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陈长安不能留。
要怎么做?
宋槐凝神思忖,要怎么做,才不算是他杀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陈长安高烧通红的脸蛋忽然浮现,宋槐一拍桌子:高热夭折,这不就是天意?
宋槐摸去陈长安的宿舍,一路上心如乱麻。这个孩子他并不算熟,三年来自己与他没见过几面。甚至说这个孩子将来长大成人,他们也未必有什么交集。
如果他就这样死于高烧,或者从此被烧傻了,与宋槐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
宋槐推门进去,看见小小的一个孩子窝在被子里,整个人蜷成一团,床边还放着痰盂。
这会子照顾他的门派弟子刚好外出,桌上刚好留着准备餵他的药。
宋槐喃喃道:「是直接下药好呢,还是干脆放任不管呢?这孩子就算我不插手,也会这么死了吧?」
浑身难受的陈长安哼唧几声,伸手想去拉眼前的人。
宋槐注意到了那只小小的手,出于对奶娃娃的喜爱,他弯下身子问道:「你要干嘛?」
娃娃陈长安瘪着嘴:「想喝水,想师父。」
宋槐去摸他的手,滚烫:「你下回还往不往雨里跑了?」
陈长安难受得很,只顾着道:「我想师父。」说着就要流下泪来。
宋槐蹲在床边,抱着膝端详陈长安圆圆的脸蛋:「原来……谁都有脆弱的时候。」
宋槐再次站起时,好像打定了什么主意。他长长地嘆了一声,认命道:「算了,我留下你吧。」总不能让你回去,再记恨上我。
一夜过后,高烧的陈长安奇蹟般地挺了过来,依旧生龙活虎,依旧跟着幼吾上蹿下跳。
一生
宋槐没想到这么小的事,陈长安会记得,更记了这么多年。
他面对陈长安的质问,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什么?
说其实是老天要噼了你,我只不过是顺应天意?
还是说其实我根本不欢迎你,只是看你可怜所以一世心软留下了你?
宋槐接着想到了这么多年他对陈长安的使唤,一时间气势虚了大半。
也不怪人家在你昏睡的时候盼着你死,是你先想要了人家的命的。
宋槐认命,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因果报应。
「其实,我不怪你。」头顶,陈长安声音传来。
宋槐抬头,夜色里看不清眼前人的表情。
「小孩不好养,生场大病夭折的人多了去了,门里这么多长辈都说我其实都要救不回来了。」陈长安声音闷闷的,好像在难过。
宋槐拍了拍他:「你不是好好的长大了吗?同一辈的弟子里,只有你是从小就在山里长大的,长老们待你也更亲厚些。」
「肖长老更喜欢长青,师父偏爱长吉。」陈长安轻声道。
宋槐一怔:「哦?这我还不知道呢。」
「是这样的,门派里我不是最突出耀眼的那一个,长青长吉的成绩也一样很好,所以我在其中,并不是多么特殊的存在。」
「别妄自菲薄,你本身就是特殊的一个人。」宋槐的安慰好像没有安到陈长安的心上。
陈长安道:「但是先生来了以后就不一样了,我是门内唯一一个可以随时找先生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能被先生依靠的人。」
「嗯?」宋槐心里道,究竟是你来了还是我来了,灵拂是我的山吧?
「所以不管先生从前待我怎么样,如今我更要认真修习,起码真的能让先生放心地依靠我才行。」陈长安说出这句话时,宋槐几乎以为他在发什么誓。
宋槐无心与他计较,只是鼓励道:"那你可千万要努力,日后道路艰险,万一有宵小之徒企图伤我,你可要把我保护好了。"这话宋槐说得不恳切,在陈长安听来也不走心。
陈长安看了眼宋槐:「所以先生你什么时候肯教我?」
「好傢伙,原来绕了半天还是在这里等着的?」宋槐气笑,"我以为你真的在生我的气。"
陈长安眼神真诚:"我好好的生先生的气做什么?在先生眼里我这么重要,我是先生身边不可或缺的人啊。"
「你怎么就知道你是不可或缺的?」
「先生下山的时候只带了我,别人都没带。这么危险的事也只让我一个人来歷练,岂不就是说我在先生心目中的地位高吗。」宋槐终于在这句话里听出了陈长安的骄傲之意。
宋槐瞭然:「原来你和幼吾天天吵的就是这个啊,每天非要分清谁在我的心里地位最重,不然不肯罢休?」
「不会罢休的。」陈长安正色道。
宋槐被逗乐,想着陈长安与幼吾但凡聚在一起,三两句就要吵起来,说什么"先生不要你啦"「先生带我去做了什么什么,偏偏没带你」,一天到晚吵个没完,敢情真的是在争风吃醋。
宋槐一拍陈长安:「你不都要成人了吗,怎么还跟小孩计较?」
陈长安不以为然:「幼吾哪里小了?她自己都说做我祖奶奶都够格了。」
宋槐笑得发抖:「行,你俩谁也别说谁小了,看着都不大的样子。」
陈长安见宋槐笑了,自己的嘴角也不自觉上扬:「先生选中我的时候,可曾想过要和我这样过一辈子?」
宋槐脱口而出:「不就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不然要你陪着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