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轿车摇摇晃晃，先去加了油。
厂长一回来，韦勇立马讲了上午的事情。
对着赵青娥就是一通猛夸，她在一边听得都快不好意思了。
厂长也是赞不绝口。
她才来一个月，还没转正呢。
工作不算出色，但没什么差错。
身为一线员工，却提出了这么新颖的方案。
原定的试用期是一个月，还有一个月的考核期，才能转正。
这么一看，厂长心里有了答案。
规矩有时候，还真是没那么重要。
小轿车穿过颠簸的路段，驶进回镇的大道。
赵青娥被颠得难受，没怎么说话。
她看着高兴，实际上心里愁着呢。
经历过国贸大楼里接连打击，她有点想不通。
真是穷翻天了。
但这个时代，没人帮扶，她能把日子过成现在这样，真的很不容易了。
纪家没有亲戚，根本没有能拉一把的人。
小轿车驶进大院，路过纺织部门口正赶上下班。
工人们鱼贯而出。
一看到小车，里头有个人快步冲出来。
夸张地朝她挥手，生怕看不见。
张芬芬高喊：“小娥！”
连着喊了几声，身边人都忍不住打趣她。
韦勇乐了，“你人缘还挺好！”
赵青娥和两人道别，飞快下车去。
“咋样啊？”
张芬芬立马冲过来拉她的手，忙不迭问。
“省城咋样，是不是特别气派？”
她点点头，“国贸大楼可霸气了，还有贴满瓷砖地面的公园。”
“哇！”
张芬芬真是羡慕极了，嘴巴都合不拢。
王萍从中间路过，不留痕迹白了一眼。
张芬芬眼尖，抓着骂了一句。
她聋一样，迈着高冷的步子离开。
“她这几天搞了个秘密武器，看谁都不顺眼。”
赵青娥一下明白了。
心高气傲也正常。
但她好像还没明白，有群众才能有未来啊。
两个人还没唠一会儿，门口突然来了个人。
他穿着一件长袖，在一众短袖中间尤其显眼。
张芬芬咦一声，放开她的胳膊。
赵青娥一下跑过去。
小诚小脸晒得通红，一看到她，嘿嘿笑了。
他身上穿着长袖，两父子越看越热。
纪江知很耐热，不怎么出汗的人，现在额头上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今天大晴，一缕风都没有。
赵青娥想，应该扯布给他们做短袖了。
想想国贸大楼的里价格，她蔫吧了。
晚上被热醒第二次，耳边蚊子嗡嗡叫。
她快气死了！
一股怨气憋到清晨，一脚踏入厂房大院。
真晦气。
王萍穿一条连衣裙，人站得笔直。
她浑身都是傲气，抬着下巴看人。
看她像垃圾一样。
赵青娥一下来气了。
她正一肚子火找不到地方发呢！
“时间到了。”
她磨牙，“是啊。”
王萍哼一声，“厂长马上就来。”
看着员工们慢慢涌进来，好奇地在各个角落观看。
就连缝纫部不少都站在门边，郝师傅居然没有骂人。
或多或少都押了点赌注在，他们充满期待。
赵青娥嘴角一扯，笑得讥讽。
“准备好输了吗？”
王萍果然脸色一黑。
但一想接下来的画面，她冷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现在得意什么？等一会儿看她怎么给自己找台阶下。
陈德胜素来爱踩点，一进门看到大家围得水泄不通。
立马在场外叫唤，“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余光中出现一抹靛蓝色的衣角，他下意识看过去。
瞬间闭了嘴！
厂长怎么来了！
厂长咳咳两声，喧闹的人群很快安静下来。
拨开一条宽阔的道路，他大步走进去。
赵青娥一点也不惊讶。
她们闹得风风火火，厂长不知道才奇怪。
看王萍那个气定神闲的样子，估计是她叫来的。
等到场面热起来，王萍才慢悠悠开口。
“厂长，今天辛苦你了。”
厂长乐呵挥手，“没事，让我看看人才打擂台！”
赵青娥不接话。
王萍又是冷冷看她一眼，才上前一步打开本子。
“关于工厂未来新发展，我做了一份报告。”
“这份报告共有五千三百字，分别从生产、设计、营销几个方面进行分析。”
她手上厚厚一本，看起来真下功夫了。
挺能唬人。
她把本子递给厂长，开始脱稿演讲。
“我们厂建立于1880年，隶属国营。”
赵青娥退到一边，掏掏耳朵。
这动作在王萍看来，就是怂了。
她更加得意，“生产方面，我们拥有整个阳山镇最完备的设施，不论是成品，染布……”
围观群众静悄悄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文绉绉的，他们还不怎么能听懂。
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赵青娥在角落，差点笑出声。
从整体分析上来说，没什么大问题。
她通篇的内容把工厂情况概述了一遍，应该实地考察，且查阅了不少资料。
“我认为，想要提高工厂的收益，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是——”
她特意找寻赵青娥。
“加大投资和产量，扩大招工。”
话音落下，现场寂静一秒，然后掌声雷动！
他们连连称赞，不愧是大学生！
厂长也是笑容满面，不断点头。
事情到这儿，胜负已经很明显了。
但王萍不止于此，她伸手邀请，“到你了，赵同志。”
赵青娥这才慢悠悠从角落站出来。
她漫不经心，甚至还拿了把扇子扇风。
不少人看着她，不知道谁躲在人群后面，喊了声别比了。
一下引燃众人，纷纷举手高呼，叫她下去。
赵青娥先看厂长，“厂长，我想问问，昨天我们带到城里的那批新货，获利多少？”
厂长如实作答：“四百五十块。”
赵青娥慢慢笑了：“连衣裙一百件，短袖短裤各五十件。”
“厂家直销，不经手供销商，一个上午。”
她看一眼厂长手中的本子。
“获利四百五十块。”
她看向王萍，笑容和善。
“你在报告里说，工厂单日最高盈利三百块，是学校的订单，校服两百套。”
王萍一怔，僵硬地点头。
“但是，就现在市场而言，衣服还算不上消耗品。”
她扫一眼众人，“大家的衣服，最快也是一年一换。”
“旧款式如果没有更迭，那么换新衣服的意义何在？”
王萍答不上来，她内心的不安越发强烈。
“大批量生产旧款，供销商销售不出去，对批发的需求只会日益降低。”
“在商家手中囤积的货物，最后只会变成工厂的货物囤积。”
她指指本子，
“你的报告中表示，扩大生产，那么请问，你生产的商品，销售给谁？”
她上前一步，摇着扇子，却偏偏给人步步紧逼的错觉。
“报告大篇幅都在讲述工厂现状，真正做出有利分析的部分只有短短几百个字。”
她眼神凌厉，“但这短短的几百字，不过废话。”
王萍被她批得一无是处，瞬间红了脸，“你你凭什么这么说？”
“就凭我真的让工厂获利了。”
赵青娥依旧悠闲地摇着扇子。
“电视电影、摇滚情歌、西装短裙……”
她紧盯着王萍的眼睛，“新时代已经来了，你还要原地踏步？”
“要想工厂未来更好，只有走在市场前面，洞悉客户需求。”
“你知道名人效应吗？”她一步走到王萍面前，“这批新的货物，就是依靠名人效应快速售出的。”
王萍忍不住后退一步，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
“我的答案，是更迭设计，创新才能开创新市场。”
“在市场饱和的地方，提供小批量供应；我们的目标市场，重心应该放在赶潮儿的年轻人之中。”
满堂寂静。
半晌，厂长带头鼓掌。
啪啪啪——
持续了至少五分钟的鼓掌声，响彻半空。
这赵青娥的话，居然如此超前！
厂长快乐疯了！
他愁了一年半载的难题，终于迎刃而解！
只有王萍，她颤抖地后退。
“你……你一个文盲，说的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赵青娥胳膊加速摇晃，终于觉得凉快点了。
“那你是说，我们这群没文化的活该被人瞧不起喽？”
一句话，引起众愤！
陈德胜怒了，“你们读书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是啊，凭什么瞧不起我们！”
……
王萍被众人围攻，差点被吓得一屁股倒下。
赵青娥站得很放松，人身矗立，悠闲得不得了。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像一个局外人，又像胜券在握。
王萍突然想起一开始，她问，“准备好输了吗？”
她两眼一黑，直直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