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祝妖神思不知飘去了哪,有些心不在焉,一双眸子黑沉沉的,似拢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纸人早已习惯祝妖时不时的走神,而且还接受得十分良好。祝妖平日里总喜欢以胡扯来掩盖自己的心绪,旁人不可窥探分毫,也就走神时能泄露那么几分端倪,令纸人觉得它和祝妖亲近了一些。
它听到祝妖漫不经心地笑道:“许是槐木制成的棺材,令人躺着格外舒坦些。”
纸人闻言陷入沉思。
槐木属阴,易招鬼祸,一般没人会用槐木制成棺材,除非是用来埋葬横死且怨气深重的死者。
虽然祝妖说的很恐怖,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是演绎出了一折一波三折的鬼戏,但这话说的还真没毛病。
沉思时,他们走向了村子里头。
三位身着灰色粗布麻衣的村民迎面走了上来。
为首那位,年纪约五十上下,头髮花白,脸上沟沟壑壑,像极了裂开的树皮。
祝妖站在原地,敏锐地捕捉到来者在看清他的脸时,眸中一闪而过的一丝贪婪的神色。
“听闻村里来了一位捉鬼先生,本以为定是头髮花白的道士,不曾想先生看起来这样年轻。”
老者笑眯眯地迎上来,冲着祝妖作揖,“介绍一番,在下是村长,不知先生远道而来,招待不及,还请先生勿怪。”
祝妖笑而不语,跟在村长的身边,听他一道介绍这长宁村的情况。
从昨夜到来时,他就发现了一桩很有意思的事情,长宁村每家每户都繫着红绸,从村头繫到了村尾,院前两盏艷红的灯笼,灯笼上是仿佛用血写出来的囍字。
这幅做派,分明是在办喜事。
七月半,鬼节将近时办喜事,这是一村人都约好了的么?
此事他也询问过村长,得到的回答含煳其辞,只道是村里的习俗,鬼节将近时办一场喜事,去去村里的晦气。
祝妖沉思片刻,还笑着嘆了句:“这习俗可真别致。”
似是感受到了祝妖心中所想,纸人面色凝重,贴在祝妖的肩上,以只有祝妖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道:“不,不是办喜事。他们这幅装扮,倒更像是......”说到此处停顿了几息,才犹疑地说出自己的猜测,“更像是给鬼结阴亲。”
祝妖指尖微动,垂眸敛去眼底情绪。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这村子还真是不简单啊。
村长还在喋喋不休:“哎,长宁村自百年前一场意外后,便没落了,不復之前的繁荣昌盛。村里寸草不生,不论种什么,都存活不下来。也只有槐树可以倖免,长得又粗又壮。”
“这也怨不得,百年前那桩事实在是......哎。”
村长说着,仿佛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眼角攒出了一点不明显的泪来,被他极快的抹去:“罢了罢了,都是孽呀。”
身后跟随的两名村民默然不语。
祝妖眉一挑,他生平最讨厌说话说半句末了还得卖个关子的人,有什么事一口气说不得,又不是茶楼里说书的先生,说件事还得端个架子。
倘若寻常遇着这样的人,祝妖定是装作没听见似的不搭理了。可谁让他现在是捉鬼先生呢?祝妖挺有捉鬼先生的自觉,在村长欲抑先扬、九曲八弯的嘆息声里很是捧场地问:“一百多年前,发生了什么?”
村长摇头:“那事不提也罢,提了只怕给先生招来灾祸。先生赶路几日,想必已是疲乏了,不如先于此处住下。至于捉鬼之事,明日再与先生详谈。”说罢他又是一笑,不容祝妖拒绝,挥手招来他左侧的村民,“王二虎,今夜就请先生歇在你那,可得好酒好肉地招待着,莫怠慢了。”
王二虎听到村长的吩咐,哎了一声,眉开眼笑地应了:“那是自然,先生是村里的福星,怠慢了谁都不能怠慢了先生!”
说罢,他看向了祝妖。
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生得也俊俏,身上肌肉粗壮结实,还试图能吸引到祝妖的注意。
孰料祝妖的注意力压根不在他身上,反倒停下了步子,不走了。
王二虎一时有些尴尬,也有些羞恼,顺着祝妖的目光看去,倒想看看是什么吸引了祝妖,便看到他们不知何时走到了一户已经落败的人家前。
这户废弃的人家从前应是家大户,雕栏玉砌成的宅子,哪怕是落败了也不难看出曾经的恢弘大气。
只是到底落败得太久了,屋檐牌匾处,都积了一层厚实的灰,蛛网置于檐角。无人打扫的爬山虎顺势而上,颜色是一片暗淡阴冷的绿。
宅院四周的温度有些低。
王二虎在看清残缺的牌匾上一个若隐若现的姜字时,神色大变,当下退后了几步。
祝妖注视着这块残缺的牌匾很久了,饶有兴致地问:“这一户住的是谁?”
王二虎默默地道:“这一户住的是鬼。”
祝妖弯眼,抬脚就要往宅子中走:“这不是巧了,我正好是个道士,可以替你们捉鬼。”
村长脸色微变,下意识伸手拦住了祝妖,猝不及防地对上祝妖漆黑的双眸,那双眸里情绪很沉,明明嘴角是勾着的,眼底却殊无笑意。
村长心中一惊,待定神回看时,才发现祝妖神色未变,浓丽眼睫也染了笑意,方才那一幕仿佛是他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