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槐不答,自顾自地往屋里去。
江墨行的这间厢房在陈长安的清理下干净无尘,甚至要比主屋整洁得多。
宋槐找了一处地方坐下,一转脸便是陈长安替他倒水的手。
宋槐垂眸,在睫毛的掩护下端详着面前这双骨节分明的手。手的主人幼时手心手背肉嘟嘟的,宋槐彼时一手牵着幼吾,一手牵着小陈长安,三个人漫山遍野地采山果吃。
其实陈长安说得没错,他虽然是他师父捡回山的,但是并不是最受其师父偏爱的弟子。他的确优秀,但不至于突出,因此除了宋槐,也并不会有人多看他一眼。
当年是宋槐先见到了陈长安,不过真的将陈长安收为跟班,还是陈长安自己提的。
遥记还是十年前,幼吾刚因为爬树失足,将腿骨摔折了。宋槐请了门派里的医师来医治,陈长安刚巧跟在医师后头。
宋槐坐在茅屋里,与探头探脑的小男孩四目相对。宋槐认出了这个孩子,他在幼吾的床边翘着二郎腿,两只手抱在胸前:「小孩儿,来。」
小陈长安怯生生地抬眼和医师确认了片刻,试探着靠近。
这边医师检查了幼吾的伤势,对着宋槐道:「先生请放心,姑娘只是骨折,简单处理过之后静养就是。」
宋槐点点头:「有劳了,需要熬骨头汤给她吗?」
医师笑:「也不是吃什么补什么的。」
宋槐也很果断:「行,那不熬了。」
这边幼吾哀嚎声响起:「先生!我还是不是你最喜欢的孩子啦!」
宋槐正打量着小陈长安的外观,眼睛里含笑,话语间意有所指:「很快就不是了。」
宋槐想到当年,有些苦恼地掐掐眉心:「怎么就把这小子招惹上了呢……」
这边,陈长安接过宋槐脱下的外衣:「先生在说什么?」
宋槐回答道:"我想到了你小时候,想起你是怎么跟在我身边的。"
陈长安看向宋槐,感慨:「那时候我看着先生和我亲近,所以喜欢下了学便往先生的茅屋里去,就是这样,我开始跟着先生,一跟就是好多年。」
宋槐笑着回应:「是呢,你还在襁褓的时候,我就隔三差五地会去看你。」他察觉出陈长安忽变的目光,匆忙转了话锋:「那时候山上也没什么事要做,难得有一个新鲜事,幼吾总拉着我去看热闹。」
陈长安眼神有些暗下去,但脸上还是带着浅浅的笑:「原来是这样,难怪先生总和我说,我陪了你许多年。」
陈长安本不欲在此时纠结什么"我与幼吾谁在先生心里地位最重",因此对于宋槐的话,他并没有再多说。
宋槐从柜子上找出一个蒲扇,握在手里一下一下地扇风,不时还给陈长安扇一下:「你怎么不觉得热。」
陈长安接过扇子,娴熟地替宋槐扇了起来。屋内没有穿堂风,全凭陈长安给他扇扇子。
「我是修士,要苦修的。」陈长安这样解释道。
宋槐啧啧感嘆:「如今修炼真是越来越苦了。哎,你们要不要去上什么练习耐性的课业啊,比如忍疼挨饿之类?」
陈长安思索片刻,点头:「要的。」
「成绩怎么样?」
「中上。」
「哦,我以为你会说为了陪我,什么苦都要练呢。」宋槐故作姿态,夸张地表现出失落的模样。
陈长安愣住,似乎真的在考虑:「原来先生喜欢听这种话么?可是我曾经的成绩,真的不算拔尖,是我不够好了。」他握着蒲扇的手指关节略微发白,认真且诚恳地补充一句:「今后会做到的。」
宋槐撑着脑袋,坐在桌边调侃:「真的呀?不是哄我?」
「我从来不哄先生。」
「你怎么会不哄我呢?我上回难过的时候,你不哄得挺好的?」宋槐好像是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刻意提了在他怀中落泪的事。
宋槐的确许多年没有落过眼泪,相反在从前,他是劝人不要动太多感情的一方。只是那日不知怎么,他想起了曾经蹉跎的岁月、只能在县志的字里行间相逢的亲族,以及天南海北此时正在被醴奴炼化残害的平凡人,宋槐忽然就觉得有很多的不值得。
人人都说成仙好,可是他成了仙又如何呢?
也不过如此。
陈长安被宋槐问得一愣:「啊,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宋槐乐不可支,整个人要趴倒在桌上:「你这人,怎么又不经逗了。」
他揉揉笑出泪的眼睛,冷静下来看向陈长安:「只局限在灵拂一座小山长进不了什么,日后若有百家清谈,你记得多参加。和那些名门子弟拼一拼,兴许能有些长进。」
陈长安记下:「只是我在门内都拿不了第一,出了山门又怎么样确保修为更进一步呢?」
宋槐回答他说道:「门里的考核,的确是衡量一个人学业的一种标准。只是我的意思是,想让你多接触到不同的功法,这对你的实战有用。」
宋槐这时没有注意陈长安看他的眼神,只顾着掰着手指头喃喃道:「也别嫌我岁数大,我从前知道的实力排行,大抵是这么个顺序:散修最末,往上看去是小门派,精英世家,再中高门派。清谈盛会可是个好东西,你们歷代的掌门都不太会用,总害得你们学不到太多东西——当然,也有弟子本身的资歷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