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城灯会的第二天清早,陆钊带着飞云吴六他们一起出了门。
一路往北,那里是九黎族的所在。
经过上千的经营,几乎整个城北都是九黎族的族人,他们紧密地建设房屋,时常是街上不通,但是院里想通的布局。
所以,可以说冀州城北的近八十万人口中,有四十多万是九黎族人,他们世代在此繁衍,在此经营,虽然从来没有占据过这座城池,却是这座城市数千年来真正的主人。
陆钊是乘着马车出门的,路过这里的时候,但见每个宅院的门前布置和样式基本上都一样,而且看样子都十分的古老,像是传承久远的东西。
“这里每个院落,都看起来很寻常,但是那些寻常的布置和老物件儿,却能让我感到一丝丝不安,不是那种危险带来的不安,而是一种与天地不协调的不安,就如同一片李子园里,长了一棵葡萄树,无害但是与众不同,且格格不入。”
陆钊掀开车帘,望着外面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与飞云交谈。
飞云也从他掀开的窗帘中往外看,看见那些陆钊所说的老物件儿,有的是一串挂在檐角儿的铁片,正在寒风中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你的感觉没错,那些铁片儿来历不明,应当是不属于这个天地的,看来咱们今天去拜访那位黎族长可要小心了,要是真给他瞧出什么来。打倒是不怕,就怕阿木就此没了下落。”
陆钊笑道:“是该小心,这不是扮成莫问卿出门来了嘛。”
飞云脸上一红,啐道:“你一点儿都不像!莫问卿是要放荡不羁,口无遮拦才像。”
说着,她将身子往车上软塌上一躺,一手托腮,一手变出一把扇子,笑嘻嘻地看向陆钊:“这才是莫问卿。”
陆钊连连拍手:“到底还是你最像,不若你来扮他好了,我来扮那田文静。”
说着,他也变出一坛酒来,提着坛沿儿仰面痛快灌酒,酒水哗啦啦洒了一身:“莫师兄,文静像不像?”
飞云也学着他拍手的样子,大笑道:“那个憨货还是得你来最像!”
陆钊指着她的扇子笑道:“这把扇子,你还能变回来?”
飞云摇了摇头,说道:“暂时还不能,要是变过来的话,那边人也就跟着消失了,人一旦消失,有些眼睛就看过来了,那可就不好了。”
陆钊轻轻哦了一声,只抓起飞云的手半晌不语。
又走了一阵,马车忽然停住了,吴老六从外面探进头来。
“陆老大,飞云大姐,外面有个疯汉拦路。”
陆钊眉角微微挑了挑,疯汉拦路,他倒是要看看是什么疯汉拦路了,当即掀帘而出。
就见一个浑身一件儿破夹袄,身上脸上全是泥垢,黑黢黢的连个人模样都没有了,只隐约从面相上可以看到是个长了胡子的人,但是眉毛胡子头发都沾一块了,脸上除了毛什么也看不清。
那疯汉不知怎的,别的地方不去,就站在他们的马车前,死活就是不让路,而且吴六驾着马车往哪躲,他就跟着哪儿堵。
陆钊看过去的时候,张三李四正在一嘴一嘴的劝说疯汉离开。
“大哥,让让路呗,我这儿有银子,还不老少呢,你拿了这银子去换身儿衣裳,吃顿饱饭,多好,干嘛在我家老爷这碰瓷儿呢。”这是张三。
“就是就是,那疯子,我可跟你说明白了,咱们家老爷可不是一般富贵人家,要是我家老爷狠了心要撞死你,你可一分都捞不着,说不准还得曝尸在这里,你也仔细琢磨琢磨,这值当得不?”这是李四。
然而那疯汉就好似中了邪一样,好心劝的不听,以死威胁的也不在意,就杵在马车跟前,不让马车往前走一步。
陆钊挥手让张三、李四二人退下,自己则走到疯汉近前:“那汉子,你为何要拦住我的马车,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疯汉直愣愣地瞅着陆钊,半晌也不说话,就干瞅着。
要是换做别人,可能就被瞅得要不厌恶生烦、要不恼羞生怒,反正都会对这个疯汉彻底失去耐心。
陆钊不一样,他出门是占卜过的,隐约猜到今天路上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儿,然而当他继续占卜想弄明白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的时候。
铜钱给了个‘晦’的卦语,这说明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完全看陆钊对此的态度和作为。
就在陆钊琢磨着如何跟这个疯汉沟通时,疯汉却忽然说话了,他居然拢了拢破烂的夹袄,向着陆钊做了一个揖,动作规规整整,异常标准。
“学生田无忌,见过祭酒大人,大人可还记得学生否?”
陆钊脑袋嗡得一下,什么鬼,这个疯汉原来是荆山城学宫的学生么?这也太放浪不羁了吧!?
“你……你这副模样,我还真认不出来。”
疯汉田无忌,仰首说道:“十五年前,您与文静先生对弈之时,正是学生在侧斟茶倒水,那一日您赢了文静先生五场,最后文静先生拂袖而去。”
陆钊一时吃不准眼前这人是真的认识莫问卿还就是来试探他的,他直觉上后者的可能性很小,因为就算试探也是个体面人来试探,派个人嫌狗憎的疯汉来试探,可太不合理了。
就在这时,车厢里的飞云有也掀帘子走了出来:“我记得你,但是你先前可不是这副模样,不说是潘安宋玉之姿,也是学生里的个中翘楚,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
疯汉田无忌听了飞云说了这些话后,登时泪如雨下,噗通一声跪倒在二人跟前:“求渚先生!您还记得我!真是太好太好了!”
然后,他一个乱草一般的脑袋就开始在地上磕头,‘嘭~嘭~嘭!’一连三个响头,额头上都渗血了,田无忌却恍若未觉,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陆钊和飞云面面相觑,他俩任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这么一个人,他俩是通过折射符篆,折射了远在荆山城的莫问卿和莫求渚,但是被人误认了,这还是始料未及的。