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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白羊坡,混战之外有柔情

    北风扑面,落叶萧瑟。


    兼任安北节度使、西花厅副指挥使的吴廷声要比平公公昔日的权势更重,在这位深受天子信重的内廷首领太监推波助澜下,镇国公爷请旨北上的消息不胫而走,早就传遍了江湖,如果陈无双得知此事是出自于元玺皇帝授意,多半会阴阳怪气说一声陛下身在宫城倒心怀四海。


    高坐保和殿龙椅号令群臣的李敬辉此举当然不是有心帮衬陈无双一把,而是担心行事往往出人意表的观星楼主是拿着北上平乱做幌子,实际上是要远离朝堂控制,去江湖中招兵买马,所以才瞒着明妍公主让西花厅密探出京散布消息,因势利导,逼着陈无双即便有其他想法也只能为保全名声去雍州涉险。


    帝王心术重在权衡。


    既然这位不知好歹的年轻公爷不肯为李姓天家所用,那就不能任他由着性子上蹿下跳,先帝景祯在朝天殿想要再度赐婚于陈无双的想法被杨之清、卫成靖等一众权臣顶撞,这一幕李敬辉至今还历历在目,印象深刻,知道天家毕竟不好降罪于千年来劳苦功高的司天监,于是很乐意见到陈无双跟黑铁山崖或是漠北妖族斗个鱼死网破。


    两害相争,最好不过。


    李敬辉甚至私下里问过龙吟营营官,想知道照凌虚境剑修萧静岚的判断,陈无双最快能在多久之后踏足他这位九五之尊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五境九品,因为镇国公爷的修为越高,才能跟传闻中实力不弱于越秀剑阁这种庞然大物的黑铁山崖缠斗越久,能晋境十二品跟那阎罗君同归于尽才好。


    陈无双恐怕不会相信,天底下最盼着他能矫天之幸一步跻身十二品的,居然会是元玺陛下。


    白羊坡最初是围绕着一处驿站延伸出几户养马的人家,后来随着每年往北境城墙运送粮草的车队逐渐增加,觉得这条必经之路上有利可图的百姓慢慢就聚成了一个小镇子,从地理形势上看应该归于临近八十余里的含章城管辖,但这里多有江湖修士落脚,边军的油水不好明着捞,含章城那位因得罪了吏部尚书孟春生而被贬出京的同知大人郁郁不得志,又总想着攀关系走其他朝中重臣的门路调回京都,哪有心思去管?


    康平县的县丞倒是伸过两回手,仗着自己当年科考时算是如今刑部尚书的门生,捞了几百两银子还不知足,后来此事传到了雍州都督麾下副将柳同昌的耳朵里,柳大胖子怎么可能惯着他这种雁过拔毛的毛病,指使一队亲兵前脚把他绑到雍州城,后脚就抄了家。


    这一来,险些把年过六十五只等着吏部嘉奖文书到手就含饴弄孙的县令大人活活吓死,立即一头让家眷收拾细软先逃去奉威城等消息,一头自己穿了官袍连夜骑马去雍州城请罪,没等进城就看见那县丞的脑袋挂在城外,顾不得一把老骨头差点在马背上颠得散了架,直奔巡抚衙门,两股颤颤,声泪俱下。


    好在柳大胖子是个讲究冤有头、债有主的体面人,没有牵连怪罪旁人的意思,可从此之后,康平县的县丞位子就一直空悬不设,换了两任县令都不敢提及此事,倒让在县里位列第三把交椅的县尉捡了个便宜,名正言顺把县丞该分管的一摊子事都划拉到自己怀里,一年到头也不少挣。


    白羊坡说是村镇,开门做生意的店铺倒还算不少,只不过大多是卖些喂马的草料、打来的山鸡野兔大雁之类,有几家生意不温不火的客栈,因为往边军大营运送粮草的车队都随身自带干粮,所以能小酌一杯的地方仅有一家简陋面馆,拿手菜都不见得有几个。


    面馆的掌柜兼厨子、伙计一人担当,是个性子泼辣的半老婆娘,如果不介意她脸上劣质水粉盖不住的皱纹,倒也算是模样周正标致,尤其是赘肉减之一分嫌少的身段,在悬刀佩剑闯荡江湖的粗犷汉子看来,要比未经人事的黄花闺女更有勾人韵味,温柔乡温柔乡,说白了就是胸前的鼓鼓囊囊。


    整个雍州都人心惶惶,白羊坡这家面馆的生意倒是出奇的好。


    老板娘听说陈家老公爷死在城墙外面之后,为这位本该出现在戏文里的忠臣良将落了几滴没人知道的泪水,本来想靠着多年攒下的一份家去中州或者楚州换个地方从头再来,没想到聚到这里的江湖修士一天比一天多,每日都能见着不少新面孔,生意越发红火。


    一问才知道,原来在那颗硕大彗星陨落的第二天,曾在她面馆里吃过一碗热汤面的无双公子就在凉州斩杀了曾经的大都督谢逸尘,很多人在陈无双保和殿请旨之前,就想当然的猜测他一定会来北境替陈家老公爷报仇雪恨,吃人的妖族终究是人人得而诛之,因此许多江湖修士都赶来北境,想着能跟新任观星楼主并肩奋战。


    这些人里,有五六成是从乱成不可收拾的凉州而来。


    在他们越传越神的种种说法里,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陈家幼麟已经足以配得上去年那句“少年剑仙一等风流”,听得面馆老板娘心驰神往,每天都要跟新来的客人说几遍,她曾经见过无双公子施展天香剑诀,啧啧,那朵剑气幻化而成的茉莉花迎风就涨,转眼间硕大如满月。


    这一天时值正午,面馆外面搭起来的凉棚里乌压压坐满了人,十几张桌子没有一张空闲不说,还有十来个远道而来的修士站在不远处树下,等空出一张桌子来立刻就会有人坐下,江湖人都最看重脸面,吃面喝酒从不问价,好像斤斤计较会大失身份,甩手就是散碎银子,根本见不着铜板。


    身材丰腴的老板娘收银子收得乐不拢嘴,偶尔有人轻佻出言调笑几句也不见她恼,直言想睡老娘也不是不能商量,要拿三百两银子的梳拢钱,再跟她夫唱妇随经营面馆生意,答应这两个条件的话,休说睡一晚,生他三五个大胖小子也不在话下。


    这话引得棚子里众人哄堂大笑,一个操着明显凉州口音的大汉直勾勾盯着老板娘圆滚滚的屁股,笑道:“就看老板娘这身段,生几个接续香火的大胖小子决计不是难事,但三百两银子可就是狮子大开口了,老子在凉州武威城睡一个青楼花魁也使不了这么些钱,不如各退一步,老子给你纹银百两,就睡个三天五晚的,如何?”


    拿抹布麻利擦拭一张空桌的老板娘翻了个白眼,轻啐道:“想得美!你们凉州的花魁能比得过奴家知冷知热?”


    汉子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就作势伸手去拍她屁股占占便宜,走得太急,正巧撞着从树下过来抢占桌子的修士中一人,原本这种事情在江湖上就是双方哈哈一笑就可以解决的,可汉子刚转身想要说声抱歉,不防备话还没出口,脸上就先挨了一声响亮的耳光。


    这一下,棚子底下所有人都懵了。


    等看清出手的是个俏脸含煞的女子,众人才有几分理解,本身就是那汉子不长眼先撞了人家姑娘一下,保不齐好巧不巧正撞在柔柔软软的地方,再加上那女子八成是看不惯他要调戏老板娘,这耳光挨得不算冤枉。


    话是这么说,但当着众人面被个女子打了一巴掌,那汉子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那汉子立即脚步一转,拦在那模样清秀的女子身前挡住去路,低头瞥了眼她腰间佩剑,“你···”


    女子本就对他印象极差,见他低头打量,以为是看自己纤细腰身,顿时恼怒不已,汉子刚出口一个你字,她甩手又是一巴掌,前后两个耳光打出去,那汉子就算有心化干戈为玉帛也不成了,顿时唰地亮出随身兵刃,冷声道:“找死!”


    清秀女子虽说才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可毕竟江湖中有师门的修士都不大看得起散修,后撤一步长剑霍然出鞘,大有要刺瞎对方一双不老实贼眼的意思,场面顿时一触即发。


    生怕搅了生意的老板娘忙上前打圆场,“妹子,妹子,这是怎么说的···”


    女子却不依不饶,见她还不光不领情还站在那混账散修一边来劝自己,恨铁不成钢,气得眉头紧皱,冷声斥道:“躲远些,打坏了你家桌椅碗碟,稍后如数赔偿给你就是!”


    话音刚落,得理不饶人的女子剑修就率先出手,剑尖直取对方眉下。


    她这一动手,挨了两耳光的汉子自然不肯坐以待毙,挥剑见招拆招,棚子里坐着吃面喝酒的众人立刻起身避开,远远站在外面看热闹,却没有人出来多劝一句。


    女子虽有师门传承,可终究年岁尚轻修为浅薄,剑气劈坏了两张桌子后就很快落了下风,那汉子憋着一口怒气不肯轻易罢休,剑法一招比一招凌厉,不过倒也没想着要取她性命结下死仇,打算不轻不重给她个教训,挽回自己颜面就罢手。


    可没想到那女子的同伴见势不妙纷纷拔剑掠阵,那汉子也不是孤身一人,错步跃出面馆搭起来遮挡雨露阳光的棚子,扬声呼喝两句,立即有跟他同在凉州而来的散修加入混战,一时间刀光剑影尘土飞扬,闹得不可开交。


    老板娘不敢凑近,只在棚子底下带着哭腔破口大骂,“天杀的哟···”


    单打独斗那清秀女子不是汉子的对手,多人混战起来,出身同门的几位师兄弟长久以来一起练剑的默契就显现出来,反观相互之间毫无招式配合可言的几位凉州散修,尽管在修为境界上多少占了些许优势,但几十招以后就渐渐露出颓势。


    观战的修士中有人看出门道,轻咦一声道:“看那女子几人剑法招式,像是出自湖州横剑门,听说门主是一位四境八品的高手剑修,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就在附近,要是他现身的话,这些凉州人可就要吃大亏了。”


    另一个手上把玩着一柄匕首的瘦削修士点头,搭话道:“在下就是湖州人,兄台所说的魏门主确实是如假包换的四境八品,这一次横剑门几乎倾巢而出,所有弟子都来雍州北境要助镇国公爷一臂之力,魏门主想来就在后面不远。不过以他老人家的性情,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说起来这件事也是个误会,那女子生得俊秀,脾气实在不敢恭维。”


    话刚说完,此人突然转头看向远处,皱眉道:“不能这么巧吧,魏门主说到就到了?”


    他这一声,让棚子外面看热闹的所有人都把目光转移到远处,江湖上哪一个修成四境八品的高手不是名震一方的大人物,如果能在这里见着横剑门的魏老门主,这可是难得的机缘,即便不能拜师横剑门,能跟在他身边一路北上,遇上妖族也能保个周全。


    烟尘中看不清楚远处,十几息之后,把玩匕首的那人突兀表情一僵,不可思议道:“娘哎,那是···团龙蟒袍?”


    两骑快马,后面跟着三驾马车。


    混迹江湖的修士中很少有人能说清楚蟒袍颜色的区别,或许大周有资格穿黑色团龙蟒袍的高官显爵有不少,但这时候能出现在雍州地面上的,只有可能是一个人。


    剑斩南疆玄蟒的陈无双,逼退妖族大军的陈无双。


    诛杀谢家逆贼的陈无双,请旨北上平乱的陈无双。


    绝代剑仙逢春公血脉后人,司天监观星楼主,世袭罔替一等镇国公的陈无双。


    谁也没有注意到,远处树下有一个面纱遮脸的女子猛然站起身来,痴痴看向那策马而来的俊朗少年郎,那就是她花家的唯一后人,跟她血浓于水却又相见不相识的侄儿。


    花紫嫣的目光再也挪不开,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打湿面纱。


    “是我的无双孩儿···”


    看公子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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