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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我要她”

    站在天衍宗大门入口处的人是李玉虚。他最初在秋水镇见她时,她手刃前夫。后来也是亲眼见着她如何一步步爬上问心途,成为真传弟子。


    只是此刻,他也必须看着霍忍冬被赶出山门,不禁喟叹一声命运无常。


    他站在牌楼处,目送一男一女背影远去。


    霍忍冬却忽然回头:“且慢。”


    李玉虚一愣:“仙子还有何事?”


    许多看热闹的弟子也在不远处围观,久久不散,他们也想亲眼看看这位入门时测出五行俱全天灵根的弟子是怎么离开的。


    霍忍冬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施施然朝天衍宗的牌楼下走去。


    戚慈留在原地,没有妨碍她。


    霍忍冬抬头看着雕刻华美,刻着“天衍宗”三个大字的精致牌楼,伸手拂过。然后从腰间摘下一块弟子令牌。


    她将那写着自己名字的令牌放在牌楼下方,令牌上垂挂的流苏串珠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动。


    雪白牌楼有如仙界琼楼,夕阳将白色染成橙黄,光晕缠绕在少女身上,便有如华光在身。而抬头仰视牌楼的她,便是华光里新生的天鸟。


    在远处围观的弟子们还以为霍忍冬打算做什么。


    毕竟是被冤枉而赶出宗门的,会愤怒吧?会暴躁吧?


    可她只是默默将自己的弟子令牌摘下,再重新归还。


    感激这里曾庇护一时,如今清清白白离开,两不相欠。


    戚慈看着这一切,伸手向霍忍冬,径直道:“走吧。”


    分明是被门派抛弃、逐出师门,从此沦为人人鄙弃的散修,他却语气轻松,甚至这样伸出一只手,就像是在邀请霍忍冬去踏春郊游。


    霍忍冬看着他,方才还有些沉重的心情也变得轻松了起来。


    众人的视线如芒在背,她却好似未觉,只抬手放在戚慈手心,看着他的眼睛,眼眶依然抑制不住地再带了一丝红意,眼中却已经有了笑意。


    “好。”


    这个笑便是天衍宗弟子们最后看见她的模样了。


    *


    勉强支撑着走出天衍宗范围,霍忍冬因在牢狱内遭受李颜的元婴威压直接攻击,到底是受了内伤。


    脸色苍白,连如花唇色都消退了。


    戚慈松开牵着她的手,微微俯身,一手绕过女子后背,一手穿过她膝弯,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随后,他召出一件飞行法宝,抱着她坐了上去。


    这是一件扇面形状的飞行法宝,速度比雷刑剑差远了,从没见戚慈用过。但好在扇面宽大,足够容纳他这样随意盘坐其中,再将霍忍冬认真护在怀里。


    光天化日的,如此姿势实在亲密,但霍忍冬没有挣扎,只是静静靠在男子胸口,感受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阔耳狐阿狸从她衣袖中探出头,轻轻蹭了蹭她的手,再一跃而下,在扇面角落找了个位置趴下睡觉。


    法宝在空中徐徐飞翔,霍忍冬脸色依然有些苍白:“公子,我们去哪?”


    戚慈:“天大地大,任你遨游。”


    说着,他一手握住她的腕子,继续输送灵力为她治疗。


    他说的轻巧,但她知道,两人的前路荆棘满地、凶险难测。她把李颜等人得罪的够狠了,形势甚至比之前遭受韩家大难时还要难过。


    然而她此刻蜷缩在戚慈怀中,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好像有他在……她什么都不用怕的。


    男人感受到她的目光,微微低头。一缕雪白发丝垂落,正落在她额头,有些瘙痒,霍忍冬下意识吹了吹。


    戚慈垂眸与她对视片刻,突然笑了一声:“怎么,后悔了?”


    “有一些。”霍忍冬老实应道。


    “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戚慈佯装不虞,“上了我的贼船,想走也走不了了,况且我早就问过你的。”


    “不,我只是后悔如果有今天,当初就应该和你浪迹天涯,不该拜入宗门的。”


    戚慈一愣,看着她的眸光渐深。


    夕阳的光晕温暖,将少女的睫毛和她眼中的他都照得十分清晰,她一只手抓着他襟前的衣领,另一只手微微垂下,被他握在掌中,两人的身体紧紧相依,传递彼此的温热。


    霍忍冬眨了眨眼,感觉和面前人的距离在缩近。他的脸逐渐靠拢,好像是要……


    心绪纷乱之下,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鼻尖迎来的是戚慈俯首后逼近的气息。


    清爽的男性味道靠近,但他没有那日酒醉强吻时的蛮横,反而温柔如水。


    他只是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蜻蜓点水一样。


    “你……”霍忍冬微微颤抖,睁开眼看他。


    戚慈俊美的五官近在咫尺,他的眼瞳很深,好似有无数浪潮暗涌其中。


    他们脸贴着脸,毫无距离,但他没有闭上眼睛,就这样近在咫尺、默默地看着她,让她一寸寸看清自己眼底的情愫,看清那所有的汹涌爱意。


    看清夕阳的光晕落在他的睫毛上,镀上一层名为温柔的枷锁。


    两人背离师门,抛弃所有,此行渺渺无期。什么小师叔、师叔祖都成为过去,他不知道前路在何方,却只想吻住怀中的人。


    *


    银海书斋的总店建在白玉京最繁华的街市,每日都有无数修士、散客登门。


    在这里,没有买不到的消息,没有购置不到的材料,一切愿望好像都可以实现,灵石财宝如流水倾泻。


    连同大家眼里的书斋斋主,都是光风霁月、谪仙一般的人儿。


    银海书斋顶层密室内,昂贵的洒金帐子层层垂落,袅袅熏香升腾。精致的红木家具掩映里,深处的美人榻上躺着一名身量高挑的男人。


    他垂头闭着眼,一手撑着脑袋,好像睡着了。如墨的黑色长发顺滑地披散在肩背,像流淌的星河。


    独孤易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寝衣,从袖口露出的修长手指洁白如玉。


    他光是这样躺着都是一幅绝美画卷,也难怪白玉京诸多女修都视他为闺中情人。


    只是当香炉里熏香燃尽,独孤易眉头忽然一皱。随后他手腕一翻,紧紧握住美人榻的扶手,青筋暴起、指甲剐蹭。


    因为动作剧烈,白色衣袖卷起,那双如玉的手之下,小臂、手肘……竟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陈年旧伤。


    独孤易喘息着,以灵力压下痛楚。他坐直身体,眼神有些涣散,但神智十分清醒。


    “斋主,小人为您燃香。”


    侍童小鱼扣了扣门,端着香盘走进内室,轻手轻脚往香炉里添加香丸。


    独孤易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半晌,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


    这种痛,其实……并非第一次承受了。


    与几百年前相比,这痛,简直太轻微了。


    独孤易不由自主看向自己的手。


    这是一双拿过锄头,握过铁锨,扛过沙包的手。


    他是凡人出身,长在一个即将毁灭的书香门第,到他这一代,家族累积的财富挥霍殆尽,饶是他天资聪颖、容貌出众,也必须为生计打拼。


    没人可以想象,为了一个馒头,他都付出过什么。


    所幸天命眷顾,他在二十岁那年入山砍柴时,发现了一处移动秘境。


    这只是个很小的秘境,秘境主人是个死去的无名散修,也就筑基修为。但独孤易如获至宝,他得到了功法秘籍,甚至还有简单的法宝武器。


    他以为自己能成为神仙了。


    但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灵根普通,资质平平无奇。


    不管再怎么刻苦修炼,不分昼夜吸纳灵气,他的十年努力不及天之骄子一月。


    他荒废了田地,抛弃了亲人,卖掉了祖宅,好不容易取得炼气修为,一路摸爬滚打到了白玉京。


    却只换来别人的白眼和奚落。


    “哈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快滚开,别脏了我们大小姐的眼。”


    “乞讨的?喏,算我们尊主今天心情好。”


    独孤易看着那些修士骑在威武神兽身上,穿着叫不出材料的法衣,带着面容美丽的随行侍女,踩在他们这些贫苦散修的头上。


    只觉得……好不公平啊?


    凭什么,只凭他们有一个好的出身,好的天资,他就只能甘为旁人脚下的泥吗?


    独孤易不信天也不信命,若是信,他当初就该死在凡人家族的田地里,日日和麦子相伴了。


    侍童小鱼点的香起了作用,旧伤造成的隐痛渐渐缓解。独孤易轻抚眉心,神情逐渐舒展。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斋主,已是酉时了。”


    “天衍宗那边有什么动静。”


    “忍冬仙子和慈惠真君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驱逐出山门,现在算算时间,怕是已经快走出白玉京地界了。”


    独孤易躺下,声音舒缓:“告诉韩家那帮废物,他们的机会到了。这次再弄不死戚慈,他们也不用再回秋水镇了。”


    侍童小鱼拱手下拜,不敢抬头:“谨遵斋主吩咐,小人即刻去传话。”


    “还有,告诉他们一件事。”独孤易睁开眼,细长的凤眼眯起,“我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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