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二人消失在夜色中。
钢屋素子眨了眨眼,感觉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许久未曾有过的刺激感,就像与狮虎贴面而舞。
“真可怕……”女子喃喃道,耳边隐隐传来狼嚎声与其他啼叫,那是她感召的自然灵体。
“没关系,刚才你们出场也不见得能对付。”
“老板。”安野吕凑过来展示拆下来的护臂,赫然已经被一剑砍穿。
如果不是突发意外,刚才再打下去,他觉得自己的胜率大概是三七开,三剑分成十七块。
至于手枪,他又不是没见过修行者如何应对热武器。
“别看我。”钢屋素子摆摆手。
“其他东西都停留在实验室阶段,本来还指望铃音酱今天能帮忙测试的。太平洋对面那帮见鬼的投资人催得又急,也不怕暴露后招来铁拳。”
不是实验阶段的玩具,而是现阶段唯一能摆到台面上的实物。
钢屋素子扶额叹气,身为经营者有时候就得嘴硬一些。
“幽界素材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纯度较低的骸金价格都是等重黄金的6倍,而且这种稀有材料只有罗马夜集会少量流出。”
“你今天的战损……大概等于之后十年的工资。”
安野吕表情不变,依旧是那副冷酷模样,只是手微微抖了一下。
“之后怎么办?”
“哦,这个简单。”钢屋素子摊了摊手,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苦练三个月土下座,之后抓准机会用出就好。”
“老板?”即使是安野吕,听到这回答声音也不由抬了抬。
“不然呢?”
“你看那边的人,想土下座都没人看。”
说着,钢屋素子迈开高跟鞋哒哒哒来到千叶秀良身旁。
“人都走了,你还要跪到什么时候?”她语气嘲弄地说道。
千叶秀良抖了抖,缓缓直起身,喝退左右年轻人,这才露出纠结与惶恐的表情。
“哟,你这是也看出来了?”钢屋素子笑呵呵地问道。
“鹤发天颜,碧眼方瞳,那么明显的特征,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千叶秀良低吼着攥紧拳头。
见他这副模样,钢屋素子笑得越发灿烂。
“啊呀呀,真没想到区区落魄驱魔人家族的养女,居然会与那样了不得的人扯上关系。”
“难道因为你哥哥秀一郎先生好事做的多,所以得了好报?”
“说起来,那一位确实是个老好人。哪怕在灵灾退治中重伤退役,依旧坚持收养那么多死去同伴的孩子,实在很有担当啊,简直是个再硬派不过的好男人~!”
看了眼病房内昏迷的男子,又看看眼前咬牙切齿的千叶秀良。
钢屋素子不由暗自摇头,惊讶于一个屋檐下居然能同时生出正直高洁的白鹇,以及追逐腐肉的豺狗。
随后,她又感叹起那位年轻人的目光之锐利。
之所以会留下那位病重的院长先生,是判断对方身体情况过于糟糕,必须长期靠医疗设备维持生命体征吗?
而且真正有价值的是活人。
所以强行带走铃音吗?
如此近乎冷酷的果决判断,很难想象出自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年轻人。
不像有的人,年纪一大把还是又坏又蠢,真以为别人看不出他都做了什么吗?可笑。
钢屋素子转头看向千叶秀良,毫不犹豫展开毒舌攻击。
“嘻,看来秀一郎先生的福报没应到你们头上,是因为那位先生因伤退役后,你们和他切割得太果断、太彻底吗?”
“啧啧啧,你这个代理家主甚至连给别人的家族年金都降到最低档。”
“听说秀一郎先生之所以旧伤复发,就是因孤儿院资金不够,悄悄出去接驱魔任务导致的。”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千叶秀良忍不住想要反驳。
“得罪天人十二家,就算有欧米鬼畜给你撑腰,也别想讨得好去!”
“这可不一定。”钢屋素子摇了摇手指,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她心中也在思索相同的问题。
照理来说,同时具备鹤发与碧瞳两个显著性状,只可能是那几家的嫡系传人。
作为日岛少数睁眼看世界的修行者,从上国公开史料中知晓真相后,钢屋素子只觉那帮插起孔雀尾羽伪装成凤凰的家伙就是一群笑话,偏偏还有很多无知者愿意和他们一起演这出滑稽戏,就比如面前的千叶秀良。
不过,刚才那个年轻人没半点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气质,只在骨子里有着一丝引而不发的骄傲。
反而与那些谦逊度日的上国子民更加像,他们大多是黑发黑眼,有着别人眼中不必要的道德感。
而除了数百年前向外迁徙的那几家所谓贵胄,剩下拥有鹤发碧眼表征的,就只有……
钢屋素子为心中升起的猜测感到一阵战栗。
无论如何,这是个机会。
她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一脚踢开背后投资人的好机会。
但也很危险,如若不是自己还有点用,刚才谈及小飞侠故事时,多半就……啧,现在的年轻人真可怕。
与此同时,百合香正在教训两个擅作主张的家伙。
她刚刚了解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铃音酱,正坐。”
“是、是。”
家庭餐厅内,天羽铃音可怜兮兮地跪坐在椅子上。在她面前是双手抱胸,显露出一百零五公分威严又平易近人的爱染大菩萨。
桌子另一边,御剑普普通通坐着,但背脊也下意识挺直,微妙有种被老师训话的小学生既视感。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放学看到铃音酱坐进陌生豪车,还以为是那种很糟糕的展开。”
“我才不会去做那种事!”天羽铃音大声反驳。
然后,她就被百合香捏住脸颊,两只手上下揉搓发力。
“咕!唔芝戳撸!”天羽铃音艰难出声,像个法兰克人一样高举双手,打出标注‘已老实’的免战牌。
“哼哼。”爱染百合香这才松开手,任由脸部红肿的剑道美少女哭唧唧缩回座位。
“至于明君。”爱染大菩萨扭头看向御剑。
“你刚才好像说只是去探听一下消息吧?怎么就演变出三个月后和人真剑胜负了?”
“事情的变化总是很突然。”御剑面无表情地说道。
“真的?”百合香欺身上前,双手撑着桌子,将脸凑到距离御剑不远处。
天羽铃音在旁边看得双颊绯红,虽然抬手挡在面前,却将指缝张得大大的,根本就是掩耳盗铃。
“小明。”这次,爱染百合香没用敬称,而是非常亲昵地直呼御剑名字。
“能不能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面对近在咫尺的百合香,御剑默默将目光移向旁边。
“在不知道对方掌握什么力量,拥有什么底牌的情况下,擅自做出这种决定是不够谨慎的行为。”
爱染百合香并没有厉声呵斥,但这番平静叙述却让御剑感到汗颜。
他刚想说,自己三个月后没准就是剑圣了,却听少女继续说道。
“但错的不是明君。”百合香叹了口气。
“而是那群家伙。”
御剑愣愣看着她,内心深处有个叫理智的天使小人高呼‘清醒点,快清醒点’。然后,理智天使就被通体粉红,胸口写着‘爱·感·性’,其中‘爱’字超级大,的感性恶魔当场打成两截饼饼。
百合香重新坐回原位,摘下黑框眼镜,慢慢揉着太阳穴,仿佛在压迫大脑加速思考。
“对方有所隐瞒。”
说到这,百合香抬手捏了捏鼻梁。
“事情比预想中更复杂,早知道不该把御剑同学卷进来的。”
“明明之前你都不认识铃音酱。”
御剑没有直接反驳百合香的话,只是提出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除开天羽学姐,孤儿院里还有很多需要帮助的孩子吧?”
“嗯,大概十几个,最小的还需要穿纸尿裤。最大的就是你眼前这个只会咕咕叫的笨蛋。”百合香明白了御剑的意思,看向他的眼神变得格外柔和。
“谁是只会咕咕叫的笨蛋啊。”天羽铃音小声辩解道。
“诚然,需要帮助的人很多,但一双手是帮不过来的。”百合香淡然道。
“你说得对,这件事也确实非常麻烦。”
嘴上说着麻烦,心里也确实感觉棘手,短期内就连真正的敌人是谁都尚且未知。
不只是百合香的分析,直觉也告诉御剑,暗中还藏着什么,跳出来的不是喽啰就是丑角,所以要先静下心来看清帷幕后真相。
尽管觉醒胎中之谜不过月余,自己已然已握住无比锋利的剑,但他不打算像个疯子一样胡乱挥舞手中利剑,越锋利的剑越应该对准正确方向,否则便只是暴走的狂乱之剑,总会撞上令自身崩断的钢岩,除非能凭一己之力轰下整个世界,那又是另一回事。
至于为什么自找麻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只能说有些东西是埋在东方人骨子里改也改不掉的。
何况,他已经听到了。
“既然已经听到,总不能放着不管,毕竟我以前也受过很多人帮助。”御剑面露怀念,他说的以前是比今生更久远的过去。
百合香不由叹气。
“这样会活得很辛苦哦。”
“但欺骗自己的心会活得更难受。”御剑自然明白百合香的意思,但他对自己有信心。
“半夜睡不着那种。”
“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明君难道是某种一撒谎就会死的妖精吗?”百合香抬起头,眼睛笑成两道弯弧,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男妖精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御剑一脸黑线,这称呼让他想到了古早鬼畜作品中,某个能用胸肌放光芒的森の妖精。
“我只是想做到‘诚于己’而已。”
“……”百合香歪了歪头。
“你不诚实。”
“呃。”
被这么一说,御剑立刻低头看向餐厅提供的免费茶,仿佛可以从茶叶渣中占卜出未来一样。
这时,他眼角余光看见天羽铃音正坐在位置上默默流泪。
“铃音酱,怎么了?”百合香同样发现了,连忙关切地问道。
“我……我真是个什么都做不好的笨蛋,害得大家也被卷进麻烦里。”天羽铃音啜泣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以她的性格原本不该如此脆弱,但这段时间的经历实在过于坎坷,明明才十几岁却得扛起整个家庭的沉重责任,身边更是群狼环绕。
不论钢屋素子还是千叶秀良,尽管两边态度各异但都有着自身诉求。就像追逐同一头幼鹿的两匹孤狼,彼此间虽没有合作,可对猎物来说无非是撕咬位置不同罢了。
可御剑和百合香不一样,两人本没有任何责任,却毫不犹豫地向深陷泥潭的自己伸出援手,完全不怕被她拉下水。
“没事的。”百合香伸手摸了摸少女发质很好的马尾。
“只要大家一起努力,什么问题都能解决啦。”
“百合香!”天羽铃音扭过头,露出被眼泪鼻涕弄得一塌糊涂的脸。
“stop。”爱染大菩萨捏住想要扑过来的天羽咕咕鸡,用纸巾帮她擦干净脸。
“总之,先解决钱的问题。”
“百合香有办法吗?”御剑不解地问道:
“如果我愿意用人情去交换金钱,倒也不难。”百合香顿了顿。
“可猫爪社的委托不涉及金钱与恋爱,同样寻求契约者帮助时也不会用人情直接索取金钱。”
“这么做会带来很糟糕的后果。”
百合香低垂着眼帘,语气幽幽地说道。
“……确实如此。”御剑缓缓点头。
虽然慢一拍,但他也大致明白百合香的意思。
这当中甚至涉及到人情与金钱的本质差别。
毫无疑问,爱染大菩萨真的很懂人心。
而且,她似乎在用自己的行动与坚持,和某些看不见的东西或者说某种变化趋势做斗争。
那甚至是比自己面对过的诸多怪物加起来都更庞大的存在。
所以,才需要成为首相吗?
御剑隐隐察觉到些东西。
目前说这个有点过于遥远,先得解决眼前的问题。
尽管这么想,但他还是在心中默默记下一笔。
“况且,钱在这件事中只是问题,却不是关键。”
百合香语气平缓有力地说道。
“那家公司背后的秘密与我们无关,眼下真正需要解决的问题只有两个,一是治好院长先生的伤,二是找到足够维持孤儿院运转的资金。两件事某种意义上也算同一件。”
“考虑到钢屋公司对铃音酱有所需,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只会咕咕叫的家伙哪里有价值,至少短期内院长先生是安全的。”
不顾天羽铃音瞪大的眼睛,百合香看向御剑。
“明君,应该也注意到这点吧?”
“嗯。”御剑点点头,救治被误伤的无辜路人时,他便注意到那一层医疗器械非常完备。
不考虑幽界力量或诅咒什么的,将重病患者留在医院是最理智的选择。
但他却在担忧另一方面。
“千叶家有问题。”御剑言简意赅地说道。
“怎么会……”天羽铃音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她只是没往这个方向想过,一旦点破许多事就变得隐隐相连。
突如其来的旧伤复发,恰到好处的切断资金,如果说钢屋公司是闻着血腥味过来的鲨鱼,那千叶秀良就可能是预谋已久的豺狼。
“他为什么这么做?院长和他不是亲兄弟吗”天羽铃音忍不住喃喃自语。
“谁知道呢,没准只是嫉妒。”
百合香放轻声音,哪怕说到兄弟相残的人伦惨剧,她也没有表现出多少情绪波动,只是微微眯起双眼看向远方。
“现在上门多半找不到任何证据。总不能因为怀疑就把别人全部干掉吧?任何社会都有一套基本秩序,里世界想来也不例外。”
“没有能力重建一套规则体系前,最好不要随意破坏,毕竟规则本身也是会反击的。”
“先治标,再治本。”
“我们的目标是保住铃音酱的家。”
“首先要解决钱的问题。”百合香一锤定音地说道:
御剑听着的她的话,心中也在思考解决办法。
说到钱,一张名片的内容忽然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