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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9【漫天纸如雪】

    大梁京都,东城永仁坊。


    虽说洛庭如今还是右执政,但是满朝上下皆已将其视作东府宰执。在开平帝驾崩之后,左执政莫蒿礼悲伤难抑,仅在新君的第一次朔望大朝上出现过,后来便归府休养,据说他老人家准备在新君改元后便返归桑梓之地。


    这样一来,洛庭升任东府左执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最近时常会有一些人出现在洛宅附近,但是惧于洛季玉的刚直之名,倒也没人敢近前叨扰。


    府内一应如常,毕竟洛庭治家甚严,家仆们从来不敢打着执政的名号胡作非为。


    洛庭的长子洛文昭如今官居翰林检讨,成日里在翰林院中修撰《魏史》,极少能得清闲。次子洛文守准备参加明年的春闱,便在府中苦读不辍,仅有的放松手段便是寻自家小妹闲聊片刻。


    这日午后,洛文守像往常一般来到洛婉儿的小院,走进书房之后便瞧见妹子静坐窗前,聚精会神地在纸上写字。


    他略有些好奇地放缓脚步,来到她背后向纸上望去,看清上面的字迹之后不禁微微一怔。


    纸上写的是一首词。


    洛婉儿察觉到身后有人,当即便将那张纸翻过来,然后转头望着洛文守嗔道:“二哥,你每次都这样静悄悄地进来!”


    洛文守尴尬地道:“只是书房而已,再说了你将丫鬟们都打发出去,也无人为我通传。”


    洛婉儿轻哼一声道:“那也不行!”


    洛文守轻咳两声,转移话题道:“小妹,你写的那首词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洛婉儿睁大眼睛望着他,不可思议地道:“二哥,爹爹让你不要一心扑在文章上,时常也要出门开阔一下眼界,如此才不会沦为腐儒之流。你读过那么多名作佳句,难道连卫国公在出使南朝时写的《定风波》也不认识?”


    洛文守失笑道:“怎会不认识?只是没想到你会私下誊写。”


    洛婉儿蹙起眉尖道:“二哥,如此诗词读来可谓口齿噙香,世人皆可品读吟诵,难道我便不能?”


    洛文守不像他的长兄那般长于思辨,显然在这方面不是洛婉儿的对手,闻言不禁苦笑道:“可是我每次来都能在你的书房中见到卫国公的词作,这……”


    洛婉儿眨了眨眼,好奇地问道:“这便如何?”


    洛文守语塞。


    洛婉儿拉长语调“噢”了一声,随即说道:“二哥莫非以为,我对卫国公有意?”


    洛文守只恨自己为何要多嘴,同时也想不明白为何父亲端正古朴,母亲温婉内敛,自己和兄长也从来不会行差踏错,偏偏小妹却是如此耿直甚至略带几分泼辣的性情?


    他连连摇头道:“小妹,二哥怎会有这种想法?再者说了,你年纪还小又是闺阁少女,这种话在我面前说说倒也罢了,可千万不要让丫鬟们听见。若是被父亲得知,或许不会责罚你,我和兄长定然逃不了。”


    洛婉儿叹道:“二哥,其实你猜得没错,我的确很欣赏卫国公。你想想,他比你还年轻,却已经是国公之爵,带兵打仗的能为无人不知,还能写出那么好的词作。那年我和大哥去闲云庄踏青,马儿受惊冲撞了卫国公的车架,因此见过他一面,相貌也生得很俊俏呢。”


    洛文守不禁张大嘴巴,满眼惊惧之色。


    洛婉儿忽地起身,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二哥你真是读书读傻了,他再怎么好也已经娶了两位国公夫人,难道小妹会上赶着去给他当妾吗?!”


    洛文守抬手抚着胸口,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头道:“小妹,你可不能再这样吓唬二哥了,刚才那些话若是让父亲听到,我可就惨了!”


    洛婉儿心中轻叹一声,然后推着洛文守说道:“欣赏而已,二哥你担心甚么?今日朝中休沐,那位韩参政来府中拜会爹爹,二哥还是快去前面侍候,回来再告诉小妹,爹爹和他究竟谈论了何事。”


    洛文守稀里糊涂地被洛婉儿推出书房,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也没有细想。


    前宅正堂之中,洛庭与韩公端分主客落座,下人奉茶之后便退了出去。


    韩公端不急不缓地打开话匣子道:“季玉兄,太医馆那边还有诸多问题,短时间内还无法落到实处。虽说卫国公对陛下讲了太医馆的构架,可是单单御药局便是一个难题。想要和民间的商人争夺药材的定价权,这其中的阻力难以想象,如果不动用官府的力量强制推行,此事便无法解决。可要是手腕过于强硬,又恐激起民怨沸腾。”


    洛庭微微一笑,颔首道:“知易行难,世事莫过如此,更何况这样一项关系到芸芸众生的国策。你也不要心急,卫国公不是说过,太医馆的四个衙门除负责宫里的御医局之外,其他可先从京都以及各州州治做起,等运转成熟之后再向下面府县推广。”


    韩公端沉吟道:“也只好如此了。至于农桑监,卫国公丢出这个想法便不管不顾,让愚弟真不知该如何品评。”


    在裴越的建议下,刘贤让韩公端兼任农桑监首任少监,自然是要借助他这位养望二十余年的东府参政的清名以及庐陵韩氏在读书人中的名望。


    洛庭道:“农耕乃是国之根本,贤弟切不可生出畏难之心啊。”


    韩公端苦笑道:“愚弟自然不会临阵脱逃,只是时而会生出一些想法,倘若卫国公并非武勋亲贵,与你我一般皆为文臣,以他的能力和眼界岂会比愚弟逊色?国朝若是能得此能臣,才是真正的有福于百姓。”


    洛庭其实在韩公端刚开始倒苦水的时候便察觉到他的来意,只不过有些话提都不能提,尤其他们执掌东府,一旦传出去只言片语就会酿成轩然大波。


    思忖片刻后,洛庭摇头道:“我知道你并无恶意,但裴越其势已成,莫说你我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便是陛下也不可能剥夺他的军权。”


    韩公端欲言又止。


    洛庭便轻声道:“我明白你的忧虑,可是相较于人心叵测,我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裴越不是王平章,他也不会成为第二个王平章。常言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倘若我们继续将精力浪费在内耗之中,那才是有愧于朝廷和百姓。”


    韩公端叹道:“愚弟又何尝愿意做那种卑鄙小人?方才所言并非虚饰,只是可惜于裴越此生不能入东府治理朝政罢了。”


    洛庭很清楚他的性情,知道他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便点头道:“均行公曾经说过,这世上最怕的便是莫须有三字。你我同在东府治政,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下面的官员,因此更应慎之戒之。”


    韩公端心悦诚服地道:“兄长教诲,愚弟定会铭记于心。对了,均行公的身体状况……”


    洛庭眼神一黯,轻声道:“总归能坚持到明年开春。”


    二人相顾无言,便在这时,府中管家快步进来,旁边跟着一位宫中内监,此人满面惶然惊恐。


    洛庭见状皱眉道:“何事如此惊慌?”


    内监顾不上给二人行礼,急促地说道:“执政大人,今日都中各地突然出现无数纸张,上面都写着同样的一件事,只不知是何人所为。陛下得知上面的内容之后,急召执政大人入宫。”


    洛庭与韩公端对视一眼,神色不约而同地凝重起来,起身说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内监满头大汗道:“那些纸上写着,卫国公并非定国府裴家血脉,而是……而是……”


    韩公端皱眉道:“快说!”


    内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牙齿不断打颤,断断续续地道:“卫国公是祁阳长公主的外孙!”


    “砰!”


    韩公端一掌拍在桌上,怒道:“荒唐!”


    洛庭深吸一口气,问道:“广平侯谷梁何在?”


    内监答道:“陛下已经派人去广平侯府宣召广平侯入宫。”


    洛庭转头望着韩公端,当机立断地道:“我现在入宫陛见,你马上带着人去北营找到裴越,告诉他不要因为这等荒谬的谣言乱了分寸,朝廷决计不会听信谣言!”


    韩公端正色道:“好!”


    两人立刻分头行动,刚刚赶来的洛文守楞在当场。


    ……


    京都北郊,骄阳似火。


    裴越与叶七当先而行,身后跟着数百亲兵。


    一路逶迤而行,那座巍峨雄伟的城池轮廓逐渐出现在视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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