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安走到宋槐身边,单膝跪地与他平齐:「先生在想什么?」
宋槐观察着地上的俯瞰图,指着城外一处山坳道:"我们那日就是从这里出来的。"手指再一划,一条错综复杂的路线图逐渐显现,发出金色的光芒:「这里,应该就是那个地宫的全貌。」
「这么大。」陈长安惊嘆。
宋槐若有所思:「与我们一起被带去的十几名凡人,都知道从百雁堂进入地宫的小道,他们若是报官,只要官兵查抄百雁堂,再顺着这条密道探查下去,地宫不会没有踪迹。可我昨日问过江墨行,他说庐阳城的衙门只是带走了百雁堂的主要管事,流传出来的罪名也是帐目有疑。至于那些凡人,听说早已被放出了城,再无踪影。」
他蹲累了,顺势盘腿坐在了地上:「你说,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父母官,会把百姓的冤情听错?」
陈长安思忖着道:"怕不是听错,先生是不是觉得此事没完?"
宋槐看向他,怅然:「我原以为我说的没完,只是欢喜场对我的敌视还没有完,没想到眼下的这件事都还没定音呢。」
「那我们就直接往衙门去,查一查就是了。」陈长安果断答道。
「还不行,我不能去。」宋槐朝灰鹿伸手,后者从无端冒出来的梨树上摘下一只新鲜梨子。
「为什么?」
宋槐咬一口梨,语气平缓:「朝廷、衙门、祠堂、寺庙,这些有辟邪神灵护佑的地方我都去不了。」
陈长安问:「因为醴奴吗?」
「不知道,我自己是这样的。所以当年为了找县志历书,我费了不少功夫。」说着宋槐沖灰鹿招招手:「早知道这位仁兄就能给我看我想知道的东西,哪里还用得着我东奔西跑数百年?」
灰鹿也跟着客气:「仙君说得哪里话?当年我与您不熟,何必多那一句嘴提这事呢。如今既然咱们都是一家人了,那仙君您想看什么,我都奉上。」
宋槐转头接着对陈长安说:「所以我需要你替我去跑一趟,口供也好,提审记录也好,人间衙役里还有什么文书,你一併帮我找来。」
陈长安在俯瞰图里找出衙门的位置,默默记下:「好。」
「那就行了,时候不早,你快去快回,我在这里和灰鹿再坐坐。」宋槐接着啃梨,不忘赞美一句:「虽然带不出去,但这梨子是真甜。」
灰鹿笑着又摘下一只:「仙君喜欢就好。其实人的一生不也是这样么,什么好的美的都要收在掌心,可死时却依旧只能赤条条一具肉身。我这什么都有,待在这里也是快活,但要是醒了,幻境里的美满幸福也都得抛下。」
宋槐静静吃梨,思绪却逐渐飘远。
九乡幻境,是天底下最真实的幻境。
当年别云天动乱,东河神君深陷幻境之中无法抽身,众仙请出衡胥临庭,一样也中了幻境的埋伏。
衡胥在幻境中将他当成了东河,将一片真心吐露。
临庭早在飞升之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几百年不见,心念之人极有可能早就娶妻生子。他不怕,他想的是只要自己能陪在衡胥身边,就算是眼睁睁看着他家庭和睦又如何呢。
衡胥千年未曾娶妻,临庭心道他果然在等我。
而在这场幻境里,衡胥终于吐露心意,对着临庭,说他倾心东河。
千年陪伴,原来早就撩拨了神君的心。
临庭语塞,这人可真会藏啊,好好的一份爱意,藏得这样深,骗了本尊,唬了冒牌。
好看的人的模样都是相似的。
东河曾指着河水中自己与临庭的影子,笑说不愧是亲师徒。
若不是身高不同,常穿的衣服颜色不同,入夜之后经常有人认错东河临庭。在这幻境中,衡胥也一样弄错了人。
临庭在意识到自己踏入幻境时的那一刻,就曾想过,哪怕衡胥能给他半点温存,也是好的。
可他不能做东河的替身,这对东河不公平。
灰鹿的幻境里若是不得其法,很容易被压制法力,哪怕是神仙也是如此。
没了法力,衡胥又是九重天着名的武神,他若是想要用强,临庭只能待宰。
好在衡胥不是禽兽,临庭反抗得厉害,在他眼里抗拒的就是东河。他捨不得伤害自己的师姐。
临庭与衡胥在九乡幻境中待了七个月,每一日衡胥都在把他当作东河对待。
临庭的心一点点凉下去,他知道九重天上瞧不起他对衡胥的觊觎,他原以为只要衡胥肯容他,那谁的嫌恶都是不要紧的。
可衡胥,心有所属,他们之间比之自己也更为默契。
果然是天生一对。
其实这本也没什么,本来,衡胥就有可能爱上别人。
但醴奴对契主的牵绊,迟早会把爱而不得的临庭逼疯。
临庭用这七个月的时间,终于找到反制灰鹿的方法,一举将幻象破除。
别云天一役,最终靠着临庭对九乡幻境的压制,加之东河衡胥的联合镇压,终于获得大捷。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临庭注意到了九乡鹿鼎,在缴获的战利品里留下了这件,用于排解漫漫长夜。
九重天再也见不到追着衡胥到处跑的小仙君,取而代之的是疯了一般沉迷制造法宝的临庭。
宋槐收了回忆,把啃完的梨核随手一丢,那果核迅速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