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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9【百年孤独】

    君臣二人迈步走进永和殿,这座高祖皇帝晚年起居的殿宇保护得极好,殿内的陈设依然维持着近百年前的格局,处处纤尘不染,可见内侍省极为用心。


    刘贤当先而行,尽管他已经来过此处很多次,面上仍旧浮现感慨之色,悠悠道:“其实朕有时候会觉得,你是一个极为心软的人。”


    裴越打量着殿内的境况,平静地问道:“陛下何出此言?”


    刘贤诚挚地道:“那日你讲的三个故事,朕此生都不会忘记。”


    裴越微微一怔,眼中旋即浮现温和的笑意。


    将时间推回到大半年前,刘贤特地在沁园宴请裴越。席间他们从边疆聊到京都,犹如两位以人间为棋盘的国手,三个故事说完便定下大梁未来数十年的图景。


    当刘贤听完田忌被君上猜忌迫害,最终不得不沦落异国他乡的故事后,若有所思地问道:“如果齐威王始终不曾怀疑过田忌,并且对他给予最大的信任,那么最终的结局又会是怎样?”


    裴越淡淡一笑道:“如果陛下愿意听,那臣再讲一个故事。”


    这故事有些长,裴越只能选择一些重要的节点讲述。从三顾茅庐到计分天下,从火烧赤壁到白帝城托孤,从北伐中原到秋风五丈原。


    故事里有肝胆相照和生离死别,也有雄姿英发和壮志未酬。


    有出师一表真名世,亦有长使英雄泪满襟。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刘贤听得有些痴了。


    他身为天家长子,帝王将相的故事听过不知凡几,然而绝大多数都是像齐威王和田忌那样的一次次轮回,如武侯这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两代帝王倾心托付的故事,却是从未有过的见闻,没人知道他这一刻心中的震撼与感伤。


    良久之后,他轻声喟叹道:“朕不会做齐威王,你也不会是田忌。朕明白这第二个故事的深意,然而朕心里最大的感触便是上苍不公。”


    如此君臣,最后的结局却是国破家亡,何其悲凉。


    裴越点了点头,缓缓道:“臣不敢自比武侯,但是臣希望能够学到他的一点皮毛,如此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刘贤神色复杂地说道:“但是——”


    裴越略有些不恭地打断他的话头,沉静地说道:“陛下,臣知道都中暗流涌动,想要对付臣的人不计其数。但是只要陛下相信臣,让臣来处理这一切,大梁很快便可海晏河清,所有阻碍我们的人都会消失。在这个过程中,陛下什么都不需要做,以免影响到你的名望和威信。”


    刘贤凝望着他清澈又坚定的目光,颔首道:“好,朕答应你。”


    ……


    当日对答的情形历历在目,纵然裴越心如铁石,亦难免百折千回。


    事情的进展比他的预想还要顺利,当洛庭公开表明态度后,吴太后和朝中部分大臣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他抹除。只不过这些人并未意识到裴越对于京都的掌控力度,尤其是无孔不入的太史台阁,将对方的绝大部分行踪都及时送到裴越手里。


    虽说吴太后在最后一日免去荆楚的官职,但显然为时已晚。


    裴越一直在观察刘贤,亦做好了年轻天子随时反水的准备。但是刘贤从始至终都没有出格的举动,面对吴太后与裴越之间的刀兵相见,他的冷静与克制达到令人惊讶的地步。


    这其中有多少是因为刘贤看清了局势,又有多少是出于刘贤对他的信任,裴越不得而知,亦是他心里一直很好奇的问题。


    两人步入东面暖阁,这是大梁高祖皇帝晚年时日常读书的屋子,整整三面靠墙竖立的书架上摆满各种珍本古籍。


    刘贤微笑道:“虽然你没有问过,但朕知道你心里肯定犯过嘀咕,猜测朕为何会这般毫无保留地相信你。”


    裴越没有否认,平静地应道:“陛下英明。”


    “这个马屁没有半点诚意。”


    刘贤口中这般说着,语气里并无怨怒之意,缓缓道:“其实父皇很早便知你不是裴戎的儿子。世人皆以为是祁阳长公主的遗泽在暗中助你,但实际上父皇更关注你的另一层身份。你的生父本名林平,这个普普通通的名字寄托着林忠武公对后人的期望。这位帮助高祖皇帝建立大梁的国士曾经留下过一首诗,或许能解释令尊名字的由来。”


    裴越心中一动,隐约猜测到那首诗的内容。


    刘贤走到东面书架旁,从下方的暗格中取出一个长匣子,然后来到桌前打开,颇为谨慎地从匣中拿出一张微微泛黄的纸,平放在桌面上。


    裴越近前望去,不自觉地念了出来:“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刘贤感慨道:“林忠武公精于韬略和民生,不过他曾经多次自谦不会吟诗作词,这是他唯一留下的诗作。虽说这首诗用字直白,语气戏谑,但这一个误字却道尽了世事沧桑和人生冷暖。”


    裴越早就知道林清源的真实身份,心中暗叹这首《洗儿诗》毕竟是东坡居士的作品,那位可是文曲星下凡一般的千古奇才。


    他看着纸上古朴守拙的字迹,幽幽道:“这首诗应该是林公作于弥留之际,对否?”


    刘贤轻声一叹,难掩愧色道:“是的。”


    裴越伸出手,却没有触及纸张,眼中泛起伤感之色。


    刘贤没有隐瞒,将开平帝告诉他的秘辛和盘托出:“最初高祖皇帝难以下定决心起事,因为天下局势太过混乱,各地军阀割据征伐不断。林忠武公为此禅精竭虑,从一开始便定下先取京都再图东南的策略,并且坐镇后方总掌庶务。”


    说到这儿,他脸上不禁浮现神往的表情:“高祖皇帝带着开国公侯在前拼杀,林忠武公一人扛起浩繁纷杂的后勤事务。大梁能够战胜群雄,他理所当然便是首功之臣。更加难能可贵的是,林忠武公从不结交武勋,因此深得高祖皇帝信重。原本这将是一段名留青史的君臣佳话,只是谁也无法料到时局会出现那般惨烈的转变。”


    裴越脑海中浮现一幅令人黯然神伤的画卷。


    那个和他一样来自地球的灵魂,因为一腔热血和苍生之念投身于滚滚洪流,费尽心血煎熬半生终于能够看见曙光,却倒在黎明来临之时。


    刘贤没有明说林清源逝世的细节,毕竟牵扯到高祖皇帝,他身为后代子孙有些话实在说不出口。


    对于裴越而言,林清源是一位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从始至终都没有考虑过自己。他这样的智者怎会不明白在这个皇权铁幕笼罩人间的世界,踏出那一步必然会跌得粉身碎骨,但他依旧义无反顾地做出最后的努力。


    杀死他的不是梁高祖,亦或者说不仅仅是他,而是这个能让百姓吃饱饭就会被称为圣天子的世界。


    一念及此,胸中块垒委实难以消解。


    刘贤似乎早就想到这一点,他提前让内监备了酒水,并非要与裴越共饮,而是拍拍裴越的肩膀说道:“既然来了,就敬林公一杯酒吧。”


    裴越微微颔首。


    书房内当然没有林清源的遗像,裴越也不会拘泥于这些无谓的细节,唯有心诚而已。


    气氛略显沉闷,刘贤松了松衣领,然后又从匣中取出厚厚一叠纸张,最下面则是一本册子。


    裴越目光微凝。


    刘贤不疾不徐地说道:“这本册子便是林公所著《论书》之手稿,无论是先皇给你的那两册,还是后来母后给你的第三册,其实都是誊抄的版本。这些信件则是当年高祖皇帝与林公往来的书信。”


    如果没有第三册里记载的各种基础工艺技法,裴越麾下的工匠虽然也可以做出火铳,但显然没有这么快速,效果也会大打折扣。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林清源的手稿,里面的内容其实他早已烂熟于心,眼下不过是稍作对比。


    片刻过后,他将手稿放回匣中,仔细地翻阅着高祖和林清源往来的书信。


    两人可谓无话不谈,从军务内政到构想中的未来,包罗世间万象,往往几句话便能牵扯到某一项关系亿万庶民的决策。


    裴越渐渐沉浸其中,仿佛那两人就在他面前展开一场场谈话,从一开始的君臣相得,到后来的分歧加深,及至最终剑拔弩张。


    林清源不求功名利禄,只盼高祖皇帝能以莫大的勇气和魄力开创人间先河,主动将皇权装进笼子里,如此方为千秋万代之计,亦是黎民苍生之幸。然而高祖皇帝可以给他无上的尊荣,却绝对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让步。


    无数次的争吵和辩论,当初的情深义重渐渐化为虚无。


    林清源心如明镜,若是旁的事情,高祖皇帝纵然恼怒也不会对自己下手,顶多便是再不相见。但是这世上恐怕没有哪位帝王能够容忍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对于这对共患难近三十载的君臣而言,分道扬镳亦是奢望。


    在最后一封短信里,林清源终于不再与高祖皇帝争论。他只希望在自己死后,天家将他的一应文稿全部封存起来。


    然后从容赴死。


    裴越看到此处,将这些书信放回匣子里,抬头望着半掩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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