯五百三十七文,国债发行三百五十六万四百二十三贯,需支利息十七万八千余贯。” 定期五年、定期十年的一千五百万国债刚刚开盘便被购买一空。 “如今,国库及天下常平仓之中积存折色尚有二千六百三十五万贯,另有不可动黄金四百五十八万二千五百四十两三分九厘。” 洪熙五年正旦朝会上,户部尚书郭资汇报了过去一年的各项情况。 “去岁,朝廷行政支出二千八百五十万贯,六军都督府军饷及军费支出一千九百六十七万贯,政策铁路上支出六百二十万贯,合计五千二百四十九万余贯。” 相较于朱元璋,朱高煦的经济手段无疑更高明,债券是他向民间募集资金的手段,而报纸则是他控制民间舆论的手段。 郭资如此说着,朱高煦闻言便继续道:“你手里掌握着天下衙门,难道不会让他们拟铁路沿途的物资及物价表给你,然后南北买卖吗?” 只要民间开始炒国债,朱高煦就可以立马发行利息更低的其它国债,从大明中产阶级手中获得大量他们窖藏的金银铜钱。 郭资与黄福早有准备,故此连忙作揖。 四千多万人口每日所需的煤炭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要知道现在江南成材的树木少之又少,树林更不用多说,哪怕多山地的福建都是如此,更别提江南了。 随着大明朝的人口不断膨胀,地方上的田价越来越高,投资土地的回报见效太慢。 “陛下,户部尚书郭资求见。” 黄福说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朱高煦闻言颔首道: “元宵过后,漠北、京津、四川、中原四条铁路同时开工。” “剩下的钱,你大可以拿去做生意,能赚多少是多少。” 开疆拓土固然重要,但民生为本也必不能少。 随着散朝,大明每季度刊发一次的《大明报》也开始八百里加急送往地方。 “陛下……” 在朝廷大搞人口迁徙后,河南人口在不到二十年间翻了一倍,如今人口四百余万,耕地却仅增加到三千三百余万亩。 对于富农和小地主们来说,他们是不可能自己下地干活的,土地都是租佃给贫困的农户耕种,他们收的田租最高不得超过朝廷规定的四成,所以每亩田每年的回报是二百八十文。 “只有让钱流通起来,才能更好的促进市场经济,这点你看过我的书,应该有自己的一番见解,我便不过多干涉了。” “我且问你,现在西北铁路修抵何处了?” 在他走后不久,亦失哈也拿着一份奏疏走入了殿内。 这次发行的数量,分别是定期三年的两千万贯,定期五年的一千万贯,以及定期十年的五百万贯,总数三千五百万贯。 朱高煦衡量自己的功绩,除了疆域开拓,还有要看的就是百姓的生活。 不少人虽然觉得奇怪,但只觉得是国债太火爆所致,于是纷纷将资金投向了定期三年的国债。 所谓与民争利在朱高煦看来就是迂腐之见,如果与民争利的钱都用到了百姓身上,朱高煦就不相信百姓会觉得朝廷赚钱有错。 在田价十五贯每亩的情况下,每年回报仅二百八十文,也就是说一亩田需要五十四年才能收回本钱。 户部完全可以把煤炭运抵火车站,然后把煤炭卖给商贾,由他们转手运送到各地,贩卖给百姓。 “你手中银行与国债合计近八千万贯,算上国库就是一亿贯。” 铁路国债朱高煦是不准备发行了,这本来就是用来吸引第一批百姓投资的噱头。 “他们在三月二十九开始便开始购买国债,同时将债券日期填写为四月初一。” 早在朱高煦推行国债的时候,他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有些东西随处可见的时候无人珍惜,等它有了稀缺性的时候,所有人便会像闻到血的鲨鱼般蜂拥而至。 况且他只算了产出,而没有算土地增值。 “不必,我只是略有感叹罢了。”朱高煦提起朱笔,低头处理奏疏。 历史是一个循环,当年朱元璋弄宝钞的时候,官员们算计得到宝钞,不过他们没想到朱元璋把宝钞当纸来印刷,故此才赔了夫人又折兵。 哪怕只有一千万人需要煤炭,那每天也是三千万斤的购买量。 “这笔钱用来买卖物资,惠利铁路沿边百姓,难不成还赚不回一点利息钱?” 不多时,他又补充一句道: 郭资如此说着,朱高煦却开口道:“这笔国债既然筹齐,那便是时候开始开汉铁路和湖广铁路,以及滇越铁路的修建了。” 胡纶将自己收集的情报通通告诉了朱高煦,朱高煦对此虽然不感觉意外,但对于大明这群人精的眼光还是比较佩服的。 国债发行的奏疏是二月初二朱高煦签订的,同时债券也被下发全国二千四百家银行。 “臣告退……”胡纶作揖回礼,随后起身走出殿外。 其实在消息传来武英殿的时候,朱高煦便已经猜到了这些国债的去向,让胡纶调查,不过是为了彻底确定罢了。 不过在此之前,这国债的利息还得调整才行,不然百姓大量买入会导致朝廷支付不起这5%的高利息。 “臣领旨……” 见状,朱高煦又吩咐询问了六部的其它事情,末了在一个时辰内解决了大部分问题,最后宣布散朝。 朱高煦要炒国债,首先就要让国债有稀缺性。 原本一年能赚三千六百贯,现在能赚七千二百贯。 田价虽然涨了,但产出却并没有太大变化,毕竟河南的水利在洪武年间就十分重视,水利带来的粮食产量早就落实了。 如果加上土地增值,那土地回报率显然会大大超出他所写的这串数字。 即便每趟都前往江南,一年也能赚三十多万贯,如果贩卖往北平、河南、山东沿边铁路各县,那利润甚至可以翻好几倍。 所谓的土地回报率仅1.86%,这不过是他自己亲自撰写,用来引导舆论的文章罢了。 郭资作揖表示赞叹,朱高煦则是颔首道: “你是户部尚书,要做到的就是钱能生钱,如此一来,银行的储蓄和国债才能长久下去。” 郭资走入殿内,而一名班值太监更换了椅子。 这篇文章一经发布,霎时间许多人更为后悔。 班值太监的话将朱高煦唤醒,他看向殿门:“宣。” 原本一百斤煤的成本是出矿三十文,大头都在运输上。 不得不说,这群人精在算计这方面,还真是世界无出其右者。 这还是往南方卖东西的商业手段,如果从江南买酒、糖、布匹等商货北上,经手贩卖后,那还能再赚一笔。 一亩河南上等田,每年最高产也不过亩产二石,贩卖后能得到七百文。 “如果用来货运,一个时辰能发几十班车,那户部为什么不能赚钱?” “去岁,朝廷自户部支取二百八十三万贯,岁末需要兑国债一百二十万贯,连带利息十八万贯,合计一百三十八万贯。” “去岁,朝廷田税、商税、关税、矿税合计折色为四千六百二十七万四千三百二十七贯。” 郭资只觉得嘴里苦涩,朱高煦却轻笑道:“你啊……” 他们的理由是如此,但实际上他们所想的不过就是从国债中分一杯羹罢了。 “北段预计年末修抵河套定襄县(呼和浩特),南端预计年末修抵朔州。” 不过河南是河南,其它地方是其它地方,如果真的要写回报率低的地方,那朱高煦毫无疑问可以写江南的土地回报率偏低。 郭资擅长管理钱粮,但用朝廷的钱粮做买卖这种事情他还真的没想过,如今经过朱高煦点拨,他这才恍然大悟。 现在改运河为铁路后,江南与北平做一次生意,来回只需要十天时间,能赚取二百贯。 “除此之外,南边的糖和北边的皮毛也是生意,更不用说煤炭了。” 当然,这个回报率与实际的河南土地回报率实际上差不多。 “如果不是地方银行的债券有限,兴许他们会在第一天就抢购光所有国债。” 大明二千四百家银行,从未有一天像今日这般热闹。 “孟懋确实是千户官,此前跟随王戎前往燕然城,队伍井然有序,还被王戎上疏夸赞过。” 同样,如果购买朝廷原本发行的铁路国债,那只需要二十年就能收回成本,投资回报率是土地的250%,简直不敢想象。 “孟懋现在是千户官对吧?”朱高煦提起孟章的长子,亦失哈点头道: 对于江南的煤炭市场,朱高煦从不怀疑。 亦失哈以为他不喜欢这种子嗣培养方式,故此道:“要不要提醒一下?” 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而他们恰好就是大明整个阶级中的中产者。 民间不乏奇人异士,自然有人能看出这一点,但他们没有传播自己声音的途径,所以大部分人只能接收到自己给出的声音,并被自己的舆论所引导。 最终,在天下的群情激奋中,洪熙五年第二季度的《大明报》宣布了发行三千“大明建设国债”,分别有定期三年、定期五年和定期十年三种,利息的利率从三年的2%到五年的2.5%,再到十年的3%不等。 许多人前往兑换本金和利息,也有的人试图抢购国债,但却被宣布已经停止发行,气愤的捶胸顿足。 现在朝廷的铁路货运成本实际上是满载每百里三贯,也就是说,满载二百吨煤炭的情况下,把煤炭从山西运抵江南,算上搬运的人工也不超过一百三十贯,而以每百斤七十文的价格贩卖后,朝廷能每趟车赚十贯。 “对了,让西厂的人加大对昆仑洲的监视力度,锦衣卫也监察好购买国债最多的那些人。” 话音落下,他便不再言语,亦失哈见状作揖应下,转身吩咐去了。 (本章完) 第483章 远征克什米尔 五月,似乎是为了给朱高煦一些烦恼,初九广东广州等府发生飓风暴雨,潮水泛滥成灾,溺死五百余人,漂没房舍一千六百余间,损坏仓粮五万余石。 灾讯传至京师,朱高煦遣派西厂都指挥同知胡季巡查,并令广东布政司及湖广布政司赈灾发粮,以十五岁为成人,成人每月三斗,孩童每月二斗。 七月初,胡季上奏广东灾情属实,朱高煦下旨蠲免广州百姓赋税,从交趾所驻大明银行取国库钱三十万贯购米七十万余石运往广州、惠州、潮州等府赈灾。 广州城经过清理,银行储蓄经过清点而无缺少。 朱高煦复下旨意,着胡纶自广州等府所驻银行取钱二十万贯,敕令广州布政司拆除受灾屋舍,官府出资重修屋舍,所募工人,皆以灾民为主,每日工钱勘定四十文,以工代赈。 与此同时,朱高煦手书发往广东报社,手书刊登《广东月报》。 【朕闻广东遇飓风龙挂之袭,百姓惶恐流离,心情难安,今手书月报,安抚民心,给予承诺……】 军吏的话提醒了李英,虽说俄力思军民元帅府的特产是黄金白银,但当地沙漠化严重,绿洲比较稀少,加上道路崎岖艰难,与外界交流并不密切,极其缺乏物资。 “衙门来人了?” 合上报纸,一個穿着旧衣服的青年对面对身前一群的百姓解释了报纸上的内容。 李英无奈说完,这才将目光放到身后的缴获上。 相较于他的繁忙,此刻的李英却是激动地无以复加。 朱高煦这篇手书洋洋洒洒数百字,表达的意思也十分清楚。 只可惜,老天并不希望他轻松下来。 想到这里,朱高煦就不由得火大。 “我已经让广东的官员开始拆除被飓风损害的危房,朝廷会出钱粮帮你们修建新的房屋,受灾的百姓也会有口粮可以吃,十五岁以上的每个月三斗,十五岁以下的每个月二斗。” “宣太子入殿!” “嗯,你知道就行。”朱高煦摸摸八字胡,嘴角挂着笑意: 历史上的永乐十八年,也就是自己的洪熙三年。 整个城池的建筑分为王宫区、居民区、寺庙区、宗政府和防御工程设施。 那跑来的汉子叫嚷道:“来人了来人了,衙门带着粮食和水泥还有钱来了,说是各村村吏前往镇上领取钱粮和水泥,王吏员让我来叫伱们去镇上,男的全部去!” 他放下朱笔起身走到朱瞻壑身前,将他扶起来的同时上下打量。 “感谢朝廷为我们解围,这是我们存下来的金银,只有用它们才能报答将军对我们的恩情。” 得知广东灾情得到控制,百姓开始重新修建家园,朱高煦也略微舒缓了一口气。 况且以这一战的情况来说,明军的实力远超他们的想象,仅仅两千人,便击溃了宰因率领的近万军队。 李英如此说着,他麾下的武官也按照他的吩咐进行操作。 “娘地,这南边的蛮子首级也不值钱,没赏银老子都认了!” 零下的天气加上高原气候,兴许只有常年生活在这片高原的人才能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下艰苦作战。 思绪间,朱瞻壑退出了武英殿。 “他与马哈木的勾结,岁初便有人借着朝贡来告诉我了。” 半天后,他们沿着河流来到了象雄城,而这里似乎已经经过了战火摧残。 兴许是他不再想李英的事情,故此这件事情也被他面前那堆繁重的给压到了深处。 在雪山作为背景的河谷中,此刻正爆发着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应该不是假的吧,皇帝不是前几天才让人给我们送粮食了吗?” 好在他养气功夫不错,稍微舒缓了情绪后,他便继续沉下心来处理奏疏了。 “我正值鼎盛,所欠的帐会自己还,等到你即位的时候,我自然给你留下充盈的府库,你儿子即位的时候,你也要这么做。” “西边还有数以百万,乃至千万的蒙古人,他们未必不会卷土重来,故此你日后若是即位,也不能掉以轻心。” 驻扎喇萨的乌斯藏都指挥使李英得知消息,当即派人加急将奏疏送往北京,同时自己亲率两千军队驰援俄力思军民元帅府,并征募喇萨和羌塘等地的五千牧民为明军运送补给。 瞧着他退出的背影,朱高煦也隐隐有满意之色。 当然,最令李英等人头疼的,还是朝廷给不给他们记功,另外这些蛮子的首级又能得到多少赏银。 近千骑兵一手持马枪,一手持短锤,他们在溃乱的乱兵之中横冲直撞,将数千克什米尔王朝的军队蹂躏的精神崩溃。 武英殿内,朱高煦呢喃着,脑中也似乎闪过这个画面。 “杀!!” “算是件好事,这庙堂不够圆滑是待不下去的,太刚正的人只能是臣子,若是君王,那便是天下的灾难了。” “赈灾粮食会发三个月,三个月后我希望你们好好生活。” 同样是九月中旬,在北京还沉浸在晚秋的时候,青藏高原的阿里地区却已经进入初冬。 如今的大明疆域广大,政务也繁杂,加上驻诸国的礼部属国馆也有政务,故此即便他下放了不少权力,但奏疏依旧日渐增加。 其中王宫占据山头,寺庙位于东北向的缓坡上,居民区主要分布在北部、西北部山麓和山坡上,而防御工程设施组织在各区之间,建筑群功能分区明确。 “南边……” 见朱瞻壑嗅觉灵敏,朱高煦颔首示意他跟上,一边向自己的位置走去,一边开口说道: “那阿力台有反骨,却无实力,故此想要拉拢太平、把秃孛罗、马哈木等人结盟来对付朝廷。” 李英他们战胜返回时,前任俄力思军民元帅府元帅,思公失监的孙子思若满剌正在率领上百名官员等待他们。 如此想着,他也渐渐从李英擅自出兵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见到了。”朱瞻壑点头:“如今已经修出七十余里,按照这样的进度,四年内修通没有问题。” 朱瞻壑这话很悦耳,朱高煦也轻笑道:“日后是海洋的时代,若不是担心日后的儿孙无法对付漠北,我也不会如此劳心费力的修建铁路,迁徙人口前往。” “除此之外,房屋修建都招募灾民自己亲自修建,让你们看到朝廷的诚意,同时工价每日四十文。” 三十出头的思若满剌带着官员与僧人们李英表达感谢,李英见状也摆手道: “你们是天朝子民,我出兵也是理所应当,日后如果再有那蛮子来袭击你们,你们尽管快马通知我,我会前来处理的。” “有了铁路与恼温江做支撑,每年从江南抽调二三百万粮食前往漠北轻而易举。” 历史上永乐十八年,克什米尔地区的一个王国袭击了古格王国,而古格王国就是大明的俄力思军民元帅府。 “以往胡虏屡屡无法灭绝,无非就是依仗我军后勤无力,无法深入追击罢了。” 朱瞻壑见状,心底不免唏嘘。 数千身穿怪异甲胄的军队正在被不足千余骑兵追杀,战马的马蹄沉重践踏在倒下的尸体上,耳边的响声络绎不绝,偶尔还能听到打火失败的扳机声。 “传旨,令朵甘都司刘昭领兵二千前往喇萨,并打探消息,伺机策应李英回师。” “希望吧……” 如果不是大明很早就在喇萨驻兵,兴许他们也不会向喇萨求援,毕竟喇萨和三竹节的那群僧人根本看不上生活在阿里地区的这些人。 “若是朝廷需要你入京述职,那你恐怕得走一趟,为我作证。” 不多时,随着打扫战场结束,他们将数千具尸体丢入河中,带着一车车甲胄和兵器向着古格的国都象雄踏上归途。 “嗯,你先去忙吧,对了,去大明宫了没有?”朱高煦不免提醒朱瞻壑,毕竟他有时候事务忙,朱棣一个人在大明宫也甚是无聊。 “这么说,您是知道那些胡人的消息了?”朱瞻壑眼前放光,他毕竟官职太低,许多事情没人敢告诉他。 灾民们面露愁容,但忧愁不过一刻钟,远处土路就跑来了一道声音,并激动喊叫道: “不错不错,看样子在燕然都司学到了不少东西。” 朱高煦摸着自己的八字胡,语气略带几分骄傲,朱瞻壑听着也心神澎湃,难掩激动。 “是把秃孛罗的部众?”朱瞻壑每日看报纸,虽说报纸送往漠北不容易,但《大明报》这种一年只刊发四次的季度报纸还是必看的。 李英的贸然行动,打乱了他在西番之地的布局和计划。 朱高煦满意开口,朱瞻壑却咧嘴笑道:“这两年那些胡人假装乖顺,实则每日打探我们虚实,儿臣每日巡哨都与他们缠斗,虽不动手,但也打探了不少虚实。” 这么说,克什米尔袭击俄力思军民元帅府已经过去一年多了,李英过去,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好在他才四十二岁,心力还能跟得上。 “衙门来人了!衙门来人了!” 得到了数万贯的报酬,李英也大方的将数千把兵器送给了思若满剌,同时交代道: “这些钱你们不要乱花,好好存着,等房屋修好了,还需要置办家具,可以用这些工钱置办,或者买米面过日子。” “若不是从松原至鹤城无法修建铁路,江南的物资甚至只需要一个月就能运抵海喇儿城。” 他们的国王宰因已经溃逃,留下他们这群步兵被明军戏耍诛杀。 “好吧,每年都需要交税,只能多,不能少。” 朱高煦丝毫不避讳这些,他的身体他知道,好得很。 “接下来,我们可以一边打,一边修铁路,凡是铁路所经过之地,必是我汉人的疆土,凡日月所照耀之土地,必为我汉人之草场良田。” 他们带来了两个箱子,箱子是打开的,而里面装着古格的土特产……黄金与白银。 “他想的倒是很好,却不想想不是每个人都有胆量和朝廷对抗的。” 瞧着那价值数万贯的金银,李英几乎眼睛都快瞪大了。 “假的吧,平常工价都才十五文,怎么会突然涨到四十文?” “此外,如果遇到敢克扣你们工钱的官吏,你们要勇于反抗,不用担心军队和兵马司对付你们,立马把这些官吏押往军营,打死也活该!” “瓦剌与鞑靼结盟虽说有近十万骑兵,可终归是较大的鸡蛋。” 也只有大明会管一管他们,而大明如果不管他们,那他们这次必然要惨遭劫掠。 明军的斩首数经过朱高煦的设计,并没有历史上中后期那么严苛,但却复杂许多。 但从明军身后那一车车的甲胄来说,他们起码斩杀了三四千克什米尔军队。 洪熙五年六月十七,与大明四十年没有联络的俄力思军民元帅府突然派出僧人抵达喇萨,而原因是被他们被南边的势力袭击。 大明在朵甘、乌斯藏的兵力已经降低至六千人,如果喇萨的两千人全军覆没,那再想培养两千人驻扎喇萨可是需要好几年心力的。 王戎虽然会与他说,但王戎自己也不太清楚西厂和锦衣卫的情报刺探。 象雄城建立在一座土质的山头上,东西宽一里,南北深二里,其城北面是象泉河,地形较为开阔;其余东、南、西三面则是群山环抱,形成天然屏障。 “我将土地打下来,治理好,后世的儿孙只管好好管理税收就行,其余的就不用他们多虑了。” “当然,即便我将漠北收入囊中,这也并非代表朝廷就没有外敌了。” “五郎,真的假的?” “儿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对对对!”李英政治情商不高,经过军吏提醒,他这才说道: “先有枪杆子,才能弄来钱袋子。” 他身上多了不少肉,整个人看上去结实不少,皮肤黢黑,但十分健康。 朱高煦坐下,双手放在扶手上,靠着椅子说道: 朱高煦略带惋惜,朱瞻壑也颔首道:“儿臣届时去看看当地的情况,事后会与父亲您书信的。” 朱高煦低着头处理着奏疏,随后回答了亦失哈后,便全身心投入了其中。 明军斩首数以俘获甲胄数量为主,其中又以身甲为主。 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愿意主动维护双方关系。 与此同时,一道脚步声也从殿外传来。 “对对对,肯定不是假的,朝廷是看我们可怜才给那么高的工价。” “这……”听到这数目,思若满剌面露难色,以僧人礼作揖道:“将军,我们无法开采那么多金银。” 李英咧嘴笑着,同时对身后吩咐道:“记一下斩获,虽然朝廷不一定给赏银,但记下毕竟有个盼头。” “现如今我将铁路修抵海喇儿,甚至步步向着燕然城逼近。” 整整一个时辰后,这片河谷除了身穿明亮扎甲,手持马枪的明军骑兵外,便再无任何人。 如果不是自己承诺了会让他率兵北征,兴许朱棣恨不得天天叫自己去大明宫与他说话。 这样的场景发生在广东各地,一时间各地百姓都对朝廷歌颂起来。 “杀的痛快!” 想到这里,朱高煦就略微有些烦躁。 “陛下,太子殿下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朱高煦一直看着殿门口,故此把他看了个清楚。 “真的发钱发粮啊?!”听到这话,所有人愣了愣,下一秒立马反应过来,向着那被飓风摧毁大半,好似废墟的村子跑去,一边跑一边叫嚷。 “跳梁者必诛!” 朱瞻壑五尺九寸(188cm)的身长放在这个时代,宛若小巨人般,便是比起朱高煦也只矮了两寸。 “依托铁路,江南的物资最多一个半月就能运抵海喇儿城,省下了数百万民夫的人力。” 当然,他更担心的是乌斯藏都司两千兵马战败后,燧发枪被缴获,故而影响到其它地方。 虽说自家父亲光看外表似乎才三十二三,但实际上他也是四十二岁的不惑之年了。 “把秃孛罗胆小怕事,向来只会依附强者。” “陇川那边,等到明年元宵过后就会开始铁路的修建,只可惜当地地形复杂,不能联通昆明,若是可以,那便省去朝廷许多事情了。” 正因这里足够险要,他们才抵挡了足够长的时间,撑到了李英率军抵达。 “私自出兵,打赢了还好,如果打输了,那就有些糟糕了。” 站在朱高煦身旁的亦失哈也脸色不好看,只觉得李英未免有些太冲动了。 “都指挥使,如果只是我们得利,朝廷不得利,那朝廷很有可能会降罪,得为朝廷争取点利益才行。” “你!”李英闻言生气,但军吏拦住了他:“都指挥使,已经不错了,他们这地方看样子也没有太多好东西。” “去吧!”朱高煦一挥手,手也下一刻抓住了朱笔,准备好好理政。 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两个月,朱高煦才刚刚得知这则消息,这让他颇感头疼。 班值太监突然开口,朱高煦手中朱笔一顿,抬头道:“宣他进来。” “工价四十文?” “把缴获的兵器给他们,这些东西带着拖累队伍,也不值什么钱。” “你这次南下,应该见到正在修建的漠北铁路了吧?” 象雄城建筑物依山叠砌,逶迤而上,从地面直到山颠,层层叠叠,组成一组雄伟的建筑,整体落差足有百丈。 消息传回北京时,已经是洪熙五年的九月中旬了。 “另外让俄力思军民元帅府的思若满剌征募两千人,把这些东西作为战利品给我运往喇萨。” 也就是说,缴获了一具胸甲就等于斩首一个人,而一具胸甲的重量在十几斤到二十几斤不等,携带起来比较麻烦。 “没错,就是四年。”朱高煦颔首,脸上带着几分骄傲: “儿臣受教。”朱瞻壑作揖表示受教,随后才开口道:“那儿臣就去见娘亲和圻弟他们了。” “如果朝廷需要,我们愿意每年上贡一百两黄金和五百两白银……” 朱瞻壑露出笑脸,不等朱高煦回答,便率先说道:“我与爷爷说不会的,现在国库可是十分充盈。” “啪啪啪啪——” 朱高煦只能亡羊补牢,毕竟在他看来,阿里地区在这个时代的战略价值并不大,等几十年过去,如果大明的科技有进步,届时再向阿里地区进发也不迟。 李英之所以驰援古格,正是因为前往喇萨的僧人说古格有丰富的金银矿,并且会在官军驰援后给予回报才前来的。 “大概说的就是这些。” “当然,朝廷的兵马也是需要钱粮维护的,故此即日起,俄力思军民元帅府每年需要向喇萨上贡黄金五百两,白银一千两!” “儿臣知晓,请父亲放心。”朱瞻壑肃穆作揖,朱高煦也颔首道: 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是含着笑意的亦失哈躬身对朱高煦道: “殿下看样子接触到了不少东西,比较之前圆滑不少。” “切忌,为君者不能穷兵黩武,理当王霸道杂之,军政与经济一把抓。” 现在看来,那两个箱子的黄金白银,起码价值数万贯。 “去过了,爷爷让我来问问您,北征该不会推迟吧?” 不多时,上百个男丁浩浩荡荡向着镇子聚集而去。 “些许胡虏,不足为虑。”朱高煦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大明在他手中,毫不畏惧任何一方势力。 李英话音落下便不再想继续说什么,不过这时一旁的军吏却开口用汉话说道: 班值太监唱礼,呼吸间便见一道身影走入武英殿内。 这组建筑群,背山面水,占据有利地形,充分考虑了战争的因素和防御的功能要求。 “若是能将漠北纳入国朝疆域,那父亲便是我汉家第一在漠北开辟郡县之人。” “你这次南下,先在京城好好休息,陪陪你爷爷,等明年元宵过后再南下去云南。” “我知道广东的百姓们遭遇了龙挂袭击,许多百姓害怕流离失所,心情很难安定,所以我现在手书月报来安抚百姓,并给你们做出承诺。” 今年岁初只有把秃孛罗遣使上贡,故此他才能想到是把秃孛罗传来的消息。 不止是他,就连他身后的明军也是同样的模样。 自己这次南下理政结束,若是能回来帮帮他,那便也算尽孝心了。 不仅是他,就连朱高煦也同样觉得。 一群受了灾的百姓七嘴八舌说着,那青年也挠挠头道: “反正报纸上就这么写,衙门也不可能不按照皇帝说的来办事吧?” “我一定为将军作证!”思若满剌回了一礼,而李英见状便安排军队在象雄城外扎营。 翌日清晨,他带着略微忐忑的心情踏上了返回喇萨的崎岖道路…… (本章完) 第484章 为人三思 “砰!” 冬十月,虽然天气寒冷,但修建铁路的工程却无法慢下来。 自朔州通往太远的路线上,在一声声铁锤敲打枕木与铁轨的声音中,数以千计的工人呼着白气,热火朝天的修建着这段铁路。 他们大多是附近被招募而来的短工,也有跟随队伍一路修建的长工。 短工与长工的区别,无非就是能在工地上待的时间长短罢了。 在农业回报率极低的这个时代,务工渐渐成为了大明百姓的主流,而其中又以铁路工人最稳定且长久。 一名熟练的铁路工人,每天能铺设最少十步的枕木与铁轨,而这样的人放在哪段线路都是人才。 只是在大环境下,人才不一定能有大用,至少在西北铁路的朔州至太原段是这样的。 一刻钟的抡锤,即便是年轻力壮的青年也吃不消。 六百文便是十二天的收入,虽说这些监工不敢克扣工钱,但他们有的是办法敛财。 他们有一字时的休息时间,当然如果他们两人都是长工的话,只要钱给的够多,那完全可以不用干活。 例如围在那个胖子身旁,献媚着与他交流的两个三旬男子便是给的钱足够多。 青年上过小学,闻言他立马道:“这厮,肯定也是给上面的人交了钱,不然不会领到那么好的差事。” 老长工闻言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才开口道:“工钱是照发的,不过发工钱第一晚就得私下给他送起码三百文。” 原本还一副人上人的王胖子见到这辆马车,连忙献媚的小跑上前,整个人肥肉乱颤。 老长工唏嘘,只恨自己不是王胖子本人。 青年看着那献媚的两人,不由询问老长工。 “好了,我也就是来告诉你这件事,你届时可以挑四十个长工南下,好好物色物色。” 老长工担心青年惹火烧身,故此连忙把铁锤捡起来,假装呵斥,同时还背对那胖子,朝青年伸了伸手,作势要打。 老长工的话让青年人脸色不好看,十八九岁的他正是热血上头的年纪,闻言立马反驳道: “吃吃吃,总有一天这个王胖子会给撑死的!” 车门被打开一条小缝,但王胖子没有贸然上去,而是趴在门缝出献媚道: 在他们干活的时候,一辆马车缓缓驶来了这段工地。 “伱这厮,怎么动不动就丢东西?” “送了,他嫌我的礼太小,不收。”青年人有些尴尬的说出这话,老长工却奇怪道:“你送了多少?” “哼!”青年冷哼,同时扫了一眼那延绵到天边,几乎看不到头的队伍。 “你昨天的礼物我看到了,你也算有心了,到时候太原段到汾州段,你也好好跟着吧。” “你看看我们这些长工,每天干的活都是最轻松的,你们这些短工干得累得要死。” “是是,多谢王大人,多谢王大人!” “起码不低于这个数。” 作为他的狗腿子,刘武和武二这两人连忙凑上来,又是递水,又是递粗布。 瞧着那远去的马车,三十多岁的刘武咋舌道:“老大,这厮昨天收了我们十贯钱,连车都不愿意下啊?” “怎么,你给他送礼了?” “诶,这话可不能胡说。”老长工连忙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听到后才开口道: “王大人,您来了啊……” “如今来了这工地上,这才四个月时间,听闻他家都开始修三进出的院子,还特意从南边的直隶给自己找了两个十二三的小瘦马,你说这人啊……” “三百文,那就是六天工钱,全给他打工了!”青年气愤的将手中铁锤丢到了地上,那动静吸引到了不远处一个脑满肠肥的胖子。 瞧着这画面,那胖子才收回眼神,而青年也气愤着接过铁锤。 王大人一边说,王胖子一边点头哈腰,不多时马车开始折返,王胖子还小跑着相送了一段距离,然后才擦了擦自己那满是油脂和汗水的脸颊。 放下铁锤换班,一名十八九的青年人喘着粗气擦了擦汗,为他铺设枕木,固定铁轨的四旬老工人见状,看了看四周,小声道: “你看看,我说让你给王监工送点东西你不听,现在还得继续在这里抡锤。” “是是是,草民一定会好好办事的!” “王胖子之前和我是一个镇的,之前大字不识,四十多岁还没媳妇。” “起码半个月工钱。”青年连忙开口,老长工也咋舌:“他这胃口是越来越大了,那么多都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了。” 车内,那被称呼王大人的人听到这话,不免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顺带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须。 朝廷给的工价是每日五十文,几乎是正常工价的三倍。 “刘五和武二这两人给了多少钱,每天连活都不用干?” 在两人的伺候下,王胖子这才舒服了几分。 老长工比出一个六的手势,这让青年人不由攥紧铁锤。 王胖子点头哈腰的,像极了所谓王大人的一条狗。 “这就不知道了,快干活吧……”老长工摇摇头,拉着青年便低头与前面的人换班干活。 “他一个监工管一百人,你们这些老长工就占了三十人,每個月没少给他钱吧?” “人家手里管着二十支队伍,五贯钱顶什么事?”王胖子舒缓了一口气,随后才开口道: “我们这队伍可以录用四十名长工了,多出来的十个名额,你们俩好好选一选。” “老大你放心,我们保证完成!”刘武拍着胸口,而那王胖子也点头继续开始视察起了工地。 工部的标准很严苛,如果铁路出现差错,那他的富贵就完了,这种要掉脑袋的事情,他可不敢玩忽职守。 王胖子好似一条猎犬,不断在自己的这段铁路上游走。 与此同时,乘坐马车离开的所谓王大人也乘坐马车走了几百步路后,来到了一处临时修建的混凝土平房院子内。 这里是日后兵马司的哨院,也是当下管理此段工程主事休息的地方。 在王胖子面前趾高气扬的王大人,此刻也如王胖子般,献媚的走入这院子,轻轻敲响了一处院门。 “进来!” 里面声音传出,所谓王大人这才走入其中。 着屋内安装了地暖和火炕,十分暖和,而里面坐着一个身穿正八品官员常服的人,此刻正滋润的躺在一张椅子上,面前还有一名胸脯鼓涨的工人。 那工人虽说低着头,但还是能看出长相略有几分姿色。 王大人见状作揖道:“主薄……” “嗯,你的东西我看到了,不错……” 那主薄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是稍微伸了伸腿,便被那工人放在了大腿上,用手不断揉捏着。 享受着屋内的热气与脚上的触感,这主薄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礼物虽然到位了,但工程也依旧得上心,这差事干不好,可是得掉脑袋的事情。” “另外长工的数量也尽量招募隐蔽一点,朝廷不准许招募长工,若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得自己懂得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下官明白。”所谓王大人穿着一身吏员的常服,献媚的躬身作揖。 “好了,你退下吧。” “下官告退……” 主薄一开口,王吏员便退出了屋子,顺手将门给关上了。 见门被关上,那主薄也收起了自己淡薄的模样,躬身伸出手,将那略有几分姿色的女工人拉到了自己怀里。 “大人……” 女工人被吓得声音发颤,主薄闻言却语气不善:“每天给你拨四个人的工钱,你就这样伺候大人我?” “我……”闻言,女工人也不敢再说什么,主薄也上下其手,同时惋惜道: “可惜了……可惜了……若是早几年碰到你,我便能早几年疼爱你了。” 话音落下,这主薄的动作也愈加过分,拉着这女工人便走进了隔壁休息的卧房。 两字时后,被酒色掏空的他气喘吁吁的走出了卧房,休息几个呼吸后,这才走出了这暖洋洋的屋子。 在屋外,一名吏员早早等待在院子门口,见自家主薄走出屋子,他这才走上前来作揖。 “东西都送到了?” 主薄松了松刚才系太紧的腰带,吏员也颔首道:“一百贯,分文不差。” “送到就行。”主薄点了点头,随后便前去视察工地去了。 类似这样的一幕,不断发生在各个工地,而这样的一幕,也自然不会被朱高煦所忽略。 远在数百里之外的他,此刻手中正拿着一本文册,上面清楚记录了许许多多的人名与官职。 从在京的六部员外郎、主事,到地方上的吏员,这本厚近三寸的文册,记载了不下万人的姓名与官职,包括他们贪腐的手段。 “陛下,这么多人,是不是可以动手了?” 坐在椅子上,负责这一切的锦衣卫指挥使刘勉跃跃欲试。 显然,朱高煦手中的文册便是他整顿锦衣卫后所查出的事情,这件事情如果落实,那将是洪熙年间第一大案。 只是相较于他的激动,朱高煦却面色波澜不惊:“这件事先压着继续查,等朝廷什么时候需要了,你便可以动手了。” “是!”刘勉略有遗憾的点头,可相比较他,朱高煦又何尝不遗憾。 从小学到中学,他培养了那么多新政学子,到最后这群人还是落得跌入染缸的下场。 兴许是他站着说话不腰疼,但他确实对这些新政学子十分失望。 “陛下,那臣告退?” 刘勉眼见朱高煦不说话,小心翼翼的作揖询问。 “下去吧,好好把这些人查出来。” 朱高煦轻描淡写一句,刘勉便作揖离开了武英殿。 不多时,朱瞻壑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班值太监也连忙唱礼。 “进来吧” 随着朱高煦的召唤,朱瞻壑也拿着一份奏疏一路快走而来。 “爹,俄力思军民元帅府大捷!” 他话音落下,将奏疏打开转递给了朱高煦,朱高煦也接过打量起来。 【五年夏六月乙丑朔己亥,俄力思军民元帅府元帅思公失监之孙遣僧人至喇萨求援,臣都指挥使李英闻喀思米儿率军侵俄力思军民元帅府,驱骑二千往象雄去,翻羌塘、越大雪山,与喀思米儿宰因合战,斩首三千六七十四,宰因遁大雪山而去。】 【战后,抚思若满剌于象雄,思若满剌闻天兵而临,感激涕零,自此岁贡金百两,银五百两为土赋税。】 瞧着捷报,朱高煦只能说幸好李英打赢了,如果打输了,那自己可不会轻饶了。 “擅自调兵出击有错,罚俸禄半年,击退来敌,庇护俄力思军民元帅府有功,赏彩币三百,素锦百匹。” “此外,遣派兵部、六军都督府官员核查斩首数,若斩首属实,依每虏首五贯发赏钱,户部调拨。” 朱高煦赏罚分明,朱瞻壑却为此语塞,犹豫道:“这……地方将领在外,自然清楚地方情况,李英此举虽然不妥,但也不至于罚俸半年吧……” “那你觉得应该如何?”朱高煦抬头看向朱瞻壑,朱瞻壑见状略微思考道:“罚俸三月如何?” “便按照你说的办吧。”朱高煦颔首,同时将那本厚厚的文册推给了朱瞻壑。 “元宵过后你便要去地方了,在此之前,我得让你知道大明朝真正的模样。” “真正的模样?”朱瞻壑察觉到了不妙,拿起那本厚厚的文册便将其打开。 只是开篇,朱瞻壑便已经为其中内容所震惊,根本顾不得与自家父亲招呼,便下意识坐到了旁边,一页页的翻看着这文册。 朱高煦见状也不打扰,低着头,沉稳处理着自己面前的奏疏,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半个时辰后,朱瞻壑才从那文册中缓缓走出,怀揣着沉重的心情将文册合上。 他表情略微复杂,目光看向了自己那平静如水的父亲。 “爹,这案子处置了吗?” 朱瞻壑沉稳了许多,若是换做他去戍边之前,他必然叫嚣着要把这些人都杀光,但现在他已经能压下脾气来询问了。 “尚未,或许未来两三年都不一定会处理。” 朱高煦轻描淡写的说着,朱高煦闻言心中升起几分不舒服,但很快被他压下。 “您是准备等偿还国债的时候在动手?” 朱瞻壑不傻,毕竟在中学学了那么多经济方面的知识,加上他常常与江淮来信,自然知晓这本文册的份量。 可以说,如果完全按照这本文册来办案,那起码会有上万人被直接抓捕,数十万人被牵连,涉案的金额不会低于五百万贯。 如果加上这些人过去积攒的财富,那最后抄家所得甚至能翻几番。 这一刻,朱瞻壑明白了为什么自家爷爷会说自家父亲手段狠辣了。 其它皇帝起码还会有对士大夫的基本尊重,哪怕是自家爷爷那种天天把儒生骂做老蛮子的人,表面工作却也丝毫不落。 相比较之下,自家父亲倒是很贴合《老子》开篇的那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所谓刍狗,是先秦祭祀时用草扎成的狗。 在祭祀时,它被世人所膜拜。 在祭祀后,它被世人废弃于野地,任人踩踏。 自然和天地没有私心和分别心,它将万物看做是平等的。 这点,圣人也一样,他将百姓看做是平等的。 或许在自家父亲看来,除了亲近之人,其余人都是平等的。 官员、儒生、百姓、牲畜…… 这些人或动物在自家父亲看来,实际上都是一样的。 兴许到了这一刻,朱瞻壑才勉强理解了“天子”的意思,也理解了“天子”的沉重。 古往今来,有谁能像《老子》之中所说的“天地”那般平等的对待任何存在? 哪怕是自家父亲,不也还是需要顾忌父子关系吗? “先放置着,让他们这团雪球再滚大一点。” 朱高煦手执朱笔,机械性的处理着一件件政务,丝毫不把这上万人,数十万人的未来放在眼里。 “可百姓……” 朱瞻壑想说百姓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将会被不断的盘剥,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这批人盘剥百姓,那换一批人就不会盘剥? 当然不可能,这群人如果真有那么好,就不会贪腐了。 朱瞻壑突然担心起了江淮,他担心自己的这位好友也会在地方上迷失本心。 “百姓被盘剥固然可怜,但反复折腾是最损害百姓利益的。” 朱高煦忽然开口,带着几分教育道: “先把当下的事情办好,让百姓可以把一部分钱领到手回家再说。” “等百姓回了家,我们就可以动手了,而动手在于将这部分侵占的财富收回国有,再通过较为公平的手段与政策发给百姓,这叫资源分配。” “尽管在分配的过程中,兴许会有许多人加入其中,将原本制定好的政策破坏,但只要一百份肉能有二十份肉分到百姓手上,那就代表政策的成功。” “至于被贪墨的八十份肉,便可以像你手中账本这样保留记载,等到百姓没有肉吃的时候,你便要狠下心来对这群家伙割肉,用这群家伙的肉喂给百姓。” “这个天下就是人吃人的天下,不同的是,我们天家站在最高的位置,在某段时间可以做到随意的分配餐桌上的血肉。” “想要长期的掌握分配权,就得有足够的血肉来培养猎犬,让猎犬来威慑餐桌上不服气的其它人。” “猎犬是军队,而血肉是资源,至于能支配这一切的主人是谁,取决于餐桌上坐着的人是谁。” “餐桌的主人会换人,有的主人身强力壮,有的主人孱弱愚笨。” “如果主人孱弱愚笨,那主人也有可能被抬上餐桌。” “我与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你要是不想分他们的血肉,你就得分自己的血肉。” “你如果什么都不分,那百姓就会想分你的血肉。” 朱高煦将话说完,他不知道朱瞻壑懂没懂,但起码他说了。 “儿臣……” 朱瞻壑似乎还没从朱高煦所说的那个人吃人天下中走出,朱高煦也很有耐心,一边处理奏疏,一边等待他开口。 片刻后,朱瞻壑这才艰难道:“儿臣懂了。” “你不一定懂了,但是没事,以后你会懂的。” 朱高煦放下了朱笔,叹了一口气的同时看了看朱瞻壑。 “有白的地方就有黑,完全杜绝所有的黑是不可能的,但你得控制好这个度。” “用人要用对,不能被人遮蔽双目,蒙蔽双耳。” “只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才能真正的驾驶好大明朝这辆马车。” “我其实不太想让你去陇川,因为那里被人治理的太干净了。” 朱高煦似乎在夸赞江淮,可他的意思是太干净了也不好,故此朱瞻壑忍不住道:“干净不好吗?” “干净可以,但有的时候太干净就是物极必反。”朱高煦看着朱瞻壑那不服气的眼神。 “他不可能一辈子坐在那个位置上,也不可能保证自己能一辈子的坚守本心。” “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 他言传身教,可是面对他的话,朱瞻壑还是把持不住自己骨子里的那份清高,嘴硬道: “儿臣就是觉得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黑和白都没人敢说了,遑论其他?” 面对他的模样,不由得让朱高煦想到了前世年轻的自己。 兴许是自己错了,也或许是朱瞻壑被自己保护太好,他的话让朱高煦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他现在说什么,朱瞻壑都听不进去。 面对朱瞻壑,他靠在了椅子上:“你自有崚嶒骨,但不是每个人都是你……” “看来这次让你去历练是对的,但这个历练的时间太短了,对你没什么好处。” 朱高煦略微思考,而后才开口道: “我准许你在陇川历练一年,一年后,我会调你去别的地方再历练两年。” “如果三年后你还能坚持你的崚嶒骨,那我便不再多说你一句话。” 朱瞻壑心中生出一股不服气,躬身作揖道:“儿臣谢陛下成全!” 话音落下,朱高煦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出去。 朱瞻壑见状便转身离去,只留下空荡荡的武英殿,以及被阳光斜照着的朱高煦。 除了他,殿内便鲜有明亮处…… (本章完) 第485章 草台内阁 “臣请谏,重选殿阁大学士!” “臣等附议……” 洪熙五年腊月冬至日,当朝臣内外数千文武官员身穿朝服,手持笏板作揖唱声并下跪,其场景不可谓不震撼。 殿阁大学士,这是洪武年间丞相被废除以后侍从左右,以备顾问所设置的一个制度。 自永乐十二年开始,朱高煦便开始慢慢闲置殿阁大学士,内外廷每日二百余本奏疏,四百余件国事都经他手处理。 他的精力虽不如朱元璋充沛,但处理这些政务还是能在一天之内处理好的。 只是随着年纪日渐增加,他也开始渐渐感到力不从心,故此下放了部分权力给六部,内外廷每日奏疏下降至一百六七十,国事仅在三百余件。 如果以朱高煦个人的意见,那他自然不会那么快复设殿阁大学士,但西厂和锦衣卫的举动,不由得让群臣愈发担心。 尽管史书上的永乐三大案都是出自朱棣手笔,可庙堂上的群臣谁又不知道,这三大案手笔都是朱高煦所为呢? 甚至可以说,其中不少案子,便有庙堂上部分人的推波助澜。 内阁这个制度,朱高煦虽然不太需要,但群臣需要,后世之君也需要。 “陛下……” “陛下,臣举荐兵科都给事中王回!” “此事,朕也考虑了很久,诚如诸位所说,这殿阁大学士确实应该选,而我也准备从群臣之中选出五人担任殿阁大学士,不知道诸位可有举荐之人?” “殿阁大学士不得担任任何除大学士以外职位,此外拔擢殿阁大学士为正五品,仅有建议、侍从左右之权。” 看似传统派在殿阁之中人数最多,但实际上庙堂之上依旧是渤海、新政为大。 “陛下,臣举荐翰林院学士杨荣!” 陈昶也知道他这么说会让自家陛下失望,可奈何大明疆域太大,稍微有才干的武官都被派往边塞了,朝中大多都只是一群从边疆退回来养老的武官,指望他们进入殿阁,那不是丢人么…… 对此,朱高煦心知肚明,故此才开口道: “臣等谨遵陛下旨意!”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大明朝便在硝烟与鞭炮声中走入了洪熙六年。 在唱礼声中,朱高煦走到殿后更换常服,乘坐步舆往武英殿赶去。 由于朱高煦改常朝为十日,而他又只接见六部尚书及六府都督,故此众人不免担心起来。 朱高煦突然补充了一个徐硕,而这個名字让殿内的王回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但又迅速低下头去。 “传旨,令徐硕年后启程入京,赵轨升授云南左布政使。” 话音落下,朱高煦便起身离开了龙椅,群臣见状山呼万岁。 “陛下,臣举荐翰林院学士杨溥!” 正旦节这日,大明绝大部分的地方都较为寒冷,而其中能被称呼为闷热的,便只有云桂广东及南部的交趾、南洋各宣慰司了。 朱高煦将目光投向人数庞大的武官群体,而这样的举动让群臣愕然。 “陛下,臣举荐御史薛瑄!” 复设殿阁大学士,并非是为了争斗权力,而是为了创造一个可以时时刻刻与朱高煦沟通的平台。 正三品散阶的俸禄,足够徐硕在北京买一个五六亩的宅子,雇佣十几个仆人伺候他了。 目的达到,众人都没有与徐硕争夺这最后一个名额,因为他们都知道,徐硕代表的是渤海,王回代表的是新政派,至于杨荣、杨溥、薛瑄三人便是略微保守的传统派了。 人群之中,陈昶躬身作揖,选择了独善其身,这样的做法使得朱高煦冕旒背后的目光透露出几分失望。 “陛下,六军都督府无异议。” 虚就是虚,实就是实,若是像中后期一样,内阁大学士兼六部尚书职,那就有点权力过大了。 正因如此,朱高煦才会在庙堂上明说殿阁大学士不得担任任何职位。 面对众人的表态,朱高煦也颔首道:“你们推荐的我已经记下,六军都督府没有能推荐的人吗?” 一时间,众人针对殿阁大学士的人争论不休,面对他们的举荐之声,朱高煦只是轻声咳嗽,群臣纷纷闭上嘴。 《大明报》一如既往的在开年第一日刊发,各地百姓都纷纷出钱购买《大明报》,即便贫困之人,也会几人凑在一起买一份共同观看。 “陛下,臣举荐御史薛瑄!” 由于徐硕是云南左布政使,故此将其调回北京担任正五品殿阁大学士后,朱高煦也要给予相应的补偿,最少不能让其生活出现什么问题。 殿阁大学士虽然等同皇帝的秘书处,但大体都是文官在担任,从未有武官担任大学士的说法。 他可以下放部分权力,但也要保证能收得回来。 只要控制好,不让内阁大学士有双重身份就行。 “赐徐硕、杨荣、杨溥正三品,初授嘉议大夫,赐王回、薛瑄正四品,初授中顺大夫。” “陛下,臣亦举荐兵科给事中王回!” 不止是百姓,就连官员也毫不例外。 如此想着,朱高煦也缓缓闭上了眼睛,顺带松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便选王回、薛瑄、杨荣、杨溥……徐硕。” 故此,殿阁之中如果再以他们为主,那就有点不太妙了。 车里府,作为去岁老挝土司与明军交战的主战场,此地的治安已经恢复太平状态,当地人口也在几次迁徙之中达到了二十万口之多,其中仅三分之一是汉人。 多出来的白衣,大多都被迁徙去了北边的普洱、昆明等府。 混凝土构筑的城墙给了景洪百姓安全感,而作为车里府衙门,府衙的修建也是以防炮工事的标准来修建的。 四尺厚、一丈高的混凝土院墙让人怀疑人生,而这其中则是生活着整个车里府衙门的数百名官吏,以及兵马司的二百兵卒。 正月的景洪气候还算怡人,与江南晚春的气候差不多。 坐在崭新的江南中式书房内,陆愈手拿着一份《大明报》,面前则是为其煎茶的年轻官员。 “朝廷重设殿阁大学士,看样子是群臣都担心陛下独断乾坤,所以想出殿阁大学士这个衙门来与陛下对话。” 陆愈评价着《大明报》中关于庙堂的事情,随后又在看到报纸上关于各种建设、经济政策时不免唏嘘。 “廷益,云南虽好,奈何地形过于复杂,你恐怕要与我继续困居山中了。” 面对陆愈的话,坐在他面前煎茶的那青年脸色如常,但一开口却字正腔圆: “调不走就在这里做事,不管去到哪,终归要对得起身上这身袍子的。” “呵呵……这也就是你于廷益能说出这话了。” 陆愈轻笑,而他所笑之人是去岁派来云南的一名御史。 “我于谦不在乎那些东西,只要俸禄足够养家,做事情问心无愧,那在哪里做事都一样。” “有多大的本事,我便要办多大的事情!” 他话音落下间,茶也已经煎好,故而熟练的为陆愈斟茶。 看得出,两人已经相识许久,十分融洽。 作为常驻车里府的御史,于谦要在车里府任职三年才能被调换地方,而他麾下还有十余名御史走访。 对于他来说,陆愈是一个好官,所以他才能给陆愈一个好脸色。 换做一些他看不过眼的人,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他就是这样的人,性子直,眼睛揉不得沙子,但有有些迂腐,墨守成规。 “要我说,朝廷如果早几年在江南推行新政,你这脾气早就被磨平了。” 陆愈端起茶试探性抿了一口,确定不烫后才慢慢细品起来。 于谦没有回话,只是低头煎茶。 今日是正旦,便是他这种大忙人,也能在这一日好好休息一天。 “这报纸上说,朝廷准备修建好几条铁路,其中也包括了陇川的那三百多里铁路。” “这些铁路耗费上千万贯,想来都是发行国债获得的钱粮。” “这是件好事,如果陇川与我们的气候相差不大,如果陇川可以做成这件事,我们也可以效仿他们来种植一些经济作物。” “比起他们,我们的优势更明显,澜沧江就在我们身旁,完全可以好好利用。” “老挝土司虽然贫困,但甘孛智、占城、暹罗都有一定的实力。” “操作得好,车里府二十余万百姓的生计就不用全赖耕地之上了。” 陆愈的话很是悦耳,于谦却一句不回应,他就是这样的脾气。 瞧着他,陆愈也十分无奈的摇了摇头。 在他摇头的同时,一名青年走入了书房之中,对二人作揖。 “大哥,廷益兄!” 二人闻言向他看去,却发现是自家弟弟陆浑出现在了衙门。 “大哥,你的俸禄我已经拿到了,廷益兄的俸禄得自己去领。” 陆浑倒是没有避开于谦,看得出他与于谦关系也十分不错。 从陆浑手中接过一吊面额百文的银币,陆愈也不嫌弃什么,直接将其收了起来。 经过二十多年的金银流入,加上大明银行的开办,现在的官员俸禄都是发现钱。 作为正四品的车里府知府,陆愈的俸禄是每月十二贯,每年一百四十四贯。 此外,由于是偏远之地,年末还会多发两个月的俸禄,故此全年下来他能到手一百六十八贯钱。 若是陆愈愿意贪腐,一百六十八贯,也不过就是他稍微盘剥就能得到的东西。 不过这么对比,并非说这笔钱很少,反而该说略多。 一百六十八贯,这钱足够在江南买十亩地,亦或者在南京或北京购置一套占地五亩的四进出宅子了。 若是拿来买粮食和鸡鸭鱼肉则是根本就吃不完,毕竟算下来,陆愈的俸禄是每日四百六十文。 相比较辛辛苦苦劳作一日也不过十几二十文的偏远地区百姓,陆愈的俸禄不可谓不高。 哪怕是只有正六品的于谦,每年俸禄也有五十贯,每日俸禄一百三十多文。 比起那些贪腐的家伙,他们手里的俸禄少得可怜,但比起普通百姓,他们的日子可就十分滋润了。 尽管朱高煦说过,每任皇帝登基都会提高官员一成俸禄,但实际上有的时候不止提高了一成。 例如洪熙年间内地的正六品官员俸禄四十贯,折米为一百三十石,而洪武年间正六品官员俸禄不过一百石。 洪熙年间的正六品官员俸禄,比洪武年间高出了近三成。 于谦的五十贯年俸,别说养家,就是再养一个小妾都毫无问题。 “好了,我也领俸禄去了。” 毕竟是新年,于谦也不太想在陆愈这里逗留太久,他也有自己的家人需要照顾。 领了俸禄,然后好好回家享受这一日的休息才是他想做的事情。 “慢走,我便不送了。” 陆愈轻笑,于谦也懒得理会,径直走出了书房。 在他走后,陆愈的笑容才慢慢舒缓,瞧着他的背影摇头道: “这厮若是能在车里当一辈子御史也不错,就他这个性子,去到内地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叹气一声,陆愈便与弟弟讨论起了在昆明就读中学的事情。 与此同时,距离此地数百里外的陇川府也开始刊登起了招募工人的消息。 “号外号外!《陇川月报》有消息,陇川铁路不日即将修建,元宵节后开始募工,每日工价四十文,先到先入选,报名地点在报纸上!” “我要一份!” “我也来一份!” “我要一份!” 南甸县街头,随着几个人在街上叫卖,不多时他们身上的报纸便被人抢购一空。 拿着几十文钱,他们兴高采烈的前往了县内的报社继续购买报纸。 在一处酒楼里,江淮看着他们的背影,脸上不免浮出笑容。 “这条铁路,终于要开始修建了……” 从他身旁走出,张渤海脸上也挂着笑意:“有了这条铁路,陇川百姓的日子就舒服了。” “只可惜,我们这里不能通往昆明府,不然……唉!” 张渤海还在想着所谓的铁路,江淮闻言则是苦笑摇摇头。 他比张渤海要看得开,既然工部说修不了,那就不修就行了,陇川的百姓能过得好,那他这个陇川知府也就有真功实绩了。 “文清,有消息来了!” 在江淮与张渤海聊着天的时候,身着吏员常服的高观拿着一份加急走上了酒楼的三楼。 江淮见状,表情立马由松散变得凝重,上前接过加急将其打开。 高观与张渤海见状,当即侧过身去,没有打探加急的消息。 看完加急,江淮并没有因为朱瞻壑即将到来的消息高兴,反而是头疼。 除了这件事外他更头疼的是徐硕被调走这件事情,要知道徐硕对陇川的支持力度很大,他被调走,无疑对对陇川带来打击。 还好继任的人是赵轨,他与徐硕的交情很深,并且很支持发展陇川的铁路。 加急中,赵轨让江淮放心,并声称陇川铁路就是云南的咽喉,只要陇川铁路开通,那昆明、大理等府的物资就可以走几百里陆路前往南甸,随后用陇川铁路输送商品前往西洋。 数百里山路,与前往交趾、长江的路程差不多,困难程度也差不多。 与其和江南做生意,不如直接省去江南这个中间商,直接由云南布政司与西洋沟通。 此外,朝廷已经批准开设云南市舶司,市舶司驻地为蛮莫县,等铁路竣工就开始运营。 “太好了……” 瞧着赵轨给自己的承诺,江淮总算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一想到朱瞻壑要来云南,心里还是不免紧张起来。 与此同时,酒楼下也出现了几名骑马而来,身穿鸳鸯战袄的骑兵。 瞧见他们,江淮便知道他们是来寻自己的,因此连忙走下酒楼。 两方在二楼碰到,而他们也熟悉江淮,所以没有拖泥带水,直接作揖道:“江知府,伯爷让把这封信交给您。” “好!”接过信,江淮对二人作揖表示感谢送信,高观见状则是笑着将手搭在两名兵卒的肩膀上,搂着他们下楼去了。 给人打点什么的,让江淮和张渤海出面有点有失尊贵,还是他这个吏员来做比较好。 在高观他们走后,江淮他们回到了三层的雅间之中。 拆开信件,内里内容无非就是宫里有了旨意,敕令云南兵马清剿境内所有土寇匪患。 显然,这与朱瞻壑的到来有关,而江淮并不觉得奇怪。 “我们这次,恐怕有些麻烦了。” 江淮不好与张渤海说朱瞻壑的真实身份,所以只能说道:“武定侯府的一位勋贵子弟要来我们这里担任吏员。” “武定侯府?”张渤海略皱眉头,思考了片刻才继续道:“就是当今皇后殿下的娘家?” “对!”江淮点了点头,并不觉得张渤海轻视武定侯府。 自郭英病逝,武定侯府便陷入了后继无人的局面,不仅仅是他们,许多洪武年间的勋府都在陷入这种局面。 说到底,随着明军编制从二百多万卫所兵缩减到如今七十万战兵,与之减少的不仅仅是兵员,还有官职。 在官职紧缺,外部压力依旧很大的情况下,军队采取的自然是能者上,庸者下的竞争制度。 许多洪武年间的开国勋府虽然祖辈厉害,但并不代表子孙就厉害。 开国那么多公侯伯爵,现如今以二代身份还活跃的,也只有曹国公李景隆、黔国公沐春,以及颖国公傅让、广南伯傅茂了。 至于三代,当下也没听说有什么出色的三代冒出头来。 武定侯府除了一个郭镛外,其余人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夸赞的,而郭镛这种能力的人在六军都督府多如过江之鲤。 “毕竟是陛下的亲戚,清剿山寇匪盗也算正常。” 张渤海没有往其他方面想,毕竟谁会相信皇帝把太子派到西南边陲之地? 哪怕往前数两千年,皇帝和诸侯王也仅仅只是派子嗣前往北边,亦或者在长江两岸罢了。 如果不是江淮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总之,到时候我会安排他的。” 江淮倍感头疼,交代了一句话后,便准备等朱瞻壑来到后,由高观带着他治理一下地方。 以他对朱瞻壑的了解,朱瞻壑应该不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如果真的闹出事情,那很有可能是和贪官污吏大打出手。 尽管江淮对自己治下的陇川有自信,但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唉,回家吧。” 摇摇头,江淮却也没了喝酒的心思,只想着回家好好想想应该如何在保护朱瞻壑的情况下,让朱瞻壑了解西南民情。 不同于他的烦恼,此时的朱瞻壑还在为半个月后的远行而高兴。 “爷爷,届时孙儿回来,便好好与您说说那滇西之地的风采!” 大明宫里,一场家宴在这里举办着,养心殿内坐着十数人,基本都是朱高煦的子嗣。 四十三岁的他已经育有九子六女,好在他记忆力比较好,加上他知道李世民、朱棣在历史上犯的错误。 故此他对除朱瞻壑、朱瞻圻以外的子嗣都比较公平。 朱瞻壑是因为他是太子,而朱瞻圻是因为他小时候长得可爱,又喜欢与自己撒娇,故此才多出些偏爱。 不过朱瞻圻不是嫡子,加上朱高煦也警告过张贵妃,所以朱瞻圻应该不会有什么胆子敢跳出来争储。 事情如朱高煦设想的一样,朱瞻壑的太子位十分稳固,他也对朱瞻壑大致满意。 如果朱瞻壑能洗去那股少年人的执拗与黑白之分,他无疑是自己目前来说最好的接班人。 “来,饮酒吧!” 被孙子孙女簇拥的朱棣笑呵呵的举杯,他的白发越来越多了,但脸色依旧红润。 六十三岁的他,怎么看也不会有四五十岁时精神,但只要他身体好,朱高煦便已经满足了。 “老二,你过来与我喝一杯!” 朱棣举杯示意朱高煦走过去,朱高煦拿起酒壶和酒杯,走到朱棣身前为他斟了一杯酒。 朱棣望着面前孙儿满堂的画面十分高兴,不由得回过头来说道: “若是可以,北征之前,我还想来一场家宴。” 显然,朱棣所指的不仅仅是朱高煦这一脉,对此朱高煦心知肚明,但他并不担心会出现什么问题。 “只要您想,都可以。” 朱高煦目光炯炯有神,弯着腰与朱棣碰了一杯,父子二人举杯一饮而尽。 (本章完) 第486章 欣欣向荣 “首要做的就是还是大力生产化肥,必须要让百姓们不说全部,起码高产区的百姓要能用上化肥。” “现在有了铁路,只要南方的粮食产量足够多,就能调集足够多的粮食前往北方,实现南粮北调的目标。” 洪熙六年四月初,在朱瞻壑乘车南下前往云南的时候,朱高煦正漫步在北京城南的一块数千亩稻田之中,他的身后还跟着十余名身穿常服,好似农民的三旬青壮年。 可以看得出,这片稻田不同于这个时代的其它稻田,它们生长的比较粗壮,而田间也有不少正在播撒颗粒状的“农民”。 这里是北京太学农业研究院的试验田,而接受实验的都是他们经过筛选培育弄出来的优良水稻。 这些优良水稻经过培育后播种,并播撒了化肥厂生产的天然鸟粪化肥。 在丰富的营养物质加成下,它们生长的状态喜人,产出也必然不会太低。 “现在江南的化肥厂主要还是生产两种化肥,一种是鸟粪化肥,一种是骨粉草木灰化肥。” 跟在朱高煦身后,负责农业研究的袁徵与朱高煦解释道: “前者每年经过蒸汽机调试,流水生产下,每年能产出十二万吨,后者由于开荒频繁,每年产出能达到三十万吨。” 吃饱饭是第一步,而这第一步需要很久才能实现。 他现在所想的,就是让粮食产量变高,同时增加足够多的副食品,让百姓能吃饱饭。 朱高煦听完袁徵长篇大论的汇报后并不满足,他对袁徵说道: 只有百姓能吃饱饭,大明朝才能长治久安,才能足够太平。 生产力必须得到突破,才能不断延缓它降临的时间。 喝粥能吃饱,吃饭吃肉也能吃饱,但这其中差别却是天差地别。 “除此之外,民间的养殖场数量也不断增加,相较于永乐五年翻了一倍。” 这种情况下,百姓的日子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下降,大量中产阶级会在漫长的时间中随着人口增加而不断消亡。 由于战乱,所以除宋以外,历朝历代开国时都是地广人稀的局面,人均口粮自然很多。 袁徵苦口婆心的解释,朱高煦闻言却道:“百姓负担不起,朝廷就补贴,每斤降价也要卖出去。” 届时要么就是开拓南洲,要么就是通过经济或迁徙手段来控制东洲。 朱高煦见状停下了脚步,袁徵也开始阐述说道:“农业部对永乐五年和洪熙五年做出了大致的推断和记录。” “整体算下来,如果户部的人口情况没有出错,人均粮食是八百零二斤,油八斤四两,肉蛋奶平均二十斤。” 这其中,不管是化肥还是蒸汽机、育种培优……这些都是提高生产力的技术和手段。 “陛下,想要在江南和湖广这些高产区推广,这点产量远远不够,但这已经达到朝廷的极限了。” 他在做一件很激励人的事情,为了这件事情的成果,他可以抵抗住世界上绝大部分的诱惑……让大明的百姓吃饱饭! “说这些没有,说些实际的,有用的。”朱高煦不想听这些阿谀奉承的话。 诚然,大明现在的百姓不存在说吃不饱饭的情况,但这是对比前朝,而非现在。 正常来说,这种地广人稀的红利能吃八十年左右,超过了这八十年就会陷入土地兼并,亦或者说财富过于聚集顶端的经济陷阱。 “朝廷北方的牧场有六十余万头肉牛,十二万头耕牛,肉牛每年能出栏五万余头,基本都往南方运输,耕牛能走出八千头向南方提供。” “此外,养猪……” “这……这……”袁徵显然没想到自家陛下会那么注重农业,于是咬牙道: “臣等一定会把化肥的成本给降下来,请陛下放心。” “我们不能止步不前,而且现有的人均口粮也有问题,因为你们没有去除喂养牲畜的饲料粮食。” “永乐五年,大明朝的主粮产量约六千万吨,油类产量约二十五万吨,肉蛋奶虽然无法统计全国,但根据南京、北京、成都、辽阳等地采集数据来说,大约是平均每人十二斤。” “除此之外,红薯、土豆、玉米等新作物的产量达到四百六十余万吨。” 大明的耕地开垦数量在眼下还能大大超过新增人口数量,但随着有效之土地的不断减少,这种情况终究会在未来某一天宣告结束。 可以说,这种经济陷阱在朱高煦合理的新政分配后,降临的时间会来的晚一些,但它始终会来。 “户部会每年拨出五十万两来扶持农业,把化肥成本降低到四文每斤。” “农学院的进步我看在眼里,兴许现在的进步比起洪武、永乐年间来说,百姓的生活是越来越好了,但这还是不够。” “在提升亩产上,前者能稳定在20%,后者在14%上下。” 袁徵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于是连忙从身后的博士手中接过文册。 不过最为朱高煦所关注的,还是最基本的粮食问题。 “况且,化肥的成本在每斤五文,一亩地最少需要二十斤,普通百姓根本负担不起。” “兴修水利是对农业的投资,化肥也是一样。” 朱高煦想听到的,就是现在的大明农业有没有进步,或者进步多大。 田埂上,朱高煦听着这些文人不喜欢听的东西,心里却升起不少自豪感。 “经过十七年的新作物引进,牲畜选育,化肥推广,洪熙五年的主粮产量约七千四百万吨,油类得益于花生推广而增加八十三万吨,肉蛋奶根据两京铁路沿边采集数据,城镇平均每人每年二十斤。” “各类情况,实际上都有增长,其中新作物带来的新饲料开始用于喂养牲畜,加上合理的选育后,肉牛数量从永乐五年的全国官府衙门有记载的四百四十余万头,增加到了六百三十万头,公牛产肉量从四百八十斤增加到了五百六十斤。” 大明至今已经五十六年,经过朱高煦的一系列改革再分配,随着大量资源投入,成百上千万亩的荒地被不断开垦。 “如果北方的新作物种植面积扩大,那亩产的肉牛和耕牛数量也会增加。” 只是十七年时间,朱高煦就让大明百姓的口粮、肉蛋奶都得到了提高,而且随着铁路竣工,北方的肉蛋奶可以不断往南方运输,南方的粮食可以不断往北方运输。 正因如此,朱高煦才会设立东洲、北洲宣慰司,但这两个宣慰司能坚持多长时间他就不知道了。 他有意迁徙人口前往当地,但现在大明更需要人口的是广袤的西南地区。 唯有本土安稳,大明才有精力顾及海外。 “化肥的推广你要上心,户部的银子等我回去就会让人拨发。” 留下一句话,朱高煦便走出了试验田,乘坐马车向着紫禁城踏上归路。 也在他向着紫禁城返回的时候,经历两月半时间赶路的朱瞻壑也终于进入了云南地界,并来到昆明府的汉王府。 “瞻壑啊,你爹还真是放心你,这一路上没什么危险吧?” 汉王府内,靡靡之音在承运殿传出,肥胖的朱高炽坐在自己的王座上,下面是朱瞻壑、朱瞻基及朱瞻埈、朱瞻墉、朱瞻垠、朱瞻墡等年纪较大的王子。 除了朱瞻基因为常年训练汉王府护卫而皮肤黢黑,其余几人都与朱高炽一样,白白胖胖。 四十六岁的朱高炽已经生育十六子七女,不过由于大明的宗禄制度被朱高煦所更改,故此不管他生多少,朝廷拨发的钱就那么点,养不养得活是他的事情。 对此,朱高炽也丝毫不担心,因为朱高煦给他拨了两座海外的铜矿,而这两座铜矿每年能产出六千贯,算上他的俸禄,完全足够养家。 别说二十三个子女,就是二百三十个子女,他也能养的很好。 当然,他的身体吃不吃得消就是另一回事了。 想到这里,朱瞻壑观察了自家大伯,他整個人肥胖白皙,根本不像生活在云南的人。 朱瞻壑一路从乌蒙府骑马来昆明府,所见到的云南百姓大多消瘦黢黑,但他们并非是吃不饱的消瘦,而是干活太多而带来的消瘦。 根据朱瞻壑在中学学习到的知识,西番之地属于中洲水塔,而云南则是中南半岛的水塔。 因为海拔高,所以紫外线强,容易被晒黑。 原本朱瞻壑还不理解其中意思,但当他走进云南后,他这才知道紫外线强代表着什么。 起码不过两日,他脸上便已经被晒脱皮了,无奈只能换乘马车。 虽说晒脱皮的地方已经好了,但脸色却不免比之前黑上不少。 “大伯看模样,似乎不喜欢出门?” 朱瞻壑好奇看着白净的朱高炽,朱高炽也摆摆手道:“昆明府虽然平坦,但也有一些小丘陵,走起路来比较累,索性还是在家里,闲来无事散散步。” 朱高炽的话,惹得朱瞻基一阵摇头,他父亲他太清楚,最大的运动估计就是跟舞女跳舞了。 “还是要多走动走动才行。”朱瞻壑不知道朱高炽的运动是什么,但还是提醒道: “这次南下,不管是爷爷还是父亲、母亲,他们都让我来看看您。” “爷爷家宴的时候才说了,等我学习结束北上的时候,希望带上大伯、三叔你们两家一起北上。” “爷爷三年后要北征,届时我与大兄为先锋,在出发前一家人吃顿团圆饭。” “北征?”朱高炽失声道:“你爷爷三年后都六十六七了,怎么还让他北征?” “是爷爷自己要求的。”朱瞻壑笑道:“父亲说不圆爷爷这个心愿,爷爷肯定会不高兴,不如先答应他,让他高兴高兴。” “话虽如此,但陛下真准备让太上皇北征啊?” 朱高炽改换了称呼,朱瞻壑不以为意,继续笑道:“如果爷爷执意要求,那也没有办法。” “不过大伯可以放心,三年后铁路与水路都通往海喇儿,爷爷届时只需要坐镇海喇儿就行。” “如果是这样还好……”朱高炽虽然不认可自家父亲和二弟的政策,但对二人他还是比较关心的。 得知可以乘坐火车与船只前往海喇儿,他也算放心了不少。 朱棣的一身甲胄六十余斤,若是让一个六十多岁的人穿六十多斤甲胄骑马前往漠北,朱高炽还真的放不下心来。 “好了,先吃饭吧,这云南别的不说,山珍野味还真就遍地都是。” 聊完了正事,朱高炽便将目光放到了自己的饭桌上,拿起筷子便大快朵颐了起来。 朱瞻壑也看着桌上许多没有见过的饭菜,小心的拿起筷子品尝起来。 一个时辰过去,一场宴会便在说说笑笑声中结束。 朱瞻壑也没有着急离去,而是要在汉王府休息三天,然后再前往陇川府任职。 翌日清晨,朱瞻壑便起床前往了距离汉王府不远之外的黔国公府。 沐春毕竟是他的岳父,来到昆明不去见面,难免会被沐氏所抱怨。 准备了南下携带的宫中礼物,朱瞻壑便带着护卫走入了黔国公府。 黔国公府内,六十岁的沐春带着家人对走入府内的朱瞻壑作揖行跪礼。 朱瞻壑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岳父不可,哪有长辈向小辈行礼的道理。” “殿下毕竟是储君,老臣行礼也是应当的。”沐春对朱瞻壑毕恭毕敬,朱瞻壑轻笑将他扶起:“今日只论家长里短,不谈国事。” 沐春是朱高煦为朱瞻壑找的外援,尽管他已经六十岁,但经他培养的沐氏识大体,他的两个儿子也很懂礼数。 “殿下……” 两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对朱瞻壑作揖,朱瞻壑回头看着他们笑道:“这想必就是沐毅和沐靖了吧?” 沐氏是长姐,沐毅小沐氏不到一岁,沐靖则是小两岁。 面对二人,朱瞻壑也称赞道:“我听说过你们两人的功绩,敢在这个年纪随岳父率五百骑冲击万余蛮兵,勇气可嘉!” “谢殿下称赞。”沐靖虽然还在叫殿下,但不难看出他性子跳脱。 如果不是沐春在这里,他兴许已经改口叫姐夫了。 相比较下,沐毅却十分稳重,他作揖回礼说了声谬赞便闭口不再谈了。 “殿下,先进去坐下吧。” 沐春仅仅比朱棣小三岁,他是见过朱元璋、马皇后、朱标、朱允炆、朱棣和朱高煦的人。 就他对朱瞻壑的第一眼来说,他便觉得朱瞻壑绝对比不上朱元璋和朱棣,更不用说朱高煦,但他绝对比朱允炆要强许多。 为了观察自己这个女婿,沐春在接下来的谈话中从各个方面开始旁敲侧击的打探朱瞻壑。 朱瞻壑兴许知道,也或许没有考虑那么多,但他对于这些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整体相处下来,他给沐春一种十分豁达,心胸开拓的感觉。 如果要评价,他觉得朱瞻壑就是那种知道自己实力强大,却不恃强凌弱的人。 他很英雄,但当皇帝可不是够英雄就能当的。 只是简单的试探,沐春就知道了朱高煦为什么要让朱瞻壑隐藏身份来云南担任胥吏了。 只可惜朱瞻壑没有理解其中含义,不然也不会光明正大的来找自己了。 尽管他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但以汉王府和黔国公府对他的态度来说,旁人很难猜不到他的身份。 想到这里,沐春忍不住摇了摇头,在心底暗叹一声。 家宴过后,沐春带着朱瞻壑前往了翠湖柳营,观看了远处军营的训练。 不得不说,沐春的军事能力有目共睹。 除了李文忠、沐英、朱高煦外,大明朝便很少能有将领能完全胜过他。 他们四人都是少年从军,并且在弱冠前便战功赫赫。 相较于朱高煦三人,沐春兴许略有逊色,但他十七岁出征,从西北打到西南,平原、山地、骑兵、步兵作战无一不精。 正因为能力出众,在沐英去世后,朱元璋压根就没想过让别人镇守云南,直接指定了沐春。 沐春的经历,朱瞻壑十分熟悉,毕竟自他出生到如今,便常常听他父亲说西北的宋晟、西南的沐春为大明西陲两大柱石的说法。 宋晟去世太早,他无缘得见,而沐春如今一见,果然与传说中相差不大。 从只言片语中,朱瞻壑都能感受到沐春对大明、对朱家的归属感,偶尔提到朱元璋和马皇后时,他更是声音哽咽,显然想到了曾经的一些事情。 有这样的人做岳父,就连朱瞻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运气很好。 “殿下这次去陇川,臣希望殿下能改变而归。” 眺望兵营,沐春也说出了和朱高煦一样的话。 他也看出了朱瞻壑黑白太过分明的性子,这性子不是当皇帝该有的性子。 他只希望朱瞻壑这性子能被磨平,不然对于大明朝来说,兴许不是一件好事。 “小子一定会的,届时小子还会再来看看岳父。” 朱瞻壑如此说着,沐春见状也没再继续说什么,只是带他围绕滇池游玩了三日。 期间朱瞻基也来找过朱瞻壑,不过他并没有和沐春过多交流。 汉王府、云南三司、黔国公府…… 这是云南的三方势力,而王瑄基本不参与进来,毕竟相比其他人,他和沐春更熟悉。 只是由于当年他帮助傅茂阻断沐春粮道和援兵的事情,他与沐春从知己变成了现在的陌路人。 沐春虽然认为朱棣、朱高煦上位后的大明很好,但他还是过不了心里那个坎,王瑄也是一样。 简单在昆明府逗留了三日时间,朱瞻壑便前往了西边的陇川府。 中途他前往了大理,很想知道自家父亲口中苍山洱海有多秀丽。 兴许是因为这个时代气候太冷,加上大理居住人口并不多,故此这个时代的苍山有许多树木,洱海也清澈见底。 对于南诏遗留的那些遗迹,朱瞻壑没有兴趣去看,他的目光主要在这苍山洱海生活的百姓身上。 虽是语言不通,但朱瞻壑也舍得花钱寻觅翻译,故此了解许多西南的事情。 可以说,在明军没有解放他们之前,生活在土司治下的大部分人都是不幸福的。 他们吃不饱、穿不暖,由于世世代代都和土司所绑定,他们面对一些土司的残暴也不敢反抗。 即便碰到善良一些的土司,他们也会因为土司与土司之间的争斗被波及,生活没有安稳可言。 洪武年间,汉人还能穿草鞋和粗布麻衣,可他们就是光着脚,顶多用点布料来勉强遮挡重要部位。 自永乐年间云南改土归流开始,他们的日子才渐渐开始好了起来。 昔日属于土司的土地被均分给他们,朝廷也会发粮食给他们,鼓励他们大量开垦新的土地。 不仅如此,他们的孩子也能读书写字,而他们也在大基建的背景下可以前往官道附近应聘工人,给官道修葺来获得工钱。 在朱瞻壑看来,每日二十文的官营工价极低,但是每当他想发怒的时候,那些脸上洋溢笑容的百姓就会将他的怒意驱散。 “你是京城来的,那伱见过永乐皇帝和洪熙皇帝没有?” 一个身穿白族服饰的七旬老太太询问朱瞻壑,她的眼睛灰蒙蒙的,似乎看不见东西。 坐在朱瞻壑身旁的一名青年闻言,当即也为朱瞻壑翻译起来。 “见过,但隔着很远……” 朱瞻壑坐在不足一尺高的矮凳上,不明白这个七旬老太家住土屋,为什么还能笑得那么高兴。 “他们肯定长得很慈祥,就像是菩萨一样。” “慈祥……”朱瞻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爷爷倒是挺慈祥的,但他父亲…… “慈祥嘛,如果不是皇帝派兵来,我现在还是奴隶,都活不到这个时候。” 那老太太把自己的脚伸出来,脚上有曾经戴过镣铐的伤痕,朱瞻壑能看出来,全因为他曾经在海喇儿城见过流亡逃难而来的蒙古奴隶。 他们的腿上,也有这种类似镣铐、木枷之类的伤痕。 “现在日子好了,能吃饱饭了……真羡慕你们有好日子过,我都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那老太太显然很早就失明了,但朱瞻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能在他脸上看到那所谓“好日子”的景象。 兴许国泰民安不用走遍山川大地,只要看看百姓的脸,看看他们的表情就能清楚一切。 想到这里,朱瞻壑点了点头:“会越来越好的!” (本章完) 第487章 仓攒吏 “一送小郎箱子边,箱子底下两吊钱……” 四月辛酉,当朱瞻壑从大理往陇川去的路上,众人行到一处路旁便听到了歌唱声。 “停车!” 朱瞻壑的声音从车厢内响起,负责护送他的十余名西厂力士当即勒马,马车也随之停下。 朱瞻壑走下了马车,站在道路旁边,道路修建在山腰,山腰上下是宛若台阶的梯田。 梯田里,一些民族正在水田里一边劳作,一边歌唱。 朱瞻壑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切,梯田之中的那些人看到他们,不仅没有收敛,反而笑着唱得越来越大声了。 虽然听不懂意思,但瞧着他们开心的模样,朱瞻壑自己也笑脸挂到了脸上。 站在路边看了半个时辰,朱瞻壑这才乘坐马车离去。 “和你预料的一样,殿下还真的不带隐藏,我原本以为他在漠北作战一年多,起码会学点收尾的手段,不曾想……” 里面装着许多信纸,朱瞻壑是打算抵达陇川后再派遣人送往京城,不然几日一份信的频繁送往,未免有些浪费人力物力。 翻越山脉后,他们所见的便是宽阔的河谷。 朱瞻壑他们向前前进,期间也看到了一队来此贸易的商贾。 “当地的村吏说,百姓一年到头也就能从甘蔗和桑叶获得微末银钱,因此一些道路修建的时候,可以适当的雇佣部分地区的百姓一起动工,虽然耗费的银钱多,但修建起来也快,实际到最后耗费不了多少,百姓也能因此得到实惠。” 打开车窗,朱瞻壑毫不吝啬的赞美着当地的民风淳朴。 这样的地势和路况,想要修建铁路无疑是难如登天。 与中原不同,这里地广人稀,根本没有人会弄篱笆来圈着自己的田地,似乎这里不存在小偷一样。 马车里,朱瞻壑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写在信纸上,其中大部分是关于民生的事情。 一年下来,粮食够吃,还能贩卖甘蔗来赚钱购买物资的银钱。 朱瞻壑并不习惯这边的热带气候,只觉得好似把他泡在了水里一般。 故此在部分地区改土归流后,一些少民就会被安置到道路两旁修建村寨,在当地开辟梯田。 许多孩童站在路旁看着朱瞻壑他们的马车与马匹,眼神投来羡慕。 商队的马车通常是敞篷的,马车上拉拽着许许多多物资,而旅人的马车就好似小屋子,可以供人休息。 由于官道在修建,朱瞻壑只能走下马车,步行通过这段距离。 叹了一口气,朱瞻壑也拿起信纸将其吹干,将其放入了马车上的一个小匣子内。 在朱瞻壑看来,这样的日子很苦,但在得以解放的那些少民看来,现在的日子比较曾经,那简直就是天堂。 滇农榨糖得益于江淮的大力推广,他们在坡地种植甘蔗,稍微平整的土地种植水稻。 更别提还是批量建造,而非单独建造了。 朱瞻壑让西厂力士前去询问,不多时便知道了江淮的用意。 继续赶路,大约过了两日,朱瞻壑他们在永昌府休息三日后,总算翻越横断山脉,进入了气候闷热的陇川之地。 “这西南铁路,是注定修建不起来了。” 云南并没有那么多的河谷地,而且部分河谷气候闷热,不如山林来的凉爽。 将车窗打开,窗外是延绵的大山,山道也十分崎岖,宛若巨蛇绞杀猎物般,环绕大山而上。 朱瞻壑一路走来,看到的基本都是各民族安居乐业的场景,少数也能碰到吏员不负责不认真的场景,但对于百姓们来说,只要不折腾他们,他们自己就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远处虽然还能眺望看到高山,但地势总算是平整了一些。 虽然年纪只有五六岁,但他们已经能分清商队和旅人的区别。 明明只有不到三里的官道需要休整,但这里却有着数百名百姓在工作,不得不让人诧异。 那样高度的高桥别说如今,便是未来二三十年都不一定能建造出来。 西厂力士与朱瞻壑步行通过这段需要修葺的官道,听到对方的解释,脸上也露出笑意: 也在他进入南甸的范围时,一些官兵早就注意到了他们这一队伍,早早将消息送往了南甸的陇川伯府。 朱瞻壑说罢,他们也通过了这段需要修葺的道路,上车向着几十里外的南甸城而去。 “这倒是像他的风格,不患寡而患不均,他当年常与我这么说,现如今他倒还真是一碗水端平。” “江南人口稠密,这种景象是在江南见不到的。” 他们带来了盐、酱油、醋、布匹等物资,而他们购买的东西则是一捆捆的甘蔗。 这些甘蔗会被他们拉拽前往县城榨糖,而这是世界上最稳定的经济作物。 马车渐渐前行,时不时可以看到一些修建在官道左右的村寨,大部分都是以少民为主。 向前行走,不多时他们见到了许多修葺官道的百姓。 朱瞻壑仔细看了,如果沿着河谷修建铁路也可以,但起码得建造七八丈乃至十几丈的高桥才行。 这点,朱瞻壑也仔细询问过。 平整的道路上有桑树、水稻,甘蔗,也有土豆、红薯、玉米和各类蔬菜。 陇川伯府会厅内,四十多岁的王瑄摇了摇头,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不少痕迹。 坐在他下首位,作为陇川知府的江淮闻言也只能苦笑道: “殿下的性格我太了解了,殿下并非不会这些手段,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使用。” “只是他这么做,反倒是苦了我们。” “倒也是。”王瑄捋了捋短须,沉吟后又道: “不过话虽如此,我们却不得不见殿下,不管是为了当下还是为了未来,都应该表明一下态度。” “嗯,这件事我会主动去办的。”江淮下了决心,尽管他认为官员不应该拉帮结派,但以他的实力和能量,他保护不了自己,也抵抗不了官场的规则。 只有他适应了规则,他才能在日后创造更改规则的可能。 “大张旗鼓的迎接不好,届时你带殿下来见我吧,我若是出门迎接,恐怕陇川的所有官员都会知道殿下的身份。” “好!” 与王瑄详细谈好后,江淮便起身走出了陇川伯府,安静等待了朱瞻壑的到来。 在他安静等待的时候,朱瞻壑也趁着夜色赶到了南甸北部二十里外的一处驿站休息。 他在驿员的安排下走上二楼房间休息,推开门便见到了一名独臂的男子站在屋内。 见到朱瞻壑,这男子连忙用单手作揖:“西厂驻云南千户官王涣,参见殿下!” “你便是王涣吧,我听我父亲说过你,快快请起,也不用称呼我为殿下,叫我郭壑就行。” 朱瞻壑将王涣扶起,与他坐下后便亲切询问起了陇川的事情,以及云南的事情。 对此,负责云南情报及三宣十慰情报收集的王涣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总体来说,云南现在还算太平,为了迎接朱瞻壑,王瑄在镇压了孟养的叛乱后便撤回了陇川,大力清理了一些匪盗。 至于南边的木邦、孟垦、缅甸、底兀剌、八百大甸、老挝、大古剌等宣慰司由于沐春和王瑄坐镇,倒也都还算听话。 兴许正因为边疆安稳,皇帝才敢派他来陇川担任吏员。 听完过后,朱瞻壑虽然有些惋惜,但也感到了一阵暖心。 自家父亲很少说什么关心自己的话,但实际行动却从来不落下。 “殿下,您是准备担任村吏,还是担任县衙和府衙的吏员?” 王涣询问朱瞻壑,心里则是希望他选择担任村吏,毕竟村吏的工作地点比较固定,也容易保护。 相比较之下,县吏和府吏的工作范围就太大了,保护起来也比较困难。 “明日我去询问江淮,他缺什么,给我安排什么就行。” 朱瞻壑不以为意的回应,王涣闻言颔首。 “对了,王千户你是江淮的教习?” 朱瞻壑突然询问,显然江淮与他说过这件事,对此王涣也没有隐瞒,将他与江淮如何认识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当初也是因为觉得他是可造之材,所以才保举他前往江宁中学就读,现在看来没有保举错。” “确实没错。” 面对王涣的话,朱瞻壑轻笑点头,又与王涣聊了一些其它,最后还是朱瞻壑有些困了才让王涣去隔壁休息。 兴许是故友多年未见,故此朱瞻壑明明很困,却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深夜才渐渐睡去。 翌日一早,朱瞻壑没有再选择乘坐马车,而是带着两名换了装扮的西厂力士就骑马向着南甸县走去。 赶在中午前,他们来到了陇川府衙报到,朱瞻壑也拿着自己的调令跟着府衙吏员前往了知府的书房。 “江知府,朝廷调来的郭吏员到了。” “进来吧!” 虽说只是一个吏员调动,但对于全府不过七八百吏员的陇川府来说,任何一个吏员都是需要江淮面试,考校能力后选择岗位的,所以也没有人感到奇怪。 “你进去吧” 带路的吏员回头看向了朱瞻壑,朱瞻壑也按压着心中的激动走入其中。 不多时,他便见到了坐在椅子上的江淮,而他身穿一身知府的常服,面容依旧清秀,不愧是那一年的探花。 “草民郭壑,见过……” 朱瞻壑还想装装样子,江淮见状却坐不住,连忙起身:“你还是不要这么做了,我怕你日后寻我穿小鞋。” “哈哈!”听到这话,朱瞻壑确定江淮没变,江淮也露出笑脸,示意道: “自己拉开椅子坐下吧,说说怎么会想来我这里。” “那自然是……”朱瞻壑坐下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无非就是觉得江淮不会袒护、包庇他,所以来到这里是他最好的选择。 况且他已经去了北方,了解了北方的情况,而南方的海外他去不了,所以选择云南能了解更多东西。 闻言,江淮颔首道:“伱也算来对了,陇川这里时常需要和昆明府、蛮莫、镇康沟通,各地与各地的情况不一样,十分复杂。” “你来这里,我自然不会袒护你,也不会给你什么额外的待遇。” “你既然来学习,那最好就是从府衙开始学习,但府衙需要跑的地方比较多,没個三五年学不了真东西,县衙比较适合你,你就在南甸县衙任职吧。” “如果你能学好,那到时候再在府衙学习,至于村吏就算了……” “别的不说,单单你那份气质丢到村里,前去沟通的吏员只要不瞎,都知道不该惹你,你想做事情也很难不成功。” 朱瞻壑要磨练自己,那江淮自然要找一些不怕他的人。 县衙之中,有不少功臣子嗣任职,这些人只要不知道朱瞻壑是太子的身份,那自然不会怕他,毕竟这些人心气也很高。 不过这样也好,可以用朱瞻壑杀杀他们的威风,也可以用他们磨砺磨砺朱瞻壑。 如此想着,江淮这才开口说道:“南甸县县衙户房中的仓攒吏如何?” “仓攒吏?”朱瞻壑略有疑惑,江淮闻言苦笑道:“你连这些都没研究过啊?” 见状,江淮只能与朱瞻壑介绍起来。 在明代初创的县衙中,除知县、佐贰(副官)、首领官等数量很少的“朝廷命官”之外,大量的日常行政事务是由各房、科中的吏书来完成的。 吏书为吏员与书算的合称,其中吏员是由朝廷任用,在吏部注册,地位低于官的公职人员,大致相当于后世的公务员。 书算包括书手、算手,书手又有主文、贴书等多种称呼,是从百姓中佥雇,辅助吏员办理文书、会计事务的人员,大致相当于后世的事业编。 杂役多从事跑腿、缉捕盗贼、收税等苦力工作,大致相当于后世的辅警。 随着永乐新政推行,原本的县衙也经过整顿改制,不再存在书算和杂役,整个县的编制分为一名知县,一名县丞,一名主簿,六名六房典史、六名六房司吏,一名县教谕、一名县巡检使,合计十七名正九品以上的主官。 主官之下,是规模二百余人的县吏员和村吏,以及规模从一百到三百不等的兵马司员。 县吏主要在县衙的各房科中办事,处理案牍文移事务。 村吏主要就是在村镇上担任镇长、里长、粮长等职位的吏员,主要负责收税和招工修建和人口统计等事务。 兵马司员主要负责城内捕盗,巡视街道,以及巡视城外官道等事务。 朝廷将五人以下规定为盗,五人以上规定为匪。 盗由兵马司处理,匪由军队出面,分工明确。 在县衙大堂两侧,衙门会设有吏、户、礼、兵、刑、工六房,政务较为冗杂的县还从中分出粮科、马科等。 此外县中的官学、巡检司、税课局、递运所、水马驿、河泊所、仓库、闸坝等机构均设有吏。 吏员在公务执行中的地位十分重要,而大明朝以主官决策,吏员执行。 大量的刑名、钱谷、行移文书等工作是依靠吏员来完成的,自然这也给了吏员作弊弄权的空间。 由于许多具体的行政事务实际上是由吏员负责实施的,因而一旦出现问题,也首先以吏员是问。 新政中规定,如出现集体职务犯罪,首先要追究吏员的责任,自下而上进行追究。 当然,吏员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每三年考核一次,考核失败则发放三个月的俸禄,剔除县衙。 朱瞻壑被授予的职位是六房之中的户房,而户房有典吏和司吏各一人,麾下有吏员三十余人。 其中的仓攒吏就是仓库看管员,各房取用物资,都需要仓攒吏验证文书并签字后才能取出物资。 “你来也是好的,以你的情况,我也不担心你缺钱,让不缺钱的人看管钱粮,这是最好的。” 江淮为朱瞻壑倒了一杯茶,笑着推给他,同时眼神询问意见。 “这差事有些得罪人,不过我也不怕。” 朱瞻壑知道这差事得罪人,不过他来这里就是磨练的,所以也不怕得罪人。 “好,这是你的腰牌,好好干吧!” 江淮似乎早就预料到朱瞻壑会这么说,故此连腰牌都准备好了。 连同腰牌一起被推出来的,还有一把挂着木牌的钥匙。 “我给你买了一处二进出的小院,不过五贯钱,倒也不算贵,算是偿还当年的一部分恩情,你就不用推让了,常服什么的都在里面给你备好了,你入住就行。” “另外户房的典吏叫做高观,司吏叫做房继,两人怎么样我不说,你自己感受就行。” 江淮没给他提示,朱瞻壑也不需要:“行,那我先去休息了,明日就上任。” “不用,你先休息十天,熟悉熟悉南甸县,然后再上任.“ “如果三个月后你还没走,到时候我带你去见陇川伯。” 江淮解释一番,朱瞻壑也点头表示清楚,随后转身向外走去。 在他走后,一道身影从屏风后走出,眼神复杂道:“我是真没想到,你真的认识太子。” 这身影是高观,而他虽然早就知道太子会来,但没想到太子和江淮的关系那么好。 “你也好好准备吧,明年科举考个举人回来,反正现在有了他,你也能轻松不少。” 江淮乐观的对高淮说着,高淮却摇摇头:“你这话说的好听,我就担心我这负担不仅没轻松,反而还加重。” “哈哈,放心好了,你相处之后就知道他这人不错了。” 兴许是太久没见到老朋友,江淮不免有些高兴。 高观见状,只能长叹一声:“希望如你所想吧……” 一声叹气,道出了陇川府内部的不太平,而朱瞻壑的信件也在进入陇川前加急送往了北京。 接下来的十天时间里,朱瞻壑在熟悉南甸县内外的情况,而西厂也经过八百里加急,水路并行的将信件送抵了北京。 朱高煦拿到信件的时候,距离朱瞻壑抵达陇川县已经过去二十天了,也就是说朱瞻壑已经在户房担任仓攒吏了。 坐在武英殿里,他慢条斯理的看着朱瞻壑所写的那数十页信纸,目光时不时打量在正殿处理奏疏的殿阁大学士们。 经过这五位大学士的处理,能送到朱高煦桌面的奏疏基本都有了大致的建议,他只需要批红或修改批红就行,工作量骤降。 “怪不得老朱弄出殿阁,精力不足的时候,这种日子是真舒服啊。” 经过二十多年的高压理政,忽然放松下来,朱高煦都不觉得有些享受。 靠在椅子上,朱高煦将一页页信纸看完,随后将它们放在了木匣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后才对身旁的亦失哈说道: “这厮要吃苦头了,仓攒吏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这不正是您想要的吗?”亦失哈脸上挂着笑意,朱高煦同样: “确实,挫挫锐气也挺好,你看看江淮的这本奏疏。” 朱高煦将与木匣先后送来的江淮奏疏,不过这份奏疏是密奏,显然也是通过王涣上奏的,越过了六部。 若是旁人和西厂如此合作密奏,朱高煦必然要生气,但江淮和王涣他却不会。 首先这件事情关于朱瞻壑,因此采取密奏来保护朱瞻壑也是应当的。 其次就是江淮经营陇川铁路的修建,他确实有密奏的资格,而王涣则是渤海的老兄弟,朱高煦很信任他。 “奴婢失礼了……” 亦失哈拿起江淮的奏疏,其中主要就是讲述了朱瞻壑的性格问题,另外也交代了为何派他前往户房担任仓攒吏。 陇川府的仓攒吏和其它地方不同,陇川府的仓库之中因为修建陇川铁路而积攒了近百万钱粮。 这笔钱粮不是一般的仓攒吏能看住的,毕竟陇川府内有许多家世背景雄厚的主官和吏员。 朱瞻壑能否看住这笔钱,不仅是对他的磨砺,也是对他的考验。 如果通过了,那朱瞻壑就可以升任六房的户房典吏,到时候他要做的就不止有看管仓库了,还需要合理的运用钱粮。 合理运用钱粮,这是每一个皇帝都应该学习的知识,但鲜少有皇帝在成为皇帝前能拥有这样的资格来学习。 江淮等同是给朱瞻壑创造了一个平台,让他好好明白调动钱粮的不容易。 如果失败了,那顶多就是陇川府的经济出现问题,朝廷想补救也简单,朱瞻壑也能长记性。 虽然对于陇川府乃至云南来说,这成本很大,但相比较朱瞻壑监国失败,这成本简直太划算了。 “这江淮是个妙人,留在陇川府太浪费了。” 看完奏疏,亦失哈只觉得江淮放在陇川府,乃至云南都有些浪费,应该调来北京才能实现他价值。 “不急,等陇川铁路完工再说。” 朱高煦稳坐钓鱼台,轻抚自己的八字眉,瞧着朱瞻壑的书信眯了眯眼睛: “让我看看,这小子到底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本章完) 第488章 担子难挑 “户房仓库有仓攒吏两人,算上你就是三人。” “你们三人每人每日一人值守仓库当差,其余二人负责跟随支取钱粮的各房前往下面查看,看看支取的钱粮是否落到实处。” “若是没有落到实处,举报一次即累甲等功一次,累功三次可以得到一年的带薪休假。” “这休假通常都是吏员们用来考科举的,唯有考中生员,才有了担任主官的可能。” “不过,生员也仅仅是可能,真正想十成把握担任主官,还得考中举人或进士。” “这些,你都明白了吗?” 南甸县衙内,高观带着与他年纪相差不大的朱瞻壑在衙门之中走动。 走了一圈之后,最终带着他来到了户房管理的仓库门口。 户房的仓库门口有两队兵马司的小旗在驻守,四周还有兵马司在巡哨。 “户房是县衙重地,故此被这一丈高,三尺宽的围墙围了起来。” 至于朱瞻壑,这两名担任仓攒吏的吏员也不是瞎子,虽说朱瞻壑的皮肤因为海喇儿戍边而黢黑粗糙,但他身上那份气质一看就是大家子弟。 “当下中原铁路开始修建,陕西、河南、山东都有铁路贯通,就连四川和交趾、云南也都有了铁路。” “你们自己介绍吧,我走了。” 话音落下,高观带着朱瞻壑来到仓库大门平举双手,在众目睽睽下接受了检查并走入其中。 二人见到高观带人前来,不用多想就知道了这是他们的新同袍。 他将朱瞻壑的存折转过来递给了江淮,江淮正在处理公务,但还是瞥了一眼。 办完了自己该办的事情,高观也就前去将存折还给了朱瞻壑,并在之后离开了仓库。 “这地方东西五十步,南北六十步,内里有钱粮两个仓库,钱库占地不过二分,粮库占地七分,剩下一分是巡逻的道路。” 除非有一手消息,不然没人会想到他在这里。 高观简单一番沟通,二人连忙点头应下。 高观说着,朱瞻壑也拿出了一本折叠样式的小本子,本子外面是薄薄的皮革,上面还有烫出来的数字编号。 “身份是吗?”江淮合上存折,嘴角含着丝笑意: “暂时保密,等衙门的人都熟悉他了,再公开他的假身份,让他也体验体验落差。” “高典吏!” 正因如此,开办存折并存入银钱后,最快也需要三个月才能在两京十六省的异地银行正常取钱,最少需要半年才能在南洋的异地银行正常取钱,至于满剌加海峡以西,那则是需要半年到一年不等了。 在前一期的《大明报》中,可是还清楚刊登了太子在海喇儿戍边的事情。 这些册子会在每月二十五送往地方上的银行,由银行登记并传往省、国级别银行记录。 朱瞻壑在仓库安静的学习着,而远在数千里外的北京城却弥漫着一股硝烟的味道。 “把你的存折编号给我登记,然后每个月末拿上存折来找我盖章,第二天去银行领俸禄就行。” “确实惊人……” 很快,他们便开始带着朱瞻壑适应起了仓库的工作环境,而高观也拿着朱瞻壑的存折找到了江淮。 “这几日你们带着他,等觉得他可以了,再让他单独值守仓库、随车前往工地。” 见状,高观也回头看向朱瞻壑:“伱这存折我先带走,散班前我带来给你。” 这些银行远近不同,有的可能需要几天就能得到文册,有的却需要一年。 “长吉铁路虽然只有二百里,但东北的铁路建设已经遥遥领先于全国,相比较之下,其它地方的铁路却毫无进展。” 见状,高观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将江淮的存折登记上了县衙和府衙的册子上。 这样做的速度并不快,例如某人这個月才开户存折,那大概需要一个月时间才能送抵总行,由总行将文册汇总后下发给全国二千四百余家银行。 “是!” 高观接过存折,带着朱瞻壑走到了仓库的门口,而这里有一张桌子和两名正在看守仓库的仓攒吏。 “这地方莫说是你,就连我也需要检查。” “你这厮……”高观苦笑,江淮却笑着低头处理起了政务。 “这是郭壑,应天府人,日后与你们一样便是仓攒吏了。” 他走入书房内,打开存折的同时啧啧几声:“不愧是那地方出来的人,你看看这存款……” 在没有搞清楚他的背景前,这两个仓攒吏是不会轻易得罪朱瞻壑的。 三万贯,这几乎是一些大县全年的税收,哪怕是如今三十多万人口的陇川府,其每年岁入也不过八万贯罢了。 “谢高典吏。”朱瞻壑作揖行礼,并没有什么太子的架子。 当然,除了江淮、张渤海、王瑄和高观,这地方也没人知道他就是太子。 江淮忍不住摇摇头,高观也咋舌道: “与他近距离接触后,他这气势一看就是上位者,我离开仓库后还偷偷看了看,刘进与周吉这两人对他可谓毕恭毕敬,在弄清楚他身份前,恐怕不会针对他。” “仓库晚上不出钱粮,故此你们每日只需要卯时开锁,戌时上锁就行,每日工作七个时辰,俸禄每月最后一天发当月俸禄。” 不过正常来说,商人们也都知道这些规则,百姓则是没有必要知道,毕竟百姓的钱是最稳定的,因为他们很少离开自己的户籍地。 留下一句话,高观便带着朱瞻壑的存折离开了。 存折上清晰记录着八位大写的数字,虽然单位是文,但折算下来也达到了三万贯之多。 “这种情况下,理应先考虑长江以南各省铁路,例如从武昌修建一条通往宁波的铁路。” “这条铁路我算过,从武昌出发,与日后的湖广铁路相连接,经黄州、九江、南昌、饶州、池州、太平、应天、镇江、常州、苏州、松江、嘉兴、杭州、绍兴,抵达宁波等,合计一京三省一十六府!” “单从人口来说,这条铁路比两京铁路能影响的范围还要大,还要广,单单经过的一十六府人口便高达三千余万,所创造的经济效益不言而喻。” 武英殿的正殿里,杨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向众人争论着铁路的问题。 在过去的铁路修建中,江南几乎没有沾到任何一点的好处,反倒是一直在往外掏钱。 不管是西北铁路还是东北铁路、两京铁路,甚至是当下的漠北、中原、四川、滇越、开汉等铁路,这些基本都是在长江以北修建的铁路,而广泛的江南地区却没有沾到一点好处。 这么些年下来,地方上难免会有些不平衡。 只是面对杨溥的话,坐在位置上的王回却反驳道: “杨学士所说这些地方,基本与长江水运相连,凭借长江,即便没有铁路也能做到商货通行,故此修建铁路只是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 “与之相比,吉林虽然也有松花江,但松花江每年封冻长达四个月,四个月时间足够耽搁很多事情!” 王回虽然是后迁徙渤海的人,但凭借这个身份,他也得到了许多不曾有的助力。 他越为渤海和新政派冒头,他就越容易获得支持,这就是为什么徐硕在边疆埋头苦干那么多年,而他不过在京中耍耍嘴皮子就能最后与徐硕同台竞技的原因。 坐在椅子上,徐硕也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这位昔日的好友。 曾经他们在米仓镇的海滩无忧无虑的抓鱼捕虾,而今却坐在这大明权力中心唇枪舌剑。 这样的变化,令徐硕倍感唏嘘。 “我并未说长春与吉林的铁路不能修建,朝廷完全可以同时修建。” 杨溥眼看王回牙尖嘴利,也不想为了这二百里铁路与他争辩,他想要的是这二千六百里的江南铁路。 “朝廷的情况,确实可以再开建这两条铁路。” 作为被朱高煦选出和稀泥的代表,薛瑄开口安抚了二人,其余人则是眼观鼻、鼻观心。 徐硕没有主动去争取什么资源,因为他是朱高煦选出的人,选他的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军队之中选不出人来,而他出身渤海,又没和新政派扯上关系,作为六军都督府在内阁的代表,他不可能轻易发言。 杨荣与杨溥一派,自然不会反驳杨荣和薛瑄的话。 王回闻言却皱了皱眉,毕竟江南铁路最少不会少于两千里,如果真的要修建这一条铁路,那起码耗费上千万贯。 这上千万贯的钱粮如果投入到东北、山西、北直隶、山东,那无疑能让北方的经济更上一层楼。 “江南铁路修建只是锦上添花,朝廷要做的应该是雪中送炭,例如当下山东虽有铁路,可只是鲁西有铁路,鲁东却根本没有任何铁路经过。” 王回说着说着,突然起身对偏殿作揖道:“陛下,臣以为,应该修建一条从两京铁路东昌站前往济南、青州、登州二州的铁路。” “除此之外,也应该修建一条海州通往金州旅顺港,从金州通往定辽县的铁路。” “如此一来,日后若是走海路,辽东和山东也贸易得更为容易且频繁!” “强词夺理!”听到王回这话,杨荣都坐不住的起身作揖道: “陛下,这辽东与山东本就有铁路,即便修建了王学士所说的这几条铁路,能影响的也不过就是几百万人罢了。” “相比较之下,数量其十倍的江南铁路更能促进商品流通,让百姓安居乐业。” 二人争锋相对,偏殿内的朱高煦却毫无动静。 过了片刻,俩人腰都略微发酸了,偏殿内才响起朱高煦的声音。 “你们说的都有理,但朕想听听另外三位学士的建议。” 朱高煦的话音落下,杨溥便表态道:“陛下,臣支持杨荣学士。” “陛下,臣支持王回学士……”薛瑄是河南人,不想得罪王回,故此选择了王回。 如此一来,便只有徐硕没有开口了。 “真难办……” 感受着四周投来的目光,徐硕暗叹一句,随后缓缓起身。 他没有注意自己竹马兄弟投来的目光,或者说刻意忽视。 “陛下,臣觉得当下修建铁路之钱粮已经调拨足够多,不管是江南铁路还是长吉铁路,亦或者是辽东和山东铁路,这些铁路都可以等漠北铁路、西北铁路、中原铁路和开汉、滇越、四川等铁路修建完毕后再议。” “现在朝廷继续扩修铁路,用的并非是朝廷的钱,而是百姓在银行的钱。” “这钱花出去容易,想赚回来就难了。” “朝廷现在还背负着数百万贯的利息等待偿还,臣以为应该稳扎稳打,而不是试图一口吃成一个胖子。” 徐硕在地方为官,也了解了户部的情况,故此他才认为皇帝并不赞同在现有的基础上扩修铁路。 要知道,过往但凡需要修建铁路,皇帝不等群臣反应就已经派工部去勘察了,而今皇帝没有举动,就说明这些铁路都没有修建的必要。 不得不说,他猜的很对…… 在他话音落下后不久,脚步声便从偏殿之内响起。 不多时,朱高煦身穿常服走出偏殿,众人见状纷纷把腰躬得更深了。 “徐硕说得对,朝廷有钱,但这钱不是朝廷的钱,而是天下百姓的钱。” “修建铁路不仅要从经济方面着手,还得看政治和军事。” “不是必要的铁路,都可以暂时推后,慢慢修建。” “诚然朝廷可以一口气修建你们所说的所有铁路,但这样的后果是什么,你们得考虑清楚。” “寅吃卯粮不是朕的性子,若不是为了南北弥合,朕也不会修建从江浦通往东北和西北的铁路。” “你们可以花钱如流水,但等到百姓需要用钱的时候,不知道你们怎么把钱找回来还给百姓?” 朱高煦一边说,一边走上了武英殿正殿的金台,并稳稳当当的坐在了金台上。 群臣随着他走动的方向而小心翼翼的转身,看着他坐下后才松了一口气。 “你们也是平民子弟出身,百姓的钱来的有多不容易,应该知道才对,怎么反倒是不如徐硕理解的通透?” “朕最近读了《贞观政要》,其中‘辩兴亡’的篇章很值得朕警醒,不知道你们可曾知道这篇说的是什么?” 朱高煦询问众人,众人一时间说不出来,至于精通儒学与经史典籍的薛瑄站出来作揖道: “陛下说的应该是隋开皇十四年大旱,人多饥乏。是时仓库盈溢,竟不许赈给,乃令百姓逐粮。” “隋文不怜百姓而惜仓库,比至末年,计天下储积,得供五六十年。炀帝恃此富饶,所以奢华无道,遂致灭亡。” “炀帝失国,亦此之由。凡理国者,务积于人,不在盈其仓库。” “古人云:“百姓不足,君孰与足?”但使仓库可备凶年,此外何烦储蓄!后嗣若贤,自能保其天下;如其不肖,多积仓库,徒益其奢侈,危亡之本也。” 薛瑄话音落下,众人虽然没看过这篇文章,但却能听懂意思,并且他们也了解隋朝的制度,故此知道朱高煦说起这段文章的意思。 隋代的义仓是一种全民性的粮食赈济措施,它由国家出面承办,由社会各界负担仓谷,赈灾面向社会大众。 然而后来杨坚觉得百姓鼠目寸光,没有长远之计,于是便进行了改革,下诏将把义仓设在州治或者县治,并由官府进行管理。 原本的自愿捐献,也变成了一种必须缴纳的税,并按照百姓情况分为上、中、下三等税,其中上户纳谷一石、中户七斗,下户四斗。 这样的强制捐献制度本身就有问题,但只要能正常赈灾,那依旧是一个不错的制度。 然而开皇十四年时百姓闹了饥荒,乞请隋文帝开仓放粮,但隋文帝却并没有下达开仓的旨意,导致百姓遭饥荒而死的人数不胜数,隋朝的府库却越来越充裕。 在这样的制度运作下,开皇年间储蓄的钱粮,累积到了足够隋朝的政治班子运行五六十年。 不过隋文帝的想法没能落地,因为隋炀帝依仗国库殷实而不断花费,将这原本足够隋朝运行五六十年的钱粮挥霍一空。 到头来,隋朝灭亡,百姓五不存一,一切都做了空。 当然,这场开皇十四年的赈灾,原本就是隋文帝借机改革,想要推动就食洛阳的手段,只是这手段是用数十万百姓性命推动的,故此朱高煦很是不屑。 他当下让薛瑄解释这文章,就是想要告诉群臣,不要以为百姓存在银行里的钱是朝廷的,也不要认为这笔钱可以随便动用。 隋文帝当初就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实中百姓因为赋税繁重,灾荒得不到赈济而造反,偌大隋朝轰然坍塌。 身为殿阁大学士,如果他们连这种道理都不明白,那朱高煦就得考虑换一批人了。 “臣等,谨受教……” 在朱高煦的提醒下,王回等人纷纷作揖行礼,朱高煦也不清楚他们是真理解还是假理解,总之他的意思传达到了就足够。 他需要的内阁只是帮自己出主意的内阁,而不是帮自己做决定的内阁。 “好了,也到该用午膳的时候了,你们去大庖厨吃了午膳再来处理政务吧。” 朱高煦起身向着偏殿走回,群臣纷纷作揖唱声,而后退出了武英殿。 在他们走后,朱高煦走回到了偏殿中坐下,亦失哈为他斟茶,同时说道: “这王回与徐硕认识,但两人的政见却是南辕北辙。” 朱高煦颔首,同时点评道: “徐硕还是注重实干,王回却不管这些,他要的只有支持。” “另外就今日可见,新政下的十年教育还是太轻视了国学,这点得加强才行。” “国学若是不强盛,那想要以文化来同化四夷便会困难,大明朝不能成为身子强壮而脑袋愚笨的莽夫。” “奴婢会去礼部提醒的。”亦失哈应下,朱高煦也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与短须。 “近来我父亲忙碌何事?” “太上皇在休养身体,不过就大明宫的御医汇报来看,太上皇的身体十分健康,并无大碍。” 亦失哈回应着朱高煦,朱高煦也颔首道:“身体不错就行,让他好好修养,另外漠北铁路的修建也时常要告诉他进度,给他盼头,平日里也能高兴些。” 朱棣六十四了,按照历史上来说,他应该是在六十一二岁的时候重病一场,并大概预感到了自己很有可能活不久了,因此在不到四年的时间里连续发动了三次北征。 不过在当下,朱棣兴许是因为退休的比较早,故此身体还算健朗,也没有什么疾病缠身。 在朱高煦心里,他还是希望朱棣能活久一点的,毕竟能与自己谈心的人越来越少了。 想到这里,他呼出一口浊气,闭目养神片刻后,便开始着手处理内阁经手的奏疏了。 在他处理奏疏的同时,走出武英殿,前往大庖厨路上的王回与徐硕也故意放慢了步调。 杨溥等人虽然察觉,但并不想逗留,快步离开。 瞧着他们走远,王回这才停下脚步,皱眉看向徐硕。 “孟明,你应该支持我才对。” 王回在说刚才的事情,徐硕闻言表情复杂,但还是解释道:“这件事我支持也无用,况且我为何能在武英殿理政,你应该比我清楚才是,我要做的是帮陛下说话,而非帮你。” “我若是帮你,那并非帮你,反倒是害了你。” “话虽如此,但也不用说的那么言之凿凿!”王回打断。 “难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的?” 徐硕在解释,可王回却生气他没偏向自己一点。 两人都是位高权重之人,谁又能忍受被人针对? 哪怕是昔日竹马兄弟,来到这庙堂上也得分清楚你我才行。 “你别忘了,你我出生山东,却归属渤海,你要展现你的清高我不拦,但你好好考虑考虑,大明朝的担子是我们这群人在挑着,不然光凭江南那群虫豸,恐怕现在连新政都推行不动。” 王回说的有些难听,徐硕闻言直接对不远处的武英殿抬手作揖。 “大明朝的担子只有陛下能挑,陛下能带出老人,也能带出新人,你们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徐硕越过王回往大庖厨走去,王回瞧着他背影盛怒,却又不敢直接反驳,只能忍着脾气跟在他身后。 (本章完) 第489章 各有心思 “最近下面的人闹得厉害,你们应该都清楚对吧?” 五月初,在京沈国公府衙上,端坐正厅却老迈的王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坐在他面前左右,分别是肇州侯陈昶及李失、李察、李赤等渤海勋臣。 “事情都清楚,不过我们也是为了家乡好。” 李失贸然开口说道:“吉林和渤海毕竟才是我们发家的地方,哪有人发了家就忘了家乡?” “况且从长春修建铁路前往吉林,这距离也不过就二百里,又能耽搁什么?” 李失没什么政治头脑,他就单纯的想日后回家方便些,可王义闻言却放下茶杯,浑浊的目光扫视众人。 他将目光放到了陈昶身上,他不相信陈昶不知道这么做的含义。 面对目光,陈昶也皱眉道:“国公,我们要的确实不多,一条二百里不到的铁路罢了。” “你告诉王义,殿阁的事情不用他担心了,若是他和陈昶有心思,那就好好劝劝下面的人,别越来越过份,另外也支持支持徐硕,他才是我选的人。” “我没有怪罪他,他有他的难处,只是略有感叹罢了。” 六军都督府里军功比他高的太多了,又有几个是他得罪的起的? “国公,您自己也知道这个家难当,不然您怎么会从北边退下来?” “陛下让你举荐人的时候,你就应该举荐人,而不是装傻充愣。” “这其中利害,李失他们不知道我相信,但你不可能不知道……陈昶。” 不多时,正厅便只剩下了陈昶和王义两人身影。 “别以为陛下不知道你们搞的那些事情,陛下心里和明镜一样,什么都清楚,只是看你们会不会打住罢了。” “我替你写写信,看看有没有愿意主动入阁的人。” 陈昶道出他面对的局面,他心里其实有人选,但这些人选他不能说,说的就讨不了好。 亦失哈得到消息后,便也在朱高煦来到武英殿理政,趁着群臣还没来的时候,将陈昶的事情与他说了清楚。 翌日清晨,王义便让人告诉了亦失哈,陈昶的难处。 洪武旧臣、建文遗臣、燕府派、渤海派、新政派…… 陈昶质问王义,王义也被他问的语塞。 “不是你们开这個头,江南的那群人会提出江南铁路的工程,把陛下架在火上烤吗?” “你们该庆幸陛下这些年脾气较曾经好了不少,不然依照陛下的脾气,你们收拾收拾准备回家吧!” “说起来,你们的年纪都不小了,到了一定的年纪就老老实实退下去,不要再沾惹太多东西。” “你们不过分,但你们开了头。”王义打断了陈昶的话,教训道: 他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和陈昶谈,李失等人原本就已经被王义说的汗流浃背,如今见他这么说,纷纷起身作揖离去。 “燕府的不能举荐,旧臣子嗣举荐又被诸将不满,诸将又不愿意让自己的子嗣进入内阁,我不管怎么选,都得得罪人。” 兴许是事后考虑到了这点,故此皇帝才没找他麻烦。 他的资历很老,但却根本压不住整个六军都督府。 文官派系严重,武官又何尝不是。 坐在位置上,穿着一身黄白色圆领袍的朱高煦没有停顿自己手上的动作,但嘴巴上却回应了亦失哈。 王义点明了一些东西,这让李失等人面面相觑,只觉得屁股下的这把椅子好似摆上了铁钉,令人如坐针毡。 他起身深深作揖,而后起身离开了国公府。 王义服了软,叹气后开口道:“事情难办,可终究得办。” 不多时,武英殿的阁臣们走入殿内,五人并排对偏殿内的朱高煦作揖。 “有些东西,你们不沾惹,他们便会沾惹上你们。” 眼见只剩双方,王义这才开口道:“我不知道你当时在想什么,以你的脑子不可能想不到你拒绝的结果。” “别以为殿下和你们和声悦气就代表可以无下限的容忍你们,伱们开了一个头,辽东和山东就会跟着开这个头,到时候就是整个北方和西南都会开这个头。” “你先回去吧,事情我会办的,陛下那边我也会与亦掌印说说,让他替你说说话。” 这些不能说,能说的那些又登不了台面,这就是陈昶面对的尴尬局面。 “若是我们真的要求过分,那应该让朝廷把铁路从肇州修到奴儿干去。” 二人不动如山,陈昶也压根没有被刚才的那些话给说动摇。 “奴婢领命。”亦失哈躬身行礼,朱高煦也不再言语,低着头继续批阅起了奏疏。 “……”陈昶没说话,王义继续开口: “不说话也没事,我今日就是想提醒提醒你们,朝廷要修铁路或者干什么,你别都别插手,陛下自会定夺。” “我的话你们记好,陈昶你留下,李失你们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因为有一面屏风,故此他们看不到朱高煦。 “多谢国公。”能得到体谅,陈昶也便没了什么怨言。 “都督府确实举荐不出来人。”陈昶紧皱着眉头回应,并反问王义道: “国公,你能找出一个不错的将领进入殿阁吗?而且进入殿阁容易,想出来就难了,您让我举荐谁?” 这些派系光是听听就令人头疼,就连威望很高的王义都觉得麻烦,何况陈昶? “也是难为你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去理政吧!” “臣等领谕……” 朱高煦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王回等人纷纷回到了那长长的桌子面前开始理政。 瞧着他们离去,朱高煦这才放下朱笔,将昨日未能处理完的奏疏处理好了一堆。 “那个王回巧舌如簧,用他来制衡杨荣和杨溥正好。” “不过你得盯紧点,他的奏疏好好核查,避免被钻了漏洞。” “是……”亦失哈点头,可看了看殿外后,又小声道: “既然有危险,那为何不换掉他?” “换了容易,再找一个就难了。”朱高煦话音落下,突然调转话题询问道: “各地的铁路修建如何,另外陕西的杨士奇和交趾的傅让、王骥又如何?” 他询问了当下关心的一些事情,亦失哈闻言作揖道: “托陛下洪福,各地铁路修建的十分顺利,漠北铁路已经修抵镇虏卫,正在往海喇儿修去。” “西北的铁路一分为二后,如今南段已经修抵太原府境内,北段已经修抵定襄(呼和浩特),正在往九原修去,预计年末能修抵九原县。” “中原铁路已经从渭南修抵潼关,京津铁路还有二十里就能完工,算上检查的时间预计七月中旬通车。” “四川那边的铁路,已经从江油修抵德阳,南边的滇越铁路也从海阳修抵宣光。” “各地铁路都有进展,您不必担心。” “至于陕西的杨士奇,他倒是十分老实,不过他儿子杨稷却在家乡犯下了不少事情。” “陛下,要我说,不如以他儿子做借口,将他罢黜回乡。” 看来杨稷做了许多坏事,不然亦失哈不至于会主动弹劾一个人。 只是对此,朱高煦却摇了摇头:“杨士奇这个人能力还是可以,眼下朝廷没有合适的人接替他,暂且留着他,等什么时候有了可以替换的人,我自然会下旨动手。” “好了,你说说交趾的事情吧,连同海外的一起说了。” 朱高煦许久没关心海外,主要是因为海外已经步入正轨,不用他太上心,而且大明的人口虽然增加,但内地人口却极不平衡,还需要他想想办法迁徙人口才行。 “交趾的黎利上个月被傅让包围在长山牛头山上,如今已经一个半月,恐怕不日便要投降了。” “王骥把迁徙交趾的百姓都安顿不错,交趾现如今汉口已经多达一百二十万。” “至于海外,主要还是藩属国们在昆仑洲的争端,以及杨展亲自前往锡兰整顿西洋各卫。” “东边的张纯和蒋贵也按照陛下您的旨意在办事,不过西厂的弟兄查到了账目有些不对……” 亦失哈隐晦看了一眼朱高煦,朱高煦不为所动:“只要把钱带回来,朝廷就有手段让他把钱交出来。” 他的意思很明显,不准备大办这些人,因为现阶段需要的还是维稳。 三言两语间,海内外的情况便已经一目了然,不过亦失哈着重说了漠北的事情。 “漠北的瓦剌,按照把秃孛罗给出的消息,马哈木所部还能拉出两万五六千兵马,太平和阿力台各三万左右。” “把秃孛罗麾下还有两万多兵马,算起来整个漠北能拉出近十一万兵马。” “哪怕剔除把秃孛罗,也有近九万兵马。” “不过有一条好消息,鞑靼部的也先土干秘密派人南下开平与我军交流,愿意作为我军内应,而他麾下有兵卒五千余人,部众近两万。” 亦失哈将漠北的情况说了一遍,事情也没有出乎朱高煦的预料。 朱棣前几次的北征已经把鞑靼和瓦剌彻底打疼了,虽说马哈木他们都还能提起胆子和明军作战,但他们的作战也顶多就是纠缠,想等明军粮草耗尽后自行撤退。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铁路越来越靠近海喇儿,而修抵海喇儿后,朱高煦也不会止步于此。 正如他派王戎交代的一样,大明的铁路要修抵忽兰忽失温,甚至更西处。 只要修通铁路,那北边的蒙古人就只剩下西迁这一条路了。 类似把秃孛罗、也先土干这群人可不愿意和明军作战,更不愿意去西边吃沙子,所以他们提早表态投靠才能利益最大化。 “给他们的赏赐不会少,让他们好好打探。” “马哈木还在休养生息,不过他们应该料不到铁路修建的那么快,而我军的火车日军七百余里也并非夸大。” “让王戎、林粟在松原、鹤城、镇虏、海喇儿这几个地方扩修粮仓,每个都要足够容纳百万石。” 朱高煦吩咐着,亦失哈也作揖应下。 主仆二人一时间没了话题,只能低头处理政务。 只可惜他们还没安静会,殿外便传来了脚步声和熟悉的声音。 “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进来!” 朱高煦不假思索的回应,很快便见到了脸色不太好看的胡纶走入殿内。 “怎么了?” 朱高煦皱眉,察觉到了一丝不妙,而胡纶也跪下作揖道: “一刻钟前,魏国公府传来消息,魏国公……薨逝了!” 胡纶一席话,让朱高煦脑中浮现出了徐辉祖的面容。 这则消息让他表情复杂,亦失哈则是担心他遭受惊吓而小声提醒:“陛下……” “嗯,我没事。”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后,面对徐辉祖的病逝,朱高煦也没有表现出太伤心。 说到底,徐辉祖虽然一开始帮了他不少忙,但自己父子进入南京后,徐辉祖还是一副不仕他们父子的模样,这就不免让他们父子心理不舒服了。 朱高煦原本还觉得是因为徐辉祖不想伺候自己父亲,可是自己即位后,徐辉祖连军校的教习都不当了。 他比历史上多活了十六年,朱高煦也没有什么觉得对不起他的,所以在深吸几口气后,他这才开口道:“追赠徐辉祖为平麓王,谥号忠贞。” 虽说徐辉祖表现不行,但朱高煦还是念在昔日的情分给予了他追赠为王和赐谥号的殊荣,尽管他不一定领情。 “陛下,那魏国公爵……” 胡纶小心询问,之所以如此,全因徐辉祖的长子徐钦骄纵,早年就触犯过不少事情。 虽说如此,但朱高煦还是叹气道:“徐钦袭爵,另外亦失哈你替我手书一份,好好提醒提醒这厮。” 朱高煦没有朱高炽的好脾气,历史上朱棣在徐钦三番两次骄纵后废除了他的爵位,之后在朱棣驾崩后被朱高炽恢复。 如果徐钦在自己的警告下还敢骄纵,那魏国公爵也只有被废除这一条路了。 “陛下,蜀王府派人传来急报。” 徐辉祖的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偏殿门口便传来了班值太监的声音。 “进来!” 亦失哈开口示意,不多时便见到一名班值太监双手呈着一份信走到桌前跪下,双手奉上。 亦失哈转交给了朱高煦,朱高煦打开后很快看完,同时叹了一口气:“蜀王薨了……” 蜀王朱椿,这个从洪武年间开始就坐镇四川的藩王迎来了生命的尽头,而得知他薨逝后,朱高煦也在稍微感叹后便开口道: “辍常朝十日,命礼部和宗府赐祭,定谥曰献,追谥前蜀世子朱悦熑为庄,另外……” 朱高煦看了一眼胡纶,胡纶作揖道:“回陛下,现在蜀世孙为世孙堉。” 朱椿的长子朱悦熑在永乐十一年便病逝而去,现在的世孙是朱悦熑的长子朱友堉。 “令朱友堉袭封蜀王爵,将旨意令他在藩地安分守己,不要惹出什么事端。” “是!”胡纶作揖应下,随后起身与班值太监退出了偏殿。 偏殿内发生的事情,都被正殿的王回他们听了个清楚,不过他们却不敢说什么,毕竟谁也不知道朱高煦现在的脾气是好是坏。 不过两个时辰,蜀王朱椿与徐辉祖去世的消息便已经传开,朱棣那边得知消息心情复杂,但好在没出现什么事情。 只可惜十天都还没结束,西北的兰州也传来消息,肃王朱楧薨逝兰州,享年四十七岁。 得知朱楧讣丧的消息,朱高煦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记得历史上朱楧死在了朱椿前面,不曾想这一世居然死在了朱椿后面,多活了三年多。 相比较朱椿的薨逝,朱楧薨逝带来的震动就小很多了,毕竟肃藩是小藩,而且就藩的地方还是兰州这样的苦寒之地,所以群臣也没有太大震动。 朱高煦除了宣布辍朝十日外,主要就是为朱楧追谥为庄,随后下圣旨安抚了肃世子朱赡焰一番,便令他袭爵就藩。 兴许是受够了西北的贫瘠,朱赡焰以朱楧生前希望葬在青山绿水的地方为理由,希望朝廷准许肃藩内迁。 历史上肃藩便一直要求内迁,只不过一直被拒绝,原因就是大明在西北的统治太薄弱,在当地安排一个藩王能更好控制当地。 不过随着火车即将通车,加上明军的科技领先全球,故此朱高煦便没有了这些担心。 留着肃藩在兰州,他还真怕火车通车后,肃藩在当地干出点不好的事情,所以很早就想着迁徙肃藩了。 如今既然肃藩主动开口要求,朱高煦便准许将肃藩迁往四川的建昌府,而这里便是四川行都司的驻地。 瞿郁瞿陶两兄弟在这里对大雪山的啰啰们改土归流,将这些还生活在奴隶制的啰啰迁徙进入四川第二大平原的安宁河平原。 当地汉人少而西番与啰啰较多,环境也不算恶劣,比起兰州来说,绝对能算得上青山绿水。 迁徙一个藩王在这里驻扎,有助于朝廷统治当地。 至于朱赡焰会不会嫌弃这个地方,那就不是他能选择的事情了。 第一代藩王兴许还能和自己谈谈一些小条件,但这些二代、三代藩王,他们的作用就是帮助大明实控当地,没有反抗的余地。 别说这些藩王,就连他的子嗣也要担起这个责任。 “陛下,如此以来,秦岭淮河以北,便只有秦王、晋王和周王了。” 六月中旬,朱高煦批复准许肃藩迁徙建昌府后,礼部尚书送礼便主动上疏陈述起了大明的情况。 当下除了这三个藩王,其余最靠近秦岭淮河的就是汉中府的伊王朱颙炔,以及南阳府的朱权、襄阳府的唐王朱琼烃了。 虽说朱高煦大力迁徙人口,但这两个府的人口还是太少了,加上朱权一直在大宁都司忙碌,所以朱高煦也不太可能动他们。 朱权不过才比朱高煦大两岁,加上他当初靖难时支持自己,他的封地朱高煦就不准备再动了。 至于唐王府和其它藩王,朱高煦只能警告他们别生事端,不然他不介意花十几万贯把他们迁徙去南疆为大明戍边,刚好可以将内地的土地均分给百姓。 兴许是朱高煦对自己的叔叔兄弟们是真的够狠,故此在过去的二十三年间,不少曾经为非作歹的藩王都异常老实,这反倒让朱高煦找不到理由来收拾他们。 不过这也不要紧,只要他们露出马脚,他就能送他们去南边好好生活。 摸了摸八字胡,朱高煦将目光投向宋礼:“藩王的事情朕自有定夺,你不用担心这些。” “那臣告退……”宋礼见朱高煦这么说,不想沾惹麻烦的他也连忙抽身而去。 在他走后,班值太监也传来了声音:“陛下,二殿下求见!” “宣!”听到朱瞻圻来找自己,朱高煦也下意识将其宣入殿内。 十八岁的朱瞻圻走入殿内,他身长不如朱瞻壑高大,但也有五尺七寸(183cm),长相偏他母亲张贵妃,生得俊朗,所以颇得朱高煦喜爱。 “儿臣参见陛下……” 朱瞻圻入殿后作揖行礼,朱高煦见状也开口道:“你来寻我,是为了你戍边的事情对吧?” “父亲圣明。”朱瞻圻情绪很稳定,心思也很深,但好在他听话,没有弄出什么争储的事情,不然他也不会得到朱高煦喜爱。 “儿臣听娘亲说过,父亲希望儿臣就藩西南,儿臣想了想,既然要就藩西南,那不如前往西南戍边,提前了解了解,日后也可以帮朝廷镇压叛乱。” 朱瞻圻主动要求去西南,这让朱高煦眯了眯眼睛。 他沉默不开口,朱瞻圻便感觉到了压力,连忙改变口风:“若是父亲希望儿臣去别的地方,儿臣也愿意前往!” “不用”朱高煦打断道:“你希望去西南的哪里?” “若是可以,自然是云南。”朱瞻圻眼观鼻、鼻观心的回答,可朱高煦闻言却没有同意,而是直接开口道: “我会与六军都督府交代,你先回去休息,收拾收拾准备明年元宵后去戍边吧。” “儿臣领命。”朱瞻圻毕恭毕敬退下。 在他退下后,朱高煦看向亦失哈:“瞧出什么没有?” “奴婢没看出来。”亦失哈摇摇头,朱高煦却皱眉:“是没看出来,还是看出来不敢说?” “奴婢没看出来。”亦失哈躬身回应,却不敢与朱高煦对视,意思很明显,他看出来了,但不敢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这小子担心我将他册封到海外或偏远之地,所以主动要求就藩西南,而且挑的还是多矿山的云南。” 朱高煦摸着八字胡,将朱瞻圻的小心思给揭穿。 “那陛下,二殿下戍边的事情……” 亦失哈小心询问,朱高煦没有停顿,直接宣布道: “告诉陈昶,把他安排去交趾南边!” (本章完) 第490章 衣冠禽兽 “三天前才出库铁轨九百吨,钱三千贯,这么快就能用完?” 七月,随着时间进入秋季,在秋老虎发威的同时,南甸县衙门仓库门口也发起了争执声。 已经熟练的朱瞻壑坐在仓库门口,手里拿着调拨钱粮的单子质问眼前两名吏员。 面对他的话,工房的吏员也不高兴道:“你天天坐在这里,能知道些什么?” “一里铁路用多少吨铁轨,花多少工钱,工人吃多少粮食,你知道吗?” 吏员不耐烦的抱怨,朱瞻壑直接把单子拍在桌上,语气不善道: “朝廷的铁轨宽四尺五寸三(145cm),每里用铁轨九十吨,每日工价四十文,每个工人每日米二斤,肉四两,菜半斤,伙食费不得超过十文。” “九百吨铁轨,至少要半个月才能铺设完,这还不算上修建桥梁的时间。” “三千贯钱,最少能募两万工才能在三天之内花完,但即便募工两万,也不可能在三天铺设十里铁路。” “如果这铁路速度只靠人多就能铺设好,那西南铁路就不会搁置了!” “总之这件事情不合理,我稍许会告诉高典吏这件事,至于高典吏是否同意,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现在批了条子,刚才的事情就算了,我也不会上奏县丞。” 铁路修建无疑是当下大明支出最大的工程,而支出就代表有利可图,自然也就吸引了这群虫豸。 “既然有问题,那就暂时搁置搁置……” 众人回头,只见高观急匆匆的走入仓库之中,并且走到了朱瞻壑的身旁,将桌上的文册拿了起来。 他走上前去,居高临下的看着朱瞻壑:“郭壑,我知道你有来头,但来头再大也不能影响铁路工期。” “这仓库我坐了两个多月,他们这群人就是在贪腐!” “不要东拉西扯了!”王司吏打断了郭壑的话: “先批条子,有问题稍后再上报你们户房的高典吏。” “怎么回事?” “如果给我去查,我自然能查到!”朱瞻壑自信满满,高观只能看着朱瞻壑那自信模样,暗自在心底摇头叹气。 “请王司吏告诉我,前面的工程,是怎么在三天时间消耗九百吨铁料的。” “如果你能查出来东西,我亲自上奏府衙为你表功,如果查不出来……” “你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仓攒吏,衙门怎么运转,难不成还得你点头才行?” 他简单翻阅,便直接对王司吏开口道:“王司吏,这材料消耗确实太快,稍许我与郭壑去工地看看,如果没有问题,那条子我们自然会批。” 翌日清晨,高观便叫上了朱瞻壑,让他与自己一起前往工地,完成昨日答应工房的检查。 “批可以……”朱瞻壑将手中的文册翻到三天前,转过文册示意王司吏查看。 他的言行举止让朱瞻壑深受刺激,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朱瞻壑直接当着高观的面说王司吏等人贪腐,高观闻言只能感叹这位真是不知者无畏,故此摇摇头道: 当天晚上,高观便宣布了明日开始朱瞻壑参与仓攒吏的正常轮换工作。 很快,他带着自己工房的两个人离开,而他们走后,高观也将文册放在了桌上。 “你说他们贪腐,那你有真凭实据吗?” 高观说到这里,不免上下打量了朱瞻壑,随后摇摇头离开了这里。 朱瞻壑直勾勾看着两人,两人被他看的脾气上头,其中一人凑近道: “我……”朱瞻壑脾气上头,当下就准备与王司吏争吵,但这时脚步声传来,不多时熟悉声音响起。 忽的,一道声音传入耳中,三人下意识往门口看去,很快便瞧见了一个身穿正九品官员常服的三旬男子走入其中。 见到这人,那两名吏员连忙上前作揖:“王司吏,这郭壑不批条子!” 其中,各家勋贵、文官子不断把自家子弟往铁路沿线各县衙门塞入的事情他也了解了個一清二楚。 吏员想忽悠朱瞻壑,却不想朱瞻壑很清楚里面的门门道道,甚至敢公然提出质疑,把事情往贪污上引。 “不批条子?”听到这话的男人,脸上也骤然阴沉了下来。 “哼!”王司吏闻言拂袖而去,压根不想和高观多交流一句话。 “铁路的工期如果影响了,别说是伱,就算是你背后的人也要掂量掂量!” 两名吏员攥紧了拳头,如果不是朱瞻壑个头高大,他们兴许早就动手了。 “另外陇川募工的规模也没有增加,三千贯钱怎么会在那么短时间里就花光了?” “郭壑,别以为你是武定侯府的远房亲戚就能在这里耀武扬威,我告诉你,这里的人来头都不比你小!” 单是这不到三百里的陇川铁路工程都牵扯了不少京中大员,朱瞻壑很难想象北边的那些铁路背后隐藏着多少蝇头苟利的事情。 铁路修建已经七个多月,从陇川到南甸的一百里河谷铁路已经修好,剩下还有通往蛮莫的二百里铁路,预计还需要一年半才能修好。 “郭壑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们贪污?!” 二人骑马出城十余里,很快便看到了前方热火朝天的工地。 “来头?”朱瞻壑笑了,他真不把这群人的来头放眼里。 来到陇川府两个多月了,他也搞清楚了许多门门道道。 “你既然这么说,那明日开始,你就负责跟随运送钱粮,监督督查钱粮用途吧。” 工地上人声鼎沸,数以百计的百姓在挖掘建设路基,撒上碎石,铺设枕木与铁轨。 “这工人明显不够两万人!” 马背上,朱瞻壑自以为找到了工房贪污的证据,然而高观却一言不发的带着他不断前进。 整个铁路工程,不仅需要修路,还需要拉送建筑材料,其中铁轨都是小意思,最重要的还是碎石。 铺设铁路的碎石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要么筛坡地的泥土,要么就是用锤子把石块砸成碎石。 碎石这个东西是很难计算成本的,因此当他们跟着队伍来到碎石作坊的时候,这里的掌事便很有经验的凑上前来作揖道: “不知高典吏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王安,你这碎石价格未免有些太高了吧?” 高观没有客套,而是直奔主题。 在工房给出的账单里,碎石的价格高达每吨六十文,而碎石的价格却根本不值这个价。 “呵呵,高典吏您不知道,这碎石可是个体力活,我们这边工人的工价都每天四十文了,算上帮衙门运输,其实六十文已经是成本价了。” 那王安笑呵呵,好似弥勒佛般,但话里话外都透露着算计。 “其它地方,每吨碎石也不过三十文,唯独到了你这里翻了一倍,你觉得有说服力吗?” 朱瞻壑站出来质问王安,王安却直接摆脸色道:“这位吏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朱瞻壑气笑了:“我的意思就是你这账目有问题,就是不知道你和工房的王司吏是什么关系了。” “高典吏,您看看您手下的人。”王安阴沉着脸看向高观,高观闻言也皱眉道: “现在是在查帐,如果你不配合,那我只好请兵马司了!” “这……好好好,你们查,随便你们查!”王安冷哼一声便走到了旁边。 见状,高观也示意朱瞻壑去查账。 朱瞻壑可不会相信王安会给工人发四十文的工钱,所以他一边查账,一边询问工人的工价。 只是面对他的问题,工人们都避之不及的躲开了他,这让他无从下手。 账册上,工人的工价都能对上,石料价格也能对上,故此整个账本都没有问题。 尽管朱瞻壑知道问题出在工价上,但没人愿意作证,这让他好似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力气使不出。 不多时,他阴沉着脸回到了原地,高观也没有开口问他,反而是王安走过来嘲讽道: “有些人,以为自己穿上了皮就觉得自己是官,却也不想想自己离官还差多少步,兴许还差几辈子呢。” 有工房的王司吏做靠山,王安可不会害怕朱瞻壑这小小的吏员。 在他看来,但凡有点实力的,又有谁会做吏员。 如果是高观查账,他自然不敢嘲讽,如果是县衙的知县来查账,他自然老老实实,可朱瞻壑不是,他只是个小小吏员,在王安看来,不过就是穿了层皮的普通人罢了。 如果两人没有矛盾,他也不会得罪朱瞻壑,反而笑脸相迎。 可现在两人的矛盾在这里摆着,他如果什么都不做,只会让人觉得他好欺负,三天两头就来查账。 “查出来了吗?” 高观询问朱瞻壑,朱瞻壑只能忍气摇摇头。 “既然没问题,那便是我们多有得罪了。” 高观对王安作揖行礼,并不因为这点事情而有其它情绪。 “呵呵,高典吏也是为了衙门办事,何来得罪之说。” 王安面对高观便摆上了笑脸,把看人下菜碟表现得淋漓尽致。 “走吧。” 高观对朱瞻壑交代一声,便与他走出了这碎石作坊。 二人上马后,高观这才开口道:“你把事情想的很容易,可这里毕竟不是军队,更不是边塞的军队。” “况且即便在军队之中,士兵就敢实话实说吗?” 高观反问朱瞻壑,不等他回答又开口道: “这些工人不管你怎么问他们,他们都不会说出自己的工价仅有十五文这种事。” “十五文?”朱瞻壑勒马,脸上震惊的同时不由质问道:“既然知道工人的工价只有十五文,那为什么不拿下这厮!” “怎么拿,有证据吗?”高观继续反问,同时说道: “你觉得你抓了王安,这群工人会对你感恩戴德?” “我告诉你,他们不仅不会,反而会怪你毁了他们的生计。” “为了生计,所以他们每个人都一口咬定王安给他们的工价就是每天四十文,但实际上只有十五文。” “这虚报而得出的二十五文利润,大头都进了工房王纲的腰包,当然他上面也有人,所以这些钱在他手里走了个过场后,又继续向上送去。” “陇川铁路每里需要两千吨碎石,三百二十六里就是六十五万二千吨。” “他们每吨能从朝廷手中得到二十五文,整个陇川铁路工程下来,他们能贪污最少十六万贯。” “算上其它的手段,他们贪污的钱粮不下二十万贯……” “那还等什么?”朱瞻壑阴沉着脸,觉得高观有些不作为。 只是面对他的质问,高观却道:“等证据,这十五文的工价是被我收买的几名工人告诉我的,除此之外,他们也告诉了我交易钱粮的地点。” “不过我还在查,毕竟这几年四周的银行都没有存入大量存款的记录,也就是说明,他们并没有把钱带走。” “只要查到钱埋藏的地方,到时候就可以动手了。” “直接杀了不就行了吗?”朱瞻壑有些暴戾,高观却摇头道: “搬倒一个司吏没用,得搬倒他后面的人才行。” “总之这件事情你可以跟着我查,但不能多话,也不能做其它举动。” 高观抖动马缰,留下这句话便向着县城走去了。 朱瞻壑攥紧马缰,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很快也跟上了他的脚步。 回到家中后,他召来了一直潜伏城中的王涣,对其质问道: “陇川铁路的贪腐,您知道吗?” “知道!”王涣不假思索的点头,随后才解释道: “这件案子是西厂和府衙联合查案,实际上已经找到了牵扯到的那些人,但眼下的证据还不足。” “此外,其它铁路牵扯的更多,因此陛下知道后,并没有下令立刻动手。” “为什么?”朱瞻壑不解,而王涣也解释道: “陛下说,暂时先确保铁路建设没有问题并完工,把对百姓和地方的影响降到最低后,然后再动手收拾他们。” “另外我不知道您是否注意到,这几年中学毕业的学子数量也越来越多,陛下恐怕是想要用这批人,把曾经的那些学子给更换。” 王涣当了那么多年西厂千户官,基本的政治嗅觉还是有的。 自家殿下可是常年对官员动辄大案,一动手就是牵连十几万乃至几十万人。 如今算起来已经太平了好些年,这并不符合自家殿下的脾气。 憋得越久,就说明案子越大,这点恐怕不止他王涣能猜到,朝中但凡有些实力的人应该都能猜到。 这次的案子,注定会把那些没脑子,德不配位的人给清洗干净。 “我知道了,多谢您。” 朱瞻壑听后,心中也略微释然起来。 他本以为王涣会直接离开,却不想王涣却作揖道: “您今日的所见所闻,其实已经是一个吏员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 “什么意思?”朱瞻壑皱眉,只觉得王涣话里有话。 面对他的询问,王涣也没有迟疑,而是教导道: “如果您今日是一个普通的吏员,那恐怕在仓库时您就得服软了。” “如果不是高典吏出现及时,那王司吏完全可以用身份压倒您。” “我与他不是一房,他还能干涉到户房?”朱瞻壑并不相信王涣的说法,甚至觉得有些危言耸听。 “他若是不能干涉,那户房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查出猫腻。” “另外,高典吏此前可是在府衙任职,专门负责钱粮事宜,这样的人,为何会突然下放县衙?” 王涣掌握了所有的情报,直接帮朱瞻壑点明了局面。 “你说是,江淮知道了南甸县衙有问题,所以才派高观下来与西厂一起查案。” “照你这么说,我今日反倒是暴露他意图了。” 朱瞻壑有些脸红,王涣闻言颔首:“虽说暴露,但高观敢于暴露,肯定是掌握了足够的消息。” “这王纲虽说有些手段,但与江淮身边的那群人比起来,手段还太稚嫩了些。” “他的手段若是稚嫩,那我……”朱瞻壑苦笑,他今天可是被王纲手下的王安弄得灰头土脸。 如果不是高观告诉他,他或许都不知道为什么这群工人不愿意告诉自己真实工价的原因。 他们是为了生活,而自己一个不需要考虑生活的人,自然不会想到这些。 “看来我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就是不知道这几年时间能学到多少了。” 朱瞻壑长叹一声,王涣见他如此,当下也解释道: “您今日的遭遇还不算什么,若是您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吏员,那才会遭人欺负到最深。” “那个高观,当年便是因为在县衙办事努力用工遭人妒忌,旁人给了他使了点绊子,他便被人诬陷夺职,回家后遭乡亲邻里讥讽,人人喊打。” “若不是江淮,他恐怕现在还在老家面朝田土背朝天,这辈子也就是一个农民了。” “他还有这样的经历?”朱瞻壑没想到,当下看起来沉稳大气的高观居然还有这样的经历。 如此一想,他倒觉得高观这样的人十分恐怖。 “我记得他只是一个生员对吧,若是他能考上举人和进士,那也算我大明朝的福气了。” 朱瞻壑还没有意识到王涣的意思,见状王涣只能开门见山道: “高观这样的人在大明朝还有许多,只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普通的平民想要冒头,难如登天。” “嗯……”朱瞻壑点头认可,随后便坐着思考起了今日自己所见所闻。 王涣见他在想事情,作揖过后便退出了正厅。 至于朱瞻壑这一日的经过,也在王涣的授意下被人写成书信送往了京城。 朱高煦拿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初,而面对朱瞻壑的遭遇,他并没有做出任何点评,只是对铁路工程贪腐的现象紧皱眉头。 胡纶与刘勉二人站在乾清宫的养心殿内,朱高煦坐在位置上,透过窗户可以看出当下已经是黄昏。 亦失哈蹲下为朱高煦脱鞋,几名宫女也上前为朱高煦揉捏疲惫一天的小腿。 直到他皱眉把书信看完,他这才将书信放在桌上,目光投向刘勉和胡纶。 “只是一个的陇川铁路工程都能一年贪墨朝廷二十万贯,其它能贪墨的钱粮又是多少呢?” “陛下,各地工程的贪墨情况,锦衣卫都记录在案,臣现在就将他们捉拿归案!” 刘勉看似在表态,实际上却在等朱高煦的态度,毕竟朱高煦如果不让刑科发驾帖,那西厂和锦衣卫也根本抓不了人。 面对他的试探,朱高煦也懒得掩饰,脸色难看道: “本想等他们把工程结束再收拾他们,只是看当下这规模,怕是已经到了不收拾不行的地步。” 他将目光投向亦失哈:“你和夏原吉准备好,先把各地工程需要的官吏都安置到地方,一旦动手就让他们立刻接手工程,所有工程片刻都不能耽误。” “奴婢领命”亦失哈毕恭毕敬的应下,朱高煦则是将目光重新投向刘勉和胡纶。 “调动官吏需要时间,在这几个月时间里,我希望你们能把所有人都查清楚,哪怕是曾经渤海的老兄弟,我这次也绝不会姑息。” “臣等……领旨!” 胡纶与刘勉只觉得肩头压力忽的沉重,在作揖应下后,二人低着头走出了养心殿和乾清宫。 在他们走后,亦失哈也驱散了宫女和太监,只留下了自己。 见他们都离去,亦失哈这才走回来作揖道: “陛下,按照下面人查出的消息,渤海收钱的弟兄似乎也不少,尤其是他们的子嗣……” 亦失哈希望朱高煦留些情面,可朱高煦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目光锐利看向亦失哈。 “是朕给他们的赏赐不够丰厚吗?” “不是……”亦失哈心虚的低下头。 “那是朕对他们的子嗣照顾不够好吗?” “奴婢……” “朕早就三申五令,该拿的钱可以拿,不该拿的钱不能拿,他们既然拿了,就应该早早做好被算账的准备。” 朱高煦脸色难看,但一想到昔年渤海弟兄为自己出生入死,他还是挪开了目光。 “事情开始前,我会最后再给他们一次机会,错过了,那就不能怪朕了……” (本章完) 第491章 癸卯贪腐 “越来越热闹了……” 十月,在北方已经略有寒意的时候,马车之上的一人看着窗外热火朝天的工地景象,颇为唏嘘的说出了这句话。 这里是凤翔府扶风县,而那正在修建的工地便是西北铁路南段的张凤铁路。 从张家口到凤翔的铁路已经修抵山西平阳府境内,距离凤翔府虽说还有一千里路程,但由于是多段开工,故此西安境内的不少铁路路基很早就开始动工了。 作为有煤炭和铁矿的地区,陕西并不需要像其它地方一样等待,况且山西段和陕西段中间隔着黄河,而朝廷没有技术修建黄河大桥,故此也不用担心衔接问题。 从渭南到凤翔府宝鸡县不过四百余里,当下已经修通三分之一,大概再过两年就能竣工。 届时山西段的铁路也竣工的话,这张凤铁路也就可以全面通车了。 这铁路全线通车,自己估计也就可以走了…… 杨士奇吐出一口浊气,他很清楚朱高煦为什么让自己做陕西布政使,说白了就是为了让自己修好张凤铁路。 “先生,这张凤铁路若是修建好,届时我们应该也能回家了吧?” 可问题在于,杨士奇有江南的这层背景,他可以作为朝廷和江南的润滑油来润滑双方关系,所以想找一個替换他的人才不容易。 朱高煦虽然没杀他们,甚至也没有下旨意解释为什么裁撤他们,但他们的家产确实大部分都被西厂和锦衣卫查封,金银钱钞储存地方银行,古董字画运往京城,地方耕地与宅院由地方衙门分配。 他口中的不好找,并不是对自己能力有多自信,而是他的身份特殊。 幕僚看着工地上骑马耀武扬威的那些监工,眉头舒展道: 江南等地官员现在开始慢慢吸纳在江南毕业的学子,但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目前能上台撑场子的还是杨士奇他们几个。 尽管海军都督府给出的理由是这些兵卒年龄较大,但谁都清楚海军内部与昆仑洲各藩属国的勾结。 纪纲把江西、浙西、江东等派官员重创,直到现在都难以恢复元气。 故此,当他提起朱元璋的时候,许多人便已经开始惊慌起来。 “这其中,太祖高皇帝就提起过官员贪腐的事情,并说贪官打不尽杀不绝。” 这样的回答,让杨士奇放松了下来:“既然是这样,那就好好干完这最后两年吧……” “没事,两位公子都十分听话。”幕僚根据下面人传来的消息回答。 杨展在锡兰训练的两万海军士兵补上了小西洋的缺额,同时山东登莱二府训练的一万四千多海军也成功上岗,替换了南洋的旧港、满剌加、吕宋等卫兵马。 他突然佩剑的举动,让整个殿内的气氛骤然压抑起来。 “平身!” 当初朱高煦派杨展前往的时候,众人便猜到了杨展会对海军大刀阔斧的改革,只是没想到杨展一刀就砍中了大动脉。 只见朱高煦看着手中的长剑剑身,似乎在看长剑,又似乎在看群臣。 “入班!” 同乘一车,杨士奇的幕僚小心翼翼开口,对此他也点点头: “只要朝廷那边能提拔几个来替换我的人就行,不过就是这样的人不好找。” 这一日的大朝会显得异常诡异,诡异的气氛让群臣在身着厚重朝服上朝时,便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 “铁路主要在北方,而北方又被新政派所把持,这次他们恐怕要伤筋动骨了。” 在马车离去的同时,海军内部也发生了不小的动荡。 “朕当时不相信,甚至觉得太祖高皇帝对于官员贪污的律法过于严苛。” 朱高煦忽的将长剑拔出,群臣心里一紧。 在群臣的山呼万岁中,一道脚步声缓缓响起。 朱高煦以朱元璋作为开篇,而这位皇帝无疑是整个大明朝官员心中的梦魇,其次朱高煦。 群臣纷纷起身,可当他们抬头,看到的却是身穿冕服站在金台上,腰间还别着一把四尺逾长剑的朱高煦。 他的话音落下,不多时马车便向着西安府长安县的方向开拔而去。 如果单论能力,朱高煦完全可以从新政派和渤海毕业的学子中挑选几个人来替换杨士奇,毕竟他年纪大了,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朕最近翻阅史书,同时也回想起了当年在武英殿陪太祖高皇帝理政的事情。” “嗯……”杨士奇颔首,却又询问道:“老家那边没什么事情发生吧?” “谢陛下……” 十月初十,海军内部开始调整,十七卫三所九万八千二百人的海军,一下子裁汰了三万四千二百六十五名兵卒,超过三分之一的兵卒被裁汰。 消息传递北京的第三日,朱高煦下旨剥夺了三十六名海军武官的散阶与官职,但并没有流放他们。 时间一点点过去,随着冬月二十一日的冬至大朝会到来。 “近来出入陕西的人增加了不少,看样子朝廷是准备对那群人下手了。” “噌!” 虽然没有说原因,但谁都清楚,这三十六人兴许就是引起此次海军内部大换血的主要人员。 虽说大朝会中君王可以佩剑,但朱高煦的习惯是从不佩剑。 鸿胪寺卿的声音依旧庄严,在他的指挥下,群臣纷纷入班,手执笏板高唱万岁。 今日的天气并不好,阴沉的天色让殿内显得略微昏暗,全靠两排的一些烛火照明。 “不过这么一来,新政派一旦势弱,那也就可以扶持青壮派登场,您也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由于元代的官僚机构极为腐朽,官吏贪腐成性,因此在建国后,朱元璋十分注意大明的政风,甚至达到矫枉过正的地步。 他一方面提倡廉洁,要求各级官吏遵纪守法,廉政爱民,另一方面对于官吏犯法特下重典,以吓阻官吏贪污腐败。 在洪武年间,如果有官员触犯贪污罪,则施以剥皮之刑。 在郭桓案爆发前,空印案、胡惟庸案先后发生,朱元璋为了解决官员贪污,逐渐采取法外施刑的方式,而且也越来越重,并且设立锦衣卫以加强监控官员,但即便如此也拦不住官员的贪污。 正因如此,他才会感叹说:“朕才疏德薄,控御之道竭矣!” 朱高煦现在突然搬出朱元璋和贪腐问题,这说明他今日要讨论的恐怕便是与贪腐有关的问题了。 不出群臣预料,朱高煦接下来的话让许多人汗流浃背。 “朝廷修建铁路,本是为了天下人和天下事,这样重大的事情,却不想都有人不曾放过,贪污的数额大到连朕都不敢相信。” “上个月云南布政司陇川府知府江淮上奏,陇川府通判王佑与其堂侄,南甸县工房司吏王纪贪腐陇川铁路款项,营造虚假账目,不到十个月,便从陇川铁路总款项中贪墨八万四千余贯。” “他们贪墨的这些钱,大部分都分批数百次,分别存入了某位勋臣家中子嗣的存折里了,你说是不是……王佐?” 随着朱高煦开口,群臣的目光纷纷投向了站在角落的一名六旬武官和四旬武官。 他们其中一人是顺昌伯王佐,是当年靖难之役中投靠燕军的将领,在战后也得到了朱棣的封爵。 另一人则是海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王佐,杨展前往小西洋后,他负责留守海军都督府。 此刻海军都督佥事王佐一脸懵,故此众人将目光放到了顺昌伯王佐的身上。 “陛下,臣冤枉啊!” 忽的,顺昌伯王佐跪在地上不断叩首,庙堂上却没有一人敢为他求情。 任谁都想不到,他居然胆子那么大,仅一个人就贪腐了八万四千贯。 清白的人与他无关系,有关系的人大多自己也干净不到哪去,生怕被牵连上。 这种情况下,朱高煦扫视了一眼庙堂,一步步走下台阶。 以他六尺逾的魁梧身材,身穿冕服手持长剑步步紧逼的样子气势拉满,群臣纷纷跪下,便是连朱能、陈昶这样的宿将也不例外。 “陛下,这里毕竟是奉天殿……” 关键时刻,夏原吉上前跪下,拦在了朱高煦面前,生怕朱高煦上去就把王佐给砍了。 朱高煦停下脚步,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但他接下来的话又让众人心悬了起来。 “王佐只是其中一人,在西北、东北、两京等铁路中贪墨钱粮的人并不少。” “朕不好杀生,念你们都是太上皇与高皇帝的旧臣,给你们十日的时间自检,并上交贪墨钱粮。” “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不交,但十日后朕会派人把所有人都查出来。” “朕一定会查出来!” 话音落下,朱高煦重重将手中长剑摔在地上,那长剑与金砖砸在一起的声音将群臣压得喘不过气来。 等他们再抬头,朱高煦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而这时却传来了王佐的叫嚷声。 “陛下,臣知错了!陛下!” 王佐被四名大汉将军架在半空中,直接抬了出去。 他声嘶力竭的叫嚷却无济于事,那声音让许多不干净的官员与勋臣满头大汗,精神恍惚。 “额啊!!” 忽的,一声惨叫宛若惊雷打在众人心头,顾不得鸿胪寺卿还没唱礼,众人便鱼贯而出。 只见一字时前还风光满面的顺昌伯王佐,此刻居然被大汉将军从御道直接摔下了奉天殿广场。 他躺在奉天殿广场上,整个人一动不动。 奉天殿广场上,前来参加大朝会的许多官员亲眼看见了这一幕,有的被吓得直接瘫软在地,还有的则是跪在地上,目光回避王佐。 无人知道他是死是活,直到一字时后太医院的御医们才赶到这里,但王佐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娘地,真晦气……” 武官人群中,海军都督佥事王佐暗骂一声,熟悉他的人纷纷看向他。 虽说死者为大,但王佐确实被吓了一跳,他被叫到名字的时候还在想自己压根没有认识的陇川亲戚,怎么就贪污了。 好在是虚惊一场,要不然躺在那里的估计就是他了。 “散朝!” 当鸿胪寺卿的声音传来,众人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失礼之举。 兴许是心里有鬼,兴许是被今日的情况吓得不轻,总之群臣在鸿胪寺卿宣布散朝后纷纷离开了奉天殿。 与此同时,西厂开始对顺昌伯王佐的府邸与家产充公,朱高煦也派遣了郑和前往大明宫与朱棣解释。 对于王佐,朱棣的印象已经不深了,他给王佐爵位不过是为了收买人心罢了,现在当初津南的南军将领死的差不多了,王佐是死是活也不重要了。 “你与老二说,燕府这边我会派王彦去问的,若是有人不愿意交,我也会处理,毕竟得留一条活路。” 大明宫养心殿内,朱棣对着郑和交代,郑和闻言也作揖应下,随后在朱棣的默许下退出了养心殿。 在他走后,朱棣将目光投向王彦:“你自己参与没有?” “奴婢……”王彦欲言又止,最后点了点头:“收了些。” 王彦不是害怕朱棣,而是害怕朱高煦,所以他才敢告诉朱棣,希望朱棣来保他。 如果朱棣不保,王彦可不认为朱高煦会因为这些年的情分而放过自己。 “贪墨多少,都交出来吧,另外你替俺走一趟,让下面的那群人也把贪墨的钱粮交出来,这样俺才能对老二求情。” 朱棣闭上了眼睛,语气十分沉重,甚至用上了“俺”的自称,可见事情严重程度。 “奴婢叩谢陛下圣恩!” 闻言,王彦跪在地上五拜三叩,随后起身向外走去,对燕府诸将通知去了。 一场大朝会,瞬间让整个北京城的气氛发生了变化。 哪怕外城的平民都能感受到城内的变化,一时间所有人都谨小慎微,生怕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只是他们不清楚,他们得罪不起的那群人,此刻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北京的气氛很快随着西厂的出动向外传播,朱高煦给了朝臣们机会,但不代表他会给下面人机会。 很快,数万锦衣卫在北方开始行动,许多官员在众目睽睽下被抓捕,甚至连负责工程的小监工也不例外。 “抓错人了!一定是抓错人了!” “对!我们只是小小的监工,为什么要抓我们!” “闭嘴!” 平阳段铁路上,曾经欺压老长工和青年的王胖子被锦衣卫抓捕带走,就连他的两个跟班也被带走。 几个月时间,他们三人吃的脑满肠肥,但此刻却如死猪般被带走。 他们不断“叫冤”,换来的却是狠狠的一记耳光,甚至将其因为过分吃糖而腐朽的牙齿都打飞了数颗。 一批新的官吏接管了平阳府和平阳段铁路,面对站在自己面前安抚自己的吏员,老长工与青年面面相觑。 他们不知道这位吏员能保持多长时间的清廉,但他们知道,他们起码能松一口气了…… 这场风暴还在继续,从北京到辽东、山西、山西、乃至渤海。 与此同时,一批批金银也被押往司礼监衙门处,每日被运抵此处的金银足有十数车。 许多人原本还抱着观望的心态,可随着外界的严打越来越严重,他们也纷纷计算账本,带着账本与金银铜钱来到司礼监认罪。 时间一点点过去,随着腊月初一到来,在京的数千名西厂力士与锦衣卫也开始了活动。 朱高煦是带着答案给这些昔日功臣一条活路的,但他们选择赌一把,那就只能怪他们自己了。 “淇国公丘松,自首脏银十六万九千八百二十七两六钱五分。” “泰宁侯陈圭,自首脏银十四万三千六百……” “同安侯火真,自首脏银十二万二千……” “安东伯李齐,自首脏银十一万五千二百……” “魏国公徐钦,自首脏银十万九千……” “鸡西伯李察…… “黑水伯李赤…… “思恩伯房宽……” 乾清宫内,辍朝一个月的朱高煦听着这些从亦失哈口中说出的人名和数额,他手中的扶手被攥紧得发出了声响。 他有想过这些人会收受钱粮,但他没想过会有那么多。 “陛下,合计国公两位,侯爵七位,伯爵十四位,此外还有六府六部正五品以上的六十九名官员,以及大明宫和内廷除王彦以外的十六名太监。” “贪墨脏银合计……四百七十六万五千四百二十七两三钱二分五厘。” “嘭”的一声,椅子的护手被朱高煦硬生生掰断,亦失哈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连忙放下文册,上前将朱高煦的手摊开。 确认朱高煦没有受伤后,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陛下,千万别气伤了身子。” 他关心着朱高煦,朱高煦听后却依然难以平静下来。 铁路开修至今不过七年,而这些官员所拿的恐怕还没三分之一。 也就是说,七年时间里,所有人贪污了不下千万两,而这足够再修建一条六七百里长的铁路。 “他们好啊……真是好样的!” 朱高煦被气的发笑,亦失哈担心道:“有的人也不知道是铁路的款项,如果知道,他们一定不敢贪腐的。” “借口罢了!”朱高煦一拳砸在龙案上,那龙案上的笔墨奏疏震动一片。 “告诉胡纶和刘勉,给我好好查!” 朱高煦忍住了想要打砸东西的想法,整个人呼吸都略带发颤。 亦失哈见状连忙去办,而这时郑和也走入殿内作揖道:“陛下……” “你想来说情?”朱高煦目光不善,郑和是第一次被朱高煦以这种目光直视,不由得低下了头。 “陛下,您毕竟答应过太上皇和群臣……” “我答应了什么?”朱高煦反问郑和,郑和却被他问住了。 确实,朱高煦从来都没有说交出脏银并自首认罪就会被放过,只是众人觉得他重情义,故此才会下意识觉得交出脏银就不会有什么事情了。 “伱先下去,我自己一个人想想。” 朱高煦开口送客,郑和无奈,只能作揖退出了乾清宫,并在宫门处瞧见了匆匆赶来的皇后郭琰。 “皇后殿下……” 郑和作揖行礼,郭琰见他表情不好看,便大概猜到了里面的情况。 “看样子陛下现在不想见任何人,既然这样,我便不进去了。” “至于你也不用太担心,陛下心里肯定还是舍不得对功臣下手的。” “况且即便他不顾忌自己,也得顾忌太上皇。” “让陛下一个人静静,你先回去和太上皇复命吧。” 郭琰安抚了郑和,郑和闻言点点头,作揖便离开了乾清宫。 郭琰倒是没有离开,既然不能进去,她便前往了旁边的宫殿休息,等待朱高煦不那么生气了再进入乾清宫。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两个时辰便过去了,亦失哈也回到了乾清宫。 只是他回来时,朱高煦一言不发的盯着《天下四夷宾服总图》,背负双手站在地图前面。 不多时,殿外班值太监突然开口:“陛下,沈国公王义与肇州侯陈昶等人跪在乾清宫门处求见陛下。” “陛下……”闻言,亦失哈小心开口,生怕朱高煦还在气头上。 “不见!” 朱高煦黑着脸给出回答,这让亦失哈心情一沉。 班值太监见状,当即走出乾清宫的宫道,穿过宫门,见到了跪在乾清宫门的王义等人。 他们之中最年轻的也有四十多岁了,年纪最大的王义则是六十了,几乎都是渤海一系将领。 他们跪在宫门前,眼巴巴的看着班值太监走来。 “诸位请回吧,陛下不想见任何人……” “这……”听到这话,李失等人纷纷将目光投向王义和陈昶。 二人脸色也不好看,见不到朱高煦,他们怎么知道李齐、李察等人会被判处什么罪刑。 “请公公奏告陛下,臣等在这里等待陛下召见……” 王义虽然也觉得这件事做的丢人,但为了弟兄们的性命,还是厚着老脸对这班值太监作揖起来。 “沈国公您这就太折煞我了,我现在就为您通传。” 班值太监被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往宫门内快走而去。 不多时,他回到了乾清宫内跪在金砖上作揖道:“陛下,沈国公他们说就在宫门等您的召见。” “那就让他们慢慢等好了!” 朱高煦依旧背负双手,脸色阴沉的看着面前的地图,亦失哈一言不发的站在他身后。 直至太阳落下,亦失哈才看了一眼窗外作揖道:“陛下,下初雪了……” 朱高煦毫不回应,这让亦失哈心情不由得忐忑了起来。 至于乾清宫门处的王义等人,也在风雪下显得格外弱小,摇摇欲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